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SNH48 teamHII 群像 私设ooc勿上升

*字数10w 已完结┃‼️全篇高虐预警/全员BE/旧城/重病不治/虐恋/生死不论

02

2019年除夕前一个星期，我来到南巷的第二年，沈梦瑶照顾我的第二年。

南巷的屋檐连着灰蒙蒙的山像是极寒的薄雪，水珠被重砸在玻璃上溅成渣子，窗外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我已经记不清极寒的样貌，那冷冰，那破碎，那升起的日出和波光。渔翁告诉我的道理与分离之痛一起淡化，沈梦瑶让枯枝抽出枝芽，于是她也被融进血肉掺杂的跳动的最深处。

屋里地面木板老旧钉子翘起，沈梦瑶走的再小心也难免发出声音，隐忍小心像是她嘴里喝了无数药也无法压制的轻咳，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清晰，然后渐渐远离，伴随着木板的吱呀声。

夜的死寂被打破，也顺便扰了我清梦。我撑起身子眯眼看沈梦瑶离开，等那身影消失在那扇漏光的旧门后，我才哆嗦着下床。

老旧的玻璃上沾满了污垢，三扇透明窗一扇钴玻璃窗，就是我们这最显眼的色彩。窗外停了两只白色飞鸟，被风吹起的蓬松羽毛落两根，身后就是雾白的天。窗前两只鸟已经急不可耐，迷雾一般的视线里黑眼红喙的信鸽在啄玻璃。突然哐的一声，狂风砸来，信鸽扑腾翅膀滞空。风被扑腾的旋起像逆时针的钟。

我拿了鸟食走到一半，想着王奕会来再喂一次的，苦不着这些信鸽，又折回，正巧头晕，哆哆嗦嗦回床上去了。

南巷被两边楼挤着，如暗夜般见不着光，阴影像个囚牢照着这儿的一切，包括牲畜，花草，器物。不开灯时，房间里暗的只剩下远处天空倒影在石砖地板上的亮。冬天总是噼里啪啦的毛线被沈梦瑶织了一半放在木凳上，谁经过时碰到了笔直向前画了一道，直直朝那渗着光的木门去了。

闭上眼听见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就支撑不住，这样想着更恼怒的急促。隔壁两人开始闹腾像是警匪突击现场，我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外面大厅里放着张老旧沙发，住着两个性子极端的人，王奕和费沁源。这会儿不她们抽什么风吊嗓子。当然，我并不觉得这和费沁源有什么关系――王奕的独角戏罢了。

费沁源冷漠明事理，大多时候被王奕逗了也只是追着打，从不掺搅王奕的幼稚。可费沁源不理她，我就遭了殃。

门板咯吱一声，我的心也咯吱一声，不出所料，王奕那杀千刀的声音由远到近，话密集的似激光炮，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袁一琦！记得喂鸟！鸟食我藏在里屋床下面了……你千万别让沈梦瑶知道！不然我……”

大早上的比鸟还吵，要不是我使不出力气，真想把她揍成鸟！眼皮沉的快要塌下来，我稀里糊涂应了声，又闭上眼，“知道了，我先睡会儿，待会儿再喂。”

每况愈下，近来心脏总是在抽，那跟牵引着跳动的游丝忽隐忽现，像是要断了。难受的时候，梦里总是有个穿着红衣的娘子入梦，看不清脸听不清声音。这是周公的恩赐，或许是地狱里阎王爷和周公干起了架，我就坐收这渔翁之利。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梦里的娘子突然消失，一睁开眼天昏地暗。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王奕这个家伙。于是我伸手一抓熟练揪住王奕脸颊上的肉，她慌了神哎呀哎呀叫着，手舞足蹈，刚躲开就报复似的扑过来，像永不疲倦的信鸽继续一下又一下摇我。

我被晃得脑壳嗡嗡，快摁住她的手，艰难吐出几个字，“再摇……我真就死了。”

她惊慌失措，乍得跳开离得远远的，尤有余悸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声音也弱下去，藏不住秘密的脸上都是歉意和无措。我见她精神不佳生怕这傻子往心里去，又开口安慰，“其实也没事的……”

“等等……我忘了正事！”她打断我，声音越来越兴奋，将我拽起来靠着床沿，手指伸向窗户的方向，“快起来，下雪了！快点儿，我们一起去看雪啦！”

我盘算着，这孩子比我早来几年看过多少次飘雪，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不就是下个雪吗，还是睡觉香！于是两眼一闭装死不想起来。

可王奕这个倔犟孩子不给我晃醒不罢休，一边摇一边喊，气得我睁开眼要和她理论一番。睁眼看见王奕满嘴泡沫膏，说一句，嘴角就吐个透明的泡泡，像是鲤鱼戏水时的作物，落到人身上这等场景倒没见过。

我噗呲一声笑出来，那点儿怒气烟消云散，“怎么？还有事要说？”

我已经想好应对之法，攥着鸟食准备递给她，她突然拿着牙刷突然正襟危坐。这一遭到时惊到我，以为她要说些心中秘密之事。我正准备附耳倾听，结果她深呼吸一口气：

“袁一琦，这是我姐最喜欢的……”

我一惊，这才正眼打量她。

少女初长成，眼睛澄澈清凉，虽然顽皮但心性极善，如今分享欲极强还像小孩子，十八岁的年纪总是张扬顽劣。

我嬉笑一声，用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指塞到她脖颈冰她，闹着说：“你好像分享错了人，你应该去找沈梦瑶，而不是正在睡觉的我。”

“我偏不！”王奕将我的手颈抓着吵我衣服里塞，“下个星期就是除夕了啊？！姐和羊姨去置办年货了，巷子里那么多小孩子，礼物都够买很久了，待会还得去陪羊姨上香，姐很忙的。”

我将床沿捏的吱呀响，微微朝里靠了点儿，才想，的确不怪王奕，是我忘了，沈梦瑶这段时间太忙了，没空陪她闹。我顺着她敷衍说，“知道知道。”然后将她推进浴室里洗漱。 

出浴室时费沁源正巧从客厅出来，手上还抱着柔软的枕头，光着脚一边走一边打哈欠，有些炸的长发下脖颈处，已经痊愈的留疤隐隐约约。我撇开眼睛去倒水喝，房里有些昏暗，所以全天都亮着灯。

“哎，沈梦瑶什么时候回……”我刚转过身，枯黄色的灯光照下来。

王奕白色的外套羊毛衫从雪白变成泛黄太阳的颜色。她和费沁源瘦小身躯，没挡住窗户，那小小得窗口是一片纯白色的晶莹，雾蒙蒙的像是某座飞在天上的岛屿。

旁边一惊一乍的玩闹声将我的视线牵引回来，眼前是许杨玉琢特地送来的沉香木桌，我耳朵尖，听见王奕又兴奋的同费沁源说些什么，声音像是被包在唇齿间的透明泡里。

我又有点儿不清醒，头晕晕沉沉。

白茫茫一片刺痛了我的心脏，瞬息停博后，又更为热烈跳动起来。

――那是沈梦瑶最喜欢的雪。

我突然想沈梦瑶了。

想要抱一抱沈梦瑶，躲在她的怀里捂着耳朵，不去听世界的声音。让世俗的人们去追逐太阳致死，我不想坐享其成也不想荒诞度日，我清醒着去抱她闹她，清醒着去观赏无人问津的月亮，清醒着死去。

“嗯？快了吧。话说张部长好像要回来了，不知道这次带些什么好吃的……”王奕将牙刷随意扔在杯子里就要跑，费沁源给她默默整理好然后开始洗漱。

我一惊，“张部长要回来了？”

“这大过年的肯定回来，昨天我都听羊姐说啦，保证消息无误哦。”王奕从的身边飞驰而过，顺了套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跳进她放在墙角的书堆里。

我摇了摇头，随她闹。不过，张昕回来倒是件奇事，她是市区公认的大忙人和大乞丐，每次回来都蓬头垢面满身灰，许杨玉琢此次见了都要指着她鼻子数落好几天。我们上次见到还是在几个月以前，那时候九离剧院还没倒闭正红火，张昕为了送孙珍妮出国治病回来拿文档，在那剧场砖瓦下的人流两岸，我们匆匆见过一面。

说到九离剧院，真是可惜，关门之前南巷人流量大，前些年我同父母去过庙里祈福，喂鱼时见到那红鲤鱼乞食，水花四溅，鱼跃龙门，大概就是那样热闹。自从九离剧院关门后，这南巷就逐渐冷清下来。王奕天天念叨遗憾，不过我和沈梦瑶不喜热闹，许杨玉琢这个清闲老板也自得其乐。 

不过――我真是佩服许杨玉琢。

虽然她这老板当的相当清闲，南巷众人听话不闹事她管不着，但是专管家里人。

我来时家里是六口人，家中还算富裕，孙珍妮还没去国外治病，只是住在医院等待手术，有王奕这个活宝在热闹倒也热闹。

如今还是六口人，但家中清贫不少，大家各有各的工作要忙，沈梦瑶有时做些衣服卖出去，张昕在市区工作两头跑不方便很少见到，许杨玉琢打的一手好牌养活了一南巷的人，王奕工作时虽然天天闹但是增加了生气，费沁源是一年零一个月前捡回来的，捡回来时浑身是伤，差一点儿就要死了。

这个碎片组起来的家难得和谐，只是相处磨合期未过，性格都有点儿暴躁。

我接触的多，就沈梦瑶温柔些，以前我和王奕一样顽劣吵闹，闹了事都是她护着。

在张昕没搬走的时候，我总是闯祸。比如偷摸跟着许杨玉琢溜进锣鼓震天响的九离剧院，比如趁着休息间隙去拿二胡，拉的像是锯木头，甚至溜进后台陪着长得清秀的娘子姐姐看本。

我的顽劣终结在剧院某次开演。我去凑热闹一个，垫脚朝前挤，一个跟头栽倒台阶上，昏过去差点没醒过来。

张昕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许杨玉琢和她吵了起来。我被沈梦瑶拉着与她们隔着一道淡黄色的房门，那边房间她们激动争吵着什么，张昕伸手一拍桌子，许杨玉琢不甘示弱。

我不知道她们是为什么生气，又是怎么平息的怒火――最后我的处罚是一个月不能出门，不可再进入剧院。

沈梦瑶知我心烦，就陪着我在河滩边走，一圈圈的走，等河风钻到她牵着我手腕的掌心里，心也就静了。

张昕搬走后，某天我去找许杨玉琢道歉。她叹了口气，说我好好的就行了。沈梦瑶也说，要我好好的。

可是什么才是好好的。

我知道自己这副羸弱的身体吹不得风受不得冻，也不想给她们添多麻烦，索性平常除了干点儿小事，都是待在家里，很少出门。

这样下来，日子便有些无聊。我偶尔会和沈梦瑶一起去市区听戏，偶尔会跟着王奕翻墙去贫民窟那边的街区玩，但大多时候，我日日守着九离这样重工业区的房顶，看不到银河星星，找不到希冀。

出租屋顶楼有面废墙，上面满是斑驳破碎的模糊的报纸痕迹，橙黄色的石砖上覆盖一层洗不掉的灰――我想死的时候，想活的时候，都会拿刀刻。

我刻了一道又一道，如今已经刻了满墙。

我想，沈梦瑶照顾我那么久……在我死前，总要还给她一点儿什么。

我问她，等到难得的机会是六月某天晚上，微风阵阵，吹不凉，我趁着拉着沈梦瑶去楼顶吹风，我们背靠着墙壁坐下，她怕我冻着拿来外套给我加衣。走时我拽住她的手腕，真诚问她：“沈梦瑶，你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吗？”

她一边思索一边到我身边坐下，暖意从紧贴着我手臂的腰间传来，说：“我喜欢雪。”

雪？我诧异望向她。 

满天星星能变成雪吗，能变成这个不属于我能满足的愿望吗。

那是在六月。

温度开始攀升的六月，我没法化成满天的雪花洒向她的六月。

我记得那天晴空万里，夜里有光透过云撒下来，沈梦瑶和我聊完天，挑着灯，赶忙小碎步去找许杨玉琢，商量九离剧院下一场演出的编排。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我也挑着灯出去转悠，走在爬满青苔的青石板上，快走到九离剧院看见灯火依稀，那新来的娘子嗓子状态不好，卡了半声，沈梦瑶小声教着。

“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地上凉。”抬头看见王奕站在楼梯下方，挑着灯，腰板挺得很直，影子被拉的很长。

我还是撑着下巴，灯笼被随意斜放在一边，“你说，沈梦瑶喜欢什么？”

“你都到这儿了还不知道呢？”王奕快步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来，拍拍灰，提起灯，指着剧院，“喏，里面呢。”

“我姐喜欢唱戏――”

这时候巷子里不知道那家小孩嬉闹着打闹着从后台跑过，没留意脚下摔了个狗啃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沈梦瑶听见了声音从门里探出头来，哎呀哎呀地喃喃着，笑着走过去抱她，温温柔柔 。

王奕凑过来笑那小孩子调皮，我嗯嗯应几声算回了话。眼神一直盯着那画面中心身着衬衫的小娘子，那步伐轻盈，腰杆板直，唇红齿白，一边轻柔拍小孩，一边将糖塞到她嘴里，说小孩不哭姐姐在。

王奕有些嫉妒，说，“哎，袁一琦，你觉不觉得我姐太好了？

”

我也这样觉得，沈梦瑶永远耐心永远细心，美好的像是不可及的皎月。

王奕的神情有些委屈醋意，我起了挑逗的心思，愤愤说，“是，沈梦瑶太好了，所以我才揍不到你。”

她赌气转过身去，嘟囔着，“我又没招你惹你……”

“你是忘了以前……”

“嘘嘘嘘！”她来堵我的嘴。

这句话半分针对王奕，真不怪我说，早年王奕顽劣的程度太过于吓人，听说我没来的时候她上房揭瓦无事不敢，惹得整巷人头疼，天天追在后面劝。要不是沈梦瑶这尊大佛压着她，估计能跟那孙猴子一样能飞到上天去大闹天宫。直到王奕后来闯入许杨玉琢的书房迷上了看小说，很少闯祸，才省了沈梦瑶不少心思。

那小孩被沈梦瑶轻搂入怀中细语安慰着，罪恶感将我压的喘不过气――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玷污呢。

不远处书页哗啦翻动着，我想着年底也该添新书了，看向书堆。刚倒的水热气蒸腾，家里四周静悄悄的。

王奕半个身子都埋在书堆里，费沁源将一盘煎饼塞在我手里，拿着另一盘走到电视跟前放下。王奕闻到饭香像是信鸽似的炸起毛跳起来，两人都开始争执打闹，家里热闹起来，我黯淡退场，关上里屋的门。

等到信鸽又来啄玻璃的时候，我打开窗户迎风雪进来，地板被踩的哒哒作响。接着王奕半个头伸进房间，说。

“袁一琦，姐要回来了。”

我说好。将那杯温了的水一饮而尽，看向那装了满窗的素白。

雪花正杂乱无章的飞舞有几片贴在玻璃窗上，还残留余温的杯子被塞进衣物留住心脏的余热，然后玻璃杯不可控制的下坠破碎，我将手撑在窗户上，喘气。

王奕急忙来扶我，“袁一琦……”

我皱了皱眉，“我没事。”挡下她的手又看向窗户，手印已经开始模糊。

沈梦瑶，你喜欢的雪来的太迟了。

匿名约稿

零

　　从江西省到山东省的直线距离超过一千公里，只有一列直达列车，驾车需要十三个小时。

　　江西省多雨，炎热潮湿；山东省沿海，干燥温暖。

　　像每个刻板印象中的南北方城市一样泾渭分明，大相径庭，本不该被相提并论。

　　江西省与山东省处于相近经度，同样热衷酒文化，都拥有不止一座有名仙山，亦有相似可言。

　　周湘与由淼分别生于此，长于此，万里迢迢，不期而遇。

一

　　由淼送过周湘许多礼物，廉价的，昂贵的，信手为之的，精挑细选的。

　　她乐于扮演一位有求必应的小神明，实现执拗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力所能及的所有许愿。

　　除了周湘最早许下的那个愿望。

　　周湘大概在对着辽阔的海与纷扬的雪，垂目的佛陀与受难的圣人虔诚许下过不止一次相同的愿望。

　　甚至与祈愿本身相关的由淼也曾接收到她似怯似嗔的幽怨，她想要的又不是多么遥不可及的物事，又不是天上的星星。

　　周湘在双手合十头颅低垂时是真想脱口而出，问由淼是当真读不懂还是在装傻；是无知无觉还是心知肚明却不肯为自己实现。

　　可由淼只会抬起手捋顺她不安分的发丝，再笑着祝她所有的许愿都不落空。

二

　　如果要周湘选出一个词来形容由淼，周湘会用“慈悲”。

　　她真的很会爱人，这完全称得上是不可思议的天赋，在现今这个喧嚣浮躁的世道，怎么会有人还有那样多能量供给他人，仿佛不知疲倦，不会耗尽。

　　或许那真是另有企图的虚伪假相，可持之以恒的假相如果已经足以胜过绝大多数自以为是的本相，那又与真实有何区别。　　

　　她经历一些鄙薄，一些波折；留下一些伤痕，一些回苦，分明再不依不饶的怨怼也情有可原，理直气壮。可她竖起的刀尖指向自己，将尖刻锋锐的昭彰恶意收进柔软的心脏去宽宥。

　　金杯共饮，白刃相饶。

　　又怎么不算做一种慈悲。

　　周湘有时候会想，倘若她没有感知过那样覆顶的悲怆与哀苦，不曾遇见过那种铭心的抱憾与朽败，是否自己对着月亮许下的愿望不会有任何机会传入她耳中，更遑论得到一丝一毫微弱的共振与回响。

　　因为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并不是因为重要才被摆在比所有人都要更靠前的位置，而是因为在心上先将那人放在了比所有人靠前的位置所以才重要。

　　周湘并不十分确凿明了自己被由淼放在了心中的哪一层，哪一个位置。

　　于是不免心有惴惴。

三

　　周湘并不理解由淼的迟疑和顾虑。

　　或者说她理解，但无法认同。

　　在相遇的最初也有过类似踟躇与惘然的时刻，渐长爱意如独舟行于暗河，是不可告人的隐秘，怕由淼知晓，又怕由淼不知晓，更怕由淼知晓却装作不知晓。

　　难耐她装耳聋，作口哑的似是而非，又庆幸她恰如其分，不让任何人为难的周全妥帖。

　　后来不再苛求水落石出的论定。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心悦就是心悦，无论以朋友还是其他的什么名义，都无甚差别，与爱意相关的习题从来没有标准的解可言，只有永不止息。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行行重重，那么总会有答案，不会是骗局。

　　周湘比任何人都更加明晰这世事无常本就缺乏逻辑与公平，所以才不甘心认下波澜不惊的命途，视前半生无解谶言为虚妄。

　　因为爱就是爱，爱就是爱本身。

　　飞蛾扑火般投入最小单位的火海，吻上以爱为燃料的灯芯时错也是对，没有不可以，只有我愿意。

　　周湘唯一担心静候的最大坏处不是虚掷流年，而是使自己被迟疑侵蚀殆尽，变得犹豫，丧失底气与决心。

　　可当由淼提出这一年不再组建， 不再以拍档的名义。

　　周湘也不假思索应许，甚至不需要由淼去说服些什么。

　　她虽暗自希冀两人的名字长久纠缠到一起，永不分离。 

　　可归根究底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而由淼的选择，就是周湘的选择。

四

　　这一年总选由淼与周湘在台下等候宣读名次时分坐舞台两侧，最终相差七名，也分属不同组别。

　　由淼是衷心祝贺周湘取得意料外的优异成绩，可此刻的牵手拥抱都将被赋予远超本意的质疑与猜度。

　　这是独属周湘闪闪发光的时刻，也是属于彼此互相照亮的时刻。

　　观众席的欢呼呐喊涌动成不息的浪潮，纷扬飘洒的彩带像一场金色的雨。

　　于是由淼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这个时刻深深刻印进记忆深处用力记住。

　　所有的掌声、荣誉和期待都会落下帷幕，可周湘是相信爱与奇迹，矢志不渝的少女，所以理所应当会被眷顾。

　　由淼对此，与有荣焉。

五

　　如果要由淼来形容周湘，那只用一个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她分明是天真无畏，站在泥泞尘世中徒手摘星的少女，固执信奉闪闪发亮的爱与奇迹，虔诚笃定天时地利的迷信。

　　她总会轻盈越过北京到上海两小时的航程来为由淼读一封信。

　　在由淼认为不够单纯、不够纯粹的交集与相见中却是她为初遇，或者重逢所能出的最大努力。

　　她总祝由淼开心健康，天天向上，也总身体力行，给予由淼陪伴与偏爱。

　　她总希望由淼幸运，远离每一个不安的深夜，无论哪条路途都没有风雨。

　　实在避不过的也没关系。

　　周湘当然会一直在由淼身边。

　　此后无论风霜雨雪都有人撑起同一把伞，不必事事周全，完美妥帖，可以脆弱，可以心安理得，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陪她一起治愈。

六

　　由淼有时虽不愿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老气横秋的家伙，一本正经，略显无趣。

　　她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只习惯给予与守望。

　　于是常常赠与周湘力所能及的礼物。

　　她会写下灵光一现的旋律，记住脱口而出的闲言，下单不那么漂亮却足够暖和的外套，买齐所到之处的每一个纪念品，只要能让爱听甜言蜜语的小姑娘欣悦开怀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可不仅仅是这样就足够的。

　　她更看重的是山川与海洋，是坚固的、不会被击溃的，比命运更恒久、更能承受住时间考验的东西。

　　和纵容娇惯这种言之凿凿，乐在其中的词语能够传达出的一目了然不同。

　　推着石头上山的人也不是坚定到只有目之所及的前方，也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游移与不知所措。

　　那些心旌摇曳、欲言又止的瞬息，无处安放的，晃神想亲吻的刹那。由淼也很难分清是在以拍档为名的营业中催生的暧昧影响还是当真想要亲吻。

　　由淼只知道此时此刻她还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健全的自己，她的爱也不是。

　　她无法在还未将自己妥善整理好，伤口尚未愈合完全时草率将一颗残缺的心交到周湘的手上。

　　周湘当然是最好的小女孩，那么也理应得到的是最完满美好的爱。

七

　　今年医院的常客从由淼变更为周湘。

　　由淼陪伴过她几次。

　　坐在走廊长椅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向白色墙壁时，突然由衷感到平静。

　　很多很多个属于过去的细枝末节在此刻如野草疯涨，如惊涛拍岸，不是类似一场初雪，一次流星这种充满仪式感的事件，而是一些毫不相干的，非线性的刹那交错闪现，凝练成一个能解答一切的答案。

　　由淼从前深信不疑适逢其会的相遇与美丽，可像每个冬天都猝不及防从天而降的落雪一样，爱也无法恰如其分的到来。

　　她只是撞进你的生命中。

　　待到你回过神来早已被充满，在这个拥挤又喧嚣，混乱又停滞的世界上，你想着她的时候，很少再去想其他。

　　因珍重而不敢轻举妄动，又因小心翼翼的瞻前顾后、煞有介事，通通徒劳而无意义。

　　你自诩克己复礼，恪守底线，可早在不知不觉间允许了她的越界。

　　由淼依旧不擅长讲花言巧语，在牵住周湘手腕，看清她眉眼的瞬间只想问——

　　「刚在外租好的房子，要来一起住么？」

　　或是

　　「有什么想吃的么？我来做给你。」

八

　　又一年凛冬将至，由淼却不再感到寒冷。

　　能够坦然承认爱的人一定是隐藏于生活中的小小骑士，因为她拥有无与伦比的勇气，十分坚定，一往无前，即使不知道故事的终点是什么，也要告诉你答案，也要让你知道在被人爱着。

　　因为周湘，由淼才第一次懂得，原来爱这种东西不是给予，而是得到。是得到对方对爱的期待。¹

　　你还有力气去爱，去将自己没能得到的一切，用你所希冀的模样完整给到另一个人。

　　时间没有真假好坏之分，不具备毁灭的力量，过去虽让人伤神，但万事万物总有尽头，也总会重生。

　　由淼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和周湘一起等等看会发生什么。

　　看明天会变成什么。

　　是一片雪花，一支玫瑰，一句许愿；还是一枚戒指，一个誓言，一次久别重逢。

　　无论如何明天都将是你余生最崭新的一天。

　　正如一切过于美好的事物一样。整个世界的命运在年轻与爱情面前，轻如云烟。²

1引自三浦紫苑

2引自詹姆斯·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

  水璇

  hp设定

  斯莱特林x拉文克劳

  纯种无脑小甜文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夜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亚洲铜》海子

  

  

  

  

  

  

  

  

  

  1.

  小心翼翼穿过英国国王十字架车站的第九站台和第十站台中的三个柱子，段艺璇和父母才窥见了积雪未融的车站，霍格沃茨特快列车车头冒着滚滚黑烟，雄伟古老的盘踞在轨道上，段艺璇拎着行李箱，腰板挺的笔直，正欲挥手与父母告别然后走进车厢，转头时却被一团冒着寒气的雪球迎面砸了个正着

  段艺璇一愣，然后额角的青筋抑制不住的暴跳两下，等雪簌簌从她好看的眉目上落下来，她眯了眯眼睛，甚至连猜都不屑于猜，杨冰怡弯着腰笑嘻嘻的大脸就骤然放大映射于自己的瞳孔之中，她伸手掸了掸她发梢上的雪花，又递了一张素白的手帕，眉目弯弯着，说：

  “嗨，段艺璇儿，好久不见了”

  段艺璇冷着脸，躲开了那张手帕，上挑眉梢：

  “三周之前，也没有很久”

  言罢转身直接进了车厢，留杨冰怡独身站在风雪之中，杨冰怡也没有去追，懒洋洋的把玩着魔杖，没一会儿，她那群朋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全冒出来，左右拍打她的肩，嘴里嘟囔着闲话：

  “啧啧啧，级长，你好像又被甩脸子咯”

  “有没有人肯记录一下这是级长第几次被别人冷脸”

  “反正我是第一次看级长吃鳖，哈哈哈好开心”

  “不是我说，您不会真看上那个小泥巴种了吧，级长”

  杨冰怡神色一凛，狠狠瞪了最后那个发言者一眼，语气不悦，可没人能发觉她漆黑发丝下掩盖着的微红耳廓：

  “我…我，可没有喜欢她，单纯觉得有趣”

  “还有，”这次的语气严厉了许多：“小泥巴种这个词太脏了，以后最好别再让它出现在我的耳朵里，否则后果自负”

  杨冰怡既是级长，又是斯莱特林魁地奇的队长，甚至还拥有当下巫师界少有的纯血统，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注重血统的斯莱特林学院，她都被捧在了天上，在同龄人中有地位，说话自然就有分量，那句“后果自负”估计真的就是后果自负了，说话的高大男生闭了嘴，自讨没趣的站在人群最外围去了

  车厢里

  温暖的壁炉驱散了发丝的凉意，肩膀上凝结的雪块也渐渐化成了水珠，段艺璇还是愣愣的坐在座位上发呆，直到马玉灵在一群高大的长袍巫师里挤出头，挤到她的包厢里去，看见她这副鼻头微红，脸庞湿润的样子吃了一大惊，连忙举起魔杖：

  “清洁一新”

  魔杖尖端闪烁着一抹微弱的光芒，随即段艺璇感觉到周身一暖，发梢和长袍上的污渍尽数褪去，才听见马玉灵稍带了些怒气的声音：

  “好好好，你不用说我都知道肯定又是那个杨冰怡，刚开学就来找不痛快，要不是我还要去准备owl的考试,肯定要帮着你教训教训她”

  段艺璇有些好笑的揉了揉马玉灵毛躁的发顶，接着突然想起她owl五项必选科目里挂了三科的好成绩,忽的痛心疾首起来：

  “算了吧，当年owl考试的时候，杨冰怡只有一个E,其余全是O,她还有那么多‘誓死追随’的小弟，和她决斗你捞不着好处的”

  马玉灵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你当年owl考试的时候还全部拿的O呢，我们俩联手一定能打过她”

  段艺璇懒洋洋的把魔杖放在长桌上，接着买了一只巧克力蛙，从盒子里抽出一张哈利波特的卡牌，她已经连续抽到三次了，就差一张邓布利多就集齐全图鉴了，她看见卡牌上的哈利波特冲她眨了眨眼，竟莫名生出一丝烦躁的将还扔在桌子上：

  “我留在这学校的时间就剩一年半了，暂时不想惹麻烦”

  她顿了顿：

  “况且，杨冰怡似乎从来没对我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还帮我挡住了不少流言和恶意”

  想到这一层,段艺璇忽然又觉得

  ——杨冰怡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2.

  段艺璇和杨冰怡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事实上，她们当初第一天来霍格沃兹的时候，就阴差阳错了坐在了同一个包厢，准确说来，她们才算是彼此在霍格沃茨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段艺璇是第一次完完全全融入巫师世界，但她也知晓一些关于霍格沃茨的必备知识，当时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沉默，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想去哪个学院？”

  杨冰怡一贯带着鼻孔朝天的高傲神情，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作为纯血种，她生来高贵，蔑视群雄，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也很少见外人，也间接导致了她的冷漠是装出来的冷漠，这份冷漠在面对初次段艺璇的时候自然就全线崩了盘

  小女孩个子矮矮的，说话语气稚嫩，却带着一副不可置喙的气息，她在听见杨冰怡毫不犹豫的说想去斯莱特林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

  “为什么？”

  杨冰怡露出思索的神情，犹豫着说了实话：

  “我父母说的，他们说斯莱特林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学院，没有之一，因为我们纯血统生而高贵，斯莱特林承认我们的高贵”

  段艺璇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

  “可其他学院也很好啊，格兰芬多的勇敢，拉文克劳的智慧，赫奇帕奇的忠诚，斯莱特林固然也不差，可是”

  “巫师生而平等”

  这话震耳欲聋，杨冰怡活到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巫师生而平等，她当时不理解这番话，但当过了几年，她看见不同血种的巫师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大放光彩，她才明白文字也带有滞后性和教育性

  很可惜，当时的她只是抿了抿唇，稍稍有些遗憾的说：

  “很可惜，你显然会去拉文克劳了，而我必须还留在斯莱特林，虽然我希望你也在斯莱特林，不过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当朋友的”

  “我想和你当一辈子的朋友”

  段艺璇放弃了和杨冰怡使用牢不可破的誓言，而是推荐了一个麻瓜界常用的方式，她们小拇指对勾着，大拇指盖了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直到多年后，段艺璇依然庆幸，没有和杨冰怡使用牢不可破的誓言，否则她们俩如今可能都将小命不保了，因为在拉钩后的不久，大概一个月左右，她们俩就开始了长达5年的公开敌对关系

  具体原因也记不太得了，反正也只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可偏偏二人过于稚嫩，又都太清高，傲娇，不懂得低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渐行渐远，对方的身边都有了新的人，不再需要自己了

  和杨冰怡彻底闹掰的那一天，段艺璇脑海中甚至浮现的是那天分院帽的场景，那顶破旧的帽子刚戴在她头上一秒，就立马喊出了拉文克劳

  远处已经坐在斯莱特林餐桌的杨冰怡冲她无奈的摆摆手，做着口型：记得来找我玩

  可后来段艺璇一次也没再去找过她，甚至连在学校的传闻中并排出现，都是被当成了对家的反面例子

  段艺璇清楚，虽然闹掰了那么多年，但是杨冰怡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情感，依然在暗处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保护她，她们之间的感情也不是没有缓和，只是杨冰怡总莫名其妙的别扭

  杨冰怡不明白自己这种别扭的来源，每次自己兴高采烈，兴致冲冲的想要找段艺璇和好的时候，她身边总会不合时宜的出现很多年轻貌美的小妹妹，搞得她根本没有和她单独相处的空间，原本心里想着的话，也都尽数变成了讽刺

  真烦人啊，从小被娇惯的小少爷很显然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绪，所以显得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这股酸涩的情绪，名为，吃醋

  3.

  这届新生让人焦头烂额，段艺璇刚从宿舍那里把人领过来去礼堂，一个一个挨着数过去，一群小豆芽菜里很显然少了一根小豆芽菜，她问了问那群小豆芽菜，他们都不约而同指向了一个方向

  ——禁林的方向

  段艺璇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慌乱，她把人都推给袁一琦，叫她带着人赶紧去找老师，自己和海格去禁林里找人

  当了整整六年的好学生，这还是段艺璇第一次进入禁林，她心脏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早就听众多教授和麦格校长鼓吹，禁林里有很多危险的生物，说不定还有十几年前那场大战里遗留的黑巫师，好在身边有海格，她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一点

  走了不久之后，树影层层叠叠遮蔽了天空，不远处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明月高照，她害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声音叫道：

  “海格教授，教授，您在吗？”

  只有风声在应答

  一个不幸的消息，她和海格教授走散了，段艺璇很显然记不得回学院的路，不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稍有些惶恐的闭着眼睛，就听见熟悉的清朗嗓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段艺璇”

  她施施然睁开了眼，就看见杨冰怡走路一瘸一拐，精致的袍子上有不少被树枝划出的痕迹，白净的小脸上带着污渍，精致的双眸里充斥着焦急

  杨冰怡作为一名不算遵守校规的学生，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了禁林许多次，但这一次，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惶恐，甚至过来的途中还不留意崴了脚，她一直明白段艺璇虽然在人前装的人模人样，实际上是个胆小鬼，所以路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听见海格教授领着一名新生说他和段艺璇在禁林里走散了，脑袋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冲进了禁林

  段艺璇心放下了大半，吓得有些混沌的脑子此刻也清明了些，举起魔杖：

  “荧光闪烁”

  她将带着微弱光源的魔杖凑到杨冰怡的脸颊前，看见上面有几处被树枝流落的划痕：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你的脚和你的脸怎么了？”

  杨冰怡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划痕，痛的龇牙咧嘴，还不忘记立自己的傲娇人设，尽量让自己站直身子，而不是一高一低的跛脚：

  “你别多想，我是因为有东西落在禁林里了，绝对不是因为关心你来救你”

  能有什么东西落在禁林，段艺璇没拆穿她，微微抿了抿唇，才遏制住了堵在喉咙口的笑意：

  “什么东西？”

  杨冰怡盯着头顶一轮高悬的明月，不知为何有些恼了：

  “别管，反正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丢”

  “那找到了吗？”

  杨冰怡深沉的眸子盯了她半晌，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认真的说：

  “找到了”

  段艺璇耳垂微微泛红，在月色朦胧下并不明显，她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用魔杖指着她破碎的长袍：

  “愈合如初”

  等到长袍恢复了原状，她才问：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杨冰怡本来想说她认路，但却在不远处的池塘里看见正在喝水的鹰头马身有翼兽时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走过去，学着书本里所教学的那样，微微鞠了躬，然后抬头看着那只鹰头马身有翼兽，它歪了歪头，在杨冰怡紧张的注视下，竟也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杨冰怡松了一口气，咧着嘴笑了，她翻身骑上鹰头马身有翼兽的脖子，然后在满地银辉下，微笑着冲段艺璇伸出了手，像是段艺璇儿时在童话书里看见的王子那般

  于是，两只手交辉相映，在婆娑树影中紧紧相握

  飞上天空之时，段艺璇听见风声，呼吸声，人群的喧哗声，禁林里许多动物的咆哮声，也听见，自己欲盖弥彰急如擂鼓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4.

  很显然，杨冰怡还来不及去找庞弗雷的女士处理自己的脚，就被麦格教授叫去了校长室，这是她本学期第一次来到校长室，也是第一天就来到了校长室，打破了以往创造的记录

  麦格教授把一张椅子飞到杨冰怡身下，因着她腿还瘸着便省去了罚站这个繁琐的步骤，然而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也没有教训杨冰怡该写多少英寸羊皮纸的检讨，校长就听见费尔奇踏着急匆匆的步伐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有一个叫左婧媛的学生在室外违规燃放了一大箱韦莱斯烟花

  麦格教授显然觉得这件事情的性质更为恶劣，起身的时候无意带倒了椅子，她忘记扶起来，却没有忘记对着杨冰怡恶狠狠的叮嘱：

  “给我安分呆着”

  杨冰怡紧绷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换了个吊儿郎当的坐姿，颇有些到家了的意味

  她环视一圈，校长室的陈设自她入校起似乎就没变过，今日与往常不同的是，那一圈沉睡的校长画像里，正有一个人悄悄张开了双眸，那人灰白的发丝间隐匿着一双智慧锐利的眼睛，胡须长到似乎可以触地，杨冰怡冲他郑重的行了一礼，恭敬道：

  “邓布利多教授”

  邓布利多眨了眨眼，语气略有些调皮的说：

  “午后睡一觉的感觉真棒，但我似乎没有完全睡过去，还是不小心偷听到了一些秘密”

  “年轻人面对爱情的时候总会义无反顾一些，这很正常”

  杨冰怡微微侧开头，少女怀春的心意初冒芽，被日日浇灌的主人察觉到，面对调侃，主人有些羞赧的别开头：

  “…我才没有喜欢她，虽然我承认她的优秀美貌和人品，但这并不能作为呈堂供证”

  邓布利多教授还是那副调笑的语气，像是一个顽童般：

  “年轻人，嘴硬心软可不是个好习惯，就像我曾经有个朋友…”

  语音一顿，他的神色似乎稍稍沉寂了下，但很快又恢复往常：

  “算了，都过去了，只不过斯莱特林惯常会错过对的人，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杨冰怡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这下算是从脸红到了脚跟，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

  “好吧，我承认，我好像确确实实的，有一点开始喜欢她了，但应该只有一点吧”

  应该

  5.

  庞弗雷女士为杨冰怡上了一些魔药之后，就明令禁止了她所有的活动，请她至少在病房里待上三天，三天啊，想来必定是难熬的

  只是任谁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拎着水果篮来到杨冰怡病床前的人竟然是段艺璇，她们直接被夸大的相互仇视的故事显然在学校广泛流传，所以隔壁病床被左婧媛的韦莱斯烟花误伤的冯思佳不由得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杨冰怡冲她笑着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迅速的拉上了帘子，留冯思佳一人在原地凌乱

  小北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小北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段艺璇坐在椅子上，魔杖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笨拙的削着苹果皮，没有乱七八糟的小妹妹，彼时只有她们二人，杨冰怡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洒满阳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午后，是她们缓和关系的良好契机

  看着苹果被一片一片连皮带肉的削下来，杨冰怡痛心疾首，一把抢过了刀和苹果：

  “这个苹果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它”

  段艺璇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削苹果，然后无意识的聊了很多，天南海北的扯，从自己毕业之后想去古灵阁工作扯到蜂蜜公爵又出了新品，杨冰怡甚至还邀请了段艺璇，如果她有兴趣的话，她们两个可以一起去霍格莫德逛一逛

  直到带来的八个苹果全部被削完，每一个苹果的皮都连接着，规规矩矩的放在桌面上

  斑驳的光影随着窗棂打下来，杨冰怡周身的光圈都模糊着，她歪着头，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段艺璇直到现在似乎才意识到，杨冰怡如今真的变了很多，和她们初识那个不善表达又傲娇的小孩相比，她稳重了不知多少倍

  杨冰怡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瘪着嘴的样子竟又有了些小孩子气：

  “我刚刚说话你有没有认真听啊？”

  “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两个星期之后是我们学院和赫奇帕奇的比赛，你能来看我吗？”

  段艺璇做出思考的神色，但看着面前的人却又生出了逗弄的心思，故作高冷：

  “看情况吧”

  杨冰怡经不起逗，顿时急了，口不择言：

  “唉唉唉，我腿都伤了依旧坚持为学院的集体荣誉做贡献，这是多么伟大的精神啊，我们应该鼓舞，激励这种精神，所以你得来看我比赛，才能体现出我们各个学院之间团结一致，奋发向上”

  段艺璇扑哧一声笑出来，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像一轮皎洁的明月：

  “好，那我勉为其难答应吧”

  段艺璇走出校医室之后，喧嚣的谣言就顺着她的步伐直通云霄了，有朝一日她和杨冰怡的名字又随着谣言绑定在了一起，因为众人纷纷表示针锋相对的敌人实则对对方暗藏关心这个人设太好磕了

  杨冰怡听到王睿琦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躺在病床上吃苹果，她悠悠的望向了一旁同样被簇拥的冯思佳

  冯思佳眨巴眨巴大眼睛：小北是无辜的，小北什么都不知道

   杨冰怡暗地用嘴巴做了个口型：鬼才信你

  魁地奇比赛应约而至，杨冰怡早就从那个发霉的病房里解放了出来，蹦蹦跳跳好似两个星期之前那个一瘸一拐的人不是她一样

  赫奇帕奇这边的队长是赵佳蕊，担任守门员的工作，她们两个人向对方握手致意，毕竟也交锋过很多年了,今年的比赛想必是最后一次了，等到七年级大家也该退居二线了

  有这种想法自然会更疯狂，杨冰怡担任的是找球手的职位，她和追球手王睿琦相互击掌打气:

  “记得好好打”

  她余光向场上扫视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段艺璇的身影，不由得抿了抿唇

  坐在扫帚上，风声，人群的喧哗声，游走球从耳边掠过的声音不绝于耳，杨冰怡在场上四处游走着，中途看见过那个金色的小球曾经在对方击球手柏欣妤的耳朵后面闪烁了一下，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斯莱特林队目前落后赫奇帕奇队50分，如果现在就抓到金色飞贼结束比赛，他们队说不定还会有赢的机会，杨冰怡愈发的焦急起来

  她在场上无奈的转圈圈，突然在球场门口的柱子上看见一个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段艺璇

  段艺璇昨天被宾斯教授要求写一篇三英寸长关于“中世纪时期妖精和巫师之间敌对关系的来源”，在公共休息室写到了凌晨，第2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这才忘记了今天杨冰怡的比赛，她赶过来的时候比赛已经行至中途了，斯莱特林落后了50分

  她靠在大门的柱子前，远处扫帚上的杨冰怡似乎与她对视了一瞬

  杨冰怡刚想离开目光，就看见那只金色飞贼好像就停留在段艺璇身前高空的位置，她眼睛一亮，驱动着扫帚就往那边飞速冲去，很显然，对面的找球手刘姝贤也看到了那个飞贼，她们两人并驾齐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杨冰怡干脆一咬牙，想着段艺璇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手一撑腿一蹬，向上一跃，在空中摆出优美的弧度，抓住金色飞贼的同时迅速向下落，像一只优美的天鹅

  段艺璇都快被吓傻了，等到杨冰怡快落地了，才急匆匆挥着魔杖喊道：

  “羽加迪姆勒维奥萨”

  还好是赶在最后一刻把杨冰怡救了下来，但不可避免的，杨冰怡的腿，这下是真断了

  时隔两个星期，杨冰怡又回到了那个床位，甚至还心情颇好的和隔壁床因为自己的飞天扫帚不受控制乱飞砸到脑袋的冯思佳打了声招呼

  冯思佳黑着脸，不想理她

  但很快，有一位脸更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气息，让人感觉在初春不算寒冷的天气里仍然瑟瑟发抖的人出现了，冯思佳和杨冰怡都裹紧了被子

  段艺璇一进病房就开始阴阳怪气：

  “哟哟哟，斯莱特林的队长多伟大呀，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就为了抓到金色飞贼，就是想为他们学院争个光，太英勇了，好值得让我们学习的精神啊，你说对吧，小北”

  冯思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被子裹得又紧了一些，想到，这些情侣真没有分寸，吵架归吵架，小北是无辜的啊

  段艺璇没好气的把药砸到那个曾经放在苹果的柜子上：

  “来来来，大英雄，您的药”

  杨冰怡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

  “谢谢”

  两人陷入了沉默，直到段艺璇小心翼翼地为杨冰怡上好药，杨冰怡看见她低着头却红着的眼眶，拉文克劳的小级长倔强着，硬生生不肯流下一滴眼泪

  杨冰怡急了：

  “不是不是，你别哭啊，你哭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不起，我不会了，下次真不敢了，我保证”

  段艺璇调整好情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你还想有下次？”

  “杨冰怡，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如果我吓呆了没接住你呢？”

  杨冰怡露出八颗大白牙，傻乎乎的笑：

  “没关系，我相信庞弗雷女士的医术”

  然后她抬起头，清亮的黑眸和段艺璇的双眸对视，微微弯着：

  “再说了”

  “我相信你啊”

  “你一定会接住我的，不是吗？”

  6.

  六年级的学生根据自己的职业都选择了N.E.W.T.的课程,难度骤而增加,连段艺璇这种学霸型的人物,都要因为写作业而常常到很晚才睡

  可是说清闲,六年级也确实清闲,正正好大家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没有owl考试和N.E.W.T.考试的叨唠，自然是过的比有些人轻松的，每次牵着手在校园内漫步的情侣，大部分都是六年级的学生，当然也有五年级的学生不怕挂科，比如马玉灵和王睿琦

  马玉灵这小子像是开窍了一样，每天送水送饭送温暖，连当年向段艺璇借她以前的论文抄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殷勤

  段艺璇不由得感叹：孩子大了不由姐了

  复活节的舞会如期而至，以往的段艺璇都是找马玉灵应付过去，她不想接触陌生的人，又没几个深交的朋友，朋友大多数都成群结队，今时不同往日，今年看来会把自己落下了

  段艺璇一连拒绝了好几个舞会的邀请者，某一天在下了黑魔法防御课的时候，她看见了有人穿着斯莱特林的长袍，手捧一束玫瑰花，庄重正式的样子，像准备了很久，她本想拒绝，抬头一看，杨冰怡的脸却映入眼帘

  杨冰怡少有的正儿八经，也少有的脸庞微红，清了清嗓子：

  “段艺璇”

  段艺璇以为她将要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你可以做我的舞伴吗？”

  听见这个问题，段艺璇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烦躁，这股烦躁不知从何而起，但仍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她接过那束鲜艳欲滴的玫瑰：

  “好啊，荣幸之至”

  段艺璇低头打量着那束玫瑰，装作无意的提起：

  “你那阵势，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表白呢”

  杨冰怡看着她，歪了歪头，若有所思

  在复活节晚宴的前一天，杨冰怡拉着段艺璇来学校钟楼吹晚风，人群现在都还散在大礼堂吃饭，走廊静悄悄的，只依稀看到喷泉旁边有一个人影在移动，杨冰怡手似乎在发抖，段艺璇关切的问：

  “水水，你怎么了，难不成风太大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杨冰怡像说不出话一样，摇了摇头

  喷泉旁的那个人影好像在搬着一个庞大的东西，然后他的魔杖尖端火花一闪，火花，火箭，爆竹，火龙一齐簇拥着飞上天空，五色交辉，五彩斑斓，绚烂点燃了整个夜空

  段艺璇看着烟花，而杨冰怡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段艺璇，直到烟花放尽，而喷泉旁的左婧媛被匆匆赶来的费尔奇追着到处乱跑，甚至还不忘记给杨冰怡喊话：

  “妈的杨冰怡，老子都为你牺牲到这个份上了，你要是敢表白不成功，我就杀了你”

  闻言段艺璇惊讶的转头，就看见站着的杨冰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在了地上，手上还拿着一个月亮型的挂坠，声音和手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酸诗：

  “送你月亮吊坠，是因为我很喜欢一句话：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夜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段艺璇，我现在似乎不止有一点喜欢你，我好喜欢你，你可以当我女朋友吗？”

  段艺璇任由杨冰怡的动作将挂坠带到自己的脖子上，看着杨冰怡止不住颤抖的手，不由得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嗯…看你表现咯”

  杨冰怡有些着急的一点就炸：

  “不是不是，什么叫看我表现啊，你到底有没有答应做我女朋友啊”

  7.

  马玉灵知道杨冰怡和段艺璇谈恋爱的消息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但当段艺璇和她诉说了这个晴天霹雳，顿时风不和了日不丽了，世界都崩塌了

  最后来的段艺璇和她说，她整个人像是中了夺魂咒一样的呆坐在那儿，怎么叫都叫不应，过了很久，直到段艺璇写完了一篇两英寸半的论文，马玉灵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从牙缝里挤出来笑，淡淡的说：

  “隔行如隔山，这很难评，我祝你们幸福”

  算了，什么都磕只会让人营养均衡

  这星期的周末，两人开始在霍格莫德第一次约会，杨冰怡置办了一身很正式的行头，甚至喷了香水，她小心翼翼地勾着段艺璇的小拇指，在她耳边悄悄说：

  “不好意思，但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可能也是我第一次约会，所以有做的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可以提出来”

  段艺璇用五根指头扣住杨冰怡的五根指头：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我们共同进步”

  两人一起逛过了蜂蜜公爵，在听说连曾经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都喜欢来这儿约会的帕芙妮坐了许久，期间杨冰怡甚至和路边的几个老大爷下巫师祺，最后以赢得了三杯黄油啤酒而告终

  这一天的约会完美落幕

  走到拉文克劳的公共休息室门口，杨冰怡还紧紧牵着段艺璇的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那般欲言又止，久久不言，然后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让段艺璇在宿舍门口等她，不一会儿，杨冰怡拿着两手拎着满满好几袋零食回来：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就把零食都拿来了一些，你凑合着吃吧”

  段艺璇接过零食，却放在了地上，抱着臂看向杨冰怡，问道：

  “怎么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杨冰怡脸红的像能滴出血来，仰着头，语速很快的说：

  “要抱抱吗？”

  段艺璇一愣，杨冰怡看她这副样子，以为是吓到她了，急忙解释道：

  “不是，我听说情侣约会之后都会有一个拥抱…或者接吻，我没有想非礼你的意思，但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要勉强自己，这种事情要多了解了解，我也懂的”

  段艺璇默默的笑了，眉目美好，像她们初见时那副纯粹又坚定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向杨冰怡，就像当时杨冰怡一步一步笨拙地接近她一样，给了她一个拥抱：

  “你是笨蛋吗？水水”

  又踮起脚，给了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见杨冰怡还愣着，无奈的摇摇头：

  “大笨蛋”

  走廊上的画像都不约而同的捂上了眼睛，又不约而同的说：

  “唉，现在的年轻人”

  

  

  

  

  

  

  

  

  

  

  End

  

  

  

千万张批判词 只一张是情诗

若他泉下得知 后世与我有私

齐名各大报纸 污名镌刻青史

会不会来逢我 梦里欢愉至死

或来年盛开 孤坟前春花一枝

 

 

 

00

 

2726年08月19日 阴

果然按照现在的局势还是太冒险了些，好在我也早就料到的这般处境，很抱歉，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段艺璇，我不祈求你能原谅我，我和黎明意念合一，我知道，我是被注定的，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正式的邀请你再跳一支舞。

 

 

水雾随着浴室门拉开前拥后挤的涌出来，段艺璇穿着宽松的睡袍，用毛巾擦拭着半湿的头发，一滴水珠顺着她的颈部缓缓往下流。

 

客厅里，杨冰怡的影子被一旁的落地灯拉的很长，影子的主人拿起小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皱着眉向后陷进松软的懒人沙发之中。

 

段艺璇正想着什么在困扰她时，那人又像突然来了兴致，拿起放在腿间的笔记本写下了些什么。见段艺璇走过来，便合上本子，起身走到沙发后示意段艺璇坐下，拿起吹风机熟练的为她吹着头发。

 

夜里段艺璇突然醒来，一旁的办公桌上还亮着去年在旧人类用具收藏店购置的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杨冰怡依旧拿着那个本子在记录些什么。

 

段艺璇转过身子，对着杨冰怡说道，“在写什么，歪歪”

 

杨冰怡转头时才发现段艺璇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一点工作日志”，随后便合上本子，伸了个懒腰，杨冰怡熄灭那仅有的光源走向床，躺在段艺璇身边，互道晚安后，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后者的嘴角。

 

“睡吧”

 

 

 

2726年01月01日 晴

协会又组织了新年晚会，左婧媛和我打赌，我还是找不到舞伴，我知道我没有赢的可能但不想扫了她的兴便无奈答应了。我想我还是会在理事致辞发言完毕后跑去天台吹风、看星星。

 

 

杨冰怡一席白色西装站在台上，伴随着聚光灯的焦点，西装在灯光下闪烁着点点的光泽，未系有领带的前领上领扣不知是否无意的解开着，让其多出一丝与她不苟言笑的面容不匹配的随和。

 

一手拿着左婧媛帮她胡编乱造的发言稿，一手握着话筒。目光随意的扫视着宴会厅里各式各样的赛博格，大多是眼熟的成员，偶尔有几张生面孔，但共同点便是一样普通，当然，除了正在偷吃蛋糕的那位。

 

难得杨冰怡没有在致辞后消失，她正站在红酒塔后望着某个方向。

 

“偷鸡摸狗的样，在干嘛呢”左婧媛一手举着红酒，另一只手握着一束玫瑰。

 

杨冰怡早早便通过视觉皮质支持器感应到了她的靠近，随手拿起一块蛋糕塞进左婧媛口中以堵住噪音源头。

 

左婧媛咀嚼着嘴里的蛋糕，看了看不远处正面对蛋糕塔陷入纠结的段艺璇，又看向一旁的杨冰怡，正想说什么，便被后者打断，“把你匿名面具借我用用”

 

“行，啊？咳咳”蛋糕趁着惊讶的间隙呛入喉咙，“来真的啊”

 

随着宴会厅的灯光暗下聚焦在舞池中央，段艺璇手里吃蛋糕的动作被跳动的灯光吸引而打断，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匿名面具，泽塔科技的玩意，佩戴者可以进入匿名保护模式，一般的监视系统无法攻略，适用于胆小的搭讪者。

 

段艺璇轻笑着搭上带有点凉意的手，“好啊”

 

段艺璇轻快的穿梭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中，如梦似幻。每一个舞步都散发着柔美的气息，让人沉醉在她的世界里。

 

而杨冰怡的舞步则透露出种种生疏，一下子她的心中不由后悔起不久前的决定。

 

终于一首曲子到了尾声，段艺璇贴近杨冰怡的身体，惹得后者伸长脖子向后靠。

 

涨红的脖子和耳廓让段艺璇愈发好奇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羞涩泛红的脸，就在手距离面具几厘米时被拦截了。

 

杨冰怡退后一步，率先脱离暧昧的距离，取下食指上的戒指戴在段艺璇的指间，是一枚素圈。

 

“暂时保密”

 

 

 

01

 

浑身闪亮的巨型摩天大楼之下，却是逼仄潮湿而肮脏的贫民窟，这里各式各样的人，像老鼠一样拥挤在一条条阴暗破败而混乱的小巷里。一边是梦幻般如天堂一样的世界，而另一边却是破败不堪如同地狱一般。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赛博朋克未来社会，技术和资本成为两大“硬通货”。绝对技术成为了法律，绝对资本取代了道德，二者共同构成赛博朋克世界的上层建筑。

 

除企业巨头和技术阶级外，处于绝对统治地位便无疑是博格协会，这是一个由上流社会中的精英赛博朋克们组织的会员制协会，他们的势力遍布法律、商业，无处不在、 无所不能地“控制”着整个社会。

 

没有技术和资本的普通人，因自身的生产力技术与生产关系极端的不匹配，无法从社会技术进步中受益。而廉价的劳动力一文不值，平民无依无靠沦为贫困者聚集到一起，贫民窟也就自然形成了。

 

因此，在赛博朋克的世界里，贫民窟实际是在统治阶级压倒性的制度下，底层人民为了求生存而发展出来的畸形产物。

 

博格协会便是绝对权利的象征，协会会员等级制中除会长外还有四大理事，他们便是协会在社会各方面中的中流砥柱。杨冰怡就职于审判庭，作为审判长的她便是协会四大理事之一，主要维持协会在法律层面的权威。

 

 

 

早晨八点，审判庭的一次平常的工作例会，按道理这种日常的工作汇报会议尤其是早会，杨冰怡是不会参加的，所以在左婧媛看着手表已经迟到了一刻钟，却依旧不紧不慢的推开例会厅大门，便看见平日代理时坐的位置上毅然坐着一个杨冰怡，心脏不禁收紧了一下。

 

在座的倒没人敢对左婧媛的迟到表示不满，毕竟作为杨冰怡的二把手，赛博格的身份是令人畏惧的。

 

“喂，我看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起来啊，你哪根筋不对...”

 

左婧媛小声的抱怨被一记眼刀无情的打断，“人到齐了就开始吧，这次例会的重点是政府新下达的命令，审判庭将与博格协会联手解决西部贫民窟暴乱问题。”

 

话音刚落杨冰怡便在全桌人窃窃私语交谈时敏锐地捕捉了一声仿佛带着些愤怒情绪的按笔声，抬眼望去，声音从靠门角落的位置传来。杨冰怡玩味的多瞥了几眼，殊不知旁边的左婧媛也循着她的视线疑惑了整场会议。

 

“具体内容和准备就由副庭长为大家介绍安排。”

 

左婧媛跟在杨冰怡身后进了她的办公室“干嘛，打听新来的那个审判员吗”

 

杨冰怡瞪了她的一眼“我跟你聊正事，副庭长最近有点蠢蠢欲动啊”

 

“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一直想找机会向协会证明他比你更适合理事的职责，不过最近倒是挺喜欢无事献殷勤的，可能是觉得你没什么实力吧，毕竟就知道天天仗着权力大就知道使唤我这种苦力...”

 

“他们家族一直希望实现统治阶级绝对化，自然是想借我的力量一举消灭西部贫民主力军，你最近提防着他些，”杨冰怡拿起桌上的新人简历，随意的翻阅起来，“还有那个新来的，你也插个眼线监视”

 

“切，绕了半天不还是那个新人吗，杨大庭长到底是监视还是保护啊”左婧媛在杨冰怡发怒前跑出了办公室。

 

杨冰怡正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便传来一阵敲门声。“请进”

 

“审判长，今天下午有一场庭审，新人要旁听，还是我帮您主审吗”

 

“不了，我自己来吧”

 

 

 

杨冰怡心不在焉的坐在主审位上，翻阅着资料。又是暴民啊...

 

“你们这群庸碎！还敢到我的地上闹事，杨庭长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原告正歇斯底里着，反观被告只是一言不吭的站着。

 

希特家族的长子，贵族赛博朋克之一的家族持有大部分开发区的土地，和协会之间有密切的往来。这场案子，还有什么好审的呢。杨冰怡自嘲的心想我真是闲的突发奇想。

 

一旁的被告是贫民窟的，自然没钱请辩护律师，不过这种小事也要闹要审判庭来...

 

“希特少爷，冷静，如果只是简单的打斗，我想不至于让你把他告上审判庭吧”

 

希特故作矜持的理了理领带才开口道，“没错，并不是简单的打斗，他毁坏了新开发区的一整套设施，这个庸碎，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杨冰怡向旁审员递了个眼神，一叠证据送到杨冰怡手上，随意的翻阅了几下，便开口道，“那就按程序，把人押下去吧，闭庭”

 

杨冰怡走过旁听席时，感觉有一道恶意的目光审视着自己，转头便对上了段艺璇愠怒的表情，见她转过身，下一刻便挂上了一抹微笑。只不过这笑容也让杨冰怡感到有些渗人。

 

段艺璇只不过是不满于杨冰怡滥用权力的轻浮样，可我们的杨大庭长走回办公室还在咬着手指想着，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2726年01月07日 晴

左婧媛已经将段艺璇的身份查的差不多了，确实是一个少见的平等派赛博格，不过是个不太聪明的家伙，左婧媛这短短一个月已经帮她善后不知道多少次了。

最近西部问题到了关键期，希望她别闹出什么大动静，被旁人盯上。也不知道协会那群老家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反正连政府那边也全是眼线，西部或许真的该放弃了...

 

 

“杨冰怡！你这段艺璇也太胡来了吧，你在协会中心吗”左婧媛着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嗯，我在，她怎么了”杨冰怡翻阅西部庭审资料的手停下了。

 

“那你快来数据库这边，她不知道使什么招溜进去了，里面全是警报我可没权限进去，你自己来！”

 

杨冰怡倒是很快便赶来了，见左婧媛靠在安防门口，“这么快！你义体可别着火了，”后者阴阳的话还没讲完，杨冰怡已经完成识别，打开安防系统往里冲了“喂，她往核心机密那边去了！”

 

另一边段艺璇丝毫不知道自己当前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还开着信号干扰器认真的翻找着核心数据。

 

这时数据库的门被打开，一道人影快速的闪到自己面前。走近才看清是四大理事之一的杨冰怡，段艺璇心想不好，杨冰怡还没开口，那人便想开溜。

 

好在杨冰怡的义体更胜一筹，快步追上了段艺璇，刚想开口，便被门口的几句谈话声以及渐近的脚步声打断。

 

杨冰怡迅速拉着身旁人躲到角落架子与墙的罅隙间，食指静息的手势贴上了段艺璇刚半张开的唇上。

 

两人贴的很近，当段艺璇的气息清晰的打在自己耳边时杨冰怡才反应过来，好像自己没必要也要躲起来。

 

“少爷，西部那边的事怎么向协会交代...”听声音便能分辨出，来者正是副庭长和他的助理。

 

“切，不过是随手杀了几个庸碎，协会不会怎么样的”轻佻的语气，像是在处理一件商品。

 

杨冰怡瞥见段艺璇紧握的拳头，将手覆上去示意她冷静些，却无意在间碰到了自己的素圈。

 

无奈的愤怒是在人走之后，杨冰怡将段艺璇按在墙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如果被他们发现怎么办，就算逃出去又能瞒多久，段艺璇！别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

 

后者将杨冰怡抵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借着数据库里微弱的光线，杨冰怡看见了面对人眼中深深的敌意。

 

“你以为你这些天的计划很天衣无缝是吗，如果不是我在给你有着一大堆漏洞的行踪擦屁股，你早就被协会派人暗杀了”杨冰怡苦口婆心地续道。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段艺璇的嘴角噙了一抹笑，“那杨庭长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顷刻间，事理的天平向另一方倾斜。杨冰怡像谎言被拆穿的小孩般，无措的眼神向四周分散，只余下哑口无言。

 

“戒指给我”杨冰怡不想再多说，避开段艺璇戏弄的眼神，指了指她的左手。

 

熟练的解开程序，那是杨冰怡自行改造携带在戒指中的超立方体空间。走进机密数据库内，提取核心芯片，一键扫描完毕便已将全部资料传送到小小的素圈内。

 

抛来的戒指被段艺璇稳稳接住，随后便听见杨冰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道是不是段艺璇的错觉仿佛还有一些气急败坏“我做事的目的，没有义务告知你”随后背影也连同声音消失在了黑暗中。

 

站在门口把风的左婧媛，只觉得一阵疾风从身旁经过，好在义眼捕捉到了高频影像下的杨冰怡。

 

“不是，你跑这么快干嘛，”左婧媛追上她时心想这下着火的义体得是自己的了，抬头看向杨冰怡，“你，你，你在里面干嘛了啊！喂”

 

杨冰怡也喘着气，一脸不解的看着她“还能干嘛，救了个笨蛋”

 

“那也不至于，”左婧媛一脸嫌弃的看着眼前这个面对灾难级事故都淡定自若的赛博格此刻的模样，不由感慨“从脖子红到耳根吧，段艺璇，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2726年02月01日 阴

明日便是西部谈判的日子，这些天派遣的兵力尽数被左婧媛在西部暗中的线人接应后，全军击退了。协会兵力损失严重，大概会怪罪到理事身上，但好在段艺璇那边的小把戏是藏住了。

 

 

杨冰怡作为协会谈判方代表前往了西部地区，车上只有她和左婧媛，但也只有将信号干扰打开后，才敢放心讲话。

 

“西部那边已经尽全力转移贫民了，移动目标过于庞大，派了一个小队盯梢，但也有被发现的概率...”

 

左婧媛犹豫间，身旁人放下数据平板转头看向她，“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是在想为什么要冒这个险，这次协会亏损值远大于任务完成度了，协会那边肯定会怪罪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往一样，用一定的牺牲换取...”

 

“我也不知道，可能...”后话被杨冰怡咽下，她深知自己并非大义凛然的好人，只是在得知段艺璇的身世后，心中本来不站边的态度受到了一定影响。

 

段艺璇是出生于贫民窟的赛博格，贫民窟先天恶劣的条件便奠定了从这里走出去的赛博格都将面临比任何人更艰辛的挑战。还好，段艺璇是命中注定的赛博朋克，天赋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顶尖的能力和技术，虽说有点英雄主义和自我危机意识薄弱的缺陷。

 

杨冰怡将这种人简称冲动笨蛋。

 

西部的情况并不乐观，一路上贫民窟的武装者们都跃跃欲试的盯着杨冰怡一行人。

 

本就肮脏的贫民窟，硝烟弥漫，遮天蔽日。无望的人们蜷缩在角落中，默默祈祷着黎明的到来。这刻的战场犹如地狱，满目疮痍。

 

左婧媛带队开路，杨冰怡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最后是段艺璇等几名从属的协会会员。

 

黑暗的窄巷中冲去一道人影，速度快于常人。赛博格在靠近队尾时手臂弹出螳螂刀，杨冰怡回头望去时，那人已经三段跳腾空而起，手臂上的刀刃蓄势待发。

 

“游隼”斯安威斯坦5型的速度爆发力惊人，在此刻杨冰怡很庆幸自己在不久前忍住疼痛换新了这套军事级植入体。

 

即使速度再快也来不及抽出单分子线拦截这道攻击，只好护住段艺璇用背部生硬接下一刀。

 

背部的皮下护甲似乎被砍破了，疼痛编辑器飞速的运作着仍有小部分痛觉已经传入脑神经，以及实质的物理冲击，使得杨冰怡脑袋几乎空白了一瞬，不受控的向前倾斜。

 

这时左婧媛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拿枪瞄准了赛博格，杨冰怡被段艺璇扶起时还保持着稳稳护住她的姿势。

 

“左婧媛，别开枪！”

 

杨冰怡是怕疼的，手臂小幅度的颤抖虽不在大家的视线内，但段艺璇能清楚的感受到身边人因疼痛而产生的非条件反射颤抖。

 

杨冰怡声带还带着些颤音，转头坚决的开口道，“还不快滚！”

 

随后左婧媛上前扶住她往前缓慢的走着，那一瘸一拐的人小声而严肃的开口，“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打架的”

 

留下段艺璇一个人还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那人被血染得鲜红的背部，伤口大概是没有穿过她精良的皮下护甲，血止住了。可那人从头到尾没有看向过自己，无言间透露出某种失望，让段艺璇觉得那句对左婧媛说的话更像是对着自己说的。

 

“杨冰怡，你是笨蛋吗，干嘛不反击啊”段艺璇故意甩开旁人，追上那人一瘸一拐的背影搀扶着她。

 

杨冰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言语间仿佛刚才受伤的不是自己。“来不及了，如果抽出单分子线，那个贫民，他只有死路一条”

 

段艺璇哑然，因为她明白后半句的含义是，如果我反击，你的同伙，只会死在我手上。

 

谈判在杨冰怡的带领下，进行的十分顺利，西部暂时向协会妥协了，也意味着贫民窟第一次暴乱，明面上平息了。但每个人心中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导火索，暗流涌动下，局势早已动荡不堪。

 

协会是利益至上的地方，虽然杨冰怡压制住了西部暴乱，可同左婧媛设想的一样，巨大的损失使得杨冰怡受到了任职期间第一次处罚。

 

协会的一般处罚项便是受罚者与仿生人进行连续三天的对决。但碍于杨冰怡理事的地位，惩罚也只是表面威严，毕竟论单挑技术，就算连续上一百个仿生人也不是杨冰怡的对手。

 

3天， 为配合表面功夫，杨冰怡戴着植入体禁用项圈和脚链走出来时的场面还是略显狼狈。

 

从昏暗的地下室走出，突然强烈的光线倒是成功击败了杨冰怡，视线模糊的情况下，突然被拥入一个热烈的怀抱。

 

“喂，我说左婧...”不对，这个身高和气味，分明不是那个爱演戏的家伙。

 

正想着，一旁便传来本人无奈的声音“怎么还有人抢我活啊”

 

这时眼睛终于适应了强光，在缓缓恢复的视线下，看见的是段艺璇含着泪光的眼眸。

 

杨冰怡无措的上下小幅度挥动着双手，生怕惊了怀中人，最终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有些哭笑不得的开口道，“不是，我没事的”

 

由于这次处罚，杨冰怡被停职了一个月，脚链卸下了，可由于停职期间的条约声明，期间禁止使用植入体，所以杨冰怡只好戴着脖子上的抑制项圈回了家。

 

 

 

早晨，杨冰怡照常洗完澡，准备泡杯咖啡躺在沙发上看会新闻。刚坐下的人直到听见厨房传来源源不断的动静才想起和人同居的现状。

 

在上次处罚后的第二天傍晚，杨冰怡正看着一大堆让人心烦的报告便听见了门铃声。随着房门拉开，一个处于平视视线下方的身影正拉着一大堆行李站在自己家门口。

 

没错，段艺璇由于见她因为自己受到处罚或许是良心过意不去，便提出搬来照顾杨冰怡，且没有给后者拒绝的机会。

 

杨冰怡一脸为难的将事实死死的咽下，所以至今段艺璇也不知道其实那满眼充血的狼狈样子只是杨冰怡和管理员们在地下室连续打了三天麻将导致的。

 

 

 

2726年02月10日 晴

段艺璇搬来我家两天，同居的感觉很奇怪，时而我还是会忘记家里还有别人。她美其名曰照顾我，可我发现放她进厨房好像是个错误的决定。停职对我来说也不错，就当休了个长假，最后放松一段时间吧，只不过左婧媛这下怕是忙的不可开交了。

 

 

“杨冰怡，你这别墅这么大，也太单调了些吧”段艺璇再一次环视这充斥着黑白灰三色的单调内饰，终于忍不住感叹。

 

“那，要不你买点什么装饰装饰？”杨冰怡放下手上的资料，望向刚从楼梯下来的身影。

 

“正好你被停职了，我今天也没工作，我带你去个地方！”

 

于是杨冰怡上一秒还在严肃的审阅资料，下一秒就被段艺璇牵着手到了地下商业区。

 

地下商业区只是外界的一个美名，内行都知道，这里就是只认钱的黑市。当然黑市虽听起来唬人，并不全是危险物品，也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例如段艺璇此行的目的地--旧人类用具收藏店便坐落于黑市的一个巷口。

   

两人穿梭在人流中，但顶级赛博朋克的气势似乎是无法掩盖的，杨冰怡开始后悔没找左婧媛借用匿名面具了。

 

黑市的摊位中总会有能吸引你的玩意，段艺璇此刻便停在一个神婆样貌的老人摊位前走不动道了，杨冰怡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她。只知道段艺璇正目不转晴的挑选着什么，自己却连这个摊位买的什么都没正眼瞧上一眼。

 

摊主绕到段艺璇的左边正想搭手，在碰到段艺璇的前一秒。杨冰怡用左手一把将人拉向自己。

 

段艺璇正不解的转头想询问她，一旁摊位的老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调侃道，“神婆子，别什么人都碰诶，杨大庭长的身边人，碰不得”

 

段艺璇刚转过头与杨冰怡的视线对上，两人又在下一秒默契移开。

 

杨冰怡抿了抿嘴，最后视若无事的开口道，“有看中的东西吗”

 

“我可不敢有什么，只不过这位小姐，你是个很特别的赛博朋克，注定了你的命运是让人惊叹的，或许你知道十字军...”神婆无奈的走回位置上坐着，淡淡的开口道。

 

听到后半句时，杨冰怡便黑着脸打断了她，“做生意的，既然清楚，话就别乱讲”

 

最后段艺璇被杨冰怡拉着离开了那个摊位，走进旧人类用具收藏店才发现，里面不止是一家店，更像一个复古的世界。

 

杨冰怡对旧人类唯一感兴趣的便是旧人类伟大的艺术遗留物，简而言之便是一些漫画家的作品。杨冰怡算得上是资深漫画迷，就连自己的游机swordfish也是从名称到外形完全按照星际牛仔中的机型定制的。

 

而段艺璇对旧人类社会便可谓是深度痴迷，她了解旧人类社会从开端到终结的所有有记载的历史，她也一直向往着旧人类社会时期，绝对力量出现前众人平等的和平风气。

 

段艺璇在收藏店里购置了很多不一定实用但她心仪的美丽废物，例如杨冰怡手上正提着那盏麻烦又易碎的煤油灯。

 

 

 

2726年2月18日 晴

她说今天是旧人类社会的春节，从前我不知道春节是什么，但是无意间听她们提及旧人类社会的情人节，我以为或许是一样的意思，但是她说大家留下来一起吃，可是我分明听说这是两个人的节日，本来准备好了烛光晚餐，现在只剩下杯盘狼藉了，但是看她很开心的样子好像大家一起吃饭的感觉也不错。

 

 

从杨冰怡停职处分同居以来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自段艺璇几次试图做饭都差点把厨房燎着以后，杨冰怡好说歹说是将段艺璇的斗志从厨房转移了，好在迷茫了几天的段艺璇马上开始对收集旧人类社会的物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磨拳擦踵要把杨冰怡冷冰冰的房子布置成杨老院，杨冰怡自己对这些不甚在意倒也乐得段艺璇每天风风火火的做设计，买材料，一连半个多月每次在书房和左婧媛会议至深夜后将段艺璇抱回客卧已经成为了杨冰怡的惯例。

 

“歪歪！”

 

“诶”

 

杨冰怡放下手里的中心时报，单手轻轻将陷在新买的懒人沙发里的段艺璇捞出来，又好笑又无奈的回应段艺璇今天因为无聊喊的第726句歪歪。

 

“歪歪，我们过节吧，今天是旧人类社会的春节诶。”

 

段艺璇坐正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跪在懒人沙发里，左手轻轻握成拳头敲了一下右手掌心，因为想到了好点子眉宇间都染上了得意。

 

杨冰怡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示意段艺璇继续说。

 

“春节是旧人类社会最重要的节日，一家人都会一起过，我从书里看过旧人类社会吃一种叫做饺子的东西，用面皮包上自己喜欢的馅料就可以了，我们自己下厨怎么样？”

 

杨冰怡虽然没有听明白所谓饺子，但是嘴角早已在听见一家人的时候轻轻扬起。

 

早些时候还没有自己独立的静室的时候杨冰怡喜欢靠在档案室最后一排书架和墙角午休，档案室一墙之隔是审判庭外的荒地，来来往往鱼龙混杂，杨冰怡就曾经听人提起过旧人类社会的节日，墙外的人说在旧人类社会每年二月的这个时候就可以约喜欢的人一起吃饭表明心意。当时无意，现在听段艺璇一提及，杨冰怡觉得自己发现了美洲新大陆。

 

“那我让左婧媛等会送材料的时候一起送过来。”

 

杨冰怡突兀的站起身，因为打定了主义竟有些紧张，顶着段艺璇有些探究的目光拿起联络器就进了书房。

 

“杨冰怡！你有事吗！你有事吗！你表白为什么要祸害我！我审判庭已经忙的快一天没合眼了你还要我帮你送材料！！”

 

杨冰怡算准了段艺璇在房间里研究菜谱的时间来给左婧媛开门，听见左婧媛说到表白两个字的时候迅速反手把门关上捂住了左婧媛的嘴。

 

“红酒，玫瑰花，蜡烛都确定准备好了吗？”

 

“当然，给你跑了一趟中心城西的黑市买到的，现在想培育一株真花有多难你知道吗，你一口气就要99朵”

 

杨冰怡没有感情地应了一声，转身将装了表白工具的材料箱和段艺璇要的食材一起往屋里搬

就打算关门送客。

 

连杯水都没喝到的左婧媛难以置信的看着紧闭的大门，终于忍无可忍的叫道“杨冰怡你没人性啊！！”

 

门再一次打开，是段艺璇。

 

“歪歪你好过分，连杯水都不给人家喝，今天晚上一起来吃饭吧”后半句是对着左婧媛说的。

 

左婧媛许多年没看过好友吃瘪，顶着杨冰怡杀人的目光幸灾乐祸的就应下了，还唯恐天下不乱将陈雨孜，王睿琦，马玉灵一众一起叫上了。

 

“哇，杨冰怡，你家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了”左婧媛不安稳的坐在沙发上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放置的落地钟。“你怎么突然有闲心请人装修了？”

 

杨冰怡正在将各种馅料分类装盘，不及回答便被王睿琦抢了先，“我在隔壁民一庭都老远听到传闻了，杨庭长家里多了位女主人哪里还需要请人装修。”

 

王睿琦揶揄之意十足，杨冰怡却对女主人三个字受用的很只笑着照单全收，红着耳根转战厨房给段艺璇帮厨去了。

 

“歪歪，帮我倒一下这个面粉”

 

段艺璇手里掂量着用量和着面粉，将杨冰怡叫来身边时嘴里还在念念有词“500克面粉+250克清水+20克淀粉，搅匀和成面絮，再揉成面团......”

 

杨冰怡觉得段艺璇扎着丸子头抬头念念有词好似作法的样子实在好笑，笑着帮段艺璇擦拭了脸上的水渍，指腹擦过段艺璇梨涡的一瞬间只觉得指尖发烫，她无意识的搓了一下指尖，感叹这样安稳的日子要是过不完该有多好，直到看到段艺璇准备开始徒手和面团了。

 

“段艺璇你放盐和鸡蛋了吗”

 

“原来还要盐和鸡蛋吗”

 

“段大厨可以不放试试看”

 

杨冰怡轻启朱唇想接着揶揄，在段艺璇的眼刀扫来之前先举手投降，等段艺璇又转身回头和面粉做对抗时从背后拿出来一颗金桔摊手伸到段艺璇面前“我刚刚临时查了一下包饺子的步骤，资料上说旧人类社会她们会在某一颗饺子里包一颗金桔来年讨个好彩头，我就让左婧媛临时去买了”

 

“你不是......”

 

“我不是不关心旧人类社会的节日吗，是不是想说这个”，杨冰怡又摩挲了一下指尖，“但是我想陪你过你喜欢的节日。”

 

我不知道还能陪你过几个节日了。

 

杨冰怡有些难过的盯着段艺璇的耳垂，好像要将段艺璇的耳朵烫出个耳洞来，却在段艺璇转身之前又匆匆避开了对方探究的目光，最后还是不敢看。

 

杨冰怡盯着氤氲水汽中虚空的一点，又续道“我们晚上去放烟花吧。春节是要放烟花的对吧。”

 

随着左婧媛口中的大本钟指向零点，大家郑重的高举起酒杯，洋溢着笑容说道“新年快乐!”

 

左婧媛喝了些酒，到了尾声时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出现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杨冰怡和马玉灵连忙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餐桌险些变成狼藉的战场。杨冰怡看见命悬一线的餐桌被段艺璇扶住，抬眼对上后者同样慌张的眼神，随后两人笑了起来。

 

“一顿饭吃下来，我们就像是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自作主张支了张桌子坐下吃饭，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荒谬感。”杨冰怡凑到段艺璇耳边小声的吐槽着。

 

段艺璇看了看不远处正瘫在沙发上的罪魁祸首，撇嘴说着“吃个饭还要妨碍交通的那种”。

 

和马玉灵齐心协力将左婧媛扔进了后座，送走了几位客人后，杨冰怡觉得空气都安静了，她没有急着回屋，而是绕到了车库。

 

段艺璇在后院噼噼啪啪的声响中好奇打开了窗户，杨冰怡正将一箱烟火药搬往后备箱，杨冰怡看见段艺璇探头，笑着招招手“走，放烟花去。”

 

段艺璇拉好副驾驶的安全带才对后座放着的烟火药发出询问，杨冰怡只是笑了笑说一会就知道了，很快便从居住区域驱驶到协会中心区，这里只有一片宽阔的草地，以及中央的泰坦神像。

 

杨冰怡疑神疑鬼的从后备箱抱出大箱子放在草地上打开时说道，“嗯...烟花我没买到，不过收藏店老板告诉我可以用烟火药改装。”

 

杨冰怡将烟火放置好，抬眼便看见段艺璇一脸担心样，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有些孩子气地说着，“老板说了只要控制剂量就不会出问题的”，随后划燃一根火柴，“来嘛”

 

段艺璇在杨冰怡从身后握着自己的手将火焰靠近导火线的前一秒，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知道烟花的剂量标准吗”

 

杨冰怡手上的动作仍在继续，在火苗点燃引线的那一刻，杨冰怡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知道，快跑！”

 

随后便顺势抱住了段艺璇，腿部的弹跳义体一用力，猛得向后扑去。两人在草地上由于惯性略显狼狈的翻滚了一圈才停下，不过好在是撤开了。

 

这哪是烟花，焰火像一头巨龙直冲天际，猛烈的巨响后在高空炸开。烟火像夜晚做的光怪陆离的梦，遥远而虚幻，不真实得让人看不清。明明暗暗间，分辨出幻想和现实的边界，然后继续做夜晚的梦。

 

蛊惑，是月光下的法术，蛊惑着人抬头望向天空，华丽的幻境让人忽视了代价，或者说，管他有没有代价。

 

烟花升腾，又弥散，绽放，又消逝。

 

紧接着一束火光在四周暗下的夜里格外清晰，渐渐的快要跌入地面，却仍旧没有熄灭的迹象。

 

这时杨冰怡才从美好幻境中回过神，完蛋了，大概是制造时加了些永燃粉。

 

焰火朝着草地中央的泰坦神像下坠，杨冰怡闭上眼，双手合十，祈祷着自己没有手欠混进些破坏性强的爆炸剂。

 

半天没传来动听，才试探性的睁开一只眼查看着情况，一旁段艺璇从杨冰怡无力祈祷时开始便哭笑不得，虽然焰火距离地面只有几米时内心还是收紧了一下，好在下一秒那火光便砸偏在了神像周围的喷泉池里。

 

焰火燃尽，繁星和月亮继续照耀着黑夜。皎洁的月光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虽说知道这一切的都只是气象调度办事处营造的假象，但洒在你我肩头的光是真实就足够了。人们总渴望着科技的高度发展，努力摆脱旧社会的落后，却贪恋着月光星空和一个平凡的晴天。

 

杨冰怡紧紧攥着段艺璇的手时心想，星空可能是最浪漫的神话。

 

并肩无言走出一段路了杨冰怡还是好生感慨还好把车子扔在中心了，明天让左婧媛去开一趟简直是最明智的选择。

 

月光皎洁，昏黄色的路灯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腊月的风有钻骨的寒，杨冰怡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在手上，她沉默的计数着，虚攥着拳心里暗暗发誓等手第10次相撞在一起就牵上去时却等到段艺璇开口。

 

“歪歪，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过的好快啊，包饺子，年夜饭，放烟花，好像一切都过的好快，很不真实。有时候会想有什么事情是能永远的呢，好像什么事情都留不住。”段艺璇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有些过分精细地在人造雪地上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

 

“我从来没有想过永远，我觉得这是一个很虚无缥缈的事情，我更在意当下得到什么”杨冰怡分神思考时落后了段艺璇几步，坦诚的说完后又有一瞬间的后悔，有些自嘲的心想：我撒谎了，我希望这条路能永远走不到头。

 

段艺璇不意外杨冰怡的答案，没有回头只轻轻笑了一声，好像没将杨冰怡的话放在心上一样，固执的踩着雪。

 

“你听过我最喜欢的歌吗

‘你的背影，陪我沉默

有一种默契不问也懂

冰的啤酒，代替不说的失落’......”

 

段艺璇越唱越轻，最后又沉默下来，依旧低头看着雪，刺目的白色盯久了有些头晕目眩，却好像和自己赌气一般不愿意抬头。

 

她听到了一声叹息，杨冰怡的叹息。

 

“月慢慢沉了，海风还吹着

我也愿意做你的头号支持者。”

 

杨冰怡上前追了两步，赶上了段艺璇的步子，这一次没有犹豫的牵上了她的手，继续唱着：

“在那一刻，突然静默，原来不管世界多严苛，可以是脆弱，可以是不完美的”她对上了段艺璇的目光，回以了最温柔的守望。

 

“永远这个词对我来说，不真实，不实际，不理智，但是我觉得面对你的时候，这个词应该有其他说法。”杨冰怡将手指强硬的塞进段艺璇僵硬的指缝里，换成了一个十指相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留住所谓的永远，我自认也没有办法去保证一个虚无缥缈的永远。这种抽象的概念你只会越纠结越难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只要一直约定明天就可以了，因为明天的约定我一定可以做到，多少次都可以。”

 

感觉旁边的人没有动静，杨冰怡捏了捏段艺璇的小拇指，示意她回头又笑着微微倾身盯着段艺璇的眼睛“所以明天有什么想做的吗？”

 

段艺璇看了一眼没有憋住笑“那明天炒两个菜吃怎么样”

 

杨冰怡笑容凝固了一下，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只要做的能吃当然可以。

 

“有时候我觉得如果一直有可以期待的明天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不是吗，我有的时候闭眼好像就能看见熟悉的面孔死在我面前，你说她们也会期待明天吗”段艺璇抬了下左手结束了两人的十指相扣，小声解释道“要出手汗了”。

 

杨冰怡把空落落的右手揣进了口袋，沉吟了一会儿，“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明天，但是总有人在期待，在为了能期待的明天战斗，只要有一个人能看到明天，我们就不能说明天不会到来不是吗。”

 

在等段艺璇回应的时间里，杨冰怡又缓慢而坚定的补充道“老实说我不在乎也没那么期待明天是生存还是毁灭，但是如果能和你一起期待一个永远能这样并肩的明天，或许就是我的愿望吧。”

 

过了许久，身旁传来了一声“嗯”，很快消散在风里，杨冰怡几乎是如释重负，也不再说话，放轻了呼吸只感受心上的种子在慢慢发芽。

 

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随着步履，两人月光下的背影像添置了一镜到底的镜头，慢慢缩小的身影与远远的地平线缓缓靠拢，最终融合在一起。

 

“所以明天想吃什么菜”

 

“啊？你有把握不会吃死人的都可以”

 

 

 

段艺璇走进书房取黑胶唱片时，注意到书房地板正中央放置着一个材料箱，底部纸板上有水被浸湿的痕迹，便好奇的打开了箱子。

 

段艺璇抱着一大束玫瑰和一张黑胶唱片重新回到客厅，对着杨冰怡靠在沙发上的背影说道，“你准备花干嘛”

 

杨冰怡猛得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弄巧成拙被发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说了你不准嘲笑我…我一开始以为春节是情人节的意思......”

 

段艺璇看着眼前害羞的不敢抬头的人，慢慢地靠近，一脸得逞的笑容打断道，“噢～我知道了，你想和我过情人节呐”

 

“段艺璇！”杨冰怡突然抬头直直的看着自己。

 

“干嘛！吓我一跳”段艺璇也不客气的回礼般加大了声音。

 

杨冰怡本想给自己打打气，不料被对方反向震慑住了，又缩小音量“你都知道了，那我还要说么”

 

“你想说就说咯”段艺璇得意地挑了下眉。

 

杨冰怡低头看着段艺璇手中抱着的玫瑰。“毕竟爱嘛，就该热烈的说，我也不清楚要怎样聊表我心意…”杨冰怡从西服里袋中取出一张被叠得好生整齐的信笺纸。

 

“早有准备？”段艺璇被这一幕可爱到了，恨不得现在就抱上去。

 

“不是…我”杨冰怡被一句话干扰，又乱了阵脚。

 

“要念给我听吗”段艺璇歪着头，说道。

 

“你…你自己看吧”杨冰怡举起又放下，递向对方。

 

段艺璇将她的手向回推了推“不要，你念给我听”

 

杨冰怡又将纸条举起，深呼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的开口了。

 

“亲爱的段艺璇小姐，

最近我常被困扰，他们说爱里都是当局者迷，要留一分心计，避免陷落爱的囚笼。

可究竟怎样才能称作清醒，怎样又被称为沉沦？爱很短的，不足够我这一生多分几次大胆，于是我将这落魄的孤注一掷安插到和你似是注定重逢的相遇里。

我想只要你愿意，就算同一瞬的烟火一般，我也要为此一生冲动…”

 

这些话语在心里沉吟了千千万万次，可念出时杨冰怡却几次凝噎。

 

花束从段艺璇手中滑落，正颤抖着双手故作姿态念信之人，被她紧紧的环抱住，后者也立刻给予回应。

 

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一瞬间听见心跳与一旁的落地钟声响同频，却一时辨不清这热烈的跳动来自对方还是自己。

 

“既然你也乐意，那就不要顾忌”

 

 

 

2726年02月21日 小雨

接连几天都是无止境的小雨，天阴沉沉的，大抵是气象办出什么问题了。原本一个月的停职令也因为情况愈发紧急提前撤销了，理事办公室垒起的废料文件比我预想的还好多，近些日子是避免不了加班了。

 

不过比起这些烦心事，好消息是左婧媛安排在贫民窟的线人都对接成功，西部剩余武装者与北部汇合后成立了十字军，段艺璇便是十字军的线人之一。

 

随着调查协会里的十字军成员我已经大致清楚了，左婧媛特派了一个线人汇报段艺璇的行踪，她最近的任务也越来越冒险，这样至少能在她处于危险前通知到我。

 

 

杨冰怡刚恢复职位自然是一大堆工作等着她处理，段艺璇依旧住在她家里，也抱怨过几次杨冰怡是不是加班加的已经忘记回家了，但主要目的也不过是希望她注意休息。

 

杨冰怡也算是将话听进去了，每当深夜干完繁重的工作想着在休息室随便将就一晚时，脑海里便蹦出段艺璇不满的表情又连忙拖着疲惫的身体开车回家。

 

接连几天凌晨一两点回到家都看见段艺璇正窝在沙发里看老旧的肥皂剧，怀里还抱着一包抽纸，时不时抹去眼角的泪花，杨冰怡在内心感叹了几句，她爱得太痴迷了。

 

直到一天，杨冰怡脱离资料苦海，抬手才发现已经快四点了，急忙收拾好东西回家，蹑手蹑脚的推开大门，客厅里依旧传来肥皂剧里演员浮夸的声音，走近才发现段艺璇已经蜷缩在沙发里抱着靠枕睡着了。

 

杨冰怡无奈的笑着，将人连同怀里的靠枕一起横抱起上了楼。轻轻推开段艺璇的房门，刚准备将人放下时，段艺璇无意识的动了动随后松开靠枕，双手环上了杨冰怡的脖颈。

 

杨冰怡乱了阵脚，一时间心如擂鼓，只好压低声音对着已经熟睡的人小声喊着，“喂，段艺璇，你放开”

 

就在杨冰怡准备放弃挣扎直接拉开怀中人时，段艺璇又突然先一步用力，意料之外突然的力量使杨冰怡重心不稳，两人便不意外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摔在了床上。

 

在即将压上段艺璇时，杨冰怡快速用双手支撑住身体，刚想松一口气，奈何环在颈间的手一拉，杨冰怡便只好侧倒向她的身旁。

 

颈间的手又收紧了些，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杨冰怡深吸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吐出，随后绝望的闭上了眼，咬着后槽牙发誓以后一定要说服段艺璇和她一起睡主卧。

 

段艺璇醒来已经是中午的事了，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时，正疑惑着昨晚不是在客厅等杨冰怡回家吗，然后好像太困睡着了，是多久回的房间呢。半掩的房门随着几声敲门声后被推开，“早”

 

“歪歪？你怎么没去上班”

 

“看某人昨晚差点在沙发上过夜，决定翘班陪陪她，”杨冰怡上撇的目光以及憋笑的表情，在即将激起某人起床气时，找补的开口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不是看你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吗，我最近确实太忙了”杨冰怡背着手一步一步靠近。

 

身后的左手突然伸出，小心翼翼地双手将仿生猫捧在段艺璇眼前“呐，欢迎我们家的新成员，这样我就不担心啦，以后你一个人在家它就能陪...”

 

段艺璇撇着嘴，努力不让泪水从眼眶跳出，直直的扑向杨冰怡。后者晃神间立刻将小猫放开，站稳接住了她，此刻牢牢环抱住自己，一幅委屈模样的段艺璇在杨冰怡眼中更像一只小猫。

 

 

 

2726年04月01日 阴

会长已经向四大理事下达了暗中清除协会中十字军赛博格的指令，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段艺璇一天天在副庭长面前晃悠着做事，难免他会看出段艺璇和我有些关系，自然想从段艺璇那里调查出什么。

 

 

接到消息杨冰怡立刻驾驶着箭鱼飞往了第三区，根据左婧媛的描述段艺璇下午要在第三区交界处与十字军接头，同一时间跟踪在副庭长身边的线人传话说他今日没有工作在身但中午便驾驶游机飞往了第三区。

 

左婧媛认为副庭长这个没有理由的行为存在端倪想去截停段艺璇，可如果这样就将暴露杨冰怡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的事情，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有了杨大庭长超速飞行前往第三区的画面。

 

段艺璇正迈着愉快的步子提着皮箱前往对接地点，这些天里协会的策略以及兵力部署都被段艺璇了解的一清二楚，一想到把这些有利情报告诉军队将大大减少作战难度，脚上的步伐有轻快了几分。

 

按照路线，前面巷口再右转就到了接头的咖啡厅，突然被身后人影握住手腕，段艺璇刚转头那人已经将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头，“别怕，是我”

 

“歪歪？你怎么会在这里”段艺璇正疑惑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转角处的充电栓旁副庭长正站在那里给手中的电子飞镖充电。

 

抬眼看见杨冰怡的时候，眼中满是震惊以及一丝愤怒。

 

“杨庭长怎么和...段议员在这里？”短短一分钟内已经有两人对杨冰怡提出疑惑。

 

终于在杨冰怡不紧不慢的接过段艺璇手中的皮箱后，她挂着标准微笑回答道，“过来逛逛而已，副庭长你一个人，也是来这边逛街的吗？”

 

“工作顺路，那就不打扰两位了，不过再往前就是，庸碎的地盘了还是小心些”副庭长将那两个字咬的很重，快速把电子飞镖放入口袋，便向反方向走去了。

 

杨冰怡对着那人沉重的背影，憋笑喊道，“多谢副庭长的提醒，回见！”

 

“你有没有看见他刚刚脸都气黑了”杨冰怡还在打着趣，段艺璇握在手上的通讯仪上刚刚收到的消息弹窗还亮着，任务取消，遭遇敌袭。

 

迎面走来几幅熟面孔，副庭长的几名手下。段艺璇又看向身旁的杨冰怡，那人依旧一副对此一无所知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她真的是来逛街的，可是随意停放在道路中央的游机却昭示来人的紧急，段艺璇的心微微一沉。

 

 

杨冰怡设想过协会终究会怀疑到段艺璇头上，可这一切依旧快的让她无法接受。几个小时前还在同一张餐桌上共进早餐的两人，却在此刻的协会大厅中，一个戴着链条站在前面的平台上，一个坐在中央第三个审判位上。

 

会长法槌敲下，厅内迅速肃静下来，“有人举报段议员存在背叛协会的行为”

 

“证据呢”杨冰怡的声音有些低沉，眼神中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旁的左婧媛看见此刻的杨冰怡桌子下的手紧攥。但是此刻绝不是摊牌的时候，左婧媛也抿唇沉默着。

 

一系列证据亮出后，杨冰怡也在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好在都不是直接性证据，还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在会长宣讲让四大理事判决是否驱逐时，按照顺位前面两位理事一票同意一票反对，杨冰怡刚起身还没发言，身后便传来副庭长一声哼笑，

 

“杨理事，审判制度第十九条回避制度，审判人员以及其他可能影响案件公正审理的有关人员，在遇有规定的回避情形时，不得参与审理，这不需要我来提醒我们的审判长大人吧”

 

“杨理事...”会长喊出名字抬眸看了杨冰怡一眼便沉默了，在考量也在等待着杨冰怡的决定。

 

片刻的寂静后，全场人目光所聚集的焦点不紧不慢的松了松领口，随后恭敬的向会长微微鞠躬行礼，说道，“是的，如您所见，我无权进行任何表态” 

 

好在最后还是以两票反对暂时停止了对段艺璇的放逐计划，会长宣布审判结束的下一秒，杨冰怡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上平台，徒手便卸下了段艺璇手腕和颈部的特制锁链。

 

牵着她往门外走去，路过副庭长时停下脚步，冷淡的目光便足以让人冒冷汗，“副庭长，多谢提醒。”

 

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左婧媛紧随其后瞥了眼攥紧双拳青筋暴起的副庭长，打了个哈欠，看似随意的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想通过她找到杨冰怡的把柄，我祝愿你能活着将把柄带回来。”

 

左婧媛的身影刚转身消失在大厅门口，那人被拍打的左肩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发出惨痛的嘶吼声。

 

左婧媛出门便对上杨冰怡疑惑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脖子，无奈的说道，“就废了他一只手的皮下护甲，谁知道他那么大动静。”

 

 

 

2726年06月12日 晴

转眼入夏了，空气闷热加上战争的缘故愈加让人暴躁，北部的十字军正大张旗鼓的挥动着，挥动着属于他们的宣泄。或许因为我们深知，可能失去就在明天，所以我们正把日子当做夏风来过。

 

 

战况已经严峻到让人忘记开端只是西部贫民窟的一场局部暴乱，枪火药面前人人平等，协会内部早已分崩离析，频频出现的赛博格被暗杀的消息，让贵族们不再费尽心思往高处位置攀爬而开始担心起家族存亡问题。

 

安静的高级会议室里，只听得见杨冰怡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敲击桌面的声响，昏暗的灯光下，四大事理以及八位亲使都挂着严肃的表情。

 

会长位置空缺着，迟迟没有出现。随着辅佐会长的管理者推开大门，身后并没有那道身影。

 

管理员打量着众人，冷淡的说道，“会长于今晚九点发现死于家中，按等级由杨事理担任临时会长一职，明早召开全体会议宣布博格协会将同政府一起携手平息十字军起义，散会”

 

管理员自会长上任起便一直辅佐着他，几年的使命随着那一句没有温度的言语最终化成泡影，杨冰怡一时不知该感叹是报应还是权力面前只有利益没有情感。

 

杨冰怡站在会长的位置上，台下熙熙攘攘。或许是越来越响的质疑声鼓舞了副庭长，他站起身朝着杨冰怡大喊，“庸碎的共党也配领导我们...”

 

话语声被血肉炸开的声响截停，邻座刚刚还在激情议论的议员低头看了看自己溅满鲜血的西装，颤抖着手从胸前口袋拿出白手帕，凭感觉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杨冰怡收起发射手势，将西装袖口重新理齐，“还有人想发表些什么吗”

 

上一秒还在指尖转动的蝴蝶刀，下一秒便从左婧媛手里飞出，插入了一个刚举起掌上发射器家伙的颈部。

 

自此尘埃落定。

 

 

 

会议上杨冰怡正公布着十字军情报，全息投影上出现击杀名单，杨冰怡平淡的下达着命令，“根据所提供的反叛军名单...”

 

台下的巨响打断了杨冰怡，段艺璇终于按捺不住情绪，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议厅，前者只是瞥了一眼，便清了清嗓子继续。

 

傍晚时分，两人结束了一顿无言的晚餐，杨冰怡坐在二楼落地窗旁弹着钢琴。指尖在琴键上跳动，神志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脑海里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和弦，一次又一次的叹息。

 

人似乎置身旷野，一直只能奋力向前跑着，一转眼眼前已经布满战火，炮火连天，倒塌的建筑群，满是裂缝的十字路口中心是燃烧着的钢琴，琴架上的烈焰，内核紧绷的琴弦，杨冰怡是狼狈战火中华丽的演奏家。

 

突然旋律此起彼伏起来，杨冰怡试图控制，那旋律仍不受控的加快将杨冰怡从幻境中拉回，睁眼便看见琴键上多出的一双手，两人没有交谈，甚至不知道后者何时走来的，就这样完成了一场你追我赶的演奏。

 

“杨冰怡，你知道的，任何人都不是生来便要为谁而牺牲...”

 

“为了更大的胜利，我并不认为产生必要的牺牲是一种错误的决定”

 

“庶民何辜......是不是为了达到你所谓的胜利，再死去上万个无辜的人，你也在所不辞......”段艺璇眼睛盯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的杨冰怡,分不清其中是难以置信还是失望更多一点。

 

“对我会在所不辞。”杨冰怡依旧垂眼看着手下的琴键，没有看向或是追上已经气愤离去的人。随意的按动琴键，凌乱的音符下她低语着，“我也会在所不辞的为你牺牲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内，杨冰怡共上报十余次十字军情报，协会顺利实施并击杀数百名十字军。

 

 

 

2726年07月26日 晴

段艺璇如同走在悬崖峭壁上的执行着每一次任务，而我每一次匆忙的得到消息，再匆忙的救场，这样还是太过冒险，可段艺璇似乎不愿将她的计划告知于我，或许是对我仍怀有防备。

 

段艺璇回到家时，没见杨冰怡如往日一样走来玄关迎接自己，那人只是头也不回的靠在沙发上。等慢慢靠近坐下时，沙发上原本安静的人突然有了动作，将两张贵族所佩戴的徽章重重扔在桌上。

 

金属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先一步打破了进屋后宁静的气氛，紧接着杨冰怡低气压的声音响起，“这是两个追踪你的家伙的遗物，段艺璇，要不是还算及时...你能承担这个后果吗”说出最后一句时，杨冰怡才把压抑着怒火的视线从徽章转移至段艺璇身上。

 

杨冰怡收敛了几分急躁，语气里的不安却几乎要溢出“告诉我，好吗，我不希望这种风险再次发生”

 

又是这句话，杨冰怡又一次主动提出帮助自己的想法，可段艺璇心中当然明白这是一件高风险的事，那就更不能让杨冰怡介入其中。协会中本就存在着对杨冰怡虎视眈眈之人，毕竟明面上她还需要维持理事这一身份，如果因为帮助自己而使杨冰怡暴露，这个结果是段艺璇决不能接受的。

 

段艺璇的视线呆滞的望着桌上两枚沾有血迹的徽章，用平静的语气反问道，“你呢，你自己每天不是走在刀刃上吗，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至少我不希望有一天在协会下达的关于你的处决单上签上我的名字！”杨冰怡的眼睛里分明是哀求。

 

段艺璇沉默片刻，抬眼看了看时间，轻叹了口气，起身往餐厅走去，“我们...还是先过生日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最近总过着没有时间概念的日子，愈发激烈的战争和无形间累积的压力让杨冰怡竟也忽略掉了这个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一天。

 

杨冰怡愣神间，段艺璇已经打开冰箱将提前准备好的生日蛋糕点上蜡烛，双手捧着蛋糕缓缓走来。

 

“生日快乐歪歪”

 

虽说之前的生日左婧媛也会给自己送上祝福或者送上什么最新型植入体当作礼物，可还是哦头一回有人为自己准备生日蛋糕。

 

感动的话还哽在喉咙里，段艺璇又开口道，“歪歪，快点许个愿望吧”

 

生日愿望，杨冰怡在脑海里努力回想起和段艺璇看过的那部老套偶像剧中女主许愿时的手势，最终双手抱拳，正准备闭眼时被段艺璇打断。

 

“呀，应该是双手合十！”

 

杨冰怡轻轻闭上眼，虽说这一切或许正巧被段艺璇当成了逃避问题的借口，她也早已逾越了雷池，早已无话可说，杨冰怡收敛起那些难过情绪，心中哀莫大于心死的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虔诚的许下了此生第一个生日愿望，也做出了早已思虑千万遍的决定。

 

‘段艺璇，长命百岁。’

 

段艺璇见她如此庄严的许下愿望，忍不住发问“许了什么愿望？”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猜猜？”

 

段艺璇转了转眼睛，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着，“我猜你肯定许的是...让战争停止之类的吧”随后歪着头看向她，后者听后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给予肯定。

 

如我虔诚合十双手，惟愿你能得到祝福。

 

 

 

2726年08月19日 阴

...

同左婧媛泡在档案室翻找了这大半年里那个勇敢笨蛋所有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行记录，犹豫再三，我们挑选了三次程度最小，涉及人员最少的行动，最后放置了三碗猫粮在布丁面前让它替我们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同样的审判地点，同样的对立面，却是不一样的开场。段艺璇戴着锁链望着杨冰怡，后者拿着档案袋缓缓从大门一步一步走到中心位置。

 

档案袋里是叛变的铁证，正是段艺璇的一次任务记录，以及十字军在西部的某分队成员信息。

 

“以上名单内十字军已全部下达通缉令，逮捕结束后统一击杀，由于段议员无直接叛变行为未达到处决标准，实施驱逐。”

 

她并未给段艺璇戴上什么实质性的锁链，于是在段艺璇满眼猩红的抬起手指向自己时，杨冰怡静静的站着，听见射弹发射系统熟悉的上膛声，让她莫名有些想笑，笑自己之后会不会怀念这危险的声音。

 

清脆利落的发射，弹道直直的指向自己，随后被左婧媛一击拦截偏向了一旁的墙面。左婧媛将段艺璇押送出去后，会议厅内只剩下杨冰怡一个人还坐在位置上，随后她起身沿着墙面望去，最终将嵌进的子弹取出，是一颗低速练习铁珠。

 

等无尽黑暗笼罩夜幕，杨冰怡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里内传来阵阵声响，杨冰怡近乎是破门而入，可熄灭着的灯光和冷清的氛围打破了她的美梦。

 

声音的源头是半年前段艺璇购置的唱片机，黑胶唱片缓缓的旋转着，这时才听出来是那首自己喜欢的动漫主题曲，段艺璇几个月前去旧人类收藏店找了很久，作为惊喜送给自己的礼物。

 

《aLIEz》爱要高声喊出来，爱能拯救谎言

 

“歪歪，你知道吗，a是字母的开头 z是结尾 中间的LIE是谎言 意思就是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2726年08月20日 世界联合通讯社报道

昨日博格协会会长于家中遇刺，直至今日博格协会已出现多名赛博朋克身亡的消息，多方因素将矛头指向由西部北部贫民组成的十字军，协会实力向来是强大的象征，此类事件频频发生是否意味着十字军中出现了更加强大的力量亦或是博格协会内部出现叛变行为。

 

博格协会宣布代理会长由四大理事之首赛博格杨冰怡担任，同一时间，协会会员段艺璇被协会驱逐，原因未公开，有人猜忌是与新任代理会长的私人恩怨。

 

 

2726年09月01日 世界联合通讯社报道

博格协会前会员赛博格段艺璇于昨日十字军公开会议上，正式加入并担任总将领一职，证实了博格协会内部存在叛变行为。贫民窟的暴乱已演变为十字军与政府的战争，更是平等主义与统治者阶级的一次正面对峙。

 

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博格协会在近日与政府有密切交流，有着这一强大势力的加入，是否将打破战争平衡，直接预示这次战争的结局，也是当下最具关注的话题。

 

 

十字军的主基地位于管理薄弱的北部，段艺璇本就是十字军中贡献巨大且能力高超的存在，之前因为卧底身份不宜暴露，如今明牌战打响也就没了顾虑，坐上了总将领的位置。

 

暗杀行动早已提出数日，但当下所有的抉择都需要段艺璇的重新批准，其实会长并不在十字军的暗杀名单之中，一开始只是想击杀少量协会贵族打乱阵脚。

 

而后一批自称南部的自由雇佣兵表示对十字军为平等主义向统治阶级开战的尊敬，很乐意加入其中，于是由于这批天降的力量才成功消灭掉会长。

 

会议上，暗杀行动组的赛博格将名单递向她，“将领，暗杀行动还要继续吗，以上是这次考虑的目标”

 

段艺璇一眼便看见了那人英气的脸正明晃晃的出现在首位，一旁的赛博格开口道，“我们直接一举将那什么新来的会长也杀了，代理会长听起来就个徒有虚名的家伙，杀了正好灭了他们的士气。”

 

“杀她？你要上吗，想送死可以试试。”段艺璇的眼神让那个刚才还高傲的赛博格默默的闭上了嘴。

 

“与其一直对协会出手，不如先解决掉政府的驻守兵保证领土，不是吗”段艺璇转动着手中的蝴蝶刀，一手托着下巴，有些不耐烦

 

即使断断续续依旧传来有十字军被协会击杀的消息，可段艺璇说不上缘由的，始终避免着去正面与其对抗。自从杨冰怡接手协会后，很怪，说不上原因的，一切向外所展示的协会变弱背后内部究竟在发生什么事情，以及杨冰怡对此究竟是什么态度。

 

段艺璇知道说来说去，自己心中的犹豫都绕不开那个人，可依旧妄想找到些借口填上心中被矛盾滋养出的缺口。

 

协会就算大不如从前，可依旧是普通的虾兵蟹将不可比较的存在。捕获行动，如段艺璇所料想的一样，协会在战争中是不可忽视的一环，是应该扼杀的存在。

 

可段艺璇心中像有一扇推不开的让人窒息的窗，她回想起杨冰怡驱逐自己前的那一晚，如果重来自己定会推开她熟睡时的拥抱。可在无数次浅层的梦境里，回到那时，自己却只是静静的躺在那人怀中，近乎真实的温度让段艺璇只能一次次的对自己洗脑，梦而已没什么，醒来就会消失。

 

不管会怎么样，陪我都天亮吧。

 

战争中士兵是消耗品，在优良的军队也经不起漫长的炮火连绵，可作为领导者的二人容不得一点懈怠。段艺璇谨慎的战术引起本就贫民窟出生一肚子猛劲的士兵阵阵不满。

 

杨冰怡一边想方设法的在表面上维持着协会平衡，一边通过潜入十字军内部的雇佣兵线人了解段艺璇的动向，从而判断局势走向，让十字军死亡率降到最小，但又不得不以必要的牺牲换取政治的信任。

 

 

 

2726年12月25日 雨

天气好像阴了很多天，不记得了。都有些怀念原先气象调度办事处的那些终日念叨着光能对机体有好处的老家伙们了。刚刚结束新一轮处决期，处决架上还流淌着“反叛者”的鲜血就妄图和解，协约只是徒劳我很清楚，但是我还想见她最后一面。

 

 

当透过窗户的单向镜面看到喷着火红的“诺曼底号”四个字喷漆的游机着陆的时候杨冰怡敢打赌这是段艺璇的主意。

 

想起来家里被命名为巴士底狱的地下室，随身的手冲炮的名字叫做十月革命，就连配枪都取了名字叫做莱克星顿，她总是对旧人类社会的过去有浓厚的兴趣，说实话到今天杨冰怡依旧不是很理解，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矛盾冲突到今天双方默契提出和解自然不是为了让大家能在年底其乐融融一起放个年假，博格协会内部贵族势力矛盾暗流涌动早就等待着一次洗牌清场。

 

当心怀鬼胎的议员在会议上提出和解休战的时候居然破天荒的轻松高票通过，但是谁去接这个苦差事就意味着要和十字军直接面对面又引起了长久的僵持，坐在高台上靠着椅背已经缄默了整场会议的杨冰怡适时的坐正轻笑一声，理了下袖口留下一句“我去吧”就这么拍板结束了会议。

 

只身走到跟前的长裙好像是冬日唯一的一抹艳色，来人落座后的清咳打断了杨冰怡的回忆。

 

“好久不见。”

 

和初遇如出一辙的白西装在冬天更显得清冷，依旧是未系的领带，半开的领扣。不一样的是初遇不过是跳一支舞就红了脖颈的人如今站在她的对立面，伸手都无法触及的距离，风声吹散了声音的温度，段艺璇有一刹那的晃神，好像古井无波的枯井投入了一颗石块引起一阵涟漪，一瞬间心几乎刺痛了一下。

 

“直接说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段艺璇很清楚十字军也已经疲于战役急需休整，所以当协会提出和解休战的时候她几乎是缓了一口气，但是她也明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双方都知道这决不是和平的信号，是下一场更激烈冲突的间奏罢了，见面只是个所谓表现诚意的形式，需要谈判的条件和底线彼此都心知肚明，一开始商议好在中枢城的浮空城垒签署合约就是十字军的让步，也不过是协会想知道段艺璇到底伤的怎么样了的鸿门宴，其中风险不言而喻，她和杨冰怡此时此刻早已不是可以寒暄着说出好久不见的关系，段艺璇心中微嘲，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西部两个战区十字军撤离，归还西部军库。”

 

“就这些？”

 

“就这些。”

 

那那些赛博格战俘的命呢，段艺璇心里几乎是升腾起了一阵怒火，随后又泄了气，心中只剩下果然如此，本就不需要提醒，更不可能是忘记提及这一点这样荒谬的失误，只是很简单的真的不在乎牺牲者的死活，赛博格贵族本就是这样的，本该如此。

 

对杨冰怡的最后一点期待被当面钉死，接下来的事情反而顺理成章。

 

“我们要求归还被你军扣押的五千余名十字军战士”

 

段艺璇很快恢复如常地开口。

 

“很抱歉，我们只能归还一半战俘。西部战区已经于上一个处决期先一步处决了近千名反叛军。”

 

杨冰怡将反叛军三个字咬的很重，似笑非笑的神情成功激怒了段艺璇。有那么一瞬间段艺璇多希望浮空城垒下一秒就可以下坠让大家一起去死，但是同时脑子冷静的高速运转告诫她现在和解是唯一的路。

 

“好。”

 

于是杨冰怡在向身后人吩咐后，起身将厅门拉开，回头对段艺璇示意了一个“请”的手势，“如您所愿，明天下午三时赛博格军会将剩下的所有反叛军押送到西部荒原后离开。”

 

几乎是贴到杨冰怡面前时段艺璇才停了下来，手搭在杨冰怡的腰身时感受到一瞬间的绷紧，极尽暧昧的距离是个不算拥抱的拥抱，段艺璇微微侧了下身偏头轻附在杨冰怡耳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

 

“你知道吗杨冰怡，我多希望死在处刑架上的是你啊。”

 

腰侧的手抽离，杨冰怡神情未变向后退开些许距离，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只有微红的耳朵是唯一的破绽，还留存着暧昧的温度，她给段艺璇让出了另一条路，大大方方的叮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圣诞快乐”

 

在回去后的会议上段艺璇同意了一个令众人热血沸腾的决议，在为期一个月的休战期结束后将宣告最后一战，也就是动用十字军全部兵力向着政府和协会发出猛烈进攻。

 

当然仅仅如此还不至于让众人兴奋，而是决议最后的一句，“将活捉敌方头目，当众处决以宣告战争的胜利”

 

“我仅代表个人预祝各位顺利”随着段艺璇平淡的声音刚落下，全场哗然。

 

 

 

2726年2月30日

无记录

 

 

局势的动荡是单向转动的轴承，协会早已从内到外的千疮百孔，外部十字军愈发强势的进攻，内部杨冰怡对贵族的控制，大大削弱其战斗力最终战死，侥幸存活下来的也大多集体逃逸了。协会除去虚设的权利，便是一具脆弱的空壳，不过这便是杨冰怡想要达到的效果。

 

左婧媛破口大骂的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厅，被两名议员死死按住，却依旧无休止的反抗，企图挣脱。

 

“杨冰怡！你什么意思！当我是懦夫吗，可怜我？你可怜我之前，先同情你自己吧，杨冰怡，你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逞能傻子！”

 

杨冰怡没有理会好友的嘶吼，“你们听不见命令吗，将叛党驱逐！”随后便召集着剩下的赛博格前往了备战室。

 

手下将左婧媛马玉灵等人一并电晕，拖上了游机。杨冰怡将她们安排到了距离战争最远的地区，南部农业区，上半年杨冰怡便动用资金在那里购置了一座庄园，以及一匹精英雇佣兵。左婧媛的口袋里放着一封电子感应信件，当游机到达后便会发出信号，所安排的赛博朋克将接应她们。

 

醒来时，在这个占地数百亩的庄园内，左婧媛看见了本应死在上一个处决期的数千名十字军士兵。又望向监视着自己动向的雇佣兵，对峙着这就自己而言突如其来的一切，却早已是杨冰怡计划中板上钉钉的一步。无力感与绝望让她止不住的苦笑变成撕裂的大笑。现实让她明白，自己或许永远无法与这人并肩而行，但有人能做到。

 

备战室内，另一个执意要留下的理事感叹道，“杨冰怡，感谢你放弃了对我的劝阻，我的家人也是绝对权力的受害者，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能让这样一个体系完备的协会崩塌实在是令人敬佩，不过你又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放弃劝阻，只是因为你是理事，我没这个权力，至于我，是来完成我在所不辞的誓言的”

 

杨冰怡最后也没有接过一把配枪和求救信号光柱，“尊敬的赛博朋克们，你们此刻站在这里，无论原因，无论能力，你们都是勇士，即使我们得不到任何歌颂，但请相信前段历史的图腾将被我们焚尽。但如果还有一线生机，跑，尽全力跑，就算被俘获也不要冲动，请放心，这场战役不会出现不必要的牺牲。大家只需要等待，等待黎明破晓，等待新世纪的船只，等待一个平等的温和夜。”

 

“我仅代表个人，祝各位好运”

 

 

 

2727年1月9日

倘若爱是经文里道得清的仁义贤章，我们都该拔得头筹。

只是感情并不是个明白的道理，每一帧关于你的回忆都在将我打薄，我承认，这场城池失守的掠夺里，我成了你讨伐的罪证。但没关系，我啊，是开在春盛之时的花，才不做爱的信徒。

亲爱的，万物有源，是宿命我们都逃不掉。

亲爱的，和我相爱吧，在这逼仄的光阴里，爱我的盛景，爱我的苍白。

亲爱的，我爱你，愿你生死不知。

 

 

距离杨冰怡被十字军俘获入狱已经四天，战争在所谓协会头目被捕的消息传出后，大部分贵族露面表示愿意接受平等公约。极少量的残余也已逃离或隐匿了，战争结束了。

 

监狱里杨冰怡被关在特制牢笼里，四处是干扰植入体的电波，以及带高压电的防护网。静静躺在木板床上的正闭目养神，随着外层走廊大门打开，一道人影走到防护网前，注视着她。

 

“左婧媛，在我面前还戴什么面具，你就算穿隐身衣来，我也能感受到你啊”杨冰怡的语气格外的悠闲，仿佛她还是那个权力滔天的会长，而不是此刻外界人人喊杀，明天示众之后就即将处死的罪恶之人。

 

看见杨冰怡暂时还毫发无损，心中哪里还有对她行为的愤怒，就算有也在从南部狼狈跑回来的路上被风全吹散了。“不是，你这个时候别开玩笑啦…进来总不能被别人认出来吧”

 

“怎么样，明天，段艺璇会来吗”

 

听到这个名字，左婧媛垂着头，咬着后槽牙，不满的回答道“不知道”

 

“那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左婧媛一把抓住栏杆，防护网上的电流声立刻滋滋作响，杨冰怡从床上弹起来，顿时没了刚才松散的神态。

 

“你放开！”

 

“杨冰怡！只要你想，我随时能把你带出去”左婧媛又回想起，来时的路上源源不断的庆祝声中毫不吝啬的赞美声，无疑都属于那个英勇无畏的正义将领。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冲到那人跟前，提起她的衣领，怒骂她。

 

段艺璇，你现在的所有高傲情绪，将在明天同被绑在炼狱十字架上罪人的心跳声一并消失。

 

“放开！ 出去？出去之后呢，顶着罪恶与谩骂苟且偷生，左婧媛你知道，我从来只想被人敬佩，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杨冰怡强行拉开左婧媛的手，而自己因为植入体的失灵，电流的麻木感从双手直至全身，最后只好颤抖着扶住墙。

 

“一会出去了，帮我把这个本子烧掉吧”杨冰怡将日志本从衣服夹层里拿出时，手还在不受控的抖动，用尽力气将其抛出后便无力的顺着墙根坐下了。

 

“明天别来看我，再躲一段时间，危险”

 

杨冰怡是无尽海上的摆渡人，当家族已是折翼之鸟时，少女第一次目睹赛博朋克的力量。上流社会有着同贫民窟一样阴暗的地方，左婧媛便是靠身上劣质的非法植入体在川流中喘息的存在。于是在宿命的驱使下，一个落魄的公子与顽劣的小混混相遇了。

 

左婧媛为杨冰怡不甘，却也慨然着，杨冰怡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坚毅的心却是迷茫的，她早已看破利益与权力，对平等也好，绝对统治也罢，她在任何环境中都习惯了单行。

 

不甘于满地的带血荆棘被她藏匿，不甘于她在生命的倒计时里却还想着，期待，这比不划算的买卖。除此之外，便也算无悔了。

 

漫无目的的心脏，漂浮的船，倒伏的旗帜，得不到回应的灯塔员，在那一刻随漫天焰火渲染，便构成了复苏春日般的新自己，那一刻并不是沉睡的美梦，是梦醒时分的相遇。

 

强烈的爱与痛在人体骨骼处生长出金箔。

 

 

 

02

 

杨冰怡被金属敲打声吵醒，精致的面容早已沾染上些许尘土，又消瘦了许多，黯淡的瞳孔像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负责押送的赛博格凑到她跟前好心递出一颗糖果，杨冰怡似乎笑了一下，将糖果紧紧的攥在手中。

 

在清醒状态下进行植入体分离是什么感觉，执行处刑的犯人都要经历的一步，作为赛博朋克的她，全身上下究竟有多少植入体呢，其实自己也记不清了。

 

上一次还在为麻药药效过去后的疼痛歇斯底里的人，此刻却并未将偷渡到自己手中的麻药服下，随着义体医生的切割刀划开皮肤，先是从跟腱处向上将双腿的弹跳装置卸下，而后是双臂，右手手心里汗液渗进了糖果。左手的螳螂刀，右手的单分子线统统移除，由于疼痛手指不受控的张开，糖果已经化开，黏在了掌心。

 

脖颈间的舱门一个个被强行拨出，在疼痛处理器被破坏的那一刻不加修饰的直白的痛感让杨冰怡恍惚间脑子里又想起那个赛博格凑到自己耳边说的话。

 

“这是麻药，吃了就不那么痛了”

 

此刻心中并没有对自己没服下那颗糖果而后悔，不过是取笑自己在濒死状态还在好奇这颗糖的主人是左婧媛还是那个没等到的人。

 

布满鲜红血窟窿的脖颈上套着锁链，手脚亦是如此。杨冰怡的示众是站在悬浮平台上渡过的，并非什么特殊待遇，只是她的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完好的结构了，每十厘米间距的皮肤上就有至少一道刀痕。

 

甚至因为扩容血管被破坏，血管的突然缩小导致严重缺氧，现在靠着正插在体内的导管通入氧气到肺部吊着一口气。游隼的关闭导致神经元严重受损，骨骼肌连接处的关节也被尽数破坏，自主站立都做不到。

 

杨冰怡用仅剩的右眼看向四周的人群，他们愤怒着，又感动的呐喊着，她明白愤怒是对她的，至于感动留给最后的那位英雄吧。左边的义眼被挖去，简易包扎的棉纱布上满是血液甚至顺着脸颊流下，杨冰怡却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那流入口中的腥味了。

 

炼狱十字架，被称为来自地狱的正义审判者。受刑者被绑上后，十字架会通体燃起幽灵火焰，那是一种温度极高且永不熄灭的焰火，唯一的熄灭方式便是等待它将受刑者一点点化为灰烬。

 

杨冰怡凝视着它，眼中没有丝毫畏惧。漆黑的十字架上，全身的素白虽然已经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的杨冰怡，终结的炽天使，身上是朵朵盛开的鲜花，随着焰火的升起，深红烈焰瞬间吞噬了她的躯体。灵魂似乎要冲破着滚烫的肉体飞出，恍惚间她好像看见焰火外站着一道人影，于是她开始挣扎，挣扎着让焰火不再干扰视线。

 

可这一切在众人眼中，是她对死亡的畏惧与懦弱。于是他们的内心得到满足，手中代表十字军胜利的手摇旗摇的更激烈了，于是在极橙色旗海的波涛里，杨冰怡至死没有望清那道人群中沉默着的身影。 

 

 

 

03

 

“将领，有人从医务基地偷走了罪犯的植入体”

 

段艺璇这几天睡眠状态极差，仅靠药物维持必要的睡眠。坐在办公椅上两指按揉着作痛的眉心，不耐烦的说道，“都是些什么品质的，不重要就不用追回了”

 

“是...是杨冰怡的义体，那人只拿走了杨冰怡的义体”

 

 

在杨冰怡处刑后，最坐不住自然是知道一切真相的人。主城区最大的酒吧里，陈雨孜正搀扶着虚弱的左婧媛离开，这已经是左婧媛待在这里的第三天了。脑子清醒时便全是十字架上那个蠢货，醉了梦里也是，但至少是活着的她。

 

半个小时前陈雨孜便将醒酒药喂进她口中，特制醒酒药药效很剧烈，这时左婧媛已经恢复了些神志，看见身旁人时终于将压抑了数天的情绪尽数爆发。

 

陈雨孜了解她的性格，并不脆弱，可是此刻人正靠在自己怀里抽噎是真实的。左婧媛呜咽着一直念叨着什么，吐词不算清楚，加上酒吧嘈杂的声响，陈雨孜只是稀疏听见了几个关键词，大多都是关于杨冰怡的，随后又是一大堆对自己的肉麻情话。

 

“陈雨孜，绝不要为我撞南墙。”

 

陈雨孜轻抚着她抖动的背部，扶着她往门外走去，却没注意到身后一道黑影尾随着。左婧媛调整好情绪后，摸到衣服里袋中的硬物，突然想起了那人把日志本扔给自己时的倔强模样，立刻让陈雨孜同她朝去杨冰怡的住所驶去。

 

杨冰怡位于博格协会居住区的别墅一直处于封锁状态，可把守的士兵在左婧媛眼里也是如同虚设罢了，转眼间便一路杀到的别墅门口，车辆稳稳的停在正门的位置，左婧媛大摇大摆的下了车，电子管家很快便开启了大门，左婧媛刚踏入半步，身后一发飞弹直直的射来。

 

躲开后，看向在半空便炸开的飞弹，射弹发射系统才能办到的自爆。果然等烟雾散去后，段艺璇正从不远处走向自己。

 

“哟这不是段大将领吗，真是威风”

 

“左婧媛，你不该在这儿”

 

“你比我更不应该，”左婧媛瞬移到段艺璇的面前，蝴蝶刀距离她颈部几厘米时，被段艺璇后撤重新拉回距离，“毕竟这里早不是你家了”

 

段艺璇死死的盯着左婧媛的左眼，开口道，“私自闯入军部，打伤医生和多名守卫，偷走了罪犯植入体的人是你吧。”

 

“罪犯？呵，别盯着我眼睛看了，不是她的，我何必植入她的义眼呢。她所看见的，所经历的我比谁都清楚。”

 

“正因如此，我比谁都感谢你，也比任何人都恨你，段艺璇”左婧媛将几个字眼咬的很重，眼前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对于你的情感，我没有任何兴趣。把杨冰怡的植入体给我，不然我将以上述罪行逮捕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回杨冰怡的义体想干嘛，早干嘛去了。换句话说，你以为除了自愿，谁能把杨冰怡绑上炼狱十字架！哦对，你可以啊，你段艺璇可是杨冰怡不惜死亡都要保护的人。”此刻左婧媛已经收起了刀，毫不畏惧段艺璇的警告，肆意的走到她跟前，恶狠的说着。

 

从见到段艺璇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早已濒临崩溃，她祈祷着段艺璇不要激怒她，更不愿段艺璇向她示弱。可后者面对她的冷嘲热讽，只是淡淡的重复着冰冷的警告。

 

就在左婧媛抬起右手的火拳蓄力准备挥出时，陈雨孜及时出现拦下了她，被陈雨孜死死抱着的人还在朝着那人冷漠的身影发泄着怒火。

 

“想知道吗，段艺璇那你就来杀了我，也把我的眼睛挖去看啊！”

 

“左婧媛！你不是有正事要干吗”陈雨孜不愿看见昔日好友大打出手，更何况作为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心思细腻的她一眼便能看出眼前这个表面威风凛凛铁面无私的将领，此刻心中的情绪与煎熬比起她们只多不少。

 

“疯子，如果你是来处理掉杨冰怡所有物的，那么你来晚了，东西我都派人收走了”

 

“那您肯定也有疑惑吧，比如，她随身携带的那本日志...”

 

“左婧媛！”“它在哪！”被陈雨孜和段艺璇的声音同频出现打断的人，先是一愣。心中闪过一丝不屑，原来这人还是有情绪的啊。

 

“烧了，和它的主人一样灰飞烟灭了”说着话嬉皮笑脸的人下一秒便被一股力量按住撞上墙壁。

 

“终于肯动手了？”左婧媛挥出右拳将段艺璇逼退。

 

“都住手，不然我立马将这个本子烧掉”正对峙的两人同时望向不远处的陈雨孜，后者不知何时从左婧媛的里袋将日志本取出，正高举在右手。而作为朋友都清楚陈雨孜使用的正是火属性植入体，掌心随便聚一团火，那破烂不堪的本子就真得去见它主人了。

 

上一次三人一同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好像是一起过新年。同样的沙发和位置，左婧媛两人坐在一起，段艺璇坐在另一方。几分钟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此刻只是平静的看着墙边那座落地钟。

 

“你们协会的人都还活着，想要我释放的话，就把杨冰怡的植入体和日志本给我”

 

左婧媛听不得这人冷冰冰的声音，咬着后槽牙说道，“段将领这个语气，不像在友好谈判，更像是一种威胁”

 

“嗯，随你，他们的死活取决于你”段艺璇又恢复了那冰冷的语气

 

左婧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故作镇定的人，“别装了，我知道你不会滥杀无辜，我们换一个条件”

 

“我要你还杨冰怡清白”

 

 

双方在书房随处可见的废纸上写下了简易协议，段艺璇承诺明天便释放协会剩余赛博格，左婧媛好心的提醒到，“如果看不下去就别看了，反正杨冰怡也很想要将它烧掉，至于她的植入体我明天送回医务基地”

 

“不，你直接送到这里吧”

 

“切，我就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任务，你可得保管好它们，你要是敢把那些东西卖了...”左婧媛想象到自己有一天在黑市上看见属于好友的植入体，她一定会将段艺璇碎尸万段。

 

段艺璇向陷入幻想中的人翻了个白眼，并不想和冲动的疯子计较，“我不至于穷到这种地步”

 

在将日志本递给她时，左婧媛看向她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些，或许是对段艺璇的一种同情，毕竟这种事情若是落到自己身上，光是想想便满是绝望。

 

“恭喜你，你将活在最幸福的阴霾里”

 

等陈雨孜将吵闹的人拉走后，段艺璇一个人来到二楼，没有打开落地灯，而是从杨冰怡的床头取出了那盏落灰的煤油灯，轻轻放在钢琴的顶盖上，就着微弱的光线她翻开了这本破烂的日志，揭开了杨冰怡为她一手构建的美幻梦境的真相。

 

段艺璇翻阅到一半，手便止不住的颤抖着日志从指间滑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膝蜷缩着身子，埋着头泪便从眼角滴落。不远处传了些动静，段艺璇将头缓缓抬起向声源处看去，由于泪水还模糊着的视线中仅看见一道身影向自己跑来。

 

布丁与自己撞了个满怀，前者用脑袋轻轻的蹭了蹭。段艺璇看见这个小家伙先是一惊，随后想到上一次来的时候没看见还以为被杨冰怡带到别处去了，原来它独自守在这里这么多天了。

 

往事种种恍如昨日，在对立阵营的那些失眠日子里，她总是会服用大量的阿普唑仑在午夜的酣梦中换杨冰怡一个相拥，杨冰怡死后，她不再失眠也不再做梦，却总是看着窗外就静坐一个晚上，偶尔在酒精的鼓励下质问杨冰怡为何再不入梦来。

 

段艺璇轻抚着布丁的背部，心中的悲伤像是突然具象化般涌出，脑海里回想起杨冰怡将它高高举起的画面。

 

“布丁，怎么样，和你姓，大名段誉”

 

“璇璇，布丁没有猫条吃了，今晚一起去趟夜市吧。”

 

“布丁！你妈妈在睡觉，我们去客厅玩好不好”

 

“我看你喜欢布丁都超过喜欢我了！”

 

“布丁，你妈妈又要一个人出任务了，还好有你给我这个空巢老人作伴”

 

“你搬出去可以，布丁怎么办......行，行我挑的猫我自己养”

 

......

 

段艺璇并非随着阳光的透进而自然清醒，急促的敲门声正宣誓着敲击者的不满，在等待了几秒未得到回应后，左婧媛很不情愿的输入了以段艺璇生日组成的密码，随着房门的打开，她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影正蜷缩在沙发上，这画面虽说同自己想象的相同但依旧带些诧异的开口道。

 

“喂，敲门你都不来开一下吗，东西给你拿来了”等左婧媛将一大箱东西放置在茶几上，仔细观察着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人，依旧是昨天离开时所看见的那副模样，大抵是维持了一整晚这个姿势，不禁皱了皱眉“你不会就这样坐了一个晚上吧”

 

那人依旧无动于衷，长久的沉默让左婧媛误以为自己面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正在她准备上前检查一下生命体征时，段艺璇沙哑的声音传来，“杨冰怡被关押在监狱里的那周，你一定去看她了对吗”

 

“是啊，我是去了，可她想见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不带她走”

 

“走？我倒是想一棒子把她打晕带走，可然后呢..”左婧媛想起杨冰怡当时向自己问出这句话时苦涩的笑容，这一刻她好像能体会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肯走吗，不是她一心求死，她在期待，期待着你会去看看她，期待着最后见你一面，而你，没有出现。可她直到被烈焰烧成灰烬的前一秒都在做着这笔不划算的买卖，段艺璇，她在你身上亏损了那么多，为什么最后还得搭上性命呢”

 

“其实杨冰怡和你确实很像，一样倔强，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赌气还是因为你而彻底失望了，我千方百计送进去的麻药，被她捏在手中，化了。你清楚杨冰怡身上有多少植入体吗，我猜在这之前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其实杨冰怡和你确实很像，一样倔强，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赌气还是因为你而彻底失望了，我千方百计送进去的麻药，被她捏在手中，化了。你清楚杨冰怡身上有多少植入体吗，我猜在这之前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哎，不过你，不能再一副死样。”左婧媛将段艺璇手上的戒指取下来，放在手中把玩，“其实日志本不应该让你看见的，如果那记录的是真实的杨冰怡，那...”

 

左婧媛将戒指握回段艺璇掌心，超立方体系统识别成功后立刻打开，左婧媛从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段艺璇，“那么这就是她希望你眼中的杨冰怡”

 

亲爱的段艺璇，

展信佳，

我曾如此渴望生命波澜，我想翻越黄昏嗅闻冬岭的野花，我跨过浪潮，要海啸为我身体的光明汹涌，我想我应是万人之上的存在，不过此刻你我心知，当你读到这里时，我的命运已经以一种偏离我所希望的结局终止了。

 

我无数次被命运割喉，锈迹斑斑的年岁被月色滚烫，烙进我的灵魂。我知道，没人要求我成为英雄，在遇见你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成为这样一位臭名昭著的英雄，但我是被注定的。我注定是荒漠的玫瑰，为困死游走的人类亲吻希望；我注定是深渊的荆辣，要图谋不轨的脏念畏葸不前。

 

原本就是一个浑浊的夜，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心中便想着，等着看吧，没什么能让我破裂。而这封信被你开启，也证明了我的成功。一切过往劣迹被岁月写成信件，寄送罕无人迹的荒原，与落日一同灼烧，随着火光点亮这个天空，我知道，属于你的未来即将降临。

 

我早已认定此刻身陨，才是最好的安排。其实你所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正义的领袖一次次驳回向邪恶势力发出进攻的提议时，我私心你是为了我的，这也时常让我暗暗欣喜，小将领有条不紊的人生里，我是唯一的变数。

 

在最后的日子里，或许是我的祈求被给予同情，你来到了我的梦里，梦见一个我们在一堆烟火星子里亲吻的夜晚，余烬烧得眼眶通红，你说明日将启程，我许愿你要永远记得我。

 

亲爱的，别在沉湎中失去，你得替我站在万人之上。

所以，段艺璇明天有什么想做的吗。

 

04

 

“您确定要直接植入吗”

 

“我确定”

 

“请慎重考虑，您本身的眼球所连接的神经元将全部破坏掉，在这过程中神经递质仍旧会传递痛感”义体医生还在反复劝诫，尽可能具体的去描述这将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殊不知字字入耳后只是加重了段艺璇心中的绞痛。

 

段艺璇已经越过医务人员，躺在了手术台上“开始吧”

 

这是一个怎样的痛苦呢，段艺璇看着手术用具在眼前放大，生理上的痛感却尽数被心理上的阴霾掩盖，身上的种种感受在段艺璇的眼前汇聚成了杨冰怡的模样，原来感同身受后不会解脱，心中压抑着的情绪会通过窒息感从生理方面表达出来，感受到一丝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辨不出是泪或血。

 

 

 

段艺璇的左眼还戴着纱布，单手握着方向盘一路驶向协会中心区。将车辆停在那片熟悉的草坪旁，从后备箱拿出去年杨冰怡剩下的炸药烟花，望了望天边，太阳还闪着最后的余晖，将天边染得火红。夕阳早已看过无数次，久违的觉得晚霞的红也没那么热烈。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都是假的。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连等待一个漆黑的夜晚来临都做不到，你却从未放弃过对我的守望。果然，等待，总是让我们的灵魂锈迹斑斑。

 

随着火柴点燃引火线，段艺璇的眼神与举止已不再显出狼狈，不紧不慢的抱起脚边的布丁，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在段艺璇迈出好几步后，身后才传来一声巨响，泰坦神像被焰火炸得四分五裂，破裂的石块朝四周弹射开来。段艺璇依旧并非回首，一步步慢慢的走着，或许她渴望着被其中一块碎石穿过心脏，至少她此刻不会是畏惧死亡的，但她知道自己还有明天需要去度过。

 

伸手逗了逗怀中的布丁，后者舒服的微仰起头，段艺璇宠溺的笑了笑，“那现在干些什么呢”

 

“不如回去炒两个菜吧”

 

一人一猫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焰火击败晚霞，取代它发出火光染尽天空的那一次日落之中。

 

 

End.

 

*植入体部分参考于《赛博朋克 2077》

段艺璇搬到外面住后，两人便极少见面，但微信的联系倒是愈加频繁....

“杨冰怡，段艺璇喝了点，哭着不让我们走。”忘记是谁发过来的消息了，杨冰怡心一颤，没有想起两人其实正在吵架，更没有注意到其实发消息的人刚刚才和自己碰面....

随意套上一件衬衫，冲到楼下的时候发现下雨，不愿耽误时间，一头就冲进大雨里面去找打自己打的车。

到小区楼下，因为没有门禁被保安拦在外面，没有打伞的杨冰怡久久伫立在雨中，深邃的黑瞳闪动着柔和的波光，安静地望着段艺璇在的那一层楼，雨点打湿她的衬衫，头发也透着点点水珠。

这会停下来才想起来，对啊  我们还在吵架......

“哎。”杨冰怡拿起手机想给‘通风报信’的人打电话，但拿起手机杨冰怡忽然觉得雨停了，疑虑的她往身后看去。

“你是笨蛋吗？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要打伞！”段艺璇稳稳地撑着一把大伞站在杨冰怡的身后，眼睛带着隐忍愤怒和担忧责备瞪着眼前人。

吵架后的第一次见面，不是说这人喝多了？哭了吗？杨冰怡有些摸不着头脑，烦躁的情绪让她有些不开心。

感受到杨冰怡的情绪波动，“歪歪”忍了很久的想哭的情绪一涌而出，死命抑制住，“我就知道你会来。”

怀里人一靠近，杨冰怡确实闻到了酒的味道，顾不上到底是不是还在吵架这一件事情，一手接过段艺璇手里的伞，另外一手回抱住了她。现在她更需要的是自己。

“你可以和我回家吗？”

“好。”

回到家里，白色灯光照耀下，杨冰怡才看出来段艺璇的脸有多红，顾不上身上的雨水，关上门后便一把把人搂紧怀里，“怎么了啊宝宝？”

怀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不找你你就永远不会找我。”

没有回答 狮子座真的很难拉下面子，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你不找我有一天我一定会来找你。

在杨冰怡怀里待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人是淋过雨的，拿着衣服给她，“你先去洗澡，不能感冒了。”

“好。”

洗完澡后，杨冰怡打开浴室门就看到一只炸毛小狮子看着自己，哪里还会想着吵架那回事，就让吵过的架都去死吧！

把人搂紧怀里，杨冰怡轻声说道，“到底怎么啦？”

“是不是我不主动 你就永远不会来找我？”

意识到对方的严肃认真，“我没有主动过吗？”

沉思许久，又想起单身赛道‘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下次你要先哄我！’

“有。”

不明白是酒精操纵还是就是想惩罚一下这个让自己不开心的年下，段艺璇一下吻上了杨冰怡的嘴唇，顺带重重咬了一口。

*w刘&so菲

*人的一生，感情是旋转门

*刘力菲第一视角

*现实向，ooc，5.1k字短笔

_01_

“那…刘力菲呢？”

卢静就在我的身边，熟悉的声音从她手机的扬声器传来，在聊平常琐事时一直温润的人此刻却犹豫起来。

我一愣，一时间居然想不起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在几年前我还天真的以为，我和刘倩倩就像两条河，就算相隔千里，奔涌的思念也会在河流的交叉处，化作翻腾的浪花，在时间的刻石上反复敲打，一遍遍地挑战它对遗忘设下的诅咒的魔法。

但是我好像错了，我们的关系其实只是一条绳索，我在这端，她在那端，我吹着广州的风，她看着上海的月，几千公里拉开的不止是距离，更是让本就脆弱的绳索越来越细，再经不得任何摧折，我们只能战战兢兢，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像现在，牵肠挂肚到头来只能借着共同好友不经意提起，想得到对方的消息只能打着哈哈从别人口中探寻，问候的话语也要三缄其口，唯恐它四面生风。

“巴巴？倩倩问你呢！”卢静笑着对我摇晃着手机，屏幕那边的人似乎没想到我就在旁边，显而易见地抿紧了嘴唇，呼吸都停了一秒，所以她一闪而过的慌乱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我故作镇静，搜肠刮肚也只磨蹭出了一句：“就那样，总选都结束了嘛…”然后又支支吾吾地问她：“你那边降温没？”

可能唯一令我感到庆幸的，是她也没有回答我的能力。

“嗯…还好。”

………

我在相对无言之前把手机还给了卢静，我只能逃跑，在气氛陷入更凝滞的尴尬之前。

卢静向来很贴心，相信她听得出我蹩脚的理由下暗藏的逃避，也不会打破两双手将伸未伸而存留下来的一线生机。

_02_

我确实是有约的，只不过当时过于慌乱没能想起来，手机刚好响起的消息提醒终于让我记起差点忘掉的事情，是张琼予问我怎么还没出门。

我随手抓了抓头发，一边发语音和她保证马上出门，一边着急地套上扔在床上的衣服。

吃饭的地方是张琼予选的，私密性和装潢都很不错，有着现代化独有的富丽堂皇。

人们都说，人在安静的时候更容易回想过去的事情，我也不例外，一旁墙纸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图景在我眼里成了一块彩色的涂鸦。

“菲菲？菲菲？！”

唤回我的是张琼予逐渐紧张的声音和在眼前反复晃动的手。

我宽慰地笑了笑，想安抚她，却发现今天的词汇尤其匮乏：“没事…”

她瞟了我好几眼，最后只是点点头，自顾自地吃着不知何时上好的菜。

我识趣地拿上筷子，只在面前的菜里挑挑拣拣，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或许是我的表现太过异常，让她吃了两口就忍不住放下筷子，撞在碗上叮当响。

“你看起来…很难过。”然后犹豫了很久，才接着说：“你不和我说，我也很难过…替你也替我。”

我伸手擦掉她眼眶里的湿润，我觉得，比起安慰，她更需要一个保证。

她缺的从来都不是一往直前的勇气，也不是放不下的偏执，只是需要被确定的爱，构成一副完整的拼图。

所以我也想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而不是在我都没有弄懂自己之前，就给她一个可能被颠覆的希望。

毕竟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更痛。

所以我郑重地叫了她的名字：“张琼予。”

然后才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给我一些时间，我给你一份真诚的答案。”

这回发呆的人成了她，在度过了紧张的一分钟后，我看见她笑的眼睛都弯了，伸出手，和我讨价还价：“光说不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偏过脸，不去看她的笑靥，一边嘟囔着“幼稚，多大人了”，一边伸手钩住了她的小指。

然后听见她骂我：“口嫌体正直。”

我过了很久都不敢告诉她，我不敢看她只是单纯地出于。

那天笑着的人，美得惊人。

让我心脏都漏跳几拍。

_03_

要怎么阐述我和刘倩倩之间的关系呢？

若是放在几年前，我可能会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承认，她就是我心中的唯一。

毕竟在入团时首先见到的她，也率先走进了我的心里，占据了不小的一块天地。

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展示脆弱，可以偶尔抱怨队长工作的不易，也偶尔，和她并肩作战，将恩穗带入正确的轨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梦里，两个冷静又内敛的人也会敞开心扉，像在雪夜里渴求温暖的人一样紧紧拥抱着汲取对方的温度，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掏心掏肺地说几句心底话……

但两个冷静自持的人，靠的再近也也难以让两颗心拥抱彼此，漫长的守望过后，等来的却是她要离开广州远赴上海的通知。

是通知，而不是询问。

好像很多人猜测，她离开的时候，我们就这个问题已经吵过架了。

如果吵过架了，我反而会感到高兴吧…

这样什么也没发生，就好像，我从未被在意过一样……

我们没有故事里气氛冷硬的天台，没有相顾无言但是泪眼茫茫，也没有将最刻薄的言语用在对方身上。

我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她告诉我的所有，然后在正式告别的那一天强忍眼泪，维持着靠谱大人的模样，最后自己窝在被窝里哭的跟狗一样，没让任何人知道。

其实我想，在最开始那几年，对她而言，我也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知道我做噩梦而抱紧我的柔软的手臂，在我难过时默默擦拭我红红的眼睛，无数个亲昵又独一无二的话语，还有无数个吃味时的小孩子脾气。

这都是留给我好生遐想的暧昧痕迹。

所以我担心她，最终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航班，去了上海一趟。她人生地不熟，我还是忍不住向好友们恳求额外关照的偏方。

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身边人来人往，最终有了新的可以驻足的地方。

我为她祝愿，为她祈祷，心的居所会是一个宽敞又明亮的地方，藏的下所有的快乐，也容得下所有的悲伤。

这样，我也不用在漫长的时差之后，担心到快要疯掉，也不用苦于什么都帮不了她而自责，也再也不会苦苦守着没有消息的手机，落入粘稠的黑夜里。

只能说我们还是默契，都默不作声地回归了各自的生活里。

极少数的时候，她也会回到广州，只不过大部分是出于生日公演的原因，但没关系，再愿意等待的人，也终将被长久的风雪所侵蚀，剩不下一点。

真的，太难等了。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放弃，只是我自己都没有确定。

_03_

至于张琼予…

我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有亲疏远近。

在刘倩倩在身边的一大段时间里，我与其他人都保持着一条似有若无的缝隙，但不知怎的，在逐渐扩大的破口之中，给她留下了特别关心。

我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逃避，只有不起眼的一些细节，伤到了她或是我的心。

所以我没想到，长久不联系之后，她仍然会选择向我发出最佳拍档的邀请，不像我，畏畏缩缩又懦弱。

我还记得在总选前的几个月里，在我多次怀疑自己的时候，她眼眸闪了闪，很正经地告诉我，我一直都很好，缺的只是合适的契机还有一路向前的勇气。

此刻她是陪了我很久的人，长久未释放的情绪在那天找到了发泄口，我在她怀里哭得像孩子，眼泪鼻涕蹭她衣服上她也不介意，甚至对于此十分乐意。

我们是动物园里的一张张合影，是排练室里目标一致并肩而行的两抹身影，是互相依靠，是告诉对方你永远可以的打气机，也是无人处偷偷牵起的双手，众人面前亲昵一点都会脸红的关系。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企鹅破冰那一天，录像之外的她，微微垂着眼，近乎乞求地问我：“能不能也让我知道，你的喜怒哀乐？”

还有，那天不听使唤拼命想答应的心。

我不知道，一双关注她一举一动的眼睛，还有一颗拼命想向她靠近和主动的心，究竟算不算喜欢。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又羞于表达，才会看似固若金汤，实则举步不前。

_04_

我给不出答案的问题远不止张琼予，还有一个月前刘倩倩的消息。

她问我：“对你来说，现在我是什么？”

我当时手一抖，差点没拿的住手机，不知从何处翻滚而来的难过近乎吞没我。

我关上手机，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蒙头大睡。

后来她也识趣地没在问过类似的问题，只是这个听不到回声的落石，狠狠砸在了我的心里。

我抿着嘴，将刚从宿舍清理掉的垃圾扔进垃圾桶，然后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菲菲。”

长久未见的人此刻正站在我的身后，凌乱的发丝昭示着来者的匆忙，衣服都带上了寒冷的味道。

她垂着的双手举起又放下，见我没有反应，继续问我：“找个地方我们聊聊，可以吗？我请客。”

我知道她去了上海之后才算是成了展翅的雄鹰，提出请客也算是解决了我这个月工资还未到手的燃眉之急。

所以我点点头，因为张琼予教会我，逃避问题永远不能解决问题，适度的勇气会让人所向披靡。

她选了一家我们一起去过的老店，味道不错。不过我并不打算宰她一笔，所以只点了些划算的菜品。

今天这里的生意也一如往常的好，所以到上菜还有好一段时间，成了聊天最合适的机会。

她没有再问我过得怎样，而是拿起了一旁的水壶，顺手给我也倒了一杯。

“我之前问你的问题…”我身体蓦地一僵，然后听到她接着说：“换个问法。”

她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个精致的娃娃，一碰就要碎掉。

“soso现在对你来说，是什么？”

我一怔，无数画面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

她是我总选时跨越众人也要拥抱的人，是我有委屈一看到就会流泪的人，也是衷心为我感到高兴抱着我哭的人。

我那时很想问她，为什么要替我哭呢？

却忘了问自己，为什么每年的新年快乐都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我也会难过到落泪呢？

又是为什么，有且仅有一颗的心脏，在她面前，最是富有生机和活力？

我想，有些问题，从一开始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和我一样吗？”刘倩倩拿着筷子，在茶水里不知道搅着什么。

不过我想我这次可以回答她了：“不一样。”

听到这里，她没有再搅乱本该平静的茶水，接着问我：“和……以前的我…一样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像没有风的湖。

我认输似的点头，给了曾汹涌过的情绪一个珍贵的名号，也承认了过去自己懦弱的不堪。

她平静的眼眸里出现几分撕裂的汹涌，全都撞进我有些无措的神色里，然后消失无踪。

“你还记不记得总选的时候？…其实想要穿越人海的不只有你一个，只是有人看着你渐行渐远的背影就不再敢了。”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她按住了双手。

“那时候我就在想，有些人，注定不能做唯一，只能被代替。”

你也再也不用面对珍贵的人，想要拥抱却又收回双手，装作鼓掌的样子；不会再有少的可怜的见面机会，也不会再有无数个意外来将它摧毁。

“菲菲。”她唤我，声音里藏着缱倦的温柔，眼眸微闪，过了两秒后，一切都化作了一抹笑容。

“我们也可以做永远的朋友吧？”

我点点头，和她碰杯。

恍惚间又回到青涩的那些年，我第一次进圈那天，她高兴地小酌了几杯，她那天特别黏我，最后抱着我的腰，整个人扑在我怀里，眼神迷离地问我：“我们一辈子这样好行不行？”

我没喝酒，也和喝醉了一样，脸红扑扑的，那年的心事用一个字做了发泄口。

我不住地答应着：“好。”

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一样，如今所有的所有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就像我没问她，为什么笑得那么难过，也没有告诉她，举杯消愁愁更愁。

_05_

我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一束花挑挑拣拣很多遍，拿着花的手心也细细密密地冒着汗，生怕某人不喜欢。

紧张到张琼予已经走到我的跟前我才看见，吓得我手中的花差点没拿住。

她是带着笑来的，但女人心海底针，上一秒还嘻嘻哈哈，下一秒就绷着脸快要哭出来。

“你两天没找我了。”

我无措地挪了挪步子，想破头皮地搜寻解决方法。

幸好，她大发慈悲地给了我答案；“你哄哄我。”

我想起一百个拥抱的约定，只是不像以往，我现在想把她整个人都嵌进怀里，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重新环视这方天地。

“花是送我的？”她轻轻拍着我的背脊，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一场梦境。

“张琼予。”我将她从怀里解放出来，又重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张琼予。”

她愣愣地看着我，只有颤抖的指尖可以窥探她此刻并不放松的情绪。

从未当着别人面这样坦率说出自己想法的我，心跳的飞快，好像要蹦出来，喉头紧到吞咽口水都有些难受。

她好似知道我即将要说什么，也知道我现在的境地，先一步拉住了我的手臂，我奇异的平静了许多。

“你那次问我，如果是别人还会哭的这么惨吗？那天没说出口的，是在别人面前，我不会哭。”

“坦然地说，我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说到这里我感觉手臂一紧，下意识反手牵住了她的手。

“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你，随时都想飞奔到你的身边去，哪怕只是做我平时觉得很无聊的事情，对你身边的人我也会吃醋会挑剔。”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你哭着和我说，觉得你一直都在被抛弃…”

一说到这个连我都难免情绪压抑，她拒投总选是一场破釜沉舟的博弈，起因就是广芭所谓的“待遇”。

“我那天就在想，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就是不知道，这些算不算的上喜欢呢？”我完完整整地抓住她的双手，望向她清透的眼睛，她却红着脸撇开头去，然后点头给了我回应，是赞同也是默许，默许我接着说下去。

“我从不轻易承诺，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但是至少在此刻，我想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到永久。”

她突然问我：“可以代替吗？”

我垂下眼说：“无可替代。”

然后在她举起小指的瞬间默契地盖上承诺的证明。

“拉钩。”

_06_

后来的生活还是以前那样。

我和刘倩倩各有各的过活，只是再匆忙遇见的时候，都大方自然了许多。

张琼予活在我的生活里，只是偶尔又会旧事重提地想起没能看到的新年祝福，又开心又自责。

我的感情旋转门，转到最后，只会有两个人，能相伴一生。

End.

　

感谢@人间喷子 约稿

全文现编，勿上升

有点虐的he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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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易忘记的人其实更幸福，忘记是人类的自保机制。但如果说需要忘记冯思佳，宋昕冉宁愿不要这幸福。

宋昕冉有个昵称叫“小忘”其实不是没有理由，因为她一直都是个记性不好的人，经常因为自己忘性大而出差错，但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一个人————冯思佳。

宋昕冉这天起床后，打算去舞蹈房排练一下自己的单人舞台unit，顺便约上助演冯思佳一起，但是她惊讶的发现，在自己的微信列表里，怎么也找不到冯思佳了。

“到底我又怎么惹她了啊？难道是因为昨晚小班来我房间玩，袁一琦接小班回去在这多待了一会，她又吃醋了吗？”宋昕冉有些无奈的想着。“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拉黑我微信吧。”

宋昕冉打算去冯思佳的口袋房间向粉丝吐槽她的恶行，但是她找不到冯思佳的口袋房间了，怎么也找不到。

“难道是我不小心取关她了？”宋昕冉想着直接去搜索列表里找冯思佳，却怎么也找不到冯思佳这个名字。“搜名字也搜不到，不应该啊？难道小北犯了什么事，口袋被关掉了吗？”

她心想着，要去冯思佳房间当面问清楚。但是当她走到342的时候，对面竟然赫然写着杂物间三个大字。

宋昕冉不信邪，她打开门进去，里面凌乱的摆放着一些杂物，都是一些舞台道具，sft们从嘉兴路搬过来的。

她随手抓了个路过的stf问“这里怎么变成杂物间了，里面的人呢？”

“什么里面的人啊？这一直都是杂物间啊，里面从来没有住过人。”

宋昕冉莫名其妙地惊慌起来，好在杨冰怡及时出现，宋昕冉转向她吐槽：“stf好搞笑啊，居然说这里是杂物间，这明明就是小北的房间啊”

杨冰怡愣住了，她关切地凑上来摸摸宋昕冉的额头：“冉冉，你没事吧。这里本来就是杂物间啊。”

“今天是什么愚人节吗？还是什么新的综艺活动？你们这样有恶搞意思吗？”

“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宋昕冉突然感觉心空落落的，她呆坐在地上，仅仅只是坐着。

杨冰怡把宋昕冉扶起来进了段艺璇房间，宋昕冉的眼神很空洞，不管她们说什么好像是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杨冰怡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情况“我不知道啊，刚刚我一过来，就看到她坐在走廊，感觉状态不是很好，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冉冉～”段艺璇伸手在宋昕冉面前招了招手，但是宋昕冉的注意丝毫没有被吸引。

过了一会，宋昕冉才抓着段艺璇的衣服出声：“小北呢，你看到小北了吗？我找不到她了。”

“小北是谁？”轮到段艺璇和杨冰怡一同疑惑。

“冯思佳啊”

“冯思佳是谁？”

宋昕冉反过来问她们“现在最佳拍档的主持人是谁？”

“莫莫啊”

“那李姗姗的最佳拍档是谁？”

“罗寒月。你不要跟我们打谜语好吗？宋昕冉，你到底想跟我们说什么啊？”

“那去年金曲，跟我一起跳人鱼的是谁？”

“我啊”段艺璇又摸了摸宋昕冉的脑袋“你没事吧冉冉，怎么这都记不清了。”

宋昕冉跑着出了段艺璇的房间。“不可能，不可能，你们都骗我！”

她打开电脑搜冯思佳的名字，没有找到任何的信息。她在口袋房间问粉丝“你们认识冯思佳吗？”

粉丝们都表现出，是17期新人吗？冯思佳是谁一脸不知情的样子。

不见了，世界上，关于冯思佳的所有痕迹，好像都消失了。

那个喜欢黏着自己喊自己老婆的小女孩，会因为自己的一点关心就认为自己喜欢她的小女孩，那个mc上三句不离宋昕冉的小女孩。好像是真的不见了。

甚至，宋昕冉通过段艺璇联系上了北芭的任蔓琳。

“你好，任蔓琳。我是宋昕冉。”

“前辈好。”

“你认识，一个叫冯思佳的女孩吗？”

“冯思佳？那是谁啊？是我们北芭的新人吗？”

任蔓琳有些莫名其妙，宋昕冉前辈刚加她就问了个不认识的名字，但是冯思佳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宋昕冉傻坐在房间里，整整两天都没有出门。

杨冰怡发现她的时候，满地的纸巾，宋昕冉满眼通红，看到杨冰怡的一瞬间，精神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医生，她怎么回事啊？”

“病人应该是长期没有进食引起的脱水昏迷，这段时间好好吃饭就行。”

“她总是说她认识另外一个人，她说另外一个人我们都认识，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印象。”

“可能是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你们可以带她去精神科检查一下。”

宋昕冉听到杨冰怡和医生的对话了，她缓缓坐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我记得她的好多细节啊。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牵我手的触感，这些全都历历在目。”

“最佳拍档的时候，在她的撮合下，你和段艺璇最终才和好，一起参加。还有上次ktv，你们也邀请了冯思佳当做嘉宾。她还送了我一个纸做的戒指，口口一说纸做的戒指不牢固，风一吹就散了，她说等我们解封了，她给我买个更好的。她还和我一起唱了梦中的婚礼，吕一是我们的花童……”

眼泪不知道怎么就留下来了。

“你们真的…不记得她了吗”

宋昕冉有些难过。这个世界上好像，有没有冯思佳也照样在转，H队能控场的人有很多，snh的主持人也有很多，粉丝可以有很多推，只是，没有了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转的小女孩，宋昕冉觉得有些孤独。

“冉冉，听医生的话，我们好好吃饭，一会我外带你去精神科看看，可以吗？”杨冰怡拍了拍宋昕冉的肩膀宽慰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那真的是幻觉吗？怎么会有这么逼真的幻觉？”宋昕冉眼神空洞，她继续的讲着“我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在舞蹈房一起排练，我教她弹钢琴，她说她不会认五线谱，然后把谱子拿过去给段艺璇，段艺璇在这里改了半个小时才改成简谱。”

“段艺璇，前天你练完舞回去把香薰精油打翻，你在楼上不敢下去，是小北拿着剪刀和布条把碎片清理干净过来救你的。”

“可是，前天来救我的，明明是杨冰怡啊，根本没有什么冯思佳。”

宋昕冉愣住了，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宋昕冉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接受了建议去精神科检查。医生说她应该是压力过大，引起的精神衰弱，出现幻想。医生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加上药物调理，很快就能恢复。

宋昕冉把药带回家，放在沙发上一直都没有碰过。袁一琦过来的时候，看到药还在沙发原封不动，连袋子都没拆开过。

“冉冉，有的时候你要相信你周围的人，别想太多了，把药吃了去好好睡一觉吧。”袁一琦把药拆开拿了两颗，拿起桌上的水杯准备去倒水。

“你也不相信我，是吗？”宋昕冉转头看向袁一琦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疏远。“去年，你的生日会，小北过来主持，她准备稿子准备了整整两个晚上。年初，你上热搜，因为小北说你让她帮你揉屁股”

袁一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昕冉，因为宋昕冉说的这些，她一样也不知道，但是她没有开口，只是安静的待在宋昕冉旁边听她说话。

“我知道，可能这一切真的只是我的幻想，我幻想着有冯思佳这么一个人，我去外面拍戏的时候，她在公演上总是惦记着我，我对她一点好她就开心得不得了，总是跟在我后面粘着我喊我老婆逗我开心，我回中心没有人陪的时候，当我陷入情绪低潮的时候，非常无助的时候，她也总是在我身边陪着我我。”

“或许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我压力太大，精神出现一些问题，吃药治疗就能恢复，可是，万一世界上真的有冯思佳这个人呢。”

“或许她在哪个角落里等着我们去找她，可是根本没有人记得她，也没有人去找她。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喊着是我啊我是冯思佳。可是大家都在问她你是谁冯思佳又是谁？”

“所以我不能忘了她，药你拿走吧，我是不会吃的，如果连我都忘了她，她就什么都没有了。”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空气中悲伤的气息怎么也挥散不去。

袁一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导她，只好坐在宋昕冉旁边陪着她。

又是一个无眠夜，袁一琦怕她干傻事，陪了一整夜，但是实在熬不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袁一琦总算能回去补个好觉了，因为叉队人都过来陪宋昕冉了。

小武也趁机摆上摄像机录起叉高夜谈，除了在家隔离的陈琳，谢天依，祁静之外，叉队的人基本都到了，大家都想方设法的逗宋昕冉开心。

宋昕冉看大家担心自己，也象征性的笑了笑，即使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武博涵看这些都不起作用，她建议做一个坦白局“这样吧，我们每个人都说出一个自己的秘密，怎么样，深入交流谈心。当然这一段我减掉，不会发布的。”

大家都围坐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最后是杨冰怡举手“要不我先来？”

“其实我很喜欢姐姐！”

杨冰怡说出这句话引起了一众人的白眼“切～你喜欢姐姐这事，谁不知道啊。”

杨冰怡继续说着，“你们也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进团了，其实我进团之后，很多姐姐们都对我非常好，非常照顾我，其中，跟我关系最好的姐姐，冯晓菲，当时我一度分不清那是友情还是爱情。不过幸好，后来冯晓菲走了，我也不再纠结我自己的感情了。”

叉人都一脸吃到大瓜的样子，杨冰怡却满不在乎的说：“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我从来都没跟别人说过，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说出来了。”

“没关系的，反正那都过去了，她现在很好啊，有爱情，有事业。我现在也很好啊，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坐在杨冰怡旁边的武博涵很自觉的接过话：“到我了是吗？其实我进团之前是某江的签约作者，当然，进了公司之后没啥时间，只能当兼职写手了。反正等我毕业了，肯定是往编剧导演这个方向发展啦。”

“天草前辈，你呢，讲点你跟芸姐的秘密呗。”

王晓佳思索了一会，很正经的说道：“我有一个秘密。我把我的抖音账号和密码都给芸姐了。”

“她说，如果每次我想充抖币的念头，就把钱转给她。等她存够首付，就买套房，填我们俩的名字，贷款我俩一起还。”

“呃…如果是天草的话，我觉得，存够首付指日可待了。”刚开始杨冰怡感觉还有点不相信，但是看王晓佳这么认真的表情，感觉又很可能是真的了。“冉蔚呢？到你了，我们软软有没有什么秘密呢。”

“我吗？其实我想了很久，完成学业和当偶像哪个更重要，我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所以我决定这次疫情结束之后，就跟公司申请暂休回学校啦。”冉蔚说完之后整个房间的气氛down了下来，她安慰着大家伙儿：“没关系的啦，只是暂休，又不是不回来了。毕竟我大学毕业之后离三十岁也还有好几年时间呢。”

“娜姐呢？”

“我吗？”闫娜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信封“铛铛铛铛，给你们看，其实上个月公司让我们自行报名的那个综艺节目我去面试了，这是通知书，她们邀请我去当点评这一季的嘉宾。不说通告费多少吧，反正有点镜头。”

“哇恭喜啊娜姐。那冉冉呢，冉冉有什么秘密要讲吗？”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宋昕冉，虽然不期待宋昕冉能讲出什么秘密，但是这种难得的谈心还是促进了大家的感情，也让宋昕冉放下忧虑展开眉头了。

宋昕冉抓了抓抱枕的一角，看起来有些懵，这一大圈听下来，感觉每个人都是敞开了心扉，她低着头想了很久，终于抬起头开始缓缓开口。

“我，其实有一个暗恋的女孩，是我们团的在团成员。”

大家听到这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闫娜和杨冰怡。

“其实，是她先主动撩的我。”

“她个子不高，矮矮的小小的，很可爱，说话也很有趣。我是当时录狼人杀的时候认识她的，她是主持人。我玩狼人杀很菜，第一个晚上就被淘汰了，被淘汰之后要去主持人那边坐着，当时没有座位，她直接就让我坐她腿上，她很瘦，腿瘦的跟杆子一样，当时坐她腿上其实硌得我很不舒服，但是我没好意思跟她说让她多吃点，长点肉。”

“后来，第二次见面，我给她带了糖。她说那颗糖她一直放在抽屉里舍不得吃，保留了好久，但其实我当时带了好多糖，在场的人都分到了我的糖。”

“知道她这么珍惜我送的糖之后，我内疚了很久，好不容易她来上海了，我主动约了她去吃饭，虽然她当时嘴上长了泡疹，但还是没有鸽我的饭局。我特地挑了一家很清淡的浙江菜，点的都是她喜欢吃的。我们喝酒聊天，谈人生谈理想，聊了好多好多。”

“再后来，她来到了上海，每次见面的时候她都会不害臊的喊我老婆，我嘴里虽然说着不喜欢她这么喊，但是心里还是很开心。”

“她很招人喜欢，来上海之后交了很多的朋友，但是她从来都不会忘了我。只要我回中心，她每天都会过来找我，给我送吃的，有时陪我聊天，练舞，吃饭，或者只是坐在我旁边陪着我。”

“她很傻，我每次说的简单玩笑话她总是会当真。不止如此，她还很胆小，很自卑。但是我很不理解，像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这么有趣，mc讲得又好，有什么好自卑的，所以我经常会夸她，鼓励她。”

“是谁啊，小树，你知道吗？该不会是你们悠唐过来的人吧？”杨冰怡好奇的问着刘胜男。

刘胜男摇了摇头，杨冰怡盘算完所有的人都找不出那个人是谁。“是狼人杀综艺主持人，北京过来的，现在在上海…该不会根本没有这个人吧？宋昕冉，你可别满嘴跑火车啊。”

宋昕冉没有理杨冰怡，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她前段时间还给我送了个纸做的戒指，我戴着戒指和她合照了，但是现在，戒指我找不到了，照片也没有了，甚至……连她，我都弄丢了……”

“别哭啊冉冉。”一群叉人围在宋昕冉旁边安慰着，有人递着纸巾给她擦眼泪，有人抱着她，轻抚着让她平静下来。

宋昕冉的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不受控制止不住的往下流，“我一点都不难过，是啊，因为你们都忘了她，或者这只是我的臆想，可能根本就没有冯思佳这个人，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不停的往下流。”

“冯思佳？冉冉，你说那个人是叫冯思佳对么？”刘胜男抓住了这个关键的名字问着。“好耳熟，这个名字。”

宋昕冉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小树，你是不是还记得冯思佳？记得小北？”

“我吗？我有一个昨天的秘密。”

“昨天我在杂物间碰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我以为是17期新人，就没有在意，但是她叫住我了。”

“她说她叫冯思佳……”

小树还没说完，宋昕冉就急急忙忙的跑出门去，杂物间的方向。

她缓缓打开门，原本空洞的眼神在看到冯思佳的时候一下子亮了，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句：“小北？”

窝在杂物间角落的一团听到熟悉的声音很惊喜的抬头：“冉冉？”

宋昕冉本能地扑上去抱住了冯思佳，她不敢松手、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呼吸，怕眼前这个人忽然间就消失不见。

“冯思佳，是你吗？”

“你跑哪去了？”

“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久…”

宋昕冉紧紧的抱着冯思佳，所以没看到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在睫毛上挂着，但是她听到冯思佳的抽着鼻涕的哭腔：“小树真坏，小树说她不记得我了，她还说所有人都不记得我。”

宋昕冉鼻子一酸，“没关系，我还记得你。”宋昕冉伸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记得你了，我还记得你。以后别乱跑了行吗，我…不想再弄丢你了。”

冯思佳原本颤抖的身躯听到宋昕冉的安慰后立刻平静了下来，小小的一只，窝在宋昕冉怀里，看起来乖巧极了。

“小北，戒指我弄丢了，合照也没有了，幸好，你还在…”

“全世界都忘记你了，幸好我还记得你，”

脑洞大纲，多cp向，ooc勿上升

设定:yby和dyx是死对头（x） 

一方带着艾斯兔一方带着叉两方遇上打群架一个个拿着棍子剑拔弩张的

 

开始打了王睿琦第一个蹲下抱头本来准备跟她姐一起冲锋陷阵的马玉灵见状手底下力道都软了几分，一边靠过去暗戳戳用背护住身后瑟瑟发抖棍子都握不住的王睿琦，一边转头问你没事吧，王睿琦眼睛都亮起来 虽然抖的跟个筛子一样但还是坚持着站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在抖还要喊:“我我我我我可以的啊！没事的！来吧！”

 

这边闫明筠和闫娜正好反过来，一米七几的大猛一刚开局就把手里的棍子震掉了，赶紧弯腰到处找棍子，闫娜本就是冲这人来的，一手把自己的棍子递给她，一手捡起滚落在地下的棍子，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潇洒帅气，抬头摆了个酷酷的ending，结果就看到对面的木头瞪着眼睛无措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憋出一个弱弱的“谢…谢谢你…”闫娜忍无可忍一棍子打在对方脚边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好直啊！！！”

 

吕一站在艾斯兔和叉的中界线上，小声嘟囔着别打了别打了，虽然没人理她，但过去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攻击她，因为每当艾斯兔的人正准备举着棒球棍冲过来时，就能看到她身上隐隐发出的蓝光，这不是前辈的印记吗？！每个艾斯兔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着不管了，总之不能随便攻击就是了。这样的状况导致吕一活像个会动的自由女神像，在中界线上自由地乱窜，这也让她身后亦步亦趋的何阳青青有点苦恼，没人来自己怎么才能英雄救美啊，但是不管了，想着她的安全是第一性的，于是还是攥紧了球棒跟在吕一身后。

 

 

然而艾斯兔最大的战力根本没参战，反而是跑到了叉后方拽着王晓佳的手死活不让人走，“你干嘛不让我去呀！”王晓佳看着前方火热的（？）战况急得直跺脚，“太危险了，不行。”蒋芸表面风轻云淡的，但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松开过，“那你也不管艾斯兔了？”王晓佳懒得挣开了直接靠在蒋芸身上，“她们不用我管，我看她们打的都挺开心的啊”蒋芸抬头看向场上除了两方队长在认真打架剩下其他看起来在打架实则都在推拉的小情侣们暗自发笑，“我们年纪大了 让小年轻去打吧”蒋芸索性抱着王晓佳坐下来 手不安分的在腰上戳戳捏捏 “……？！你干嘛”王晓佳一激灵尖叫了出来 “小声点…前边还打着呢” “唔…唔唔？？”

 

两方队长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的 缠斗了一会都开始大口喘气 退出三米距离 一边恢复体力一边准备开始下一局俩人这时候才发现周围有点太安静了一转头才发现一对一对xql都盘腿而坐从各个方向拍起了她俩打架的4k高清focus和绝美返图 隐约还能听到不知道哪里的铅笔声刷刷刷响 一抬头才看到树上还坐着个人 嘴里念叨着太甜了太甜了 手还在激情码字 见两人停下来一起望向她 武博涵赶紧道别管我别管我 你们该打打你们的

 

“啊啊啊你们行不行啊——”

“你们是来打架的还是来找对象的——”

段艺璇和杨冰怡同时出声数落各自的队员。

 

“你干嘛跟我同时说话！”

“你干嘛跟我同时说话！”

俩人大眼瞪大眼的同时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瞪着瞪着眼圈就都红了，抽抽搭搭地都掉下眼泪来。两边的队员见状一窝蜂涌上去这才各分各的安慰起自己的队长

“你说好先哄我的！”杨冰怡的一边瘪着嘴抹泪一边断断续续地控诉。

“那都是上上次了！这次不应该你先哄我嘛——”段艺璇急得跺起脚。

 

本来很远和一期生一块嗑瓜子观战的莫寒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到了跟前把人顺理成章的推进杨冰怡怀里，“互相迁就互相迁就嘛 过日子啦 跟不愉快说个再见吧 快快快”

 

就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群架就喜剧性的收场了xql们一对对拉着手跟在和好以后还在推推拉拉的队长后面 夕阳把影子拉的好长 走出了很远还能听到段艺璇和杨冰怡争论的声音。

“你那是让着我吗，你都要下死手了——”

“我哪有，我哪一次不是要打下去又马上停住，你看看你身上有伤吗？”

“你身上不是也没有伤吗！”

 

小情侣们走了 留下一地的棒球棍静默无声。

“兄弟们…我记得我们好像是用来打群架的…？”

“……”

 

把祁情刘欲忘了兄弟们别怪我就当她们也在和一期生一起坐着看热闹吧（x）

*全文2W

*回忆向

*不喜勿喷

第二世 

“我渴望有人紧紧抓住我把我拽出暗无天日的深渊。”

“如果我救不了你，救下同样不幸的猫咪算不算赎罪”

希望市的阳光路66号坐落着一家小小的花店，从我记事起就在了，小时候爸爸每次接我放学回家都会下车给妈妈买一束花，我现在自己骑车上下学每天都路过此处。

明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想给妈妈买束花，吃过午饭我徒步来到这家花店。

自由向阳

四个工工整整的大字刻在木质门头上，由店名可见花店老板应该是个乐观开朗的人。

我推开擦得透明的玻璃门，头上的风铃响动一位老人从一本书里抬起头笑着对我说。

“同学你好，需要看些什么？”

她怎么知道我是学生，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指指我的上衣，我低头看到刚刚出门随手穿上的校服外套，好吧，我真是傻了。

“请问送给妈妈应该送什么花”我看着一屋子的花花草草犯了难。

老人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一给我介绍。

“康乃馨 茉莉 玫瑰 百合花这些都很适合送给妈妈”

我不常买花也知道送长辈康乃馨是最常见的，可我总想买点与众不同的。

“如果选择不出来就送玫瑰花吧”老人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说“用红玫瑰表达出对妈妈炙热的爱意，我想妈妈会很高兴”

小时候妈妈收到爸爸的玫瑰花总是很开心，晚上就会让我和爸爸多玩一会儿电脑游戏，我当即同意订了十朵请老人帮忙包装好。

拿出一张一张包装纸裁剪修边，老人手很巧虽然有些皱纹却很白细，也是个擅于保养的精致女孩。

趁她在包装花束我才得空打量起花店的装潢，整个屋子也只有十几平，与其说是花店不如说它是小花屋，各种品种的花放在木质小架子上，两排暖黄色的吊灯悬在头顶，温暖柔和。

“喵呜~”

两盆绿植中间还躺着一只小花猫仰着肚皮眯着眼睛叫着，看到了我舔舔嘴角又打了滚跑过来蹭蹭我的腿。

老人乐呵呵地看了眼猫咪“今天怎么不怕生了”

我蹲下逗逗它，它硬是扒拉着我的手我索性把它抱起来。

柜台上有本翻开的书，破碎书页用透明胶带黏着里面夹着几片干花，虽然可能因为时间原因干枯褪色，但还是看得出来是玫瑰花。

“下雨了，等雨停再走吧”老人望着门外平静地说。

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午后突然下起了小雨。

“好”

我捧起包装好的花束欣赏着，黑色外包装上印着银白色行书字体。

“王奕”我照着念了出来“您的名字吗”

“是她的名字”

我随着老人的目光看去，她正盯着那几朵干花温柔地笑着。

“它？”

花还有名字？看来是我见识的少。

“你想听故事吗”

“喵呜~~”

我低头揉揉怀里的小花猫“它也很想听呢”

“谢谢”

老人递给我一杯热牛奶，摸摸猫咪的脑袋“你天天听也不嫌烦”

她领着我到一旁的小木墩坐下，她坐到我对面。

“它在以前的主人家里过得很不好，我把它买下了精心照料才没那么容易受惊”

怀里的小猫咪像是知道有人在说它，小声地喵呜了一声，我顺着它的毛哄哄。

“奶奶在夸你很乖呢”

听到我的话猫咪这才乖乖地窝我怀里眯着眼睛听面前老人讲话。

1.

黑漆漆的天空只有一轮弯月高高挂起，清冷又孤独，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夜深人静。一声声不合时宜的刺耳的吵架声从一户人家传来。

小小的客厅里头发凌乱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满身酒气的男人不耐烦的怒吼，噼里啪啦摔东西的东西经久不息。

“说了多少遍了喝多了就不要进家门了！”

“这是老子的家，老子想回就回”

“你…给我滚出去！”

“你该让老子滚？该滚的是你和你女儿！”

“我女儿？难道不是你女儿吗？！”

接着又是一声声酒瓶砸碎和手掌甩肉体的声音。

一墙之隔昏暗的小房间里，王奕坐在书桌前就着一台工作不怎么尽职的台灯翻看手里的书，灯光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睛疼。她平静地又翻过一页发黄的书页，对屋外的动静充耳不闻像是早已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屋外的动静渐渐小了，王奕合上手里的书拿出书包里的课本翻开摆上，很快房门被暴力的推开，难闻的酒精味充斥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喂！”男人扶着门框倚在门上踢打着脚边的鞋架。

“在干嘛！”

“看书”王奕扭过头错开身子把桌子上的书本露出来，看着门口的男人淡淡地开口。

“妈的！天天那么用功也没见成绩提高多少，老子白花钱供你读书了，赔钱货就是赔钱货…”

男人泄愤般又踹了一脚木板门拎着酒瓶骂骂咧咧离开了。

每天爸爸早早的出门，大半夜才会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到了家就发酒疯砸东西打妈妈，然后再来王奕房间监督视察。

王奕在学习还好，如果没看到王奕在学习就会举起手里的酒瓶扔向王奕，来得及躲开顶多被玻璃碴溅起崩伤脚踝或者小腿，来不及躲就会被瓶子结结实实的砸中头部轻则鼓起一个大包，重则流血。

扔个瓶子他还不解气，还会抄起客厅的藤条一下一下抽向王奕瘦弱的身体，嘴巴里还会污言秽语的骂着不干净的词语。

王奕收起书本起身把门关上从里反锁，打开窗户请夜风把屋子里浓重的酒精味快点吹散。拿过桌子上那本刚刚翻到一半的旅行手册放到枕头下面，翻了个身子望着窗子外漆黑的夜空心里默念：

拜托，快点天亮吧，快一点吧…

第二天准时在闹钟铃声响前醒来，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发呆似的盯着房门左下角被她爸爸踢断的一小截木头。为了避免她爸爸用蛮力踹门，王奕每晚都会虚掩着门，待他检查完后遍从里面反锁，安安稳稳过完这一夜。

眼疾手快地在响完第一声铃声拍停闹钟，穿好衣服下床出门，小小的客厅一片狼藉，砸碎的碗筷花瓶，躺着的断了一只腿的椅子，被撕下来的衣服碎片…无处不彰显着昨晚的激烈战况。

王奕抬脚踢开挡在脚边的酒瓶，瓶子撞击到墙壁发生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的响。

来到院子第一时间去看望她的花，几盆向日葵和玫瑰。昨天傍晚下了小雨王奕就把花盆端到屋檐下，她可不敢拿进屋子，不然经过昨晚那一折腾连泥带盆都没了。

王奕抬头望望天空，才早上六点多已经有阳光照射下来，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她把几盆花端到院子里能照到阳光的地方，又浇了些水。

来到洗手池洗手，动作大了些挣到了伤口，王奕‘嘶’了一声隐忍地皱了下眉头，动作放缓了些，继续揉搓手上的肥皂。

迅速地洗漱好又回到房间穿好校服，拿出枕头下的旅行手册锁进抽屉，整理好书包把钥匙放进去背起书包出门上课。

小巷子阴暗潮湿常年照射不到阳光，昨天又下了雨地面泥泞不堪，狭窄的巷子随处可见的垃圾堆，冬天还好会有人用车拉走，天气一热都不想靠近它宁愿天天捂着鼻子路过也不愿意清理掉。现在正值夏季六月半，夏天正热的时候，那散发的气味能让人呕吐出酸水来。

拐出了几条巷子就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现在六点半街上到处是车来车往，赌得水泄不通。在路边吸掉最后一口牛奶盒子扔进垃圾桶，抬脚穿过马路人行道隐于拥挤的人群中……

早上自习课是读书时间，王奕把收完的数学作业送到老师办公室，整个办公室里只有几个同学在打扫卫生，站在最里面擦桌子的女生见来人是她笑道。

“王奕”

又看看她手里的一摞作业说“李老师开会去了，你直接放他桌子上吧”

王奕是认识她的，周诗雨。会说话长得漂亮成绩还不错，各科老师都很喜欢她。

“谢谢”王奕朝她点点头。

王奕在李老师桌子上一组一组的分好作业方便老师修改，周诗雨甩甩手里的抹布跟她闲聊。

“出来得急没把作业交给你不好意思啊，谁给你拿的”

“你同桌”

“你放心，我以后会直接交你手里，不用麻烦你再跑我那里拿了”

“嗯，好”王奕点点头手里的动作没停。

见王奕没下文了，周诗雨嘴里的话全卡嗓子眼里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冷。

“你热不热啊还穿着校服外套，上周五老师说过今天不用升旗的”周诗雨见王奕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得忍不住发问，三十多度的温度，她早已换上短袖短裙，而王奕就算是不穿校服也会穿别的外套。

听到这话王奕不禁停下动作，牙齿咬紧嘴唇内部，手指暗暗用力使得单薄的作业本弯曲褶皱。

“还好，不是很热”王奕放下作业本走出老师办公室。

“人家长得漂亮怕晒嘛，她哪天不是穿着外套，你又不是第一天和她同班…喂喂，脚让让”弯腰拖地的周诗雨后桌陈笑灵见王奕走了才搭话。

“怪不得王奕那么白啊，天天那么捂着不白才怪”站在窗边擦玻璃的张俊林说。

“你也捂啊，人家长得好看白了更好看，你长那么丑白了也白搭，就你还想追人家，做梦吧”陈笑灵白了张俊林一眼冷哼一声。

“你丑你丑！都是女生，王奕那么漂亮周诗雨那么漂亮，就你丑得突出还好意思说我！”张俊林心事被说中，红着耳朵毫不留情地反击。

“看看看看，你急了你急了，反正暗恋王奕的又不是我，要追人家的又不是我…”

“你！…”张俊林抹布一摔作势要从椅子上跳下来。

“停！停！快上正课了动作快点吧”周诗雨见状赶紧出声阻止，其实二人都不丑，放学生堆里也是突出的帅哥美女类型的，不知道为什么俩人一拌嘴就互怼对方丑。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跑了两圈老师也嫌热就放学生自由活动，体育老师直接跑办公室吹空调。

陈笑灵特别怕热，体育老师还命令不打铃不准回教室，队伍一解散就拽着周诗雨到处找能遮挡太阳的地方乘凉。

“他去吹空调快活了，让我们在太阳底下暴晒”

“省省力气找地方坐会儿吧，我要撑不住了”周诗雨有气无力的。

“我们去那吧，凉亭还好好的没被拆。”陈笑灵手掌遮在额前，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小花园，没等周诗雨应答陈笑灵就拉着周诗雨跑过去了。

这个小花园荒废很久了，从周诗雨刚入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弃用了，班主任提起过没事不要乱进去，没什么人打理难免有些虫子蚊子乱叮人。

不过，凉亭旁边还有一些树木花草开得很漂亮。

眼睛盯得时间长了有些疼，刚刚张俊林路过又嘴欠招惹陈笑灵，陈笑灵气哄哄地追着他跑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快下课了，周诗雨捶捶腰板起身准备回教室，眼睛随意一扫，扫到树丛里有个人影，瘦高的。

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不会是小偷进来了吧，毕竟这地方年久失修。正思忖着如何是好，这时那人影咳嗽了两声，周诗雨听出来了，是王奕。

她悄悄地走近几步，王奕盘腿坐在土地上，脸色忧愁地看着面前那片开得正鲜艳的花。

忽然，王奕转过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她，看清来人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淡淡地笑着点头跟周诗雨打招呼。

周诗雨还没缓过来，刚刚王奕那防备的眼神甚至还带着几分冰冷和恐惧，大热天的竟然让她冒出了几分寒意。

很多年后，周诗雨再想起这个画面，无论多少次都会心痛到窒息，王奕竟然是在那种绝望无力又痛苦不堪的处境下艰难生存。

见她在发呆，王奕又唤了她一句。

“在想什么”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酷热夏日里一捧清凉的泉水，周诗雨摇摇头以为刚刚那个眼神是她的错觉。

“原来是你啊，刚刚在外面我以为是小偷跑进来了”

周诗雨笑着一蹦一跳地跑进小树林蹲在王奕身边。

“你在看什么啊”

周诗雨眼睛瞥到王奕身上，宽大的校服还穿在身上，脖颈和鼻梁都挂着圆润的汗珠，阳光照射下那些颗汗珠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亮亮闪闪的，还发着光。

周诗雨再一次感叹，王奕真的很白很白，又白又漂亮。

“很漂亮…”

心里想的脱口而出，周诗雨赶紧捂住嘴巴企图把说出来的话堵回去。

“嗯，是很漂亮”

更尴尬的是，王奕还顺着她的话应答，好自恋！周诗雨脑子飞快地转动，怎样才能自然不尴尬地把话题说下去。

“没人照料它们也开得很漂亮”王奕又说。

原来说的是花啊，周诗雨这才松了口气。

“所以你在这赏花”

“算是吧”王奕点点头。

“它周围的都开得很好”过了一会儿王奕又换回那副忧愁的表情“为什么它…”

周诗雨顺着王奕的目光看去，很奇怪，这片花圃里每一种花都有一群同类伙伴在身边，可玫瑰花只有这一朵孤零零地在角落。

而且这朵玫瑰花瓣小而薄，颜色说不上红甚至有些微黄，根茎很细有些软趴趴的，整体就很……营养不良。

这是周诗雨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语。

“看起来不是很好，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王奕倚靠到身后的树上，实诚地摇摇头。

周诗雨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树上，她发现这个破旧小花园还挺好的，起码这个小树林还是不错的，头上有枝繁叶茂的树荫遮挡，眼前有漂亮鲜艳的鲜花欣赏。

还有身边的这个人，从她认识她那天起，她就是这样说话语气毫无波澜，行事低调安静，性格平淡如水，好像什么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

这个‘什么’自然也包括她，周诗雨再内。

王奕对她和对其他人一样，都是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疏离又平静。如果不是每天要去王奕的座位交作业面对面的近距离告诉她：

你和王奕是两年的同班同学

你和王奕是两年的同班同学

你和王奕是两年的同班同学

……

她会以为她和王奕是大街上第一次照面的路人。

因为有着优越的外形，好相处的性格，周诗雨从小就生活在各种人的注视赞叹中，第一次在王奕这里有了挫败感。

认识王奕两年了，二人之间的对话屈指可数，这还是第一次和她近距离的交谈相处这么久。

“你去哪儿？”

突然王奕站起来往外走，周诗雨不明所以也就连忙站起来。

王奕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放学了，你不走吗”

“啊？是吗？”周诗雨探头望向外面，花园门口路过好多三两结队背着书包的学生，还真是放学了。

周诗雨小跑追上去和王奕并肩走着，全程笑嘻嘻地。刚进入班级的后门，陈笑灵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拍桌子拦住了刚进门的周诗雨。

“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看到陈笑灵才想起来，如果不走近小树林只在凉亭周围是看不到树林有人存在的。而且，她光顾着想事情忘了给陈笑灵发消息告知一下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周诗雨搂着陈笑灵脖子撒娇式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请你一个星期的奶茶”

“我也找了你好多地方，你也得请我！”张俊林原本在座位上看热闹，一听有奶茶也坐不住了。

“没你事，闭嘴”周诗雨白了他一眼

“呵，我是那种给点甜头就哄好的人吗？”陈笑灵冷着脸不为所动。

就在周诗雨没辙的时候，陈笑灵话锋一转“要两个星期！”

“对！两个星期！她一个星期，我一个星期，小哭哭想得真周到”

“你才哭！你全家都哭！张丑林你完了！”

陈笑灵扒拉掉周诗雨转身大步流星迈向张俊林的座位，张俊林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自己这顿是逃不过了，立马把书包套头上趴桌子上死死埋头装鸵鸟。

周诗雨好笑地看着前排打闹的两个人，这俩人一天互怼嘴巴就难受。等她收回视线再次环视整个教室时，教室里只有她们三个，王奕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走掉了。

“你跟那个王奕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陈笑灵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奶茶“谢谢”

“不熟啊，怎么了”

“没事随口一问，王奕那人怪怪的谁都不理，突然和你走一起还挺稀奇的”陈笑灵咬着奶茶吸管说。

周诗雨大拇指摩挲着手里的纸质杯身，有意识地隐瞒“就…路上碰到的”

吸了一口奶茶，甜腻的奶味刺激着味蕾，含糊不清地低语“其实也没那么怪…”

“啊？你说什么？”陈笑灵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咽了嘴里的奶茶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说她长得挺漂亮的”

“当然漂亮了，不然张丑林成天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一提到张俊林，陈笑灵就阴阳怪气的，语气里满满的鄙视与不屑。“人王奕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都不知道尴尬羞耻，说他没脸没皮都是在赞美他…”

“就是就是，这样的男生谁瞎了才会喜欢他”周诗雨重重点头表示赞同。

陈笑灵的吐槽声戛然而止，闷头咬着嘴里的奶茶吸管，耳根子还有些红血丝。

细看周诗雨眼睛里还有几分挪揄。

王奕穿过马路走进巷口，各家门口坐着闲聊说话的人，各种各样的目光打在她身上，她从小就习惯了每天放学接受的目光洗礼。

因为父亲在这一片的风评，她从小成了被嫌弃的异类，各家各户都不让小朋友和她玩儿，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一直独来独往。

她起初有个小伙伴的，之后伙伴的妈妈发现了就当着面说她是怪物，很可怕的，那小孩当场被吓哭了。后来那小孩再见到她隔得老远都转身就跑，再后来她们一家搬走了，从此以后也没见过那个‘朋友’

那些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的私语一直在她走进家里的大门都没停歇。

现在家里没人，妈妈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到晚上才会回来。爸爸在工地工作，每天大半夜穿着脏兮兮地衣服，拎着酒瓶满身酒气‘咣咣咣咣’不停地敲门，妈妈从房间里摔门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给他开门。

如此反复。

客厅的一片狼藉还没收拾，早上她踢到墙边的酒瓶又被人踢到了别的位置。

王奕回到她的房间，说是房间也不过就是用木板隔开的一个小空间。把书包放下又跑回院子里，拿起洒水壶挨个给花浇了水，一个多月了差不多开花了，玫瑰花花朵鲜艳红中泛白，根茎青绿挺直，长势很好。

几个月前她发现了那片小花圃，其中那朵萎靡不振的玫瑰吸引了她的注意。去花店买了玫瑰花的种子，结账时发现了向日葵的种子，花店老板跟她说向日葵花语和寓意也很好，代表着温暖和希望。

希望？温暖？王奕撇了下嘴角，她从来不屑于这种话题，也从来不相信，但还是用剩下的钱买了几包种子。

想着想着又开始失落起来，她这种新手小白都能把一颗种子培育到开花，花圃里那朵玫瑰花如果起初是在她手里是不是就不会那样了。

太阳西落，余晖洒进院子，少年面前是鲜花，从远处看仿佛是渡上了一层金光，她本该是被光温柔眷顾的人。

可是上天喜欢作对，对她不按套路出牌。

洗掉手上的泥土回房做作业，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书里夹着一张今早发下来的测试卷，对号很多，不留情的红❌也不少，试卷上的分数甚至有些低于中等，王奕扫了一眼丢到一边。

外面天也黑透了，王奕打开窗子让凉快晚风钻进来解救这闷热不透风的小空间。脱校服的时候拉链刮掉了胳膊上的伤口，结痂的疤被刮破鲜血顿时流出来，王奕不慌不忙拿出药箱处理。

酒精倒在绽开鲜肉的伤口清洗掉斑斑血迹，包裹上干净的纱布，取出棉签沾上碘酒一点一点涂上藤条抽打出来的伤痕。

周诗雨早上问她为什么那么热还穿着校服时，她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她看着两条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新伤旧疤，眼睛里滑过一丝无措和害怕，如果她们看到了她身上的疤，更会认为她是个怪人。

大课间休息时间教室走廊吵吵闹闹，王奕坐在座位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翻着旅行手册。突然眼前的光亮被挡住，王奕疑惑地抬眼，却见周诗雨站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下王奕更疑惑了。

“有什么事吗”

周诗雨捏着一张试卷在她眼前晃晃“有几道大题做错了，你的能借我看看吗？就昨天发下来的数学测试卷”

王奕从数学课本里抽出试卷铺在桌面上，密密麻麻的红❌在阳光照射下特别显眼。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诗雨说：

“我错的比你的更多”

“这…”周诗雨拿起试卷左右前后翻了个遍，竟没找到多少‘√’符号“这…老师改错了吧，还是别人故意写的你名字让你出丑？”

“都不是，这就是我的卷子，这有什么惊讶的”王奕随意倚在后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周诗雨把试卷的题看了一遍，却还信誓旦旦地回王奕。

王奕眼里的自嘲褪去，因为周诗雨这句话眼里添了些不明的情绪，食指与大拇指把玩着中性笔帽来回合开合开…

下午六点半在关校门的几分前从大门口走出了两个学生，穿着校服的王奕走在前头，周诗雨小跑跟在后面。

“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周诗雨在后面喊着，收拾书包的功夫王奕就下了楼。

“还有什么事吗？”王奕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问。

周诗雨跑到她面前，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地喘气。

“题已经给你讲完了，还有事吗”

周诗雨抬起一只手摆摆手示意等会儿再说，现在没力气说话，而王奕会错意了‘嗯’了一声转身就走。等周诗雨缓过来时面前早就没王奕的影子了，周诗雨气得跺脚。

“王奕！”

2·

中午和陈笑灵张俊林一起吃饭时心不在焉的，筷子上的米饭因为长时间发呆而掉到桌子上。在周诗雨第六次眼睛放空的时候，陈笑灵终于忍不住提醒。

“喂！”

陈笑灵这么一拍，周诗雨吓得一激灵筷子上的菜又一次掉盘子里。

“干嘛？”

“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今天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老师提问你也没答上来”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周诗雨摆摆手，夹起一根土豆丝放嘴巴里嚼着。

“是吗”陈笑灵眯着眼睛看着她，一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你不会谈恋爱了吧”张俊林伸过头贼兮兮地问。

“怎么可能！”陈笑灵一把把张俊林头按回去“谁能入得了周诗雨眼”

“哎！你别动手啊！”张俊林皱着一张脸揉着额头“怎么不可能啊，你看看她那样”

周诗雨用筷子把碗里的米饭戳成了马蜂窝，陈笑灵见状也有点疑惑。

“你真谈了？”

“哎呀什么呀，我在想王奕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周诗雨给了面前八卦的二人一人一个白眼。

“那谁知道可能有事了吧，你想她干嘛？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昨天她给我讲题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她呢”周诗雨索性不吃了放下筷子郁闷地咬着饮料吸管。

“讲题？”张俊林脑袋又伸过来撞到了陈笑灵肩膀“请王奕也给我讲讲呗！”

“滚！”陈笑灵咬着牙揉着发疼的肩膀“又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请教个题目怎么就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就你那成绩请谁教都没用，你什么想法还用我拆穿吗？醉翁之意不在酒”

被陈笑灵一通损张俊林也不气，对着镜子整理发型，转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

“这长得多帅啊，怎么就你瞎了眼睛昧着良心的乱说”

张俊林抬头问周诗雨“你觉得呢，我帅不帅”

“我觉得…”周诗雨无意掺和二人的拌嘴，但张俊林期待的眼神她还是心软了。

张俊林对着镜子又一声感叹“说不定王奕这样的美女才会欣赏我这种帅哥”

周诗雨听到这到嘴边的话瞬间变成“…还差点”

陈笑灵嘴里的饮料咽下去才对着张俊林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美女不会欣赏你只会实话实说觉得你丑，王奕也不会例外”

周诗雨躲开张俊林怨念的眼神，嘴里吸着饮料脑子里思索着张俊林什么时候喜欢王奕的。

面前摆着一张张破碎的书页，王奕正撕着胶带一点一点粘贴回去。穿着短袖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上又添新伤，一条条伤口血迹未干，上一次还未痊愈的疤再一次被抽打，老疤翻开鲜肉绽开，触目惊心。

撕胶带的右手微微颤抖鼻尖出了一层汗，撕了几下还没撕下来，王奕放下胶带背轻轻倚在垫着靠枕的椅背上，擦掉鼻尖的汗呼出一口热气。

昨晚吃饭时妈妈说爸爸晚上有事不回来了，王奕才稍稍放下心，房间的门敞开着王奕在屋里看手册，爸爸突然闯进来时王奕没有反应的机会，看王奕手里不是学习相关的东西爸爸酒瓶随手一摔抓起手册狂撕，王奕仰着头平静地看着爸爸手上的动作。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藤条毫不留情地抽向王奕白皙的肉身，王奕攥紧桌角咬着牙全程一声不发，她越忍爸爸手里的藤条就越用力，嘴里还骂着污秽不堪的脏话。鲜红的血水从衣服里渗出来，顺着胳膊、手腕、指尖往下滴……

王奕瘫倒在床边虚弱地喘着气，满头大汗嘴唇泛白脸上毫无血色，想站起来去够被丢到墙角的书，瘫软无力的四肢和沉重睁不开眼的眼皮让她在妈妈进来的后一秒彻底昏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身体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伤口也已经上了药水，可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才开始发作，王奕咬着牙头埋枕头里闷哼，等她再起来时枕头已经浸满了泪水。

王奕人前人后都不会示弱，她认为哭出声就是认输了，是对她那个爸爸认输，对无数次鞭打她身体的藤条认输，对安排她命运的上天认输。

昨天帮周诗雨讲题时周诗雨问，为什么你这些都会，试卷上却不写。

她选择不了出生环境，选择不了生长方式，反抗不了对她施暴的父亲，从不阻止父亲的母亲。

而那一张张满是红❌的卷子，不尽人意的分数是她无声的抗议， 她能做主的能安排的能肆意掌控的只有那薄薄一张纸上的分数。

3.

今天天气难得的凉快，树林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王奕背上有伤靠不了树，双手撑着地面仰着面任由凉风拂过面颊吹乱发梢。

“嘎嘣”

耳边听到一声脆响，是运动鞋踩断树枝的声音。

王奕睁开眼偏过头看去，是周诗雨。她像一只做坏事被抓到的猫咪，王奕看过去时她脸上露出被抓包的尴尬笑容。

“嗨，被你发现了…”周诗雨懊恼地把脚下那根坏事的树枝踢到一边“都怪你！”

王奕嘴角不自禁地勾起，见周诗雨走过来忙扭过头。

“有事吗”

周诗雨今天穿的是裤子，豪迈地坐到王奕旁边。

“我来这玩儿的啊，没想到你也在，好巧啊”

怎么可能她一来王奕就在这，分明是每天都来这找王奕。

王奕不搭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这太阳照不到阴雨天还能躲雨，面前还有花欣赏，多好啊”

“会被雷击到”王奕面不改色地补充。

“……”

谁也不会傻到打雷往树下跑啊，她被王奕一句话给聊死了。

“嘻嘻，打雷咱们就跑啊”

周诗雨清清嗓子问“你这几天怎么没来上课”

胳膊撑得有点酸王奕收回手坐直了身子，拍掉手上的土“家里有点事”

周诗雨递过来一张湿纸巾，王奕愣了一下接过“谢谢”

“我还没给你道谢呢，谢谢你那天给我讲解数学题”

“不客气”

周诗雨见王奕看着那朵玫瑰花还是一脸愁容，样子比上一次还要“虚弱”。

“前两天我来过一次它就这样了，可能确实是养不活了…”

王奕叹了一声气，手指轻轻拨开花瓣里面的芯已经泛黄发蔫。

“嗯，情况确实很不好”

“它周围的伙伴每天沐浴阳光生长得那么健康，外形那么漂亮。而它根茎细软叶片枯黄，风轻轻一吹倒了，在一片花圃中像个异类孤零零生长在角落它一定很难过自卑，我怕它孤单所以有时间就会来陪它。我什么都做不了，起码可以告诉它……”

王奕抿了下嘴角停顿了一会儿“起码可以告诉它，还有我陪着它，我不会嫌弃它…”

王奕垂眼叙述着周诗雨静静地听，两年来王奕跟她说过的话都没这几分钟说的多。

她觉得王奕身上发生过太多事，厚重的悲伤笼罩着她使她收回了想要触碰她的手。此时王奕就在她身旁，她却觉得她和王奕中间隔着一条银河，千堵水泥砌的墙壁，万条熙熙攘攘喧闹的马路，她碰不到她抓不住她。

后来她才知道，害怕孤单的不是花是王奕，把自己当做异类的不是花是王奕，明明自己就是个容易受惊的猫还要张开双臂保护别人的是王奕。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整个校园寂静无声只有几盏路灯亮着，高二教学楼有一间教室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光。

王奕脸枕着胳膊正睡得香，周诗雨右手撑着脑袋观察她的睡颜。如她所想，王奕平时冷着脸不爱笑睡着了也一样，眉头紧蹙看样子梦里做噩梦了。

周诗雨总感觉今天再次见到的王奕有些不一样，王奕很白她知道，可今天的王奕脸色可以说得是苍白病态的白，嘴唇颜色也很淡脸上无血色，说话有气无力的。

周诗雨把遮到王奕脸上的头发撩到一边，脖子上的一条伤口裸露出来，周诗雨小心翼翼地拨开校服领子，随即一条食指长的伤口暴露在眼前，像蜈蚣一样趴在白皙的脖子处，伤口颜色鲜红应该是近期的。

周诗雨疑惑地蹙起眉头，手指捏住王奕校服里面那件衣领往下拨，企图想要找到伤口的源头。

“你干嘛？”

接着一只手捉住了周诗雨的手腕，王奕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跟她第一次走进小树林那天见到的眼神一模一样，惊恐、防备。

“我…”

周诗雨有些慌了想说的话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

“你头发挡脸上了我帮你撩回去，我没别的意思…”被王奕盯得心里发慌，声音越说越小。

王奕松开手环视了下四周，窗外漆黑一片黑板上的钟表时针指向八，整个教室只有她和周诗雨二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

周诗雨活动着被王奕捏疼的手腕“陪你啊，你一个人睡这不安全”

“那怎么不叫醒我”

“感觉你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就没打扰你”周诗雨凑近一些问“好了些吗”

王奕心里不免有些自责“刚刚…对不起”

“没事，我们走吧”

“好”

已经八点一刻了大门早就锁住了，而门卫叔叔也下班了。

“这怎么办啊，我们今晚不会待这儿吧…”周诗雨看着灭了灯的门卫室哀嚎。

“只能翻墙了”

王奕借着路灯看到门卫室门口有个椅子，应该是门卫忘了拿回屋里。她晃晃椅子的四个腿都是结实的，搬起来跑到墙边立在那儿扭头问。

“你先翻还是我先？”

周诗雨挎着书包慢悠悠地挪过来“能行吗”

“你等会儿，我先翻，我在下面接你”不等周诗雨回答王奕踩着椅子抬腿翻上了墙。

“喂！你别一个人跑了！”

“不会”王奕回头对周诗雨说“我跳下去你就上来，这墙不是很高，你别怕”

王奕低头看着地面，下面是前两天刚翻新的土地准备种树，这几天一直阴天泥土还没晒干质地比较松软，即使摔了也不会受伤。

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半蹲着落到地面缓解冲击，但因为动作过大扯到了背后的伤，撕裂的疼痛感撩拨着她的神经让她忘了起身，直到周诗雨喊她。

“我现在要下去了啊”周诗雨双手扒墙头露出一个头。

王奕咬着牙深呼吸一口气，站起来转过身朝周诗雨点点头。

“可以”

周诗雨颤抖着蹲在墙头上犹犹豫豫不敢往下跳。

王奕走近几步对着周诗雨张开双臂坚定地说“别怕，我接着你”

摔就摔吧反正摔不死，周诗雨闭着眼睛心一横跳了下去，中途她落到王奕的怀中，王奕不受控制踉跄了几步脚被一块石头绊倒，王奕搂着周诗雨结结实实地躺到了地上……

把门反锁好王奕脱下校服，淡淡的血迹从短T恤里渗出，从桌子底下拎出医药箱脱掉短袖，对着镜子用镊子夹着蘸满碘酒的棉花往伤口处按，红棕色液体晕开伤口处像有十万只蚂蚁在啃咬，王奕忍着钻心的痛感和极不方便的姿势继续清理伤口。

就在王奕准备入睡时发现锁骨上破了一处，很小伤口也不深像个牙印，王奕回想了一下当时摔倒时周诗雨埋在她胸口迟迟没起来，应该就是那时候磕的。

算了，这点破皮就不费力气拿药箱了。

第二天一整天原本以为相安无事不会有人知道两人爬墙的事，偏偏好巧不巧学校昨晚进了小偷丢了学校新买的运动器材，把学校监控查了遍小偷是找到了，但也发现了俩个大晚上不回家翻墙头的学生。

班主任询问了二人事情原委，重大惩罚是免了但是还是让俩人写一千字检讨，并再次嘱咐班级学生放学一定及时回家，不要在学校社会逗留。

“对不起，连累你也要写检讨”

“哎呀，这有什么的”周诗雨拍了下王奕肩膀“一份检讨而已”

措不及防被一巴掌拍过来，王奕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怎么了”

“没事没事！”见她又要上手王奕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应该是昨晚翻墙抽筋了”

“哦哦是吗”周诗雨上下打量王奕一遍，确认她没有别的不对劲才说“真看不出来你还会翻墙”

“瘦瘦弱弱的，还挺野”

“情急之下”王奕解释道。

周诗雨抬头看看天色拉起王奕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王奕疑惑却也不挣脱任由她拉着跑，身边车辆飞驰而过，行人行色匆匆，一个女孩拉着另一个人女孩快步跑着。

此时像一幕电影画面，如果时间画面定格，可以看到表情淡然的女孩，眼角和嘴角漾着淡淡温柔笑意。

经过二十分钟的快跑二人来到海边，此时正好是日落的时间。

巨大耀眼的火球正慢慢地往下沉，半个天边像是打翻了梵高的颜料盘，橘红色的火光慢慢渲染开映在整个海面。

“差点就错过了，漂亮吧”

周诗雨弯着腰喘着气仰头问，笑嘻嘻的眼睛讨夸似的望着王奕。

“嗯，很漂亮”

周诗雨直起腰板来拉起王奕往大海跑去，在海水爬到她们白色运动鞋跟前停下，周诗雨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塞给王奕。

“帮我和落日拍张照”

王奕点开相机模式对准周诗雨，周诗雨往后退几步，落日余晖映在她的眼里，暖黄色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周诗雨歪头对着镜头俏皮地笑。

那一刻，王奕像是刚做完八百米体测，指尖轻触屏幕‘咔嚓’一声镜头里画面定格，周诗雨迎着最后一抹光朝她跑来，她的心跳节奏被打乱，疯狂地跳动想要蹦出肉体。

“日落也太漂亮了，你技术不错”周诗雨拿过手机左右欣赏，拍拍王奕肩膀夸赞道。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周诗雨见王奕在一旁捂着胸口发呆，拉着她在长椅坐下。

“突然心跳有些快”王奕实诚地说。

“是刚刚跑太快了吧”周诗雨放下心来拿着手机对准已经恢复蓝色的海面拍照“你反射弧也太长了，我都跳过一轮了你才开始跳”

“不是，我知道是因为什么”王奕垂眼喃喃细语。

周诗雨扭过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王奕摇摇头“你经常来这吗”

“也没有，只有不开心的时候会来这，我第一次来是因为跟家里人吵架”

“那你今天是因为什么不开心，检讨吗？”

“当然不是啦”周诗雨关掉手机放回书包里“我今天很开心，所以和你一起来看日落”    

“你呢，你开心吗”

“我也很开心”周诗雨凑到王奕面前，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王奕说话有些磕磕巴巴“和…你一起看你喜欢的日落”

喜欢的东西和喜欢的人一起欣赏就会产生两份开心。

王奕锁了门从抽屉拿出手册，撕碎的碎片已经粘好了，在‘三亚’旁边打个✓ 又顿了下笔尖写下“看海”。

早上第一节课去多媒体室听公开课，同学们可以随意坐，往常都是王奕独自坐一旁，今天刚坐下一本书拍在她的书旁，王奕以为这有人占了准备起身，接着一阵熟悉的香水味由远及近，周诗雨在她旁边坐下。

“早上好啊”

“早上好”

“哎，很少见你穿衬衫啊”周诗雨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压低了声音打量着王奕。

“校服洗了”王奕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讲课的老师，有些紧张地眨巴眨巴眼睛“会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很好看啊！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王奕有很多件衬衫，自从那一年父亲用藤条抽破了她一件衬衫，破了的袖口和后背血迹斑斑，她再也没穿过一次衬衫。

昨天和周诗雨从海边回去，周诗雨有些遗憾地自言自语，可惜今天没穿白衬衫…

她从柜子底拿出那一叠衬衫，因为放得时间太长了，原先有些褶皱的地方都被其他的衣服压平了。

4.

时间长了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周诗雨觉得王奕一点都不怪，才不像那些人乱说的那样。相反，王奕会笑而且笑起来特别好看，很有爱心，遇到流浪小动物会买东西给它们吃。

了解到她和家人的关系不是很好，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带她去玩儿。日落时分遥远无际的海边，下午六点繁华商贸街的天桥，学校后门的小吃街，市中心的游乐场…

有时候不想出去玩儿就跑到花园里的小树林，写写作业复习预习功课，在关大门之前冒着门卫叔叔的唠叨跑出去，即使什么都不玩儿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就很开心。

小树林里王奕睡着的时候周诗雨总是调皮地揉捏她的脸，被闹醒了也不恼好脾气地任由她折腾。 

  

就像现在这样，大课间王奕趴桌子上休息周诗雨跑过来坐她身边逗她，不能休息的王奕眯着眼睛趴着，像个爱睡懒觉的猫咪，事实教室门口就有个灰色的猫咪不知道从哪进来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和王奕对视。

“是昨天那只吗，来感谢你的”周诗雨翻着手里的旅行手册，抬头注意到了那只灰色猫咪。

“嗯，应该是的”

那只猫看见周诗雨一溜烟儿跑了，周诗雨撇撇嘴低头继续看手册“我也想去三亚哎，那里的大海特别漂亮”

周诗雨揪揪王奕袖子把书摊到她面前指着上面三亚地图“就这里，等暑假我们去三亚玩好不好”

“好啊”王奕耷拉着眼皮恹恹地应答着。

显眼周诗雨不满意她这个态度，一把合上书转眼看到王奕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又消了气儿，故作惩罚地点点她的鼻子。

“你这段时间越来越喜欢睡觉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下午放学就不逛了回家早点休息吧”

王奕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热”

“那就换短袖啊我还没见你穿过短袖呢，你要是不喜欢T恤，衬衫也有短袖，也很好看啊”

“我不喜欢”

“那好吧，反正你穿什么都好看”

“号外号外号外！！”张俊林嚎着嗓子手里拿着几张表格从外面冲进来。

“张俊林你小点声，没看见同学在休息吗”周诗雨朝张俊林扔了一个纸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俊林灵活地躲开纸团攻击，咳了几声用正常的音量说话。

“下周学校要开运动会了，你们有想报的项目就在后面写上名字”随后把几张表随手塞给了围在讲台的人堆。

“你什么时候当官了？用你来通报运动会”周诗雨见从讲台下来的张俊林调侃。

“这不刚路过办公室，年纪主任顺手给我的吗，看我长得帅吧”

“拉倒吧”

“王奕怎么啦，不舒服啊？”

张俊林坐在王奕前桌的位置，正准备趴王奕桌子上被周诗雨直接推开了。

“没什么，天气太热闷的”见张俊林还想趴，周诗雨抄起数学课本拍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老实点”

“我这不关心同学吗，你想得真多”张俊林把手里的一张表递给周诗雨“有没有感兴趣的项目，报一个”

“你见我哪次报过，明知故问”

“那王奕呢”

“不报”被叫到名字王奕摇摇头吐出简洁的两个字。

“我们漂亮女孩才不要被晒，你去别处卖报吧”

周诗雨把表塞给张俊林连推带轰给他赶走了。

“每次都老几样没意思…”

“是挺没意思的”

运动会项目第二天就报完了，接下来一周的体育课都是那些报项目的同学训练用的，其余的学生正好解脱了不用大热天跑圈。

躺在树荫下的周诗雨听着操场上同学们的哀嚎，连声啧啧感慨，干嘛想不开去报运动会。

“这校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七月份都快期末考了还要办运动会”周诗雨吸了一口刚从小卖部买的冷饮，透心凉，别提多爽。

“反正你们天热也不想听课，就办运动会喽，下学期秋季就不用办了”

“校长算盘打得倒挺好，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午自习班主任说的，你睡着了”

“好像是的…”周诗雨打着哈欠神了个懒腰“估计是让你传染的”

“你以前参加过运动会吗”

在周诗雨这两年的记忆力王奕好像从来没有参加过。

“没有”

运动会这个东西她从小到大都没在意过，初中时有体育老师看中她个子高，身板挺拔想着力培养她为体育生，被她连拒带躲推辞掉了，她那一身的伤动作幅度大点都会扯到，更别说参与体育这种项目了。

5.

运动会搞得还挺隆重全校师生必须到场，先是校长无聊的发言环节，大热天的比催眠曲还管用，接着是各个班级的入场仪式，这环节还有趣点。

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丝毫影响不到树林里的王奕，她现在脸色很不好，进来的时候滑了一脚没站稳后背蹭到了一颗表面坑坑洼洼的树干，火辣辣的痛感戳烧着整个背部这是其一。

第二个原因是那朵“营养不良”的玫瑰花朵已经垂下来了，最近每次来这里这朵花的情况比上一次还要枯败。

她清楚这朵花已经快要凋谢了，她也无能为力。

听着操场的动静入场仪式要结束了，她动作轻缓地穿上校服扶着树起身往外走，途中她顿住脚步转身，那朵玫瑰花依旧垂着脑袋毫无生机，任它周围的花尽情盛开。

那一眼，两个相同环境下生长，相同遭遇的不幸人、物，合为一体，我感同身受和你境遇一般，深知回天乏术却也无能为力。

操场上观众看台已是人山人海，王奕在周诗雨给她占的位置坐下。

“你怎么才来老班都点名了”

“去厕所了，刚刚碰到她解释过了”

“我给你说，你都不知道刚刚四班入场仪式都多搞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又想笑了，李乐摔了个大跟头够他社死一阵了”

“三班也够丢人的，整段垮掉！三班老班老脸都红了，看他们班还怎么在年纪嚣张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诗雨陈笑灵张俊林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开场的趣事，王奕敷衍着附和时不时跟着笑几声，思绪早就飘到天边。

班主任匆忙地挤过来，扫视了整个班级的学生最后目光在王奕身上停下。

“王奕！你来！”

“怎么了，老师？”放空的王奕把目光聚焦到面前的老班，不解地站起来。

“咱们班女子八百米你去补位”

“原来的人呢”周诗雨问。

“张可热身的时候脚崴了，现在校医正看着呢”班主任急忙去拉王奕“快跟我走”

周诗雨也急了赶紧站起来拦住班主任“不行啊老师，王奕最近身体不舒服您还是另找人吧”

“真的吗，你身体不舒服？”班主任犹豫了一下询问王奕。

“我要换运动服吗”王奕反问，场下做准备的运动员，全都穿着露胳膊和肩膀的运动服。

“请参加女子八百米长跑的运动员做好准备”跑道上的某体育老师对着手里的大喇叭喊。

“不用换，把外套脱掉就行啦”

“好”王奕点点头利索地拉开拉链脱掉校服，塞到周诗雨手里“帮我拿一会儿”

“王奕…”

“没事的”王奕回周诗雨一个宽慰的笑容跟着老班走下去了。

“两年了，我还没见过王奕跑步，大长腿美女跑步带风的样子肯定很飒”张俊林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润润喉，等会儿给王奕加油！”

周诗雨没空理会张俊林耍贫，她想仔细看清王奕衬衫背后那一片印迹是什么，王奕很爱干净那片东西肯定不会是脏东西，可王奕跟着班主任走得很快，很快混入了黑压压的人头中。

与此同时她心里越来越慌坐立不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这段时间王奕的状态她也是看过来的，一天比一天没精神，脸上血色越来越淡。

忽然手上有种凉凉的触感，周诗雨低头查看，她的掌心正置于一小片血迹当中，血迹颜色鲜艳还有湿湿的感觉，手掌移开，周诗雨掌心粘上一层血印子。

把校服摊在腿上，那血迹的位置正是后背，和王奕背上的那块印子很像是同一处。周诗雨看向赛场中王奕在热身，王奕像也看到了她笑着冲观众席招招手，周诗雨合上手掌暂时压下心里种种不安和疑惑。

“预备！”

“嘭”地一声，随着枪声令下运动员接二连三飞奔出去，观众席热烈地加油声。

除了体育课上必要活动，王奕几乎没有剧烈运动过，现在暂居第四身后还有几名同学在追。王奕每跨一个步子，甩动一次肩膀就会扯到背部，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

耳边传来班级的呐喊声，王奕咬着牙加快速度拉开与身后同学的距离。今天太阳很大，她先是在树林里闷了一段时间又来烈日底下剧烈运动，胸口闷得喘不过来气，头像被人灌了二两白酒晕乎乎的，步伐不自觉放慢，身后一位同学立马蹿了出来超过了她。

王奕晃晃脑袋试图让头脑清醒些，此时背上传来的剧痛感要吞噬她，她感觉到有液体顺着脊背往下滑，凉凉的，痒痒的。

双腿发软脚踩到了一颗石子措不及防摔倒在地，眼睛模糊看不清事物只看到身边有影子一个个越过她，耳朵逐渐听不清声音，只听到操场上哪里传来的哄闹声，还有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声，直到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扶着她躺下后她再也没有意识了…

下午六点半，运动会早已结束因为是周五校园这时也没什么人了。王奕醒来时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周诗雨坐在床边抹眼泪，察觉到动静赶紧擦掉眼泪起身去叫校医。

校医来到一阵折腾王奕脑子混沌也没听清医生说了什么，只能闭着眼睛等人走了好清静。

“好的，谢谢医生”

周诗雨送走校医关上门快步走到床边“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王奕摇摇头，只看着周诗雨又红又肿的眼睛问“怎么哭了”

“我害怕”

“怕什么”王奕哑着嗓子问。

“怕你疼，怕你…离开我”

周诗雨赶到医务室，衬衫被鲜血浸湿的王奕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眉头紧紧皱着昏倒前还攥着拳头，小心地给她掰开手心全是指甲印。医生剪开她的衬衫背上纵横交错的条条伤痕爬满整个后背还有两条洁白的胳膊，医生惊得手里的剪刀没拿稳掉在地上。周诗雨震惊地捂上了嘴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害怕、恐惧、惊愕一并袭来，外面三十多的天气周诗雨当时仿佛置身于冰库，手脚冰冷全身止不住地打颤。

王奕移开眼睛不去看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王奕闭上眼睛语气轻飘飘地。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心里的疑问很多，王奕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天天长袖不离身就是为了遮掩伤口的吗？为什么跑步前校服上就有了血迹？还有那次突然消失那么久来到学校后脸色那么差，脖子处也出现了很长一条伤，是不是也是新伤？

太多太多了她的疑问太多了，王奕身上也有太多的事情，可她现在只想王奕平平安安，好好养伤。

“没有，你醒来就好”

被子里的拳头慢慢松开，王奕突然嗤笑一声，周诗雨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在看什么？”

王奕从被窝伸出来手，大拇指轻轻地一遍一遍描摹周诗雨红肿的眼眶。

“别哭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每次被父亲施暴妈妈也只是扔给她一盒药膏，除非是昏过去了妈妈才会帮她处理，久而久之她自己备了药箱学会了各种清理血痕的方法。

周诗雨，是第一个怕她疼的人。

周诗雨搀扶着她从学校走到巷口对面的马路，已经是晚上八点两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昏暗的路灯照射下更显得王奕脸色病态。

“我家到了，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送你到对面”

“周诗雨”这是王奕第一次喊她名字却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淡淡的像在喊一个陌生人。

“回去吧”

“…好”

周诗雨慢慢松开手，站在原地看着王奕迈着不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对面。她和王奕此时不过几步远，却觉得她们之间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周诗雨”王奕再一次喊她名字。

周诗雨静静地等她下文。

王奕站在对面马路边对着周诗雨笑，那个笑说真的很难看却用掉了她全部力气。

“晚安”

王奕说完晚安不敢去听对面人的回应转身走进没有光的巷子，她在巷子口站了许久看到周诗雨离开她才走。

这个时间家里依然只有妈妈在客厅坐着，听到动静妈妈只是抬起头看了王奕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像是在看空气。

王奕回到房间脱了校服里面是一件校服短袖，她的衬衫下午被校医剪了，她脱下校服短袖换上了自己的短袖去院子里看她的花。

把墙角的花一盆盆拿到屋檐下，屋檐下有灯可以清楚看到几个月时间的培育，几盆花已经开花成熟。

也算是了了王奕一桩心事。

王奕在房间翻阅手册，爸爸又是拎着酒瓶踹开她的房门，这次王奕没有慌张地把书藏起来，继续翻看着仿佛没有听到身后有动静。

爸爸晃晃悠悠地走近她，难闻的劣质酒精味袭来接着酒瓶碎在她脚边，崩伤了她的小腿处的皮肤，几捋鲜血顺着脚崴往下流，她没有皱一下眉头镇定自若地继续翻看手册，等着爸爸一如往常的施暴。

凌晨一点半爸妈都睡了，王奕脱掉被再一次抽烂的短袖去卫生间冲洗，一遍一遍用冷水冲洗血迹，直到皮开肉绽的伤口泛白她擦干身体走回房间，换上干净的衬衫拿起桌子上准备好的小刀，在手腕处深深地划下一刀又一刀，她也不觉得疼看着鲜血汩汩冒出她嘴角的笑容就越灿烂。

“快了快了，马上就天亮了…”

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像电影回放一帧一帧回想一些事情。

画面的开头是她第一次遇到周诗雨，那天是高一开学她坐在班级的角落听着台上的班主任做自我介绍，突然一个女孩慌慌张张地冲进门把班主任和同学们都吓了一跳，她吐吐舌头表示不好意思，随后她自我介绍说她叫周诗雨。

“周诗雨…”

王奕在台下默默重复了一遍，那天艳阳高照周诗雨迎着灿烂的阳光横冲直撞地跌进了王奕心里。

从第一天王奕就知道周诗雨和她不是一路人，就像每天她早晨上学，从狭小肮脏的巷子到宽敞整洁热闹的马路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而今晚她和周诗雨对面站着，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她却看到了马路中间那一堵堵透明的墙，她稍微跑近一步就会撞得头破血流。一个阳光下自由成长的女孩，和一个在扭曲肮脏环境下苟且偷生的蝼蚁，本不会是只有一条马路之隔。

她时时刻刻伪装自己，要成绩好要做三好学生，三伏天还要穿着外套，刻意降低存在感，班级里几乎不说话有事没事就躲在小树林避免和任何人接触，这样就没人发现她是个异类，就不会有人发现她一身丑陋恐怖的疤。

可，一场比赛，只是一场比赛而已，她花费的心思全白费了！

她昏倒前清楚的听到有人尖声叫到“血！那人身上全是血！”

她暴露了，整个学校都看到了，都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死守了好多年的秘密。都知道了她是个异类是个怪物，她受不了别人窥视的眼神，受不了别人怪异的目光对她指指点点。

她更接受不了自己在周诗雨身边，陪着周诗雨去海边看日落，那样浪漫的地方不应该出现她这种人，她更不应该出现在周诗雨那样阳光快乐的女孩身边。

如果那天她没有出现在小树林，那么去花园乘凉的周诗雨就不会发现她，后来的故事也不会发生。

王奕呼吸越来越弱渐渐没了意识，脑海里周诗雨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或许，从一开始她的出现就是个错误…

5.

周诗雨原以为王奕还像上次那样背后伤到了在家养伤，过几天就会出现在小树林睡懒觉，可谁承想这次等来的却是王奕去世的噩耗。

那天周诗雨照旧准备午睡，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她不情不愿地去开门嘴巴里嘟嘟囔囔抱怨着。

“谁啊大中午的不午休乱串门……”

门外站着一个一身黑的女生，低着头带着黑帽子，穿着黑色长裤和黑色衬衫，这样的穿着在三伏天很不寻常，双手端端正正地捧着一个木制小盒子。

“你找谁啊？”睡意被打断周诗雨也没给她几分好气儿。

“周诗雨是住这里吗”

那人抬起头问，帽子底下竟是与王奕几分相似的面孔。

“我就是”

那人把盒子递到周诗雨手里“这是王奕托我交给你的”

“是什么？”周诗雨疑惑着接过盒子上下左右查看了一遍“王奕呢，她怎么没来？”

“我是她堂姐，王奕她…”比王奕还要‘公事公办’的一张脸上面露哀色，不忍心往下说。

“她去世了…”

短短的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周诗雨目瞪口呆，手里的木盒没拿稳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磕到了一个角儿。

“怎么可能！你别乱说！”

“是自杀，发现之前就已经没呼吸了，她留下的唯一一张纸条就是让我把这盒东西送给你…”

女生任周诗雨紧紧揪着衣角一只手虚扶着她，垂着脑袋同样悲痛难忍的表情。

周诗雨还是不敢相信嘴巴里喃喃自语着，条件反射性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怎么可能…她那晚还笑着跟我道了晚安，怎么可能会轻生…”

“晚安？晚安…”忽然周诗雨嗤笑了一声“原来那句晚安是这个意思”

周诗雨请求面前的人把所知道的有关王奕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那天周诗雨了解到王奕原来从小到大都被那条巷口的居民当做怪物，只是因为有个过失杀人的父亲，那些人不敢议论父亲什么只能把话头全指向性格孤僻的孩子。

王奕第一次被藤条抽打时只有六岁，而当时仅仅只是因为王奕戳破了一袋牛奶，事后因大面积伤口发炎而发高烧昏迷不醒，险些救不回来。

从那以后，王奕的身上再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听到再多再离谱的事情周诗雨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睛通红却没有眼泪，心脏痛得像是要随时爆炸在肉体里。

周诗雨打开木盒里面有一支玫瑰花还有一本破旧旅行手册。玫瑰花花瓣呈深红色，像一团燃烧正旺的火球，根茎深绿还一排排扎手的刺，一看就是刚采摘下来的整个盒子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之前在学校周诗雨无聊时也会偶尔翻翻看打发时间，今天仔细翻看了一遍，王奕对想去的地方都作了记号，有的还写了喜欢这个地方的理由。

周诗雨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书页上，王奕一直都在尽力地去生活，勇敢地生活，热爱生活，期待着有一天能自由自在地欣赏风景。

周诗雨和王奕一样很惦记着那朵花，午休时周诗雨去了小树林，那朵花已经彻底没了生机，前一天晚上下了场暴雨，雨滴砸弯了花的根整朵花狼狈地躺在泥泞不堪的花圃里，枯黄的花瓣散落到处都是。

王奕那本旅行手册有一页用黑色中性笔写了两行字：

她们都很奇怪我每天穿那么多不热吗？

她们都不懂，只有感受到热我才会感觉到有阳光在照耀着我。

玫瑰最好的种植是盆栽，从一开始它生长的环境和方式都是错的，导致它凋谢的最直接原因就是种植这朵玫瑰的人。

后来周诗雨带着夹着玫瑰花干的旅行手册把王奕标注的地点都去了一遍。

6.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起身离开时雨早就停了，外面路灯也亮起来了，我再回头望向花店老人还是在柜台翻手册，明明那种真实强烈地窒息感就在我眼前，而老人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平淡小故事。

我与老人的交集也就那么一次，由于高三学习紧张我经常路过花店匆匆看一眼，有时老人会在和猫咪门口晒太阳，有时不见老人只有猫咪在。

高考后我朋友过生日就想着去花店挑几支花，到了门口我察觉到不对，这个小花店竟然成了一间奶茶店。

老板见我站那发呆过来提醒我，我问她“这原本是不是个花店”

她说是。

我又问“那花店的那个老人您知道她的去处吗”

“那个老奶奶上个月去世了，我就把这店接手过来了…你等一下”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跑到里屋从里面拿了一本书“老奶奶说如果有个小姑娘来找她就把这书给她”

我接过书翻开正是那本标满记号的旅行手册，书页发黄破旧。

“那只猫咪现在在哪里？”

“猫？我不太清楚，我从没见过这里有猫”

我道了谢离开奶茶店，坐在街边被阳光烤得炽热的长椅，路边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这么炙热的阳光是否也是那位老人年少的爱人，在生命尽头都在乞求的。

那个孤独的贩花女孩每天守着几朵干花思念爱人，到了晚年只能对着那只被她赋予第二次生命的猫咪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诉说对爱人的无尽爱意。

我不知道那只猫咪所处何处，但老人对猫咪的爱护肯定不会让猫咪过得太坏，至少会比王奕过得好。

我翻开书的扉页，上面用彩色水笔写了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却下笔有力，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刺眼的光：

王奕，下辈子要活得自由，快乐地奔跑在阳光下。

在海边日落时分，

穿着白净帅气的衬衫，

踏着夏日的黄昏，

捧着亲手种植的玫瑰，

来爱我。

END.

全文2.5w；

主诗情画奕；微黑喵；

她不清楚巴士是经过铜锣湾，还是天后站，但一回头，九龙金满城的旺角大街，已经撞碎了她所有的热烈。

 

 

 

王奕在农历三十一的晚上出走，行李只一肩的衣装和口袋里塞的钞票，她逃到火车站，售票厅后头的电视也正放着春节晚会。

 

前台同她讲：往深圳的车票还有两张待售。王奕把钞票翻得哗哗响，换张卧铺，十三个钟头后在深圳的火车站上转醒。

 

她不去深圳。她要去香港。

 

在家的时候她就想去，香港回归十年，她从小口耳相传的就是南边的岛屿上是怎样的繁盛开放。电影院里翻来覆去的滚动着的是《春光乍泄》和《自梳》，她梦里就是灯火过街的九龙塘，男男女女，相拥相泣。但他妈不许，要她去读书，王奕抱着琴吼：我喜欢女的！他妈终于沉默，紧接着是盛着怒气的他爸，伸手打在她脸上。王奕挨了巴掌，第二天就去填材料办签证，好容易管理局春节不放假，在除夕的白天给她寄到。

 

于是她在长明的除夕夜半从她生长的家中出逃，那是2008年的新年，她满了18周岁多出半年，从内地仔摇身变成港仔，背着空囊囊如同肚皮的一根背包，在零售店前吃碗仔面。

 

到港的时候已经是年初二，王奕站在零售店柜前，经济贸易蓬勃的季候风挟带着贪婪而慷慨的内陆客，一把把飘进香港这座叫人魂牵梦萦的金满城。王奕操着一口普通话，寻路问典，终于找到碗热腾腾的开水烫面。

 

凌晨四点，王奕孤身站在港地金碧的门前，一只耳中塞着黑豹的《无地自容》，另一只脚就踏进了叫她难舍难忘的2008的新年。她不知道往后会有怎样的沸腾的地震和狂躁的运动场，而是深深呼吸，头也不回地追上她光辉伟大的生活。

 

 

头次来港，王奕生在风景旧曾谙的好江南，吴侬软语讲不通拐弯的粤话，撞得头破血流才找到一间破旧旅店。

 

旅店的床旧得发霉，万幸是太靠南，三九天气和衣而眠，也无所谓冷或者不冷。王奕躺着做梦，梦从小做个港仔，骑单车在深水埗和湾仔的小巷里撞，傍晚在家门口弹光辉岁月，叫路过人给她扔赏钱。

 

 

 

兜里的钱换作港币也只数千把块，落空空地几张大钞票，是她这么些年林林总总攒下来的压岁宝钱。谁想根本没人收，司机摆摆手说面值太大，怕是假的。王奕把最后的零钱交出去，下了车空空地站在馆子门口望天，银行太远，腿走过去要好半天，隔壁洗车的喷水枪滋滋作响，男人粗着嗓子喊：“伟仔！”

 

叫了几声没人回，男人骂了句仆街，回身把高压水枪复又打开。王奕在心里拎了拎轻重，走过去用最标准的大陆话问：招工吗？

 

那男人打量她几眼：你？

 

王奕就说，我。

 

嘴皮子磨破，那男人才终于点头。多要谢谢那扑街的伟仔，千里不见人，客人急着要，男人最后勉强同意王奕先来帮衬。

 

车比人金贵，刷洗都要好几遍。王奕初来乍到，每日八点上工，八点半才姗姗来迟，还坐在台阶上跟隔壁理发店哼一首草蜢才肯开工。但往往有客来了，看见满堂浑身汽油味的男人，又看看清清白白的王奕，就拿手一指，咬死了要她亲自洗。

 

那日招她来的男人就是老板，对王奕面上是哼哼唧唧的不满意，转头又同老客推销：我们新来了女仔，人又靓，车洗得也好，要常来。王奕因此整日地忙，愤愤地想港片果然都是唬人，资本主义的自由分了阶级，底下叫人看不见的小工只能望望邵氏的金光，聊以慰藉。

 

做了小半月，这天傍晚临下班时有人送了辆Benz过来，讲明了晚上就要。王奕本来在后门换了衣服准备走，最近正在物色租房，打电话约了中介的。老板将她拎回来，王奕只能拿车泄愤，一脚蹬在泥浆溅射如打翻的墨的车身上。

 

半小时后车主来取车，王奕在后院收拾背包准备跑，却冲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逮着王奕的衣领不放，半生不熟的粤语咄咄逼人：“你洗的车？”

 

王奕把她推开：“你搞什么？”女孩愣了愣：“大陆人？”王奕蹙着眉不说话，对面那高瘦的女孩拉着王奕回车库，指着车尾那块掉漆的痕对王奕讲：“你洗的好车！”

 

王奕呸了声：“你这车开过来的时候就这样！”旁边的老板见状，蹩脚的普通话从嘴巴里咕囔出来：“袁小姐别生气，我们洗车也很专业，事故是不会出……”没讲完就被女孩打断：“爬！”

 

最后袁一琦还是气冲冲地把车开走，后来袁一琦对王奕讲过，其实那车是她从租车行租出来自己蹭坏的，想讹那死老板一点小钱罢了。

 

“那老东西不好。”袁一琦说，“车洗得烂，价格倒是寻常店的两倍。”王奕问她：“怎么最后没讹上？”袁一琦抽了口烟，说我打你的时候看见你脖子后面的纹身了。

 

“Guns N' Roses，”袁一琦说，“我也喜欢。”

 

 

袁一琦闹了半个晚上，王奕失去了三天的工资，对袁一琦颇为恨之入骨。但袁一琦常来，来了也不洗车，就在后院蹲着跟王奕讲话，王奕就逐渐知道她是内陆来港留学的学生，身高一米七，体重不过百，身上常常坠着裤链和银链，只有右边打了耳洞。

 

来了五六次，袁一琦觉得已经同王奕是很好的朋友，就常在下班后邀她去玩。王奕愁没地方练习她那从TVB里学到的广东话，就跟着袁一琦开摩托满香港跑，大小k吧酒吧都坐过一遍，玩也玩透了，袁一琦载着王奕回筒子楼下，黑夜里袁一琦眼神格外的好，看见门缝里被塞张五彩缤纷的卡片。

 

王奕抽出来看，上面印着号码和一个分外好看的女孩，袁一琦凑过来，吹了声口哨。

 

王奕隐约知道这是什么，随手想扔，却被袁一琦抢过去对着号码就拨打。王奕在一边跺脚：“你干什么！”袁一琦冲她笑，依旧操着有浓重内地口音的粤语讲电话，王奕只听懂三分，等袁一琦挂了电话才有机会打断：“你想这个？”

 

四周一团黑气，王奕侧眼看着袁一琦，她长得有种锐气的漂亮，眉飞进鬓角，眼光在路灯下流淌，叫人拿她那一点小小的坏没办法。王奕并不坚定地摇头，袁一琦说你不喜欢？王奕压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袁一琦就笑，有什么不好。

 

约的地点就在王奕的出租屋里，袁一琦在外边把风，王奕看着满屋的狼藉，有点不好意思。袁一琦说没事。王奕就蹲在门口跟袁一琦一起抽烟，她问袁一琦：“你说她漂亮吗？”

 

袁一琦把小卡片放在王奕眼前晃：“你说呢。”

 

王奕点点头，时钟走了半圈，楼道里终于上来一位婷婷袅袅的姑娘，王奕慌忙站起来，头一次觉得粤话如此多情。

 

卡片上的姑娘站在她们面前，问：“这里是1栋3-2吗？”

 

 

 

这是王奕同周诗雨的第一次见面，在2008年的九龙。彼时王奕还是初来港岛的小孩，双手空空，妄想变作这座多情港湾水中一尾自由的鲤鱼，而周诗雨已经在岛上生活过十八九年，熟捻的普通话都快忘记，成为岛屿边缘的永无止境的浪。

 

 

 

王奕同那女孩坐在床各一边，手心出了薄薄一层粘腻的汗水，月光冷清清，照得人心里鼓声大噪，王奕侧眼看过去，女孩端坐在床头，纤纤一节莲藕似的皓腕撑着，只是低头，并不讲话。

 

风声静默，围绕着她破败的小屋，王奕被风呜呜地放了胆，往那女孩身边挪了一点点：“你叫什么？”

 

周诗雨。

 

哦。王奕点点头，故作老成：你多大了。

 

周诗雨望她一眼，这人怪得很，叫服务没有个叫服务的样子，倒像做普查。周诗雨谨慎两分，生怕是阿sir的线人，只模糊地讲：我属兔。

 

属兔，属兔，王奕掩着嘴在心里做算数，半天才惊讶道：你二十一了，我还以为你比我小。

 

周诗雨摇摇头，还做不做？王奕被问得脸红，说：真，真能做么？

 

周诗雨就站起身来，冬天她也穿得不多，两件棉衫褪下，丝绸做的衬光落落摆在王奕面前，王奕看得几乎傻掉，木头似的楞在床上，腿脚早已软塌塌如春水，只差把身心都交付给海雾边上缠绵的雨。

 

房间的木门忽然爆炸似的响起来，周诗雨看眼那边，王奕好险没捡回神智，敲门的声音像是不耐烦到极点，还伴着王奕不懂的粤词。周诗雨犹豫了会儿：你去睇睇先？王奕没听懂，周诗雨叹口气，换了普通话：“你先去看看？”

 

王奕使劲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下床，刚打开门闩，就望见外面三四个男人站在一处，粗声粗气地讲：你要死是吧？

 

王奕不知所措，但直到她听见背后传来周诗雨那叫她丢了魂的嗓音，同门外的男人说着些什么时，她那颗被月色蒙住的心才慢慢转醒过来，明白自己是被仙人跳了。

 

最后王奕从床头柜里翻出三张大钞，男人又同她吼了，周诗雨已经披好衣服，在旁边瞧着，神色已经完全不像刚才那位含苞待放的青涩女孩。

 

周诗雨将男人的胳膊拉了一拉，讲算啦，大陆仔，唔识钱。男人这才愤愤走出去。王奕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躺在床上，望见周诗雨出去时还冲她笑：“唔好再被骗啦，阿妹。”

 

 

家当被拿走一半，王奕毫无心情上工，老板给她打了十多个电话也没接，王奕情愿在家里睡死掉。但一觉醒来窗外还是好好的天光，昨晚昏过去前没摘的耳机已经播到《野孩子》，王奕挺身站起来，跑到楼下买了纸笔，坐在小木桌前乱涂乱画。

 

等到日上三竿，袁一琦从没锁的门踹进来，看见王奕埋头奋笔疾书，凑过去大吃一惊：“你还会写歌！”

 

王奕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她看着整面的简谱，挥笔涂掉一半，坦言道：“没写好，写不好。”袁一琦也不理她，抓着谱子开始跟着调哼，一直哼到副歌再往下，就看不清了。

 

袁一琦把稿子掷回她桌上：“你有点东西。”王奕不说话，袁一琦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她一掌拍在桌上，纸张被震得四处飞扬：“昨晚怎么样？”

 

怎样？被骗了好大一场！王奕气得要打人，袁一琦听了故事，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给她添了杯茶降降火：“就当破财消灾。”

 

“钱你还我？”王奕反问她，袁一琦抓抓脑袋，忽然想到什么，又一拍桌子，稿子被扬到空中：“做个兼职，来不？”袁一琦说。

 

 

家里茶水喝完，王奕懒得再烧，伙同袁一琦去楼下觅食。匆匆两碗肠粉下肚，袁一琦带着她骑着摩托遛弯儿，到一家乐器店门口，王奕喊她停下。

 

袁一琦问她：“你想玩什么？”

 

王奕犹豫一会儿：“我会贝斯。”

 

“看不出来。”袁一琦挺高兴，摩托随意就停在路牙。王奕同袁一琦在店里大闹一场，每根弦都摸上一边，最后把王奕带来的钞票几乎用光，卖琴的老板对着每张大面额的票子验了一遍又一遍，才放她们带着贝斯和音箱离开。

 

新的贝斯郁郁染出沉木的香气，王奕宝贝似的怀在手里，不安稳地坐在袁一琦后座，讲话声音也被风声吹散在热闹生猛的九龙湾里。

 

到了酒吧，袁一琦按着菜单一溜儿点了十杯酒，生猛的烈酒灌到肠子里，火就顺着一路燎到嗓子眼。王奕被拉着也饮掉不少，昏头昏脑地一把扯住袁一琦：“你不是说来兼职？”

 

袁一琦扯住她的衣服袖子往前走：“这不就是！”

 

场子最前面是个拔地而起的小舞台，袁一琦走过去，竟然还没忘掉礼貌，先给在握着话筒的乐手递了根烟，然后再把人推了下去。她坐在一排银光炸裂的鼓后冲王奕挥手：“来啊！”

 

王奕的脑子被酒精迷得糊涂，连体面也顾不上，把音箱插上电，砰砰砰地握着四根弦弹奏，台下的醉鬼举着酒杯冲他们欢呼。

 

雾气相扰，人群的呐喊和电流搅成一片，王奕醉得站不住，卧倒在唱台上，手里还攥着贝斯拼命地弹，左手怎么也按不住弦，错音断音乱成一片，话筒里吵到分不清鼓声还是弦乐。

 

买醉的看客立即蜂拥而起呼应，袁一琦跳到调酒的吧台上，玻璃器皿和五颜六色的饮料被她踩碎一片也不管，鼓点哐哐作响和贝斯响应。

 

王奕抱着贝斯呼哧呼哧地喘气，背上几乎汗湿了，灌下去的酒精此刻蒸发到脑袋里，她从裤子口袋摸出那张彩色的小卡片，借着昏暗的灯火又把号码拨过去，周诗雨接起来：“喂？”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昨晚上的那个！”连珠似炮的吼声中，王奕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周诗雨似乎还是没听明白，礼貌地询问：“您好？”

 

王奕索性把话筒扯过来，音轨爆了一瞬间，发出刺耳的电流声，袁一琦手里的鼓同下面的人默契地暂停了一秒钟，王奕趁着机会喊道：“我问你还记得我吗？昨天晚上！1栋3-2！我叫王奕！”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传来一句“痴线”，接着就是系统的忙音。

 

被干扰的电流消失了，台下的人被酒精推了一把，重新投入热烈的背景音乐。

 

袁一琦翻身从鼓点里跳出来，跑过去扯着王奕的领子问：“你干嘛呢！”王奕简直垂头丧气，她坐在台前，好像魂都被手机抽走了。梦里的景象像是又烟消云散开去，她才说：“一定要是她。”

 

“我想把那首歌写完。”王奕说。

 

 

“喂。”不知道什么时候更大的话筒声音从后头传来，王奕昏着脑袋往后看了一眼，是个披着外套的女孩在台后讲话，“唔好意思，吵到大家，今晚所有酒水半价。”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不知道是谁放的歌，人群跟着摇晃，杂乱地应和终于唱完大半首梦中的《光辉岁月》，王奕蜷在巨大的贝斯后面哼哼，一滚身撞到鼓架，乒里乓啷一阵嘈杂，她还没来得及叫痛，下一秒就被提着衣领站起来。

 

“放手！”王奕尚未看清眼前人，只闻到香气一片，心想好哇！正是那位讲话的姐姐，想必是觉得我弹得不错！只可惜那姐姐并不理她，把她推到旁边保安怀里：“丢出去。”

 

完了，完了，这是被扫地出门了。王奕和袁一琦被甩在酒吧门前的大街上，袁一琦还扶着电线杆往桶里吐，王奕瞪着眼睛，看见刚才那姐姐走出来，皱着眉蹲下来问她们：“要不要帮你们打taxi？”

 

袁一琦被路边醉倒的电线杆子扶着，笑了两声，开口叫她：“沈梦瑶。”

 

王奕最后记得的事情是自己坐在出租车后座，车里汽油味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最后被人提着衣领扔到柔软的床垫上。

 

醒来的时候是在陌生的宾馆，王奕头痛欲裂，连滚带爬地走到门口想看看是什么地方，还没等搞清，却撞见隔壁房间没锁门，靠在墙边上正是袁一琦，还有昨晚把她丢出来的沈梦瑶。

 

袁一琦甫一见她，烟就呛了两口，慌忙在内衬上套了外套：“你怎么来了。”

 

沈梦瑶瞥她一眼：“还不走，你今天没课？”

 

袁一琦拉着王奕匆匆冲到楼下。

 

“你们什么意思？”王奕坐在袁一琦的摩托后座往回赶，袁一琦被压在头盔下的声音含混不清，“就那样。以前的朋友。”

 

“朋友会这样？”王奕不信。

 

“好啦，是前女友啦。”袁一琦泄了气，终于讲实话，“我们，呃，你也看见了，偶尔会这样。”

 

隔靴搔痒，王奕被吊了胃口，但转念一想，她终于发现袁一琦的阴谋诡计：“你让我去兼职，就是找个借口去泡前女友是吧？”

 

“绝对没有。”袁一琦矢口否认。

 

最后袁一琦举旗投降：“好吧是有一点！”她的耳朵尖被朝阳浸染红透了一块儿，在嘈杂的回家途中，王奕同袁一琦谈论起她们庞大而微弱的第一场驻唱生意，纵然她们被丢了凌晨三点的街边，但少年人的野望就在八点的云间冉冉升起，灿烂如朝阳。

 

 

王奕回了家，快乐地往床上一扑，被酒精打扰的身体还没缓过味来，王奕觉得怎么都变扭，索性拨了周诗雨那晚的号码。

 

“喂？”还是一样的语气，王奕听了就高兴，恨不得跟她一直把电话讲下去。

 

“喂，周诗雨吗？我是王奕，你记得吧……”话没讲完，被对面压着火气打断：“你到底要怎么？要报警吗还是要钱？我说你要报警就报吧，看看阿sir是先抓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奕赶紧解释，“我是想……我想再见一面。”

 

周诗雨停顿了一瞬间，像是对于这个没头没尾的要求感到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再来一次！”王奕用尽力气对着电话大吼。

 

“或者我去找你也可以。”那头没有声音，王奕重新胆怯了，小声讲道。

 

“……”这次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一声，“我挂了。”

 

“别。”王奕拼命挣扎，“先别。”

 

“还有事？”周诗雨用最后一点耐心问。

 

“我昨晚还有钱没拿出来！”

 

“……嫌钱多？”

 

“我就想见你。”王奕嚅嗫道，“你要怎么才能来？”

 

周诗雨拿肩膀抵住电话，手上正算着这个月的账本，离额度还差五千块钱。周诗雨烦得去按太阳穴，一点坏心眼逐渐升起：“想见我啊？”

 

“带个五千块来吧。”

 

 

两小时后的王奕就背着包和贝斯出现在文记车仔面门口，背包还是鼓囊囊的，见面的第一秒就把满当当的行囊扔到周诗雨怀里：“五千块！”

 

周诗雨只穿一件单薄风衣，包飞得又急又快，她险些没能接住：“你干嘛呀？”

 

“你要的五千块。”王奕盯着她，语气急躁。

 

周诗雨把包拉开一条小缝，里面黄澄澄粉灿灿的百元钞票漂亮得晃眼，除此之外全是零碎塞进去的几十的小钞。周诗雨没傻到在街上点钱，赶紧把包拉上：“你还真给啊？”

 

“嗯。”王奕冲她使劲点头，“想见你。”说完主动上来拉她胳膊：“现在能见你了吗？”

 

“你哪来的钱？”周诗雨问她，王奕没领会她的意思，抓抓脑袋：“去银行换的，一千块的钞票用不了，我都换成碎的，你好用。”

 

周诗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知道该怎么给王奕下定义，做这行很久，不是没见过傻的，但从里到外都冒着傻气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见。

 

本来今天只是出门散心，没想过真能捡到钱。但现在，周诗雨一手吊着王奕的包，一手被包的主人拉着，倒像是作恶多端，终于被正义擒获。

 

去逛街吧。周诗雨最后说，夕阳落在王奕头顶的发旋上，融成一汪燃烧的海，浇注成汁流淌在海峡边缘。周诗雨压着斑马线的白线走，王奕追她，问：“我下次还可以再给你打电话吗？”

 

夜色降至的旺角沿边开始点起电灯泡，一个一个摇摇晃晃挂在门面前。周诗雨转过街角，拿起一个发卡又放下，王奕迈开步子小跑到她身边：“怎么不要？”

 

“不适合。”周诗雨说，又把发卡贴在鬓边问，“你觉得呢？”

 

王奕摇头，她觉得好适合，周诗雨戴什么都好看。但周诗雨已经走过去，在另一家层叠的衣裳见间穿梭，一件件的纱披在周诗雨小臂上，王奕眼花缭乱：“这个好看……这件裙子也好……短裤会不会太冷……”

 

最后的战果是王奕提着的东西比她来港时的行李还要多，周诗雨翻弄着新买的包，帮她分担了不多的小挂饰。

 

送到楼下，周诗雨把东西全部接过来，挂满了一身：“走了哦？”

 

王奕在楼下那棵洋紫荆下望：“我能跟你上去吗？”

 

“不行。”周诗雨回身，弹了弹她的脑袋，“快回去吧。”

 

“哦。”王奕低下头，又很快抬起来，一层两层三层，老旧的居民房没有电梯，她看见周诗雨在转角处路面三次，最后随着“砰”的关门声消失不见。

 

 

周诗雨住的是间小一室，不同于王奕租的短租房，进门后有个不大不小的客厅。周诗雨把买回来的东西随手扔在墙边，一下子倒在沙发上。电视出门的时候忘了关，此刻正播出乱世佳人，讲到唐宁演的郑月凤要去浸冷河水，到头来还是被平安劝住。周诗雨边看边揉着肩膀，想为什么要劝呢？

 

既然没有打算照顾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今天走了太多路，客厅没有开灯，幽幽的荧光打在周诗雨将要阖上的眼睑上，最后却被下面聒噪的琴声惊起一滩鸥鹭。

 

周诗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没睡，夜晚的天都一个样。她走到阳台上，往下看不远的地，洋紫荆下，有个人正抱着没插电的贝斯唱歌。

 

“

 

妈妈让我 在书中读过

 

假如变成了鸟

 

就可以拥有密友

 

拥有飞往悔恨的河

 

”

 

周诗雨回头看看电视荧幕，已经快到凌晨。她捶了下栏杆，闷在骨头里的贝斯就停了，洋紫荆丛中冒出王奕的脸来，朝她高兴地挥手。

 

“你怎么不走？”楼层不高，在静谧的晚上不用可以放大声音也可以听清，王奕把贝斯收到自己身后，正正经经地抬起头来回答：“我把房子退了。”

 

周诗雨跑下去，在走过二楼阶梯的踩到不知道谁吐在地上的桃核，踉跄一下。

 

王奕在楼下站成一棵小白杨，看着周诗雨过来的时候好心提醒：“你肩带掉了。”

 

周诗雨瞪她，谁要你看这个？瞪完才又问一遍：“你怎么不回家？”

 

王奕收紧抱在怀里的贝斯：“我家不在这儿。”我也没有家了。

 

周诗雨又问：“你租的房子呢？”

 

王奕讲：“我退了。”

 

“押金被扣了一半，剩下的都给你了。”王奕给她展示干瘪的衣兜，下午一直挂在身上的另一个包填满杂物，周诗雨不可置信：“那你以后去哪里？”

 

王奕没说话，只看着她，月光下她那双漂亮的眼仁分外叫人心如刀割，仿佛拒绝了她就是犯了最不可饶恕的大罪。周诗雨几次想开口都没发如愿，最后还是服了软：“那你……来我这里住一晚。”

 

那双眼立刻就神采奕奕。

 

王奕的行李整个也没多少，从内地来到香港，她只带了不多的几件衣物和一些小玩意儿。她认定在香港是新生活的开始，此后她将是个全新的人。

 

进了门，王奕还不敢放肆，小心翼翼背着贝斯抱着包，左右相望，只有一间卧室，于是很乖觉地把东西放在墙角，自己蜷在沙发上，把头伸出一点，冲周诗雨说：晚安。

 

你就睡这里？周诗雨不肯，香港的一月份不冻人，但夜间还是冰凉，家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被子，穿堂风一过，肯定是要感冒的。

 

王奕转过头看看电视又看看她，那意思明白不过，周诗雨只好说：“跟我来房间吧。”

 

 

她俩挤在张不大的单人床上，王奕被压着洗了脸，钻回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目光在床前的化妆台和衣柜间来回逡巡，直到周诗雨擦着头发，把灯啪地关掉。

 

“睡了吗？”王奕说，听起来好不舍。

 

“都几点了。”周诗雨把被子整理起来，对右边多出的一个热烘烘的东西稍感不自在，咕哝了句，“快睡吧。”

 

“哦，”王奕答应了声，可怜巴巴地把头埋进去，侧过身子翻滚两三回，被周诗雨一拳抵住：“你干嘛？”

 

“我睡不着，”王奕说，“我想写东西。”

 

 

大冬天凌晨三点从床上爬起来写东西，周诗雨翻身拧开灯想说你要是不睡就出去，王奕的眼睛跟着灯一齐迸出光来，跳下床坐到化妆桌前，扯了张纸和水笔就开始写写画画。

 

周诗雨愈发觉得不该让她上来，但下午收的五千块在心里发烫。她本来以为知道王奕怀的一颗懵懂又不安分的心，但哪有跟人睡觉半夜起来写东西的。

 

真傻。

 

 

生物钟指示周诗雨在早上八点半醒来，床还一样的空，起身看才知道是王奕趴在桌边睡得正酣。

 

周诗雨把她手臂下压着的纸抽走，轻声念上面的语句：

 

“

 

妈妈说 黑夜不断诞生着

 

虽然听不清它的叫声

 

但那是我一次一次的从世界上夭折

 

妈妈说 我还是赢了 

 

因为我被爱着

 

”

 

“你在唱我的歌吗？”王奕伏在桌边看她。

 

周诗雨把纸挪开眼前一公分，早雾升腾，从窗边透过半边，缠在身侧，像将喷的泉眼。周诗雨问她：“全都是你写的？”

 

“当然。”王奕高兴起来，去角落扒开自己的贝斯，举着给周诗雨看：“我之前在酒吧唱过了。”她顿了顿，撒了个半真半假的小谎，“反响特别好。”

 

 

周诗雨叹了口气，下楼去买早餐。热气滚烫的包子下肚，王奕喝了两口豆浆，试探着问：“我可以住这里吗？”她怕周诗雨嫌她白吃住，赶紧补上：“我会交房租的，……我有在打工。”

 

周诗雨没想到她还打工，以为她是个独自跑来香港玩的天真小孩，父母帮她cover掉了一切费用。

 

“你在哪儿做工？”周诗雨问，王奕指指南边：“隔壁那条街，洗车。”

 

洗车能挣什么？周诗雨垂下眼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五千块还她，或者还一半。但房门咚咚被人敲响，周诗雨拉开门，是姜姨娘。

 

姜姨娘拿下眼白一打量，瞥见屋里坐着一个王奕，鼻孔哼声：“小周，朋友都交上了，月钱什么时候交？”

 

周诗雨侧过身把她隔在门外，低声讲：“好姨娘，宽限两天，就差一单了。”

 

王奕把豆浆咽下肚，看不清门外发生什么，正要犹疑着要不要去帮周诗雨压阵，心里挂念着的小周却轻轻阖上门进来了，脸色却比刚才更叫人难受，王奕问她怎么也不讲，只拎上包说要出趟门，叫王奕自己玩。

 

 

王奕眼巴巴地看着周诗雨走的决绝，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她收拾东西去给车行的老板赔礼道歉，旷了三天工，老板把她训一顿，好在王奕听不大懂，左耳进右耳出，到头来还是哼着歌继续开水枪。

 

临到傍晚袁一琦又找到她，一连声地催她下工，有要紧事。王奕趁老板在后院抽烟溜了，边收拾东西边问：什么大事？

 

袁一琦说：喝酒。王奕呸了两声，马上跳下她的摩托车，被袁一琦扯住：别，真是大事。袁一琦难得忐忑不安：“我要追沈梦瑶。”

 

“你们之前是怎么回事。”王奕瞪着她。

 

袁一琦边开车边摇头，一脸不可说的神秘莫测。王奕懒得理她，找着她的腰掐了一下，袁一琦叫了声，改口说：“行了行了，我讲，我讲。”

 

 

袁一琦是07年来香港的读本科。家里长辈管不住她，干脆放任她山高皇帝远，由着她跑去港地去撒野。她一来就满意，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连新年也只趁时兴寄回两张明信片，说自己万事ok。家里人看她已经被港地的自由主义同化，连去好几个电话，都是不接。她爸倒觉得无事，每月撒万把块钱，指望女儿在金满城蓬勃向上，没想到全被袁一琦拿去挥霍，先后提了新衣新车。

 

最开始遇见沈梦瑶的时候是暑假，沈梦瑶夜间得空去爸爸的酒吧里闲坐，刚巧人满，袁一琦荤素不忌地来拼桌。聊了半个夜，酒也越点越多，最后袁一琦跟她在洗手间走廊里接吻，来往的人拿惊讶的目光去看，袁一琦也管不得许多，拿肩膀撞倒几个。

 

“那时候我每天晚上都在那里，”袁一琦戴着头盔，声音闷闷的，“课也不上，考试也七零八落的。但是特别开心。

 

袁一琦说，“吉他手是她同学，后来回内地了。最后乐队也没继续下去，我跟沈梦瑶也没有。”

 

后面继续谈恋爱的时候反而觉得不如第一次的做那么合适，但也不能说是不合适，总之袁一琦自己也理不清，粘在一起的时候老是迸火花，几次吵完就分了手，但喝多了袁一琦就抱着手机给沈梦瑶打电话，大着舌头讲想你，第二天就会和她在同一张床来醒过来。

 

王奕顿了顿：“那天晚上你故意喝那么多的？”袁一琦没回答，但答案很肯定，但好像是因为多了一个王奕，也有可能是因为喝得太醉唱得太疯，导致结果不甚理想。

 

“哦——”王奕拉长声调说了一声，“那你现在是怎么呢？”

 

“你话好多。”袁一琦破罐子破摔地生起气来，“我就是想她了，怎么呢？”

 

停车的时候王奕先跑去酒吧门口，看见黑洞洞的玻璃门上挂上个木牌：暂不营业。袁一琦烦躁地揉了两把头发，往地上一跺脚：“烦。”王奕想劝她说要么换家呢？沈梦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有空过来？”

 

袁一琦转身一瞧，沈梦瑶给酒吧开了门：“今天稍微迟点营业。”说完转头看袁一琦，似笑非笑，“不进去坐？”

 

王奕如临大敌，想到之前自己被丢出去那个熊样就臊得慌，脚底抹黄油想跑，被袁一琦拎着衣领丢进卡座。

 

调酒师还没上班，沈梦瑶穿件镶花边黑吊带，斜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瞥眼她们：“喝点什么？”

 

袁一琦要了杯教父，王奕抱着贝斯不肯撒手，沈梦瑶把手撑在台上盯着她看，半晌才转头冲袁一琦笑了下：“换口味了？”

 

“谁他妈换口味了。”袁一琦端着酒杯差点喷出来，“是弹贝斯的朋友，好吗。”

 

沈梦瑶拉长声调噢了一声，转身倒一杯龙舌兰苏打给王奕：“叫什么名字呀。”

 

王奕吞吞吐吐，讲出名字，沈梦瑶看她年龄还要小，也按下心不去逗她，同袁一琦讲话：“多久没来了？”

 

“也就三天。”袁一琦说，“上次找你没在。”

 

“啧。”沈梦瑶说，“下回麻烦你去别的地方吐。”

 

“那哪儿行。”袁一琦一掀眼皮，王奕看不下去，逃到演唱台上，把贝斯接了电，自己闷头练刚谱的曲子。

 

沈梦瑶转过头听了半天，店里也渐渐进了许多客人，调酒师叮叮哐哐拿着冰块杯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沈梦瑶才转头跟袁一琦讲：“歌不错。”

 

袁一琦笑了笑：“是啊。”

 

“所以你今天来是干嘛？”沈梦瑶指着台子后面静悄悄的一架子鼓，“是找我，还是找那个？”

 

 

酒吧里坐着的人渐渐多起来，王奕被哄着喝完好几瓶，转头想找袁一琦解围，但举目四望，她和沈梦瑶早就连人影就看不见了。

 

王奕气得跺脚，跌跌撞撞冲出一片包围圈，自个儿抱着贝斯走出了门。

 

 

回到周诗雨那边的时候已经很晚，王奕敲了敲门，周诗雨探出脸来：“……你。”

 

“我还以为你走了。”周诗雨把她放进来，皱着眉头，“去哪儿了？一身烟酒气。”

 

“……酒吧。”王奕老实回答，“去弹琴的。”

 

周诗雨没想到王奕真能找到地方唱她的歌。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凑到她眼前：“你现在能听懂我说话吗？”

 

王奕因为她正经的语气傻了好一会儿，直愣愣的点头：“嗯。”

 

周诗雨把那只藏了五千块的旧包横亘在两人面前：“这个，我不能收。”

 

王奕马上叫起来，她觉得周诗雨这是在赶她出去：“不行，我们说好的，五千块，你跟我见面……”

 

“你听我说。”周诗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王奕按在沙发上，“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拿回钱，把房子租回来，别再来找我了……要么，我们做一次。”

 

王奕睁大双眼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耳朵被烫得掉落在地：“你说什么？”

 

周诗雨的眼底澄澈得是一汪深潭，里面溶成一个月亮的漩涡，王奕凝视着皎皎月，伸手碰到的周诗雨的耳垂。

 

王奕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被周诗雨的吻吞了下去，灯火扑落，五千年的月亮悬在半空燃烧。

 

 

做完沙发上湿漉漉一片，压下去的窝陷还留着体温。王奕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房顶上水晶的吊灯，她们没开电，夜里的二氧化硅也蒙上尘，王奕觉得嗓子好干，她把头闷在周诗雨的颈窝里：“你好些了吗？”

 

周诗雨抬起眼看她，她眼神也湿漉漉的，像是叫人怜爱的流浪猫，王奕仰头咬一口她的嘴唇，低声说：“我是不是应该走了？”

 

周诗雨没有回答她，就着暖热的身体躺下来，把脸侧到向里的一边。王奕两手张开在空中悬着，还在苦恼要不要抱抱周诗雨，就已经听到她均匀平稳的睡息。

 

 

早晨醒来的时候王奕觉得左手一片酸麻，她看见还是在周诗雨的家里，跌跌撞撞去房间里看，最后在厨房找到周诗雨。

 

“水蒸蛋，”周诗雨端着小碗给她，“你试试。”

 

王奕囫囵拿勺子吞下，周诗雨的那碗却一点没动，鹅黄的蛋羹中心窝了汪柔软的水液，香油点在上面，模糊照应出周诗雨漂亮的脸。

 

王奕觉得揣揣，正想怎么开口，就听见周诗雨问：“跟我说说好吗？”

 

“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王奕楞了一下，勺子里残留的水渍影影绰绰照应出她消瘦的脸。她其实没有想过为什么，周诗雨像是她心里留下的一个泡影，看不真切，伸手过去往水中捞月，马上不见了。

 

这时候王奕就觉得烦躁，心里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似的，是段旋律，是个梦，她又努力瞪着眼去瞧，非要跟周诗雨挨在一处了，非要能仔细地数清楚她眼上有几根睫毛，王奕才能把那东西讲出来，讲明白。

 

王奕这时候不再看那碗了，她瞧着周诗雨，说：“我……我觉得，我要跟你在一块，才能写完那首歌。”

 

这句话听起来像胡说，才见几次面？况且第一次还是作骗。但还是她俩，第二次见了就睡在一张床上，后来连爱也做了。这简直荒谬，所以这时候王奕说的话就显得不那么可笑，反而真诚。

 

好吧，好吧。周诗雨的心就软了那么一秒钟，王奕的话像是把撕破的软纱的亮晶晶的剪刀，“哧啦”就把她的心划破好大一条口子，里面藏不住的温热的心思就往外涌，全部流出来，把眼前的人沉没进去。

 

“王奕。”周诗雨头一回正正经经叫她的名字，王奕一扑腾，直起身子，半跪在沙发边上听她讲话。

 

“你留下来吧。”周诗雨说，看见王奕没反应，伸手摇摇她的身子，“你听到了吗？你可以在这里住。”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晚间工作遇到个大陆女仔，就把本来最要紧的爱和自由全部都交付。她看向那孩子的一双眼，眼里澄澈透底，就在这一刻周诗雨相信了王奕讲出来的所有的故事，什么写歌作曲都好，都不过是那一刻心下轰然。

 

她想，这孩子爱我。

 

下一秒王奕就顶上来把她扑倒，两个人从这头滚到那头，最后王奕在周诗雨身上撑着，语气简直高兴得翻了天：“说好了，你不能反悔的。”

 

“嗯，说好了。”周诗雨把王奕耳边垂下来的一缕碎发仔细别上去，王奕没办法思考，只晓得把周诗雨伸出来碰在她脸颊边的手紧紧握住，她恍惚闻到昨晚上月亮的味道。

 

周诗雨被压得陷在里面，王奕脸上蒸得通红，只晓得去她脖子耳朵后面使劲闻，鼻尖轻轻扫过周诗雨隐秘的皮肤，王奕触电似的抬起头，眼底讲不清是犹豫还是什么：“如果我……我再拿五千块，我们还可以再……”

 

话未讲完，周诗雨便攀着她的后背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她们吻得很凶，王奕追逐着周诗雨嘴角的一颗小痣咬得忘我，什么声音都是虚妄的，什么都是不值当的，只有眼前的周诗雨是苦厄世间里的一点救赎，是她的追寻了许多年染成灰烬的那珠舍利。

 

 

放在桌角的手机不识相地在这个时候唱起歌来，一震一晃间把自己摔落在地上。王奕一下被拉回俗世，懊恼地按下接听，车行老板劈头盖脸把她大训一顿，说不想来就别来了。

 

王奕心里正憋着火，马上反呛回去，吴语的尖酸在这个时候逞了一回威风，老板半懂不懂，只晓得王奕这孩子是管不住的野种，但架不住人手实在不够，只能半推半就叫王奕把这月做完。

 

王奕听着电话的嘟嘟声，知道自己这是丢了工作，但她不在乎，这个时候她失掉了思考的能力，也忘记自己的全副家身都落在周诗雨这方小房子里，而且即将被填补上这个月要上交的窟窿——她摔回沙发抱住周诗雨，电话又突然聒噪起来。

 

“不是说明天再去吗？”王奕恨不得把手机捏成两半，冲着那头吼。

 

“？”袁一琦莫名其妙的声音传来，“你又犯什么病？”

 

 

袁一琦说，今晚去喝酒。

 

王奕说：去你的，没空。

 

袁一琦急躁起来：“王奕你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跟沈梦瑶讲通了，你不来是什么意思？”

 

王奕“嗯？”一声，站起身来：“你是说你跟沈梦瑶……？”

 

袁一琦含含糊糊地答应：“就好了，你懂吧，反正沈梦瑶今晚要出来……，不在酒吧，在维港那里。”

 

“哦——”王奕拉长声调，瞧了一眼还在沙发上拨弄贝斯弦的周诗雨，“你让我当电灯泡。”

 

 

天还没来得及黑下来，王奕还有时间下楼跟周诗雨吃份烧腊，在海风吹拂的小街上在逼仄的人行道边走过去。

 

王奕走在前面两步，周诗雨落后，王奕就站住脚停一会儿，等到周诗雨赶上，伸手把王奕被吹乱的发丝别在耳朵后头一点。

 

“怎么啦？”周诗雨问她，王奕觉得像是被快掉下海的太阳蒸熟了，口舌干燥，好半天才动了动手，轻轻碰到周诗雨的小指尖。

 

“我能牵一下你的手吗？”王奕说得很小声，接着垂在身侧的手就被拉起来，紧紧握在掌心。

 

“好啊。”周诗雨说。

 

 

袁一琦就将将倚靠在玻璃大门前，视线扫过两个人前后错落的小腿，皮笑肉不笑：“来得挺快啊。”

 

王奕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恼地瞪回去，袁一琦掐灭烟头，又摸出一根递给王奕，王奕拿眼睛瞥身后的周诗雨，袁一琦权当没看见，夹着烟直晃：“赶紧拿走。”

 

王奕只好学袁一琦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把烟推回去：“谢谢，不会。”推到身前的一半，周诗雨的手从旁边伸出来，接过那根可怜的烟。

 

“借个火？”周诗雨没管王奕瞪大的眼睛，面对着袁一琦问，袁一琦自然从善如流地掏出火机，凑到跟前，又被王奕打掉。

 

火机是消耗品，这只是前天在沈梦瑶那里顺出来的，一直放在衣兜里，上面还印着酒吧的名字和电话。王奕安静地给周诗雨点完烟，收回火机，又摊开手冲着袁一琦：“再来一根。”

 

 

今晚是情人节，年轻人在三九寒天也燥得慌，屋里待不住，非要往街上冲。沈梦瑶包了条不大不小的船，泊在水中开趴。船身被绕了五彩的线灯，里里外外三四圈，绕得叫人晃眼。王奕同周诗雨跟在后面进去，走得步调都差不多，分不清是谁牵着谁。

 

船里面也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的人穿来穿去，稍一失神袁一琦就没影了。王奕拉着周诗雨先去看圆柜台边上的冷食，凉菜冷卤一字排开，周诗雨捡了面堆在白盘中心，王奕拿了三丸酱油色的鹌鹑蛋，又转头夹了好些藕。

 

座位在窗边上，侧过脸刚能看见辉煌的中环路。王奕咬了两口凤爪，看着夜色就不动了。她第一次想原来这就是香港，很多很多次她梦到的地方。其实好像和上海没什么区别，但又不一样。她想起八岁的时候坐车去上海，轮胎摩擦过苏州河大桥，湿润的季风吹在她脸颊边，那是她对世界认识的开端。

 

回过神来，碗里突然多了两筷子炒面。周诗雨撑着头看她：“吃呀，挺好吃的。”王奕囫囵咬下去，什么味道没尝出来，好似吞了人参果。周诗雨提醒她：“慢点吃，别噎着。”

 

 

船上的位置并不富裕，人多得超出预期。王奕干脆在位置上坐定，望着近海的景别，一面问周诗雨：“这是哪里？哪个呢？”

 

周诗雨一一同她讲，左边是湾仔，右边往中环。直到小天星映入画中，王奕笑起来：“我知道，小天星！”

 

“嗯。”周诗雨点点头，“这么看它是很小。”

 

“我们……”王奕有点迟疑，但还是讲出来，“我们能去坐小天星吗？”

 

 

船靠在中心要泊快两小时，等她们赶到轮前，正好是最后一圈。

 

摩天轮里面不算大，上升得也缓。王奕坐不住，站起来看那窗边。玻璃外一半是水一半是沥青的公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唯有车尾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行，把残影落入水中月。

 

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王奕抬起头，正好能望见十五圆滚的月亮。月亮是五千年前那个月亮，是从小把王奕照到大的月亮。它把光洒下去，铺在水面上密密织成银色的网，也洒到王奕的身上，和周诗雨的眼中。

 

王奕呼吸不稳，一只手还环在周诗雨腰侧，面面相觑，静默无言。

 

周诗雨率先吻了她，在悲悯的月亮下，在最高点的星星之中。

 

 

 

对于很多人来说，2008年是很多舛的一年。内陆的上空盛开过一朵壮烈的烟花，跳跃出一颗明亮的行星，也有过叫人心惊震颤。香港是一座狭窄的岛，烈火烧到嘉禾大厦，也翻起滚滚浓烟。

 

王奕在2008年的除夕出逃，从第一个不协和音落笔，匆匆写满了一整片衣襟的漂亮曲调。

 

她盘着腿坐在床上，嘴里还叼着笔，把歌词含混不清地唱给周诗雨听。

“

 

声音哑掉的我还能唱歌吗？

 

这样的吼叫是无聊的吧

 

追赶异常美丽的蝴蝶一次次落下

 

孩子孩子 孩子 

 

你尽情带着伤害别人的天真

 

活向百岁啊

 

”

 

这一年王奕写了四五首歌，拿去跟袁一琦弹，沈梦瑶被两个人闹得没法，揉着眼角说她照单全收，给王奕付了一笔不小的所谓版权费，演出工资也往上调整。王奕摸着崭新的钞票想着给周诗雨带个菠萝油回去当夜宵，袁一琦忽然就从后台“砰”的一声摔门走人。王奕见怪不怪，掀开隔音帘探头进去：“又吵架啊？”

 

“嗯。”沈梦瑶不找借口，“最近黏太近，该松松绑。”

 

王奕想不懂她们，黏太紧有什么不好？自己恨不得天天在家里和周诗雨堆在一处。她摇摇头：“下次让周诗雨也过来玩吧，陪你说说话。”

 

“随你。”沈梦瑶合上账本，“我不请客哦。”

 

出乎意料的是周诗雨和沈梦瑶竟然一见如故，一晚间的话讲得如流水，往往是王奕她们收工下台了两个人还在闲侃大山，恨不能把酒促膝倾通宵与共。

 

袁一琦等了两周都没等到和沈梦瑶单独相处的机会，气得她在黑乎乎的后台踹了一脚王奕。

 

 

 

当时针终于缓慢地推移到又一年的三九寒冬，她已经快成为半个香港女仔。

 

最后王奕还是没从洗车店逃出来。工作是不好找的，王奕多方盘算，想等驻唱生意蒸蒸日上了再辞职，在此之前可以勉强与老板虚与委蛇一番。不过大冬天的洗车生意也少，车店的老板在圣诞给王奕放了假，他把店歇业五天，要带女儿出游。王奕松了口气，早上在床前赖到十一二点再洗漱。

 

被窝太温暖，怨不得人不想离开。两个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闹到正午，家里冰箱只剩下可乐，王奕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打电话叫了份肠粉外卖。周诗雨趴在她背上洗脸，想说牙膏快没了——。

 

放在客厅的手机响起来，王奕半背半拖着周诗雨一路腻到茶几旁，接起来是袁一琦的鼻音浓重的腔调。

 

“出来喝酒。”

 

王奕皱眉：“大中午你喝什么酒！”

 

袁一琦嘿嘿地笑，笑得两个人莫名其妙，猜她是夜里的酒还没醒，袁一琦终于说：“沈梦瑶要走咯。”

 

 

沈梦瑶要走的事情早在几天前就同周诗雨讲过。

 

王奕每周有五天要去吧里驻场，周诗雨后来只要得闲就去饮酒，在吧台坐着看池里疯疯癫癫的男女，心想自己其实也是差不多，然后转头看见王奕一张笑得要飞起来的脸。沈梦瑶忙完了就会来，趁着袁一琦和王奕还在上面挥汗如雨，她可以同周诗雨讲点港话，周诗雨说你还记得内地么？沈梦瑶摇摇头说，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样。周诗雨吸一口烟，沈梦瑶说这话你该问王奕。周诗雨笑笑说早问过了，她说内陆有好多湖，淡淡的，是青的一汪水天。

 

沈梦瑶也重新抽一支点上，半晌说，那我帮你看看要么？

 

沈梦瑶说内陆经济上行，家里也打算去做点生意。正好自己可以帮着管，也趁着还在二十来岁到处看看，不必困在这座唬人的金池子里。

 

周诗雨没再讲话。

 

她原以为这话沈梦瑶同袁一琦说清楚了，但现在看袁一琦在电话里疯疯癫癫的样子，周诗雨觉得或许沈梦瑶是偷偷走的，甚至没有亲自道别。

 

袁一琦性子风风火火的，知道这件事之后肯定不会罢休，也不知道多难过，才会在大中午喝成这样。周诗雨一时对她们两个的事情也无法出言劝解。人如造物主炉火中的木棍，把希望烧干了，剩下一片又一片的灰尘。

 

“你在哪里，赶紧回家去，别再外面乱逛。”周诗雨只好对冷冰冰的手机这么说，她知道这话没有什么意义，可现在说别的袁一琦也听不进去。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可能要下雨了，周诗雨以开始还以为是夜色降临，却猝不及防地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混身打战。大风转了方向，天空飘着厚重的乌云，细细的雨丝倾泻而下，没有带伞的人群仓皇躲避，街上乱糟糟的，一切杂声都可以把袁一琦的哭声淹没，就好像一切小事都可以把袁一琦和沈梦瑶隔绝在千里之外。或许只是一张车票，或许只是一场没有预兆的风雨。

 

 

袁一琦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喝了太多酒，人也昏昏沉沉，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刚进家门，这个租来的房子似乎还留着沈梦瑶的气息，她可以感受到那些气息在逐渐退却、消失。

 

她倒在床上，看到眼前那盏灯晃晃悠悠，似乎要熄灭了，可就是拖沓着、闪烁着，不肯断电。醉了之后就像掉进梦里，只是这场梦无论如何也醒不来。

 

她想了想，决定给沈梦瑶打电话，从床上爬起来，好像灵魂费力地托起了一堆烂泥。决定跟沈梦瑶说些什么，当然也知道了沈梦瑶决心离港的原因：去谋求更好的发展，和不想再跟自己有所牵绊。

 

之前明明说得那么好，要在一起长长久久，只是这个长久未免来的太快了，袁一琦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沈梦瑶。如果回到她们刚刚相遇的时候，袁一琦觉得自己会拿上菜刀，抵在沈梦瑶脖子上，逼她亲口把长久两个字重说百遍。

 

可沈梦瑶只会说：“不合适。”这话她讲过几遍，袁一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含混着把生气糊弄过去，转头又投向床上的温柔乡，好像不提就不会发生，她即便走了永远也可以回来。

 

在手机上打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文字，害怕，她也算不上一个胆子大的人。袁一琦趴在阳台上，看着午夜的港街，灯光依旧璀璨，街上的人谁也不会记得有个叫沈梦瑶的人在某年某月某日拖着行李走向火车站，踏上奔赴内地的路程。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几点走的，有没有吃早饭，带好钱财了吗？东西多不多，重不重？这些袁一琦全不知道。

 

她没说去哪座城市，也没说做什么。深圳还是上海？袁一琦一点儿也没头绪，她一个字也没说过。内陆不是海上那一汪小小的香港，就算袁一琦骑摩托跑遍每一条柏油马路，都未必能在余生再碰见沈梦瑶一次。

 

感觉像是一个钻进了树洞结果还闯进另外一个诡异世界里的孩子，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那样，袁一琦似乎看到沈梦瑶又磕磕绊绊地拖着行李箱回来了，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抬起头看着她。

 

片刻后，沈梦瑶消失得无影无踪，袁一琦仿佛看到了这个城市背对人群的一面，或者说，是城市背对城市的另一面。一回头，似乎又闻到了沈梦瑶身上的香水味，满屋子都是她们厮混的床单，定睛一看，却洁净如初。

 

 

周诗雨刚把窗户关上大半，王奕就冲了上来，窗边全是细细的雨丝，王奕伸手把周诗雨环在怀里。这大概是晚上八点钟，谁也没看时间。这是沈梦瑶离开香港的第一个晚上，在此之前，她们刚认识的时候，晚上八点还在迪厅喝啤酒，光头的经理喝多了就窝在吧台的躺椅里看周润发的《阿郎故事》，八点，是晚上最好的时候，既不用去生活，也不急着睡觉。

 

王奕很少见到白天清醒的周诗雨。她知道周诗雨晚上要同她一样去工作，问过两次，周诗雨都说不危险，阿sir管不了的。

 

周诗雨讲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王奕轻易地就被说服。但偶尔还是在打开高压水龙头的时候觉得惴惴不安，害怕回家找不到周诗雨，只有那个尖酸刻薄的姜姨娘站在客厅里冷笑，说她自己唔小心，被抓了现行，脱不了身了！

 

她反复数自己带来的钱，挥霍的速度比积攒要快上整整两倍。老板虽然不好，但合同上清清白白写了按辆数提成，王奕在草稿上算了三遍，每天只要洗一百四十七辆，加上晚上去驻唱的工资，很快就能把隔壁的唐楼里挂售了好久的那间两室一厅买下来。

 

好像只要能同周诗雨一起逃离这个水泥砌起来的牢笼，就能永远顺遂。

 

 

生物钟已经把周诗雨变成另一个人，大部分时候王奕出门的时候周诗雨还没醒过来，赖在被窝里哼两声，意思是：“你走啦？”王奕上前亲亲她的额头，又忍不住偷偷亲了一下脸颊，说，我走啦。

 

因此那天早上王奕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门口，等着某个烂人把他全是污泥的车送过来，她好假装很难办，趁机宰他一刀的时候，周诗雨却倚在马路对面看着她笑，王奕揉了揉眼睛，把手上的魔方一丢，径直跑过去。

 

“想你了。”周诗雨伸手搽掉王奕脸边被溅上去的水珠。

 

王奕手足无措，她想是不是应该先换衣服，还是先带周诗雨去街角吃那家烘得很好的鸡蛋仔？

 

但周诗雨先拉住她的手：“走过来好累啦，不让我进去坐坐？”

 

老板去看新订的水枪，临走前嘱咐王奕好好看店，王奕全然抛之耳后，跟周诗雨去后面的小院给她看自己新种的豌豆芽，客人在前门喊了七八声才匆匆跑出来。

 

来的男人就把车停在门口，下车先训了王奕一顿，半懂不懂的，王奕只听明白是要做整车保养，晚上来取。男人行色匆匆，末尾又喊了几句什么就双腿如风走了，剩下王奕握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周诗雨走过来笑笑：“来工作吗？”

 

王奕忽然转了身：“其实也可以不工作。”

 

 

车不是什么好车，不然也开不到路边的洗车店里做保养。王奕右手换挡一脚离合一脚油门，车头冲着街口直愣愣地冲过去，好险没撞上几个行人。粤语的叫骂被风呼啸着抛开，王奕被吹得呲牙咧嘴，转头看周诗雨的时候，发现她还能在狂风里点一根烟。

 

“你想去哪儿玩？”王奕大声地问她。

 

“随便开！”周诗雨吐出不可见的烟雾，被吹散在雾气滚滚的楼宇之间。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冒险，或许也不是，王奕的大胆始于她在新年时踏上的那班不可归的夜火车，而周诗雨的，始于她在紫荆树下看见王奕的那一刻。

 

车冲破人流，在路上狂奔，速度差点要超过标准，周诗雨让她踩刹车，王奕捏着方向盘流汗，一脚下去踩成油门，离弦箭般刺过九十度弯道，拐到不知名的路口。

 

周诗雨没忍住笑出来：“我以为我们刚才要死在那里啦。”

 

王奕盯着前面左突右冲，险险躲过一辆集装车：“我不会撞上去的。”

 

“真的么？”周诗雨盯着她的侧脸，“你看起来像第一次开车。”

 

“因为你就在这里。”

 

 

车从红磡绕道上七扭八歪地冲过去，短短一段路给王奕开得险象环生，周诗雨被安全带扣在座位上，眼神全然落在王奕身上，心想：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吧？

 

下一秒，斜平方直的体育馆兀突的闯进视野，外面挂满谢安琪演唱会的海报。

 

 

车被七扭八歪地停在场外，她们手牵着手站在队伍后，等着买官方剩下的一百张票。长队弯弯绕绕地排开，看不到尽头，有几个带着黑色帽子的男人，腰挎小包，一个个跟排队的人问好。问到王奕这里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些人叫做黄牛，而买黄牛的票，要比官方价格高十倍。

 

“你们排不到啦！就算排到，也是收屘，音效差得吔屎啦！”

 

王奕沉默地看着那些花色海报，闪动的会场灯光，她兜里的钱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她不会飞，时间却长着诺大的翅膀，演唱会已经开始了。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但她没钱，也没有时间去等下一个机会。

 

周诗雨和王奕蹲在体育场的墙拐角，还有许许多多像她们这样的年轻人，没有买到那张蓝色的门票。于是她们把耳朵附在空气里，屏息凝神，等了二十分钟，终于听到场内随风荡出来的歌声。

 

 

好景不会每日常在

 

天梯不可只往上爬

 

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吗

 

大概不需要害怕

 

忘掉爱过的他

 

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裱起婚纱照那道墙

 

及一切美丽旧年华

 

明日同步拆下

 

忘掉有过的家

 

小餐枱沙发雪柜及两份红茶

 

温馨的光境不过借出到期拿回吗

 

等不到下一代 是吗

 

 

王奕跟着轻轻哼，她还不熟悉的腔调，只能含糊地跟着曲调摇头晃脑。不舍、无奈和荒凉，回忆如同沙堡，也许明日就会拆下，它壮观、梦幻、童真、脆弱，让人难以释怀。她转头看周诗雨，看见她脸上依稀两点清色的泪痕。

 

 

重新握上方向盘的时候已经是快十点。这回王奕开的比来时慢得多，十分钟的路晃晃悠悠，硬是被磋磨成快一刻钟。

 

洗车店的门早关了，王奕看看手机上有三四个未接来电，全是老板打的，明天多半又要挨骂。

 

但她不在乎，哗啦啦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店门，把车开进去——老板早回去睡觉，只要她悄悄把车保养完了，谁也看不出里程表上增加的那一点点数字。

 

火花塞和变速箱油全倒腾出来换了新的，周诗雨看着王奕本来灰色的工作服逐渐变成漆黑，终于在擦完车后座后，王奕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上，打出一份账单压在柜台前，然后对周诗雨扯出一个很大的笑脸：“回去吧。”

 

 

第二天王奕走地很早，周诗雨醒来的时候闻见锅里熬着银耳糖水的甜香。她舀了小半碗，银耳正好炖得软烂，不消咀嚼，温和得可以直接吞下。

 

吃到最后一口，姜姨娘很贴心地打来电话，声音细细的，还是在问她：“这个月的钱打算何时交？”

 

周诗雨慢慢把舌尖上最后一朵银耳尝完，说快了。

 

姜姨娘笑了一声，她并不信，自从那大陆女孩住进来，周诗雨上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一个手都数的过来的工作时间，能挣到几个钱？好日子是能给人养废的。

 

周诗雨干脆挂了电话，拿纸笔算起帐。生活并不便宜，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九龙塘。除掉自己的那份吃喝，剩下的不过一千出头块，跟五千块的月费比起来像是干涸的水。

 

她看向卧室的那一双床头柜，左边那里分给王奕用了。周诗雨知道那里有什么，是王奕自己挣得辛苦费，本来说好每月给两千块当房租，但周诗雨没要，转头全给她塞回去。

 

还差，还差。这两个月她典当了些从前攒下的小玩意，也才换了千把块。正巧又碰上上面严查，从前在路边拉人“吃荤”的手段被逮过多次，已经没有什么进展。她想尽办法，也堪堪抓到一两条待宰的鱼。有时候她觉得其实自己也不过是砧板上的剩肉，叫刀俎分割的鱼片。

 

香港回归才十年，多少人涌进来，成为顶尖上的人物才几个？大多数还是被这座金城扒了一层皮，折磨得半死不活。

 

周诗雨是1992年到香港的。

 

她对十五年前的香港并没有多少辉煌的记忆，最深刻的是被阿妈抱在怀里，在又冷又黑的浪尖尖上，能看到的只有被一瞬间黄电打过的维港。

 

后来她阿妈就不见了，有个男人带着老茧的手捏得她很痛，带她带到场子口的台阶上，粗声粗气地把它推向姜姨娘说你坐下，量量你多长了。周诗雨那时候还不知道场子里是什么，也不知道阿妈去哪里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说我要找妈妈，要妈妈。

 

她在场子口的小商铺里坐了八年，坐在逼仄的柜台里，面对一个永远闪雪花的老电视机。阿sir对一个小女孩当然不会有重重戒备——每次有便衣找她套话，她就冲里屋喊阿妈——姜姨娘走出来，笑得皱纹堆起，说去里面吧，去里面写作业。

 

十四岁往后，她脱离了那个小柜台，搬进了现在的房子。房子是会里发的，建了三十年的筒子楼，赶在洋人炒地皮之前。里面住的都是豢养的东西，那些满脸是血的男人，还有女孩。

 

姜姨妈给她唯一一点近乎刻薄的感情在于没有让周诗雨跟那些女孩一样，而是去做了仙人跳。但是月费总归是摆在那里的，他们不需要一个只会端酒水的漂亮女孩，漂亮女孩自有她的归处。

 

 

周诗雨想得昏昏沉沉，起身去橱柜里掰了两枚头痛片吞了。刚烧开的水太烫，舌上残留了药片融化的涩味，她想再喝一口，却听见楼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周——诗——雨——”

 

王奕叫得很慢，努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又响亮。她逐渐看见四楼那扇蓝色的玻璃窗往右边移开，周诗雨努力把身子透出窗外。

 

“你怎么来了？”

 

三百天前的夜晚在此刻重新上演，王奕长在那株紫荆下面，上一次她抱着自己的贝斯，这一次她怀里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红色纸笺，像是盛开的花，快要教人溺毙在里面。

 

王奕努力在花海里面抬起头，她看着周诗雨，红色的喜帖印着金箔。

 

“敬呈。”

 

“台起。”

 

“永结同心。”

 

谨定于 二零零九 年

  

公历 三月 二十一 日

  

为王奕 周诗雨 

  

举行结婚典礼

  

恭请光临

 

  

王奕把喜帖撒了满街，风起的时候，血色纸片从各处飘散，忽高忽低，飞在街边的泥水汤中，飞在霓虹的招牌灯箱里。

 

好像一场红雨。

 

王奕看着周诗雨的眼睛，要从里面看看今天的日夕是不是同她的心一样炽热，是不是同她的血一样赤红。像断裂的卢苇草，周诗雨在街上晃了晃，余晖如金泥，压在她单薄的身上，一片喜帖，一个灯火糜烂的城市。她找不到任何开口的勇气，只有沉默，这茫茫大地被王奕莽撞地投进烘炉，烧干所有的悲苦，前一秒还在鸣笛的汽车，下一秒有如脚下凡尘，高楼坍塌，阻挡她们相拥的千千万俗物，都成为旷野青烟，难见踪影。

 

周诗雨抹掉眼泪，冲过去抱住王奕，像抱住了黄河滚滚中激荡不休的磨刀石，把她的心从剪子磨成了玉石。

 

 

 

除掉买隔壁的唐楼，王奕还揣着另一个心思。她总在闲暇之余跑到街头乱逛，浪费着香港寸土寸金的地段，痴痴傻傻地看男男女女是如何跨过这一带繁华的街道。她喜欢浪费这样灿烂又萧条的时光，在猪扒包店铺一座就是半上午。她的歌是为了周诗雨写的，也是为了这座多情的城写的。然而她也没有彻底陷进去，还能有心情去看各种靓女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包，因为她要给周诗雨提前准备生日礼物，这成为她最近伟大而坚决的梦想。

 

最初，王奕觉得这件事很不划算，因为周诗雨都没有给她买过礼物。但嘴里的口香糖被屡次咽下去，她忍着喉头的哽塞，下决心要买个无人能及的生日礼物给周诗雨，这样，周诗雨就欠她一点，等周诗雨欠多了，就会一辈子离不开她。

 

王奕从兜里又拿出一片口香糖，她抱着周诗雨的时候，觉得晚上八点这个时间简直太好了，好到让她就想这样死掉。这是她可以完全拥有周诗雨的片刻。

 

周诗雨把口香糖从她手里抢走，像逗宠物一样剥开，送到王奕嘴边，一会儿伸手，一会儿缩手。虽然口香糖三毛五，但在王奕眼里这属于她们生活的奢侈品。

 

周诗雨说：“我买了一堆，你爱吃就吃吧。”

 

周诗雨转身在柜子上拿了一个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咀嚼着这种带着虚假和欺骗性的甜味。王奕张嘴叼走了周诗雨手里的口香糖，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显得心满意足。

 

新找的酒吧老板让她边弹边唱，王奕说我弹的是贝斯，老板耸耸肩——谁在乎？唱就好了。于是只好戒烟，所以对这个东西产生了别样的依赖性。

 

她先把口香糖含在舌头上，牙齿不碰，等甜味在嘴里蔓延，再缓慢地咀嚼。周诗雨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吃口香糖，觉得怪怪的。

 

王奕又把口香糖包装纸叠起来，塞进裤子口袋。她的牛仔裤上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好像洗过的衣服永远也不会干的样子。

 

周诗雨可以买二十块钱的口香糖给她吃，这在王奕眼里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周诗雨的早饭从何来都是两块钱的面包，连个豆浆都舍不得买。但不知道周诗雨为什么能长这样一张又白又剔透的脸。

 

只是，周诗雨的白不是像病人那种透明的苍白，她有她的血色，隐藏在薄薄的皮肤之下，流动在千丝万缕的血管之中。在王奕眼里，周诗雨跟谁都不像，她就是她自己的样子。

 

有时候王奕也会好奇，周诗雨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她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

 

王奕在楼道里抽烟的时候见过隔壁的老小许，已经四十多，只是名字叫小许，因此在背后喊老小许。王奕请了一根万宝路后小许跟她说起，周诗雨是被她妈妈裹在一床小被子里，又装在一只油漆桶中带到香港来的。那时候香港的海边还能捡到带着珍珠的死贝。后来一个男人也来了香港，他对姜姨娘讲自己是周诗雨的舅舅，她妈妈死了，现在就只能靠舅舅养活。

 

舅舅没钱，就把周诗雨扔在了老板这里。舅舅是在海市帮人捞鱼的，听他自己讲，有过好几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周诗雨的妈妈。所以姜姨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周诗雨，因为不知道该让周诗雨喊那个男人舅舅还是爸爸。

 

偶尔那个男人会来看望周诗雨，顺便找几个姑娘“开荤”，他喜欢的那些女人都喜欢穿白色的高领毛衣或者白色的健美裤，用白色的塑料袋让舅舅给她们装几斤新鲜的豆腐鱼。这种鱼熬出来的汤也会是白色的。年幼的周诗雨的眼睛，永远半睁半闭，但是眼皮底下也露出一线光，用来算账。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长大后，那些鱼的钱，女人们还是交出来了，装在湿湿的塑料袋里，给王奕买一堆一堆的口香糖，交房租，水电。

 

 

姜姨娘的电话像是鼓槌狠狠点在周诗雨耳朵里，胡乱地敲打，教她夜里猛地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因此她只能半梦半醒直到中午，她好像经常忘记时间，每天都是颠倒的，混沌的，钟表的指针分不出日与日的边界，好像这样浑噩的搅合在一块儿，就永远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永远不用思考未来。

 

今天洗车店有假，王奕亲手做了午饭，热了昨晚剩下的菜，还点了两份砂锅泥丁粥，周诗雨很爱喝，这种小虫子做的粥汤总是带着邪门的鲜甜。王奕做的午饭，意味着她能做的只是把菜摆好，把碗筷拿出来放在两人跟前，但她还是宣称这是自己做的饭，做给两个人吃的饭。

 

周诗雨的烟又抽起来了，一包两天，睡不安稳的时候就是一天两包。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刚刚雨停的天空发呆。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那是王奕在洗碗，她洗碗的时候总是要把水流开得哗哗响，前身得衣服因为飞溅的水花搞得湿透一片。但她不在乎，只想快快洗完，好拉着周诗雨去卧室一起评判她的新歌词。

 

周诗雨看得好笑，一口烟从嘴里慢悠悠的飘出来，好像一簇一簇的白色灵魂，从身体里抽离。

 

屋外，站着几个姑娘，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但画了细而黑的眉毛，微微上挑，两瓣嘴唇暗红，是香港最近最流行的妆。她们穿着短裤，长袖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肩膀上，头发干燥而蓬松，似乎比这个年纪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更加鲜活。

 

她们是来找周诗雨出去上工的。姜姨娘已经打定注意，仙人跳既然做不走，那只有换更有利润的路子。

 

这件事还没有同王奕讲过。周诗雨把最后一点烟蒂抽完，说王奕，我要出门了。

 

外边的姑娘敲了门，门内没人应声，但是听到了碰撞声，想来里面是有人在的。女孩子们就不着急了，闲闲散散地等在外头，偶尔看到下楼的年轻男人，就对人家笑一下，媚眼是不乐于抛的，这里的人都穷，她们是消金窟，不是难民营。

 

周诗雨把烟掐灭，站起来，拿了件衣服，出去开门，她跟外面的女孩子们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回头望一眼王奕，说：“我走了。”

 

王奕的手浸在洗涤剂和冷水里，她还以为她的周诗雨只是最近忙到要加班。因此擦擦手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说你小心点——，要快回来陪陪我。

 

直到碗筷都归置到原位，王奕偷偷从橱柜里摸出一包藏着的烟，走到周诗雨刚刚消失的楼道里点燃。老小许闻着味道打开门，冲她虚弱地笑笑，说你倒是放得下心。

 

王奕说，什么？

 

 

 

王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场子里走出来的，她拿肩膀撞开几个不明真相的醉鬼，一只手拉着周诗雨，另一只手摸了摸额角——很痛，血把玻璃渣子粘在头发上，摸上去像是一片荆棘。

 

她拉着周诗雨在巷道里穿梭，没敢回去，也不敢回头问周诗雨一句话。最后在一个废弃了几年的烂尾小楼里歇下来喘一口气，她们之间隔着一道无门的框，周诗雨坦然地望着她，这种坦然却让王奕感到心酸。

 

周诗雨声音沙沙的：“不这样行么。”

 

王奕想拿出自己最严肃的一面，就像刚才在场子里发疯摔打那样——这还是从她爸爸脸上学来的，让她看起来那么生气，仿佛恨铁不成钢，她要是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也会被吓到，原来她跟爸爸长得这么像。

 

可惜不成，她没办法在周诗雨面前严肃，更没办法凶一点点。

 

“那你不去行么。”王奕最后说。

 

周诗雨很清楚王奕喜欢她什么，也很清楚王奕不喜欢她什么。可王奕喜欢她的地方，跟讨厌她的地方，是一样的。

 

叹风尘女，从良之路满荆棘。豪门摧折歌舞楼，里家偏多嘲与讥。待嫁一个读书人，怕学做王魁负情意；待嫁一个生意人，又恐怕不重情来只重利。可意知心哪里有？真心诚意愁到底。挑来捡去千百回，寻不着夫妻比翼齐双飞。引章啊！你不听良言匆匆嫁，怕只怕要跌进黑海、口吃黄连、捶胸顿足懊悔来不及，来不及。

 

周诗雨跟王奕都没再讲话，气氛昏沉到两个人都累了，周诗雨站在原地，深呼吸，弯腰把刚才踩得满是泥污的白色外套捡起来，开门走出了屋子。

 

王奕追出去，看到她走下细雨的帘幕，仿佛融入了墙上的白色瘢痕。

 

很短的一段路，周诗雨走了半小时才到家。她同平常一样放下外套，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虚弱的呼吸，像生锈的风箱。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也没有听见王奕开门的声音。她很累，也觉得王奕这么大个人，难道还会走丢？她闭上眼睛，半夜又惊醒，一遍遍又想起王奕在场子里打架，啤酒瓶和脑袋轰然相撞，把她的视野也染成红色。

 

这时候姜姨娘肯定已经知晓这些荒唐事情了。

 

王奕还没回来，她穿上衣服，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

 

她脑子里开始回想跟王奕吵架的每个细节，然后延展到跟王奕认识的每个画面，好像都变得模糊起来。周诗雨最终爬起来，想出去找找王奕。结果打开门，看到王奕跟条流浪狗似的坐在门外，已经睡着了。

 

三点半。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此时因为周诗雨的开门，而亮起了一点点闪烁的光。王奕就坐在门口，也不嫌脏，她那条牛仔裤十分宽大，蜷缩起来坐着，连脚脖子都看不见。王奕的手臂环抱着膝盖，看起来有一副可怜相，头靠在墙壁上，很仿佛一个流浪的小乞丐。

 

这么微弱的光，实际上根本看不清什么，但它照亮这一块破旧的楼道，让周诗雨得以跟王奕站在同一片光亮之下。周诗雨难以挪动脚步，浪费时间，这样奢侈权力只有年轻人可以拥有，她们之间横梗的那只甲虫，在夜晚的树丛里吱吱作响。如果能在妥协，那么一定能抹掉不愉快的片刻，然后告别每一个罪过，但周诗雨不想。

 

我就是这个样子，王奕也是王奕的样子，我们抹掉的不是不愉快，而是自己。

 

周诗雨最终把王奕喊醒，让她进去洗澡睡觉。王奕睡得发冷，醒来也是懵懵懂懂的，但她知道周诗雨是要跟自己谈一谈，也是甩着头，硬生生把自己唤醒，目光亮亮地看着周诗雨。这么晚了，只有她们的房间窗户透出一点亮光，整栋六层高的小楼，全部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有这点昏黄的灯光，好像它尚未合上的金色眼瞳。

 

“吃面。”周诗雨说，动作很快地在厨房忙碌起来。

 

周诗雨的厨艺很不错，是王奕尝过最特别的味道，她端着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呆呆地看着周诗雨做饭。

 

水开，面条下锅，煮沸，水开了又被新的凉水压下去，嗡嗡地酝酿着在一次的翻腾。

 

煎蛋，油热后刺啦一声倒入打好的蛋液，再从案台身上拿出两个西红柿，快速削皮，随手切成块放进锅里翻炒，加一瓢开水熬制。

 

香味和热气包裹着小小的厨房，王奕觉得这是她来香港后最安宁的一天晚上。

 

饭做好，两人坐在桌子上，沉默地喝着汤。王奕忍不住拿眼睛去瞥周诗雨，看到她神色很平淡，心想她应该不生气了，就说：“还有口香糖吗？”

 

周诗雨从兜里拿出一个，放到桌子上，“吃了面再吃。”

 

王奕点头。

 

道歉似乎谁都不必说，吃完饭两个人就滚到被子里，看着对方出汗，看着对方流眼泪。王奕抱着她，心想，我不想你难过，我也不想难过，可是我们这个样子怎么办呢，我想不出结果。

 

五点多，周诗雨终于开口：“我不做了。”

 

王奕本来快睡着，听到这句话立刻爬了起来，瞪着她，“真的？”

 

周诗雨没有回答，转过身子面朝向王奕：“阿妈跟我讲过，我出生的地方也有淡青的江河湖。”

 

周诗雨说王奕，你带我去看看好吗。

 

 

王奕很兴奋，这种兴奋已经持续了三天，她跟周诗雨商量说把自己攒下来买房的钱都拿出来，付了拖欠的月费，再赔医药费。然后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王奕好不容易才逃过来的自由城。王奕计划过海关后搭乘最快的火车北上，到了江河湖萦绕的江南地界，再租个早餐摊，一路走走停停，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在摊子旁边摆弄她笨重的大贝斯，叫所有人看有傻子拿贝斯弹唱。

 

就这么一直找下去。

 

这期间她俩忙得脚不着地，王奕却很开心，周诗雨好不容易置办好东西，就决定带王奕出去玩，去附近的油菜花田。她俩从早上八点到，走了几圈，然后躺在枯草田里，这是第一次，周诗雨感觉阳光十分的厚道。

 

四周油菜花摇曳，中间空出一片荒凉的田，田中两具愉快的尸体，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

 

香港的旺角是个尤其残酷的地段，它的美丽和自由是摆在明面上的，它的阶级层次和贫富差距，就像一道道光与影的分界线，随着每个人的经过，而泾渭分明。但这样的地方在王奕眼里，却充满了可爱，她可以跟周诗雨去散步，用为数不多的消遣时光创造缠绵的灯火，周诗雨在身边时，王奕才特别像一个傻子。她真的不懂吗？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生活所迫吗？她真的不理解周诗雨的人生走到这个地步，有多么不容易，多么身不由己吗？她是全明白的。

 

王奕想把周诗雨拉出来，无关阶级鄙夷，无关世俗考虑，她只是想对方健健康康的活下去，长命百岁。周诗雨偶尔调侃她假英雄，满脑子想着救风尘，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但王奕做了，力尽其能，撒泼打滚。我知道我在你眼里简直像个小混蛋，但是你恨我吧，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拉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即便你最终不会走向我，我也要推你一把，只要我爱你。

 

王奕曾经想过很多段她们的结局，喜帖上的文字是她亲手所写。

 

“敬呈。”

 

“台起。”

 

“永结同心。”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俩的结局是被新闻记者，刊登上报纸的小小角落。

 

【旺角弥敦道深夜两名女子突遭车祸，已致一死一伤】

 

由于弥敦道一带是人流密集的地区，该处由早到晚都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也经常发生交通意外，因此香港政府除了设立交通黑点警告牌，提醒途人及驾驶者注意交通安全。

 

周某同好友王某于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三十七分于旺角弥敦道街边散步，二人在路边购置了两瓶啤酒，边走边饮用。此时，一辆没有牌照的货车急速地从她们身后驶来，在接近人行道边并未减速或转向，致使车祸发生。意外发生后货车迅速离去，没有停留。根据有关部门掌握的最新证据，此车与一名叫做姜某的女士有关，疑似当街谋杀，案情正在调查中。

 

王奕觉得，这个新闻记者素质极差，文笔不雅，应该换她来写，写点红纸护银蜡，话儿摩弄，意儿谦洽。

 

 

 

她在医院将养了五日，终于见到真正的阿sir，来来回回地走动，问话。甚至还见到了袁一琦，已经快半年没有联系，王奕还以为她早就追着沈梦瑶回了内陆。

 

出院之后王奕她的贝斯卖掉，换了一个小小的陶瓷盒子，请人在上面画了花鸟，周诗雨就睡在里面。

 

袁一琦说，墓地买不到的。要海葬么？

 

王奕摇摇头，不，我带她回去。

 

袁一琦沉默了一会儿，内陆那么大，有江河湖的地方那么多，你怎么找得到呢。

 

王奕抬起半阖的眼皮，哑着嗓子，那就一直找下去。

 

 

两天后，王奕背着一个很轻很轻的包，坐上了离开香港的巴士。

 

车上的座位还是那么窄，王奕蜷起身子才堪堪坐稳，瓷盒就被她永远紧紧地栓在怀中。

 

她不清楚巴士是经过铜锣湾，还是天后站，但一回头，九龙金满城的旺角大街，已经撞碎了她所有的热烈。

 

万事自有分定，谁想小姐有此一场好处。天，你有万物于人，何故争此一日？疾下去波，读书继晷怕黄昏，不觉西沉强掩门；欲赴海棠花下约，太阳何苦又生根？呀，才晌午也，再等等。今日万般的难得下去也呵。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恨杀鲁阳贪战，不教红日西沉！呀，却早倒西也，再等一等咱。无端的三足乌，团团光烁烁；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落？谢天地，却早日下去也呀，却早发擂也呀，却早撞钟也拽上书房门，到得那里，手挽着垂杨滴流扑跳过墙去。

 

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