
【闲竹】一百年
这世上没有人天生应该对你好,叔例外
到澹州的第一年,人间很寂静,常萦绕在耳边的杀伐之声好像随着叶轻眉离去,轰轰烈烈地陪葬了她的落幕。五竹开了一间杂货铺,每日坐在铺子里编竹笼,编竹笼是一门很适合他的手艺,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和工艺,只需要按照既定的步骤,做着重复的动作,就能编完一个笼子。
他不需要赚钱,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所以他一个人也能编很多东西。他开始学着人在铺子里做买卖,可惜他大概没有小姐的天分,愿意关顾这间小店的人十天半个月才有一个,每次做生意时,桌面上的铜板很少,铺子里消失的东西却很多,五竹不在意。如果叶轻眉在,一定气得满屋乱转,要扯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喊什么?他不记...
这世上没有人天生应该对你好,叔例外
到澹州的第一年,人间很寂静,常萦绕在耳边的杀伐之声好像随着叶轻眉离去,轰轰烈烈地陪葬了她的落幕。五竹开了一间杂货铺,每日坐在铺子里编竹笼,编竹笼是一门很适合他的手艺,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和工艺,只需要按照既定的步骤,做着重复的动作,就能编完一个笼子。
他不需要赚钱,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所以他一个人也能编很多东西。他开始学着人在铺子里做买卖,可惜他大概没有小姐的天分,愿意关顾这间小店的人十天半个月才有一个,每次做生意时,桌面上的铜板很少,铺子里消失的东西却很多,五竹不在意。如果叶轻眉在,一定气得满屋乱转,要扯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喊什么?他不记得了。
好在澹州是个小地方,虽然百姓们喜欢贪小便宜,却从来没有人欺负他,一个不喜欢说话、看起来脑袋有点问题的年轻瞎子,可怜得很可信。于是除了做生意收到的铜板外,五竹偶尔会收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譬如一笼肉馅很少的包子、一只没有大腿翅膀的烤鸭、一壶酿得滋味发苦的黄酒。
他都吃了一点点,模仿人吃饭时的样子,再重新吐了出来,包子是香的,烤鸭是焦的,黄酒是涩的。虽然如此,他吃不出好坏,给他的人却很高兴,亲眼看到他尝过,就好像今日做了什么普天下最好的事情,又是圆满而朴素的一日。
他们殷殷说,瞎子呀,一个人不容易,要好好活。
五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一直都在一个人好好活。
到澹州的第二年,五竹听到了范府以每两个时辰三刻的频率传来不同的声音。范闲两岁,已经会满府惹祸作怪,那座在澹州算得上最规模宏伟的府邸之中,管事的呵斥声时远时近,仆人们的大呼小叫绵绵不绝,而后有一阵孩子的笑声或哭声,亮得像公鸡打鸣。五竹觉得很耳熟,想了一夜,终于想起尤其像小姐第一次做出白糖时发出的声音,她用那些莹白色的沙子涂满他的唇,后来又莫名大哭大笑。
她说这个味道叫甜,是她故乡才有的东西,其实五竹没有尝出任何味道,他只是觉得舌尖被轻轻地刺了一下。原来小姐的故乡是一只刺猬。
他想,少爷的个性,应该很好地遗传了他的母亲。
五竹本来不应该接近他,他的任务是保护叶轻眉的儿子,不必相见还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那夜他却不由自主地行动,如一片羽毛在瓦上飞掠,落在范闲的屋前,等走进去,又好似不知道要做什么,自己来到这里又为什么。
那夜烛火不明,一室清梦,他轻轻踱步到了床前,一个孩子正睡在床上。他伸手,很轻地摸了摸范闲,今朝已经长出了短而柔软的头发,人类是很短暂的生命,从母亲的肚子里落地,顷刻就长出了枝叶,这很好,象征他一定会健康地长大。
五竹在床前看了很久,久到已经披了一身含霜的月华,手中的铁钎被照得冰凉,万物更迭,千秋转眼,飞光对他来说只是呼吸一瞬,但这一瞬他很认真地记得要珍惜。
到澹州的第四年,范闲拖着被打晕的费介,在半夜闯入他的铺子,就好像早已知晓这个存在。他开门,自阴翳的暗屋中露出一线冷红,底下是更浓的黑,好像凭空撕开一条红绳,悬铃在范闲的心头。
五竹低头看向萎靡在地的费介,再看向一边的范闲,范闲的手指在背后绞着衣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第一次豪赌紧张,他从来相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保护他。他心中没有悔改,面上却楚楚可怜,低声说,我好像杀人了。
杀人对五竹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或者解决问题,杀一个人和杀一千个人都无所谓。小姐却不喜欢他杀人,为了他跟别人做过很多退让,好像怕他在人世中毁誉或穷途,五竹没有前生,离群索居,其实也不需要谁的喜爱和尊敬,别人的仇恨他也来者不拒。
但四岁的孩子杀人,根据常理来说并不正常,尤其是连费介都能暗算。五竹微微侧了侧头,范闲是小姐的儿子,他好像有必要监督他生长的轨迹。
于是他说,进来吧。红绳一动,范闲赌赢了,听到铃声泠泠回荡,从他的心脏传达到耳边,一如雀跃心跳。他拖着费介,跟随五竹如鬼魅游离的影子,一步步走入那间昏暗的铺子,走进五竹从此以后一百年的生活。
到澹州的第七年,范闲成了他的学生,五竹的耳畔再没清净。清晨时他们在竹林之间习练真气,影子似一大一小的燕子前后盘旋在竹叶;傍晚时在海崖边感悟武经,五竹负手站在他旁边静守;半夜范闲翻墙进来,桌上干干净净,只放着一壶酒——自从五竹见过一次范闲偷喝,便开始留给他,对于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子为什么是酒鬼,他倒漠不关心。
五竹教他,一向简单粗暴得发指,范闲就在单方面的挨打里飞快进步,等到终于需要理论知识支撑实践时,五竹还是简单粗暴,只给他一把菜刀,一个白萝卜。
第一次学切萝卜丝,范闲就用刀切伤了自己的两根手指。破口很小,但还是有鲜红的血珠不止,从砧板流到他的裤腰上,斑斑成凌乱的迹,一盘萝卜皆遭了横祸。范闲喊着疼,从木板凳跳下来,灶台一下变得比他更高,他喊,五竹叔——五竹叔!
五竹仍面色冷冷地抱着臂,靠在门边没有动弹:一点小伤而已,自己包好。
范闲拿来了纱布,站在他的跟前,执意伸出手让他为自己上药,说昨夜勤奋练功过度,两臂肿痛如坠千斤石。五竹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转过面容静静望了他片刻,血还在流,与昨夜残余檐雨的点滴声响交叠,乱珠迸溅,声色空明,范闲也不曾动弹,好似与他做一场各自固执的较劲。
他的撒娇第一次显露成效,五竹在对峙中终于开口:就一次。
他知道只要自己想要,五竹其实不会拒绝。范闲清秀丰盈的脸适时露出一个微笑,仗着瞎子看不见,蜜如饴糖,坏如芝麻汤圆。
他们坐在小铺的门内,晖光自半开的木门斜照,暖得沿发丝缠绵,淌在五竹的眼罩上,浓稠的黑凝重,一横赤红则如干涸血迹。他的神态寡淡、平静、肃穆,从范闲见到他起就如此,连包扎两道小伤都像每一步精密计算。
范闲百无聊赖地问,叔,你眼睛看不见,第一次做菜时会不会也经常切伤手指?
五竹微微侧着头,每当这时候他一定是在思考:没有,我没流过血。
他切菜时便如一架机器在运作,严丝密合地执行自己的行动,与范闲交谈时,也能够将白萝卜切成长宽一致的萝卜丝,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至于流血,他已经是大宗师级别的高手,自然也不会落败给任何人。他知道血是热的,但什么颜色,他并不懂,因为从来没真的用眼睛见过。血的味道像锈了很久的刀剑,被水冲洗时弥漫出,五竹的半生里,一直被这种铁锈味包围,人和人在一起就会产生,不分缘由地泼溅一地;但他又时常忘记因果,久而久之,便渐渐以为这就是红尘的味道。
到澹州的第十六年,他要离开了,和范闲一起去京都。五竹说会有很多能够伤害到他的人,也会伤害到范闲,范闲却说那我来保护你。五竹有点难解,他好像不是想要得到这个回答,但最终没有驳斥。
京都很大,澹州很小;京都风华万代,澹州却不过一个靠海的港口;京都终日暗涌无休,澹州数十年如一日的太平无波。
晶莹剔透的鱼皮填着米饭,橘色的籽堆砌在盘沿,雕空的玉花琳琅装点,范若若说这是在初春之际,自三百尺之下的湖底捉来,一年才吃这一日,范闲穿着过时的衣物,呆呆看着满桌的盛宴,听到价钱时睁大眼,诚然如一只毛发灰扑扑的小土狗。
澹州最不缺的就是鱼,只是没有这么多精巧的摆布,蒸熟的鱼饭,在窗口放凉一夜,便沾点酱油吃上几顿,即便在范府,也不过是经过简单的调味。澹州原来那么落后,与繁华的大千世界相比,如遗落在角落的旧珠。
他无端想到,偶尔五竹叔也会买一点小鱼,与凉拌的萝卜搅在一处,做酒料算得上鲜美爽口。可惜来到京都,看着他的眼睛不尽其数,五竹不能够再时刻跟在他的身边,否则会招惹许多麻烦,自然也没有了偷喝黄酒的长宵。
他又感到一点寂寞。
京都一住,再没回去。五竹看范闲一如叶轻眉,璞玉脱出石身,慧根蛮长心魄,他天真,他嬉笑怒骂,他意气风发,他还不知道前途之凶险,须要流尽一生血气。范闲光芒万丈地活在三千红尘,天生受世人的拥簇,每一日都当做今生第一次度过,豪洒笔墨、游戏人间,他的身边有越来越多的亲人、朋友、敌人,他已经不再如澹州时孤单,不必再整夜待在五竹那小小店铺之中,漫谈乱语,不知所谓地说着这世界没有人听得懂的话。
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既然如此,他只不过是做了自己原本该做的事,做了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不过杀了一个必须杀的人,为什么范闲却如此愤怒?五竹的思维无法理解,当他与范闲站在阒寂的长道上,赤红的墙相映着疏花纷影,狂乱地穿透两人的面孔,他察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讲话。
范闲第一次和他吵架,愤怒、难过、几近声嘶力竭,甚至于如孩子一样流泪,好似他少年的身躯里不再是一个陈旧的亡魂,他变得幼稚,变得不再以冷静的理性面对一切,在亲人的面前才可无忌惮地裸露伤口,大发脾气地委屈。
五竹茫然地面对着他,脑海之中并没有理论数据,可以组织出一个更好的解释,他不过是为了保护他。范闲是一个心软多情的人,这样的人在京都活不长久,必也会被自己的仁慈伤害,五竹存在的意义,正为了让范闲能够保留本质的同时,又可以免受伤害。
人类的感情如此复杂充沛,像雨水接连不绝,那夜正声势浩大地向他袭来,竟比一场大宗师之间的较量更令他觉得严峻困难。他的系统无法分析,他的世界一向简单,范闲出的难题,他永远给不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伸手,触碰到范闲的眼泪,与雨水摸起来果然很像,机器人没有眼泪,如果泪水渗透进他的零件之中,大概会让五竹短路,所以他才不觉变得语无伦次。但神庙使者的肌理分明密不透风,向来防水。
叶轻眉说,甜就是糖的味道,咸就是眼泪的味道。那种在舌尖轻轻一刺的感觉,就如此刻范闲眼泪流淌在掌心的感觉。
后来范闲又主动与他和好,他不知道范闲有没有消气,或者是不是想开了一切。他只是沉默,从不过问任何多余的事情,范闲也早已习惯他的沉默,更习惯怎么从沉默里默契地读懂他。
他不在的时候,范闲顾着震烁青史、扶正世道,他在的时候,范闲却好像根本没有长大,好像还是会站在板凳上切萝卜丝,切破了手就大喊他的名字。范闲会说很多话留住他,会说很多话放走他,很多时候,他总是眷恋五竹的存在,为此可以失去自己很多东西,唯独除了五竹。
灵魂存在过两个世界,范闲还是很年轻,总不适宜地天真,活在混沌落寞的世界里一腔热烈,好像烧不尽的烛,给予的爱从来坦荡明亮,分予五竹的,是最独一无二、也最简单的一份。人类的感情如蜘蛛的网,上千种爱和恨交织,让五竹明白,需要用上范闲一辈子,他犯了执着的毛病,相依为命过,总要在五竹叔漫长的生命留下一点墨迹,蜿蜒蔓延,最好不可或缺。
范闲的头脑里总装着很多与年纪不符的想法,天马行空永无止境,今日难过,明日开怀,一日日总要过。即便后来知晓了五竹的身份,也并不在意五竹不过是一具精巧绝妙、真假难辨的钢铁造物,既然没有血肉,也不会有灵魂。机器人的感情,总是人类自己多情寄托的想象。
而五竹只是活在一堆数据之中,也许还有些系统上的故障,才一味亘古地执行一个虚无的指令,除此之外,五竹没有前生,没有来路,是被遗留的、永不腐烂的结晶。
范闲偶尔想,若有一日他也离开,五竹的系统愿不愿意为了他衍生一些痛苦的类人情感。但转瞬,他又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希望五竹想起他,就像想起叶轻眉,不自觉微微笑起来,任后来人去猜测,是谁在五竹身上铭刻下一抹柔软的痕迹。
为这一点点的笑,范闲已感到很满足。
范闲活得很努力,他想要改变世界,做叶轻眉未竟之事。五竹想,这样也很好,只是很辛苦。
五竹恢复了一些记忆,去做了一点想做的事,离开了一段对人类来说很长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范闲又有了很多他不知晓的变化。十六岁后的每一年都比前十六年更跌宕,范闲跌倒很多次,又兀自爬起,很多人要他的命,甜的很少,苦的很多。范闲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会因为不懂品食贵人的点心而闹笑话,也不会因为得到别人趋之如骛的事物高兴,他很少再有空写红楼,作诗也不过为了应付一个高挂的名衔,连最学不会的人情世故,好像也一次次难堪里学会。
只在某些寂静无声的空余里,想念起五竹,从前在澹州的回忆便接踵而至,一座阴雨的城,一个寡言的瞎子,一个幻想闯荡的范闲。
五竹看他从孩子变成少年,从少年变成青年,原来已经同自己一样高,温润的轮廓一日日消瘦凌厉,似箭地长大,终一日堡垒高耸,不可摧毁。
范闲看到他的脸,俊美的皮囊就散去沉郁,还像七岁一样笑,五竹叔,以后我七老八十了,你还风华正茂。
五竹想起在澹州的铺中,人来人往他的身边,总说一句话:一个人不容易,要好好活。
但他不想对范闲那样说,也不想再回答自己不会衰老,他只是仍握着铁钎,一如从前在澹州时伫立于高崖,那会残阳血一般红,浇得海浪如焰火,范闲每每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浓黑的发和衣翻飞不休,亘古寂寞,隔绝人间。
他安静地、认真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一息之间,他们的距离从亿万光年浓缩为一粒芥子,千秋百代如洪流自两肩奔过,浩浩荡荡,不可复制,旧时代的他们,新世纪的他们,多轻,多渺小,想要立足就必须互相紧握住双手。
当五竹自杀机湿绿的竹林里背起初生的他,范闲就有了一生的倚仗。
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我们都是错误的代码,我们必须忍受孤独,必须面对时间,但只要有你在,我不怕成为这个谬误。五竹叔,你要答应我,会不会永远保护我?
世间没有永远,我不能确定是否会因为遗忘而改变,但现在的我,会。
范闲站在空庭中,刚喝过酒,闻言抬头,望向站在无数洞门之中的五竹,他们都站在莫比乌斯环的某一个节点,潮起潮灭,朝生暮死,他知道自己也只是五竹经行之处的一片尘埃,数千数万年后早已泯灭殆尽。在永生的尽头,其实是一片空无的等待,五竹将看着无数个相似范闲的人出现又死去,可哪一个都到底不再是范闲。
人类的寿命不过一百年左右,如果诺言有期限,那我想要一百年,一百年以后,你就不用再守着我,你的使命不再是“保护”,而是“自由”,你只要别把我忘记,别忘了不知几万年前有个叫范闲的人,一直需要你,一直爱着你,一直亏欠你。
我和你,不需要亏欠。
不,五竹叔,一定要。你听过吗,在我的那个时代里,有一本书里有一句话,‘说好是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
……什么书?
《霸王别姬》。
……我从未听过。
那是一个历史典故改成的剧目。说古代有个称霸一方的君王叫做项羽,有个爱妾叫虞姬,他的军队被敌军打败,已到了穷途,项羽慷慨悲歌时,虞姬为他伴舞最后一曲后,便拔出他身上宝剑自刎。霸王怀抱虞姬的尸身,哀恸流泪,最后被敌军逼到了江边,英雄末路之际,同样选择自刎而亡。
五竹听完故事,竟认真地想了片刻,语气仍冰冷而笃定:我不会自刎,我会救你。我们一起走出去。
五竹叔,你这是要扮虞姬,还是扮霸王?
范闲因为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弯下腰,眼眶忽有一阵灼热的滚烫,也许是酒从他的胃流向心,最后抵达了眼睛,但终究没有流出他的身体,而是化成他魂魄的一滴。他的眼泪很多,也很珍贵,从来不吝为很多人流过,不给五竹,是怕他也会为自己伤心。只有他一意相信五竹铁作的躯壳里有一颗血肉饱满的心、有和人一样温热的感情,几乎偏执,几乎孤注一掷。
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必空悲切,何必多余恨。
范闲长长地、温柔地叹息,五竹叔,那可是千军万马呀。
五竹凝望范闲,唇角轻轻向上动了动,两颊便有很浅的酒涡浮现,竟是个微笑。他很少笑,总冷冰冰,笑起来却奇异地温柔与美丽,像木头生了血肉,也像春释长河的第一个涟漪,自此冰裂万里,深寒褪灭。
他看着范闲说,那不过是千军万马。
【山河令/温周】你们好像不对劲
山河令,温周
时间线是很多年以后,温周定居四季山庄的事
总之就是傻乎乎的四季山庄沙雕日常
温婉贤惠(误)的温师叔 x 好吃懒作(误)的周师父
感觉要被刀傻了所以自己搞点甜的吃,OOC严重,无脑乱打,慎。
***
四季山庄的人好像不太对劲。
刚刚成为四季山庄第六代嫡传弟子的瓦罗都如是想。
如果可以,瓦罗都是不想拜师的。事实上,瓦罗都根本就不想来中原。
他出身阿龙山塔西村,是南疆十万大山里最为稀少的蛊医一族最后的族人。六个月前,一队黑巫偷袭了他的村子...
山河令,温周
时间线是很多年以后,温周定居四季山庄的事
总之就是傻乎乎的四季山庄沙雕日常
温婉贤惠(误)的温师叔 x 好吃懒作(误)的周师父
感觉要被刀傻了所以自己搞点甜的吃,OOC严重,无脑乱打,慎。
***
四季山庄的人好像不太对劲。
刚刚成为四季山庄第六代嫡传弟子的瓦罗都如是想。
如果可以,瓦罗都是不想拜师的。事实上,瓦罗都根本就不想来中原。
他出身阿龙山塔西村,是南疆十万大山里最为稀少的蛊医一族最后的族人。六个月前,一队黑巫偷袭了他的村子,将他的族人杀了个干干净净。鲜血染红了村外的小河,尸体堆起来堵住了出村的小路,大火烧红了天空,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瓦罗都的阿妈在临死前用自己的血把他涂成个血人,把他藏在阿爹与邻居哥哥的尸体下头。黑巫的人在村子里搜了三天三夜,他便一动不动地在尸体里趴了三天三夜。直到大巫带着人从山下赶来,这才救下了他这棵蛊医一族最后的独苗苗。
大巫说,杀他族人的黑巫都死了,他要好好活下去,延续蛊医一脉的传承。
可瓦罗都不想活,他只想报仇。
杀他族人的黑巫死了,瘴气林里还藏了其他的黑巫。瘴气林里的黑巫死绝了,这世上还有别的恶人。他要用仇人的血洗上三天三夜的澡,用仇人的骨头熬十年的烂汤,再踩碎一千颗仇人的心脏。只有这样,才能洗去他身上残留的尸臭味,洗去那些缠绕在他梦里的满头满身的腥血。
瓦罗都逃了七次,每次都攥着一把小刀要去瘴气林里杀人,每次都被南疆的大巫拎着后颈皮抓了回来。他不服气,一次又一次地逃,执拗地往瘴气林里钻,像头倔死不回头的老牛。
大巫很生气,巫童也很生气。巫童路塔揪着他的领子,恨不得把他丢进水塘里。但瓦罗都是蛊医最后一个人,他们谁都不能杀他,也不能轻易让他死了。
后来,大巫叫来了他院子里那个漂亮的大庆男人。那个叫七爷的男人摇头晃脑地同他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随后便将大巫叫到一边,两个人叠在一起说悄悄话。
两个月后,一个年轻的大庆男人来了南疆,带来了一封中原来的信,带走了南疆的倔牛瓦罗都。
那个男人说他叫张成岭,是中原武林的侠客。他应大巫的请求从四季山庄来,接瓦罗都去四季山庄,拜他的师父周子舒为师。
去他的四季山庄,去他的周子舒。
他才不想拜师,他只想报仇。
被绑着手扔上马的瓦罗都对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冲那个男人呲牙。
可惜这个张成岭看起来傻乎乎的,功夫却像鬼一样可怕。瓦罗都逃了二十八次,次次都被那把裹成粽子的大荒剑挑着衣领捉了回来。某一天夜里,张成岭在火堆旁烤馒头,一边烤一边对一旁和大荒剑一起绑成粽子的瓦罗都说:“你功夫这么差,回去能报什么仇呢?不如你跟我回去好好向我师父学功夫,学好了武功,你的仇就能报了。”
瓦罗都低下头想了想,问:“你师父的武功很厉害吗?比大巫厉害?”
张成岭傻乎乎笑起来,冲瓦罗都一扬头,自豪道:“我师父天下第一!”
瓦罗都也想做天下第一。当了天下第一,就能杀掉他所有的仇人。张成岭是很傻,但他说的话是对的:想做天下第一,那就得先学天下第一的功夫。
瓦罗都被说服了。
于是,被说服了的瓦罗都乖乖跟着张成岭上了四季山庄,做了四季山庄第五代庄主周子舒的小徒弟,位列第六代弟子第九位,被几个师兄弟姐妹亲切地称为——瓦九。
瓦罗都不想被叫瓦九,这个名字太傻了,像小姑娘撒娇时打的喷嚏。可师兄说,在四季山庄里,大家都这么叫的。位列第二的罗师兄叫罗二,位列第五的容师姐叫容五……据说是师父从前有点儿朝廷背景,对他们进行军事化管理,便按入门顺序给大家编了号,早起点卯时一二三四五六七,方便得很。
“你知足吧。”师兄赵四拍了拍瓦九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至少你比老八好。”
瓦罗都问:“八师兄怎么了?”
赵四叹了口气,望向远方:“他姓季。”
瓦罗都:……
顿了顿,赵四开解道:“别担心,我们没那么埋汰……我们都叫他季老八。”
但瓦罗都还是觉得,八师兄好端端的非要自请去五湖盟历练,一定跟这群损人有关系。
“那大师兄呢?他叫张一吗?”瓦罗都又问。
“不不不,大师兄是不一样的。”赵四摇摇头,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慈祥地说:“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
当天晚上,赵四的手上就冒了黑气。
就算是蛊医,那也是蛊。
男子汉大丈夫的头,没有人能随便摸。没有人。
生气的瓦罗都这样想。
当天晚上,在赵四师兄“啊啊啊啊我的手好黑啊师叔救我——”的惨叫声中,瓦罗都被温师叔抓着脚脖子在四季山庄门口当筛子似的抖,抖下来一堆瓶瓶罐罐,小虫小蝎子,还有三包厨房里偷的龙须酥。
瓦罗都一身男子汉的铮铮铁骨,不怕骂不怕打,却在三盒龙须酥的铁证如山下,羞恼成了一只哇哇乱叫的小野猫。
“啊呀,原来小师弟你爱吃这个。看着小大人一样,其实还是个爱吃甜的小孩子嘛。”容五师姐笑吟吟过来捏他的脸,揉面团似的搓来搓去,兴奋叫道:“奶娃娃的脸就是软,好好摸啊。”
旁边的两个师姐一听,立刻也围过来,对他上下其手。
温师叔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小子,你不肯拿解药出来,我可要给你点了穴,丢去给她们玩了哦。”
一生要强的瓦罗都,在女孩子们的嘿嘿笑声中溃不成军。
这一切发生时,他那个便宜师父就歪在院子的藤椅上。瓦罗都绝望中看过去,以为他会来帮他。毕竟,一声师父大过天,同样是师徒,大巫就对巫童路塔很好。即使是他院子里那个谁都不许碰的漂亮男人,要是欺负了路塔,大巫也会板着脸把人拎回屋,教训得他咦咦啊啊地哭。所以,瓦罗都觉得,就算欺负他的是漂亮师叔,师父也一定会来给他——师父的小徒弟——主持公道的。就算不教训得师叔哭出来,至少也得骂他两句。
可是,他的师父没有出手。
这位大师兄口中温柔强大聪明睿智天下第一的周子舒周庄主,在徒弟被人欺负得嗷嗷乱叫时只在一边笑眯眯地看戏,一边咔咔咔地嗑瓜子,一边还要给一旁中毒的赵四做实况解说。
这一夜,赵四差点失去的不过是一只手,而瓦罗都失去的,可是对人性的信任!
他对这个人心险恶的中原武林绝望了,只有笑呵呵把他从魔掌里救下来的张成岭还有点温度。
第二天,张成岭走了。
少年大侠忙得很,不是要去这个山头主持公道,就是要去那个山庄看望故人,来去匆匆都如风。唯一熟悉的人一走,瓦罗都就像只警惕而不安的小兽,每天早早起床后随便找个角落躲起来,吃的喝的都从厨房里偷,等夜半三更才摸回房间睡觉。任谁要靠近他,他都一副呲牙瞪眼的凶狠模样,谁都不肯信。几个师兄师姐吃了瘪,便也不去寻他,只是每餐都多留一份饭放在厨房灶台边,有时还要添上几个糖糕,都是留给他偷的。
瓦罗都在山庄里呆了好几天,无人管束,倒也被悄悄照顾得气色好起来。他发现周子舒好像对他并不在意,从不像督促师兄师姐练功那样到处捉他,莫名心里还有点失落,便故意在练武场附近露头,暗中观察。可周子舒见了他也不叫他,只笑吟吟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潭深深的湖。被这双眼瞧着,瓦罗都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扒了个干净,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他不喜欢,所以他要跑。
他逃跑的那天是休沐日,不用练功,师兄师姐都下山逛市集去了,山庄里只有周子舒,温师叔,还有他。瓦罗都不敢从前门走,只好去后院爬墙。可他爬到一半,刚跨过墙头,就发觉有个人正歪着头在下头望他。
瓦罗都往下一瞧,发觉那竟是周子舒。
周子舒穿着一身青袍站在梨花树下,长身玉立,好似一条藏在雪白的云里的山间青瀑。他眉眼中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轻蔑,而是十分好奇地弯起眼,笑着问:“小东西,要跑啊?”
瓦罗都没说话。
周子舒问:“你为什么要跑啊?”
“我要报仇。”瓦罗都板起脸,恶狠狠地说:“我要杀光我的仇人,我要给我族人报仇。”
奇怪的是,周子舒听了他这番煞气十足的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脸上浮现出某种诡异的怀念神色。他勾唇浅浅而笑,目光望向瓦罗都身后的天空,仿佛在回忆某些遥远的故事。
“报仇啊,挺好的。”良久,周子舒回过神,笑着说:“你打算怎么报仇呢?”
“杀了他们。”
“怎么杀?”
“……”
瓦罗都不说话了。
是啊,他一个毛孩子,连那个温温柔柔的温师叔都打不过,拿什么杀仇人?
他低着头,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倔强又绝望。没等他想完,周子舒忽然眨了眨眼睛,对他温和地说:“想走就走吧。不过今晚你温师叔炖了鸡汤,大家都有份的。”
瓦罗都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有些茫然。他以为周子舒会留他,可周子舒没有。他以为周子舒会赶他,可周子舒却突然说起了鸡汤。他有些失落,又有些忐忑,一颗心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周庄主弄得七上八下,晕乎乎的又酸又涩。
然后,他看见周子舒弯起眼睛,冲他微笑着说:“小东西,酉正开饭,记得早点回家来。”
那一刻,初春的风裹着桃花瓣簌簌而落,花雨之中的男人被阳光照亮,仿佛在花与叶中发着光。斜阳日暮,落花缤纷,天地皆慵然卧倒,唯有眼前人负手而立,双眼含着两泓暖阳,温柔得连拉长的影子都卷起了茸茸暖暖的毛边。
瓦罗都突然想起了他阿妈。从前,每次日落西山,他阿妈在村口唤他名字时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夕阳。
回家。
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那一天晚餐时,餐桌上多了一个埋着头的小野猫。他笨拙地学着他们的样子行礼入席,认真捧着小碗跪在桌边,乖乖等师叔给他盛汤。师兄师姐们惊讶极了,但谁也没多问。倒是首座上的周子舒走过来,把自己碗里温师叔夹给他的鸡腿拈出来,放到了瓦罗都的碗中,还给顺手添了一筷子笋丝肉片。
“多吃点啊,小东西。”周子舒慢悠悠道:“养好精神,做好准备……明天开始,你就得练功了。”
他话音一落,旁边本有些吃味的师兄师姐们立刻对瓦罗都投去同情的目光。他们纷纷给他夹菜,眼中满含悲壮,仿佛在给这位小师弟送行。
“多吃点,多吃点,师弟。”
“你要加油啊。”
“保重。”
……
瓦罗都一言不发,埋首吃饭,隔了很久才很小很小声地说:
“嗯。”
那天夜里,瓦罗都洗漱干净躺在四季山庄漂亮的卧室里,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在淡淡熏香中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然后轻轻为他盖好踢开的被子。空气里有幽幽的香味飘来,暖而淡,像晒热的檀香木,像他的阿妈。瓦罗都迷迷糊糊间鼻子一酸,像只小兽一样抱住了那只温暖的手,把脸贴在上面,带着哭腔小声喊了句:“……阿妈。”
“别怕,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他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笑在他的耳边说:“你到家了。”
从那一天起,瓦罗都从南疆孤儿变成瓦九,而周子舒从山庄庄主变成了他的师父。
师父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个男人在练武场上比阎王爷都凶,严格得一个眼神飘过来都能吓得徒弟们瑟瑟发抖。可下了练武场,这人就跟没骨头似的,天天不是歪在躺椅里晒太阳就是靠在石桌旁喝酒,懒洋洋的眯着眼,像只打盹儿的大猫。温师叔时时刻刻照看着他,给他夹菜添酒,给他熬药煮茶,把他伺候得堪比深闺里身娇体弱的大小姐。有时候他喝多了,就袖子一叠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还得温师叔哄着抱着把他送回屋里去。
这哪里是庄主,分明是公主。
瓦罗都见过的强者都是南疆勇士,每一个都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喷一口气能掀飞蝴蝶的那种。他实在是想不通,眼前这师父懒洋洋软乎乎的怎么看都不强啊?身子骨这么弱,能经得起一拳吗?
不过,听师兄们说,师父从前受过很重的伤,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所以身子骨比一般人要弱一些。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的温师叔才要专门陪在师父身边为他调理身子,同住同寝不说,还在院子里弄了个小厨房,方便给师父开小灶。
瓦罗都觉得有点无语。
这么柔弱,这个人做庄主真的没问题吗?
瓦罗都觉得张成岭可能骗了他。
然而,赵四师兄在知道他的疑问后,很认真地告诉他:“你别瞎想,师父很强的,特别特别强。”
“那他怎么——”
“唉,别问了。”赵四师兄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都是师叔惯的。”
瓦罗都:“……?”
赵四顿了顿,又问:“哦,对,你还不知道吧?”
瓦罗都:“什么?”
赵四:“我们虽然都叫温师叔做师叔,但其实他是跟着师父来四季山庄的,也是为了师父才留在四季山庄的。师叔把师父宠上了天,什么都不让他操劳。最开始师父还在我们面前端架子,时不时秀点武功吓吓我们。后来时间久了,师父也懒得动手了,只有和师叔打架的时候才会正经起来……”
瓦罗都:“……啥?和师叔打架?”
赵四见他一脸茫然,便拉他坐到一旁的台阶上,给他讲述师父与师叔那过去的事情。
温师叔的名字叫温客行,不过在山庄里弟子们叫他师叔,师父叫他老温,他的名字反而无人叫了。据说,师父与温师叔其实不算真正的师兄弟,因为温师叔拜师不久后便与师门失散,其实一点儿本门武功都没学过。温师叔身世凄苦,师父在多年后好不容易把仇家遍地的温师叔寻回,将他带回四季山庄保护了起来。他们二人同大师兄一起重建荒废已久的四季山庄,此后便一直居住在四季山庄中不问世事,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如今,师父与温师叔都老大不小了,但谁也没娶妻,反而一起共寝共食,同进同出。
“你没发现,师父和师叔的院子离咱们最远,还不许咱们随便去打扰么?”赵四挤挤眼睛,压低声音说:“因为师父和师叔晚上回了院子以后,是要打架的。”
瓦罗都震惊了:“他们……打架?”
温师叔瓦罗都是熟悉的,当初他刚来四季山庄,就是被这个男人抓着脚脖子在门口抖下一地羞耻心。瓦罗都后来经常暗中观察,发现这位温师叔其实性格挺好。虽然有时候爱弄些恶作剧欺负小孩们,但他平日里说话温温柔柔,未语先带三分笑,常令人觉得如沐春风。虽说他个子高大,比师父整个人要大上一号,可他脸长得美,气质又温和,从不见他动用武功……瓦罗都一直以为这位温师叔就是个文弱医生,不会武功的。
柔柔弱弱的师父与温温柔柔的师叔,打架?
“对啊。”
赵四的脸有点红,磕磕巴巴道:“哎呀,这事儿不好细说,总之你知道知道,没事儿别老打搅师父和师叔就行……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古人云,好奇心害死猫。
赵四没提时,瓦罗都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赵四一提,他就越发好奇师父和师叔打架的模样。瓦罗都想做天下第一,所以来做天下第一的徒弟。可他先得看看这天下第一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于是,艺高人胆大的瓦罗都在一个晚上悄咪咪摸去了师父的院子,打算偷窥师父与师叔打架。
师父又醉了。
月已上中天,一身青衫的周子舒披着一身洗练月华,抱着一只酒葫芦在石桌上懒洋洋地喝着酒。他本就清瘦,此刻被沉沉夜色一称,更显得骨骼修隽,宛如一杆月下青竹。一身松散白衣的温客行拉开门从房中出来,手里搭着件藏蓝外披,走到周子舒身边,给他轻轻披上。
“怎么今夜喝这么多?”瓦罗都听见他的温师叔柔声问:“要不要我给你熬点醒酒汤?”
周子舒摇了摇头,抬手按住了温客行放在他肩上的手,幽幽道:“今夜月圆,想起了些旧事,不留神喝多了……”
“想起什么事?”
温客行走到他身旁坐下,凑近他低低地笑:“阿絮想的,可是关于我的旧事?”
“嗯。”周子舒点点头承认了:“想起了你的小时候。”
温客行低下头没有接话,只是把周子舒的双手笼在掌心后低头亲了亲,像是安抚。周子舒也笑了,懒懒靠在他肩头继续道:“每回看着他,我总想起你小时候……你那时,是不是也像那小鬼一样又倔又凶?”
“他比我好。”温客行想了想,似乎在回忆,而后哼笑一声,说:“我那时候张牙舞爪的,恨不得杀了每一个靠近我的人……用手杀不了就用牙,打不过就忍着,等哪天去捅暗刀。那时候是不能做人的,人在那里活不下去,只有做了吃人的恶鬼,才能偷来一线生机……哎呀阿絮,你别想我的小时候了。太不可爱,说不定会吓到你。”
周子舒叹了口气,声音在夜色里轻得像雾,朦胧而遥远。
温客行低低地说:“那小子比我运气好,他遇到了你。”
周子舒没接话,低低问:“那时候……疼吗?”
“疼啊,当然疼。但是,想着你就不疼了。”温客行埋下头,似乎亲了亲周子舒的耳朵,忽然又拉长调子唤道:“但其实仔细想想,现在还是有些难受……阿絮,你快哄哄我。”
“怎么哄啊?”
“你说怎么哄?”
周子舒笑了,把酒葫芦丢他怀里,“你做梦吧。”
温客行笑得贱兮兮的,捉住周子舒的手就往自己衣服里塞,声音低沉得仿佛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好阿絮,周相公,你可疼疼我吧……”
围墙上偷窥的瓦罗都:?
这跟我预计的怎么不一样?
在他们面前,温师叔温柔爱笑,常常在师父过于严厉时给他们和稀泥,还会做一手好菜。用师姐们的话说,温师叔那是温柔贤惠的绝世好男人。可眼前的温师叔笑开浓艳多情的眉眼,嘴角的笑意狡猾得像狐狸,哪里还有一点儿温柔正经的模样,分明浪荡邪性得很。
就好像是白兔在月下剥了皮,露出里头无人知晓的幽绿狼眼。
巨大的反差吓得瓦罗都呼吸一滞,差点从围墙上摔下去。而下一秒,周子舒轻笑一声,道:“那好,我来疼你。”说罢,右手倏然出掌,出其不意击向温客行的胸口。
温客行后退半步侧身避过这一掌,手如银蛇般顺势贴上周子舒的腰腹。周子舒脚步变幻,推掌向前挡下温客行侧面而来的手指,二人衣袖翻飞间动作好似缓慢无比,实际上却在相碰的刹那你来我往拆了数招。下一刻,温客行忽然勾腿下压,想要缠住周子舒的双腿,周子舒却向后一弯腰,脚尖轻灵地借石桌一点,整个人凌空翻去,如一只蝴蝶,轻飘飘飞上竹枝。
“又要来么?”温客行在石桌旁无奈道:“你就不肯让让我?”
“让让让,都让过你多少次了。”
周子舒翻了个白眼,“打过再说!”
说着,他在竹枝上灌了口酒,长袖一振,手中便现出一柄雪亮长剑。而温客行勾唇一笑,一个旋身间,手中便多了一柄折扇。
青竹摇曳,清风吹过,叶片簌簌而动。
清冷月光下,二人青衫白衣相对,长剑映雪扇,摇摇相视一笑。下一刻,剑啸划破长空,磅礴剑气横扫而去。瓦罗都只觉一股大力迎面而来,如海啸压下,令他心头巨震。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发觉那磅礴剑气如惊鸿掠影,来时浩浩然具千钧之力,走时却飘飘兮如叶落平湖,就好像剑的主人心存怜惜,能劈浪分海斩断一切,却独独绕过了一尾无辜小鱼。
举重若轻,收放自如,这是如此强大而温柔的剑意。
而另一边,折扇旋转于空中,轻盈灵动,无一丝悍厉之气,就好像它真的只是一枚飞出去的折扇。可当它与剑气相碰,那瞬间激荡的劲风才显露出其真正的力道——劈山裂石,亦不遑多让。
这一招乃是大巧若拙,将无上之力压缩于咫尺之间,唯有出手时方露真容。
眨眼间,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纠缠在一处,已过了百余招。瓦罗都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觉得他们衣袂翩翩,宛若凌风而舞。可空气里缠绕的精妙剑气却如浪潮般一波波振来,于夜色中震荡追逐,纠缠不休。瓦罗都连眼睛都转不开,他意识到那些剑气凌厉锋锐却并无杀意,反而清灵温柔,好似绵绵细语。
在他眼前的,不是柔弱的懒师父与温柔的温师叔。
这是两个他无法想象的强者,正以一剑一扇,聊着他永远无法破解的隐秘对话。
原来,师父真的很强。
原来,师叔也很强。
瓦罗都不敢再看,怀着一颗刚刚被震撼过的小心脏偷偷回了院子里,久久无法入眠。深夜里的一场绝世高手的对决,在少年沉闷的世界里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眼界之外浩淼的天地与广阔的世界。
他想拥有那样一把举重若轻的扇子,也想拥有一把那样温柔如海的剑。
第二天,瓦罗都是被陆六师兄推醒的。
“瓦九,起来,有人来找咱们麻烦了。”
“什么?”瓦罗都一愣,忙问:“什么人?”
“还不是那些武林里的坏人……”陆六无奈道:“武林里老有人传,说咱们山庄里藏了从前消失于江湖的大魔头,还说咱们藏了武库宝藏。之前总有人来找麻烦,这两年少多了,没想到今天被你撞上了。走走走,快起来。师兄他们今早要采买,早就下山。咱们得去通知师父。”
瓦罗都一听,脸都白了。
当初黑巫来屠村,便是为了传说中可令死人复活的蛊医秘术。这传言荒谬,可偏就有恶人要信,为了根本不存在的秘术杀了数百条无辜性命。瓦罗都没了一个家,他绝不能再将这个家也丢了。这样想着,瓦罗都草草披上衣服,跟着陆六连跑带追地往师父的院子赶。
可没想到,他们刚到院子门口,就见温师叔端着盆水出来了。
“怎么了?”白日里的温师叔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的模样,笑着问:“发生什么了,一个个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没等陆六说话,瓦罗都急急忙忙开口道:“师叔,不好了,有坏人要来杀咱们!”
“嗯?”
温师叔歪了歪头,有点茫然:“谁啊?”
陆六无奈,推开瓦罗都,解释道:“温师叔,是机关雀传来的消息,山下来了一批人,说是要四季山庄交出宝藏和魔头,还有武库钥匙。否则,他们就要杀上山来……他们已经到半山腰桃林了,师兄不在,我来问问师父的意思。”
“又是一群蠢货。”
温师叔眼神冷了几分,轻蔑地笑了笑,将手中铜盆交给陆六,淡淡道:“不用麻烦了,我去吧。”
“可师父——”
“嘘——”温师叔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耸了耸肩,小声说:“别吵你师父,他昨夜累着了,又睡得晚,怕是今早起来又要心情不好的。你们别打扰他,我去去就回。”
瓦罗都一听,急了:“师父怎么了?他可是昨晚受了伤?”
“受伤?”温师叔歪头想了想,笑了:“伤是没受,只是精元有损罢了。待我回来哄哄他就好,不碍事,不碍事。”
说罢,他理了理衣袖,冲两人笑容灿烂地摆摆手,往山下桃林去了。
陆六望着温师叔的背影,忽然发愁道:“温师叔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会不会吃亏啊。”
瓦罗都想了想,也有点担心。
温师叔很强,但万一对面那群人心思歹毒,暗算呢?听陆六说,那可是几十号人……双拳难敌四手,温师叔会不会出事?
“要不,我们跟去看看吧?”瓦罗都建议道:“万一温师叔有事,咱们出力帮忙?”
陆六没比瓦罗都早来多久,还是少年心性。一听瓦罗都的建议,立刻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快去。”
可谁知,当两人赶到半山腰桃林时,桃林里安安静静的。
尸首横七竖八摆了一地,到处是血,到处是散落的兵器。他们温温柔柔的温师叔就站在桃树下,正拿着一小片布细细擦着手上的血,眉毛皱着,似乎很难受。陆六一见,慌了,忙上去问:“师叔,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啊,你们来了。”温师叔一见他们,眼睛一亮,用血糊糊的手冲他们招了招:“快过来,快过来。”
陆六先跑了过去,下意识想查看温师叔的手有没有受伤。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温师叔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扯了过来,捏住他的袖子,然后——
刺啦——
陆六断袖了。
陆六:?
温师叔淡定地捏着那块干净的袖子布擦手,把一双修长白皙的玉手擦得干干净净的,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他拍拍陆六的肩膀,又看了眼一旁的瓦罗都,微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在这几棵桃树下头挖个坑,把这些人埋了吧。这么好的花肥,来年怕是桃林能开出好花……我可以给你们师父酿点桃花酒喝。”
陆六与瓦罗都互相对看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相似的懵逼。
温师叔活动完筋骨,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就打算飞走。
陆六忙问:“师叔,你要不要,呃,等我们处理完一起回去?”
“不了不了。”温师叔摆摆手,理所当然地说:“你们师父待会起来要骂人,我不在,他找不到人骂会气的。我先回去陪他再睡会儿,你们忙吧。”
说完,温温柔柔的温师叔温温柔柔地飞走了,留下两个世界观崩塌的人面面相觑。
陆六:“温师叔,原来是……这样的吗?”
瓦罗都:“……你们四季山庄是不是不太对劲?”
漂亮温柔的师叔,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的杀人魔头?
那天晚上,瓦罗都偷偷把罗二师兄拉到一边,问起了这件事。罗二师兄是剩下的师兄弟里拜师最早的,除了离开山庄的大师兄张成岭,他知道的事最多。听见瓦罗都的问题,罗二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你没发现吗,咱们师门里缺了七。”
瓦罗都一想,发觉好像真是这样,罗二齐三赵四容五陆六季八瓦九,独独缺了个七。
罗二轻声说:“其实,咱们师门里的兄弟姐妹都不是师父收的,而是大师兄游历江湖时带回来的。咱们大多是年幼失怙的孤儿,身世各有复杂之处,正道江湖容不下我们平安活着。所以,大师兄把我们带来四季山庄,让我们有一处地方好好活。但是,咱们这样的麻烦人多了,就会给山庄惹来麻烦。从前都是师父与师叔护着,本来与江湖中人倒也相安无事。可前些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些武库宝藏魔头之说,让不少江湖中的杂鱼烂虾又一次盯上了四季山庄……”
瓦罗都看着罗二师兄眼中浮起悲伤,意识到他要说到重点了,便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等待他的答案。
罗二深深叹了口气,远望空茫夜色,幽幽道:“前年,有一伙人偷偷摸来四季山庄。那时师父和师叔出门办事,山庄无人。七师妹一人下山迎敌,结果……没了。”
瓦罗都愣住了。
没了?……死了?
“师父为这件事大病一场,后来,山庄的防御便提了又提,弟子们也要求时刻警惕。”罗二继续道:“师叔……其实是个来历复杂的人。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所以每回有宵小来山庄骚扰,只要他出手都绝不留活口。师父不喜欢他杀业太重,平日里便不让他出来掺合这些事。今日是刚好撞上了不巧的时候……唉,你别怕,师父和师叔其实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只是……也有自己的心结。”
瓦罗都抿着唇,扭头看了一眼师父院子的方向。
他们也有自己的心结……
这样强大的他们,也有自己保护不了的人吗?
这一夜,瓦罗都回去冥思苦想了很久很久。
他觉得,江湖中的传言并不一定是假的。大魔头可能真的存在,毕竟正常人是不会杀了一地的人后一心只想着擦手和找骂的。如果大魔头是真的,那武库和宝藏也可能是真的。
山庄里说不定真有绝世武功?
若是能学会绝世武功,能比师父和师叔还要强……这个山庄里,这个家里,就再也不会缺少某个数字了吧?
瓦罗都蠢蠢欲动,十分心痒。
于是,他去问了师父。
南疆有句老话说得好,有话就问,有屁就放。瓦罗都想问,于是他就跑到师父面前问了。那时,师父起了床,刚骂过温师叔,正黑着脸靠在椅子上翻书。听见瓦罗都的问话,他先是一愣,而后笑了,问:“怎么,你想要武库?”
瓦罗都点点头:“我要练绝世武功。”
“我教你的不就是绝世武功么?”师父摇摇头,低下头翻过一页书,淡淡道:“乖,去绕山庄跑十圈,再把昨日教你的流云九宫步走两千遍。”
“那我学好了你的绝世武功,我可以练武库的绝世武功吗?”瓦罗都认真地问。
周子舒被他逗笑了,问他:“你学绝世武功打算干什么?”
瓦罗都回答:“报仇。”
“哦。”周子舒眯起眼:“不行。”
瓦罗都想了想,又说:“我想报仇,但仇人死了,我的仇也就报完了。等报完仇我就回来……我想做天下第一的大侠,我要保护我的人我的家,让他们再也不会被人威胁,不需要再去面对危险。我想让我重视的人好好活着,永远不会死去。”
听到他的话,周子舒挑起眉,黑沉沉的眼睛扫过来,似乎在辨认他的真心。
半晌,周子舒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傻小子,倒有那么点儿意思了。今日这份心情你往后都要记在心上,记住,最强的剑从不为复不可追之仇而存在,而是为守护仍可救的眼前人。不过,既然你悟到了这一点,武库么,告诉你也无妨。”
“真的??”
“真的。”周子舒用书遮了半张脸,冲他眨眨眼睛:“武库确实存在,宝藏也在。”
瓦罗都瞪大眼睛,却听周子舒拈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接着道:“武库和宝藏啊,其实是有名字的。它叫做——”
“——张成岭。”
瓦罗都:……
瓦罗都:?
周子舒伸出手,打算摸摸他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周师父想起了什么,便又把手缩回去袖子里去了,只温和道:“你大师兄就是为师的宝藏啊。”
瓦罗都:……就这?
瓦罗都满脸的不相信,但师父笑眯眯拈起一颗花生米,砰的一下打在他的膝盖上。
“乖,跑十圈,还有两千遍流云九宫步……”周子舒眯起眼,又加了句:“晚饭前必须完成。”
铁血师父上线,瓦罗都还能怎么办?
跑呗。
不过,没等瓦罗都练完两千遍流云九宫步,山庄的大门突然打开,几位师兄师姐扛着米面粮油与鸡鸭欢欢喜喜地冲进来,过年似地喊:“大师兄回来啦,大师兄回来啦~”
后头,背着大荒剑的少年武库走进来,手里还牵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师父。”张成岭认认真真冲周子舒行了个礼,然后指了指小姑娘,道:“师父你看。”
周子舒一边嗑瓜子一边挑起眉:“你媳妇啊?”
张成岭忙摆手,红着脸道:“师父别瞎说,她是山下一户人家的小女儿,仰慕四季山庄,求我带她上山拜师的。她家是善良的好人家,她也很聪明,所以我就……”
“哟,成岭回来了?”
温柔贤惠的大魔头师叔从后头转出来,一见这场面立刻走过来,歪着头靠在周子舒身边打趣道:“你这傻徒弟又给你带便宜徒弟回来了?阿絮,咱们这开枝散叶可算开大发了,都快子孙满堂了。”
“去去去,就你有嘴叭叭的。”
周子舒冲温客行翻了个白眼,按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推开些,然后冲小姑娘招招手,让那个女孩子到跟前来。
她年纪很小,不过七八岁,但生得雪玉可爱,一双眼睛灵动澄净。周子舒盯着她俏丽的容颜,莫名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全然陌生……竟如故人重逢一般,心中生出不少奇妙的亲近感。他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低头捏起女孩的手腕仔细查看她的根骨,却发现女孩手腕间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宛如一条拴住手腕的红线。
张成岭还在那脸红,磕磕巴巴解释道:“听那户人家说,这小姑娘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还总闹着要上四季山庄。所以才求我带她上山,看看师父愿不愿意收她……说起来她好像已经有了婚约,是娃娃亲。那男孩也有一道胎记,说是前世缘分呢,所以师父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
胎记么?
传说胎记是前生约定的今生印信,若真是前缘再续,倒也是一段佳话。
他正沉思着,一旁的温客行凝眸望着女孩上挑的凤眼,忽然凑过头去细细打量女孩的容貌,眼眸微微眯起,似乎也觉得熟悉。谁知,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一抬眼瞧见了他,忽然花朵一般笑开了,软软糯糯地张开莲藕一样的手臂,冲温客行小声道:“漂亮叔叔,我可以抱抱你吗?”
温客行歪了歪头,失笑道:“……你喜欢我?”
女孩也像他那样歪了歪头,干净的大眼睛里水光粼粼:“喜欢!”
这江湖中,总有倾盖如故的人,与一见如故的故事。
温客行眼睛一亮,立刻看向周子舒,眼神里掺了点软乎乎的哀求,像可怜的淋雨狗狗。他把女孩子抱在怀里,两双亮晶晶的狗狗眼一齐望向周子舒,淋雨的狗狗一下便成了两只。
瓦罗都歪头看着他们,只见他师父伸出手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问:“你叫什么?”
“我叫李明月。”女孩子脆生生地回答。
“嗯,好。”周子舒点点头,慈祥地说:“以后,你就是四季山庄的李十了。来,叫师父。”
坦然接受新名字的李十:“漂亮师父!”
温师叔凑过来,恶趣味地哄她:“叫爹爹。”
从善如流的李十:“漂亮爹爹。”
温周二人心满意足。
一旁被晾了好半天的张成岭也凑过来,指着自己对女孩眨眨眼睛,期待道:“叫,叫哥哥?”
李十:“傻哥哥!”
张成岭:?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在旁围观全程的瓦罗都:……你们四季山庄的人是不是不太对劲?
但是,瓦罗都已经是四季山庄的人了。多少也沾点不对劲的瓦罗都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悄咪咪挤开师兄师姐们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那,那我呢?”
女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珠儿清凌凌一转,笑了:“叔叔好!”
年方十四的瓦罗都:……
你们四季山庄的人果然不对劲!
瓦罗都如是怒吼。
霎时间,四季山庄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张成岭走到瓦罗都身边,摸了摸他刺啦啦的头,安慰道:“没事,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明白怎么跟他们相处——嗯?”
张成岭看着自己的手:“怎么黑了?”
瓦罗都:“……”
师父笑着抓起一把瓜子,“傻小子,你带回来的这只南疆小家伙,脑袋上可是有毒的。叫你乱摸人家的头!”
说完,他用手肘顶了顶旁边蠢蠢欲动的温客行:“老温,上吧。”
瓦罗都:"……?"
瓦罗都:"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瓦九挥一挥衣袖,丢下一地瓶瓶罐罐丸丸珠珠,风一般的跑了。
而这,就是四季山庄里的,又一个俗世平常日。
End
李明月的名字由来:番外篇里说阿湘转世到了李姓人家,月是故乡明,所以用了明月做名字。
成岭——行走的武库☑️
求求别刀我了孩子要哭了
p.s.四季山庄的排号是按照入门顺序来的,不是按照年龄,所以大家的年纪参差不齐。比如容五师姐就比齐三师兄大。陆六进门时还是个小娃娃,今年才十三岁。而季八十六入门,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所以自请去了五湖盟历练。瓦九今年十四岁。
【光嬴光】多年以后
第一人称文,旁观者眼中的他们。
——
市中心新开了一家围棋班,格局挺大,青砖白瓦。按照以前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设计的,影璧后边是一片郁郁青青的竹林,院子里挖了块人工湖,连着一条环绕宅子的小溪。水榭楼阁,亭台回廊,无一不显心思。我挺服气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一文化气息浓厚但铁定不赚钱的围棋班,要么是钱多烧手,要么是钱多烧手。
门口挂了挺大一牌匾,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太具有审美价值了导致我看不懂写的什么。
我妈站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半天,大手一挥决定把我送这看着就超凡脱俗的地儿熏陶熏陶,说不准能沾沾风水宝地的光,也能得道成仙。
直白点说,就是她瞅我闲得像个屁,在家进一趟出一趟...
第一人称文,旁观者眼中的他们。
——
市中心新开了一家围棋班,格局挺大,青砖白瓦。按照以前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设计的,影璧后边是一片郁郁青青的竹林,院子里挖了块人工湖,连着一条环绕宅子的小溪。水榭楼阁,亭台回廊,无一不显心思。我挺服气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一文化气息浓厚但铁定不赚钱的围棋班,要么是钱多烧手,要么是钱多烧手。
门口挂了挺大一牌匾,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太具有审美价值了导致我看不懂写的什么。
我妈站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半天,大手一挥决定把我送这看着就超凡脱俗的地儿熏陶熏陶,说不准能沾沾风水宝地的光,也能得道成仙。
直白点说,就是她瞅我闲得像个屁,在家进一趟出一趟闹眼睛。我说那您给我放出去呗,她咬咬牙索性给我报了个第二课堂,发展兴趣爱好。
我觉得挺好,围棋班好啊。毕竟咱从来不进网吧,噼里啪啦敲键盘,哐哐砸鼠标,吱哇乱叫着在虚拟世界杀出一条通往人生巅峰的康庄大路屁用没有,还得倒搭钱。
行吧,主要原因是围棋班那老师,贼他妈帅,带劲儿。
眼瞅着撞门框的一米九大个儿,肩宽腿长一把窄腰,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不笑的时候看着可一往情深了,勾勾嘴角眼睛一眯一笑起来——
我草了,绝世美女。
最杀人的是这帅哥留着一头乌黑长发,往那典雅庄重的大宅子门口一站,好像古画上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误打误撞落入凡尘,来人间走一趟,染染风雪,看看烟火。
简直活脱脱一面迎风招展的桃花旗。
那头发是真的长,不是玩艺术那种随手在脑后绑个小揪揪的长度。
有多长呢?他坐下之前得撩一把,不然一准儿坐屁股底下。我开始以为是假发,还想问问他哪家店买的,能不能甩个链接。看着质感极佳,光滑柔顺,能当场拖出去给洗发水拍广告。
后来我眼见着另一位连眼睫毛都洋溢着混不吝气息的帅哥哥,无比贤惠地拢起他三千青丝,颇为熟练地束了个高马尾,这才知道那头秀发,货真价实。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去围棋班第一天,眼珠子就掉人家身上抠不下来了。
老师姓褚,单字一个嬴。
我问他,输赢的赢么?
他淡笑摇头,随手捡起搁在桌上的一根毛笔,展平一张宣纸写给我看。
横勾撇捺,端庄大方,一笔一划非常遒劲有力,透着股利索飒爽,大开大合,尽显风骨。收笔也特有范儿,腕子一抖向上一挑,就把我一颗心勾走了。我不懂书法,但很直观的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文人气质。
或许他那双因用力而筋络微微凸起的手,会适合摇一把折扇。
我妈前脚刚走,我就欠儿欠儿地凑老师跟前问:“小哥哥混古风圈的?”
老师闻言一愣,没听清似的微微俯身,带了点笑,“你说什么?”
冷冽的雪松香还是檀香之类的味儿,不由分说扑了我满脸。
我不自在地往后退,说没啥。
老师也不追问,一面摆棋盘一面小声抱怨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儿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偷笑。
青春期的小孩儿一天一个想法,您上哪儿猜去。
褚嬴老师不让我叫他老师,我问他为什么。
“说来惭愧。”老师话一出口自己先弯了眉眼笑,“你们大师兄不喜欢别人叫我老师。孩子脾气大,惹生气了不好哄。”
我拿棋子的手一顿。
大师兄不喜欢别人叫他老师。
孩子。
生气了不好哄。
明明都是人话,怎么放一块我就有点听不明白了?
另外,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世上万千纷扰与我何干”独特气质的老师,以这样娇嗔的口吻讲话。
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简而言之,就是褚嬴老师无论是跟学生交谈,授课,还是做别的什么,总给人一种看淡一切穿透红尘的不接地气之感,尤其是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看向你时,你会明明白白看到他左眼里写着“关我”,右眼里写着“屁事。”
没错,就是关我屁事。
虽然这话与他整体的仙风道骨相悖,但大体是这意思没差。
“大师兄是何方——”妖孽两个字在舌尖儿打了个转又被我咽回去,随手在棋盘里扔下一子儿,“何方神圣?”
“你是……”褚嬴老师憋回去了个词,估计不是啥好话。
他伸手点了一处:“棋子不要下在格子里。第一手小目,这里。”手指很长,一节指节得有我俩长。
他捏起一颗棋子,抬手的功夫棋子就打着转儿换到了食指中指之间,又快又流畅,顺滑得像变魔术。
太有感觉了。
褚嬴老师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抑扬顿挫的美感,后背挺拔,肩颈舒展,骨节分明的腕子抬,落,擎,收,跟练功似的。
围棋这玩意儿学成了一准儿招姑娘喜欢。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记住啦。”
“你们大师兄是个很优秀的职业棋手。”他又“哒”一声落下一子,“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我暗自不屑。
夸得也太……直白了。
真是一点不含蓄,半分不客气。
“大师兄叫啥啊?”我无心下棋,只想八卦。
“二师弟瞎打听什么?”
一道带笑的清亮音色从我身后传来。
我立马回头。
啧,这张脸有点眼熟啊?
没记错的话,我前些天吃早饭的时候,刚在电视上看了他的采访。
记者问他再次夺冠有什么感想。
他特拽特吊地扬起一边的眉毛,“唉,得赶紧换个三居室了,不然奖杯可真要放不下了。跟你们打个商量行吗,下回把颁奖杯的钱折成奖金,咱们都实在点儿。”
我当场被狂了个哆嗦,差点吞掉舌头。
“那您有什么想感谢的人吗?”
“回回问回回问,采访能提前做做功课吗?”他嘴上抱怨,眼神却在提到一个名字时变得流光溢彩,亮得灼人,快烧起来似的,像两颗忽然被点亮的孤单星球,“褚嬴,我老师。衣补旁加之乎者也的褚,嬴政的嬴。写报道的时候别给我写错了啊。”
我呆滞地盯着朝我走过来的青年——时光,时九段,当今最年轻实力最强劲的一匹黑马。
真人比电视上要俊气很多。
“回神儿了嘿。”时光笑着捏了个响指,“大师兄在这儿呢,还满意吗?不给你们一群小师弟丢面儿吧?”
我当机立断逃出一支水笔递上去,“时老师,可以请您签个名吗?”
“没问题。”时光拔开笔帽转了两下,“签哪儿?”
我摊开掌心,“我没带纸,您签这儿行吗?”
“呦,你们怎么都爱往人手心儿里写字呢?一出汗不都花了。”时光说着,准备落笔的时候被褚嬴老师拦下了,“知道要花还给人家签?我去找纸。”
时光不说话,抬头冲褚嬴老师笑。
我这才发现,电视里拽得插根儿竹蜻蜓就能上天的时九段时先生,对着褚嬴老师怎么能笑得这么傻,两个齁甜齁甜的小梨涡里满满的开心都要冒出来了。细框镜下黑沉沉的眸子此时此刻又清又亮,圆溜溜的,眼角下垂,乖得不行。
怎么看怎么狗。
狗里狗气。
褚嬴老师按着他的狗头晃了晃,起身去找纸。
时光拖过来张椅子靠着褚嬴老师那边坐下,“新来的?”
“对,今天头一天。”
“为什么想学围棋?”
我在“我妈嫌我烦”和“褚嬴老师好看”两个答案间反复横跳。还没等我编个像样的理由,时光便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他交叠起长腿,陷入回忆似的,“我以前也不懂怎么有那么多人愿意花大把的时间下围棋,对着单调的黑白两色走完自己或短暂或漫长的一生。后来——”
时光突然停下来,目光虚虚地落在某一点上。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我能看到逐渐翻涌上来的巨大痛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点一点吞噬掉他眸子里的光亮。
我小心翼翼地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在棋局找到了黑白之外的万千色彩,那是我毕生所求。”
这话讲得高深莫测,我二了吧唧地仰着脸:“毕生所求的啥啊?”
“小光!签这儿吧。”褚嬴老师找了张时光的照片抻着长腿几步跨过来。
他征求我的意见,“行吗?”
我点头如癫狂。
时光画符一样唰唰两下写好,借着递照片的姿势在我耳边小声道:“毕生所求这不就来了。”
我二度呆滞,瞪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看着他。
时光冲我眨了下左眼,抄着兜得得嗖嗖地转身而去,“好好学吧孩子!”
褚嬴老师低头笑了,笑得很好看。
晚上回去我妈问我学什么了,我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满脑子都是那句“毕生所求”,可谓闪闪发光、金光闪闪,加粗加大循环滚动。
最后只好把签名照递上去。
不是说褚嬴老师教得不好,老师的水平应该深不可测,但由于我档次太低,所以看不出他到底高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老师很有耐心,除了嘴毒点儿也算得上是好脾气了。
我妈吓了一跳,问我多少钱买的,是不是让人骗了。我草草应付道,“不是,是时九段本段。”
我妈匪夷所思:“你胡诌八扯什么呢?”
“他是我们老师大弟子,我大师兄。”
“你别吓妈妈,”我妈非常务实地提议,“咱不学了吧,这学费得多贵啊?”
有一回去上课,去的特别不是时候。
其实跟着学了这么长时间,对于时光和褚嬴老师的关系,我们也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
时光每回一进门,必然先一路嚷嚷着褚嬴,洲际导弹似的砸到老师身上挂着,要么胳膊要么腿,身上非得有一处是紧贴着人家的,好像有点什么难以言说的隐疾。
褚嬴老师习以为常地朝他笑笑,道一句回来啦。
他挂着就挂着吧,我们也见怪不怪了。主要是他那张嘴,属实烦人。没跟我们混熟的时候还端着半个长辈的架子人五人六的,熟起来以后成天拿埋汰我们找乐子,左一句右一句跟饭后娱乐活动似的。
“这步棋都没气儿了还瞅啥呢,等大师给它超度?赶紧的走三之十六,双飞燕。”
“呦,五星连珠!照五子棋算,您赢了嘿!”
“中间的大龙还不杀?!孵蛋呢?十一之七,镇头干它!”
“有时候放弃不失为另一种成功。听哥一句劝,学象棋去吧。”
“弟弟,下成这样我都想替你哭一鼻子了。”
嘴碎的要命,叨叨叨哔哔哔又毒又损,但我们还偏偏没法反驳。因为仔细思考后就会发现,他随意搭一眼就给出的招数,都是力挽狂澜拯救当下局面的不二选择。
我绕过影璧,一抬头正看见大堂的褚嬴老师和时光。
我亮开嗓门,一句气吞山河的“老师好”还没酝酿好,就给时光吓回去了——
我们稳中带皮的时九段先生,此时此刻一身人模狗样的笔挺西装,正勾着褚嬴老师的脖子,撅着嘴巴索吻。
褚嬴老师仰着脖子躲,扶着身后的桌子连连后退,胆战心惊地瞄了眼大敞四开的门。
时光坏笑着步步逼近,扣住老师的后脑勺一把按下来,结结实实照着人嘴角啃了一口。
……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枪毙我。
飞快闪到一边的间隙我还抽空走了个神:时光得再长长个儿了,不然想亲人家都够不到,还得踮脚。
五分钟后,准备出门的时光把蹲在人工湖边自闭的我捡回去扔给褚嬴老师,“到了怎么不进来,蹲湖边上面壁思过呢?也不怕一头栽进去。”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时光,谁他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结束,万一擦枪走火争分夺秒地来一发咋办。
褚嬴老师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出去:“快走吧你,颁奖典礼迟到了不好。”
“老师好。”我目送时光出门,回来问好。
“哎你这孩子,不说了不要叫老师嘛。”褚嬴老师哎呀了一声,“算了,叫就叫吧,当你师兄面儿可别这么叫。”
我把昨天的作业拿给他看,他两道细长的平眉快拧成中国结了,一声接一声叹气,叹得我感觉自己立马老了十岁不止。
“孩子,徒有天马行空,没有谋篇布局的棋路是行不通的。前走三后走四,眼光放长远点。”老师示意我坐下,“你就是生在了一个和平的年代。早十五年,靠想像力对局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我摇头。
褚嬴老师垂眸一笑,脸侧的酒窝若隐若现,“会被扔湖里的。”
“……真的吗?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了,老师您别吓唬我——”我惊恐地缩进椅子里,“敢问被沉湖的兄台尊姓大名?”
“免尊姓时。”老师俏皮地冲我一挑眉,“正是你大师兄时光。”
我体内尊师重道的封印压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您详细说说?”
褚嬴老师探头过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灵动极了,很机密的样子,“我偷偷给你讲,你别告诉他。”
我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右手。”他打掉我比比划划的左手,“先说好,我给你讲故事,你得用心学棋,不然把你吊起来打。”
“浸猪笼都行。”我老口嗨选手了。
“当年小光为了给围棋社争取教室,和人家打赌。赌下围棋,赢了教室给他用,输了人家把扔湖里。”老师陷入回忆,脸上是很温暖的神色,“那时候小光已经六年没碰过围棋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跟人家比赛。开局就用了大雪崩,劈头盖脸把自己崩得屁滚尿流,稀拉哗啦,惨不忍睹。”
“然后他就被人家扔湖里啦?”
“没有。”褚嬴老师继续道:“他输得太惨了,我看不下去,就出手指点一二。”
“哎老师,您这不地道吧?不是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吗?”
“谁爱真君子真君子去,”褚嬴老师一摆手,小表情可爱得很,“自己的崽儿自己心疼,我才不肯让他被扔湖里,多冷的天呢。”
“那我明白了,时光老师狂得日天日地的胆儿合着是您给的。”我说,“跟他对局的朋友就让您上手了?”
这问题似乎把褚嬴老师问住了,他支吾着啊了半天,强横地一拍桌子,“别打岔儿!……总之,我想跟你说的就是,不认真下棋,回头就把你沉湖。”
“老师您偏心眼儿啊!”我大叫,“怎么您就心疼时光?!他不能扔湖里,我们就能?多冷的天呢!”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驰名双标。
啥破老师,偏心偏的理直气壮,狗粮撒得毫无人性。
其实我嘴上这么讲,心里还是很为他们高兴的。
时光成名早,那时候我还小,偶尔在体育频道看到两眼,对他有印象,毕竟下围棋的长成这样确实不多。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夺冠后的采访,话很少,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风格言简意赅,将能省则省这种让记者头疼不已的个人风格一以贯之。
可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下无时无刻不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他莫名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好像一旦踩着他雷点,就能当场暴起,不分敌我地把大家伙儿通通炸上天。好在早些年的采访也很纯真质朴,乱七八糟家长里短的狗屁问题都被筛选掉了。
网上评价他,说当今最年轻的时九段仿佛一台冰冷的AI。
何其准确。
那时候阴鸷的少年和现在满院子撵鸡追狗的成熟男人,判若两人。
现在的时光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风浪过后的沉稳鲜活。很神奇,他能把两种相对矛盾的气质毫不违和地融于一体,以挺拔坚韧为根基,托载着亲切风趣。
就像一块干涸已久的土壤突然被绵绵春雨浸透,生出一株直冲云霄的参天古柏,重现生机。
我不知道他曾遭遇了什么样的变故,使得性情大变。说是性情大变也不准确,我更愿意相信,现在会笑会闹,又皮又吊,满身少年意气的时光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暑假很长,我打包了水杯坐垫抱枕一齐背去围棋班,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
头一天去的太早了,七点多点我穿过影璧绕到大堂,“啪啪”拍门环,时光冷着脸“呼啦”一声拉开门。
我隐约瞧见了一个细长高挑的人影在里头穿衣服。一身白到透亮的皮肤被藏进宽松的丝质衬衫里,正一颗一颗地系扣子。
时光气势逼人地往门框上一靠,把那道人影遮得严严实实。
“非礼勿视懂不懂?”他抱着胳膊懒洋洋道:“你最好有急事儿,不然给你腿打折。”
再平易近人,时光好歹也是一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而且是一正了八经在国际赛场上厮杀多年的男人。
他这么居高临下地往我跟前一杵,我诡异地感受到一种叫气场的东西。
我哆哆嗦嗦道:“我来上课……”
“……这他妈才,”他看了眼表,“七点十五。这么积极干啥?又不给你评三好学生。咱有点人性行不行?我们家鸡还没叫呢,你过来替它打鸣吗?不带这么压榨劳动力的。”
我给他突突突崩得哑口无言。
“褚嬴老师呢?”
“没起呢。他昨天睡晚了。”时光忽然特坏地冲我勾了勾嘴角,笑得人脸热,“这么着吧,你去街东头儿给师父买个早点,容褚嬴醒醒盹儿。”
我“哦”了一声,转头要走,又被他一把抓回来,塞给我一把皱皱巴巴的纸币,“你吃了么?没吃给自己也带一份儿。”
不要白不要。
我揣了钱转身就走,模模糊糊听见褚嬴老师喊了句什么,时光应了声“就来”。
再回来院里的大门已经敞开了,老师挺放松地靠在椅子里,撑着头看书。时光也收拾利索了,一面四仰八叉地刷手机,一面往他后腰塞了个靠枕。
我猜褚嬴老师一定出身于大户人家,打小家教森严,吃饭说话,躺卧坐立都得用尺量着。不然怎么随便一个姿势都这样赏心悦目?
时光看见我,冲我招手。
我撂下一兜子包子油条,狗腿地凑上去给他捏肩,“时老师,今天您跟我下一盘呗?”
他有些出乎意料:“找虐呢?”
我娇揉造作道:“希望得您指点一二。”
“不下,平时就没完没了地下棋,中国下韩国下日本下,没日没夜地白天下晚上下,好不容易回家了都不让我消停会儿?”时光干脆地驳回请求,“不行,不可以,我拒绝。”
我一瘪嘴跟褚嬴老师告状:“您管管他嘛!”
褚嬴老师咬着半截油条吃得格外优雅,细嚼慢咽得像坐席吃国宴,我顿时觉得这包子油饼简直玷污他了。
“小光,”褚嬴老师果然好说话,“跟孩子下一盘呗,一早上就眼巴巴来候着了。”
时光也一瘪嘴嚷嚷:“我不我不我就不嘛!”
好样的,大我一轮的老爷们儿撒起娇来毫不手软。
“小光听话,我帮他求求情。”老师逗小狗似的刮了刮时光的下巴,“管用么?”
“……”时光直眉楞眼地跟老师对视半晌,败下阵来:“啊啊啊行行行,下还不行吗!这就下!”
褚嬴老师偷偷冲我比耶。
时光漫不经心地落子,眼角瞄着老师瞎撩,“哎,我说你洗手了吗就摸我脸,是不是蹭我一脸油啊?”
“你嫌我啦?”老师落寞地叹气,“唉,小光长大了,眼界宽广了,见过大千世界便知我不过是最平平无奇的一个罢了。我又怎好厚着脸皮非要小光待我如初呢?小光不喜欢,老师以后不摸便是了。”
我对这类时不时来一出的古早琼瑶剧早就司空见惯,眉毛不抖一下地提掉时光两枚子。
“草——我真服了您了。来!摸他妈的,现在就摸!”时光无奈地把脸伸过去,“褚嬴你最好赶紧的,要摸要捏赶紧的,要不我马上坐这儿嚎。”
褚嬴笑得捂嘴,我没眼看,别过头去研究棋路。
时光就这么一心二用,还是给我杀哭了。
十九路的棋盘上遍布致命陷阱,我趟地雷似的一再小心,还是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道。刚刚提掉的两颗白子儿正是人家下的套,我二话不说往里钻,把自己打包送人头。
况且他还让了我六颗子儿。
书法绘画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围棋也一样。
褚嬴老师的棋更优雅凌厉,不紧不慢地引诱猎物上钩,而后干净利索地一击毙命,末了还能笑意吟吟地道一句承让。
时光的路数跟他很像,但相比于老师透着古韵气质的典雅庄重,他的棋更具有攻击性。如果说老师的棋象征着历经历史车轮千年碾压后,更迭沉积下来的大国气度,那时光的棋就是这泱泱大国里一把悄无声息地刺穿敌军咽喉的利刃。
我苦着脸在边儿上复盘,时光蹭到老师身边有一句没一句闲扯。
“褚嬴。”
“在。”
“咱们明天翘班吧。”
“做什么去?”
“没想好。想做啥做啥呗,”时光没有刻意放小音量,我被迫听了个一清二楚,“二人世界听说过吗?我还没结婚呢,怎么感觉自己已经当爹了?带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崽子碍手碍脚的,想做点什么也做不了不是?”
“这叫什么话。”老师哭笑不得地弹了他个脑瓜崩,“来上课的孩子怎么办?”
“扔给洪河吧。他当爹有瘾,就乐意伺候孩子。”时光说着掏手机,“我也是孩子呢,你得多花时间陪我,给孩子一个健全的童年。”
“你多大了小光,二十八了还孩子呢?”
“啧,二十八就不能是孩子了?我说是就是,不准反驳。再者说,我跟你差出去多少代人了,怎么算你也不吃亏吧?”
“以后都只陪你。”老师轻声道。
暑假的第二天,时光这条老狗,果然拐了我美人老师跑路。一位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特别热情地招呼我进屋,“学棋的是吧,来来来快进屋,外头热,进来凉快凉快。”
“老师好。”我规规矩矩问好。
“叫我师叔就成。”洪师叔不知道打哪儿算的辈分,“我跟你时光老师是兄弟,你跟着他叫我师叔,没毛病。”
时光给我发消息,问洪河老师来上班没有。
我贱嗖嗖地引战,“洪师叔人特别好,说让我们跟着您一辈儿,叫他师叔就成。”
两分钟后洪师叔接了个电话,那边挺大的嗓门上来就骂,“洪河你个狗玩意儿,什么就师叔了?你从外婆的澎湖湾排得辈分啊,给自己长到跟褚嬴一代人那去了,平白无故压我一头。”
我笑得像只尖叫的鸡,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洪师叔挂了电话阴恻恻地冲我笑,我吓成只待宰的猪。
我们都从各种渠道听说过,时光曾有过一段暗无天日,常人无法想象的经历。那些痛苦的烙印刻进他的骨血,撕扯着五脏六腑的钝痛经久不息。
但听说的也就仅此而已,往深了究其原因,外人都说不清。他身边的几个朋友——一奶同胞神经病的洪河,赫赫有名但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俞亮,以及温润有礼的沈一朗,他们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我软磨硬泡了近半个月,好吃好喝供着我们不要脸的小师叔,在灌了他两斤梨花白后,才套出只言片语。
那天洪师叔喝得醉眼迷离,指点江山似的点着我们几个趁老师不在家作威作福的小崽子,“你们啊,都少惹褚嬴老师生气,惹毛时光不要紧,闹着咱老师了,就趁早找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把自己埋了吧。”
“咋的呢?”
“咱老师,咱爷爷!”洪师叔一拍大腿,“那可是时光那老混球捧在心尖尖上的大宝贝,生怕磕了碰了,疼了难受了,生怕再一不留神,就——就没影了。”
“啥叫没影了?”我追着问,“褚嬴老师给他气跑了?”
洪师叔不说话,只是摇头,一杯接一杯,自己灌自己。
“那个故事对你们来说太长啦。”他神色暗淡,“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确实是一个很长很长,我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的故事。我甚至怀疑这是洪师叔信口胡编的都市异闻来哄我们的,或者从地摊儿上五毛一本的故事会里抄的。
这件事过于灵异,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主义者,它极大地冲击了我坚实的三观。
出于某些特殊原因,时光那段非比寻常、有如神助的经历我不再详述。
褚嬴老师带给他欢喜悲戚,教会他爱恨情仇,让他在本该最灿烂无忧的少年时代尝到相思成狂的痛楚。
那些名为“褚嬴”鲜血淋漓的伤口,本该随着岁月流逝而慢慢结痂痊愈,留下的疤痕也将会越来越淡,化为或浅或深的一道疤盘桓在心口。
但时光死死抓着磨死人的回忆不放,宁愿用往后几十年不断品味这刻骨铭心的疼。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它会慢慢刮掉腐烂伤口里的脓疮,连皮带肉一刀一刀剜,等它慢慢长出新的皮肉。
这句话对时光来说,只讲对了一半。
时间更是一味能吊死人的慢性毒药,耗得久了,心血早就熬干了,人也再是人了。
没了活得念头和指望,活着死了并无分别。
对时光来说,时间是最没用的东西。让他枯木逢春的是褚嬴,救他于生死一线的是褚嬴。一个少年人的生命因褚嬴的存在才有了盈亏,时光生命轨迹里的潮涨潮落只决定于月亮的阴晴圆缺。
褚嬴回来了,他才肯让时间慢慢,慢慢,慢慢地,一点一点割掉他精神上腐烂的痤疮,才肯让自己痊愈。褚嬴不回来,他甘愿抱着满怀洒在玻璃碴子里的回忆自欺欺人,甘愿被捅成九空莲藕也不死活肯撒手。
好在褚嬴回来。
好在他们都挺过来了。
想到前不久还商量着怎么抛下我们一窝猪崽子独自去快活的时九段,我很难相信他曾那样痛过,曾那样苦过。
我由衷地敬佩现在恣意张扬的他。
这个从泥潭沼泽里挣扎出一条生路的男人不过二十八岁,他从苦难中浴火重生,再没有什么能真正击败他了。
而他唯一的软肋,也成为他最坚韧的铠甲。
这就是当今最年轻的围棋九段,这就是从苦难中涅槃而更加熠熠生辉的时光。
【群像】愤礁
我文盲,别杠我,都是假的,勿上升。
1.5w+ 没修文 群像复健失败产物 随便看看吧
四面八方涌来的愤怒凝集在一起,像阴暗海面下隐藏着的一块坚固的礁石。
00
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刀,低头看着血泊中抽搐的祁史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情绪而浑身战栗。
刀尖上的血像是房檐上滑落的雨滴,在凶手的脚下汇集成小小血泊,像是肮脏而深不见底的泥潭。
01
2029年5月14日...
我文盲,别杠我,都是假的,勿上升。
1.5w+ 没修文 群像复健失败产物 随便看看吧
四面八方涌来的愤怒凝集在一起,像阴暗海面下隐藏着的一块坚固的礁石。
00
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刀,低头看着血泊中抽搐的祁史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情绪而浑身战栗。
刀尖上的血像是房檐上滑落的雨滴,在凶手的脚下汇集成小小血泊,像是肮脏而深不见底的泥潭。
01
2029年5月14日
周九良对接下来的事情原本有八成把握,但对象如果是孟鹤堂,他连一成也没有。
他太过于了解他,可越了解越发现自己看不透他。
B城太久没有见过太阳,阴雨连绵,像是皮肤上也要长出青苔一般。
今天倒是难得的好天气,窗外毒辣的阳光直射在皮肤上,有一种火灼般的刺痛,试图把冷漠的人心也烤的炙热起来。
周九良烟瘾大,一天一包烟也是常态了。此时坐在柔软的皮质坐椅上,手不自觉的去摸自己左侧外套口袋里的烟盒。不经意的一抬眼,角落里贴着“禁止吸烟”的四个大字就映入眼帘。周九良愣了愣,悻悻的收回手。
视线从警示牌处移开,入目之处皆是大片的白色,简单的甚至有些压抑。屋子的角落里立着一个书架,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隐约看见里面是几本医学类的书籍。
百叶窗将阳光切割成一道一道的,又重重投在地板上。周九良试图忽略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低了头去数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影子。
周九良刚数到第七条的时候,一个低沉而温润的声音传进鼓膜。
“不好意思,久等了。”
周九良局促的站直身子,椅子和地板磨蹭,发出一种并不悦耳的声音。
他转身去看门口正脱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的男人。那个男人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背影看起来窄肩细腰,一副清瘦温润的模样。
周九良视线不敢再往下移,不自觉的偏了偏,却看见墙上有一副油画,挂在了门口旁边的墙上,进来的时候不曾发觉。挂的是欧洲名画泰奥多尔.居丹的《肯特海滩》。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周九良把视线从墙上挂着的油画移到面前微笑着的男人的胸牌上。
孟鹤堂,精神病院院长。
“孟……医生。”
孟鹤堂朝着周九良伸手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楼上。周九良到嘴边的孟哥就转了个弯,换成了孟医生。
孟鹤堂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浅棕色的额发微弯,在额前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水光一样温柔。他始终挂着那副不浅不淡的笑意,却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孟鹤堂坐在周九良的对面,把手里的病例打开放在桌子上,又从笔筒里抽了一只黑色中性笔,在手里无意识的打转。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问他,也像是问自己。
“发生了什么?”
周九良知道那本病例首页写着自己的名字,自顾自的开了口。
“我来自首的,先生。”
周九良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解脱的如释重负,又像是……藏了浓厚的爱意以此谋得什么。
孟鹤堂知道王九龙在楼上通过监听设备获取信息,他保持着自己气息的平和。
“你有什么罪?”
孟鹤堂的嗓音柔和,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
周九良的语气带着某种别样的温柔,一字一句像是情话,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杀人了。”
孟鹤堂指尖转动的圆珠笔掉落在桌子上,他把圆珠笔重新握在手中,轻轻的开口。
“冒昧问一下,死者是……?”
“祁史灸。”
孟鹤堂眉心跳了跳,捏紧了手中的圆珠笔。
“那你怎么杀了他的?”
“用一把一柄手术刀刺进了这里。”
周九良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孟鹤堂挑眉,唇边绽放出一个笑容,像是引导周九良迷途知返,又像是告诫自己。
“不,他没有死。”
周九良猛的抬起头,“怎……”
孟鹤堂眨了眨眼,露出些无辜的模样。大拇指按动圆珠笔的键帽,发出清脆的声响同时弹出了笔尖。
02
王九龙吩咐两个小警员把周九良送回家。自己则穿着一身警服,跟孟鹤堂从诊室一路朝院外走。
“这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了祁老师。”
王九龙一边翻看手里的病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孟鹤堂闲聊。
“孟院长好。”
又是一个眉目含情的小护士抱着病本,羞赧的朝着孟鹤堂打招呼。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个。孟鹤堂挂上一抹浅淡的温柔笑意,朝小护士微微颔首。
“您好。”
待那个小护士一步三回头的走远后,王九龙捏着嗓子装作娇滴滴的模样,三个字硬是拐了十八个弯。
“孟院长~”
孟鹤堂翻了个白眼。王九龙啧啧嘴,接着道:“你这也忒能招蜂引蝶了。”
孟鹤堂暗自腹诽,这一路看王九龙的也不少。但又深知王九龙这人越理越来劲,索性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的转了话题。
“祁先生今儿不是还在朋友圈晒了和妻子在土耳其旅行的照片吗?周先生这种病属于罪恶妄想。”
见王九龙不解的皱眉,又接着解释道。
“罪恶妄想这类病症的患者,他们有理由或者无理由的深信,自己犯了极大的罪恶,其中很多理由都是他们无中生有编造出来的。”
说话的功夫俩人已经到了院里。孟鹤堂站在自动贩卖机转了身又问。
“你喝什么?”
“零度可乐。”
孟鹤堂把纸币投进自动贩卖机,掉落一瓶零度无糖可乐,和一瓶普通可乐。
孟鹤堂弯了腰取出饮料,把王九龙那瓶扔过去。抛出一个好看的抛物线。
王九龙一把接住,拧开可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孟鹤堂捏着手里的冰镇可乐,上下打量几眼王九龙包裹在警服下健壮的肌肉,忍不住吐槽。
“无糖可乐是没有灵魂的,跟红糖水似的。你都减肥成功了还这么谨慎?”
王九龙拿拳头不轻不重的锤了孟鹤堂肩膀一下,笑出一口大白牙。
“张九龄比你还能招蜂引蝶,招的还都是健身教练那一类的。”
张九龄是王九龙交往了三年的男友,三年来始终打打闹闹分分合合。孟鹤堂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九龙喝了两口可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蹙了眉,随即又舒展开眉头。
“祁老师年年去土耳其,也不嫌腻得慌。”
孟鹤堂瞥了一眼远处树荫投下的阴影,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眸子里沉静的如同无风无浪的海面,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谁知道呢。”
03
祁史灸是王九龙的恩师。祁史灸惜才爱才是出了名的,一直对王九龙这个爱徒多有提点。王九龙得闲了也总是买上一只烤鸭,拎着去祁史灸的家里,同恩师喝上一壶。
今日打从孟鹤堂那出来就转了身打算去看望一下老恩师,车都走半道儿了才一拍脑门想起来,祁老师还在土耳其没回来。急忙掉了个头回家。
路上还看着祁老师的事迹被录制成公益广告,投放在各大商场的LED屏上。微博上也有许多人赞叹祁史灸的廉政爱民,实在是帮百姓做实事的好官。比起那些个贪官污吏不知道伟大了多少倍。
“我回来了。”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落锁声——王九龙一向手劲大。
张九龄慌忙把照片夹在面前的教案里。刚合上教案,王九龙就从身后凑过来,把头搁在张九龄的颈窝,像是巨型萨摩耶撒娇。
张九龄转过身揉了揉王九龙的发丝,又把他的额发撩起来。
“楠楠,你这发际线可又高了。我昨儿新买的生发液,你一会儿记得用。红瓶的。”
王九龙直起身来乐了。
“张九龄,你也不看看我这英年早秃都是谁的功劳。你这话亏不亏心。”
“呸,我早些年被你薅掉的头发也不算少。咱俩半斤八两。生发液你给我好好用着。”
张九龄不轻不重的推了一把眼前人,认命的走进浴室给王九龙放洗澡水,一边还不忘打趣。
“说好了白头偕老,谁想到你先秃了头。”
王九龙朝着张九龄的背影笑的像个大旺仔,不甘示弱道。
“说好了一块长大,谁想到你长到一半不长了。”
张九龄在浴室里似乎是骂了句什么,被淅沥的水声掩盖,听不真切。
王九龙敛下笑意,迅速的翻开张九龄的教案。
张九龄是个小学科学老师,教案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学生科学实验步骤。
王九龙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照片举起来,眸子里沉得如同一潭死水。
照片里是自己的恩师祁史灸和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男孩还穿着高中校服,扯出一个腼腆的笑。祁史灸笑的和蔼可亲,手却过分亲昵的放在男孩的腰上。男孩身量不高,僵硬的靠在祁史灸的肩上。
王九龙曾经被张九龄的母亲拉着看过一本包含了张九龄从小到大的照片都相册。照片里的男孩,和小时候张九龄一模一样。
王九龙摸出手机拍下这张照片。正准备再细细端详的时候,却听见张九龄拉开浴室门的声响,匆忙将照片放了回去,迅速合上那本教案。
刚放好照片,张九龄就推开了半掩着的卧室门,走过来拍了拍王九龙的肩。
“孙子,洗澡水放好了。赶紧去吧。”
“抄便宜没够啊?”
王九龙放下手机,装作佯怒的模样刮了下张九龄的鼻尖。
张九龄拍掉王九龙的手,一屁股坐在桌前。
“快去,我还要备课呢。”
王九龙趁机在张九龄脸上偷亲了一口,才心满意足的去洗澡。
张九龄看着王九龙进入浴室,才翻开教案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张照片,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轻轻用指腹摩挲着照片上男孩的脸。
将照片再次放回去的时候,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浴室的方向。
04
张九龄是小学老师,睡的一向早。
王九龙盯着张九龄熟睡的侧脸,突然有些脊背发寒。他们夜夜同眠,却不知是否同床异梦。
王九龙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借助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弱光源,摸索着去阳台抽烟。想了想还是播出了一个电话,对面秒接。王九龙也不客气,连句寒暄也没有,直接进入主题。
“大林,帮我查下这张照片里两个人的关系。照片发你微信了。”
郭麒麟正忙着打游戏,敷衍自家表弟做的是得心应手。随口应了句。
“行,没事我挂了啊。在忙。”
郭麒麟和阎鹤祥是电脑方面的专家,平日里也接些单子。不过多是明星需要水军这种活计,来钱也快。王九龙以为他这个表哥忙着赚钱,没多说,道了句谢就挂断了电话。
郭麒麟目光盯着游戏里的人物,拿脚尖碰了碰旁边戴着眼镜看书的阎鹤祥,阎鹤祥偏过头看小孩撒娇。
“哥哥,你帮大楠查查吧。我忙着呢~”
阎鹤祥最是受不了郭麒麟这一声甜甜腻腻的哥哥。无奈的瞥了小孩一眼,偏生又说不出一句重话。
“得嘞,太子。您且在沙场驰骋,大后方就留给臣妾吧。”
认了命似的打开郭麒麟的微信,点开王九龙发给郭麒麟的照片。
“这是九龄吧?”
阎鹤祥指着照片里稚嫩的少年,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
郭麒麟游戏也顾不得了,鼠标一扔,急匆匆倾着身子凑过去看。当下不由得也跟着皱了眉,微微一晃神。
阎鹤祥的印象里,张九龄是个一笑有两颗小虎牙的小黑小子。个头隐约比自己高那么一丁点。跟王九龙见了天儿的打架,分分合合无数次,最后兜兜转转还总能和好。甚至比之前还黏糊。
显然跟照片上温柔而恬淡的男孩相差甚远。
“你要说这是九龄的话,那这是他父亲?他好端端查他岳父做什么?”
郭麒麟敛下眸子,教人看不清眼底情绪,语气里是一派天真。
阎大脑袋半眯着眼,拿食指点了点照片,一副说书老先生的模样。
“父亲一般不会这么搂儿子的。你就看吧,中国式的父子一块照相,都是各自站的笔直,跟俩哨兵似的。就算搂,也是勾肩搭背。他俩这个姿势啊——”
阎鹤祥故意卖了个关子。
“多半是情人关系。”
郭麒麟伸手夺过照片,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游戏一般。
“老阎,这回这个我来查。”
阎鹤祥挑了挑眉,显然是不相信自家一向懒散的小孩转了性,盯了人半晌。正当郭麒麟浑身不自在的时候,阎鹤祥笑道。
“别让我和大楠失望。”
05
孟鹤堂这边刚送走王九龙,下一秒就被院助的电话请回了办公室。工作处理到一半,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掏出手机给周九良发了条消息。
【祁史灸还活着。】
等了半晌也没收到回复,正打算扔下手机处理工作,新浪微博却弹出一条消息。
【公安厅厅长祁史灸再破疑难要案】
孟鹤堂愣了愣,清空了通知栏。熄灭了手机屏幕,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阖上漂亮的眸子不知想起了什么。
06
祁史灸的人生履历算的上十分漂亮。
于B市刑侦大学毕业后进了B市公安厅,从端茶倒水的小职员升为B市公安厅厅长只用了三年。之后更是稳步高升,做到了B省公安厅厅长。后被学校聘请回校担任教师。
王九龙就是他曾带过的学生,也是爱徒。
这位厅长是出名的廉政爱民两袖清风,从上任以来一直严抓贪污腐化。任职期间更是勘破无数案件。并且多年以来自掏腰包资助了无数的贫困儿童。在人民群众之中广受好评。
妻子又是前任省委书记的女儿,优雅大方,贤惠美丽。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祁史灸这一生似乎平顺万分。学生爱戴他,民众拥护他。家庭和睦,事业顺利。但唯一让人感慨老天不公的便是膝下无子。
但孟鹤堂知道,祁史灸是有一个儿子的,或者说曾经有过一个儿子的。不过祁史灸亲手将他抛弃了。
07
孟鹤堂从未跟人提起过他是冠了母姓,而他原本是应该姓祁的。
孟鹤堂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他的父亲,只能在长辈们背着他闲谈时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个人。
省公安厅厅长——祁史灸。
那个为了仕途抛弃他们母子,转而娶了省委书记掌上明珠的男人。资助了无数贫困儿童,却连一分钱都抚养费都不曾打过。
是他的母亲一天打几份工供他上学,以至于早早的离开人世。离世前的最后一分钟竟然是紧紧的攥着他的手,对他说:“别恨你爸爸。”
孟鹤堂紧紧的回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强忍着泪水勾出一抹笑,却只是沉默。
孟鹤堂骗不了自己,他无法不去恨。
他早早的体会世间人情冷暖,早早的将自己磨砺成这般模样,都是拜这位祁先生所赐。
当年的那位省委书记——祁史灸的岳父,早已退休。祁史灸对家里那位妻子也日渐冷漠,不复当年装模作样的宠爱。祁史灸也不知怎么又想起这个被他所抛弃的儿子,千方百计的拿到了孟鹤堂的联系方式,试图认回这个儿子。
孟鹤堂接到祁史灸电话的那个下午,恰巧是两周前,孟鹤堂生日当天。
孟鹤堂一手抓握着电话,另一只手停下在指尖转动的圆珠笔,听着祁史灸说明来意后才缓缓开了口,语气淡漠而凉薄。
“您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什么?”
祁史灸下意识的反问。
祁史灸早不记得这个儿子曾在一个春日的清晨,迎着第一缕阳光诞生。他也许只记得那一天他成功迈进了前省委书记的家里,求娶他的掌上明珠,以助自己的仕途顺利。
孟鹤堂自嘲的笑了笑,事到如今自己居然还妄图奢求一丝亲情。
“没什么。”
“那……”
对面似乎还想再确认一下。
平静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对面看不见,被自己逗的笑眯了眼,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应道。
“晚上七点,在我的医院。”孟鹤堂顿了顿,道。“祁先生。”
祁史灸以为孟鹤堂是个聪明且知道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认下他这个父亲百利而无一害。松了一口气,踩着点开车抵达孟鹤堂自己的私立精神病院。
院长办公室在医院的顶楼。祁史灸推门进去的时候,孟鹤堂早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带着金丝框的眼睛,窝在质地柔软的皮质沙发里等他了。看见祁史灸进来甚至还扯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意。
“你迟到了祁先生。”
祁史灸有些不满于孟鹤堂的疏离和不礼貌,自己怎么说也是他的生父,竟也不曾站起身迎接。但想到此行的目的,抿了抿唇压下火气,生硬的应道。
“不大好找。”
孟鹤堂歪了歪头,不置可否。眸中闪过兔子般的狡黠笑意,任由空气安静下来。
祁史灸咳嗦两声,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犹豫叫眼前的男子孟院长,还是像他的发妻一样叫一声堂堂,亦或是亲昵的唤一句儿子。斟酌了半晌,终究是哪个都叫不出口。只是干巴巴的用“你”代替。
“你……想好了吗?想好了今晚就可以跟我回家。”
孟鹤堂从始至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轻扶沙发扶手,借了个力站起身来,走到祁史灸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祁史灸到底已经是个年近半百的小老头,背也佝偻。
孟鹤堂喜欢这种低下头看人的感觉,对方的表情在自己眼里一览无余。视线不经意的划过祁史灸空空如也的双手,打破了沉默。
“好啊,回家。”
孟鹤堂扯出一个有些疯狂的笑意,眼底像是暗藏杀机的黑蓝色大海。月光洒在男人的身上,隐约能窥见背在身后的右手里,握着一把泛着银光的尖锐手术刀。
08
周九良几乎在孟鹤堂点下发送键的同时,就收到了那条消息。
【祁史灸还活着。】
周九良在对话框里几乎打了个小作文,最终也只是长呼一口气,尽数删掉。
周九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孟鹤堂,那个他爱了五年的人。若对方不是孟鹤堂,周九良完全相信对方也许正在暗地里嘲笑他,误以为对方杀了人,还傻兮兮的持着少年人的一腔孤勇去替人顶罪。
可对象是孟鹤堂。孟鹤堂只会温柔的笑,然后伸手揉一揉他的卷毛。但没人能看穿他眼底的凉薄淡漠,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周九良太过于熟悉孟鹤堂。
只因为他在孟鹤堂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暗恋了他五年。早已深入骨髓,他爱他,愿意舍去自己已换的他的安康。
他第一次见到孟鹤堂时,是大一新生入学。周九良是个路痴,拎着两个硕大的皮箱,在偌大的校园中迷失了方向。
九月份,正值秋老虎,天气闷热的像个蒸屉。正当周九良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温沉磁性的声音带着些笑意问他。
“同学,需要帮助吗?”
周九良闻声寻去。那是一个有着一双明亮清澈眼睛的男人,一头浅棕色的发丝蓬松的微微卷着,漂亮的唇瓣抿出一个和善而温柔的笑。
少年人心动不过一瞬,一瞬便是一生。
孟鹤堂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并不难打听。心理学系大二的学长,学生会副主席。正主席也是心理学系的,是谢金学长。
他像是一个跟踪狂,处心积虑的进入学生会打杂,却又不敢和孟鹤堂有任何正面交流。去心理学系蹭课,台上讲师讲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一整节课只敢偷偷去看孟鹤堂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发丝,琥珀色的眸子。直到孟鹤堂毕业。
爱意像参天大树,已经无法连根拔起。他的养分是周九良,以一生来灌溉。
周九良为了离他近一些,找个了兼职,在孟鹤堂医院对面马路的咖啡厅。朝九晚九,离学校要做一个小时的地铁。
孟鹤堂每天早上八点钟都会来打包一杯咖啡带走。周九良总是心生雀跃的做好一杯咖啡,然后让同事打包好递给孟鹤堂。而他只敢低着头听孟鹤堂温沉的嗓音说一句“谢谢”。仅此而已,他便心满意足。
他喜欢他五年,卑微而小心翼翼,冗长而动情。“孟鹤堂”三个字像是一张陈旧的老唱片,听到便在心里泛起涟漪,惹得鼻酸。他爱他融入骨血,在暗地里生出一片无际的相思。
直到两周前,一起兼职的同事生病请假,店里就只剩下周九良一个人看店。
孟鹤堂如期而至,依旧是一杯冰美式带走。
周九良第一次亲手将做好的咖啡递在那个人手上。孟鹤堂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每一条纹路都是他在岁月里爱过的样子。周九良满腔的爱意堵在胸口上,看着喜欢的人眼眸子发光,却忽的哽咽住了。
“先生,您的咖啡。”
孟鹤堂抬起眸子,愣了几秒,却忽然笑了,带着些别样的温柔。
“我记得你,三弦弹得很好。”
说完蹙着眉,像是努力回忆什么似的。
“周……周九良?”
周九良慌忙低下头,像是常年结冰的海面迅速融化,带着盐分的水珠迫不及待的试图从眼眶里涌出。
“先生,您还记得……”
周九良的语气轻轻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感慨。
“说起来有些冒昧,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以为说的是周狗粮。你也知道司部长有点大舌头。”
孟鹤堂好看的眉目都弯起来,一如当年那样清澈。伸手指了指周九良头上的小卷毛。
“而且你的钢丝球也很有记忆点。”
打那天起,孟鹤堂每天都会在咖啡店和周九良隔着一个柜台闲聊几句。越接触越贪图他的温暖,周九良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压抑着自己见不得光的感情,小心翼翼的远远看着他就够了。一如这五年的每一天。
可爱意忍不住破茧,孟鹤堂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蜜铸成刀,磨得周九良心尖都带上几分蠢蠢欲动。
“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吗?附近新开了一家烧烤。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孟鹤堂的唇边总是扬着一抹让人沉溺的笑,偏了偏头询问周九良。
周九良像是被某种情绪填满,可心里某一处却发疯似的大喊着不够。他不知道是如何答应了孟鹤堂,他听见孟鹤堂拎着咖啡说。
“那你下了班来医院找我,我可能会晚一点。”
周九良想,不如今晚就告诉他的先生,这些年他的思念成疾,如何在天日之下受求而不得之苦。
周九良藏着一腔少年心事,干脆提前翘了班去找孟鹤堂,到头来撞见的却是孟鹤堂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刺向他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的那位警察厅厅长祁史灸。
他没勇气看他爱慕了如此久的先生杀掉那位父母官,也没勇气冲进去阻止,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转身逃离。
他不知道那天是孟鹤堂的生日,他也不知道他放在心底珍藏了五年的孟学长,也记了他五年。
周九良没能等到,孟鹤堂也没能等到。
终究是错过了。
09
距离王九龙打电话过来请郭麒麟帮他查清照片背后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两天。
郭麒麟甚至不用查,就知道照片里的人不是张九龄,而是张仲元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公安厅厅长祁史灸。
一个是张九龄最亲爱的哥哥,一个是郭麒麟夜不能寐时恨不能亲手杀之的仇人。
郭麒麟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两位老人家则是他童年时光中最温暖的记忆。
不过像是每一个平常而温馨的早上一般,奶奶站在门口带着慈祥的笑意目送上学的郭麒麟远去。
郭麒麟笑着回头,“奶奶,回去吧!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晚上见不着了。”
谁料,一语成谶。
奶奶在买菜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逃逸。
死时,怀里还紧紧抱着一袋鸡翅——郭麒麟前一天晚上撒娇说想吃可乐鸡翅。
郭麒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一路哭喊着跑到警察局求他们抓到凶手。警员却权当成哄骗小孩子,带着些勉强的苦笑。
“一切都在调查中,会有结果的。孩子,你先回家去等。回头警局会联系你们家大人的。”
郭麒麟不依不饶,却被一个拿着一叠红票的中年男子拖着走出警局。他神色复杂,在警局门口斟酌了许久,才弯下腰来,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开口。
“没用的,孩子。那个人是现在省委书记的姑爷,市公安局局长,祁史灸。”
见郭麒麟楞楞的看着他手里的红票,迅速的塞进了裤兜,眸中闪过些愧疚,对着一个小孩子认真的说了一句。
“节哀。”
“你是目击证人。”
郭麒麟眼里还噙着泪,却奇怪的冷静下来,他甚至一字一句的盯着那个人的眼睛,他说。
中年男子被一个小孩如此敏锐的眼神盯得一惊,骤然松开了抓着郭麒麟的手,抿了抿唇却哑口无言。匆匆留下一句轻到消散在风里“对不起”,转身大步走开了。
郭麒麟没有伸手去拦,即使拦下也已经毫无意义。他目送着那个人远去,他把秘密压进心底,转身像是往常一样平静的回家。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每一个人身上,郭麒麟只觉得如坠冰窟。盲目的游走在街上,看着周边的人来人往,眼底却已经失去焦距,沉得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大海。袖子下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心,才不至于让自己冲进警察局杀了那个人。
有些人长大需要一辈子,有些人长大不过一瞬。
即便过去多年,郭麒麟再次看见张仲元和祁史灸的照片也依旧下意识的愣神。
即使是他把张九龄介绍给的自己表弟王九龙,也是他提议利用王九龙接近祁史灸,从而实现他和张九龄的复仇。
眼看着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全部化成了泡沫。
张九龄发了条短信来,内容只有四个字。
“目标失踪。”
10
张九龄是第一个发现祁史灸失踪的人,或者说他跟踪祁史灸很久了。
张九龄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张仲元。
张仲元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死,自己的母亲则是在三年后嫁给了张父,做了续弦。
街坊邻居得闲了总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老婆舌,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老张家那位新媳妇。带了孩子改嫁也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张九龄和张仲元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年龄又相差无几。暗地里就传起了张九龄母亲是小三上位的故事,甚至有鼻有眼。
孩子是家长的镜子,这话一点不假。张九龄打从记事起,就被孤立着。小孩子听了家长的警告都不愿意和他玩,甚至还会拿石头丢他,嘴里笑嘻嘻的。
“你妈是个狐狸精!”
“张九龄私生子!”
“小三的儿子!”
偏生那些孩子们的脸上挂的都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刻薄而恶毒的话被稚嫩的嗓音说出来,反倒像是某种无关紧要的小玩笑。
张九龄不敢反驳,亦不敢反抗。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只知道如果被妈妈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打架了只会挨到一顿更恶毒的暴揍。
他抱着头向前跑,像是某种见不得光的小动物。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人一把搂住。张九龄错愕的抬起头,眼前是高他一个头的张仲元。
“仲元,那可是你爸跟那个狐狸精的私生子。”
张九龄知道这个带着愤懑的尖细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一个带着蝴蝶结发卡,穿着漂亮蓬蓬裙的女孩子。长着一张娃娃脸,会甜甜的笑,像个小公主一样。可对着他却像是巫婆一样。
张仲元把张九龄护在身后,张九龄听见他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不是私生子,他是我弟弟。”
再后来一切都好了起来。张仲元拯救张九龄于淤泥之中,又将他带在身边妥善照顾。像是带了条小尾巴。
在那段时光里,除了张仲元,频繁登场的还有一个人——李鹤东。
李鹤东彼时脸上还没有疤,但在道上也混的小有名气,手下管着十几个小弟。张九龄不知道哥哥是如何跟这种混混变成朋友的,在他眼里,哥哥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少年。
李鹤东烟瘾很大,几乎张九龄每次看见他都烟不离手。李鹤东指尖夹着一根红塔山,倚着墙笑的痞里痞气。
“仲元,我刚认识你那时候,你就这样。看起来又闷又乖,谁想到现在变成个蔫坏的。”
李鹤东眼神落在捧着AD钙奶喝的乖巧的张九龄。
“我哥哥才不坏呢!”
张九龄松开咬的扁扁的吸管,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为自己哥哥抱不平。说完就被烟的呛得咳嗽了两声。
“把烟掐了。”
李鹤东“啧”了一声,“你这可不地道了,重弟轻友啊。”嘴上虽然打趣着,但手里还是听话的掐了烟。
张仲元笑眯眯的摸摸张九龄的柔软的发丝,温柔的像是天地间唯一的光。
“我倒希望龄龄能一直这样,我会一直护着龄龄的。”
张九龄很多年后回忆起这段童年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都忍不住期盼人生就停在那一刻。但时光像是一个巨大的车轮,赶着所有的人一路向前,无法停留。
又过了一年光景,似眨眼般飞逝,但也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张九龄已经和张仲元身量一般高,长得也愈发相像,连父母也时常分不清张九龄和张仲元;比如李鹤东一战成名,道上谁见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东哥,但脸上也留了道疤;比如张父被人骗进传销败光了家底,甚至也开始不大清醒;比如张仲元辍学跟着李鹤东一起混社会;比如张九龄被祁史灸资助去国外留学。
像李鹤东他们这些混社会的,有什么小道消息第一个知道也不足为奇。毕竟有一部分人就靠着贩卖消息吃饭赚钱。
“祁史灸资助你弟弟?他这是把你弟弟当成娈童了!那些个赞助的男孩可都被扔到国外圈起来了。”
张仲元顿住了端着咖啡杯的手,轻轻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这杯子还是去年张九龄送给张仲元的生日礼物。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少年飞速成长。张仲元面上端的是云淡风轻,李鹤东却看见张仲元因为气愤而轻微颤抖的指尖,和眼睛里迸出的凌厉的光。
“那就找人办了他。”
李鹤东听着张仲元的话难得露出一抹苦笑。
“元儿,那可是公安厅厅长。人家没来抓咱们,咱们反倒自投罗网了?”
“那是我弟弟,你他妈让我不管他?”
李鹤东不知听张仲元说了多少次这句话,此刻也忍不住带了些火气。
“那他妈又不是你亲弟弟!你跟他们家又没关系!你是欠张九龄的,也不至于把我们都搭进去吧!公安厅厅长的官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俩长得一样,你就替他当娈童去吧!”
李鹤东发泄完才发现张仲元诡异的安静下来,甚至唇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意。
“我确实欠龄龄的。如果不是我,他也不用被当成私生子那么多年。”
李鹤东自知说多了,沉默了半晌,讷讷的吐出一句“对不起。”。
张仲元始终没说话,李鹤东摸了根烟出来,准备掏火机的时候,张仲元站起身来。
“走了,东子。以后少抽点烟,也别总干那些个风险太大的事了。”
李鹤东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这个念头也只维持了一秒。他听见张仲元像往常一样朝他懒散的说道。
“明儿上老地方喝酒去,我请客。”
“元儿,我……”
“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我不会放心上的。”
李鹤东这才放下心来,准备点烟。
“刚跟你说完少抽点烟。”
李鹤东忙把烟收起来,眉目也柔和起来,嘴角扬着,语气里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摆摆手道。
“知道了知道了。婆婆妈妈的,赶紧走吧!帮我给咱弟弟问好。”
李鹤东心里想着明儿多接几个单子,大不了多冒点风险,也得给龄龄的学费攒出来。
没注意到张仲元临别时的深深一眼。
李鹤东后来时常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深夜懊悔,如果当初他能有更多钱,或者不朝着张仲元发火,亦或是听出张仲元像是遗嘱一样的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张仲元最终顶替了张九龄去往国外,自此了无音讯。
11
在郭麒麟因为祁史灸的突然失踪而不得不重新计划的时候,李鹤东正悠悠然的坐在一张黄梨木的半旧摇椅上。
李鹤东的指尖轻轻捏着一张已经泛黄的信纸,透过这张信纸上的清秀的字迹,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总是温柔的像阳光一样的少年。
可李鹤东最终也没能等到张仲元再和他喝上一杯酒,同他快意的笑骂这人间。从此再没人劝他戒烟,再没人管他吃药,再没人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鹤东当年如约而至,等到店家打烊也没能等到张仲元像往常那样笑着出现。
那家被他们称之为“老地方”的酒馆里留了一封给李鹤东的信。上面只有一行字。
“替我照顾好龄龄,你也是。勿念。”
李鹤东坐在那家酒馆里不信邪,他偏要等张仲元。那是张仲元的弟弟,又不是他李鹤东的弟弟,他凭什么照顾。李鹤东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灌着自己,脑内却愈发的清醒。甚至清醒的红了眼眶。
李鹤东突然想起张仲元曾在醉后讲出的那些零碎的故事情节。他早已听出那个故事里的主角是谁,并且拼凑出了当年那个故事。
张父早些年当过兵,张仲元的母亲是张父上司的女儿。不过是落入俗套的故事情节,上司的女儿对这个新兵蛋子一见钟情,从此非君不嫁。
可生活远比故事波折坎坷。张父在老家有个已经订了婚的青梅竹马,是张九龄的母亲。
张父礼貌的回绝了上司想要撮合的意愿,却没料到上司的女儿给张父下了药,生米煮成熟饭,再无回转余地。
上司虽然知晓女儿的所作所为无耻,却也狠不下心对自己的掌上明珠说什么重话。更何况对象是自己手下最得意的兵。
在那个年代,女子的贞洁被看的极为重要。张父没有反映的时间,也没有在拒绝的理由,被强拖着举行了婚礼。上司的女儿在那一次过后也怀了孕。
再然后就是张仲元的母亲难产而死。上司硬是留了张父一年,才终于看开,放他离开军营。张九龄的母亲苦苦等了两年才再次见到朝思暮想的未婚夫,在老家办了婚礼,怀上了张九龄。
等张九龄出生跟着张父回到B市,才知道上一个女人也曾为他生了个儿子。小家碧玉终究被生活磨砺成了市井妇人。她痛恨那个死去的女人,却也狠不下心虐待一个无辜的孩子。她对张仲元好,却把怒火发在张九龄身上。望子成龙,也百般苛刻。
张九龄不清楚上一辈的恩怨,曾经幼稚的以为母亲不爱自己。直到他无意中得知当年他的视为天光的哥哥顶替他去了国外,其中还有他母亲的一份,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爱。一份两辈人纠缠交错的感情。
李鹤东亦无法接受好友的离去,他一生之中在江湖上游走,最看重的无非是兄弟义气。他甚至在某个喝多的深夜,揣着枪站在祁史灸的私宅门口。最后也不过是装成路过的样子,压下满腔的仇恨,告诫自己来日方长。
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沉睡的祁史灸,轻轻放下了信纸。
“元儿,你放心。咱弟弟手上,半点腥都不会沾上。”
12
李鹤东在张仲元走后的第二年,因为一单走私的货出了问题而被曹家钻了空子。
曹土四十来岁,一口暴发户似的镶金牙,听说是早年间触犯了谢金的禁忌而让人打碎了满口牙。待三四十岁混出些名堂后,道上的人反倒因着曹土一口金牙,叫上一声金爷。曹土倒是笑嘻嘻的抱一抱拳,说全仰仗当年谢爷的指点,才有了这口金牙。也算是借了谢爷一个金字。
李鹤东恍惚之间还有空想,什么人都敢借谢爷一个字,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李鹤东仿佛耳边又响起了谢金的声音,温柔而无奈。
“东子,我不希望你离开。”
“谢爷,我总不能一辈子靠您庇佑。”
“这不是庇佑,英雄惜英雄。”
“可英雄也总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最强的那一个。谢爷,我想自己出去闯一闯。”
李鹤东身上已经血迹斑斑,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意识也开始模糊,却依旧咬紧牙关,挺直了背。谢爷……
曹土坐在主位上,扬了扬下巴就立刻有人意会。走上来两个大汉,一脚踹在李鹤东的膝窝上,李鹤东惨白着脸,鬓角被汗水打湿,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整个人都晃了晃,却在膝盖接触地面的前一刻硬生生又站直了背脊。
大汉骂了句,准备硬押着李鹤东跪下。在手还没碰到李鹤东肩膀的时候,天旋地转之间就已经被放倒。
金爷骂了句废物,却也不打算再强行让李鹤东跪下。
李鹤东却因着再次扯到了背上的伤口而眼前一黑,大口的喘着气。
金爷再次看向李鹤东的时候又呲着一口明晃晃的金牙,笑的像是教科书级别的反派。
“东子,早些年你帮着谢爷打碎我一口牙的时候,也是这么硬气。”
李鹤东嘶哑着声音,笑的邪气。
“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金爷也不恼,甚至还有闲心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欣赏李鹤东的落魄模样。
“谢爷怎么也不出来救救你这条忠心耿耿的老狗?也对,你当初不也把张仲元送过来给兄弟们把玩了。”
李鹤东后知后觉的红了眼。
“你说什么?”
“你以为当年你负责的那批出了问题的货,是谁给你解决的。”曹土也有些奇怪于李鹤东的不知情。顿了顿,舔着后槽牙像是回味似的。
“可你别说,张仲元的味道可比女人强多了。”
李鹤东被怒气冲昏了头,带着嗜血的杀意朝着曹土冲去。曹土不急不慌的掏出手枪抵住李鹤东额头。
“跪下。不然我叫人把张九龄那个小孩请过来。”
张九龄这个名字让李鹤东稍稍清醒过来,死死的咬着牙关。
【照顾好龄龄。】
【龄龄是我弟弟,也是你弟弟。】
【我走了之后,龄龄就全靠你了,东子。】
李鹤东弯了弯膝盖,还没跪下去。只听一声枪响,曹土连挣扎都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具死尸。眼球凸起,像是宣泄着不甘不愿,可他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东子,是我来晚了。”
李鹤东木讷着回身,谢金站在门口,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关切。身后跟着秦霄贤和张九龄。李鹤东在晕过去的前一秒还在想,龄龄没白疼,跟他那个哥哥一样聪明,知道让秦霄贤去找谢爷来救自己。
李鹤东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准备,然后他落在那位爷的怀抱里。
自那之后,道上的人终于重新认清事实,李鹤东无论如何都是谢金罩着的人。什么俩人生了嫌隙,谢金抛弃李鹤东都是无稽之谈。随着曹土的死亡,道上的势力也再度重新码牌。
这些年下来,李鹤东逐渐把生意挪到明面上来,涉及的行业极广,但最多的还是服装。其中有一家店面就坐落在祁史灸私宅的对面,说是巧合也不尽然。
13
“一位美丽而疲惫的女人。”
谢金推了推眼镜,说出了自己对祈太太的评价。眉目弯起来的模样像是一只修炼得道的老狐狸。
李鹤东看着硬要和自己窝在同一个沙发里的谢金颇有些无奈。
“那位美丽而疲惫的祈太太可马上就要变成一只落汤鸡进来了。谢爷的招可都够损的。”
“有用就行。”
谢金整个人跟个电线杆子似的往李鹤东身上压,还不忘提醒。
“手机响了,东子。”
李鹤东的手机是有面部识别解锁功能的,但李鹤东深以为这是最不靠谱的密码功能。照谢金的话来说,是个人拿着你手机,趁你不注意,往你脸前一晃就解锁了。
此刻手机震动了,李鹤东也是中规中矩的数字密码解锁——密码是他第一次见谢爷的日子。
李鹤东刚看见手下发来的信息,门口同时就传来一个女人无助而惊恐的低呼。
李鹤东伸手推开谢金,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大步走向门口。
谢金在李鹤东的身后扶了扶差点被李鹤东一推而甩出去的眼镜,也站起身来,却是招呼了一个导购员耳语一番。
祈太太站在门口浑身发抖。她只是像往常一样路过,却被不知名的脏水从天而降,浑身都湿透,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李鹤东从屋里推门而出,脸上是表演出来的惊讶,随即又带上了半真半假的安慰语气。
“不知道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进来换件衣服吧,女士。”
没有公德心的谢金在背后无可奈何的笑笑。
14
李鹤东顺理成章成为了祈太太的情夫,除了不发生床上关系,像是大街上最普通的情侣。祈太太像是回归了少女时代,期期艾艾的等李鹤东每天白天来接他,满心欢喜。尝到了甜头就越受不得苦,于是每晚面对家暴她的祁史灸就愈发难挨。
“想杀了他吗?”
李鹤东指尖把玩着谢金前些天送他的打火机,语气和动作一样漫不经心,仿佛只是谈论无关紧要的蝼蚁。
祈太太眼底是了然的苦涩,手上给李鹤东倒咖啡的动作却没停,像是早有预料。
“原来这是你们的目的。”
李鹤东抬了抬眼皮,食指一弹,火机扣上盖子,映在脸上的光也熄灭。李鹤东眼底晦暗不明。
“谁们?”
祈太太没接话,笑的像是二八年华的怀春少女,语气里带着卑微的祈求。
“你能带我走吗?”
像是怕李鹤东不答应,又飞快的接了句。
“去哪都好。”
李鹤东面上笑的温柔,伸手勾起祈太太耳边的一抹发丝,替她别在耳后。
“当然,可是要先杀了他,我才能带你远走高飞啊。”
李鹤东伏在面红耳赤的女人耳边,轻轻的唤了句女人的小名。
“你说呢,婷婷?”
15
孟鹤堂抚摸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肯特海滩》,月光绕过孟鹤堂的身影细碎的洒在画上。
这幅画是在祁史灸走后才挂上的,因为被画所遮挡的墙面上是一个鲜红的手印。
孟鹤堂闭上眼睛,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他在无数个日夜里恨不能杀了他。可当那个男人带着了然而释然的笑意拥抱自己,任由自己手中的匕首刺破他的衣襟,刀尖埋没进他的小腹,他突然后悔了。
梦见过无数次的画面突然跳转成眼前的画面,温热的血蔓延在自己的指尖上。孟鹤堂终于感到惊慌,他抖着手把刀拔出来,祁史灸捂着肚子笑的和蔼,却还是因为乏力而后退几布,手掌在洁白的墙面上留下一个手印,愈发突兀。
孟鹤堂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脑内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还能冷静的强迫自己想起那些学过的急救和包扎。不过是没进皮肉一寸多,偏生像是某种生死离别。
他自成年后再没这般失声痛哭过,他听着祁史灸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着他和孟鹤堂母亲当年是如何相爱,如何有了他。他带着愧疚和感慨,摸了摸孟鹤堂的头发。
孟鹤堂没能躲开。一如他无法忘记人生前二十年的灰暗,也无法真正的怨恨这个男人到杀了他。他突然看清了自己怨恨他的原因之一,是他曾经奢求得到那份缺失的父爱。
虽然来的迟些,也晚了些。
16
祈太太在成为祈太太之前,也曾是个被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她那样骄傲的性子偏偏为了一个二婚的祁史灸收敛锋芒,甘愿困于一方小天地里洗手做羹,成为贤妻良母。
她被祁史灸的言谈举止所吸引,所沉沦。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的嫁给他,甚至为了嫁给他还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又捧他成为如今的省公安厅厅长。
他们婚后的前几年也曾和睦美满,相敬如宾。
可后来的几年里,祁史灸总是隔三差五的往国外跑。起初,祈太太只是以为他有公务在身,直到后来有一次,她无意间撞发现祁史灸竟然是在国外圈养起了娈童,以供一些达官显贵玩乐。借此来谋得自己的官路平步青云。
其中有个孩子叫张仲元,从一个娈童一步一步走上了领头人的位置。与恶狼斗争已久,终究会成为恶狼。
祈太太起初和他闹,和他吵,叫他打消这些危险的念头,知足常乐。与虎谋皮,终将反噬。
祁史灸那时早已被权势金钱蒙蔽了心智,哪里听得进劝。两人争吵间便动了手。有些东西有一就有二,改不过来的。人骨子里的本性便是恶。
再后来,打骂已经不过是家常便饭。祈太太时常一个人蜷缩着坐在卧室的大床上。月光照着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她偶尔对着月亮会想当初自己的一意孤行是不是真的错了。
祈太太一早就对那个男人起了杀心,李鹤东不过是推波助澜的最后一点东风而已。
17
郭麒麟得知祁史灸死亡的消息时已经过了一周有余。
听说警察到位的时候,祈太太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像是早就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被带走时也没有反抗,只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像是询问,又像是自我肯定。
“他不会来带我走。”
而祁史灸死在卧室的床上。经法医验证,祁史灸生前曾服用大剂量安眠药,后被尖锐物体插进左心房。与祈太太所交代内容相符。
且祈太太口供中称祁史灸多年来一直在国外非法圈进娈童,并用于与数位政客和商人进行非法交易。经过警方搜证,一切属实。后续审判将交由上层处理。
郭麒麟带着恨意回身抓住阎鹤祥的领子,像是濒临癫狂的病人。
“是你对不对!你全都知道了对吧?为什么?”
阎鹤祥眼神里像是悲悯又像是怜爱,他缓缓的把郭麒麟搂进自己的怀里,他说。
“不要被仇恨所困住,少爷。你还有很漫长的一生,你不应该为了一个人渣而断送。现在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郭麒麟不知道阎鹤祥是如何得知这一切,又是如何封锁了他的消息来源。更无从得知祁史灸的死亡,阎鹤祥是否掺入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拥有多少戏份。
他只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郭麒麟埋在阎鹤祥的怀里突然一股热气涌上眼眶,他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十岁那年,他半生苦难的源头被根除,像是劫后余生,像是如释重负。
“明天回去看看爷爷吧,他很想你。”
阎鹤祥轻轻拍着小孩的背,任由郭麒麟在他怀里哭的肆意。
郭麒麟终于恍然大悟,这些年他只一心一意的复仇,对身边人不管不问。他已经错过了太多。
那些恨意终将在无尽流淌的时光中泯灭,而那些爱意也将同江涛滚滚一去不复返。
18
祁史灸生前风光了大半辈子,走后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
王九龙也从未想过自己的恩师拥有着自己全然不知的故事背景。祁史灸的案件牵连甚广,王九龙无权参与。还是警局领导看不过去王九龙的颓废模样,扔给他一把钥匙,叫他去收拾祁史灸的遗物。
自打祁史灸的案件开始受理,孟鹤堂和祁史灸有血缘关系就不是秘密了。王九龙开车到祁史灸家门口的时候,孟鹤堂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王九龙下了车两人相对无言,一路沉默着看着电梯从一跳成十九。
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又或者是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九龙掏出警局那边交给他的钥匙,熟练的打开门。王九龙比孟鹤堂还要熟悉祁史灸的家里,他看了眼书房忍不住一阵鼻酸。
那个时候祁史灸总是笑眯眯的邀他来吃饭,然后在书房里给他讲各种案件。
祁史灸的罪行无法否认,可他破获的那些疑难案件也无法磨灭。
孟鹤堂没去管怔愣在门口的王九龙,径直走进卧室。床头上摆着一个相框,里边摆着祁史灸的一张照片。孟鹤堂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这个长着一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庞的男人。却在拿起来的那一瞬间发现不对。
他打开相框,里边还藏着一张照片。那是祁史灸和一个女人,笑的温柔。那个女人孟鹤堂见过无数次,是他的生母。
他突然想起来他的母亲曾给他讲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一个男人和发妻琴瑟和鸣,可市长的女儿爱慕这个男人,于是她使了些手段让他们离婚。她找到男人的发妻,逼迫她离开,并且谎称自己有了男人的孩子,并且能让男人实现他的抱负,从此平步青云。
而发妻不过是一个市井里的平民百姓,再普通不过的妇人。所以她同意了离婚,留下了一纸离婚协议,并且留了一封信。信里说自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男人官职低,工资少,过不下去了。发妻接受了市长女儿给的一大笔钱。可她最后把那笔钱又打回了男人的账上。直到又过了一个月,发妻发现自己怀孕。于是她独自抚养孩子长大。
而另一边的男人寻找发妻无果,只能签下了离婚协议。他迫于市长的施压娶了他的女儿。可他不爱她,只能做到相敬如宾,甚至无法给她一个孩子。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往上爬,不计手段的往上爬。
故事的前半部分是孟鹤堂的母亲在病危时讲的,故事的后半段是孟鹤堂补充上的。
他原以为是母亲为了自己不带着仇恨过一辈子而编造的谎话,他现在终于明白他错过了什么。
因为相框里还藏着一张信纸。信上的内容是孟鹤堂母亲讲述的故事中,发妻所写下的内容。而那封信上是孟鹤堂母亲的笔迹。
孟鹤堂终于含着泪叫出那句压抑已久也渴望已久的称呼,父亲。
19
这场长达数年的故事告一段落,而新的篇章也缓缓展开。
周九良选择出国深造,孟鹤堂追到国外。
张九龄和王九龙分手,王九龙说不计较往事,正在重新追求张九龄。
郭麒麟放下一切,把爷爷从乡下接到家里,和阎鹤祥一起照顾老人家。
谢金和李鹤东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李鹤东在听到祈太太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他不会来带我走”时难得的愣了愣。谢金揽住他,叹了口气。
“祈太太一早就联系过我,说希望你忘了她,还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她真的很开心,足够了。她应该早就猜到了一切。”
李鹤东张了张嘴没说话。谢金拍了拍他,提到了一个人。
“张仲元我动了点关系帮他逃了,但他不愿意回来了。”还沾上了毒瘾这句话谢金知趣的没能说出来。那段日子他们光是听着都知道有多难熬,没有一些慰藉,他活不下来的。
李鹤东点点头,“龄龄知道吗?”
“九龄说人还活着就好,他尊重他哥哥的所有选择。”
李鹤东抬头看了看静止的树叶,空气中没有一点流动的风,像是所有事物都停留在这一刻。
“这样也好。”
20
风终于停了,一切都回归于平静,像是一切不曾发生。
可空气里的血腥味无法骗过世人的嗅觉。
不知情的群众躺在沙滩上肆无忌惮的晒着日光浴,说说笑笑。
可谁也不知道黑蓝色的海面下是否藏有更多的礁石,它们由无数的愤怒组成。
名为愤礁。
【DYS】众人之罪
◎伪全员,HE
◎1.2w字 一发完
◎我觉得还挺带感的
◎算是提前给自己的生贺
1.
审讯室里的白炽光直直的落在男子头顶,像是一束舞台的追光,打出王九龙精致的轮廓五官。
王九龙紧抿着唇,半垂着眼,默不作声,微长的发慵懒的在额前卷出一个弯。
“王先生,前段时间张云雷出了首新歌。”
黑暗里传出周九良的声音,他懒散的窝在墙角的沙发上,放松的像是和老友闲谈。
“听说张九龄是张云雷的狂热粉丝。”
像是被戳中了最柔软的地方,王九龙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些松动,睫毛颤了颤,半阖着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已经许久不曾饮水的缘故,王九龙一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的可怕。
“他总是喜欢那些。...
◎伪全员,HE
◎1.2w字 一发完
◎我觉得还挺带感的
◎算是提前给自己的生贺
1.
审讯室里的白炽光直直的落在男子头顶,像是一束舞台的追光,打出王九龙精致的轮廓五官。
王九龙紧抿着唇,半垂着眼,默不作声,微长的发慵懒的在额前卷出一个弯。
“王先生,前段时间张云雷出了首新歌。”
黑暗里传出周九良的声音,他懒散的窝在墙角的沙发上,放松的像是和老友闲谈。
“听说张九龄是张云雷的狂热粉丝。”
像是被戳中了最柔软的地方,王九龙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些松动,睫毛颤了颤,半阖着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已经许久不曾饮水的缘故,王九龙一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的可怕。
“他总是喜欢那些。”
“他昨天也来自首了。”
王九龙猛的抬头,头顶的审讯灯亮的刺眼。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挡住光源,却只是徒劳。手铐清脆的响动像是在提醒他,他已经不是那个万众瞩目受人追捧的舞台剧演员王九龙了。
王九龙无力的垂下手,像是同命运妥协。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我是来帮你的。”
周九良置身于黑暗中,语气中带着些蛊惑的味道。
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揉捏着一只恐龙玩偶,眼神却亮的惊人,像极了审判世间的黑猫。
2.
“还是老周你行啊!你怎么知道用张九龄自首的假消息炸他的啊?在咱们局里查到的资料里,他俩好像并没什么关系啊。你这回立了大功就能升国务院公安部了吧?”
周九良刚一出审讯室就被市公安局局长一把搂过去,扯着个破锣嗓子嚷嚷。末了还拍拍他的背。
周九良一时不察险些被拍出去一个踉跄,手里的小恐龙也飞了出去。
周九良赶紧跟上一步,一个猴子捞月,从半空中救回小恐龙。转身飞了罪魁祸首一个白眼。
“你给我死切。”
出了审讯室的周九良,像变了一个人,头上的小卷毛一颤一颤的,说话都带着小奶音。
朱·市公安局局长·云·烧饼·峰看着周九良抱着小恐龙安慰似的拍了拍,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怕不怕,摸摸毛吓不着。”
朱云峰自觉无趣的摸了摸鼻子。
“老周,合着我在市局收获了一媳妇,你在省厅收获了一自闭症啊。”
“你给我当场去世你知道吗?”周九良奶声奶气的回怼。
朱云峰噎了一下,透过审讯室的玻璃看了眼里边安静坐着的王九龙。想起这次的案子也不再打趣,正了正色。
“老周,你也看出来了,这次案子恐怕不止这么简单的事,我给你调个助手吧。人美心善脑子快,就是......”特别爱哭。
朱云峰后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周九良打断了。周九良低头看了眼手表,随意的点点头,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应付道。
“饼哥你看着安排就行。老秦还在外边等我呢,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周九良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朱云峰在原地舔了舔后槽牙,又好气又好笑。
“得,这么多年我也算看出来没人能拦得住周九良下班。”
曹鹤阳带着副镜框,穿着一身白大褂朝朱云峰走过来,明显是刚完成一台解剖。
“在这自己念叨什么呢?走吧饼爷,回家了。”
烧饼笑的傻乎乎的,跟刚才没轻没重的揽住周九良不一样。他长臂一挥,轻轻的把曹鹤阳圈进怀中,也不嫌弃那人身上的味道,落下一个吻。
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搂着曹鹤阳回家。
3.
秦霄贤在门外等了周九良半天,半靠在车门处和不知道哪来的小姑娘笑着闲聊。
周九良走过去抱着膀,和怀里的小恐龙一块好整以暇的看着俩人。
秦霄贤感受到一道刺骨的视线,转过头露出一个看起来智商不太高的傻笑。
“九良。”
周九良没理会他,绕到副驾驶门。
秦霄贤立刻会意,跑到副驾驶那边一脸狗腿的帮周九良开门又伸手帮着遮了下车棚的位置。
原本和秦霄贤交谈的妹子有些尴尬,知趣的回了句。
“秦先生,那我们回头见。”
秦霄贤摆摆手,露出一个有些弱气的笑容。
“人家都走了就别看了。”
周九良细声细语的坐在副驾驶上,没眼看傻里傻气的秦霄贤。
秦霄贤坐进车里,发动车子,准备来一个帅气的单手倒车。
然后,刮车了。
秦霄贤挠着头苦着脸下车去看刮了的地方。
“老秦,有人给你发微信!”
秦霄贤正心疼着检查刮花的地方,随口应道。
“你帮我看一眼是不是我妈,手机里有你指纹。”
周九良从善如流的打开秦霄贤的手机,入目屏保就是梅九亮。啧啧嘴,这么久了居然还是用梅梅这张照片做屏保。解锁,打开微信。
却是刚刚那个妹子发来的微信。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周九良想了想给姑娘回了条语音。
“这位妇女您好,秦霄贤只是我儿子。”
当晚翻到这条消息的秦霄贤气的一边跳脚一边破口大骂。
“周九良你大爷!”
4.
周九良第二天如期见到了烧饼给自己的安排的助理,孟鹤堂。
人美倒是不假,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你,只觉得化了一江春水。
心善也是真的,看见宗卷上的命案是哭的梨花带雨,还攥着小拳头说要伸张正义,替冤魂平屈。
动不动爱哭周九良也能忍。
就是这破坏力是怎么一回事?
让他拿个卷宗来,不小心撕了;
让他扫个地,扫把折了;
让他帮自己整理一下办公桌,台灯碎了。
孟鹤堂紧张兮兮的挪着小碎步想要伸手去抓周九良的衣角。周九良吓得毛都炸了,一边后退,双手一边像小猫似的在身前扒拉。小奶音中带着一丝对生命的渴望。
“别碰我!我还不想祭天!”
孟鹤堂眼看泪花就要往外涌,“周老师,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嘎——”
周九良忍不住伸手揉揉自己脑袋上的小卷毛,连带着语气都软了几分,叹了口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烧饼这孙子是拿你克我来了。别哭了,跟我去审讯室吧。”
孟鹤堂一秒收回眼泪,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跟着周九良往审讯室的方向走。
5.
王九龙垂着头,看见周九良推门进来的时候似乎有些诧异。随即又低下了头。
王九龙涉及的是一宗杀人案。
死者是D大学的一名德高望重的教授,姓曹。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实验室里受尽凌辱,死状可怖。除了脸上,身上甚至没有一块好肉,像是效仿古代凌迟之酷刑。下体明显被性侵过,生殖器也被人割下塞进了死者嘴里。
凶手其变态令人发指,据说当天出警的警察都忍不住干呕。
现场痕迹清理的很干净,基本找不到一点线索。
正当警方束手无策的时候王九龙来认罪了。
他进到警局那天穿了件黑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像是马上就要去赶下一场演出。
王九龙在国内名气很大,总是全国巡演话剧,警局里也不乏他的粉丝。负责接待的警员走上前去客客气气的问道。
“王先生,您是来报案吗?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王九龙冷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任何事都在他眼里泛不起涟漪。
“我来自首,教授是我杀的。”
警员只得将他拘留,可那天之后他却再不肯说一句话。静坐在审讯室里,不吃不喝,如同即将要凋零的枯木。
这次案件本来就因为迟迟破不了案从分局交由到市局而被上边盯着,再加上王九龙的影响力使得整个案件备受关注。
上边这才把省厅的精英周九良下派到市厅,负责协助这次案件。
周九良落了座,这次手里拿了本书,是本小学语文书。
“听说曹教授以前是D市重点小学的班主任。而且你和张九龄都是D市重点小学的学生,还是同学。”
王九龙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声音早不复在舞台上那样温沉。
“你想说什么。”
“咱们来玩个游戏,你猜猜我上一个审讯的是谁?”
周九良嘴角挂出一丝玩味的笑。
王九龙望向周九良身后,眸子中没有焦点,像是自言自语。
“他来了?”说完这句话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孟鹤堂本来拿着个本子在记录,此刻有些不忍心的望向周九良,试探性的小声问。
“周老师,我给他倒杯水吧?”
周九良点点头,孟鹤堂就放下本子,小跑着出门去取水杯。
周九良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眼神像利刃一般盯着王九龙。
“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王九龙张了张嘴,似是准备开口。门咣当一声恰好掩盖了王九龙轻轻吐出的一句话,周九良气的想砸桌子。回身一看是孟鹤堂端着一杯水回来了。周九良懊恼的把自己椅背上一砸,看着孟鹤堂略带担心的把水递给王九龙。
周九良摸摸自己脑袋上的卷毛,暗骂一句粗口。可看着孟鹤堂那双眼睛又于心不忍,只得在心里开始盘算谋杀市公安厅厅长朱云峰要判什么罪。
6.
警方是通过王九龙这条线摸到张九龄的。
一个年纪轻轻颇有名声的业内知名娱乐公司经纪人,手下带火的艺人不计其数。
原本只是象征性的请人做个笔录,辅助调查。
可张九龄太冷静了,冷静的太不正常。口口声声说自己和王九龙不熟,甚至还显得有些厌恶那人。
此刻张九龄正抱着膀冷笑,面前摆着两杯热水,氤氲着雾气。
“周警官,您还是赶紧放了我吧。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在家等着我呢。”
“听说张先生和嫌疑人王九龙是小学同学,关系不错吧?”
“呵,那个傻*。长得高智力却好像有问题似的,我跟那种被所有人欺负的傻子能有什么关系。”
张九龄痞里痞气爆粗口的模样,跟王九龙前段时间巡演的话剧中的角色相似度有九成。
周九良不急不慌的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间又腾出手递给张九龄一支。
张九龄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不伸手接烟。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瞥了一眼。
“周警官,您也顶多能耗我12个小时,您说您也在我这得不到想要的信息,不如早点让我回家。我就一平头百姓,能跟这种重大命案有什么关系啊。”
周九良也不在意,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把烟搁在张九龄身前的桌子上,自顾自的又吸了一口。
周九良烟瘾是出名的大。孟鹤堂在身后被熏得眼泪汪汪。
“最多能拘你24小时。我已经向上申请了刑事拘留。根据刑事诉讼法第80条公安机关对于现行犯或者重大嫌疑分子,如果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先行拘留。其中之一就是有毁灭、伪造证据或者串供可能的。”
“刑事拘留三十天。在三十天内可以提请检察院侦查监督科批准逮捕,检察院在7天内决定是否批准逮捕,总共37天。”
周九良一根烟已经到头,松开手指,任由烟头摔在地上,火星忽明忽暗。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二条规定:对犯罪嫌疑人作精神病鉴定的期间不计入办案期限。”
“也就代表我可以在37天之后,申请对你做精神病鉴定。在检查期间你都要待在这里了张先生。”
周九良面上始终是淡淡的,语气却愈发的冷。张九龄脸上的假面具也逐渐破碎。
“如果我想,我可以拘你一辈子。还有你的恋人,王九龙。所以,要不要考虑合作呢?”
张九龄浑身一震,不知道是不是信了周九良的话,眼睛里的光骤然熄灭。
周九良状似无意地将自己的杯子靠近张九龄的杯子,看眼前人并没有反感的将自己杯子挪走,反而是拿起了烟。
“周警官,介意借个火吗?”
周九良挑挑眉毛,露出满意的笑。
7.
由于这次案件社会影响较大,连国务院公安部都调派了俩人负责协助破案。但到现在也没透露人员姓名。
周九良刚出审讯室的门,急匆匆的准备下班,手机适时响起铃声,周九良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笑的漏出一口大白牙。
“喂,栾哥。”
周九良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上边派来协助的是栾云平和高峰。
栾云平在国务院公安部的物证鉴定中心工作,是情报信息处主任。也是周九良的大学学长。
高峰则是物证鉴定中心的微量物证检验技术处主任。
高峰和栾云平打从大学那阵就好上了,俩人跟神仙眷侣似的。听说一毕业就去国外领证,现在都是老夫老妻了。
两个人都是极温柔的人,除了办理公务时,私下里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上学时也对周九良多有照拂。
周九良见到高峰栾云平的时候忍不住感叹,岁月总会对一些人格外温柔。俩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似乎并不曾被风霜磨砺。
栾云平还是当年那副像个老妈子一样喜欢碎碎念,刚一进饭店包厢就开始了。
“高老板你这次来就带两件衬衣不够吧,告诉你多带几件厚衣服你就是不听。”
高峰一脸无奈的朝周九良笑笑,体贴的帮栾云平把大衣和围脖摘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栾云平坐下喝了口高峰倒好的热水暖暖身子,又转移了枪口。
“九良,明儿跟你高哥一块去买身衣服吧。你看你腿上那条波点裤,打从你上大学就一直穿着了。”
“不是我说,这些年你身边也没人照顾你,但也不能过活的这么随意啊。得了,明天我陪你们爷俩去买衣服。”
周九良在心里拒绝三连,小奶音叫了声栾哥却不知道怎么拒绝,急得小卷毛都抖三抖。
高峰适时接过话头,笑的一脸妻奴样。
“咱们也不是来旅游度假的,先忙正事。回头你想怎么招我都听你的。”
栾云平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来人打断了。
“栾哥,高老板,周老师。”
今儿个一同来吃饭的还有孟鹤堂,此刻正站在门口,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穿了件黑色卫衣,背了个双肩包,左耳上的黑曜石耳钉还随着主人的动作折射出光芒。明明快三十的人了,却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说实话,周九良怎么也没想过孟鹤堂快三十了,更没想过孟鹤堂是栾云平的好友。
还是栾云平在电话里告诉周九良:明儿吃饭记得叫上小孟,听烧饼说他把小孟调给你当助理了,你可不许吓唬人家。那可是我当亲弟弟的人。
周九良小奶音嘟嘟囔囔,“这怎么跟包办婚姻似的。再说了他都快给我办公室拆了,这破坏力谁敢吓唬他啊。”
孟鹤堂一进门就被栾云平招呼着坐到了自己和周九良中间。
一整晚栾云平都让周九良深深产生了一种他和高峰要把孟鹤堂嫁给自己的错觉。
8.
周九良蹙着眉头,坐在车里。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用力的泛白,浑身散发着令人生惧的低气压。
摇下车窗点了支烟,还没抽几口,就听见旁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这才想起来孟鹤堂坐在自己身边,烦躁的将烟掐了,顺手撇出窗外。
一小时前,栾云平坐在周九良对面的椅子上,将几张打印的资料放在俩人面前的办公桌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我们在网络上发现了一位ID叫:凋零向日葵的用户在某网站上发布了一个帖子。内容指责死者曹教授曾在D市重点小学任教时性侵学生。这个帖子在我们发现时,已经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我们对用户IP进行查找,发现了这个地址。”
栾云平抽出最下边的资料,指着上边的一行字。
“D市金龙湾小区9栋5单元1603”
周九良愣住。
这个地址甚至在他的车载导航里还留有记录。
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孟鹤堂,刘海柔顺的挡在额前,看不清神色,坐在那里像只无害的小绵羊。
伸手解了安全带,一个没控制住小奶音又跑了出来。
“走吧,上楼了。”
孟鹤堂像回了神一般就准备下车,又被安全带给拽了回来。周九良又气又好笑,只得给孟鹤堂亲手解了安全带,又带着人上楼。
周九良伸手敲门的那一刻甚至还在心里希望只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栾云平的ip查错了。可当曹鹤阳带着熟悉的笑意开门,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平静。周九良终究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四哥?”
曹鹤阳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意,侧过身子,让出门口的位置。
“进来坐吧,等我给烧饼熨完这件衬衫就跟你们走。他这个人啊,总是毛毛躁躁的,总是要我跟在他屁股后边收拾。”
周九良和孟鹤堂跟着进去,曹鹤阳走到桌子旁边拿起熨斗,背对着身后的两人。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带着些叹息。
“以后就要他自己熨了,就他那个五大三粗的性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熨糊了。”
孟鹤堂泪窝子浅,当下眼眶就红了。
周九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试探着伸手去捏捏那人的手。结果被孟鹤堂一把抓住,反倒叫周九良有些无所适从。
9.
周九良做梦也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和曹鹤阳在这种情形下谈话。
审讯室头上的灯滋啦滋啦的叫了两声,似乎是灯泡里的钨丝有些老化了。
曹鹤阳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手上的手铐折射出银色的光芒,周九良只觉得眼睛有点疼,索性垂下眸子沉默。
“九良。”
周九良始终保持沉默,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曹鹤阳笑着打趣,“你这模样倒像是我审你。”
孟鹤堂在后边早就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手里的记录本上,氤氲了纸上的墨迹。
周九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抽抽噎噎的孟鹤堂,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包手纸扔给他。
曹鹤阳的手链发出声响,周九良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曹鹤阳已经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见周九良还是那副闷闷的样子,曹鹤阳像是为了宽慰他一般率先开了口。
“九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周九良没做声,却抬起一双猫眼注视着曹鹤阳,像是默许。
曹鹤阳像是陷入了回忆,注视着角落的黑暗缓缓开了口。
“从前有个小男孩,一个很普通的小男孩。在他八岁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新的班主任。班主任很凶,甚至还会动手揍他们。长长的教鞭抽在手心里,疼的钻心。等再拿起铅笔写字的时候浑身都疼的直打颤。
班级里的孩子没有人敢反抗,那个班主任就变本加厉展露出恐怖的本性。他把班里的同学按照学号,一天一个的叫到实验室里,把他们按在实验桌上,扒下他们的裤子。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欲望。任凭小孩子们如何哭喊挣扎也无济于事,那只会令那个恶魔更兴奋而已。
每个孩子都被威胁着不许说出去,不然就会有更严厉的惩罚。
孩子们因为恐惧而变成甘愿臣服于恶魔的奴隶。他们变得冷血,变得麻木,甚至还会冷眼瞧着同学被叫到实验室侮辱,发出恶毒的嘲笑。
年级里的其他老师甚至撞见过几次,可他们也只是冷眼旁观,隔岸观火。甚至还会体贴的帮他们关好门。
冷眼旁观隔岸观火又怎么不是帮凶呢?
这个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有罪。
你能想象到那个恶魔甚至还会牵着孩子的手,对等在校门口的家长解释说是放学后帮孩子在实验室补课。换来家长感激涕零的道谢和后续的送礼。好笑吧。”
曹鹤阳抬起眼皮,淡淡的笑着,口吻陌生的如同在叙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一个被叫到实验室的孩子,也就是学号第一名的那个孩子,开头首字母是C。他叫曹鹤阳。”
周九良嗫嚅着只能徒劳的唤出一声“四哥”。身后的孟鹤堂也早已泣不成声的骂着人渣。
头顶的灯忽明忽灭,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10.
曹鹤阳被劫走了。
烧饼,也就是前任市公安局局长朱云峰趁乱劫走的。市厅已经对朱云峰曹鹤阳俩人贴出了逮捕令并撤销两人所有职位。市局所有事物暂由周九良和副局长全权代理。
周九良知道朱云峰拉了电闸,也知道他劫走了曹鹤阳。这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周九良趁着黑暗,迅速起身,掏出腰间的钥匙解开曹鹤阳的铁铐。在黑暗中彼此交换了眼神。
烧饼从外边推门进来飞快的朝周九良打了个手势,带着曹鹤阳一路跑出去。
老秦早就在外边等着了,接到人就一溜烟开了出去。
这次单手倒车难得没挂车。
高峰和栾云平嘴里说着没查到任何痕迹,背地里却把查到的关于这一切的线索暗自销毁了。
孟鹤堂在警局里还是动不动跟个泪包似的。可在周九良的家里却换了副模样,戴着副金丝框的眼镜,松松散散的系着浴袍,手里端着红酒,站在二十二楼的落地窗前借助窗帘遮挡着自己的身影,观赏城市里灯火辉煌的夜景。眼神锐利的像是猎豹。
周九良披着同样质地款式的浴袍,发梢还带着湿意。从后边环住孟鹤堂的腰,把头搁在人的颈窝里。嗅着俩人相同的沐浴露味道。
“下一步怎么做,孟哥。”
周九良的声音显得闷闷的,像个撒娇的孩子。
孟鹤堂转过身来捏住周九良的下巴,笑的痞气,呼出的气息带着些酒香。
“当然是把我们的同伴救出来啊,周宝宝。”
孟鹤堂附上一个吻,红酒的馥郁香气在两人口中晕开,像是玫瑰绽放在夜里。
这城市的夜里看起来依旧灯火如昼,川流不息,暮色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里。黑暗的藤蔓在不知名的地方肆意疯长,爬满人性深处。
11.
张九龄和王九龙很快就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整个案件也因为外界舆论的施压而愈演愈烈。
警方迟迟抓不到潜逃的朱云峰和曹鹤阳,周九良带队去抓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俩人每次都能及时逃掉。
警局里的警员每天都看见周九良焦头烂额的在警局里处理案件,身后还跟着小白兔似的孟鹤堂。高峰和栾云平也或多或少的帮着忙。不过身份摆在这,能帮的也很有限。
网上那个帖子更是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开始有人站出来说自己就是当年被性侵的其中一个学生。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引起了广大社会的观众。
让警方不得不着手调查关于死者曹教授事关性侵学生这一案件。
调查结果更是让人吃惊,死者在D市重点小学任教期间,曾性侵200名学生之多。并且多次受贿行贿,其中受贿行贿金额已经无从考证。
在D市大学任教期间也曾对女学生进行性骚扰,并威胁其无法毕业。
周九良为此忙的整日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起码外界看来是这样的。
周九良和孟鹤堂对了一支烟,看着忽明忽灭的火星燃起一缕朦胧的烟雾。
周九良斜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难得撕下了“又红又专”的面具,嘴角勾出一丝微妙的弧度,看着孟鹤堂消瘦的背影。
“先生,不要担心。有我在,下一步已经开始了。”
12.
如果说王九龙和张九龄都是他们计划好了,只是为了引起社会注意的一环。
连曹鹤阳朱云峰也只是险棋中的一步。
所有做戏都是给外人看的,迷惑敌方。
可秦霄贤被捕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周九良无权参加秦霄贤的审问,一切由副局长杨九郎代理。
周九良站在审讯室外的玻璃看着,一如当年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班主任凌辱自己的同学,他只能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喊出声来。他看见玻璃中自己的倒影,面色惨白。
秦霄贤最终被判有罪。
周九良看着秦霄贤擦着他的肩被警员押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手上和脚上的铁链随着走动而发出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九良的心上。
周九良想要跟过去,被孟鹤堂悄悄拽住了袖口。他们知道秦霄贤是怕牵连他们。可他也没办法看着秦霄贤入狱,那是他们的同伴。
当晚周九良趁夜潜入警局里暂时关押刑犯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秦霄贤关押的单间,正欲掏出钥匙。
后腰就被一个硬物抵住,周九良一边盘算着掏枪有几成胜算,一边缓缓举起手让对方减轻戒心。
突然间灯光亮起,晃得两人都是一震。火光电石之间周九良掏出别在腰上的手枪回身抵在那人的脑门上。
这才看清屋内的状况。
杨九郎拿枪抵着周九良的心口,周九良拿枪指着杨九郎的眉间。
张云雷则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斜倚在门口,手上还保持着开灯的姿势。
“哟,这不是我们小师弟吗?”
周九良曾经跟师父学过一段时间的三弦,张云雷则是他的同门师哥。
杨九郎则是笑着把枪收回去。
“不是我说,兄弟,您这也来的忒早了。自己人自己人。”
周九良烦躁的蹙着眉头,依旧保持着拿枪的姿势。
张云雷终于站直了身子,不知从哪也掏出一把枪把玩。
“师弟,把枪放下吧。”
原本应该在狱中的秦霄贤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跟个竹竿似的。
“老周,把枪放下。”
周九良似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放下枪叫了句师哥。
张云雷撇撇嘴,“老秦好歹也是我半个粉丝,我宠粉。老早之前就花大价钱从黑市上买了个死刑犯,跟老秦八分相似。那都是我辛辛苦苦赚出来的钱啊。”
周九良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死在狱中的“秦霄贤”。
“是我没让小孟告诉你的,没想到你还真敢只身来劫狱。不愧是我师弟。”
周九良眯着眼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
“也不是只身。”
话音刚落,狙击枪的瞄准红点就像打招呼一样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即又消失了。
王九龙和张九龄一早就在对面的大楼上架好了狙击枪。
“李鹤东还有谢金也在外边接应。”
杨九郎挑挑眉,露出一抹欣赏。
“趁现在带着老秦走吧,明早就会传出秦霄贤畏罪自杀的消息。回头让高峰栾云平他俩帮着擦个屁股。反正他俩闲着也是闲着。”
秦霄贤耸了耸肩难得不是一副傻兮兮的模样,眼里露出一丝专属于公子哥的骄矜意味。
“我身上藏了微型炸弹,本来打算炸了警局的。”
“你这孙子打算跟我们玩同归于尽啊?”
杨九郎不知道是急得还是气的,瞪大了双眼。
周九良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杨副局长,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睁开眼睛。”
13.
真相早已近在咫尺。
所有的一切,早在一开始就被计划好了。
先是周九良主动要求调派,再由烧饼将孟鹤堂调至周九良身边。俩人一边演着戏,一边给同伙传递信息。
周九良和几位在警局卧底的同伴身份在行动计划中都是代号,被隐秘处理。
周九良只好在审讯时一次次的暗示,“我是来帮你的。”
但孟鹤堂不一样,他负责联络所有人。每个人都见过他。
所以为什么王九龙在第二次审讯室会露出诧异的表情。那不是看着周九良,而是看着周九良身后的孟鹤堂。
这就是为什么孟鹤堂能恰如其时的端着水杯进来,恰巧掩饰住王九龙的话语声。为什么周九良看起来生气,却也不再追问。
孟鹤堂表面上是递水,实际上在王九龙的掌心轻轻划过一个字母“H”。
周九良的代号是“H”,因为他的曾用名是周航。
王九龙会意的在孟鹤堂手心里打了个圈。
周九良看见这一幕气的想直接把这孙子真的关进大牢里。
张九龄的演技是王九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教的,台词更是各种意义上的嘴对嘴教学。
抱着膀往那一坐,一副拒绝配合的模样演的惟妙惟肖。
周九良则是他的师哥当红明星张云雷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正儿八经教的。
周九良一边演戏一边念台词,心里直想乐。
合着这是王派演技和张派演技的对决啊。
张云雷只参与了一起杀人这项娱乐活动,他们原本也没打算让这个浑身都是钢板的瓷娃娃做些什么。他们也根本没料到市局副局长杨九郎是张云雷的恋人,甚至倒戈到了他们阵营。
烧饼负责的反侦查一向做得好,他负责收拾现场。曹鹤阳负责在解剖时帮着掩埋罪行,顺便进一步在网络上造势。
这俩人早就准备在这次行动结束后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所以小四被捕,烧饼劫狱也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周九良表面带人去追,实际上走的都是相反方向,迷惑众人的而已。
孟鹤堂表面上像个小泪包似的,也只是放松所有人都警惕。看似破坏力极强,实际上毁掉的都是不利于他们自己的证据。
栾云平和高峰也在暗中观察,帮助他们。国务院公安部的人,更是能拿到第一手资料。更何况栾云平在信息情报处工作,神不知鬼不觉的删掉一些资料或是故意引导警方一些错误方向更是轻而易举。
高峰则是八面玲珑兢兢业业的人,任警方再如何怀疑,也始终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时间一到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放人,表面上把王九龙张九龄从这件事中刨出去。
俩人出去之后装作休息的样子纷纷告假,实则在暗中协助剩下的人。
一环扣一环,都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到后来的秦霄贤被捕才是他们真正没有计算到的。
秦霄贤平时就负责制作些武器,偶尔在黑市上倒卖。谁也想不到看起来傻兮兮的富二代,实际上是一身上随时携带炸弹的主。
朱云峰和曹鹤阳在远走高飞的路上,一时不察让上边指派的警察拦住了。
秦霄贤无奈之下只得扔了个烟雾弹,掩护朱云峰曹鹤阳逃走。自己则被捕了。
在杨九郎说秦霄贤袭警的时候,秦霄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老子连能炸了你们警局的微型炸弹都没用,好端端的藏在袜子里。是个屁的袭警。
张云雷认识秦霄贤,除了知道他是自家师弟周九良的好友之外,还听说是个崇拜自己的粉丝。在酒吧里一晚上唱了三首自己的歌,就这么小二十分钟里,话筒磕了12次下巴。
听着智商就不太高的样子。
张云雷表面上涉及不深,实际上为每个人都留好了退路。
“小眼八叉的,我要劫狱。那是我粉丝,我宠粉。”
杨九郎笑眯眯的给张云雷披上外套,怕人冻着。
“得嘞,全听祖宗您吩咐。”
张云雷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像是朦胧的画意。偏过头望着杨九郎。
“你就这么从警局叛变了?”
“我永远只忠于你一个人。”
秦霄贤“畏罪自杀”,秦家从表亲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过来,叫秦凯旋。傻兮兮的,话筒磕下巴专业户。
朱云峰曹鹤阳改头换面开了家餐厅,生意还挺火爆。
栾云平早在很久之前就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所有人安排好了另一个合法身份。
不过说实在的,曹鹤阳那双拿手术刀解剖的手去杀鸡还是挺怪异的。
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给他们一个真相了。
14.
栾云平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曾经在小学降过一级。去到了D市重点小学的二年四班。曹鹤阳,孟鹤堂,张云雷都在那个班级里,也都曾被那个恶魔所侵犯。
孟鹤堂那个时候就已经会乖巧的笑,因为这样才可以少受点罪。
周九良是比他们低两届的小孩,那个教授恰巧同时也带了他们。
周九良是Z,在点名册的最后。他很幸运,他在受到侵犯前就大病一场并央求父母转校了。
和周九良同班的是王九龙张九龄和秦霄贤。
那时候的王九龙白白嫩嫩的漂亮的像个小姑娘,张九龄个头不大却异常的倔强,他拼了命的护着王九龙,但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
他被迫看着王九龙如何屈辱的趴在实验桌上,他发誓长大一定要手刃了这个恶魔。
秦霄贤那个时候傻兮兮的总是玩的一身泥土,脏兮兮的。也许是傻人有傻福,曹教授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王九龙在曹教授死前,几乎每晚都会在张九龄怀中惊醒。
栾云平因为幼年的阴影身体状况每日愈下,高峰恨不能手刃仇人。
张云雷甚至在成年后一度被诊断出双向情感障碍,也就是躁郁症。在几年前控制不住自己甚至从南京南站跳了下去。
杨九郎当时就要拿着刀冲去D市大学。
孟鹤堂在一年前匿名给所有人发了一封邮件,邀请他们参加这次作案。
他们每个人各司其职。
有的人负责舆论最大化,有的人负责硬核武器,有的人负责迷惑敌人,有的人负责内部接应卧底,有的人负责在幕后操控全局。
他们每一对都是恋人,是最默契的搭档。
有的人是因为自身原因而参与谋杀,有人是为了爱人而参与谋杀。有人从一开始就深陷其中,有人则是半道出家甘愿沉沦。
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就都犯了罪。
懦弱是罪,无能是罪,隔岸观火是罪,为虎作伥是罪,主谋有罪,帮凶有罪。
这是一场,众人之罪。
15.
曹教授死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场。只不过都带着一副恶魔面具,带着手套。彼此间也并不过问对方身份,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同伴。
孟鹤堂拿着根棒球棒面无表情的让恶魔尝到当年那些孩子们曾感受的撕心裂肺的痛意,眼神里写着些快意的意味。
周九良站在一旁把玩着枪械,冷眼瞧着张云雷拿着曹鹤阳的手术刀,一点一点的切掉教授罪恶的根源。
曹鹤阳适时拿着医疗箱给教授止血,防止他死的太快。
朱云峰嫌弃教授太过吵闹,带着手套,将张云雷刚割下来的生殖器塞进教授的口中。
一如当年他凌辱学生时的模样。
王九龙和张九龄嘻嘻哈哈的模样,手上却是一人拿了一把小刀,一片一片的削去教授身上的肉。
这可苦了曹鹤阳,紧着止血给教授续命。
“四哥,你怎么跟华佗在世似的。”
“废话,死那么快还玩什么了。”
周九良利落帅气的收了枪,别在腰上。面具后的脸上挂出一抹冷淡的笑意。
他走到王九龙身边奶声奶气的“指责”,一边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
“你俩也太血腥了。”
说着教授一声闷哼 ,竟是周九良活生生将教授的手指掰断,甚至能听见骨头的声音。
“哟,不好意思教授。失手了。”
话音刚落 ,周九良又真的好像只是不小心一般把手指又给人接了回去。
只听骨头一声闷响 ,又是一根手指诡异的折着。周九良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
“这回是故意的。”
“周宝宝,你太坏了。”孟鹤堂手下一个用力棒球棒只抵教授体内的最深处。
一直蹲在角落不知在摆弄什么的秦霄贤站起身来,拿出一个小钢球。拔出教授嘴里的“口塞”,把小钢球塞进他嘴里,一抬下巴颏让人咽下去。又把“口塞”重新塞进教授嘴里。
“这是刚研发出来的微型炸弹,十秒之后就会爆炸。”一边倒数,一边还做出了一个boom的口型。
教授抽搐几下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秦霄贤摸了摸鼻子,“怎么这么不禁吓唬。”
王九龙张九龄扔了手术刀,斜倚在旁边。曹鹤阳忙着抢救。
一场单方面的凌虐足足进行了三天才任由那恶魔失血过多而死去。
众人纷纷清理现场,各自离去。
但他们知道,这场游戏不过刚刚开始。
15.
转眼到了这场戏该完美落幕的时候。
替罪羊是张云雷一早就从黑市上买好了的死刑犯。
用他的嘴,替他们所有人叙述出一个真相。
叙述出当年那场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故事。
栾云平和高峰安排死刑犯上了法庭,一场和死人对打的法庭。
他们所有人都来了现场,连朱云峰曹鹤阳都带着帽子和口罩在几个人的掩护下坐在观众席的角落。
听着死刑犯在上边义正言辞声泪俱下的控诉,在座的几人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孟鹤堂红着眼圈握住了周九良的手。周九良则更用力的回握。
张九龄抱着膀压低了帽檐,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计算着时间。
倒数到一的时候,死刑犯突然浑身抽搐,口鼻流血晕倒在台上。法医慌忙前去查看,朝着法官摇摇头。
死刑犯的死亡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早在七个小时前,死刑犯的身体里就注射了曹鹤阳一早用高纯度的酒精和乙酸铅调兑出的蓖麻毒素。
时间刚刚好。
这场戏准点落幕。
16.
高峰和栾云平回到了国务院公安部继续工作,以自己的方式除恶扬善。毕竟栾云平身体不好,也不方便多做变动。
周九良和孟鹤堂则相继请辞了。
周九良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木匠,这下也如愿了。由秦霄贤——现在叫秦凯旋的富二代投资。
孟鹤堂则是考了个教师资格证,经栾云平介绍去了一所公立小学当教师。
教学生们明辨善恶是非,知晓世间曲折。
他教学生知世故而不世故,教他们永远怀有一腔少年热血。
他劝导他们隔岸观火袖手旁观也是帮凶,他告诫他们语言暴力亦是谋杀。
教语文,也教做人。
17.
他们每年甚至还会在朱云峰和曹鹤阳开的饭店中聚上一聚。
也会在推杯换盏中笑着隐晦的提起那场行动。
他们每个人都有罪,被害人也是凶手,死者也是施虐者。
他们无辜也不无辜。
每个人都背负着极尽血腥的罪恶,像是用鲜血染红的曼陀罗华。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众人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