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The Furnished Room(WH,致郁)
又是一个去年就说要写的au,改编自欧亨利《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Warning: Major Character Death; Unpleasant Mrs. Hudson.
不是我丧心病狂,是原文就这个套路……
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The Furnished Room
“滚开,崔西,我可没话跟你说,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他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老太太尖锐的叫骂声。他坚持不懈地敲门,直到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双怀疑的眼睛。
“你是谁?”老太太问。
“不好意思,您是哈德森太太吗?”他费劲地想往屋里张望,但老太太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我听说您...
又是一个去年就说要写的au,改编自欧亨利《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Warning: Major Character Death; Unpleasant Mrs. Hudson.
不是我丧心病狂,是原文就这个套路……
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The Furnished Room
“滚开,崔西,我可没话跟你说,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他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老太太尖锐的叫骂声。他坚持不懈地敲门,直到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双怀疑的眼睛。
“你是谁?”老太太问。
“不好意思,您是哈德森太太吗?”他费劲地想往屋里张望,但老太太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我听说您的公寓正在出租……”
“你是记者吗?”老太太满怀敌意地问,好像随时准备把门摔上。
“不,我不是,我是……”他想了想,决定不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下,“我是想来做您的租客。”
但老太太的敌意没有丝毫减退,她只把门缝稍微拉开了一点,一双充满疑虑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你是做什么的?我这里只要正派人。”
“我是一个外科医生,在军队里服过役。”他回答道,“我刚刚从海外回来,有个朋友说您的公寓出租……”
老太太看起来稍微放心了一点,她又把门拉开了一些,现在约翰可以看清她布满皱纹的脸和满头白发。
“你有稳定工作吗?我可不喜欢拖欠房租的客人。”
“当然。”
“有没有不良嗜好?会吸烟吗?养宠物吗?”
“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但老太太看上去并不太放心,她的手攥紧了门把手,脸上的神情仿佛一个极力想给犯人定罪的警官。
“你有伴吗?”她突然问。
约翰愣了愣。
“没有。”他回答道。
“噢。”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松开了门把手,让约翰可以走进来,“别误会,孩子,只是现在世道变了,隔三差五就有记者上门,我不得不提防着这些蠢货。”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都怪理查德那个混蛋。他挨了两枪,又被人扔进河里去,那完全就是他的报应,却连累我成了毒枭的遗孀。这年头,你想隐瞒点什么事情都不行,记者们无处不在,什么都能给你挖出来。但我只是不小心嫁给了一个人渣,这又有什么错?”
但约翰并没有认真听。他迈进光线昏暗的走廊,左边的楼梯通往二楼,右边的过道显得更加狭窄。他出神地向二楼上望了一会儿,而老太太正摇摇晃晃地在一楼起居室里走来走去,一边抱怨着她的腰痛。
约翰听到隔壁有个女人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哈德森太太不假思索地朝她吼道:“想都别想,崔西,除非等我死了!”
她又转过头去,把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这才找出了二楼的钥匙。
“没事,年轻人,刚刚那是崔西·特纳,我的邻居,跟我的死鬼老公有过一腿。这么多年她一直纠缠不休,想从我这儿拿几件理查德的遗物过去。我真想叫她下地狱,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地狱也不肯收留她那种人。”
哈德森太太带他走上二楼,钥匙打开门,门轴转动发出咯吱的声响。老太太几步走过去拉开窗帘,屋外的日光瞬间涌进了晦暗的室内。约翰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看到许多细微的灰尘漂浮在空中。
“很久没人住了,但我敢保证,我这里住过的都是正派人。”哈德森太太皱着眉头,吹开罩在一张真皮沙发上的灰尘,“以前还有个电视台主持人要来租我的房间,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因为他主持的都是些夜间的节目,你知道夜间节目没一个正派的……”
约翰张了张嘴,他想把那个他藏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
“您这里之前都住过谁?”
哈德森太太顿了顿。“都是正派人。莫里森先生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人也好相处,可惜他只住了几个月,就搬到美国去了。斯坦纳夫妇住的最久,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夫妻,我看过他们的结婚证明,毕竟我是不会把房间租给一对姘头的。至于上个住这儿的,她是个留学生,叫卡佳还是别的什么,整天早出晚归,我也不常见到她,但我敢保证她也不是个藏毒的瘾君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请问……”约翰稍稍犹豫了一下,“请问您这里住过一个年轻的男人吗?他大概二十多岁,高个子,很瘦,留着一头卷发。”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好奇。”他喃喃说,“请问您在附近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
哈德森太太抱着些东西出去了。约翰的目光环顾着整个狭窄的房间,最后落到了刚刚被揭开的那张真皮座椅上。他仿佛看到夏洛克就坐在那里,狡猾地朝他挑起一边眉毛。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夏洛克会说。
“是的,我想着你,所以我才能活着回来。”他会坦诚告诉他。
回国休假的最后一天,他在地铁站里遇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年轻人脖子上挂着一副耳机,正在咬着手里的一只苹果。他的眼神游移,从不固定在任何一个点上。当他从不远处的一个位置移动到约翰身边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地擦过了约翰的手。望着他洁白的喉头,约翰忍不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人就与他擦身而过,奔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位置。约翰只觉得无比失落,但是片刻之后,在地铁上,年轻人又不偏不倚地坐在了他身边。
“你好,我叫约翰,我刚刚在站台上看见你了。”他想跟年轻人搭上一句话,谁知道年轻人只是瞥了他一眼,突然抢过了他手上的手机,在上面敲出了一行数字。
“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是我的号码,你可以发短信给我,但要晚上十一点之后我才会回复。”对方快人快语,半秒钟也不耽误,“实际上我有跟踪任务在身,的确不方便久留,所以阿富汗好运,士兵。”
他侧过头来,轻轻吻了吻士兵发烫的脸颊,然后站起来走了。约翰望着手机上的那串号码发呆。夏洛克真是个谜,如果不是心里记挂着要解开这个谜,那颗打中他肩膀的子弹就该带走他了。
“回来找我。”夏洛克在短信里对他说。
“如果我找到你了,会得到什么样的奖励?”
“你可以在壁炉边的椅子上干我,我们可以做爱一整晚。”
“就一整晚吗?”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生都拥有我。”
就是这个承诺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他想象夏洛克穿着蓝色的丝绸晨袍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在一堆废旧的报纸文件里面翻找火柴。
“我一直在等你,”他会说,“像个可怜的女人等她参军的丈夫一样。有人会告诉她她丈夫已经死了,劝她早点断了念想,但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痴心不改。我就是像这样等着你。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但当他点起了烟之后,一切又都发生了变化。在烟雾里,他会像猫一样餍足地眯起眼睛。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了。既然你回来了,我们也是时候重新开始了。把你的东西搬来吧,在我们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地方之前,你都可以住在这里。我手上的案子不会拖到周末,所以你要准备好周末和我的父母一起吃晚饭。至于我哥哥,等不到周末他就会自己找上门来的,你不用理他。听着,约翰,我不敢保证你的新生活会比军队里的更刺激,但就算找遍整个伦敦你也不会找到比在我身边更好的去处了。所以你准备好新的游戏了吗,我的士兵?”
“是的”,他差点就说出口了,但他的目光瞥见哈德森太太正在门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这才发觉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站在起居室里。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租这个房间?”房东太太问。
“当然。我……我今晚就会搬进来。”他回过神来,急忙回答道。
“那你得自己解决晚饭。我只是你的房东,不是你的管家。”老太太转身想走,又停下来充满怀疑地打量了他一下,“不行,你得先交一个月租金,我不喜欢出尔反尔的租客。”
他拿出钱包来,把房东太太要求的数额一分不差地数给了她,老太太这才满意地下楼去了。一部分花在伦敦的生活上,一部分寄给了哈莉,他也不知道剩下的钱还够他撑多久。他又在房间里停留了一会儿,试图从这片沉寂中找到夏洛克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但他只见到一只滑稽可笑的牛头上挂着一副耳机,至于它是不是夏洛克曾经戴过的那副,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不是他找过的第一个房间。他只知道夏洛克住在贝克街附近,所以他是硬着头皮挨家挨户敲门找过来的。有些房主会好心给他指路,有些会直接把他拒之门外,他也没想过自己会真的找到夏洛克的居所,直到他踏进贝克街221B的房门,他忽然感觉自己找对了地方。
夏洛克一定在这里生活过,尽管他已经不在了。
下楼的时候他看到房东太太正在打电话。他礼貌地告诉房东太太他要暂时离开一下,但对方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在地铁站,约翰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尽管他知道这只是徒劳。他的眼睛已经无法从成千上万的面孔中分辨出哪一张是夏洛克的,他甚至怀疑自己还记不记得清夏洛克的脸。
他想起几天前他与心理医生的对话。
“所以你爱上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并且把他视作你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她用笔尖敲击着手里的记事本。
“不……我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人,我也并不认为我爱他。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命运突然降临到你头上的感觉。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致命的错觉——让你想要和他共度一生。”
“约翰,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她放下手中的笔,“其实是你自己编造了一切,因为你迫切地需要为你的存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些都源自你遭遇过的创伤,你从战争里活下来了,却在你自己手上苟延残喘。”
但他不知道这是否可以称为一个合适的理由。他回到自己简陋的住处,收拾自己怎么也塞不满的衣箱。他的肩膀痛的要命,只能靠一瓶瓶止痛药强撑下去。他想要找个人聊聊,但他绝不会打电话给哈莉。想到这里,他又给夏洛克曾经在他手机上留下的那串号码发了几条短信。
“我回来了,一直在找你。我想也许你还在等我,所以我希望你知道。”
没有回应。他鼓起勇气打过去,但是没有接通,也没有转到语音信箱。
他在网上搜索过跟夏洛克有关的信息,但他始终不敢承认,他其实害怕他会真正找到夏洛克的那一天。他害怕这些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东西。他也许只是瞥见了一眼报纸上登载的消息,就臆造出了这一整个“我们曾经在地铁上遇见并且互发性爱短信”的故事。可事实也许正好相反,夏洛克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无论他在生死边缘经历过什么,对夏洛克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他甚至无法对他说出口。
他就着一杯水吞了几颗止痛药,转头凝视着天花板。
“你真是疯了。”他对自己说。
徬晚他回到了哈德森太太的公寓。门紧锁着,无论怎么敲也没人应声,看来老太太是真的没打算应承他,自己一言不发就出门了。
在街角的一家意大利小餐馆解决了晚饭,他突然想起向店老板打听有关夏洛克的事情。
“你认识他吗?”餐馆老板拧起眉头,“他也算是个常客,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有人说他去年冬天就死了。”
约翰愣了愣。“怎么死的?”
“嗑药。”餐馆老板低声说,“这个恶习正在逐渐毁掉我们的年轻人。”
他向店老板要了一支烟,他平时没有抽烟的习惯,也不该在这个场合点烟,但是店老板并不介意,转头去忙别的事了。烟燃尽之后他走出了小餐馆,外面很冷,风扑满了他的夹克。
哈德森太太从外面回来了,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忙来忙去,见到他就好像没见到一样。他再三提醒,她才不情不愿地去抽屉里假装摸索了一阵,然后又把手收回来。
“今天找不到了,明天再给你钥匙吧。”她说。
他只好朝楼上走去,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
“我还想再问您一次,您这里都住过些什么人?”
“都是正派人。莫里森先生是位作家——”
他忍不住出言打断:“您认识夏洛克·福尔摩斯吗?”
“不。”老太太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那您这里有没有住过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一头卷发,大概二十多岁。他……他可能用了别的名字。”
“没有。”
房东太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失魂落魄地走上二楼,寄希望于那里有点光亮,但二楼的起居室又冷又黑,像个洞窟一样。他没有开灯,只是随手把自己的箱子靠墙放下,筋疲力尽地倒在椅子上,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没关系,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他仿佛听见夏洛克说,“我们随时都可以重新来过。”
“不,不是这样的。”他紧闭着双眼,“我不想要你的‘游戏’,我想要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在军营里的时候,我们天天都在谈论女人,就好像人人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要过一个花园两个孩子的日子。但他们谈论这些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想你。当我把靴子里的沙倒出来,蜷在火堆边入睡的时候,我想的是我将如何与你共度一生。但是我太累了,夏洛克,我不能再坚持找下去了。这些日子我已经找过了不下十个带家具出租的房间,见过了无数房客留下来的踪迹,只有你还毫无线索,就好像你消失了一样。我害怕就算真的找下去,最终也只能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你一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约翰?”夏洛克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从我们在地铁站见面开始,你就看出了我是一个瘾君子。我手臂上有静脉注射的痕迹,还有橡胶绑带留下的红痕。你一直都是个好医生,你关心我的健康,甚至超过你自己的。”
“是的,这才是让我最受伤的地方。”他的手移到自己肩膀的伤处,拇指在那里轻轻打着圈,“我可以幸免于它,但不能幸免于你。”
夏洛克什么也没说,他的唇瓣失去了血色,脸颊也变得惨白。接着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开始痛苦地抽搐,等到他的痛苦终于止息,空气里已经飘满了灰尘,整个房间里遍布着死亡留下的污迹。
第二天约翰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了。他感到头痛欲裂,但他并没有求助于瓶中的止痛药,而是拿出了他擦拭一新的勃朗宁。
整个上午,房东太太都在忙着打电话。她贴近话筒,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凯特,我的乖女儿,你这次一定要听我说,我是不得不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了。你知道前阵子发生了什么事……唉,我对房客的要求一直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要正派人,我根本就不该让那个男孩住进来……是,我知道,可是他出的钱足够把这里给买下来了。他是个非官方侦探,你知道吧,但好歹是做好事的,你听说过他在地铁站抓的那个炸弹客吗?对,就是轰动一时的那件事,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人人都想当新世纪的盖伊·福克斯……那孩子不像是个瘾君子,我还真的以为他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但自从他死了,记者天天都找上门……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付记者的,有些人削尖了头想要钻进我的公寓里来,我就先收他们一个月的租金,然后再想办法把他们赶出去……唉,是我的错,可是那男孩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我也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你知道,那天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那个小疯子不知道给自己注射了什么东西,当时就已经没救了……都是崔西那个该死的老太婆,我只不过是偷偷卖了那男孩留下的几件东西,总共也没有多少钱,她不知道怎么发现了,居然还想分一杯羹……”
她还没说完,楼上就传来了一声骇人的巨响。
FIN
(这篇文是梅丽在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前夕写给老军医的一封信,因为她发现了老军医和他最好的朋友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改编自电影《45周年》,全文共1w字。文中时代没有详细考证过,细节也比较浮动。)
(本文老军医的深柜渣男行为非常不值得肯定,也千万不要学习。)
(到底是糖还是刀我也说不清楚_(:з」∠)_)
约翰:
我不知道这封信该怎么开头,所以我就直说了。
我知道一切都始于那个星期二下午。我抱着杂货店的纸袋回来,正好看见那两个人驾车离开。我打开门,你坐在茶几前面,茶几上有三套杯碟。我记得那是星期二,因...
(这篇文是梅丽在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前夕写给老军医的一封信,因为她发现了老军医和他最好的朋友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改编自电影《45周年》,全文共1w字。文中时代没有详细考证过,细节也比较浮动。)
(本文老军医的深柜渣男行为非常不值得肯定,也千万不要学习。)
(到底是糖还是刀我也说不清楚_(:з」∠)_)
约翰:
我不知道这封信该怎么开头,所以我就直说了。
我知道一切都始于那个星期二下午。我抱着杂货店的纸袋回来,正好看见那两个人驾车离开。我打开门,你坐在茶几前面,茶几上有三套杯碟。我记得那是星期二,因为那天轮到我泡茶,但我早上出门前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所以一定是你自己泡茶款待了他们。
“怎么了?”我放下袋子问你。
“他们发现了夏洛克。”你说。
“夏洛克?”我问,“你是说福尔摩斯先生?”
“夏……当然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立刻改口道,“他们发现了一些属于他的东西。他们不可能发现他,毕竟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就算他们把莱辛巴赫瀑布的水抽干……”
你陷入了沉默。我熟悉你的表情,知道那代表着你回忆起了往昔岁月。你逢人就爱提起的光辉的过去。但你似乎忘记了再度开口,所以我主动问:“他们找到了什么?”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说,“你知道我们去过那里。我,和他,还有穷追不舍的莫里亚蒂教授。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好像他们发现了一些属于他的东西。一只烟盒,一封信,被他放在一块石头旁边,我当时没有发现。后来那地方被雪覆盖,但是最近……你知道,由于气候变化的问题,积雪都消退了。他们找到了一些属于他的东西,不仅仅是这些,还有更多的……夏天的时候,他们在瀑布下面干涸的河床上捡到了一些……他们想知道是不是属于他的。他们希望我能回去一趟。回到瀑布那里去看一看。”
“听起来不像真的,反而像是媒体编出来的新闻噱头。”我问,“再说了,他们为什么找你?他没有其他家人了吗?”
“他哥哥两年前去世了。他也没有更亲密的家人了,所以必须是我。”你说,你摘下你的老花眼镜,“我一定得去看看。”
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惑与恐惧,就好像你完全忘记了周六是我们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一样。
“什么时候?”我问。
“就这几天。我想是越快越好。”你说。
“但我看不出来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我说,“而且你的腿脚连爬上二楼都费力,又怎么可能去登山呢?”
“是啊,都是战场上留下的老毛病了。”你喃喃说,“我已经七十岁了,但他却还是……你不知道,他掉下瀑布的时候才三十七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躺在那里。但我……也许连他都认不出我了。”
我收起了杯碟。我不觉得我还能跟你讨论更多关于他的事。我也不想去求证你是否已经忘记了周六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在你完全沉浸于回忆中的时候,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去我们定下的场地,再一次确认了场地的布置和宾客的坐席。
晚饭的时候,你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托马斯那孩子吗?”
我回答是的,但我其实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是隐约想起,他现在长大了,大概已经是个大学生了。
“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了。”你说,“我听说他的专业是气象学……或者别的什么类似的东西。你觉得他会了解现在的气候变化吗?也许他能解释莱辛巴赫瀑布发生的事情。”
“也许吧。”我说,“但如果你想更快地了解一件事,不如还是试试你的手机搜索。”
“你真当我什么年轻人的玩意儿也不会用吗?”你生气地说。
稍后,我就看到你一个人坐在电脑屏幕前面,搜索着你想要的内容,直到睡前。
第二天你神情恍惚,一大早就在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你一定已经忘记了,早在上周末我就让你试着修理一下浴室的水阀,再换一换客房的灯泡,但是你把这几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我看到你只穿着睡衣就走出了家门,走到铺着石板路的花园里,在那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站在窗户后面望着你,不知道该劝你回来还是给你递一件披风。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只是很遗憾我无法参与其中。
“您还好吗?”我看见一个路过的女人走到旁边询问你的情况。
“当然。”我听到你回答,“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位老朋友。”
整个上午我都忙于家务。直到中午的时候,我看见你坐在桌边,下巴上有一道凝固的黑色血痕。“有茶喝了吗?”你忽然问,“你知道……我感觉不太舒服,可能没办法去泡茶。”
“我知道。”我说,“而且今天该我泡茶。”
我撒谎了。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心思泡茶,为了照顾你日渐衰退的记忆,每次你忘记泡茶的时候,我都会替你撒谎。
你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就仿佛又去了什么我不存在的远方。直到茶杯放在你的面前,你才慢慢用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拿起来。
“死在瀑布的时候他才三十七岁。”你忽然说,“他还太年轻了,不该那样死的。那天是个很普通的星期天,他走进我们的公寓,问我是否有时间和他一起到欧洲大陆去作一个星期的旅行。我当然点头答应了,因为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只觉得他看起来比往日更消瘦和苍白。他向我坦白,这次旅行是为了暂时躲避莫里亚蒂教授那个犯罪头子的魔爪,但你知道,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我和他……我们两个都还非常年轻。那次旅行根本就不像是一次亡命之旅。我们两个人的兴致都很高,先在布鲁塞尔停留了两天,然后又到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费劲告诉我这些。更让我疑虑的是你谈起往事的语气,就好像你不是在谈论一个老朋友,而是在说起一个亡故多年的旧情人。
“我知道这个,”我说,“你出版了这个故事,而我读过所有你写的文章。”我想这些话也许会让你高兴一些,“说到这里,我也想起了我们两个第一次去旅行,你还记得目的地是哪里吗?”
你立刻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手指不断摩擦着衣服上的织物,眼神也飘向了窗外。你搪塞了几句,然后借口说要去翻一翻旅行相册,就一个人上楼去了。稍后,当晚饭准备好的时候,我上楼发现你在翻阅以前写作的手稿。
“我的确靠这些故事赢得了不少钱和名声。”你笑了笑说,“但他其实并不喜欢我写的故事,他只觉得虚构和浪漫的元素太多了。也许到了现在,他才会真正改观,但是——”
你停下来,放下了手中的纸页。我和你面面相觑,然后你就把目光转向了墙壁和天花板。
“对不起,我忘记我要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之后,你说。
吃过晚饭之后,我们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上床睡觉。置身于黑暗之中,我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去旅行的时候,在当地的集市上买过的一张地毯,现在它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自认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和你说话,可你看上去也并不在乎,你只是整天沉浸在你的恍惚之中,就好像你在你最后的故事里活了一遍又一遍。
黑暗中的房子如此寂静,周围也如此寂静,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夜空和一对躺在床上的老夫妻。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们将会早早入睡,又早早醒来,隔天再各自面对本应该共度的人生。但你呼吸沉重,仿佛在夜幕的掩盖下还藏着波澜起伏的无尽心事。
“你的老战友会出席我们的结婚周年庆吗?”我开口问道。
“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你说,“至少活下来的这些都是。你知道我当新兵时的排长吗?那时候我们叫他‘铁面煞神’,人人都对他又怕又恨。可是现在呢?他成了一个两百多斤的胖老头,你真该看看他对他几个孙子的那副模样,仿佛一个逗趣的滑稽演员。要不是他被地雷炸烂了一条腿,我看他能背着那几个小崽子爬上屋顶。”
“你不是真的讨厌他们。”我说,“我和珍妮特聊过,她说如果他们都出现在周年晚宴上,你一定会热泪盈眶,说不定还会和他们抱头痛哭。”
“谁是珍妮特?”你充满困惑地反问道,“是那个新纳粹分子,还是你的瑜伽老师?”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而且几乎每周末她都会和她的丈夫一起上门来和我们共进晚餐。”
“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你说。
“她也是你的书迷。她热爱着你的作品和夏洛克·福尔摩斯。”
“是吗?那么也许我该对她多加留意。”你喃喃说,“下一次她再来,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实际上,我们上周末才和珍妮特碰过头。她对我们的结婚周年晚宴非常上心,也帮了我不少忙。“你的丈夫是个英雄,”她曾经对我说,“人人都以为他的朋友福尔摩斯才是个英雄,但其实你的丈夫也一样,他们两个没有谁比谁逊色。”
我以为你会高兴。因为她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更高的评价。但你却任由自己卷入了一场和她丈夫之间旷日持久的争吵,争吵的焦点是谁当年没有给撒切尔投票。
“要是你那个宝贵的福尔摩斯还在的话,他一定会为你这种保守落后的政治观点大为叹息。”她丈夫气得涨红了脸。
“不,他不会。”你说,“他对政治一无所知。如果他在这里,只会从你的手表和衣袖揭露出你有多么愚蠢。”
珍妮特惊叫了一声,上去拉住她的丈夫。我也走过去,你愤怒地喘着气,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移开了目光。
星期四距离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只剩两天了。但你还是没有出现在我们预订的晚宴厅,你对宾客和现场的布置一无所知。我早上看你出去了,中午才慢吞吞地走回来。我充满了疑虑,于是也出去,路上向不少人打听了你上午的行踪,最后才发现你去了镇上一家旅行社。我向旅行社的工作人员打听上午是否有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来询问去瑞士的机票,他们回答是的。你还向他们要求最好是尽快,他们问你周六的机票能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你回答当然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还要怎么面对你。“结婚周年晚宴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珍妮特对我说,她和丈夫刚刚办完他们的周年晚宴不久。但现在我对她的话有了新的看法,也许这场晚宴就只是为了我一个人。
等到夜晚再一次降临在我们头上,我又听到你在身边叹息不已。我就转过身去问你:“他当时几岁?”
“我说过了,三十七岁。”你回答道。
“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也一样,三十七岁。”但是他永远留在了那个年纪,我想。
你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你也没有睡着。
“他是金发吗?”我问。
“不,他是黑发,他——”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么他跟我一点也不像。”我说。
“当然了。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是男人,而你是女人。”你说,你忽然变得有些恼怒起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相比呢?我不明白。你们之间没有比较的理由。”
“也许是。”我说,“也许不是。”
你愤怒地转过身去,有那么一会儿我都只听到你怒火中烧的喘气声。这就是我们栋老房子和寂静的四周之间现在唯一值得注意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的怒气终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羞愧的颤抖和异样的平静。你又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睛。
“对不起,梅丽,我想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对你说过,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我确实不该向你隐瞒。”你在黑暗中说道,“我和夏洛克……不,福尔摩斯先生,我和他……你应该知道,当时我们在逃亡欧洲的路上。我们离开了布鲁塞尔,途径达斯特拉斯堡,平安到达了日内瓦。我们在山脉间一路漫游,最后取道因特拉肯去迈林根。那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一周,山下春光灿烂,一片嫩绿,山上白雪皑皑,寒气袭人。那些日子我们一直消磨在山里,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是那段日子过得让人太心醉神迷,就好像我们并不是在疲于奔命,而是在触手可及的美景前消磨无意义的人生。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们当时太年轻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我又回到了战场上。我和他……”
你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甚至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们一起睡觉了吗?”我问。
“那不……事情不是那样的。”你说,“那最多只是……就像寄宿学校里的男孩恋情一样。他们被一时的情绪给冲昏了头,但那并不能改变他们并不是同性恋的事实。”
“你是不是干了你的朋友,你故事里的主人公?”我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好吧,是的,如果你一定要那么说的话。”窘迫之下,你还是不得已开口了,“但我希望你知道,那并没有改变什么。没有改变我,也没有改变他。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们都是干净的,我绝对没有给你带去不该有的什么疾病——”
“但如果我的丈夫在婚前曾经和他最好的朋友发生过性关系,我至少应该知道。”我说。
“我明白,所以我向你道歉了。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你说,“但我当时的确不能冒着玷污我们两人声誉的危险把这件事公之于众。那是错误的——当然,现在不是了——甚至会让我们两个惹上牢狱之灾。我不是故意要对你隐瞒,但是我……自从他去世以后,我真的不能再……”
“等等。你……”我脑海中突然跳出了这个问题,“你爱他吗?”
我忽然发现我们卧室里黑暗包裹的白色房梁在发抖,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是我自己的视线在发抖。
“什——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这么问?我爱的是你。你是我的妻子。”你充满困惑地看着我,“如果我不爱你,为什么当初要和你结婚呢?我们已经结婚……大概二十多年了。”
“三十年。”我说,“这周六是我们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
你沉默了很久。“对不起,我忘记了。但明天我会尽量记住的。”
我下床,踩着拖鞋走下楼,来到黑暗的起居室里,坐在我们两个共同挑选的老沙发上。我今晚不可能入睡了,更不可能和你同床共枕直到天明。我也看不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晚宴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甚至还在茶几上发现了周一时我随手写下的乐队歌曲备忘,上面都是我们三十年前举办婚礼时乐队演奏的歌曲,连顺序都不差。
一只寒鸦栖在窗框外的静枝上,即使没有冷风吹过,我也突然有了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我忽然觉得夏洛克·福尔摩斯并没有死,不管他是你的情人,你的男友,还是你的姘头。他存在于我们这间小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每当我背过身去的时候,你都在暗中和他一起生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在和他一起喝茶,一起说笑,一起共进晚餐,一起谈论你们的故事,一起喝一杯白兰地,甚至还会共枕而眠。无论生与死,他都污染了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影响了我们的每一个决定,事无大小,巨细无遗。
而我在一个男人的阴影下生活了三十年,还毫不自知。
但你甚至不肯让我愤怒不已却意外平静的时刻再持续一会儿。我听到楼上传来你用一根棍子在头顶寻寻觅觅的声音,等我走上楼的时候,发现你已经把通往阁楼的楼梯放了下来,自己爬上去翻找东西。你可能会跌下来摔断自己的脖子,我只听见你在上面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和费力的喘气声。忽然,一个纸箱滑落跌倒在地板上,你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拾捡。
“看在上帝的份上,约翰,你在做什么?”我把手放在冰凉的金属折梯上,感觉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求求你,梅丽,去睡吧。”过了一会儿,你的声音从昏暗的阁楼上传来。
“我向你发誓,如果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会绝对去睡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我只是……”
“天啊,约翰,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实话。”我站在楼梯下面,感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它从我的脚踝升起,揪住我的睡衣向上爬。
“不是什么大事。”你说,“我只是想找一件东西。你也许觉得很荒唐,但是……”
我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你肯出现为止。你从通往阁楼的楼梯口探出头来,也同样冷得发抖。你没有戴假牙,就只是趴在那里,因为寒冷与悲伤而面如死灰。
“只是他留给我的一封信。”你说,“没有别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说,“我能看一眼吗?”
“当然,”你把它递给我,“只要你小心一点。”
我接过信封。里面忽然掉出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他冲着镜头挑起一边眉毛,显示出一副傲慢又冷淡的样子。
“他跟插图里长得一点也不像。”我把照片拿在手里。
“是啊,”你说,“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他……美极了。”
你很晚才睡,一直把那张照片攥在胸口,对它低声细语。我坐在你身边,垂着头,看着银色发丝从我染过的头发里钻出来,我根本就没有力气再看你一眼。
“如果你爱他,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我说。
“我不爱他。”你说,“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有一些东西我只能对他讲。你是不会理解的。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你只是我在诊所里认识的一个护士。”
没错,你只是和一个你在诊所里随机认识的护士一起共度了毫无意义的三十年。在你眼里她一文不值,她做过的一切对你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我是如何度过的,我只记得我为自己遭受的不公流了很多眼泪。年复一年,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只是当我们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开始回望过去的时候,我希望我们一起共度的几十年并不是一场空,并不是白白地浪费了光阴。当然了,我们没有孩子,但我们之间至少还有一种牢不可破的默契,那是只在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之间孕育生长的,比孩子更加坚不可摧,能让我们为之自豪。
但现在,当我站在这里回顾我的一生时,我却发现和你结婚的这三十年以来,我拥有的都只是无望的一厢情愿,还有一片可耻的空白。
“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我问你,“在我们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之前?”
“是的,当然了。”你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他没有掉下那个瀑布,我们最终会来到意大利,天气也越来越暖,我们会在那儿看到葡萄藤。我知道,那不是一个完美的目的地。但在那个时候,谈论目的地是哪里根本就没有意义。我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不过现在也一样。没有任何东西改变了,即使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你看看我,老成了这个样子。我从来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回到那时,你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你的肉身。但我们说到底都只是肉身而已,我们最终都要归于尘土。”
我只希望我不要从那天晚上的梦境中醒来。我只希望上帝对我还有一丝怜悯,让我的生命可以平静地结束在那个晚上。然而第二天早上我还是醒了过来,并且惊讶地发现,你已经做好了早餐,摆在了餐桌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因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就要到了?”你笑着说,“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们都需要好好准备。”
“为什么?”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不去瑞士了吗?”
“当然不,”你说,“我怎么要去瑞士呢?我爬不了那些山。我连爬上二楼都费力。”
“我只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因为我已经不能再承受你更多的谎言了。”我说。
“我从不对你说谎。”你开始在一块吐司上涂李子酱,“除了我们刚刚遇到的时候,有一天我打电话告诉你我妈妈生病了,需要我留在家里照顾她,实际上那天是有个朋友借走了我的车,我找不到车去接你。”
我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也无法证明这只是你编造出来的有一个故事。我们之间真正的谎言并不存在于这些琐碎的生活细节中,而是存在于每一天同床异梦的貌合神离中。“你知道我要谈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你想怎么样了。”你手上涂果酱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我们已经结婚三十年了,对彼此可以说是无所不知。但我真的觉得这一周来你改变了很多。你变得——”
“是啊,我的确变了,因为他躺在瀑布下面,没有机会再改变了。否则我真的很想看看,如果他活到今天,你是不是也会对他说同样的话。”
我把自己的杯碟收拾好,放在沥水盘上,只留你和你的杯碟独自在那里。
下午珍妮特带着她表妹一家过来作客,她们说什么也要帮我选一套明晚出席宴会的礼服。出于对责任的考量,当下午茶摆上餐桌的时候,我上楼去叫了你一声,但你又回到了阁楼上,几乎立刻就把你的妻子和你的家庭抛之脑后,退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你和他一起出现过的那个瀑布边。我们无论是肩并肩走路还是面对面吃饭,你脸上的困惑似乎都证明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你身边的我究竟是谁。
你唯一想要回到的地方,就是你生命中我还没有出现的时刻。
你默然坐在桌边,珍妮特亲戚家人仅有的几次搭话也被你置之不理。直到那个两岁大的孩子走过去拉扯你的衣袖,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要你讲故事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我害怕你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会突然爆发,害怕你会让我们身上发生的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暴露在每一个人面前。
但是你没有。你只是记起了阁楼上还有几本故事书,所以带着他去了二楼。自从我们失去了那个孩子以后,这也许是我们第一次回想起曾经买过的那几本故事书。你找出了其中一本,就坐在那里读给他听。我看到你们相安无事的样子,却还是徘徊在通往阁楼的折梯下面不敢离开。我听到你给他读完了一个男孩冻死在柳树下的故事,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孩子早就已经失去了对你和故事的兴趣,转而去玩一只他在角落里发现的木头玩具车。
你深陷在你的过往里。忽然间,你开口了:“我没有想过见到他的那一眼会是最后一眼。是那个孩子拿着信顺着小路跑过来,告诉我有个得了肺结核的英国女人急需一位英国医生救治。我知道他可能会有危险,我不想离开他身边。上帝作证,如果我能再一次回到那一刻,我一定不会离开他身边。最后我们商定,由那孩子留在他身边做向导,而我原路返回旅店,我们在黄昏时分再碰面。可那只是一个谎言,一个阴谋,我回到旅店,才知道那封信是由一个高个子英国人执笔,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狡诈的莫里亚蒂教授。但是当我惊慌失措地返回莱辛巴赫瀑布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但山谷间只传来我自己的回声。”
你沉默了一会儿,阁楼上只传来你用手指摩挲书封皮的声音。“我们都太疏忽了。”你说,“也许他不是,只是我太疏忽了。我知道他一刻都没有忘记横亘在他心上的阴影,是我对他怀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感情。我任由它表现出来,却又没有承认。在动身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睡在一起。我就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似的,把他的身体当作神像一样顶礼膜拜。但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我就已经有了预感,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不可能一直隐藏在床单下面,我们迟早要远离刺骨的空气与白雪,和这个世界一同沉沦下去。那只是永恒下降之前的一个短暂的停留点。如果他没有跌下那个瀑布,我们最终就会到达意大利,但谈论一个终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唯一的意义只落在我们共度的每一天里,哪怕我们什么地方也不去,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等待着死亡降临到我们头上。他对我来说是那样特别,如果他能知道我的爱情,也许他真的可以活得更久一点。要是他能幸免于那场劫难,我们之间也许真的能够创造出一点什么东西来。当然了,我们不会有孩子,我们怎么可能有孩子?但那也并不重要。我们还要忍受很多东西,执法者的骚扰,亲朋好友的误解,直到我们都老得不像样子了,有一天他们突然说:‘上帝保佑,你们可以结婚了。’于是我们就来到了这里,没有什么优雅可言,只有彼此,还有共度了那些时光之后的所拥有的勇气。当我再回想起那一切,勇敢就是我唯一的感受。勇敢,我和他,然后再无其他。”
这一周你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岁,如果你还能再活十年的话。那个夜里你翻身下床,把你最喜欢的那双靴子放在门边,然后在背包里装上了地图和一些旅行必备品,你没有忘记你的帽子和手杖,还有你在阁楼上发现的手稿、信件与照片。你把自己的证件和钱包放进了外套最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就开始给我留下一张纸条。“亲爱的梅丽,”你写道,“很抱歉又没泡茶,还不得不缺席我们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晚宴。但我相信你会理解,我必须去见他。我确信我回来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你穿那件白色礼服一定非常美丽动人,记得多拍些照片。附注:我带走了抽屉里的强效镇静药,如果你没有找到,也不用惊慌。”
等你做完这一切,又心满意足地躺下了,因为你需要为你的远行保存足够的体力。你打算明天早上,趁我醒来之前就出发。但你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你做完这一切。所以现在,我坐在桌边给你写这封信。我无法入睡,因为我肝脏的情况,我知道它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本想在我们的结婚周年晚宴之后再提起这件事,但现在想想已经没有这个必要。让我就这样告诉你吧。我两周前就拿到了报告,报告显示我的肝癌每况愈下。我把它放在了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只能期盼你自己发现,哪怕是一丁点蛛丝马迹也好,然后你就可以心甘情愿地从回忆中抽身,重新看看我,告诉我你对我依然关心。但是你没有。我早就应该知道。从三十年前我们婚礼那天我就应该知道。你是个医生。你应该赶在我之前发现我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你绝对不应该任由我喝那些酒。它已经有六周大了。
我不愿意再去深究为什么我们一生都没有孩子。我也不愿意介入你那些与我无关的回忆。但是只有在星期二的那个消息彻底打破我们生命中所有的平静之后我才明白,终此一生,你的目光从来没有真正落在过我的身上。每当你露出怅然若失的遥远神情时,原来你一直在追寻一个早已经离你而去的身影。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年,不是以夫妻的身份,只是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熟人。我知道你最喜欢喝什么样的茶,但你却只记得他知道你最喜欢听他演奏的哪一首小提琴曲。每一天清晨你醒来,你都会希望他的死只是一场噩梦,他迟早有一天还会再回到你身边。每当有人影从窗前经过,你都会在恍惚间看到他的身影。比起我站在这里,我相信你更希望他可以陪伴你。所以也许你没有错,你一直在等待他,而他也一直在等待你。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和你结婚并不是因为你是个英雄,并不是因为你曾经有过那些传奇的经历,我也无意于做一个故事里偶尔被你提起的名字。我和你结婚仅仅是因为我爱你。我遇见你的时候也是三十七岁,那一年我母亲去世了,我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孑然一人。你和我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两个无牵无挂的人在世间相遇,我本以为我们是可以相扶到老的。
我不能忍受你先我一步动身,所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开着车离去了。我没有办法停止哭泣,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到哪里,但我相信这个世界始终还有一个地方能够容纳在这个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前夕不得不消失在她丈夫身边的女人。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天空正在渐渐变亮。我意识到就在我们的纪念日过后不久,我也快七十岁了。这种感觉就像道路在那些千篇一律的房子后面逐渐消失,河流也会渐渐变宽并汇入一望无际的大海。当冰川消融,大洪水裹挟着泥沙与石块倾泻而下,所有人都会被洪流卷走,沿途一切的人类痕迹都将被毁灭殆尽,其中也包括你和我,我们的肉身都将化为尘土。只有他是永生不死的,是你赋予了他不灭的永生。他还在那里等你,穿越几十年的时光,始终没有人确认过他的死亡,所以他一直鲜活如初,永远是你心中的模样。不要放弃你的旅程,也不要再来寻找我,因为我仍然希望你能抵达你旅途的终点。当婚礼的钟声最终消散,困惑的宾客各自散去,我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透过你眼底的泪光,依然能抵达你灵魂深处那永不磨灭的存在。
-Fin-
「WH」Sherlock最想念John的七个时刻
(一)
夏洛克意识到约翰去上班了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就在两个小时前,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夏洛克叫约翰给自己拿支笔来。
他们俩同居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个月里面,他俩的默契值已经达到了认识三五年的好友都达不到的程度。约翰知道虽然夏洛克从不表达任何感情,但是他心里肯定很高兴有他这么个朋友。约翰怎么知道的?在他每次拎着购物袋回来的时候(并且里面装着夏洛克爱的茶和果酱),看看夏洛克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就知道了。
约翰找到了一份在诊所的工作,但是夏洛克更倾...
(一)
夏洛克意识到约翰去上班了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就在两个小时前,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夏洛克叫约翰给自己拿支笔来。
他们俩同居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个月里面,他俩的默契值已经达到了认识三五年的好友都达不到的程度。约翰知道虽然夏洛克从不表达任何感情,但是他心里肯定很高兴有他这么个朋友。约翰怎么知道的?在他每次拎着购物袋回来的时候(并且里面装着夏洛克爱的茶和果酱),看看夏洛克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就知道了。
约翰找到了一份在诊所的工作,但是夏洛克更倾向于他能当自己的全职助手,可约翰不肯,他也没办法。所以夏洛克只能忍受着两个小时没人把笔递给他,忍受着约翰频繁的把女朋友带回他们的家里。那糟透了。夏洛克选择忘记她们的名字。
终于,约翰回来了。上楼梯的脚步很轻盈,遇上开心事了,很显然和莎拉有了进展,非惯用手提着购物袋(里面有茶),在查看信息。
“我叫你帮我拿只笔。”
“什么时候?”
“大约两小时之前。”
(潜台词:距离我上次看到你已经两个世纪了,我需要你泡茶来补偿我。)
(二)
阴暗的地下室里漆黑,潮湿,在加上几次因为疼痛而失去意识,所以就算是夏洛克也不能确定这是第几天。他的双手被吊起来,手腕已经没有知觉了,不仅是手腕,他的整个生理系统都没有了知觉,他开始感觉不到饥饿或者疼痛。那个说英语带着拉脱维亚口音的人总会把他从抽离意识的边缘拉回来,用冰水,或者电击。
两年前,他在约翰面前表演了跳楼自杀,不得不说那个计划执行得很完美,约翰真的以为自己死了,所以现在他就算真的死在这个地下室里,约翰也永远也不会知道。很好。
但是他还是希望麦考夫还是谁能来帮他。这是莫里亚蒂余党的最后一个分支,他就要成功了,他不想死在这里。
约翰还在等他。
夏洛克想念自己的沙发和茶叶,想念哈德森太太的烤箱里面温暖的味道,想念和约翰吵架的日子。约翰。
约翰总是用那瓶低档次的洗发水。约翰两根手指头敲键盘的样子很好笑,他是个电脑白痴,但很会讲故事。约翰认真的时候习惯皱右边的眉头。约翰不喜欢烧杯和餐桌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夏洛克觉得自己快死了。
然而他再一次被命运安排的明明白白。
天杀的麦考夫,自己回去之后一定亲手为他那辆心爱的捷豹挂彩。夏洛克想。
(三)
夏洛克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但是唯独这一件事不可以。
很显然约翰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份惊喜。
一晚上挨了三次拳头,这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可以理解,这是他应得的,而且还远远不够,如果跟约翰这两年里承受的伤害相比,这根本不足挂齿。
他看着约翰的车消失在街角。车上还有一个叫玛丽的女孩,她和约翰之前的那些女友都不一样。
伦敦的夜晚总是很冷,很久没点上壁炉的客厅跟外面的温度没两样。哈德森太太的反应虽然和约翰的不太一样,但是夏洛克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内疚,在哈德森太太给他加热了剩下的晚餐并且试图拥抱他第四次的时候,他的内疚感更深了。
毕竟这不是什么‘我不小心打碎了你的杯子对不起’这种可以原谅的事情,而是‘我故意假死两年多让我最好的朋友替我收尸还不告诉他让他为我哀悼’。太荒唐了,八点档都不敢这么演。
夏洛克盯着自己对面那把积满灰的扶手椅看了许久。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夏洛克没开灯。
(四)
夏洛克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约翰了。
他不喜欢不确定性,但是这次他违背了数据,用了可能这个词。
他知道这次去东欧自己很大几率是要交代在那儿。
只是握手,没有拥抱。夏洛克想到了这个,他知道面对离别他俩是不能拥抱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期待着约翰能拥抱自己。
他有点讨厌自己。就在前不久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人。他,夏洛克•福尔摩斯,杀了人。他花了挺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就在飞机离地之前(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他用相同的那只手握上了约翰的手。
现在他把那只手放在唇边,没有什么意义,它就是在那儿,没有带着约翰的温度。窗外的云很美,伦敦在身后越来越小,世界变成了一块拼图。
夏洛克到最后也没跟约翰说出那句话,他曾经设想着那也许会成为自己的临终遗言,可是现在他打算把想说的和自己聪明无比的大脑一起埋进土里,如果到时候他还能有一具完整的身体的话。
幸好他没说那句话。当他在经历了讨厌的感情泛滥并于四分钟之后再次见到用约翰时,未免有些尴尬。夏洛克发现他的人生竟然比戏剧还要精彩。
有一秒钟,莫里亚蒂的脸对夏洛克来说闪烁着圣光。
(五)
玛丽死了。
这不合常理,他们的生活刚刚才稳定下来,不该这么快再一次分崩离析,这让夏洛克措手不及。人生第一次,他开始质疑自己,开始由衷地感到悔恨和无能为力。玛丽不应该为他挡那一枪,自己不值得谁拿命去换。
约翰把他拒之门外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没有勇气去看约翰给他的字条,因为他大概能猜出里面的内容,所以他不敢去看。
可是他还是看了,在回自己公寓的出租车上面。纸上是熟悉的约翰的字体,有些轻微的抖动,可能是酗酒的证明。夏洛克不得不强迫自己理解那些话的内容,即使那些尘封已久的情感会一股脑地找到他,他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但是不能坦然面对感情。夏洛克知道自己不能在躲着它们了,所以他接受了来自约翰的惩罚。
夏洛克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好几天,没有案子,没有书籍,没有茶叶,这是他自我惩罚的方式。约翰已经完全断绝了和他的来往,就在刚刚夏洛克察觉到约翰可能已经把自己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了,所以他放弃继续拨打第五十三个无人应答的电话。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
他也从来没有发现一个人原来可以对自己如此重要。他就算什么都没有也不能没有约翰,哪怕是让他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哪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案子。
但是约翰不想要他了。
(六)
夏洛克知道约翰一定会来,他知道约翰不会真的离开他。
这一次的濒死体验无论与哪一次相比的都更加真实,他真正的体会到了死亡降临时的无助,他看着恶魔一点点抽离他宝贵的生命,因为玛丽给予了它沉重的意义,但现在,除了感受死亡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Go to hell,Sherlock.”
夏洛克把自己的一切都压在这个赌注上面,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个赌注面前从没冒过险,因为自己一定会赢。所以就算是心电监护仪在他耳边发出模糊而刺耳的警报声,他还是选择无条件的信任。
约翰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夏洛克重获新生。
约翰再一次救了他。玛丽是对的。
他的约翰回来了。
这一刻夏洛克自私地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值得。
那天,约翰守在夏洛克床边一整夜。
夏洛克没有说抱歉,是因为他现在太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些什么。约翰也没有说抱歉,因为约翰觉得那太过于轻薄,而且远远不够。
约翰的手轻轻搭在床边,挨着夏洛克的胳膊。他们俩离得很近,目光接触的地方炙热无比。
这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七)
虽然他俩没法再次变成同居关系,但是让在家里闲的要死的夏洛克帮忙照顾孩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让三岁的小朋友照顾一个前不久刚满一岁的小朋友实属灾难。
夏洛克还是会经常想念约翰,当小玫瑰试图掀他公寓的天花板的时候,当冰箱里的冰冻手指莫名其妙不见了的时候,当某些奇奇怪怪的案子一筹莫展的时候。
有种奇怪的感觉会经常冒出来,那让夏洛克总觉得他们俩回到了最开始,那时候他俩第一次见面,约翰刚把手机递给他,之后的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可能这种感觉在普通人眼里就是所谓的幸福感或者满足感吧。
但是在夏洛克眼里,这种感觉被赋予了一个具体的且有实际意义的名字。
John.
他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
笔者后记——
说了这么多
其实
我就想说一句话
我求求你俩可快点结婚吧,别磨叽了
mark一下《镜子外的福尔摩斯》①
我要疯了,看这本书又哭又笑的。我想我应该还谈不上对他爱得深沉,只是确实会难过到哭泣。
提点书里写的内容吧(带上我超厚的华福滤镜(喂
我说的美人是指Jeremy,并请无视我括号里的吐槽
lof的河蟹简直逼死强迫症,重新截了一下图应该好点
(又:1.我感觉作者是个老福跟美人的痴汉
2.Jeremy也是同人大手
3.Edward就像是Jeremy生活中的华生)
我要疯了,看这本书又哭又笑的。我想我应该还谈不上对他爱得深沉,只是确实会难过到哭泣。
提点书里写的内容吧(带上我超厚的华福滤镜(喂
我说的美人是指Jeremy,并请无视我括号里的吐槽
lof的河蟹简直逼死强迫症,重新截了一下图应该好点
(又:1.我感觉作者是个老福跟美人的痴汉
2.Jeremy也是同人大手
3.Edward就像是Jeremy生活中的华生)
mark一下《镜子外的福尔摩斯》②
你看,他总归是这样纯净而温暖的一个人。
他曾在月光下为我们起舞,带来笑声与欢愉,终究轻柔而倏忽地消失不见。
又或许他只是与老福一同隐退,偷偷跑去养蜜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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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强求每个人都能喜欢上他,但如果他或他的演绎有那么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请对他多一些宽容。
你看,他总归是这样纯净而温暖的一个人。
他曾在月光下为我们起舞,带来笑声与欢愉,终究轻柔而倏忽地消失不见。
又或许他只是与老福一同隐退,偷偷跑去养蜜蜂了呢……
我不强求每个人都能喜欢上他,但如果他或他的演绎有那么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请对他多一些宽容。
沟壑
SUMMARY:莱波4-1-9(?)
-
那是一只节足动物。一堵冰凉镜面上的弹孔。裂在蓝色玻璃弹丸的正中,红色蛛脚向边缘蔓爬。
魔术伎俩,单面镜。最后只有内层皴裂深口,外面一如既往的。
完整。
美丽。
——波本的眼睛。
粘稠黑夜里的蓝色星宿。
莱伊坐窗边。扭头朝上看呆了一瞬。指间红点都变得肮脏。烟土下行,灰霾混合进尘埃。旋转式镭射灯在对面高楼顶回一次头,余光红上玻璃窗后波本的颊面。
金黄穿戴黑夜一样璀璨。水滴从波本的发丝间滑落,滴答上莱伊的手腕。薄雾升腾,白色圈线棉黏湿在香麦色肌表,松垮袍衫唯一的固定带松解,尾落地面凝固一圈薄泥。波本赤足停驻莱伊身旁。
莱伊...
SUMMARY:莱波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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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节足动物。一堵冰凉镜面上的弹孔。裂在蓝色玻璃弹丸的正中,红色蛛脚向边缘蔓爬。
魔术伎俩,单面镜。最后只有内层皴裂深口,外面一如既往的。
完整。
美丽。
——波本的眼睛。
粘稠黑夜里的蓝色星宿。
莱伊坐窗边。扭头朝上看呆了一瞬。指间红点都变得肮脏。烟土下行,灰霾混合进尘埃。旋转式镭射灯在对面高楼顶回一次头,余光红上玻璃窗后波本的颊面。
金黄穿戴黑夜一样璀璨。水滴从波本的发丝间滑落,滴答上莱伊的手腕。薄雾升腾,白色圈线棉黏湿在香麦色肌表,松垮袍衫唯一的固定带松解,尾落地面凝固一圈薄泥。波本赤足停驻莱伊身旁。
莱伊通透热幕,穿行波本的睫翼,视力突然好到诡异。
他看见裂缝在更远处灰白墙上密无止息。也许那是被强制抽干的人类皮肤表面。皱缩出的纹理,深埋的天然屏蔽——就像死去的人再不会言语,所以一定可以好好保守秘密。
找寻不及触碰不到的沟壑在手机屏幕曲折。血液喷涌不止的泉源处热气最终消散进黑夜的最内里。
此刻又在莱伊视线飘现。
温暖的。
活着的。
热气。
波本低身,扣上他夹烟的手指。
-
旧式公寓,有相当浪漫的落地窗镜也无济于事。原因在人不在物。顶着糟糕职业的男人们总让窗帘紧闭——胆小如鼠,当一头老鼠——怕被人注意,怕留存痕迹,怕被反向锁定,怕发射出去的子弹最终拐弯射回自己的脑干与身躯。
还成为别人用于庆贺的鲜红香槟。
苏格兰蹲在残破墙角用手挑起帘布边蛛丝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所以波本始终确信,温柔男人最后吱吱无声于肮脏的天台顶根本只是个梦境。
他不应该出现在楼顶。而我也不该跨步奔向那里——波本又一次揪拽上凶手的脖领。
黑帽子的枪手,黑色的枪,黑色的衣服包裹精干色性的肉体——他一直了解黑麦醇厚的香气。曾经反复馥郁在他唇舌之下,游走在他肌骨的间隙。即便是枪响天台的数小时前,他还在酒吧的爵士乐与摇曳灯下因为无聊的等待,幻想与回味过所有的甜与咸与腥。
我就应该直接一边打电话一边慰藉自己,跟莱伊叹喘快点过来跟我做。
荒唐念头数次闯进波本脑海。
如果那样的话——
如果那样的话。
红色就还是太阳。而不是水泥罅隙、钢筋边缘风干老鼠尸体旁也凝固得皱巴巴的血迹。
波本知道莱伊并没想要拒绝。
“这种风景,给我看——”枪手的指尖粗砾,纹路里镶嵌烟草与酒精,还有火药后坐力;于是烫过蜜色大腿,膝关节背面的柔软凹陷,以及劲细踝骨——全在放火。一次抚慰浇落一汪燃料油,是否容易挥发波本倒也无从可知,总爱远距离玩弄他人生死于指掌的男人下一秒就让火舌彻底燃烧——用唇纹摩挲,用扭舌挑侍——焰热蛇行上骨。
波本软化下去。
莱伊的厚掌顺势溜滑进他马上散架的白袍。
“波本。你不觉得可惜吗?”
波本并没言语。坐上莱伊的腿,他的食指从美国男人藏在黑瀑长发里刀刻的下颌骨开始探索。用眼神拘定,以手圈划指引,他要莱伊跟随,只看向他的身体,看向他躯体上诱人的所有细节。然后被欺骗到,被蛊惑住,再忍不住纵跳圈套。
“你的武器真没必要浪费我身上。那就是一个叛徒,什么剧情也没有。”靠得太近,即便光氛只有极少窗外借来的都市灯嚣,波本还是将吐烟般轻言着的男人的模样,用视线勾勒得一清二楚。
“还是说——”
而他终于在对方虽然克制话语,却又分明放肆描摹他体表沟壑时出言截断。
“太小瞧我了,莱伊。”
指腹攀爬上还留高加索特征的眉骨。是高峰,耸立最坚毅的砺石。但也断裂得陡然,下行一步就是最深的死滩水。
蓝绿藻,水葫芦。
波本显然无法对冰冷又残忍的绿意说出什么甜言蜜语。
“对于别人——”
我,用,不,上。
接上霓虹灯光的残影,音符颗颗掉落,水珠一样弹跳。又轻巧朦胧,只碎开反起几不可见的距离。深皮肤的混血最后索性让它们彻底绵密进他慢慢勾起的水亮唇角。
-
“我用不上”——这是波本的自信更是能力,莱伊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情。
曾经在酷刑者最爱的监禁室里,低热阻金属墙面与高明度白炽光线冻得苏格兰眼皮哆嗦,又炙烤到莱伊被加重了眼圈青黑——最后双双倒向铁皮桌,枕着锈气入眠。只有波本在可怜羔羊前神采奕奕直到被满足了目的。
虽说结尾还是有小小不利落。波本嗜血般红了眼更舔舐起他开裂的唇瓣。
刚睁眼的莱伊惊得快跳起来。下一秒却被身旁同样颓倦的男人压住还停留桌面的手。
“你一定是审……逼问太久了看谁都欲求不满。”
莱伊这才想起苏格兰还不知道他与波本在他们那间全是裂痕的房里做过的事情,以及维系的关系。而后他终于采取了自己理智上认可的行动——地层断裂一样停下思绪与话语。
然而现在只有波本。
并且从今以后也只会出现波本。
莱伊猛得意识到自己的生存正在变质,而此刻就是那个重要拐点。然后马上,他的手居然也会在光滑得就要流动成可可饮的波本的皮肤上卡顿。那是节节分明的脊柱骨,扣压扳机的指头在轻坍的隔隙间熨停。
最细微的变化也被捕猎者拾取。莱伊感受到波本移向他耳廓内外潮湿地震动。
“所以,这是我送给我亲爱身体伴侣的,最后大礼。”
然后柔旎的温热又沿他轮廓线勾过下巴,挑上薄唇的边界。
唇瓣相蹭,波本的挑衅被放大到极限:“还是说,莱伊。你有愧于心?”
莱伊的掌心重新压回波本的身体。揉擦,恶意地碾压,再干渴与窒息地吮吸。白色衣袍消雪般开落,丰腴的土壤本体终见天日,涨起水盈雾漫的湿意。半透明的虫翼碎片点红波本的喉结,而蝴蝶还在流浪,不断将鳞粉挥洒。肩胛,锁骨,红粉的两座雪山颠顶;下去,下去,而后就到下面的沟壑里——亮晶晶全数连成夜明的道路。
而大地也在震颤。怀抱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看不清实质又埋藏无穷刺激的世界,再稳定的人都要为之战栗。战栗太强太久,最终也让理智被消磨殆尽。兽性回溯,莱伊在再次用齿回抚波本的颈侧时偏了方向。
他们极少亲吻,可能因为从来拒绝承认彼此的默契,或者干脆是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压根没想起——莱伊却突然看上了波本的唇珠。一时兴起与不假思索让这一秒与撕咬都没退路。
花蕊——糖丸。波本柔软的挣扎在莱伊的预想里,不过不久也被协调到相当亲无罅隙。舌苔都会交尾,磨砂细软的瘙痒,缠縻缺氧的甜腥。深上软颚,贪婪更无止尽。
铺设陷阱的人终于主动攻击。莱伊感觉到波本用手指勾他掌心,再到手腕内壁。是要半哄半逼他去采撷恶劣的蛊种。
那是朵食人花,是永不餍足的口器,蠕动的肠【?】壁残酷又美丽,猩红是它的妆点。还是前一位牺牲者的肉糜骨屑。
莱伊抚慰过去——你的唇齿罅隙是枪弹,你的躯体是被好好伪装过的刺刀。在绞杀掉我之后又准备伸探向何处?
-
“喜欢弄我这里?”波本知道莱伊即将让他满意。眼睛知道,皮肤知道,被细细调教到愈发湿淋热情的孔与隙、巢与穴全都知道。然而对于莱伊,他就喜欢说些听上去他才是完全赏赐方的话。
但习惯伏击的男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过分冷静。即便是在这种相当绮丽的空气里,即便面对的对手尖刺如同波本,他也一样能条理清晰地分析战局、据理力争。
“也是你喜欢让我疼爱这里的。”莱伊甚至因此重了指间的力道,波本被刺激得颤抖又差点没忍住代表兴奋的咛声,“五十五十。”被烟草酒精咖啡因糟践得足够凉苦的嗓音这时也慢慢热起——尽管话一样不怎么讨人欢心。
可波本偏偏就吃这套。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嗓音更是粘稠。
“你……真像小朋友啊……锱铢必较……”
“那是形容大人的。但你,也好不到哪去。”
这是现实。所以波本也准备顺着往下述说,他们总像幼童一样厮打的好笑真相,或者“他们现在又在不像样地弄脏窗边软毯了”——这样七零八落的共同狼狈。却在下一瞬间猛然追忆起他们——
再无调和人。
一切在他脑海里摇摇欲坠。
波本从没想过亲吻也能及时止损。
也能是一片可供临时迫降的陆地。
他没让崩坏的下句出口。因为他们奇了怪地交换出这个夜晚的第二个深吻。
更扼哽咽喉又不可分离了。波本怎么也没想起他们到底是谁在主动,又怎么会有理由让这种爱意绵绵的水声长久在这个破败空间里环萦。
一定不会有人想到事情在这里会变这样。
汗水也全都混合均匀。
出了这扇门任谁都以为彼此是互为恶敌的波本与莱伊却并没有在撕裂,反倒潮露露地浇灌起了共同的枯旱。
是世界疯了,还是我们病了?
又或者是非本就是种谬论。
波本将手环过莱伊的肩颈,颊面相贴,指也滑进高热出冬日雾气的黑发中间。此刻比起交与合,也许更像告别前的深情拥抱。
“我跟你……跟你……说个秘密。”波本去咬莱伊的耳廓,衔舍不得囫囵下肚的糖片一样。
“哦?”莱伊依旧将身上人托得相当妥帖。只是情欲不免影响声调。
“我一直,非常,非常,讨厌你。”波本咬字越发轻了,一半是故意,一半是他已快飘逸,“可我有时候发现,我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Rye,Rye……R-Y-E。莱伊。”
“那可真是够讨厌的。”急促的气流被注打进枪手原本沉稳平静的语音,波本知道,莱伊已经抓握住了他的手,是要又一次与他一起粉身碎骨。
“正好,我也就只知道你叫波本。”
波本——词语在美国人的舌齿太缱绻,用五湖之南阳光烘晒出的玉米香气都像被淋打上了雾都没完没了的雨。
其实你真正的归属之处有座地下城邦是吗?在温柔河流的边缘,维多利亚时代那些英国佬的未雨绸缪,让暴雨都不曾趋致洪涝与污染危机——波本用身体感受抱住他的人的热度,然后对着因窗帘被拉开而被遮掩的破墙角,笑起来。
但显然你已经不正宗了。三字本名的身份证件被埋进破墙断壁,你的黑色长发与绿色瞳眸也完全清晰。万全考虑——做不到就不免让人偷袭。狙枪再精准也脱逃不过惰性与大意。
跳动缠绕进骨髓,顺着尾椎骨节节攀升,莱伊又掐抱得更快更急——是逃离。
别人的爱是海洋,吞百川又共潮汐。有海浪呜咽还有白色海鸟的拍翅与哼鸣。他们的欲望却浮上了稀薄陆地。沼泽带与热带雨林才是原生地,腐烂恶气的花朵不知怎么就开到了温带死寂的冬日里。没有灵鸟歌唱,连乌鸦都早嘶哑破裂了喉咙,哀叫都变无门。这般谬妄——也许是被血腥诱惑,又或者共生关系本来就很奇异——红嫩的中心娇瓣最终却也彻底盛放。大敞,吞咽,裹缠——分泌腐蚀酸液——管他特性,反正此刻盈盈在身体之间,吞吐都变得柔情蜜意。
波本感觉他的大地全是搅晃的泥浆。不得安宁却并非贬低,而是形容放弃戒断与再次成瘾——他被从低境重新扯起。又或者那是从哪座高峰俯冲——重力都被从身体抽离,解离更自由。
于是他索性放弃,坠下去,完整吞噬掉莱伊的身体。
他听到的风声。粗野的,不可能被忽视的风声。
——啊,对的。他们还有风声,不受制控的风声。
穿行钢筋城市钢铁骨架的,烘衬虚妄灯光浮岛的。莱伊的。还有他的。
它是无场无源的。
和在他们之前无叶无茎长起的肉食花朵本身一样,凋零也不过是团黑腐,无人记忆更无处可寻。
不过好歹此刻它还可以吼叫。
像地震,像暴雨,像山洪,像海啸。
卑鄙地,淋漓地,愤怒的,狂躁地,彻彻底底地——
好好地咆哮。
除开追责罪恶,我不会再为其他任何想去探索你的裂痕与领地。
波本在急速震荡时无比轻快地想——
你叫什么名字。你有什么秘密。你此刻贴附在我身体表面的掌纹里到底还有多少血腥——对我来说没有用的东西我一件也不想入脑。
我缠住你只是享乐主义——你浑浊的目光似乎在告诉我你也是我同类。
希望你足够幸运。真的像现在所表现出来这般喜与罪分明。
那样你就会记得生灵涂炭,记得你一颗颗子弹的终止地。
记得它们在谁的心脏着陆,让谁的血管喷淋。
而我终有一天会将一切从你的头颅里掏出,从你的心瓣上撕取。
又最好你别再这么走运,作一头是非永远混沌的荒原狼——强者在世界的外圆边界,手触摸的天空够广,你自会有最基础的优劣评判。
于是你也裂出沟壑,你也心如刀剐。最后你呕吐在你身旁的尸体前,颤抖在你指掌里的灵魂下。
娇花狩猎的最后时刻,风停下来。雪水驻止进大地的缝隙。
-
“看来你还真的很在乎那件事情。”
找发圈束头发时莱伊突然从脖子后摸下一小片圆白贴布——发信器。他在屋里,背着外窗与都市,自然是为了向边扣衣扣边胡乱带上帽子、着急离开的罪魁祸首发难。
“那是对你的,不是对事情的——不过想以后还偶尔有你消息。”
但蓝色瞳孔的狡黠猫咪根本就不在意。眼角一下弯就把显微冒尖的目的性模糊到漂浮散尽。
这种神情还夜色加持下愈加摄魂。
“我太习惯恶作剧了而已。”波本的声音听上去真的夹带愉悦,“因为你真的很迷人,说完全不舍根本就是骗人,所以是小小的嫉妒心理作祟。”
到这里停下,莱伊并不做感慨——他和骗子认识太久,也算熟悉骗子的路数。波本却在下一秒多说了一句:
“而且似乎你也有点倾向?”
莱伊本想从纸盒里敲根烟出来,这秒倒停了手。静驻着与波本对立。
莱伊知道,波本马上会这样离开。
“你不会介意的吧——”唇瓣撅起,刚餍足的热情混血向房间里啵起一汪带露的湿吻,“枪手先生。”
一次眨眼后,他压下黑帽子。
“晚安。还有——”
波本背手压下门把的刹那,不眠都市上空的红色镭射灯光重新轮回上破败小屋的落地窗。
“记住咯,十分钟是今晚睡前我们莱伊小朋友可以用的最长洗漱时间。”
蓝色的玻璃珠。明明没有理由看清,但莱伊背着夜空,确信红色蛛足又一次在那汪水泊上蜿蜒。
-
“谢谢款待。”这是合门前最后的一句。
吞咽肉身的花朵。蚕食伙伴的昆虫。尽管妊娠与果腹全都只是本性驱使,波本也觉得它值得一句道谢。
坐上贝尔摩德车子的时候,女人古怪地皱了次鼻子。
“你怎么像从生鱼堆里滚出来的?”
还压着帽檐档一头糟作的男人一下子未解其意。只是借侧窗胡乱扯两下衣领。
汽油,高焰。琴酒总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靠打砸抢烧以绝后患——浪费。波本想住了这么些时日的房子再破他也还是有点可惜。
波本看火光在边旁后视镜上时消时现。如果时空可以重叠,波本相信此刻已经有半透明的动态场景已经在那里以热波具现:
警车。消防队。看热闹的邻居。
而莱伊,那家伙会在附近的某个背光窄巷稍微有点狼藉吗——可自己十分钟的警告已经非常足够了不是吗?
我可不做无端的慈善。
——波本用手指卷绞耳旁发。金色细丝因还不清楚是谁的汗水而潮湿泥泞。看着被灯光衬得更寂寥的黑夜本身,他闷闷咀嚼三字母的读音。
更无意于干涉你的立场。
我感谢你给过我的憧憬。
但我一定让你偿付代价。
时光跳转数百秒。金发的外国女人在被红信号灯逼停时终于想起要开窗。于是冷风从缝隙渗进,冲淡车里难以言喻的气味。
她点起细长的烟时突然笑了。
“品味稀碎——我曾以为你是首当其冲去砸黑麦酒瓶的人。”
波本不置可否。
但如果一切都能以那瓶苦味酒碎裂作为终结,这一秒不太香甜的威士忌相信自己绝对会这么做——更要将骸骨与鲜血倾倒进下水沟,让腐生者快意分啖。
不过显然一切不止如此。
波本知道他走前点燃的火已经烧得足够旺了。
所以它会融化土壤。一样融化雪山。水化流淌,最后沟壑与秘密一道被填平滑。
全数消弭。
莱伊,你知道的——它们马上全数消弭了。
我的虚假慕意。
你的盛世太平。
END
就是一个超超超超超短打。
(莱伊波本造孽和我赤井秀一降谷零有什么关系.jpg)
平复一下前两天被连环屏蔽的复杂心情😂没写完之前那篇都不敢发了😭省得我补档都没办法理直气壮😭
追光
“愿我们并肩同行至天光破晓处。”
早春已经悄悄来临,可是冬日的寒冷却依然没有消散。在新年的钟声里,新型冠状病毒依然肆虐着我们的国家,天空像是蒙着一方黑布,光亮被挡在黑暗之外。 ...
“愿我们并肩同行至天光破晓处。”
早春已经悄悄来临,可是冬日的寒冷却依然没有消散。在新年的钟声里,新型冠状病毒依然肆虐着我们的国家,天空像是蒙着一方黑布,光亮被挡在黑暗之外。
【国士无双,敢医敢言。】
“中国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的很好。”是的,当疫情还未大面积爆发之时,已近耄耋之年的钟南山,李兰娟院士毅然披褂上阵,奔赴疫情的第一线。面对全国上下惶恐不安的人民,他敢于在记者面前直言新型肺炎的危害性,在呼吁人们“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的同时,自己却和一众医者逆行在潮水般的人群中,坚定地飞往武汉。
胡适先生曾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而钟南山院士一众勇于在疫情来临之时挺身而出,在面对媒体采访时,他说:“武汉本来就是一座很英雄的城市,中国本来就是一个很英雄的国家。”正是他们这样无双的国士,才撑起了中国的脊梁。
【众志成城,星火燎原】
修建一座医院需要多长时间? 十日十夜。当武汉的医疗资源宣告紧缺,中央当机立断地通过了修建火神山医院的方案,成千上百的工人自发加入到医院的建设中,仅仅十天,火神山医院拔地而起。
取名火神山,寄托着人们对于火神祝融驱散病毒的美好愿望,而真正守护着这个国家人民的,是“基建狂魔”一词背后无数的建筑专家呕心沥血的研究,基层工人在钢筋混凝土里跪着的双腿,是那一盏盏彻夜不熄的白炽灯下,千千万万劳动者的一腔腔热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疫情形势严峻,病魔仍旧猖狂,国际上有很多国家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大批物资运往武汉,也许这只是绵薄之力,但情意深重。正如日本汉语水平考试研究委员会在物资的包装箱上写下的诗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在灾难面前,善意没有国界。勿忘国耻不代表铭记仇恨,我们更应该做的,是书写以后的历史。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2020的开端注定是不平凡的,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不禁令人联想起2003年的非典。同样凶猛的疫情,同样受难的人民,不同的是现在中国已经有了更加完备先进的医疗技术,03年的非典我们能够战胜,如今更应如此。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可能就是一座山。”如今中国不知道还有多少家庭正面临着生离死别,还有多少病人看不见未来,但我们可以知道的是,正有着千千万万的医护工作人员坚守在不同的工作岗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一面高墙。
“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武汉市金银潭医院的院长张定宇身患渐冻症,他的妻子也染病在床,然而他仍然跛足穿梭在医院中,他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从病毒手里抢回更多病人。”
正是因为有了像他们这样的战士,才让我们能够相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因为,世间总是光亮与暗淡交叠而行。
“ 我们将继续前行,直至天光大亮。”
当我们感谢日本的时候,我们到底在感谢什么?
【转载🉑🉑,备注lof ID,以及在评论区留言你要转载的平台就好。】
首先前排提示一下,这是一篇非典型性的正能量小作文,本来我打开电脑是要去写文的,但是后来发现在我手机里搁置了一年的作文app给我推送: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快来写作文吧别玩手机了!
只看了标题我就知道内容是什么了,然后我很激动地写了一篇一千多字的作文,审核审了好长时间,现在一个赞都没有,很难受,但是我情绪都烘托到这了我必须要写,不写我不爽,所以我放弃了我只写了五个字的开头来lof抒发感情。
好歹真实性还可以保证一下的嗷。
我是资深排比句爱好者,尤其...
【转载🉑🉑,备注lof ID,以及在评论区留言你要转载的平台就好。】
首先前排提示一下,这是一篇非典型性的正能量小作文,本来我打开电脑是要去写文的,但是后来发现在我手机里搁置了一年的作文app给我推送: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快来写作文吧别玩手机了!
只看了标题我就知道内容是什么了,然后我很激动地写了一篇一千多字的作文,审核审了好长时间,现在一个赞都没有,很难受,但是我情绪都烘托到这了我必须要写,不写我不爽,所以我放弃了我只写了五个字的开头来lof抒发感情。
好歹真实性还可以保证一下的嗷。
我是资深排比句爱好者,尤其是写作文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么装逼,其实有点毫无意义,但是就像说唱歌手押韵一样,是真的爽。同理这篇小作文的中心理念也是为了爽,讲道理可,骂我不可。
在2020年的开头,我们看到了什么?在?来看本每天冲浪到凌晨三四点的熬夜冠军给你复盘一下。
去年年底的时候出现疫情,一月十几号的时候舆论发酵,当时的焦点在于湖北省人民怎么看病,以及大量人员‘逃离武汉’,大家开始疯抢口罩,选护目镜,向家长告知疫情的重要性但是不被理解。各省份都在祈祷自己不要进毒圈。再者之后,当地医疗资源告急,各路妖魔鬼怪出来做法:‘魔女小希’谣传医院有尸体,‘急诊室被感染,暂停使用’,金银潭医院医生吃不上饭,这好像是我在那一夜之间看到的谣言。
在这之后,除夕夜的春晚,当日下午临时决定增加一个诗朗诵节目,同时网络上也出现了医护工作们流泪的视频,大家感叹两极世界。火神山医院建立,因为打榜原因遭到部分人diss。红十字会拒央视记者于门外,李医生不幸病逝,疯抢双黄连,征用大学宿舍,同时伴随着科比去世、蝗灾以及种种大事小情,这个冬天长的要命。
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我们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见识到了无数或喜或悲的故事,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身上,就成了一座山。
有的人把目光投向了世界,他们希望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善美,于是有人说:看,日本给我们的捐助倾国之力,他们告诉我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又告诉我们,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人们被这份真诚的善意所打动,在别的国家身上他们看到了那份穿越国界的,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互帮互助,像是黑暗里的一束光,照向了他们心中一片阴霾的中国。
甚至有人说,是我们对不起世界,因为我们疫情才蔓延,日本人比我们还要懂中国文化。某地方电视台主动停播抗日剧来表达“感谢”,一时间,这个和我们一海之隔的国家,成了我们心中的“白月光”。
可是如果我们把目光抬起来,吹破网络注水的泡沫,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呢?
日本捐款口罩13万,有其他博主说各县加起来捐了一百多万,手套5万副,防护服2.8万,国会每个人捐款 318元。
而一直被我们诟病的韩国,他们又做了什么呢?是100万医护口罩,200万普通口罩,10万防护服和10万护目镜。
如果我们再把目光放的远一点,我们会看到什么?我们会看到俄罗斯的整整23万吨物资,连驾驶员都站不下的飞机吗,我们会看到即使伊朗这个战乱纷争的国家,也为我们贡献了300万口罩吗?我们会记得有的国家口头说着举国之力帮助我国,而巴基斯坦已经把他们能捐献的所有口罩送到了国内吗?而我们会看到那些我们曾经帮助过的非洲国家,那些一带一路的受益国,他们没有用中国的诗词表达他们的同情,他们只是默默的为这个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大国送来一些物资,再留下一句中国加油,最后默默的离开。
或许还有人曾经看到,那句风靡一时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其实是一位中国负责人写上去的。而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是中资区块链企业向国内捐助的。公主号上在海上飘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送到有核泄漏问题的福岛,这个地方还要开奥运会。
而俄罗斯送给我们的物资中,也写着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们连微博评论都懒得开,并且白俄罗斯第二批的十几吨货物已经到达了。
我们好像在努力记住每一个曾经帮助过我们的国家,即使是用心的写一句诗我们也能为之流泪。但是我们好像又只看到了那些触动我们心脏的字词,我们为之流泪,泪水模糊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看不清真正的英雄在哪里。
真正的英雄是网络上那些造谣说着武汉已经沦陷了,到处都是尸体的微博号吗?还是那些忙的连饭都吃不上,却还要被造谣的医护工作者呢?
真正的英雄是借着疫情炒作自己,输出观点的人吗?还是那些坚守在各自岗位上,像是火神山医院的工人,查体温的居委会阿姨,送物资的小商小贩,却没有被镜头记录下的普通人呢?
真正的英雄是那些企图挖出医院的各种料,希望让大家看到“故事”的记者吗?还是那些在医院跳着舞唱着歌,等待着春天来临的普通病患呢?
有一个博主剪了一个疫情下的中国的视频,在这个视频里,除了我在开头提到的那些大事,还有很多东西:硬核的作诗的村干部,不要孙子的爷爷,街头默默弹着手风琴,演奏《喀秋莎》的老人,哭着告别妻子说‘你回来老子承包一年家务’的丈夫,说‘信得过您就捐’的韩红,累到猝死的卫生局干部,嫌到喊话的武汉人民,在家做黑暗料理的抖音、快手主播,在家上网课的苦逼学生和他们闹出来的笑话,十几天日夜不停建成的火神山医院,主动为湖北地区捐款的老人们。
说几个我印象深刻的:五菱宏光这个生产面包车的企业开年就开始生产口罩,盒子上写着:人民需要什么,五菱生产什么。
一位被感染的医生接受地方台采访,他的同事也感染了但是没有告诉家人,采访结束之后记者对他说,你来窗口跟大家说句话吧,他隔着隔离室的玻璃对镜头说,武汉加油,中国一定行。
还有两件事是关于我自己的,我有一天闲得无聊在网上问大家对我们这个小破省有什么看法,突然收到一条私信,是一位湖北的朋友跟我说谢谢我们省在一对一互帮互助中提供的物资,还给我安利了他们市的美食。另一件事是我爸去我们这边的医院买药,医院里基本上可以说是空无一人,他随口问了一句给他拿药的护士姐姐,你们害不害怕。护士姐姐跟他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就是做这个的。
上个月月底的时候,一个营销号发了一条微博,大概是,现在你看到的是真正的中国,一个梦之下的中国。还有的营销号说付出的都是个人,哪有什么集体,不要洗脑了。
请大家想一想,那些无辜的人民,他们本来不需要为这场灾难负任何的责任,即使他们待在家里咒骂,不过分也没人会理会他们,而且会有无数人附和,但是他们却捐款捐物,鼓励大家,他们也会失望也会愤慨,他们难道不应该是这场疫情之下最常见的普通人吗?他们放弃了梦了吗,那些整装待发,在机场里互相打招呼的医疗团队,他们不是一个集体吗?
“伟大出自平凡,平凡造就伟大。”
我们之所以赞颂勇气,赞颂爱,是因为我们人类总是在明知风险的时候,仍然选择做我们该做的事。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赞美所有还在认真工作的人们。
这个时代流量为先,不只是在娱乐圈,而是信息时代已经来临,它可能是一些抄袭却风靡一时的文艺作品,可能是因为一个虚无漂亮人设而变得炙手可热的小偶像,也可能是一些被大肆宣扬的‘好人好事’。我们被疯狂的溜粉,追逐这些热点,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比如今年央视说要直播火神山的建设,然后有人说丧事喜办嗷,央视饭圈化我吐了。后来记者采访当地的工人,工人说,有看到大家说什么全世界最努力的小叉车,我也很感动,觉得很受鼓舞。
有时候我们反对一件事,仅仅是因为我们在心里已经给一个概念划分了三六九等。
有的人在温暖的被窝里指点江山,愤慨的说这个国家不会好了,有的人默默低下头,他们不说话,他们把舆论阵地让了出来,他们只管去做事,保护着这个国家。
说回标题,今年二月初有件小小震荡ACG圈的事,就是我的英雄学院事件,我不看这个动漫但是知道它很火,开始关注这件事还是B站给我推有人扔手办的视频,后来我喜欢的UP主lex专门做了这期的视频,虽然我写这个本意不是骂洗地狗,但是我必须说一句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该圈某太太,在微博内涵lex说永远忘不了蹭热度的他,直接把我气得冷抖哭觉得这个世界再也不能善待动漫区UP主了,截了个图挂微博一百多个人点赞,是我开微博几年来赞数最多的一次,谢谢lex我蹭你热度蹭成了。
我要狙的不是这种垃圾人,而是一种因为这个动漫而衍生出的一些奇怪的观点,比如说:日本人这几年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要骂日本/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没有宣传过,不是他们的错。
乍一看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你品,你细品。
我们是原来受害方,我们是当今世界的泱泱大国,我们为什么这么卑微的戴滤镜看其他人啊?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如今的一点小恩小惠甚至注水营销就去原谅他们的‘无知’?为什么他们不知道南京大屠杀是我们不提这件事的理由?你怎么就先一步认为‘他们只是不知道,知道了肯定会心怀歉意’呢?
在?你就是绿谷出久?在别人对曾经伤害过你这件事毫无概念,不以为意,甚至还沾沾自喜想要超过你的时候,你上赶着给人家做舔狗?
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教给你的大气不是随意原谅,而是咬紧牙关、堂堂正正的站起来,那些诚勇牺牲与不屈抗争,在血与火之中淬炼,生生不息,激励着那些为国捐款不留名的老人,激励着前线的年轻人,激励着正在读书的我们,同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常常引用火影里的那句‘木叶飞舞之处,火亦生生不息’,这才是真正经典的作品,它不是靠着一时的营销,而是靠激起不同国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心中同样的感情,即使没看过动画本身,你也能感受到文字的力量,这才是它成功的原因。
我不反对爱,我也相信很多普通的外国朋友只是因为同情而无其他目的捐款,也理应感谢每一个关心着我们的人,但是我们要知道更多地是脚踏实地的人,他们没空拿起手机高升宣扬着他们的事迹,但是他们不是不在,两分不会变成八分,十分也不会被别人抹去。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当我们感谢时,看得长一点,看得远一点,更看向我们自己一点。
去看那些没有被主流报道的,去看那些你原来没有想到的,去看现实,去看你自己。
英雄不在高高的山上,他在人群里,或者正在奔向人群。
『华福』莎乐美【待授权|侵删】
莎乐美
警告:这是报社文!本来一刷电影时就虐得我缓不过气来,好不容易靠自己的脑补才回血,二刷后再度被打击到死。渣医生(?)慎入,被雷不负责任。
作者:道格拉斯
专栏: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196381
简介:本文背景为大侦探福尔摩斯2
啊!你总算要承受我吻你的嘴了,约翰。好!我现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水果一般地吻你。是的,我现在要吻你的嘴……但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在这世界里,没有什么能与你的红唇相比。你的声音犹如炉中所散发出的奇特香气,当我看着你时,我听到一股特别的音乐。啊!为...
莎乐美
警告:这是报社文!本来一刷电影时就虐得我缓不过气来,好不容易靠自己的脑补才回血,二刷后再度被打击到死。渣医生(?)慎入,被雷不负责任。
作者:道格拉斯
专栏: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196381
简介:本文背景为大侦探福尔摩斯2
啊!你总算要承受我吻你的嘴了,约翰。好!我现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水果一般地吻你。是的,我现在要吻你的嘴……但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在这世界里,没有什么能与你的红唇相比。你的声音犹如炉中所散发出的奇特香气,当我看着你时,我听到一股特别的音乐。啊!为何你不看着我呢,约翰?我现在该怎么做呢,约翰?
——《莎乐美》,王尔德
Sherlock Holmes的葬礼静悄悄地结束后,我谨慎地察看我的银行账户。当我确认我尚能承担得起一次小小的旅行时,我告诉梅丽,我们不去布莱顿了。她的表情显得很失望,但她很快又恢复了一个好妻子的姿态。
“那样也好,”她勉强笑了一下,“呃,其实在伦敦也……”
“不,”我强忍着笑意,将两张船票顺着桌子递给了她,“我们去巴黎度蜜月,只是很可惜你贫穷的丈夫不能给你提供头等舱的船票。”
这是我短期内第二次来巴黎,当我从迪耶普乘车抵达巴黎,远远看到埃菲尔铁塔的尖端像利箭一样刺破天际,我身边的梅丽发出惊喜地赞叹声,我也忍不住从车窗探身出去,呼吸着窗外新鲜的空气。我从来不知道巴黎这么美!那时正好是下午,天空又高又远。巴黎右岸协和广场上克里戎大酒店的硝烟已经散去,而左岸丽特大街上的露天咖啡店散发着四溢的香气。好像这里的上空没有任何危险的阴云在流淌,小巷里没有任何手持利刃的恶魔在隐藏。我和梅丽坐在杜勒伊花园的长椅上,她将吃剩的面包屑喂给它们,而我则出神望着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上天际。
原来我非不快乐,原来我比想象中更快乐。
我承认我爱我那位室友,我也承认我真切地想念着他,但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了谁活不下去。当最初的痛苦从我体内渐渐消散,当梅丽比我所期待的更温柔坚强、善解人意时,当我发现,和梅丽在一起的巴黎,古典,静谧,安详,美得令人窒息,我甚至都很难怀念几个月前和我那位室友的巴黎之旅了,我一点也不记得巴黎的任何景观,我只记得天空暗得就好像要压垮凯旋门,克里戎酒店里断肢残骸散落了一地,内脏挂在鎏金画框的《塞纳河畔》上,血腥和恐怖的气息挥之不去。
当我和梅丽抵达旅店后,我将订好的戏票给她看。但是兴奋和长途的颠簸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她告诉我她宁愿现在多休息一会儿,然后明天能体力充沛地和我漫步在巴黎街头。我提出来我要留在旅店里陪她一起,但是她却巧妙地建议我独自去剧院,不要浪费了珍贵的戏票。她看穿我急切想要去看戏的心情,于是告诉我:
“John,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去圣日耳曼区给我带一袋手工的松饼,还要买一束红色山茶花。我想你去订松饼然后等待它出炉时,或许可以去圣日耳曼剧院看一两场小戏打发时间。”
瞧,我拿起帽子,带着妻子交代的任务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但是我那位室友以前可不会这样做,他甚至不能容忍我离开他去看个戏,更不要说给我台阶下,让我不开口也能独自去看戏。梅丽当然懂得我为什么这么想去看戏,甚至胜过要撇下她独自呆在旅馆里。因为今天圣日耳曼剧院里的剧目是莎乐美。这出戏在伦敦从来没有出现过。它现在不能上,我猜它在将来也不能上。
现在我一个人坐在圣日耳曼剧院里,舞台上深紫色的帷幔慢慢升起。剧院里人不算太多,我旁边的位置空着,那本来是买给梅丽的。我闭上眼睛,静静欣赏乐队所演奏的、具有异国风味的乐曲。
——你快乐吗?
有个极其熟悉的声音,用委屈地、轻柔地语调,在我耳边问着。
——你现在快乐吗?
我猛然抬起眼眸,音乐正在汹汹奏响,舞台上年轻的叙利亚军官大胆赞美着莎乐美的精致容颜。但我旁边的位置没有人,我只看见画着油彩、拿着长矛的士兵排成一列,从走廊鱼贯而入,从我身边经过,准备登上舞台。
好吧,Holmes,我是忘记告诉你了,现在我也不介意告诉你。
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但我和梅丽在一起时也很快乐。
甚至我独自一人坐在剧院里也能很快乐。
我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坦白我和Sherlock Holmes的关系,即使是对天上的父也一样。我从不否认,我们彼此相爱,因为爱这个字眼并没有任何罪恶。可是他对我的感情发了酵,我还是一袋面粉,而他却变成了一块面包。我甚至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他,但我却不能以他需要的方式那样爱他。因为我不会觉得他的嘴唇上抹了蜜糖,也不会觉得他的肉体充满诱惑。人不能违背自己的天性,他不能够,我也一样。
他告诉我,他爱我,但带有一种疯狂地、绝对地占有,和一种热切地、盲目地渴望。可是我也记得,我诚实告诉他,我不能够因为同情或者怜悯而强迫自己施舍给他什么,或者假装爱上他。黑暗里面他委屈地说,就算是假象,也希望我能每天吻他。接着他突然起身,细致地吻了我的嘴唇。他准是哭了,眼泪落到我的嘴角上。我抬起手,他以为我又要打他,所以默默地闭上眼睛,等待我的拳头。但我并没有动手,只是轻轻地拉过他的肩膀,郑重地吻了他的额头。
『我爱你,』我说,『但跟你爱我不一样。』
『我知道你爱我。』
『你不完全知道,Holmes,你就像我的右手,在靠近我胸口的地方,』我抓着他的肩膀,厉声说,『但是就算我用我的右手天天打飞机,我也不会亲吻我的右手,抚摸它,或是说爱它,甚至跟它结婚,这完全是荒谬的。如果你硬要拿自己跟梅丽做比较,我也可以说,如果万一我让梅丽过得不幸福,我会考虑和她分开。但不管我的右手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把它斩断,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你就是我自己的一部分。』
他摸黑把酒瓶子递给我,我仰脖灌了一口。
『你是我的责任,』我举起酒瓶,『你除了依赖我之外别无可依赖。毫不夸张地说,我可以随时去死,但你不能要求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猜是我脑垂体里的苯基乙胺分泌得太多,所以我不合适地对你产生了狂热的激情,但是你却分泌得很少,』他对我眨眨眼睛,『或者我可以分给你一点儿,我正在做从田鼠大脑里提取苯基乙胺的实验。』
我卷起袖子,主动把手臂伸给他。
『你可以试试,Holmes,』我大声说,『拿针管和你的苯基乙胺来,如果这样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就算这是毒药,我也不害怕。』
他点上蜡烛,从羊皮盒子里取出一只细长的针管。我静静地看着他用针尖刺破我的皮肤,浅黄色冰冷的液体被缓慢地推进我的血液里。当他把针管从我的肌肤上拿开时,我喘了一口气,躺下来。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都觉得我能从此解脱了,我对他具有友谊,崇拜,感激,忠诚,同情和责任,这些词儿在我对他的感情里都是最大化的,但我就是不爱他。我不能靠理智来控制它产生,或者试图让它消亡。
『你可以每天给我注射,让我对你抱有一种狂热的爱恋,』我平静地说,『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对。而且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害怕。我既不害怕被绞死在查林十字街头,也不害怕在布拉格广场被烧成灰烬。』
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药效发挥作用,也许它会是毒药,也许它会是灵药,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我猜我的呼吸会变得急促,我会转过身去,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我那位室友,和他接吻,抚摸他的身体,与他发生关系,就像我对我未来的新婚妻子做的那样。但是十分钟之后,我睁开眼睛,转过脸,去看着他。
『我还是没有感觉,Holmes,我不是故意想让你伤心,』我的声音有点发抖,『但是实话说,我看到梅丽起伏的胸部就会有感觉。』
『那就对的,』我察觉到他微笑起来了,他的手指有点颤抖,他弹了一下方才那支针管,满不在乎地说,『我骗你的,这不是苯基乙胺。这就是生理盐水和少量维生素C,看来安慰剂对你一丁点用处也没有。』
我摇摇头,将酒瓶子递给他,但是他却不肯接。
『我要开车,我明天还要送你到婚礼上去,』他闷闷不乐地说,『我早就戒酒了,因为我喝醉之后,就会继续看到你,那时你会跟我发生一种relationship,非常甜蜜。但是我当清醒过来之后,你总是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告诉我,我们是最好的partnership,然后强迫我灌那种很苦很苦的解酒药。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Relationship?
——当然,每次他这样说我都要纠正他,因为我们可没有发生过任何relationship。
——Partnership?
——当然啦,我爱你,Holmes,我们可是世界上最好的搭档,或者伴侣,或者你喜欢的任何词都可以,但必须得是合适的。
《莎乐美》只是一出独幕剧,我看见饰演莎乐美的演员在重重纱舞的包裹中翩然起舞。我看见当她疯狂的舞蹈停止,她虔诚地跪在地上,手里捧着先知约翰的头颅。鲜红的血液从约翰的头颅里大量涌出来,顺着她洁白的手臂流下来,一滴滴落到舞台中。这种渎神的戏剧当然不会在伦敦上演了,那些刻板又虚伪的伦敦佬们当然不懂得这些。
“啊!你总算要承受我吻你的嘴了,约翰。好!我现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水果一般地吻你。是的,我现在要吻你的嘴……但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在这世界里,没有什么能与你的红唇相比。你的声音犹如炉中所散发出的奇特香气,当我看着你时,我听到一股特别的音乐。啊!为何你不看着我呢,约翰?我现在该怎么做呢,约翰?”
音乐停止了,女演员的法语讲得像唱歌一样动听,又像一道剧毒的诅咒。她俯身吻了那颗血淋淋的假人头的嘴唇,鲜血一并沾染了她玫瑰色的嘴角。
“现在我得到你了,约翰。”
我闭上眼睛,我想我要起身,我要去剧场外领我付了款的小松饼,还要拿一束鲜红的山茶花。我要尽快赶上一辆马车,这样当我抵达旅馆时,松饼还是热的,山茶花也没有掉落一片花瓣。
“我住在你心里面吗,约翰?”
“当然,”我喃喃自语,“你就是我的一半心房。”
“我能得到你吗,约翰?”
“不能,”我疲倦地说,“约翰不爱莎乐美,莎乐美不爱叙利亚军官。”
我再度吃惊地睁开眼睛,站起身,但是舞台上的莎乐美已经被手持盾牌的希律王士兵一拥而上。我旁边的位置还是空荡荡的,我往后看,我身后坐着几个留着络腮胡子、鹰勾鼻子的俄罗斯贵族,他们正用生硬的俄语相互交流着观感,似乎对这部前卫的戏剧不屑一顾。
FIN
PS:
这个是先在B站上看的视频,惊为天人;然后疯狂的在找原文发现原文更加惊为天人的过程。我吹爆这位神仙太太! ! ! 为什么我这么晚才看到! ! !
话说盖里奇真的不打算填这个坑了?大腐三看来是遥遥无期啊……盖里奇不配吃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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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6
大腐三倒是有着落了,鸽王之王盖里奇变成鸽子飞走啦……
【麦雷年老向】How to save Mycroft after I die(短篇一发完)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AU,老年向麦雷,主要人物死亡,不虐,全文1w3+
Summary:他说,我爱你。但他想的是,我怕我忘了你。
1.
格里高利·雷斯垂德是在睡梦中平静离世的。前一晚上他睡前吻了吻迈克罗夫特的额角,说“晚安,我爱你”,第二天早上迈克罗夫特去推他的时候已经毫无动静。
他们睡前总会说我爱你,当雷斯垂德的体检报告结果出来后一直到现在,延续了近十年。雷斯垂德怕有一天他会在睡梦中永远和迈克罗夫特说再见,所以他希望他们告别的话能具有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AU,老年向麦雷,主要人物死亡,不虐,全文1w3+
Summary:他说,我爱你。但他想的是,我怕我忘了你。
1.
格里高利·雷斯垂德是在睡梦中平静离世的。前一晚上他睡前吻了吻迈克罗夫特的额角,说“晚安,我爱你”,第二天早上迈克罗夫特去推他的时候已经毫无动静。
他们睡前总会说我爱你,当雷斯垂德的体检报告结果出来后一直到现在,延续了近十年。雷斯垂德怕有一天他会在睡梦中永远和迈克罗夫特说再见,所以他希望他们告别的话能具有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
浪漫吗?迈克罗夫特麻木地想着,倒也未必吧,不过的确少了一些遗憾。
准备后事的时候迈克罗夫特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甚至没流眼泪,只是在棺木被合上之前,再一次握住了雷斯垂德的手,紧紧的,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许多人安慰他,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都说自己没事。
已经六十三岁的夏洛克在泪水凝框之前急急转头,他对约翰嘟囔着他哥哥在撒谎,却没有大声地把答案叫嚷出来。他爱雷斯垂德,虽然过去的几十年内他从未这般承认过,但他的确也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位挚友,一个向导,一位兄长。
迈克罗夫特早就知道雷斯垂德会走在他的前面,那些体检报告在多年前就预示了这一天的到来,况且他们已经相伴了四十年,面对死亡的时候,能够坦然许多。
大概吧。可那毕竟是死亡,是一场永无终点的离别。
他拄着那把黑伞最后一个离开墓地。那新立的墓碑是双人的,笑眼盈盈的雷斯垂德旁边还没挂上另一张照片。
生活还在延续,至少看上去是的。退休之后两个人便搬到了苏赛克斯,在那里过起了颐养天年的日子。他们住的地方没有伦敦那套那么宽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层楼房,有一块小小的田地,倚靠在一个池塘边上。对于苏格兰场叱咤风云的总督察和挥舞着小黑伞就能发动一场战争的大英政府来说,退休后的生活过于清闲,他们总是花太多的时间和彼此相处,像是要把那些年因为工作而错过的约会时间一次性补回来一样。
住在附近的居民总是看到那两个人在庭院前的木椅上坐着,也不说话,就是那样静静地坐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距离。
他们从未见过,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比他俩更合拍的伴侣。住在河岸边的伊万斯太太年轻时热爱文学,她说如果爱情能够有最美的样子,那一定是这两个人牵着手在夕阳下沿着河堤缓缓而行时的模样。
迈克罗夫特推开门,格里高利一定是疏忽了,这几个月都未曾给门上油,旋开的时候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他们之间分工向来默契,雷斯垂德做,迈克罗夫特看,偶尔递一把工具。他在门边站了许久,最终决定就让它去。这个房子现在过于空旷,能有点杂音也好。
他坐到沙发前打开电视,阿森纳对热刺,结局不怎么好看,格里高利因此拒绝了一次亲吻。迈克罗夫特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球员的走位、进攻、防守和进球,但他还是继续看下去。
好像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事情亟待处理一样。
那只被他们养得肥肥胖胖的橘色猫咪轻巧地从某一个角落跳到迈克罗夫特的膝盖上,它以前只喜欢雷斯垂德的膝盖,但现在它没有选择的余地,几分钟之后它便进入梦乡。至少在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生命能够安然入睡。迈克罗夫特的手无意识地在那柔软的毛发上抚摸:“你也老了。”他低声说道。
2.
夏洛克这辈子鲜少看他最讨厌的哥哥脆弱的模样,那太不同寻常,他会说这样的迈克罗夫特很恶心,像是机器人突然拥有了人类的意识,一定能成为某个灾难片的开头。但事实也只有福尔摩斯兄弟清楚,那些脆弱激发他们生而为人的一些本能,而他们同时又那样的不善于表达感情。
接到迈克罗夫特电话的时候夏洛克几乎从那把扶手椅上跳起,约翰有些不赞成他这般激烈的动作,他们都不再年轻,岁月不曾忘记他们任何一个人,昨天夏洛克还在抱怨他隐隐作痛的胳膊。
“怎么了?”约翰喝了一口茶。
那近乎崩溃的无助声音还在夏洛克耳边萦绕。他有些迷茫地望向约翰,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约翰读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夏洛克。”约翰放下茶,走到夏洛克身前蹲下,握住开始颤抖的手,“夏洛克?你吓到我了,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会相信一只猫的走失让原本的大英政府失去全部的冷静。约翰和夏洛克敲了两分钟的门得不到任何反应,最终破门而入的时候才发现迈克罗夫特跌坐在地上,边上是满地的花瓶碎片。
“夏利,夏利……”他看到夏洛克的时候低声叫着他六十年都未曾喊过的昵称,他用尽全力想要站起,但手却按在那锋利的碎片上,约翰心中一沉,身体的本能让他越过满地的杂乱,到达角落扶起迈克罗夫特,而迈克罗夫特眼中只有他的弟弟,他踉跄地跌到夏洛克面前:“他不见了……他不见了,夏利……”
几分钟之后他们才弄明白迈克罗夫特嘴里的“他”是只那只大橘猫。夏洛克不发一言地冲出大门,约翰知道他是去寻猫了。他找出急救箱,仔细地检查哪些伤口里还有没有残存的碎渣,清理过伤口之后用绷带抱住了伤口。
“放心,迈克罗夫特。”他说道,“相信夏洛克。”
约翰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他的老朋友,格里戈·雷斯垂德。他想,如果格里戈在这里,迈克罗夫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他认识的格里戈拥有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能力,他能让年长的福尔摩斯露出温柔的微笑,能够让怒火中烧的夏洛克乖乖闭嘴,而格里戈甚至什么都不用做。
要是他在就好了。
当夏洛克用他最心爱的风衣包裹着橘猫的尸体时,约翰甚至担心迈克罗夫特会比之前的表现得更加不正常。但出乎意料的,理智似乎在他们不注意的空档重回迈克罗夫特的身体,他又恢复的约翰所熟悉的表情——至少看上去是。
“华生医生,我有些体力不支。”迈克罗夫特最后看了一眼那只橘猫,很多人都说猫在知晓到自己死亡的时候总会离开他的主人,迈克罗夫特曾经将信将疑,现在却无法做出任何反驳,“能帮我把它埋在格里高利身边吗,那可能需要你耗费点精力。”
“没,没问题。”约翰回头看了一眼夏洛克,后者紧皱眉头,“我办好之后会告诉你的。”
“不用了,我相信你,华生医生。”他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迈克罗夫特。”从进门开始就未说过话的夏洛克突然叫住他,“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不好。”最终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在回程的车上夏洛克一直凝视着窗外,仿佛透过窗户上的雨点能够看到另外一个世界。雨滴打在窗户上的闷响让车内的宁静更加窒息。
“被他猜中了。”不知过了多久,约翰几乎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夏洛克的说话声,他扭头看向夏洛克,夏洛克依旧望着窗外,似乎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
“你说什么?”
“我在说雷斯垂德。”夏洛克终于不再只给约翰一个冰冷的侧脸,“我说他对于迈克罗夫特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约翰并没有因为夏洛克的解释茅塞顿开,反而更加迷惑。然而能够为他指点迷津的现在只有夏洛克,他耐心地等待夏洛克再次开口。
“雷斯垂德走之前嘱托过我,在他最后一次体检之后,”夏洛克说道,“他说让我务必好生照料迈克罗夫特,他没有我们想象得那般坚强。”他顿了一下,飞快地朝约翰一瞥,“他提到迈克罗夫特可能会止步不前,过分缅怀,哪怕看上去没什么两样,但可能再发生什么的时候就会全然地崩溃……”
“我……我没想到这只猫对于迈克罗夫特来说那么重要。”约翰有些吃惊,他想象不了迈克罗夫特……哦不,他怎么会想象不到呢。在歇林福德的时候,迈克罗夫特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夏洛克说他骨子里本就存在着某种时刻准备死亡的悲剧色彩,从歇林福德出来之后约翰不断地想到那句话,但任何看过迈克罗夫特和雷斯垂德相处的人,都会慢慢地把那种想法丢到记忆的某个角落。
“那只猫不重要,约翰。”夏洛克几近叹息,“重要的是,那是唯一陪伴他和雷斯垂德度过了近十年的东西,它能让他觉得雷斯垂德就在身边。”
这回轮到约翰说不出话了。
夏洛克并不是全然诚实,但有些话他却不想现在和约翰分享。约翰会知道,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3.
日子重归平静。
那天他彻夜未眠,坐在电视机前突然翻出很久很久之前的录像带。它们被保存得很好,因为他俩也不常看这些东西,有彼此在身边的日子不需要时常温故往事,而现在他有太多的时间可以重温旧梦。
他发现他的记忆宫殿并不似之前那般完好,构建的砖瓦出现了裂缝和残缺,而他已经听不到坍圮的声音,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那些曾以为能永远留存的记忆飞走了。
迈克罗夫特看到屏幕上的雷斯垂德对着那个四十多岁的自己低语,却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那是婚礼上的录音带,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算得上惊心动魄的伴郎致辞,夏洛克在他们的婚礼上突然想到案子的关键线索,差点踢翻了香槟塔拉着婚礼主角去抓犯人。幸好雷斯垂德还残存着理智,不顾夏洛克的反对让苏格兰场值班的同事进行抓捕行动,不然迈克罗夫特确信夏洛克无法完整地走出婚礼现场,并且在接下来的一年都会用婚礼上的闹剧嘲讽自己——哪怕这闹剧全然因夏洛克而起。他一直带着微笑观看录音带,直到他捕捉到画面里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想不起雷斯垂德对他说的那句话。
他在记忆宫殿里游荡,却最终无功而返。
夏洛克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之后愣了五秒才想起来要接听。
“怎么了,迈克罗夫特。”听到这个名字时,约翰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他们鲜少会在这个点接到来自迈克罗夫特的电话。
“夏洛克,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残缺了。”他语调平平,可夏洛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身体各项机能衰退,新皮层海马区等神经元开始丢失,去甲肾上腺素、生长抑素释放因子等多种神经递质在脑内的浓度降低——哪怕智慧如迈克罗夫特,都无法阻挡岁月对他宝贵大脑的侵蚀。
“记忆不会遗失的,brother mine,他们只是,藏起来了。”
“但这就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捉迷藏,不是吗。”
“是的。”他鲜少用这种温和的语调和自己的哥哥说话,“有可能,有可能有一天你就能在某个拐角碰见它。”
“遗忘就好像是第二次失去。”他听到迈克罗夫特的声音离他渐渐远去,“太痛了,夏洛克,那太痛了。①”
4.
安西娅按下门铃时想过许多种可能,年轻一点的那个福尔摩斯差点掀翻了整个白厅,才让她匆匆结束大臣会议去见他。他就像几十年前那样戏剧化,裹着永不过时的风衣咋咋呼呼地对着她的脸喊,福尔摩斯家族的绅士风度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她在等待迈克罗夫特开门前再次整理了一下黑色套裙,安西娅已经许久没有那么紧张过了,突然涌上来的情绪让她想起三十多年前初闯入白厅面对迈克罗夫特考核时的模样。
迈克罗夫特从置物柜的最底层找到了那把手枪。许久不见天日,原本锃亮的外壳上也沾满了灰尘。这把枪原先被放在蓓尔美尔街住宅主卧的床侧,轻轻一敲暗柜就会弹出来。雷斯垂德第一次找到那个机关的时候吓得差点没撞塌他们的床头柜,不顾迈克罗夫特还被睡意纠缠着就让他把家里的每一个机关都交代清楚。
他又想起了雷斯垂德。迈克罗夫特握紧了枪柄,手指不自觉地在膛门上摩挲。
门铃响起。
他似乎对安西娅的到来没有任何惊讶,但也许他再难有任何和惊讶相关的情绪。安西娅踏入这个房间时只觉得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觉,直到坐在沙发上她才反应过来那种感觉是什么。雷斯垂德去世后她曾来过一次,而一年多过去,这个客厅的陈设布置和之前一模一样,连桌上的果盘也同样摆放着三个橙子。
她现在相信夏洛克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夸张。
“茶。”迈克罗夫特把白瓷茶杯放在安西娅面前,“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重新聘用你作为顾问,先生。”哪怕迈克罗夫特已经近十年不闻政事,但安西娅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他。迈克罗夫特端茶的手一顿,然后面色不改地把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后才慢慢说道,“我已经老了,不适合这样的工作,你还是找别人吧,或许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人。”
“先生,能找的人我都找过了。”安西娅把手上那大沓资料和资料盘摆在茶几上,“但没有人能取代您,现在的首相比当年的还要愚钝,议会内部也混乱不堪,苏格兰独立风潮愈演愈烈,更别提之前某个大臣提出的重返欧盟计划让民众引发的不安了,我们已经心力交瘁,英国终究还是需要您的,先生。”
迈克罗夫特闭上了眼。
“我会帮你看看的,安西娅。”他最终说道,话音未落安西娅脸上就已经绽开了一个微笑,“但这只是为了大不列颠,也仅此一次。你们不能总是依靠我,总有一天你们会遇到一个更难的问题,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也再难为你们答疑解惑了。”
“当然,先生。”她终于用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那把枪被迈克罗夫特塞入床头柜中,他每晚入睡时都能想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把枪,三枚子弹,哪怕手再抖的人都能把它稳稳地送入自己的大脑或者喉咙。迈克罗夫特想到,三枚。三枚,足够了。
他许久不问政事,却也不是对那些混乱一无所知。之前雷斯垂德劝过他很多次,在看到那些游行示威的新闻的时候,但他都否决了那些提议。那时候雷斯垂德还赌气了两天,还故意把一块煎焦掉的鳕鱼丢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他们曾一同守护过这个国家,哪怕离开了前线,雷斯垂德依旧不想他分崩离析。但迈克罗夫特却有其他考量,安西娅虽然难以匹及他,但依旧很出色,不然他也不会把这个小姑娘放在自己身边三十年甚至一手把她推上自己的位置。但她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因为迈克罗夫特在任时从不会让超乎他掌控范围的事件发生,安西娅需要遇到一些困难,他之后是这样向雷斯垂德解释的,而他的丈夫的回应则是用手肘狠狠地怼他一记。
但这次,显然这个困难过分巨大了。他们现在正如履薄冰,一旦疏忽,便会掉进冰水里。况且还有那么多不可估量的因素存在。
迈克罗夫特翻出许久未曾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戴上那幅平光眼镜,开始核对文件上的每一个姓名,每一个执行者和命令发出者。那和他在几年前预估的没什么太大的出入。他开始在页面上输入一个个英文字符。
所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搁置,他依旧深爱着这片他曾守护过许久的土地。
他放下笔把眼镜丢到一边,想要站起身却又跌坐在扶手椅上。
没有雷斯垂德在他耳边不断念叨着关于年老的话题,他似乎都忘了他也是那个被衰老所缠绕的老年人。他静静坐在椅子上轻轻敲击大腿肌肉,目光所及是眼前那块空旷的地板以及上面仅有的一个软垫。
雷斯垂德从来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坐着,在办公室喜欢把脚翘到桌子上,在家里也很少坐在沙发上,随处扯个垫子就直接坐在地板上,他就是这样看文件看电视的,迈克罗夫特纠正过很多次,他说这样的坐姿雷斯垂德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强烈的肩周炎痛感或者是其他毛病而后悔,但最终的结果是家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一块极为舒适的软垫。
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是领导者,这样的地位则让他们一个月之中大部分夜晚都要在书房为那些命案或者法案耗到深夜。晚饭后迈克罗夫特会泡一壶茶,雷斯垂德则要求他准备一杯咖啡,大英政府选的豆子自然要他自己操作,之后他们便一起去到书房,雷斯垂德坐在地上,地板上全是散乱的尸体照片和报告纸张,哪怕之后苏格兰场宣传无纸化办公,也很少看到雷斯垂德抱着笔记本电脑拼命敲击键盘,他们这样度过了无数个少眠的夜晚。
搬到乡下之后他们一开始无法适应退休生活,夜晚突然残缺了一块,前一个礼拜他们几乎都在吵架,那些发黏的盘子或者只是因为雷斯垂德之前错放了CD盘导致迈克罗夫特找不到他想看的电影。一个月之后他们终于适应了只有彼此的生活,他们有时候一起重温电影或球赛,又是则一人在书房看书一人在客厅看电视。
那些无言的夜晚,竟然一瞬间就全然消逝了。
安西娅几天之后再次拜访,她劝迈克罗夫特不如考虑一下正式的顾问职位,很多曾经为国效力的人现在都依旧以这种身份出谋划策,更别说本就是最出众的迈克罗夫特。这次她直接被请出门外。
5.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迈克罗夫特正坐在沙发上,他没想去开门,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他在歇林福德受的旧伤又在早晨开始折磨着他,他不想理会任何人,甚至都想把自己抛弃。迈克罗夫特在等待门口的人放弃。但显然来者颇具毅力,五分钟之后还未离开。他所认识的人中,拥有这般品质的人只有一个。
“华生医生。”果不其然,前任军医站在门口,身后还站着迈克罗夫特曾经见过的罗莎的女儿,艾丽莎,“有什么事吗?”
“迈克罗夫特。”约翰笑道,“你果然在家,是这样的,法国有一个案子,催着夏洛克去一趟,但最近也很不巧,罗莎还有她丈夫和团队去国外调研了,小艾丽莎就一直归我俩管了,这次去法国没办法带上她,而且也联系不到罗莎,所以我和夏洛克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帮我们看管几天孩子。”
“华生医生这可能……”迈克罗夫特皱起眉头,拒绝的话语刚到嘴边就被电话铃打断了,约翰有些歉意地摸出手机:“你看,夏洛克已经在催了,那我先走了,你也认识艾丽莎的,她很听话,也会自己吃饭和洗澡,就这样,麻烦你了迈克罗夫特,我回来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来接她的!”
说罢他便不给迈克罗夫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跑向在路边等候的的士,随即就消失在迈克罗夫特的视野范围之内,只留他和那个小女孩面面相觑。
“那好吧。”迈克罗夫特无奈地叹了口气,“艾丽莎,想要吃点东西吗?”
他和雷斯垂德没有子女。他们的工作无法兼顾正常的家庭生活,而退休之后则年纪太大不适合再养育子女。他向来和孩童相处不佳,约翰的女儿罗莎可能是个特例,那姑娘继承了她母亲的勇敢和无畏,还在襁褓里就敢往迈克罗夫特领带上抹口水,连带着罗莎的女儿也是这样。她和迈克罗夫特没见过几面,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迈克罗夫特刚刚把牛排拿出来解冻,艾丽莎已经不见踪影。
“艾丽莎?艾丽莎?!”迈克罗夫特站在客厅高喊了两声,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十分钟后他在后院的草丛里找到了艾丽莎,她正用一块小树枝拨开泥土,想要翻出里面的小虫子。迈克罗夫特在艾丽莎身上隐隐地看出了几丝夏洛克的影子,瞬间明白为什么约翰不容他拒绝就把这个沉重的担子丢在他身上。
“迈克爷爷。”艾丽莎惊喜地喊道,“你看这条蚯蚓!”
迈克罗夫特向来不喜欢这种软体生物,他不经意地退后了一步,说道:“艾丽莎,你很喜欢虫子吗?”
“是哇,之前夏利外公还教我怎么解剖螳螂呢。”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僵硬,他几乎可以预见之后几周的日子,如果约翰和夏洛克稍微狠心一点,这个时间还会无限度地加长:“你可以在后院尽情地寻找虫子,但绝对不能带到家里来,走吧,我给你煎牛排吃。”
艾丽莎乖巧地点点头,然后把自己满是泥土的小手塞进迈克罗夫特手里。
6.
只要艾丽莎醒着迈克罗夫特就完全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只要他少盯艾丽莎一分钟,她就能把自己变成刚刚出山的野人。他几乎每隔一天就要问一下约翰和夏洛克侦办案件的情况,他不相信他们能在法国耗那么久,一开始约翰还会接,到最后那个电话再也无法拨通,不用想就知道夏洛克把他的电话直接拖入了黑名单。他甚至拨过罗莎的电话,但她好像在什么非常偏远的深山老林,每次问候还没过就只剩下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几十年前照顾夏洛克的绝活从记忆宫殿深处被唤起,只不过他现在比年轻时力不从心了许多。原本无所不能的大英政府现在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看管住比猴子还野的艾丽莎,他坚信只要放松一点警惕,对街邻居家那条金毛的尾巴毛都能被艾丽莎揪光。
庆幸的是艾丽莎只是调皮,她要是有夏洛克的智商以及恶作剧的天赋,迈克罗夫特都不敢想象自己现在过得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
事情发生反转是某天下午,他把艾丽莎送回房间睡午觉之后去书房享受难得的休憩时光,他总会翻出那个小匣子,里面是一封雷斯垂德在很久之前给他写的信——大概是第一次体检报告出来的时候,雷斯垂德预料到自己肯定要比迈克罗夫特先走一步,所以留下的这封信。
信封和信纸完完全全是雷斯垂德的风格,简单平凡,那上面一个个虽不好看但极为工整的字符是迈克罗夫特这一年多来无法摆脱的思绪。他早就把他们全部记住,但每次都想从字里行间琢磨出雷斯垂德当初写下这些话的心境。
他能演绎出雷斯垂德的模样,难得规矩地坐在书桌前,用他的警用钢笔在信纸上划拉。有时还会含住笔尖思索一下,但那封信无疑是残酷的。
雷斯垂德素来不善华丽辞藻,他是警察,一切语言都以简单高效为最高标准。当年他抢着和自己求婚,穿着围裙就在早餐桌前单膝跪下,也只是说了一句最简单的“我爱你,你愿意和我结婚吗?”,就让那枚戒指永远锁在迈克罗夫特左手上三十余年。
那封信很短,不过一张纸而已。封面是雷斯垂德式的幽默:“我死前你就当没看到,死后才能看”,迈克罗夫特在雷斯垂德在世的时候看到这封信翻了一个白眼,而等雷斯垂德走后那句话也没能勾起他哪怕一次微笑。
他第无数次打开那份信笺。
那封信只有四句话。第一句是“我亲爱的迈克罗夫特”,过于标准的开头,第二句是“我爱你。”第三句是“你能撑过来的,不是吗?”最后一句是落款,“你的丈夫,格里高利·雷斯垂德。”
你怎么敢,格里高利,你怎么敢,你分明知道没有你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每一个夜晚,当迈克罗夫特被睡意纠缠时他总能听到那句话。通常是带着笑意的,但有时他们吵架,两个人背靠背抱着棉被,他在迷糊的时候总能听到一声含混的“我爱你”。格里高利·雷斯垂德从不失信,他答应过迈克罗夫特每晚都要说“我爱你”,哪怕心情再怎么差都不会忘记临睡前的那一句。
他唯一一次失约,就是他曾经答应过迈克罗夫特会尽量地陪他久一点。
迈克罗夫特醒来才发现他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摊开的信纸一角被压出了一条褶皱,他伸手用尽力气去磨平痕迹,然后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
他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艾丽莎站在椅子上,椅子边是几个盘子的残骸,边上还躺着一个碎成两半的花瓶。迈克罗夫特没多想就喊道:“别动!不要捡那些碎片!”他从未那么大声地喊过艾丽莎,哪怕她爬上房顶或者把后院泥地里的石头挖出来迈克罗夫特都没有喊过她,那一声之后她皱着眉头差点就要哭出来,但她憋了回去,小心地从碎片堆里走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爬那么高?”质问时迈克罗夫特就已经演绎到了原因,他的午觉难以察觉的漫长,此时夕阳已经西斜,小孩子本就容易饿,艾丽莎怕是想自己弄点吃的。他蹲下来摸了摸艾丽莎的头发,“抱歉,我刚刚有些着急了。”
“没关系。”女孩儿闷闷说道,“我也不该爬那么高,但柜子里没有饼干了。”
迈克罗夫特拿起一边的扫帚把那些碎裂的瓷片扫成一堆。他正想找一个结实的袋子把那些尖锐的碎片装进去,艾丽莎就递给他一个墨绿色的袋子:“为什么你刚刚那么生气。”她问道。
“谢谢。”迈克罗夫特说道,等到他仔细地把碎片全部撞进袋子里,确定地面上不再有细小的残渣——艾丽莎有时候会不穿鞋就跑进厨房,他必须万分留神,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碎粒都不能存在,做完这些工作他低声说道:“这些东西都保留着记忆。”
艾丽莎疑惑地歪了歪头。孩子最能读出大人的情绪,而迈克罗夫特眼里显然有些悲伤的影子,她虽然调皮了一点,但却最为善解人意,她拽了拽迈克罗夫特的衣角,蓝色的眼眸里带着询问的担忧。
迈克罗夫特勾起一点微笑:“今天我们去外面吃饭好吗?”
“那我要吃芝士汉堡!”她开心地叫道,迈克罗夫特点点头表示同意。
7.
哪怕迈克罗夫特不会承认,但艾丽莎的存在的确让他的生活多了点色彩。他每天都有新的事要操心,那些萦绕不去的记忆也总会因为艾丽莎的笑声或哭闹冲散些许。两个月后约翰把艾丽莎塞进那辆车里,迈克罗夫特背过身子不看艾丽莎,只是挥了挥手,不再理会女孩的哭喊声,走进房里。
毫无陪伴的三天之后,他又想起那把有些生锈的手枪。
他坐在后院的木头椅子上,那是十多年前雷斯垂德跟着网上的一个视频学做的,迈克罗夫特向来不懂为什么雷斯垂德崇尚用那些造型古怪的东西填充自己的生活。雷斯垂德不善修饰,做出来的东西都保留了最原始的样子。椅子他做了四五次,最终的一对成品才勉强算得上平整,四个脚长度均匀。他只是简单地上了层油,然后告诫迈克罗夫特有任何不满就直接坐地上,他可不会让他去家居城里浪费钱,他们那张沙发就已经够贵的了,更别说那些高科技的设备。
迈克罗夫特那时候没有反驳,那一天他没去后院,直到一周后才接受那对丑陋的椅子。
他对艾丽莎说,这些东西都是有记忆的是因为在雷斯垂德离去之后,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他记忆宫殿的砖瓦。可他也衰老了,重塑记忆宫殿的过程太为浩大,很多记忆只能依附在实物上,哪怕这样还是有很多记忆偷偷地溜走了。
他无法保留所有的。他像正常人一样衰老,能够记住的东西也在一点点变少。总有一天他会忘记雷斯垂德在他耳边说“我爱你”时沙哑的嗓音,会忘记雷斯垂德的眼眸是他爱极了的巧克力色,会忘记雷斯垂德对他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
他难以忍受这个。也许当他还记着这一切的时候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裤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
那是一只不足三个月的小狗,淡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的颜色。它注意到迈克罗夫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两只前爪立即抬起搭在迈克罗夫特的膝盖上,还带着一些湿润的泥土。
“回家。”他低声说道,他现在没有心思陪一只小狗玩,他把狗的爪子从膝盖上拍下,但马上那只小狗又很没眼力见地把爪子搭回了迈克罗夫特的膝盖。
周边养金毛的只有住在街口的威尔森夫妇,他们家有一对漂亮的金毛,雷斯垂德以前散步遇到,都会去摸摸他们,这只小的估计是他们前几个月那一窝中的幼崽。迈克罗夫特抱起体型还小的它,准备把小狗送回去。
威尔森夫妇看到小狗崽忙道谢谢,他们一早上都在忙着打扫卫生,没注意到狗栏并未完全合拢,还好只有这一只越了狱,其他都乖巧地在花园里玩耍,威尔森夫妇有意邀请迈克罗夫特进来喝杯茶——雷斯垂德在的时候他们经常会这样做,但这一年多的时间再未曾有过,迈克罗夫特淡淡地说道:“不必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想我也应该回去做一些事。”
他讨厌社交,这一辈子都是。工作所附带的那些人际关系已经耗尽他全部的耐心,而他弟弟以及丈夫的那堆朋友也够他受的了。他抱怨过几次雷斯垂德对于朋友的热情,他们的周末充斥着太多欢声笑语以及户外烤肉了,像个该死的美国佬。而雷斯垂德的回应就是直接把他推出去,让他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去应付雷斯垂德的同僚和下属,此后他再也不提,在雷斯垂德准备邀约好友一起聚餐的时候抱歉地说这周末有额外的工作。
雷斯垂德那时会翻一个白眼,却也不拆穿他。
新搬到这个镇上的时候雷斯垂德强迫着他去和每一个新的邻居打招呼。迈克罗夫特知道整个镇子上的居民都喜欢雷斯垂德,没有人会不喜欢他,那微笑能够融化大英政府的严冰自然也能够打动普通人的心,而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雷斯垂德那个阴沉的丈夫而已。
他本想就这样离开。但那只不懂事的金毛却又叼住了他的裤腿,让他寸步难行。
“你看他多喜欢你。”威尔森夫人说,“来吧,喝一杯茶,正好我丈夫刚刚烤了一些饼干。”
迈克罗夫特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拒绝的机会,那只小狗以及威尔森夫人太过热情,哪怕他的面无表情曾经吓退了多少政府首脑,在他们这里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杯热茶和几块洋溢黄油甜香的玛格丽特小饼干让迈克罗夫特和他们多聊了几句。主要是那些棘手的园艺,他们拿那些胡乱生长的灌木杂草毫无办法,迈克罗夫特家的草地总是最整洁漂亮的,他们也忍不住开始询问如何才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前院和后院。
有一个爱折腾的丈夫。迈克罗夫特在心中默默地想到,有一个爱折腾同时爱使唤前任大英政府的丈夫,这就是一切的秘诀。
他将脑子里记着的园艺知识和盘托出。
一个小时之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第二天来帮忙看看到底应该怎么对这些花草进行修剪,大概是那些饼干太有吸引力了。
他大概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出过汗了。迈克罗夫特接过威尔森夫人递过来的纸巾,拭去额角的汗珠。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工作,而迈克罗夫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做着这样的活,他原本想在家里完成那些遗产的分配工作,而现在却在树荫底下喝着凉爽的果汁,手上还拿着一个园艺钳子。
迈克罗夫特走进客厅,他有些疲惫了,威尔森先生建议他们去室内休息一下,他们刚刚坐下,一个男孩便拖着行李箱从外面冲了进来:“你们怎么自己把外面的草地修理了,上个礼拜还不是说等我回来再弄的吗?”
威尔森先生想瞪他已经晚了。
“所以,这是什么恶作剧吗?”迈克罗夫特问道。
8.
那两个名字让迈克罗夫特几乎维持不了最后的礼貌直接摔门出去。他连给夏洛克打了两个电话,却都被通知忙音请稍后再拨。
他差点把手机丢进边上的河里。
威尔森夫人说,之前有一个叫夏洛克的和一位华生医生来找他们,说能不能让迈克罗夫特收养一只他们的小狗,那时候小狗还没断奶,威尔森夫人答应了,但那个夏洛克说,他的哥哥不会主动收养,所以要他们想想办法。
“最好让他忙起来,修草坪什么的,他应该不会拒绝的。”这是夏洛克的原话。
“操你的夏洛克。”多年不曾使用的脏话脱口而出,他打算去镇口拦一步的士去找夏洛克,怒意加快了他的脚步。但没多久他就放弃了,英国这永远不会好的天气。刚刚还满是灿烂的阳光,一转眼就开始掉落豆大雨珠,他怒气更甚,却只能无奈折返。
迈克罗夫特浑身湿透地推开门,便看到他一生最棘手的麻烦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滚出去。”迈克罗夫特没好气地说道,丝毫忘记自己几分钟之前还想去找夏洛克算账,“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夏洛克低声说道,“把你自己打理干净,迈克罗夫特。”
“不劳您操心!”迈克罗夫特愤怒地叫吼起来,又一次,他的弟弟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上一次他这样干,是和一个有着漂亮眼眸的探长合作,让那个多管闲事的探长闯入自己早就安排妥当的人生,把他搞得一团糟之后又不管不顾地永远离开他的生活,这一次,他自说自话地干涉他的生活。不止威尔森夫妇,他虽然老了但也不至于在有了一丝线索之后看不出其他的,安西娅还有艾丽莎,估计也是夏洛克一手安排的。他想干什么?让自己疲惫不堪还是只是觉得有趣,又或是什么过多的多愁善感无处安放,打算来“拯救”自己兄长的生活?他不会再给夏洛克这样的机会的,他再也不会。
“换件衣服,迈克罗夫特。”不知为什么夏洛克如此平静,这变得不像是他了,现在他倒像是那个能包容一切的哥哥了,迈克罗夫特在心底嗤笑,却又听到夏洛克说道,“我想和你聊一些事,关于雷斯垂德的。”
那个名字让迈克罗夫特所有的怒火在一瞬间升起又诡异地完全消失,这是他一辈子无法参透的,独属于雷斯垂德的魔法。
十分钟后他坐在自己弟弟的对面:“说吧。”他起了个头,“有关于他的什么?”
夏洛克没有说话,只是把一个信封丢到迈克罗夫特面前。熟悉的信封和信纸,就像锁在楼上柜子里的那一封一样,不一样的是这封信长了许多,他竟然有更多的话是留给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迈克罗夫特心中升腾着一股无名的诡异情绪,他开始读那封信。
【亲爱的小混蛋:
你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会收到我的来信,能够惊讶到福尔摩斯是我这辈子永远不会腻味的冒险。但听着,我有话要嘱咐你,你要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就等着我在梦里狠狠骂你吧。
我占用了迈克罗夫特太多的时间,太多了。有时我想我们一开始也许就不应该搬到乡下,享受所谓的二人世界,反正身体都已经这样了,伦敦的恶劣空气也不能更快的杀死我不是吗。也许我们应该和你们一起分享贝克街,这样我也不会现在就开始操心之后的一切。
这十年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有我和他,我们是突然掉入这样的二人世界的,一开始难以适应,但到了后来仿佛我们一辈子都是这样度过的,它会让我,让他都产生一个错觉,好像我们的生活中只有彼此,亦或是我们的生活只是为了彼此。你可能会想迈克罗夫特也许不会这样愚蠢,但我总觉得他会,他之前对于亲密关系有多么抗拒,现在就多么难以割舍,说到底是我的缘故,不该太过沉迷于乡间的安宁。
这是我这辈子交给你最难的案子,夏洛克,你需要让迈克罗夫特知道,在我死后他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不属于格里高利·雷斯垂德,独属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有权利享受这个,他值得这样全新的旅程,而不是在我的阴影笼罩下选择了结自己,他会以为遗忘是一种背叛,但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不是,遗忘是为了重新记住。他有权利把我甩在身后,当然如果他真的完全忘了我我会在天堂等着揍他的。请务必完成这个案件,这是我这辈子委托你的最后一个案子,大侦探,解决他。
格里高利·雷斯垂德】
“他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说。”他的声音几近破碎,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他胡乱地把信纸折起来塞进信封里,然后听到夏洛克说道:“因为你需要自己发现这个。迈克罗夫特,如果他嘱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肯定会照做,但你是为了他而不是为了自己。”
他终于忍不住早已悬眶的泪水。
“他是个混蛋。”迈克罗夫特说道。
“完全同意。”夏洛克的手按在迈克罗夫特的肩膀上。
9.
他还是选择留在这个小镇。“伦敦那该死的空气。”约翰邀请他去贝克街同住的时候他说道,“况且我也不愿意和夏洛克同处一个屋檐,除非你想天天厨房爆炸。”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只金毛乖巧地窝在沙发上,把头搁在迈克罗夫特的膝盖上。他最终还是收养了这只没有一点眼力见的小狗,避免自己所有的裤子都留下口水和牙齿印。夏洛克嘴角明明挂着微笑,却一直抱怨着约翰为什么他们还不能回家,冰箱里的那些新鲜组织急着要钻到他显微镜底下等他观察。
那天他们到了晚上才准备动身离开,约翰去镇口拦的士的时候夏洛克和迈克罗夫特走在后面,抽着他们总是抱怨的低焦油香烟。
“我想起婚礼上他对我说的话了。”迈克罗夫特用手指掐灭星火。
“是什么?”夏洛克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微微侧过头听他说话。迈克罗夫特嘴角带着笑意,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的笑容变多了,他缓缓说道:“他说,我值得一切,所有的美好。”
“我要吐了迈克罗夫特。”夏洛克抱怨道,嘴角却是一丝过分明显的笑意。
之后他们静默着走向夕阳,金灿色笼罩了世间万物,前方即将迎来黑夜,但头顶也终会有星光闪耀。
他们步履坦然。
——完——
①:改编自POI的一段对话:
“记忆不会遗失,他们只是藏起来了。”
“遗忘就像是第一次失去,太痛了。”
补充说明一下。这个AU其实在我读完这本书的时候就想到了,所以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之前翻文档的时候翻到了大纲,现在来把他补全。
我一直很喜欢年老向,虽然不可避免地会谈到死亡,谈到分离,但他谈论的到底也都是现实的问题。年老向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经历了几十载年岁之后的一切有一种老滤镜下的静谧美好。
这是一个关于放下执念的故事。之所以说他不虐是因为他们真的相爱,迈克罗夫特在雷斯垂德离世之后依旧爱着他,而雷斯垂德在很早之前就预示到迈克罗夫特会做什么,他早早地介入了。所以其实是个糖分满满的小甜饼来着!
【孙唐│空藏】亲爱的偏头痛
* 西游伏妖paro
* “我这一路除的妖,降的魔,都是为他。我这治不好的偏头痛和浑身上下的鞭痕,没有一处不是他赐给我的。”
* 短篇 一发完
“再行几里路,总要给你沙师弟寻处绿洲歇脚。”身后的人喊了一声。
麻烦。他吐掉嘴里的木杆,回头望见便宜师弟眼皮半睁,皮肤干瘪,又隐隐有了活人变鱼干的前兆——这不行,变成鱼干谁拖他走?
玄奘不担心大徒弟有没有听进去。
尽管懒散成性,面色不耐,态度可憎。三个徒弟里,玄奘自认悟空是最靠得住的。
伺机而动的杀心是真的,可杀心之外的愧怍、退让、牵绊、记挂……种种复杂...
* 西游伏妖paro
* “我这一路除的妖,降的魔,都是为他。我这治不好的偏头痛和浑身上下的鞭痕,没有一处不是他赐给我的。”
* 短篇 一发完
“再行几里路,总要给你沙师弟寻处绿洲歇脚。”身后的人喊了一声。
麻烦。他吐掉嘴里的木杆,回头望见便宜师弟眼皮半睁,皮肤干瘪,又隐隐有了活人变鱼干的前兆——这不行,变成鱼干谁拖他走?
玄奘不担心大徒弟有没有听进去。
尽管懒散成性,面色不耐,态度可憎。三个徒弟里,玄奘自认悟空是最靠得住的。
伺机而动的杀心是真的,可杀心之外的愧怍、退让、牵绊、记挂……种种复杂,如同众生乱象,凡尘孽根,从不能以一句真假定论。
复行三里,始有一泓碧波皎皎,百草丰茂。
悟空懒得说话,一脚将悟净踹进水里。后者欢腾化鱼,溅起数丈水花。
“死扑街。”悟能骂道,伏身在水边补妆。
他于是心安理得地躺到树荫下,撅了根草茎,慢吞吞地嚼着。
唯剩他师父一人,站在黄沙炎日里,不知在看些什么。姿态是低的,可是低得好看。他师父从不苛奉清规戒律,但不打诳语的时候——比如现在低眉垂眼,没有莲花宝座,也没有金线袈裟。热气蒸腾里汗水洇襟,却一伸手就可为众生种下成佛正因。
他嚼不动了。这会全身招来莫名的燥热,偏偏头上一隅清凉,是三伏天兜头浇下的一瓢凉水,一动就是一个舒服的寒颤。
死秃驴。
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把人从暑气里拎回来,抱着臂在玄奘面前蹲下。
师父不说话,他就越靠越近。他看得出和尚的后背在一寸寸绷紧。
行了吧秃驴,我还能吃了你么。他欣赏着玄奘一副如临大敌仍强装镇定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心里唱儿歌三百首给自己鼓劲儿。
即便他只是想说,师父,你也去喝水。他们尚有许多路要走,前面绿洲难寻。
“师父怕我啊。”悟空嗤笑。
九宫真人事端之后,一路玄奘神情自若,可是拒绝和他独处,更拒绝一起撒尿放水。他调笑地递过去一句“师父,我其实不介意你溅在我身上”,只换来冷着脸憋出来的“臭猴子”。
不怪师父神经紧张过度。只是朝夕相处久了,措不及防与彼此的心意赤裸相对,于是说什么都像在讨要答案。这秃驴说着“我是很聪明的”,也不是骗人。
他继续靠近,这回师父没有躲。玄奘慢慢地拧起眉头,那点慌张也因此沾上了些苦恼的味道在里头。下一秒,他的师父伸出一只手,虚拢着,似乎想摸一摸那圈金箍。
这几乎就是给出了答案,他一早就知道这答案。
更久之前,那还是无定飞环,是他中意之人的一生所爱。
这双手从前也伸向过他。那一次玄奘摘下了莲花,送给他重返九天十地的自由。
悟空心里烦躁,一歪头,没摸成。
“师父?”
玄奘落在虚空的手没有收回去,他看着自己的大徒弟,心下了然。
“喝水去罢。”他是怕的。
悟净大约是真渴极了,待在水里咋咋呼呼不肯出来,悟能在一旁骂骂咧咧。俩人倒是能凑一出浪打浪来。
他们和师父最大的不同,就是即便披上慈眉善目的皮囊,降魔伏妖积善行德,也很难算得上是出家人。
出家人是惯会吃苦的。他不能算是吃苦,凡间的万千修行之于顽劣魔物,不过是一遂放荡无拘的愿罢了。
什么算苦?漫漫黄沙,粗茶淡饭,食色性空。比起夜里师父吻过的金箍,算不得苦。
出家人甘于清苦。他从前不屑,可是渐渐懂了些道理。他的业障不是佛祖可以消解的,取经路上,上下求索,他求到了师父身上。师父救他,可是不能渡他。
师父又二又聪明,唱唱儿歌,从不给他一个答案。给他的太少了,只好每样都倍加珍惜,甘之如饴。
悟空抬头,玄奘还站在那。他们之间隔了湖,窄小又宽阔。
有道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悟能补完了妆,喊他大师兄洗把脸喝口水。悟空刚一蹲下,面前的软缎湖水波涛四起,悟净生生把绿洲搅动出了碧波万顷的效果。
他以为大师兄要骂人了。但大师兄什么都没说,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只是照着那一圈涟漪,把头上的金箍重新戴正了。
玄奘捻了佛珠在对岸看他的大徒弟。后者掬水而饮,洗净了重重心事。
于是不会有人知道,他刚刚伸出手去,本只是想碰一碰,那泼皮顽猴一瞬间里眼底的温柔。
原创:如何用王家卫的方式去写《西游记》
我第一次遇见那个猴子的时候,他还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时他意气风发,桀骜张扬,救下了遭遇劫匪的我姐妹二人,在送我二人回家的云上,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谈及正要去天庭受封天官的他有多么开心,家乡的花果山水帘洞有多么漂亮,一只年迈的老猴子有多么爱喝酒。最后送我二人到家的时候,他扬头嘿嘿一笑,说,以后不要怕。记住俺齐天大圣孙悟空,还会来救你呢。
我说好。
姐姐说,如齐天大圣那般的神仙人物,身边皆是仙女,眨眼即是千年,绝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靠近。我不置可否,只每天绣那云上猴子模样,日夜回想那天山中遇劫之日,有一只猴子紫金冠黄金甲,从云上一跃而下,戾气却冲上了九霄云外。
如此数十年岁月眨眼即过,我也再未得知一丝有...
我第一次遇见那个猴子的时候,他还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时他意气风发,桀骜张扬,救下了遭遇劫匪的我姐妹二人,在送我二人回家的云上,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谈及正要去天庭受封天官的他有多么开心,家乡的花果山水帘洞有多么漂亮,一只年迈的老猴子有多么爱喝酒。最后送我二人到家的时候,他扬头嘿嘿一笑,说,以后不要怕。记住俺齐天大圣孙悟空,还会来救你呢。
我说好。
姐姐说,如齐天大圣那般的神仙人物,身边皆是仙女,眨眼即是千年,绝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靠近。我不置可否,只每天绣那云上猴子模样,日夜回想那天山中遇劫之日,有一只猴子紫金冠黄金甲,从云上一跃而下,戾气却冲上了九霄云外。
如此数十年岁月眨眼即过,我也再未得知一丝有关于大圣的消息。
值得吗?
姐姐一直以来都在问我这个问题。
值得。我站在姐姐的墓前,轻声对着残破的墓碑说。
我是白骨精,在我死后两百年,我第一次恢复意识。来往的土地告诉我,是我执念太深,骸骨腐朽入土,执念刻画入骨,最后留下了这根惨白的肋骨百年不腐,造就于我。我点点头,沉默看着自己体内的唯一一根肋骨,心下凄然。
自当年我被劫匪的利剑刺中之后,体内永远留下了一根损坏的肋骨。
所以你看呀,我还是忘不掉你。
听土地说,前些日子那孙悟空拎着金箍棒大闹了天宫,一身武力威慑住八方神仙,最后还是如来出马,才将其压在了五指山下。
我忍不住畅想那猴子大闹天宫时的桀骜模样,心下欢喜。这么多年过去了,凡人都有了几番轮回,他却还是意气不减当年呢。于是我拜谢了土地,离开这片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镇,驾风而去。
我去的地方自然是五指山。
曾经我凡人之躯,难以跨山渡海,更妄论上天入地。而如今我身怀浅薄法力,自然要去找那个挂念一生的英雄。于是一路上日月更替,披风带雨,山川河流如云彩一般从我身边掠过,最后我站在五指山一百里外,难以再近一步。
我唤来土地问其缘由,和蔼的老爷子摇摇头,对我说,此地有如来划下禁制,五百年间凡人仙官,孤魂野鬼皆不可进。
我点点头,从此座山为王,那座山贫瘠荒芜,我唤作桎空山,此地桎梏大圣五百年,我便桎梏自己五百年。
此后我日夜于洞府之中修炼法力,只盼望那桀骜的猴子破山而出之日,再临天庭之时,身侧有我。闲时便捡起生前绣花针,百年一梦,从那朵白云开始绣起。
光阴似箭,我深觉时光飞逝真谛的时候还是生前。那时我坐在白墙黑瓦的老院子里,院子外来往的过客行急匆匆,青色的天空下有细雨划过,我一针一针地绣呀,身边绿草红花纷纷怒放又枯萎,砖瓦的颜色渐渐变得深沉,大雨小雪不断地交替,终于我绣累了,定睛一看,手上已经满布皱纹。
而今亦是如此,白骨洞府的字样被雨淋得有些模糊,桎空山上不知何时拔起了好多大树,周边的小妖渐渐称呼我为白骨大王。这天天晴日丽,春风正好,我抚摸着怀中的兔子,还未说话,那雪白的兔子动了动四瓣小红嘴,说:五百年了,大王。
我轻声说,好,我们去接大圣。
话音刚落,法力所幻兔子灰飞烟灭。
我并未接到大圣。
我曾以为他破山之日,便是复仇之时,他会再度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一袭鲜红披风下拎着那金灿灿的金箍棒,驾云而去,而我修炼五百寒暑,终于可以悄悄地站在他身旁,对他轻轻说一句:桎空山白骨大王,愿随大圣一战。
然而我走出洞府的时候,看见的却是驾云的观音。她玉手结印,对我说:孙悟空重任在身,你若相认,不仅正果难成,更会让他再次万劫不复,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只好使你身死道消。
观音顿了顿,又说,不过,如今我相传你更玄妙变幻之法,你只需一路上听闻天庭命令,待功成之日,还可拜入天庭,你愿是不愿。
我犹豫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任务?
观音颔首,西天取经,证道成佛。
我想了想,低头答一愿字。
于是五百年后的今天,我拂去了山上白骨洞府的四个大字,散去周边纠集的小妖,往西而去。我不知道以后将会与当年的猴子发生怎样的故事,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对他是好是坏。我只知道,在观音离去后,我法力更盛,返回洞府之时,死去的姐姐站在我的面前,她告诉我,她成了精。
姐姐如何成精,如何来到我这里,我从未深究,更不想深究。她只是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妹妹,你放心,那些会让大圣不开心的事呀,姐姐来做。
我看过云端孙悟空的桀骜模样,也畅想过齐天大圣大闹天庭时的万丈豪气,心中也深知他早忘了曾救过两名女子的事情。
可我却从未想到会有一天,他会披着粗制的虎皮,戴一轮金箍,老老实实地向西方取经而去。
姐姐第一次去的时候,变作了一个妙龄女子。篮间藏有蛇蝎毒药所化的吃食,奉命加害唐僧,其中还藏有一张绣好大圣模样的锦纱。结果还未离近,一如千年前的大圣携着冲天的戾气持棍而来,重重打在姐姐身上。篮子里所化之物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具貌美如花的少女尸体。
姐姐拖着重伤回来时告诉我,那大圣已不认曾经猴妖身份,只一昧地打杀所有妖精,唯有当年戾气尚在,可是...
我追问,可是什么?
姐姐顿了顿,说,他那师父唐僧心地极善,肉眼难分真假,眼看大圣杀了我所化女子后气急,只口中念咒,大圣头上的紧箍便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我沉默良久,原来五百年后,在孙悟空逃脱了五指山那天,观音不仅在我的身上栓上了枷锁,还在孙悟空的头上带了圈紧箍。
姐姐第二次去的时候,化作一个鹿妖,而我用法力另幻化两个大妖,于车迟国内静候取经一行人过来。这次见到大圣的时候,他戾气收敛,回首去问那唐僧如何行事,最后定于三场斗法。
斗法刚开始,孙悟空已经势薄难敌,他终于卸下自己的狂傲,去寻曾经在天庭交好的老友们求助。那天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小玉龙翻滚于油锅之间,大圣在其中惬意舒服的很。我却明白他虽然赢了这三场斗法,但已经输了五百余年的修行。
姐姐第三次去的时候,直接化作了大圣模样,一如当年的桀骜难驯,手持我那根修炼许久的肋骨。我幻化出八戒沙僧小白龙,意欲替代这些可怜人。
那根肋骨经我修炼加持后,本就可媲美金箍棒。如此一来一回两人难分胜负,最后大圣终于想通,领着我姐姐去地府,去观音,去拜访仙界各位名门,低声下气,求其分辨真假。
最后,大圣与姐姐站在大雷音寺如来佛前,如来看了看恳求的大圣,又看了看平静的姐姐,嘴角挂起一丝笑容,指着大圣说,你是真的。
那天的孙悟空开心极了。
从那天起,我明白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不必再让姐姐去阻挠大圣,也不必再幻化真假难辨的事物。
值得吗?姐姐再一次这么问我。
我回想起那个乖乖听候如来发话的孙悟空,想了好久,摇了摇头。
他们找到我们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成熟的队伍,好色贪婪的八戒变得戒酒戒色,凶悍粗狂的沙悟净变得老实细心,随着忠心不二的孙行者一同保护善良的师父,一派正途。
那天还是风和日丽,春风正好。我看见一个全新的大圣,他身上铅尘尽洗,不骄不躁,无欲无求,与天地融为一体。
我站在姐姐身后,她指着那个安安静静的孙悟空,回过头问我: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我呆站在原地,看着那猴子举起金箍棒,欺身而来,重逾万斤的金箍棒直接略过了我身前的姐姐,重重地打在我身上。我难以置信地望着我这一生中,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孙悟空,他的眼神满是平静与冷漠。
我苦笑难言,还在尽力解释说:大圣,此前之事,皆是我姐姐所做。
孙悟空面不改色,平静说:这一路走来,次次都是你从中作祟,哪里来的什么姐姐。
我听了一怔,看向身前的姐姐,她回过头,凄然一笑,身形渐渐消散。之后,我在猴子的眼中,看见了属于我的凄然笑容。
我变过很多东西,以假乱真实难分辨,早已登峰造极。
我变过最失败的一次,是我的姐姐,我没用任何的法力,只臆想出了那个做尽了恶事的姐姐,最终谁也没有骗过。
我变过最成功的一次,也是我的姐姐,我一昧地相信所有事情皆非自己所做,最终甚至骗过了自己。
孙悟空,你如今的模样,是不是也是你所臆想的呢,在你内心深处,会不会还是当年那个桀骜难驯的猴子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再说不出一句话。孙悟空收了金箍棒,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就此与身后的三人离去。
待他们走得远了,观音又出现在了我面前。她还是当年模样,玉手掐印,对我说,你任务已成,今后若是再不提前尘往事,即可证道,你愿是不愿。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不能提起过去的事?
观音摇摇头,说:一丝因果,亦可酿成大祸。
我这才明白,我与大圣的因果就此了断。从此他的人生中再不会有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凡人女子,只会记着一个心狠手辣百般阻挠的白骨大王。
我问观音,我手下杀人无数,血气冲天,怎能成佛?
观音颔首,说:众生皆在受苦,众生皆可成佛。
我答一愿字。
大圣取得真经了。那天的大雷音寺前,万佛聚齐,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作为天庭的仙女,前来见证取经人证道成佛。
唐三藏神色庄重,猪八戒,沙悟净,孙悟空,小白龙,皆是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烟云缭绕,香火鼎盛,仙界一派和谐,人间盛世太平。
我看见五人受封成佛后,彼此相望一眼,各自端坐莲花台离去,明白这场近百年的大任就此功德圆满,再往前数五百多年,那场天昏地暗的大战也就此泯然消散。
后来的好多好多年,我在天庭的日子里再也感受不到岁月流逝,便时而漫步在云端,时而呆站在南天门前,有时也会想起身为凡女的短短百年,想起贵为白骨大王的五百光景,可是如今我的手中再不会提起一根绣花针,也绣不出那模糊模样。
这些年,唐三藏不改初心,他毕竟是真心向佛,不忍众生受苦,成佛后一直行走世间。
猪八戒呢,被封为净坛使者,他的确六根清净了,恢复了曾经的帅气模样,有一天我见到他在广寒宫与嫦娥相遇,彼此礼貌一笑,擦肩而过,形如陌路。
沙悟净,他变成了最本分的天官,勤勤恳恳一丝不苟,不阿倪奉承,也拒绝官员送礼。我见到有人曾邀请他一起喝酒,他摇头拒绝,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酒后打碎了王母琉璃盏的浪荡子。
我想孙悟空了。
在一个夜里,我偷偷下凡,跌入九霄,四洲风雨在我眼中越来越大,睁眼即是天地间的凛冽罡风,闭眼满是千年来的是非恩怨。最后我落在花果山上,身边是激流不断的瀑布,依稀可见后方水帘洞三字。
山头之上,有一只宁静祥和的猴子蹲坐在石头之上,双手搭着膝盖, 呆望着圆圆的月亮。石头下,有千余小猴或是嬉笑打闹不知疲倦,或是卧于草地鼾声不断。石头上的孙悟空忽然转过头,对身边一个毛发皆白的老猴子温柔说,来呀,喝酒呀,喝酒呀。
老猴子摇摇头,说:佛不沾酒。
孙悟空温柔的笑容渐渐凝固。
我站在他们的后方,心下悲戚,这些猴子,分明是一个个被佛度化的鬼魂。
斩执念,断因果,这场取经大戏,又何尝不是仙界与齐天大圣的一场对弈。
猴子猴孙,皆被铲除度化;结拜兄弟;陆续反目成仇。当年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再不敢妄称齐天二字,戾气尽消,战气全无。
斗战胜佛,斗战神佛,不争斗,不好战,不曾胜,只单单成了佛。
我走到孙悟空身旁,他见是我,温声说,你是当年的白骨精,不错,没想到你一心向善,修得正果了,善哉善哉。
我点点头,幽幽说,大圣,当年所行之事,皆非小女子所愿,只是观音指使,为消你我因果。
孙悟空一愣,问:你我何时有因果缠身?
我看到天际已有霞光掠过,心知违背当年誓言,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说道:大圣,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往天庭受封时,路上曾救了两个凡人女子?你可还记得你说过要做真正的齐天大圣?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大闹天宫的模样?
孙悟空沉默不语。
我望着霞光迅速逼近,急急说:自那日起,我一生都在绣大圣的样子,那时你踩在一朵洁白的云上,你意气风发,你桀骜张扬,你头戴紫金冠,你身披黄金甲,我凡人在绣,我成精在绣,我绣了六百年,都是你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样子,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吗?
孙悟空还是一贯的沉默,脸上不起一丝波澜。
天兵终于赶到,蛮横地架起了我,我苦苦挣脱不得,右手剖开肋下,掏出一根残破的肋骨,对他说,你看呀,其实我一直在绣呢,你也一定一直记着,对不对?
清冷的月光下,我清楚看到孙悟空的眼中倒映着我那唯一的一根肋骨,那上面有云,有金箍棒,有紫金冠,有黄金甲,有意气风发,有桀骜张扬。
我被天兵拉着越飞越远,只好用尽了千年来最大的声音喊着: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吗!
此时孙悟空的眼中已经失去了那根我雕刻无数年的肋骨,他抬起头,望向我,平静说,忘了。
好多年以前,我笃信相遇即是有缘,就像江南道上的绵绵细雨亘古不变一样,英雄与少女的故事也永远不会停歇。拎枪摘梅子,大戟采青茶,岁月就在这温柔的矛盾中缓缓逝去。
后来我才明白,那些桀骜的少年与懵懂的女孩,终有一天会不告而别,自此长天一骑,地远途生,待一天几颗青梅配一盏浓茶,回首爱恨皆歌恣意恩仇,再不见他胯下五花马,她身披千金裘。
我曾是少女,他也曾是少年。
而今,我沦为可耻的背誓者,囚禁在南天门外,任由来往仙人低声议论,孤独地静候天刑降下之日。
我从来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孙悟空。
那天他端坐宝莲,寻玉帝而来,他有些唯诺,请求玉帝复生如今被度化的猴子猴孙。玉帝摇摇头,说你非我道派中人,本就无甚关联,何况我已原谅你当年犯上之错,此事休要再提。孙悟空犹豫了一下,终究再未多说,就此坐上宝莲离去。
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没有莲花台,穿着弼马温的官服,恭恭敬敬地向玉帝再次请求复生一事。这次玉帝趾高气扬,说,带罪之人哪里有在天庭任职的资格?我宽恕你此次冒充天官一事,下去吧。孙悟空咬着牙,缓缓退去。
第三次,孙悟空身无寸缕,一如当年从石中蹦出来的样子,他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妖,站在天兵天将云立的天庭中央,为猴子猴孙请命。玉帝撇了他一眼,说:滚。
从那天开始,我知道再也见不到孙悟空了。
一千年之前,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早就死了,这些年以来,我看着他从那个桀骜的猴子,变成了取经人,成了斗战胜佛,最后又成了一无所有的小妖,曾经的齐天大圣,如今已经被世间伦理,规矩教条,深深地压在了尘土之中。
天刑降下那天,天兵天将齐聚,人人面色冷漠。我笑着看着他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千万年来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时辰已到,玉帝走到仙人之间,挥手而下。我便闭上眼,痴笑自己苟活的一生。千年一梦,在最后的最后,我没有了那根绣花针,更不知该从何绣起。
就这样吧,我想。
蓦然间,天刑未至,人声噪杂,听起来纷乱无比,只听玉帝威严的声音沉声响起:什么人!
我睁开双眼,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有一大团猩红的云彩卷来,翻江倒海,气势磅礴。离得近了,才看清是无数猴子的鬼魂,也正在此时,无数的鬼魂恭敬地散开一条路,从其中走出了一只猴子。那猴子,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踩藕丝步云履,身披九尺猩红披风,一根金灿灿的金箍棒横跨在两肩之上,他吊儿郎当地走到猴群之前,厌恶地睥睨众仙,“呸”了一声,紧接着,有来自千年之前的桀骜喊声响彻仙界: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忍不住笑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哭了起来。
人群中的玉帝沉默后,问道:你此次又要来为你那猴子猴孙请命?
孙悟空仰天大笑,又拿金箍棒点了点我这边的方向说:俺老孙岂有请命的道理?这次不仅要为我猴子猴孙们报仇,那个女娃子,你家爷爷也要带走!说罢,他看向我,扬头笑道,小女娃,不要怕,我说过呀,我齐天大圣孙悟空,还会来救你呢。
最后,他散漫地晃了晃脑袋,活动了下身子,说,杀。
我是白骨精。我生前的时候,从一朵云开始绣起,那时我有血有肉,一针一针绣在锦纱上,绣在心上。后来我成了精,还是从一朵云开始绣起,一针一针绣在锦纱上,绣在肋骨上。我永远永远地盼望有一天,还会再见到那摆弄着凤翅的桀骜猴子,这一盼呀,可就是一千余年。大漠森林在变,沧海桑田也在变,我变成凡人女子,变成白骨大王,变成了无数荒唐的模样,却从未改变最初的盼望。这一天,我一千三百二十七岁,我终于见到了。
我见到猩红的云海翻腾,撞在披甲的银海之前,叫嚣怒骂,痛苦哀嚎,夹杂在嘈杂的厮杀声中。
我见到金色的铁棒挥舞,打在洁白的天庭之上,惊恐畏惧,不甘绝望,显现在暴戾的大圣眼中。
我见到星河璀璨,光芒四射,杀机溢满天庭。
我见到血溅银河,尸横遍野,因果逝于三界。
我还见到战场之上,一个英俊的天官变作了丑陋狰狞的猪头,手中握着迸发寒光的钉耙;一个木讷的天官变作了可憎可怖的和尚,项间挂着九个惨白头骨。
我还见到南天门下,凡间有个面露忧色的和尚双手合十,闭目唱经。
四散的法力法宝打碎了我身上的枷锁。我走过金戈铁马,走过残肢血海,走过了爱恨因果,走过了岁月长河,我走到大圣身前,悄悄站在了他的身旁,好像一千年前的一座山下,曾有一个小女孩儿带着满眼崇拜与爱慕的眼神,紧紧靠在了一只猴子的身旁。
浴血的大圣转过头,咧嘴一笑,问,小女娃,你干什么来了?
我看向他明亮的眼睛,看向汹涌的天兵,心下忍不住的窃笑,一千年了,我可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儿啦。我驭出那根温养了千年的肋骨,心满意足,一如当年盼得孙悟空挣脱五指山时的欣喜:我终于站在了他的身边,轻声说,桎空山白骨大王,愿随大圣一战。
完。
我是吞茶嚼花。
很想为你写一些漂亮的故事。
蟹蟹关注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