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暗朝代的著名妖妃
易水寒主视角(内含长安五子×下位女主控,主控病弱属性有)
作者是个太久没写文不会写文的笨蛋,OOC我的
接任务前一小时他正在听俩高手辩宁。大宁,八千年历史上最混乱黑暗的时代,纸醉金迷,浮尸遍野,奸臣与走狗齐飞,杀手共叛军一色。当然对于他这个一千分考5分的历史苦手来说纯粹听个乐呵,七八百分的世界他不懂。
然而这俩人争论的点他还是觉得奇特。
不谈那力挽狂澜不弃长安的长公主,后来的女帝李如愿,不谈能止小儿夜啼貌丑似鬼的瞻京卫统领厌,也不谈飒飒如玉,卧薪尝胆挥师北上收复失地的谢家世子,更不谈以雷霆手段收整北部十一族攻下长安追击南都却被洪汛逼退最后被打回北方的天选倒霉蛋贺兰王,倒......
易水寒主视角(内含长安五子×下位女主控,主控病弱属性有)
作者是个太久没写文不会写文的笨蛋,OOC我的
接任务前一小时他正在听俩高手辩宁。大宁,八千年历史上最混乱黑暗的时代,纸醉金迷,浮尸遍野,奸臣与走狗齐飞,杀手共叛军一色。当然对于他这个一千分考5分的历史苦手来说纯粹听个乐呵,七八百分的世界他不懂。
然而这俩人争论的点他还是觉得奇特。
不谈那力挽狂澜不弃长安的长公主,后来的女帝李如愿,不谈能止小儿夜啼貌丑似鬼的瞻京卫统领厌,也不谈飒飒如玉,卧薪尝胆挥师北上收复失地的谢家世子,更不谈以雷霆手段收整北部十一族攻下长安追击南都却被洪汛逼退最后被打回北方的天选倒霉蛋贺兰王,倒是谈一个姑娘?
你们没事吧?读书读傻了?想恋爱去谈啊?谈一个八千年前的姑娘?真是有病。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历史七八百分的人的世界。
所以他没忍住多听了几耳朵。
一个说:“那可是谢家世子妃!肯定是特别好的姑娘!史书都定论她温良柔淑!”
另一个说:“不可能,她可是嫁去了北俾,要是真的好她为什么不配合大宁里应外合收复江山?肯定是看大宁式微所以才嫁去的北俾,说不准北俾南下就是为了她呢?祸国殃民的妖妃。”
一个又说:“史书不骗人!这是正史!”
另一个反驳:“史书又怎么了?你敢说正史能记录全部真相?野史有野史的道理。”
“你这野史合理吗?!”
“那正史没记贺兰王掳走人妻吗?谢世子还追了十二州呢。”
“所以我说世子妃温柔啊!”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恭维人的话?放你身上你敢得罪权贵?”
……
听着两人越辩越歪,他随手抓了个人问:“所以那世子妃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被抓的人一看是上次反审讯考核把考官气倒影响了他们后边考试的家伙,翻了个白眼,非常不耐烦:“肯定不好,那可是盖棺定论的妖妃。”
哦……5分的他决定相信一下。
然后他就被通知去会议室,有个任务派发给他。
看到上头那宁字,他没忍住笑出声,彪了句国粹:“我艹,真叫我去?我历史5分。”“但你反审讯满分。”指引官点了点那薄薄的纸,“十四岁开始做任务,你没失败过,而且,那个朝代,历史多少分都一样。”
那黑暗、混乱的时代,异族入侵,王朝式微,皇帝逃都,宦官当道,单拎出来一样都足够骂一句上位者德不配位,这还能放在同一个皇帝身上。
“行吧。”他耸耸肩,接下来那页纸快速扫完自己的任务,“我去就我去。”
“需要再复述一遍旅人准则吗?”
“不需要。”他勾起嘴角,“保证完成任务,不计一切代价,绝不篡改历史,我以性命庄严宣誓。”
这个出场的方式着实不太美妙。
从房梁砸到神像,又滚到供桌底下,一路上脚踢香烛拳打贡品,数千的签文都哗啦啦散了一地,香灰粉尘弥散,他终于在一片红色衣裙前停下来了。他站起来拍拍香灰,抬眼就看到一个眉眼精致的姑娘愣怔怔盯着自己。
他也不见外,几步迈到她面前:“现在是哪年?”
姑娘衣着华丽,穿金戴玉,狐疑看着他,答道:“大宁七十六年。”
他算了算:“天元十五年?”
“……没错。”
他松了口气,虽然出了点意外,好歹最后时间没差什么,于是他打算出去。然而有个人不允:“你是什么人?飞贼?杀手?在这寺庙的梁上做什么?”
听到这世家小姐警惕的话,他没忍住笑了,咧起嘴露出白而尖的犬齿:“看你是个贵族大小姐,提醒一下,惹火上身不好哦。”以他听的那什么野史,他觉得这姑娘应该要被吓到,可她一点不惧他的逼近,甚至还有心思分析他:“身着奇装异服,断发好似蛮族,莫名现身,还没有任何凭证户符,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喊人来,看看你和我,究竟哪个是惹火上身的?”
没想到这世家小姐这般难缠,他舌尖抵着牙,啧了一声,又耷拉眼角换上可怜兮兮的模样:“行行行,好好好,大小姐,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办?”
“赔钱。”姑娘向他伸出手,十指纤纤,温润似玉,可却是狠狠瞪着他。他心里发笑,却干脆利落地对她张开手:“行啊,你从我身上搜吧,搜到的钱都归你。”反正他现在身无分文,衣服再破点上街去乞讨这些常求香拜佛的世家小姐还得反过来施舍他点银钱嘞。而且……这八千年前的闺阁小姐真的会对陌生男子上手吗?
她会。
大小姐毫不客气直接上手来搜,当然什么都没搜到,她收回手蹙起眉:“你,一分没有?”
“是啊。”他看了看天色,准备开溜,“我这么落魄,别抓我了呗,大小姐。”要是再看他可怜顺便施舍点钱就更好了。把这想法丢开,抓准大小姐愣神的片刻他便后退离开了。
再次见到那大小姐的时候是在皇帝寿宴。
取了发簪的大小姐抽出她师父的佩剑刺向皇帝,又被她师父抱住,解围说是想献一曲剑舞。他觉得相当有意思,真刺杀还是喝大了啊?而大小姐居然真顺势献舞,飒飒如风,柔美英气并济,好看极了。
他想,这大小姐还怪适合红色的。
等献图的时候他想好了这次行旅的名字——易水寒。
他不可能一去不回,但看台上台下众人脸色变幻实在有趣,个个都在怕,怕什么,怕荆轲刺秦王吗,可台上这皇帝比得上人秦始皇半根毛吗?
当然他还是要刺的,来都来了,匕首藏在腹中带起一片血,他挥刀刺向这昏君,可惜大小姐身边那谢世子武功高,虽然有谁给了他一珠子,但这皇帝估计也死不了。他死不了我跑得了,易水寒收起匕首,在御前侍卫把自己团团围住前跑了。
没想到随便一跑居然跑大小姐屋子里来了,易水寒一点不见外:“大小姐,这你屋子啊?借我避避。”说着就给她关上门栓好门栓,非常理直气壮。
她没大喊有刺客,只是站起身叫他出去,易水寒便有了逗她的心思:“可惜我没地方去,只能来这儿,要不你换间屋子呢?”他承认有点乐意看她气极的神色,诶,气极了还拿他没办法。
但腹部伤口不给他观赏的机会,那处还在汩汩冒血,大量失血加疼痛他不怀疑自己再拖下去得休克。而就在这时,屋外头那宦官的声音响起,易水寒咬咬牙,大不了带走一个当人质,挟持住大小姐滚进了暗道里头。
更疼了。易水寒呼吸都重了几分,然而刚刚他威胁能让人家洗不清的大小姐居然伸手扣入他的伤口搅动,那纤长的指甲平日里没什么,现在居然也成了杀器,易水寒觉得这大小姐可真够狠的,昏死前为她未来夫婿默哀三秒,要娶个母老虎了。
当然也只是三秒,在大小姐准备爬出暗道的时候他就睁开眼控制住她,这次不手软了,直接用绳索把她绑好,再扣一次他真得交代在这儿。
人质还没在手里捂热乎,谢世子就骑着黑马来救他的小徒儿了,看着马上冷淡说“绑我徒儿,罪加一等”的男人,易水寒笑了笑,很无所谓,却有点八卦地好奇日后他家小徒儿和他世子妃对上了他会帮谁,嗯,就叫大宁版你妈和你女朋友掉进水里你救谁。
天牢里的日子要他说的话,主打一个风生水起,有吃有喝,有闲有聊的。是人都有欲望,都有弱点,能套出话就能拉近关系,拉不近的气死就行,反审讯满分刺客易水寒如此评价。
直到天元十六年的春天,那位大小姐踏入了天牢。
彼时他正跟牢里看守闲聊呢,主打一个混入其中并迅速成为C位,占山为王,就是这么简单。在大小姐盘问里易水寒乐得咧开嘴笑,大小姐要被气死了,甚至说出这江山不如易主得了这种话,太有觉悟了。
大小姐几乎每日都来,有时问他刺杀的事,有时就问他些不相干的,偶尔还会提一些人,谢回、李如愿、太后谢氏,狗皇帝……易水寒觉得她挺闲的。
“你不上学堂?”他记得这个时代男女都上学堂的。“不去也能拿甲等。”大小姐捏着自己腰间的游鱼玉佩,鲜红穗子在她纤细指间缠绕,好像一段剪不开理还乱的红线,但她口气大得很,次次甲等,真厉害。
“想你师父呢?”易水寒往后一靠,忍不住调侃她,“你师父出征你就这么想他,以后有了师娘他不要你了你岂不是要哭死?”大小姐瞪他一眼:“我师父才不会不要我。”
易水寒哼笑一声,走着瞧吧,我历史不好,但我来之前还是听了俩天才辩宁的,你等着哭鼻子吧。
谢世子战死的消息随着长安第一场大雪传来,易水寒在牢里就感受到了乱,算日子差不多长安也该乱了,那时候出去还挺容易的,之后一路南下,丝滑顺畅,德芙都得给他打广告费。
他本来是这么计划的。
但老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本来还在想大小姐会不会来的易水寒眼尖瞥到一抹素白。他抬眼望去,是大小姐,却褪下了往日鲜艳光彩的红衣,穿着素白衣裙,青丝用绸带挽好,眼尾一片湿红。
好像死了老公。易水寒毫无愧疚地造谣,穿红的大小姐成了素白的小寡妇。
“我师父……”她嗓子哑了。易水寒耸肩:“死了嘛,你不是知道吗?”
大小姐拖着脚步坐到他身边:“有没死的可能吗?”
“还是死了比较好。”易水寒笑嘻嘻地看着她,见她低垂眉眼情绪不佳,凑近来问,“真难过啊?”他歪歪脑袋,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正经,一个不正经,选一个?”
“不正经的?”大小姐手指绕着她师父留下的玉佩。
“换个人喜欢。”易水寒语调上扬了两个度。
大小姐终于舍得抬眼看他:“比如,你?”
对视里好像有什么破冰,不知是谁先拉近了距离,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姑娘身躯微凉,滚烫手掌附上去的时候在颤,易水寒笑了笑,本就脆弱的链子被大小姐扯断便顺势压住她。
“大小姐,别哭了,你会爽的。”
反正他爽了。
跑路前易水寒跑到大小姐家府邸,把无名匕留给了她,专精武器都到手了,这匕首不如留给这病弱的姑娘,能不能活着再见全凭天意,毕竟——
躲过她刺来的一击,易水寒笑容肆意,咱俩露水情缘也算半个情人恩客嘛。为了取信这大小姐他又捡了点能说的告诉她,看人眼中露出希冀询问师长下落,好似死灰复燃,忍不住恶劣地拖长语调:“这个啊——早就死了,你不是知道嘛?”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大小姐一口血咳出,人如一片落羽就要倒下,大厦将倾,一个家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娇弱小姐哪受得起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易水寒有点后悔这么逗她,赶紧把人抱住给她顺气,安慰几句,大小姐缓过来了才又收起关切,凑近了讽她:“大小姐,咱俩都什么关系了,我都失身了你还惦记着你那死去的师父,好生无情~”
这般眷恋思慕,日后见你师父娶妻你怕不是要学黛玉焚稿咳血而去?
再次相见的时候大小姐居然成了运筹帷幄的军师,站在城墙上指挥军队迎敌。贺兰的军队速度快得超出了易水寒的预计,他知道北俾解读了长安宫城里那些图纸做出了铁索连舟兽,要不是天降洪汛冲毁堤坝,南都城里那狗皇帝只怕现在就可以死了。但洪汛时机还没到,他只好发挥特长跟北俾王扯起犊子来,大小姐也给力,那一箭居然真破开了铁链。但贺兰白的军队依旧有一战之力,这可不行啊……
紧急时刻他想起那个野史,管它有多野能用就行,易水寒深吸一口气,大喊道:“贺兰白,你听好了!几个月前,长安大乱,你却犹犹豫豫,迟迟不愿入主长安,丢下其他部族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你肯定还有私心!现在,退兵,滚回长安休养去!不然等你铁骑踏破南州城之后,一切再无转圜之地!!!”
贺兰白真的顿在了原地。易水寒心道野史除了野居然也有几分真,赶紧掏出仪器看时间,也错过了贺兰白抬头看城墙上大小姐的那一眼。
不然他高低得评一句,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
守住南州之后,大小姐独自过江来了江州。易水寒还怪乐的,一个身娇体弱的世家小姐,乱世里居然也爆发出如此能量来,这还是史书上没记载过的,真不知谢氏世子妃该是怎样一个人,才能逼着史官给她写温良柔淑这种夸人的好话,别是剑架人家脖子上逼人家写的吧。
他忍不住给大小姐讲了点前朝旧事,说起来也好笑,同样是旅人,居然真有那种爱上帝王为他带去未来技术和展望的情节,有够老土的,他十四岁就不信这个了。大小姐似乎也不大感兴趣,易水寒耸耸肩:“那我们聊点什么?”
“其实我们并不熟识,你怎么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讲?”大小姐问。
易水寒挑了下眉,神色又恢复如常,怎么说呢,好看?亲切?特别?有趣?还是因为是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下意识的有雏鸟情节?哪种听上去都不太妙,好像组织里学官讲的恋爱开蒙起始,所以他把问题又抛回给大小姐。
“我们不算熟识吗?”
他们天牢里耳鬓厮磨,明明熟得很。
“好——薄——情——啊——大小姐~”
送大小姐回去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易水寒忍不住道:“想找我,来江边啊。”
明月皎皎,江水滔滔,夜风阵阵,送来大小姐那句,知道了。
易水寒心情颇好,哼着小曲儿回去了。
之后大小姐确实时不时来找找他,或是送点银钱,或是跟大娘聊天,或是帮马小子逗狗。以及,跟他一夜露水情约。
易水寒摸着她的腰,还是抛出了问题:“大小姐,咱俩现在算什么关系?”算什么呢,日日情好,耳鬓厮磨,像是只有情人能做的事儿,可他们真能算这种关系吗?
“……我不知道。”
大小姐的回答叫他松了口气,不知道,不知道也好,若是得了名分,日后有了眷恋,他怕任务失败,他不能失败,他不能死,不计一切代价,这是他的誓言,也是他的准则。
但他承认,大小姐是个大胆到他都觉得惊奇的女子。叛军守国门就算了,怎么你家叛军还帮着宫变的啊?用人是你这么用的?你也不怕瞻京卫给你捉了下大狱。哦,大狱其实也挺好的,有吃有喝,有闲有聊。
“十万银钱。”易水寒笑嘻嘻道,“十万银钱一场宫变,划算。”
可不是划算得很嘛,但往日里随手就是一万一万的给的大小姐磨了磨牙,把他推进屋子带上了门要讲价。这就有种不得不做的暧昧氛围了,易水寒也不客气,看人潮红的脸,还是默默往下打了价格,最后在人泪眼朦胧的控诉里改为跟长公主,不是,跟新皇要。
当然,叛军使用说明,一切以实物为准,有点偏差很正常。你家吃肯爷爷麦叔叔快餐也不可能吃到一模一样的吧,而且现在还是白嫖。
宫变前一夜大小姐渡了江来找他,看她为明日的行动发愁焦虑,易水寒就带着她去喝酒,把人灌得酩酊大醉。很正常,就一句,我有酒,你有故事嘛?大小姐灌下去酒,那些爱啊恨啊,怨的悔的撕开一个口子,便尽数倾倒出来,她从前锦衣玉食,是家里娇养的姑娘,长安城里五艺出色的宴会魁首,谢世子宠爱万分的弟子,宫里太后长公主都喜欢她,岁月在她身上全是光耀的,顺遂的。可一朝山河破碎,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姐也学着支撑起一切,为谢家争兵权,庇护百姓南下,打过皇帝,战过敌军,如今还参与宫变,那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曲折人生。
易水寒递过去最后一杯酒,看着她因酒精酡红的脸,笑了笑:“来,喝了这杯,我带你回去。”而后半跪下来,背对着大小姐,好像不看她的脸,那些情愫就不会暗自滋长。
“来,大小姐,路还长,我背你。”
落羽一般,大小姐趴在他背上,于是他托稳了站起来,预备把人送回去。
本该是这样。
可大小姐似是呢喃的一句去你那,让一切都变了。
当初长安城乱,他笑大小姐提及师父时好似死灰复燃,不想今日她一句话,居然叫枯木逢春,心脏重重地、绝对不合规则地跳动了一下。
“你要去我那?”他觉得呼吸都乱了。
“我是你最重要的去处吗?”
你师父死讯传来你穿白到我面前,击退敌军后你独自过江来找我,还有那些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我,算是你的去处吗?
易水寒不敢想,不愿想,又控制不住,正如草木生长是自然规律无人可违背,这重重的心跳,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那可不行,那就完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像是在对大小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那可不行,他可不做刺秦壮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寒最后还是背着大小姐,摇摇晃晃渡江给人送回去。月色皎皎,江风微凉,他晃着脑袋,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
“大小姐——”
“不要不高兴,他们迟早是死人——”
八千年后的人又想起什么,补充一句:“哦,虽然你也是。”
“迟早都是死人——别让自己太累了——”
最后那句似乎过于温存了,他放低声音,好像也醉倒在这一场梦里。月摇摇,夜遥遥,前路迢迢。风飒飒,水滔滔,人影缠缠。
易水寒微微阖上眼,笑了声。
他上历史课没记住什么,就记住一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那确实算个真理,易水寒想。一切终于回到正轨,再次被分析仪警告抹杀风险的易水寒看着从不掩上的门,心想还是要有个决断才行,TMD,他总不能死这儿,任务还有没完成的部分,但大小姐已经成为变数了。
他得抹杀这个变数。
诶,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七步之内,你快,七步之外,枪快。
火星子从手枪里打出来,那不同凡响的动静将瞻京卫统领都吓了一跳,反应再快都被擦伤了一道。大小姐向动静的源头看去,看见蓝色劲装靛蓝发尾的他,正转着那专精武器:“哟,躲开了,再试一次?”
“易水寒。”大小姐沉声,“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易水寒想了想,歪头一笑,“这里比较好杀人诶,你看,江边,只有我们三个人,杀了他再杀你灭口,不是很好吗,大小姐?”看着她眼中的不可置信,易水寒闭了闭眼,“大小姐,别这么看我,我说过的,为了我的任务我会不计一切代价,谁挡我,我杀谁。”
最后没杀成。不知道怎么搞的,最后一发子弹居然歪了,没能取人性命。好吧。他跳回芦苇丛深处,下次再试,看来这次还不是大小姐或者厌统领死的时候。
夜里大小姐找了过来,问他想做什么。易水寒没动作:“我说了啊,打扰我做任务了,变数嘛,能抹除就抹除,抹不除算我倒霉。”他往后靠了靠,“换句话说,大小姐,咱俩现在换剧本了,不是叛军头子和叛军二把手了,是叛军头子和你,一个大宁将领。”
“这是什么道理?”大小姐皱起眉,“你发什么疯?有什么不能说开了解决?”
“腻了,不想演了,我想走了,你选个好听的给我安罪名?”易水寒拍拍自己的腿,“或者如果你想分手前来一发,我也愿意的。”
大小姐比他想的要冷静,她只是确认了他来真的,便站起身:“好。”
门再次被掩上。
纠缠时她的发簪划了床铺,易水寒笑了笑,半躺在榻上问她:“大小姐,这算不算割席绝交?”
“所以日后别再联系。”
好冷酷无情的大小姐,易水寒想。
古人大多有个好品质,叫言而有信。放在他身上就是说,大小姐再也没来找过他。品质好过头了,易水寒给自己一巴掌,人就是贱的,明知不可为硬要为,他居然有点想她。
江州日子风平浪静,易水寒除了修分析仪就是跟江州军练手,偶尔偷摸过一下江,去听听有什么好故事。
大小姐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跟在长公主身边辅佐她。瞻京卫统领巡街的时候被他卖鱼的相好强吻了,不知是谁家姑娘那么丑的人都下得去嘴。戏楼头牌牡丹姑娘有了个固定的小客人。戏楼来了个新人,曲儿唱得极好。谢世子爱徒如命,只要徒儿去谢府,不管手头有什么事都推了去陪她……
故事确实都是好故事,易水寒嘎嘎乐,好好好,就这么传,瞻京卫统领丑,丑得吓哭小孩儿,又残暴,能止小儿夜啼。只是最后一则小故事让他心头跳了跳,爱徒如命……
冥冥中他好像抓到了什么,又不敢信,大脑开启防御机制将其抛到身后,他不断想,谢世子会有世子妃,谢世子会有世子妃——
等他转了一圈回江州,正巧遇上马小子苦着脸背书,他掏出骨头逗了逗大花,大花不理他。“哟,怎么狗子脾气也这么大?”易水寒道。马小子站起来:“蓝哥哥你别逗大花了,大花有宝宝了。”又问他,“姐姐什么时候来,我上次跟她说等大花再有宝宝了要送她一只的,她怎么一直不来啊?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易水寒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他想,江州再也不会有一个穿披风的姑娘到访。
但历史节点总会到,李如愿登基成为女帝,南州改称南都,换了新的年号。
易水寒再次摸到南都去的时候还没走到大小姐府邸就被一柄利刃拦住,他看过去,果不其然是厌统领。
易水寒挑挑眉,笑得欠揍:“干什么?抓我还是杀我?”
“不准去。”阿厌收回刀,鬼面狰狞,语气也冷硬。
“厌统领,不至于吧?”易水寒语气欠揍,“你是她相好,我是她情人,不冲突~”
回应他的是阿厌的一拳。
鼻梁酸痛,温热的血冒出来,易水寒捂住鼻子,不是,至于吗,你打人这么疼?你干脆把我往死里打得了,我又没惹你。吸了吸鼻子,易水寒提起拳头打回去。此仇不报非君子。
最终易水寒还是见到他的大小姐了。
大小姐窝在院子里看书揉猫,谢回怕她病中无聊,寻了一对兔子来,阿厌便也送了一只小黑猫,霍不离听到消息闹着送来一只小鹦鹉,院里热闹极了。
阿厌拎着易水寒从墙头翻进来,看得出他做这事很熟,听到落地声大小姐都没回头,只是把怀里小狸儿放出去,等阿厌过来。迟迟没人来,大小姐才回头,不想见到的是易水寒。还是个拘谨的,似是近乡情怯的易水寒。
她有些惊讶,但还是请易水寒过来,又让阿厌先去巡街。
侍女给他们上了茶点。热气袅袅间易水寒没由来觉得心慌,于是用耍赖委屈的语气向大小姐宣泄。
“你相好真是过分,好端端打我一拳,你瞧瞧,都给我打破相了,这怎么办?赔我医药费吧?”
大小姐坐得端正,闻言掩袖轻轻笑了起来,一举一动都是世家贵女的风范。可易水寒觉得陌生,他的大小姐,不该是这样的……
“你……”他才开了口,就不知道该说,组织什么都教,爱恨情仇也有,却没教他爱上了该如何正确对待,他知道自顾自抽身是不对的,却不想死。他苟且偷生,不是那一去不复返的壮士。
“我……”
这次打断他的是大小姐的低咳,帕子抵在她淡粉的唇,染上一抹血色。易水寒瞳孔一缩,看向她——
而大小姐习以为常把帕子放在案下,叩叩桌面,自有侍女为她奉上一盏漱口的茶,顺便把那染血的帕子换下去。
“易水寒,日后别再来了。”
她轻声道,神色柔和,说出的话却冷冽。
“我与你已经割席绝交,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莫要来了。”
他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怕惊扰一弯月亮。
“我……只是不想死。”
“别怕。”姑娘弯起眉眼,柔柔的,“我知道的,我不怪你。”
情是她想要的,也是情愿舍去的,她不知道如果换个人她还会否抱有相同念头,但如今身体病弱,思绪也倦怠,她不愿假设,也不想见这故人。
易水寒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易水寒。”
大小姐抬起眼,冲他笑了笑,笑容腼腆又甜蜜。
“我要成亲了,陛下赐婚,许我与师父缔结良缘。”
易水寒眼前一黑,他挣扎着要去看面前的大小姐,只觉得她的面容模糊起来,什么成亲,谁成亲,嫁的谁……
你便是,谢氏,世子妃……?
谢世子娶亲,南都一片喜气,十里红妆冲散了政权变更的灰暗,迎亲队伍里小厮们朝百姓散发喜钱,讨句吉祥话,祝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琴瑟和谐,顺遂安康。易水寒木然路过,走到谢家府邸,蹲在了房檐上。
这场婚礼盛大隆重,他看着夫妻三拜,看着女帝送来重礼,戏楼牡丹姑娘亲自拨弦为新人奏乐曲,瞻京卫统领人不到礼到送了好几箱珍宝珠玉,霍府小少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江州……江州没送礼来。
易水寒想,礼不到人到也是一种礼貌。他放松身体,一条腿晃来晃去,看一身火红嫁衣的大小姐嫁给她思慕多年的师父。
大红盖头微晃,大小姐似乎瞥到了一点靛蓝色。
易水寒?他怎么会来?
等入了洞房,谢回去前院招待宾客,大小姐自己起身开窗,易水寒站在外边,不知呆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惊讶,都割席绝交了,怎么这个人还出现在自己婚宴上。
“我说过的,你成亲,我会悄悄来看。”
易水寒耸耸肩,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他早就栽了。或许是天牢里那一场冲动,或许是动乱中嘴欠后女孩如落羽被他抱住,或许是江州关上门的屋子,或许是黄昏的芦苇花,一场雨,一场梦……
可他做下了最不能做的事,他斩断一段情,抽身离去。
历史不能改变,否则他死的概率是百分之一万。
分别后大小姐大病一场,之前她就有病根,南下一路颠沛流离,之后诸事不断,肯定是把人压垮了的。她身体自幼不好,他也知道,因此没敢出现在她眼前,只悄悄来了几次,将江州吃食和他弄来的棒棒糖放在她窗边。或许大小姐收到了,或许被那瞻京卫统领给丢了。
而今成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她说她要成亲之后。
他一直觉得大小姐穿红异常好看。如今她穿着嫁衣,唇上胭脂更显得脸色白,挽了发,华丽璀璨的黄金珠玉凤冠并不俗气,将人装扮得更像神仙妃子。
他觉出一点悔恨。
“所以呢,易水寒?”
大小姐收回手,谢回特意挑了暖和的日子成亲,可现在也已经入夜,她病根好不全,还是觉得冷。而面前的叛军头子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再说话。
大小姐笑了笑,又伸手碰了碰他肩膀。
“易水寒,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她细白手腕上有一双缠丝鸳鸯累花金镯,随着她动作晃荡。
“回去吧。”她再次说,“天黑了路不好走。”
“已经黑了。”
易水寒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看她,眼尾有些红,他又一次低低唤她名姓。
“已经黑了。”
她身后烛光映佳人。
他身后万里无星光。
大小姐断断续续病了很久,去的时候是一个春日。
南都挂上了白布,好似十一月一场大雪。
宫里的陛下、花楼的楼主、瞻京卫统领、自幼长大的竹马、疼爱她的爹娘兄长,所有与她相关的人都奔去谢府,想要见她最后一面。哦,除了自己掀桌子出局的江州叛军头子。
去的已经迟了。他们赶到的时候,她带笑躺在床上,穿着少时爱穿的红衣,照顾她长大的侍女跪在捧着一个盒子床边哭泣。她的夫郎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恨不能与她同去。
盒子里是她给他们留的东西。
那些少女做珍宝收藏的物品,一件件都被物归原主。
还多了一封信。
易水寒的东西是大小姐贴身侍女亲自去送的,吩咐她一定要亲自去,用玩笑般语气道,万一阿厌去了又跟他打架,来告状我可不理,也不赔钱。
易水寒看着面前的匕首、刀鞘和信件,险些没站住。他收下东西,请侍女出去,自己慢慢地,轻轻地,关上了那扇许久没合上的门,太久没动过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又锈又哑,像老化的零件。
大小姐字迹娟秀,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别怕,回家吧。】
她不知道自己名姓,没写谁亲启,也没写谁绝笔,就这么一句话,他却想起八千年后自己当故事笑话听的一句,谢氏世子妃,温良柔淑。
后来如何呢……
那北俾的王为折辱大宁,强抢了世子妃。谢世子忍辱十年,终率兵北上,平定中原。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莫大的悲伤和恐惧席卷了他。
死去的世子妃,北俾王又如何夺走?再说了,就算世子妃没死,那瞻京卫统领,能愿意世子妃去和亲吗?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啊!”
小史官抱着书卷,恨恨摇头。
易水寒见他这样愤懑,没忍住出声问他怎么了。小史官被吓了一跳,回神见是江州叛军头子,知道他今日来是与陛下商议江州的事,叹了口气,将大殿里的争论告诉了他。
女帝下令新修史书,可却有大臣谏言,世子妃已与谢世子和离归宁北俾,大宁史书便不该记她。李如愿自然呵斥不允,可好些大臣直挺挺跪下,说世子妃是妖孽祸水,若没她北俾王未必会攻打长安,说史书里若有她的功绩,只怕后世难安,怪他们辜负忠臣,于国不利。
易水寒笑出了声。
他问:“那你呢?”
“世子妃是好人。”年轻的史官目光坚定,“我会如实记载,她的功绩。”
易水寒知道不会的,可他还是笑着点点头,去求见陛下去了。
交出江州是一件事,他最想的是弄清楚来龙去脉。
一切都有了答案。
大小姐的每一封信,劝李如愿励精图治,劝牡丹好好生活,劝阿厌,劝谢回,劝霍不离,甚至一封信早在一个月前便北上,带着那枚北俾王戒送到贺兰白手上,求他止戈。
一个人的死,换来了十年的休养生息。
对于政治者,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对于亲爱者,这是最悲伤难平的选择。
易水寒看着上位者,问道:“如果她还活着,你还会这样选吗?”
李如愿不答。
江山重,负卿卿。
只有那一只梧桐金钗,她自幼最爱,陪伴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物件,被她放入卿卿棺木中。
再次踏上南都街头,热闹的烟火气迷了易水寒眼睛,他要了那间上房坐下,听外头车水马龙,人间好一场繁华安宁的美梦。
北俾大宁议和,贺兰白亲自来接走他的王妃,那枚北俾王戒又戴回她指间。谢回亲自护送,怕他的小徒儿去陌生的地方害怕。瞻京卫撤除,再没人见过那厌统领。
天下太平。
他的任务完成了。
易水寒捂住眼睛,从喉间低低挤出一声笑。
是他某次说漏了嘴,叫大小姐听了几句自己的任务,大小姐没再追问,他也就以为她没放在心上。
底下说书人讲史官被杀了两个,全是高手所为。女帝只好松了口,不记世子妃功绩。等谢回回来的时候,史书已落笔发行,改不了。李如愿说,他总回得迟。
只第三个史官刀架脖颈,仍写下那一行。
【谢氏世子妃,温良柔淑。】
温良柔淑……
好一个温良柔淑……
史书上短短几个字就把一条鲜活的生命框住,而那人明明不是这样,她有过娇纵的时光,也风采飞扬指挥过战役,她甚至揍过皇帝,杀过奸臣。但一笔,就把她那些功绩都抹去,只是一个被争抢的躯壳,温良柔淑,也只能温良柔淑。
他张了张口,最后,叫了声她的名字。也是一个冬日,他溜到南都来,花一银钱买了匕鞘,说要送给他的未婚人。他们进了客栈被当做狎娼的给官员盘问,也是在那时,他才听得大小姐闺名。
他说,大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和我说说,不然,以后想给你烧纸都没地方寄~
这问名字方式极其离谱又难听,但大小姐还是告诉了他。是极好的名字,很配她,念出仿佛心头承载万水千山。他想,那我多念几次,万水千山,总是情呐~
总修不好的机器在昨日终于修好,他是该回去了。
这里的人会慢慢忘记他,只有大小姐,只有她,在记得他的时候死去。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回到属于他的时代,同学来向他八卦,那个世子妃到底是不是妖妃。
他张了张口,笑一声。
“我历史只有5分,我敢说你们敢信吗?”
一千分考5分,他每次提,都会有个气急了的姑娘揍他,手掌落在手臂上不疼,倒像是羽毛,一点一点划过心头。
【5分!5分!你还敢提你那5分!】
“术业有专攻,你们要问我反审讯的事儿我还能告诉你们点,这个啊——算了吧。”
“听说有人去了唐出任务。”
“是吗是吗?她有见到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吗?她俩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她俩不是情敌吗?”
“什么啊——”
他听到一个女孩脆亮的声音。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她说,“她们是惺惺相惜的伙伴,少时相知,相互扶持,至死都是至交。”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他怔了怔,快步走到女孩面前:“是什么意思?”见她不解,他又重复,“千年万岁,椒花颂声,是什么意思?”
“但愿一千年,一万年之后,尚有人同我一样记得你。”
他忽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拖着脚步回到宿舍,用脚带上门,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哦。
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历史是个盛大的悲剧。
他家大小姐,是黑暗王朝里最著名的妖妃来着。
【食物语】关于动物物语这件小事 番外3
依旧是沙雕微信体
给没看过前篇的小可爱的提示:鹄羹=(天鹅) 锅包肉=(黑尾蜡嘴雀) 佛跳墙=(布偶猫) 北京烤鸭=(金定鸭) 冰糖湘莲=(雪豹) 扬州炒饭=(梅花鹿) 糖醋沅白=(鱼鹰) 太白鸭=(蓑羽鹤) ...
【食物语】关于动物物语这件小事 番外3
依旧是沙雕微信体
给没看过前篇的小可爱的提示:鹄羹=(天鹅) 锅包肉=(黑尾蜡嘴雀) 佛跳墙=(布偶猫) 北京烤鸭=(金定鸭) 冰糖湘莲=(雪豹) 扬州炒饭=(梅花鹿) 糖醋沅白=(鱼鹰) 太白鸭=(蓑羽鹤) 子推燕=(凤头雨燕) 德州扒鸡,符离集烧鸡=(德国牧羊犬) 吉利虾=(宠物貂) 松鼠鳜鱼=(黄山松鼠) 腊味合蒸=(金环蛇) 烤乳猪,蜜汁叉烧=(哈士奇犬) 鸡茸金丝笋=(波斯猫) 蟹酿橙=(折耳猫) 飞龙汤=(阿拉斯加犬) 开水白菜=(雪兔) 川味火锅=(大熊猫) 莲花血鸭=(不列颠哥伦比亚狼) 诗礼银杏=(银喉长尾山雀) 风生水起=(瑞氏海豚) 八仙过海闹罗汉=(苍鹭) 龙井虾仁=(北极狐) 灯影牛肉=(豹猫) 绍兴醉鸡=(小熊猫) 龙须酥=(领角鸮) 一品锅=(海东青)
我太苦了,写个微信体清空了4次,不然就能早点和大家见面了,接下来应该会写一篇独立的论坛体
想要评论!想要小心心!请和菜鸡选手聊天!
【英瓷】坏种 (中)
▍一只渡鸦与一颗坏种
静美的泰晤士河畔,一家装潢复古的小酒馆坐落于两栋红砖矮楼之间。馆内客人不多、氛围幽静,低缓的爵士乐流淌于吧台与卡座间,杯壁相触的轻响点缀其中。
男人坐在吧台边,极轻地捧起身旁人的手臂,抚摸一件玻璃艺术品般细细摩挲着肌肤上的累累伤痕。男人神色怜悯,语调满是痛心:“是谁让你甘心这么做?”
瓷端着一杯威士忌,眼眸淡淡地打量着酒馆墙壁上贴着的那些老照片,闻言轻轻笑了笑,并未作答。
酒馆侍者送来一盘佐酒小点,是烤得色泽金黄的经典布鲁姆切片面包,配有一小碟泽西岛黄油。男人推心置腹,说自己愿意成为瓷的故事的倾听者,并让今日这场邂逅延续。
浓...
▍一只渡鸦与一颗坏种
静美的泰晤士河畔,一家装潢复古的小酒馆坐落于两栋红砖矮楼之间。馆内客人不多、氛围幽静,低缓的爵士乐流淌于吧台与卡座间,杯壁相触的轻响点缀其中。
男人坐在吧台边,极轻地捧起身旁人的手臂,抚摸一件玻璃艺术品般细细摩挲着肌肤上的累累伤痕。男人神色怜悯,语调满是痛心:“是谁让你甘心这么做?”
瓷端着一杯威士忌,眼眸淡淡地打量着酒馆墙壁上贴着的那些老照片,闻言轻轻笑了笑,并未作答。
酒馆侍者送来一盘佐酒小点,是烤得色泽金黄的经典布鲁姆切片面包,配有一小碟泽西岛黄油。男人推心置腹,说自己愿意成为瓷的故事的倾听者,并让今日这场邂逅延续。
浓郁的古龙水香味将瓷包围,他不由得开始想念起自己公寓里那盆黛丝德蒙娜沁人心脾的清香。瓷拿起盘子里的黄油刀,本该扁平的餐刀却开了一层锋利的刃,在暗黄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男人的喉咙在顷刻间被割开,飞溅的鲜血让热气腾腾的布鲁姆面包淋上了一层鲜红的莓果酱。男人从高脚凳上跌落,惊恐万分地捂着脖子,口中发出嘶哑的气音。
酒馆静了下来,吧台后的酒保、送餐的侍者与店内的其他客人都停下了动作。爵士乐仍在继续,他们纷纷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唯独坐在酒馆角落的绿眸男人起身,带着瓷离开了这里。
一个月前,英带瓷看了医生,医生为瓷开了一些精神类药物,要求他按疗程按时服用。医生叮嘱英,服药期间患者的自杀倾向很有可能会加剧,需要额外关注,建议患者同时采取心理咨询、理疗之类的辅助治疗手段。
每日的定时服药时间,英会亲自或是让下属监督瓷吃药,确保他不会漏服。英让人重新清理了一遍瓷的公寓,拿走了所有的刀具,并把瓷的标本桌挪到了在监控范围内的客厅。
瓷坐进车里,看到张贴在伦敦街头灯柱上的切尔西花展的宣传标语,切尔西花展的历史相当悠久,每年春末夏初,都会吸引大批前来观展的游客。
“想去看吗?”
英忽然开口问他,瓷靠在车窗玻璃上,轻轻应了一声。
三天后,花展如期举行,瓷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样一个人群拥挤的地方了,过度的喧闹一时让他有些无法适应。直到各个园区将人潮分流,他的注意力才渐渐落到那些缤纷的花卉上。
英隔着几步走在瓷的身后,今天伦敦天气难得晴朗,他脱了西装外套折在臂弯,在一众穿着休闲的游客中颇为显眼。英对花卉艺术没有兴趣,但现在的瓷非常需要一些事物来维持他对日常生活的精力,好让他尽可能地克服精神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两人上午九点进入园区,一直到傍晚,园区小路旁的花朵型夜灯亮起。瓷看上去比来时放松了不少,每到一个花园,他都会认真地翻阅园内的花艺设计介绍,遇到没见过的花朵品种,他往往会观察很久。
“英先生,你觉得这个……”瓷回头兴致勃勃地向英开口,想询问一些英对花艺的偏好,却发现英的视线正望向远处一座鲜花艺术雕塑,眉头微微蹙起。
瓷:“你如果有其他事要忙,可以不用在这里陪我。”
英回头看了瓷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握住瓷的手腕,拉着他往刚才自己注视的方向走。瓷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英的步伐。
留着寸头的男人脚步匆忙地绕过篱笆,小跑几步,停在一栋砖石花房旁。他小心翼翼地向墙壁那头望了一眼,刚回头,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便拧住他的衣领,将他用力砸在了花坛上。
男人痛呼一声,脸颊在粗糙的花坛上擦出道道血痕,他被桎梏得动弹不得,惊愕地抬眸,脖颈间却是一凉。
英俯下身,一直放在西装外套内袋中的消音手枪抵在男人颈间,沉声问:“你跟了我们五个园区,你是谁?”
男人汗如雨下,巨大的惊恐让他的声音颤抖结巴,一时半刻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不是科尔夫先生吗?”出乎意料,瓷好奇地从英身后探出头,望着被英摁在花坛边的男人笑,“好久不见。”
英略显诧异地一顿,没有想到这是瓷熟识的人,他稍微松了些力气,但并未放开对方。瓷走近名叫科尔夫的男人,见他半趴在花坛边发着抖,满面恐惧,便出言安慰道:“不用害怕,这位先生不会杀人的。”
瓷说完,抬头看向英:“英先生,让我和他聊聊吧?”
英沉默片刻,收起连保险都没有打开的手枪,松开了科尔夫。
科尔夫跌坐在花坛边,摸着脖子剧烈咳嗽了几声,脸憋得通红。他盯着瓷,却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眼中的恐惧丝毫不减,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人。
“听说你前不久进监狱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瓷问道,“最近怎么样?像我一样在保释中吗?”
就在瓷被保释出狱的半个月前,艾尔勒斯监狱发生了丑闻,其中那名伙同其他犯人对新囚犯实施“涂鸦仪式”的狱警,便是眼前这个在花坛边发抖的男人。
两年多前,科尔夫时任艾尔勒斯一号监的狱警,瓷刚入狱的第二晚,科尔夫便怂恿几个一号监的囚犯将瓷单独带到浴室,他则单独避开了监控,打算从只有狱警才能出入的浴室后门进去。
然而,结果却并未如他所料,瓷在袖子里藏了一支削尖的牙刷柄,将牙刷插进了一名囚犯的喉咙。科尔夫来到浴室时,看到的便是喉咙被刺穿的囚犯抽搐着倒在混杂着洗浴液的血泊中的场景。
科尔夫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跑出浴室拉响警报。监狱医务人员赶来,将那名囚犯紧急送医,经过抢救,受伤囚犯虽保住了一条命,但食道与声带不可逆受损,再也无法说话,且终身都将依靠鼻饲生存。
在科尔夫的威逼利诱下,其他几个囚犯并未供出他,科尔夫则谎称自己是在浴室附近巡逻的过程中听到异响赶来查看,正好目睹了事件经过。
由于事件起因是监狱的犯人想对瓷施加侵害,瓷的举动也能算作正当防卫,狱长只能把事件如实上报,只是针对瓷擅自将生活用品改造成管制器具一事处罚他关了两天的禁闭。瓷出来后,狱长便把他从一号监转到了三号监。
不久前,科尔夫故技重施,这一次却遭到同僚举报,行径曝光,发展为了监狱执法人员带头违法的丑闻。警方以强奸罪、侮辱罪等罪名将他逮捕,科尔夫很快锒铛入狱。
狱中的科尔夫疏通了不少关系,为自己申请到了保释,投奔了在伦敦的亲戚。而就在今天,他却亲眼见到了那个论罪名本该一辈子囚于牢狱中的魔鬼般的身影,他不敢置信,鬼使神差地跟了魔鬼一路。
英站在一旁沉默地望着两人,瓷的神态与语气都稀松平常,也没有询问对方为何要跟踪自己,但科尔夫却像是竭力避免与瓷对话似的,视线惊慌躲闪。最后,科尔夫僵硬地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起狱警犯罪丑闻英虽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但他知道被逮捕的那名狱警就叫科尔夫。而在瓷的监狱档案中,科尔夫这个名字同样出现过,只不过仅仅是以瓷刚入狱时遭遇的霸凌事件的目击者身份出现。
不需要多想,英便明白,科尔夫就是那起事件背后的主谋,两年多前他滥用职权来粉饰证词、洗清罪名。如果没有那柄被改造后的牙刷,瓷那时的下场也许会和数月前被实施“涂鸦仪式”的囚犯一样。
像瓷这样的人,大概只有永远被关在监狱里才能让科尔夫睡上好觉。
天色渐暗,瓷对英说自己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
两人回到码头,刚走到公寓楼下,瓷便发现英的下属不知为何在这里等待他们。英和下属交谈,瓷则坐在一旁小广场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码头上仍然灯火通明的写字楼。
下属离开后,英走到瓷身边,递给他两张照片。
这还是英第一次同时给他两个目标,瓷看了看第一张照片,将目标对象的容貌记在脑海里。可当他翻开第二张照片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熟悉的脸庞,正是今日才与他们偶遇的科尔夫。
“第一个,周日下午两点,谢菲尔德。”英平静道,“第二个,想不想动手随便你。”
英手里有他的档案,知道科尔夫的事也不奇怪,只是,瓷没有想到,他会给予自己这样一个额外的“权利”。这似乎是英第一次把金丝雀笼打开,将喂食的种子洒在了笼外。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一道枪响从布莱顿一家偏远的汽车旅馆中传出,枪声与震耳欲聋的雷声混在一起,未能唤醒昏昏欲睡的前台服务员。
屋外暴雨如注,潮湿的空气里,破旧的单人间散发着食物残羹与鲜血的气味。瓷坐在桌边,科尔夫坐在另一头,半个脑袋血肉模糊,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放着一把冒烟的左轮手枪。
英推开房门,视线落在科尔夫手中那把左轮手枪上,沉声问:“那是哪来的?”
瓷:“科尔夫藏在枕头下面的。”
英给了他一把消音手枪,但当他看到科尔夫从枕头下摸出防身用的左轮手枪,颤抖地朝他举起时,瓷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用自动手枪打穿了科尔夫两个膝盖,将惊声嚎叫的人拖到桌前坐下,从左轮手枪中取了三颗子弹出来,留下一半在转轮中。
瓷拨动转轮,朝着科尔夫举起,笑着告诉他,自己只开一次枪,想看看上帝是否愿意给科尔夫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但显然,上帝并不仁慈。
“英先生玩过俄罗斯轮盘赌吗?”瓷打开手枪转轮,又补了一颗子弹进去——依然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他垂着眼眸,转轮转动的机械声轻轻触动那对翳羽般的眼睫,“来和我玩一局吧。”
英望着他,双眸阴鸷,沉默不语。
他遇到过许多狂热的赌徒,金钱、权力乃至性命都可以是他们的筹码,赌徒们挥霍一切,只是为了追求那一瞬天堂与地狱的落差。可是,瓷与他们都不同,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是想以一种纯粹命运的方式踏入无限接近死亡的边界。
瓷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幽黑的眼眸凝视着天花板上如病菌滋生的霉斑,他举起左轮手枪,抵住自己的下颌——
就在瓷扣动扳机的一瞬,英一把扭住了他的手腕,将枪口从他的下颌上移开。几乎是同一时刻,枪声自二人耳畔响起,滚烫的子弹打进了天花板中。
瓷抬起头,盯着漆黑的弹孔,神色隐约有些遗憾。
英反手将左轮手枪丢到一边,枪管重重地砸在床脚。他用力握住瓷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拽起,大步地往外走。瓷踉跄地跟上英,手腕间的皮肤传来被过度攥紧的剧痛,他罕见地从眼前的绿眸男人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怒火。
英撑开下属递来的伞,把瓷带上了车,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被车灯染成一朵朵模糊的昏黄色光晕。瓷却又仿佛把刚才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开始在储物箱里翻找自己上一次留下的几颗薄荷糖。
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金丝雀码头,英却没有将瓷直接送回公寓,而是将车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地下停车场内。瓷其实并不在乎英要将自己带去哪里,但如果有多余的行程安排,英向来会提前告诉他,于是他好奇地问道:“不回公寓吗?”
“今晚你先住我那里,”英下了车,带着瓷向通往大楼高层的直梯走去,瓷那时才知道,原来英在码头有自己的住处,“你的药我会让人送过来。”
也许是药物的副作用所致,这段时间瓷的状态时好时坏,举动也有些不稳定,尤其是今天。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英决定不再把瓷单独留在公寓里,哪怕他已经将公寓中所有可能用于自残的物品收走——他不喜欢有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任何事。
英的公寓大门是密码锁,他输密码时并没有避着瓷,瓷倒不觉得这是因为他对自己毫无防备,而是这类密码锁大概率会每隔一段时间就重置。
英的公寓相当整洁,以至于甚至没什么生活气。瓷刚进屋便问英有没有酒,听到英说没有,他微微失落地一撇嘴。
十几分钟后,英的下属将药送了过来,每一次的药量英都让医生提前用密封袋分装好了,方便瓷服用。英拿出一小袋,倒了一杯温水,递到瓷面前。
瓷盯着英手心里花花绿绿的药片,静静地问:“今天可以不吃吗?”
“不行。”
瓷沉默一阵,接过药袋和水杯,慢慢地将药片吞下,可就在他咽下最后一粒时,瓷却忽地一皱眉,反胃般地干呕起来。水杯从他手中滑落,磕在大理石茶几边缘,碎成了几块玻璃碎片,水洇湿了地毯。
瓷捂着喉咙咳嗽,苍白的脸庞咳出了病态的红。他服用的部分药物的确可能会对胃黏膜带来刺激从而引发呕吐,英放轻力气拍着瓷的背,隔着手套,他能感觉到手心下那片震颤的蝴蝶骨。
半分钟后,瓷渐渐平复了呼吸,那对瘦削的蝴蝶骨也终于不再振翅颤抖。他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伸出右腿,想用赤裸的脚底去碾地毯上那些碎片,他仿佛对那能轻易割伤皮肤的锋利无知无觉,只是把它们当成一个一个彩色的泡沫。
英一把握住瓷的脚踝,将他推回沙发,似乎在此刻终于受够了瓷对自己天真又残忍的折磨,沉声喝道:“够了。”
“……英先生为什么要管我呢?”瓷轻笑着反问,“我只是个‘局外人’,不是吗?”
英不想和他争辩,瓷的精神世界既荒芜又光怪陆离,在复杂的同时也很单纯,死亡之于他,与毛绒玩具之于孩童来说没什么两样。
英拽住手里那截脚踝,将瓷拉进怀里,抱起他,径直走向公寓二层的一间卧室。卧室是浅灰色调的现代主义风格,瓷一眼便在书桌上看到了自己送给英的白蜥蜴郁金香标本和那盆干枯的盆栽,盆栽上是六朵用照片折成的小花。
英把瓷放在了浴室,让他洗澡,然后上床睡觉。
浴室里的清洁用品一应俱全,但几乎都没有使用的痕迹,看来公寓的主人的确不常住在这里。瓷洗完澡,打开浴室门,见浴室门边的地上放着一只手提袋,里面是干净的换洗衣物。
英坐在卧房的书桌旁浏览平板电脑上的文件,抬眼看到瓷从浴室走出,瓷被热水浸润后的皮肤不再像先前那样纸白无色,散发着浅淡的沐浴露香气。
瓷肩头的发梢还在滴着水,微微洇湿了黑色的睡衣,服药后的困意涌上来,他打了个哈欠,便想往床上躺。
英轻轻叹口气,起身把瓷拉到沙发上,拿来吹风机,挽起衬衫袖口为他吹头发。在那时,瓷注意到,英被遮挡在衣衫底下的小臂布满许多伤痕。
陈旧而凌乱的伤疤,如同交错的叶脉。
发丝被身后的人轻轻用手指梳过,吹风机低沉的轰鸣声中,瓷慢慢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第二天,瓷醒来时,落地窗外熹微的晨光从纱白色窗帘的缝隙中透出,将昏暗的卧室柔和地点亮。瓷躺在床上,软硬适中的枕头、身上盖着的柔软被褥,一切都很舒适,唯独他的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冷硬触感。
瓷动了动右手,金属撞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的手腕被人戴上了一只手铐,手铐另一头锁在床头一盏壁灯柱上,将他牢牢束缚在床上。
英这样做,大概是为了避免自己在他不在时做出些不可控的事情。瓷坐起身,甩了甩手铐的链子,正思索着自己该怎么下床洗漱,忽地看到,一把银白色的钥匙被放在床头柜上——看来,公寓的主人还不算太过独裁。
瓷用钥匙打开手铐,来到屋外,并没有看到英的身影。
他走下楼,停在大门边,公寓大门内外都安装着密码锁,瓷试了试昨晚英输入的密码,不出所料报错。
“想去哪?”
瓷循着突然响起的声音回头,英站在二层楼梯边,定定地望着他。
“回我的公寓,”瓷回答,“花需要浇水。”
“会有人帮你照顾。”
“……这是我不能离开的意思吗?”
“我会在这里陪你。”
绿眼睛的男人显然熟知言语博弈,用看似温柔细腻的话语消解了冰冷的指令,即使它们导向的是同一个结果。
瓷不置可否,不管英把他困在这里或是其他某个地方,对他来说都一样。
相比起昨天,瓷的状态似乎已经回到了正轨,他走进厨房为自己冲了杯咖啡,站在落地窗边,欣赏码头晨间的景色。码头上坐落着许多金融机构的写字楼,人们行色匆忙地往返于铁灰色的楼宇之间,像精密耦合的机器。
伦敦就是这样一个城市,它的繁荣诞生于工业的铁锈味与闪烁的煤气灯中,这片土地的七尺之下,流淌的是金钱与古老都市的傲慢组成的黑色河流。它既忠诚、又冷漠,和英带给瓷的感觉一样。
接下来一个星期,瓷一步也没有踏出英的公寓,英有事需要外出时,会让两个下属过来看着他。在这里,瓷每天的活动便是阅读、照顾英新买给他的花卉、或是干脆借着药劲昏昏沉沉地睡上一整天。
这天午后,英回到公寓时,看见瓷蜷在沙发上小憩。他脱下外套,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前几天刚买的啤酒,在沙发上坐下,把文件随手放在茶几上。
啤酒拉环开启的声音让瓷睫毛一颤,他睁开眼,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人,轻轻伸了个懒腰,声音还带着困倦:“英先生今天回来得好早。”
看到英在喝啤酒,瓷便伸手去够,前者将啤酒拿远了一些,换来瓷不满的抿唇。英转而把桌上的照片递到瓷的手里,不让那副白皙的手掌空手而归。
瓷最近状态还算稳定,医生也叮嘱过,病人需要适当的户外活动。
瓷看着照片,问:“什么时候去?”
英:“半个小时后。”
瓷只“嗯”了一声,便打着哈欠上楼去换衣服,他在屋里不爱穿鞋,哪怕英已经把鞋放到他脚边了他也不爱穿,像只猫,赤裸的双脚走过浅棕色的木纹地板,几乎悄无声息。
下午的“户外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回到码头时正好是晚餐时间,两人在码头一家颇有名气的牛排馆吃了晚饭,回公寓前,英接到了家族打来的电话,让他赶回总部处理一起突发事件。
挂断电话,英没有急着走,而是先把瓷送回了公寓,看着他吃完晚上的药,这才关门离开。
公寓静下来后,弥漫开的死寂让瓷渐渐开始耳鸣,他调低了空调,冷风低低轰鸣的声音也未能赶走耳腔深处的嘈杂,这是他开始服药后便断断续续产生的副作用。在这样不断侵袭他精神的噪点中,瓷恍惚感到刚刚吞下喉咙的药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粗粝的种子,正沿着他的食道向外生长。
瓷来到二层的浴室,把手指伸进口中挤压舌根与软腭,弯腰将刚刚吃下去的药连着食物、胃液一股脑全吐了出来。直到将胃彻底清空,他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瓷微喘着气按下冲水按钮,在冷冰冰的浴室地面上坐了一阵,最后,他站起身,在洗手池边掬了几捧凉水,洗干净嘴唇——
就在那时,他抬起头,蓦然在镜中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本该已经离开的英却不知何时站在浴室门边,他盯着他,细微嘀嗒的水声中,那双祖母绿的眼眸燃着骇然又冰冷的暗火,瓷的身影被锁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问:“你这么干过几次?”
瓷转身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英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开口,刚吐完的嗓子听上去比平时更加喑哑:“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瓷的手腕便被英用力拽起,他被英踉踉跄跄地拖下了楼,摔进沙发。英拿起一袋新的药让他吃,瓷却不肯,扭过头盯着地面。
药物的确在让他慢慢地感到清醒,可这种清醒是残酷的,代价是将他的灵魂从躯体上剥离,一帧一帧地把他疮痍的身体剖析给他自己看。他越清醒,便越明白自身痛苦的根源并不在病痛本身,真正缺失的那部分永远无药可救。
不仅如此,药物的副作用总让他感到嗜睡与消沉,他时常梦到那些药片变成潜伏在他血管和内脏中想要破体而出的种子。种子们在催促他,去割开这些阻挠它们生长的皮肉,让根茎浸满他的鲜血,从这副坏种般的躯体里开出真正生机勃勃的花朵。
“我不想吃。”瓷道,“不要再让我吃了。”
英凝视着瓷,那双眸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仁慈。那是他在笼中奄奄一息的雀鸟,鸟儿一点也不懂事,哪怕他已经尽力照顾,它却还是固执地在他眼前一天一天枯败下去。
他从小便被教导,不听话的鸟儿应该直接折断所有翅羽杀死——正因为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诞生于这样的信条,他才比谁都更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瓷不同,他就像一只生满锈迹的齿轮,在英精密耦合的生命里牵动出太多情绪,让既定运行的轨道失去方向。英读不懂这份不同,也读不懂因这份不同而感到焦躁的自己,他多年来早已习惯的克制与耐心,也在这一刻被眼前的人尽数摧毁。
半晌,英脱下手套,单膝跪上沙发,钳住瓷的下巴,他把药袋扯开,想将药直接喂给他。瓷挣扎着闭紧嘴唇,英却将拇指卡进他的口腔,按住他的舌头,强硬地把药塞进他的嘴里。
药的苦味触及舌苔,瓷反射性地想把药吐出来,英的手指却让他动弹不得。他去推英的手臂,后者立刻用空出的手把他两只手腕都锁紧,力气毫不收敛,痛得他一声闷哼。
最后,瓷用虎牙一磨英的指腹,用力咬了下去。
刺痛让英一皱眉,他收回手,冷眼看着拇指指腹上渗出的血点,和指甲上一片牙齿磕出来的白痕。他一松手,瓷便立刻将已经化开些许的药片吐在了地毯上,接着又开始忍不住咳嗽,咳得眼下泛红,喉咙连带着整个下颌都泛着火烧般的痛。
英却没有轻易放过他,他把指腹上的血擦在瓷的脸颊上,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猩红的最后通牒。
英撕开一袋新的药,仰头全部倒入自己口中,俯身托起瓷的后颈,封住他的嘴唇。
他知道自己不需要为瓷做这些到最后都是徒劳的事情,他不需要,瓷更不需要。可是瓷看向他的双眼让他感到痛苦,那是与儿时他的母亲看他的眼神带给他的痛苦所不一样的,更加沉闷、绵长又钝痛。
苦涩的气味在二人唇齿间蔓延,也许是感到了疲倦、也许是明白了自己的抗拒毫无用处,瓷终于停下了挣扎,把英渡入自己口中的药吞下。
即使如此,彼此却都没有停下这个吻。
瓷拥着英的脖颈,隐约间又嗅到了英身上那股薄荷的衣物香氛味。他不在意英是否想从自己身上寻求慰藉,他只是需要被给予一些依然存活于世的证明。
两人回到二楼卧房,瓷笑着问英,家族的事放着不管没关系吗?英没有回答他,压上床铺,脱掉瓷的长裤,露出莹润修长的双腿。瓷扯下英的西服外套,帮他解着衬衫纽扣,看到他衣衫下满是伤疤的胸膛与臂膀。
瓷:“看来英先生过得也没那么幸福。”
英望着他,伸手抚摸瓷耳垂上与自己瞳眸同色的耳钉,如此沉稳庄严的颜色,也丝毫没有削弱瓷身上那股浓郁的颓靡与纯真的艳丽。
他不再否认,他对瓷的确存在精神与感官上的双重欲望。
长久的克制换来的是比放纵更加让人沉溺的深潭,但瓷并不讨厌这样,偶尔将大脑变成空壳、只需要用本能去感受一切。
英平时话便不多,这种时候更是沉默,他生气瓷不肯吃药、甚至在他不在的时候催吐,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怜惜瓷,唯独现在他想听他喊痛。
那个晚上,瓷没有梦见药片在自己体内生长,也没有梦见和死去的家人们一起围坐在餐桌边吃腐烂的肉。取而代之出现在他梦里的是一只巨大的黑鸟,它将自己带回了巢穴,用柔软的羽毛为他做床,用翅膀将他包裹,和他依偎在一起,再也不让他离开。
第二天,瓷临近中午才醒来,昨晚他睡眠很深,现在醒了也感觉昏昏沉沉。他坐起身,看到床边地面上摆着的拖鞋,最终还是赤着脚下了床。
瓷随意往身上套了件衬衫,走进浴室,他看见自己身体几处有些泛青,下颌、手腕和脚踝尤为明显。他抬起手腕嗅了嗅,微凉的皮肤上还有一层淡淡的药膏味。
今天是个阴天,空气潮湿沉闷,瓷打开卧房门,忽地看见,自己那一架子盆栽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了英的公寓来,连带一起搬来的还有他的标本桌。
植物架上的花鲜艳如初,那盆被摆在架子上最显眼的地方的黛丝德蒙娜又开了一轮花,粉白色的花苞依然美丽。
这时,公寓大门被打开,英走了进来。
英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宝蓝与深灰交错的格纹领带整齐的塞在马甲里面,他抬头看了二楼的瓷一眼,瓷察觉他似乎心情不佳,英也没有再刻意在他面前掩饰情绪。
昨晚英因为他耽误了家族里的事,被发了些牢骚也是可以预见的。然而,英走上二楼时,瓷却看到那双绿眸里压着浓郁的黑云,潜藏其中的晦暗情绪如闪电般翻滚流动着,几乎触目惊心。
瓷正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英却径直回了卧室。
英走进衣帽间,沉默地脱了外套,扯下领带,松了松领口,一双手臂忽地从身后抱住了他,细瘦伶仃的腕骨还印着掐痕。瓷走路没有一点声音,抱着他的力气也似有若无。
瓷靠在他背上笑道:“别不开心嘛。”
瓷本该是最没有资格安慰他情绪的人,可是,如果英真的不想见他,他不会第一时间就回到这里,回到他残破的鸟儿身边。
英转过身,抬起瓷的下巴吻他,瓷闭上眼眸,回应他的吻。
瓷被推着趴卧在了衣帽间用来陈列服饰饰品的带软垫的桌上,手表、领带夹等等东西全都被扫到了地上。桌子太高,英又托着他的小腹,瓷不得不踮起了脚。
衣帽间没有地毯,地板冷冰冰的,英看着瓷赤裸的双脚,心里不快。
英还没有脱掉皮鞋,他往前迈了半步,用黑色的鞋尖轻轻一碰瓷因踮脚露出的半个白皙的脚掌,他继而一拽瓷的腰,将自己的鞋垫在瓷的脚下,让他踩稳。漆黑带暗纹的皮质鞋面,与藏着浅青色血管的苍白皮肤泾渭分明。
他感受到瓷的体温,对这样鲜活的存在感感到了饥饿。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想从瓷身上、亦或是当下的生活中寻求什么,但那绝不只是一份单纯的欲望或感情——而是他长久以来,所快要被遗忘的东西。
英最终将瓷从背后搂紧,隔着瓷薄薄的脊背听他的心跳声。
他知道如何去抹杀一个人的存在,可他不知道该如何拯救一个人,但他希望他留下来,留在这个对他们都不好的世界上。
Tbc.
【有彩蛋】
【美瓷】未接通的电话
【华诞千秋】瓷右国庆168h 9:00
上一棒: @纤尘丶墨染
下一棒: @废物理科生
#灵感来源于电影《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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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手的学生,温和的老师。苏就是这么形容瓷即将面临的处境的。
那位年轻的教师,来自遥远东方的男人,面容和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黑框眼镜压在鼻梁骨和太阳穴上印出凹陷的痕迹,厚镜片总是带着污渍,雾状的渍块常常让他眉眼变得虚绰绰。男人说没钱买清洁剂,总是草草用水冲一下就算了。...
【华诞千秋】瓷右国庆168h 9:00
上一棒: @纤尘丶墨染
下一棒: @废物理科生
#灵感来源于电影《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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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手的学生,温和的老师。苏就是这么形容瓷即将面临的处境的。
那位年轻的教师,来自遥远东方的男人,面容和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黑框眼镜压在鼻梁骨和太阳穴上印出凹陷的痕迹,厚镜片总是带着污渍,雾状的渍块常常让他眉眼变得虚绰绰。男人说没钱买清洁剂,总是草草用水冲一下就算了。
瓷就是这样的,所有的财富都装在脑子里,面对的现实却过于贫瘠。起球的大衣,过季的T恤,洗到软烂发白的衬衫和针脚细密的裤弯补丁,全身上下,只剩一对黑眼珠光泽崭新。
这位温润的教师,即使贫穷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入职第一天狠下心去买了一套昂贵的西装,系领带的时候那平滑的触感都让他感觉不真切。可惜那群坏学生并不领情,将水桶架在门框上,瓷踏进门踩到机关,水哗啦一下全部浇在头顶,一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
他愣在原地,始作俑者起身大笑,带着全班同学鼓掌,掌声水声哗哗流进他的耳朵。男人顿了几秒,平静地拨开黏在皮肤上的头发,揉开糊住眼睛的水。世界聚焦的一刻他压低晶状体瞥见了欢呼人群中的一双蓝眼,冷漠的、带着嗤笑的、让人捉摸不透的。
瓷匆匆摘下眼镜,划痕和水渍使镜片看上去斑驳不堪,他用干燥的手心胡乱擦了几下,站上讲台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第一节课上,新教师没能得到学生的欢迎,男人费劲口舌地努力诙谐着气氛,那么多双耳朵,没有一个是听众。
底下坐着一群躯壳,空洞的内里就像塞不进棉花的稻草人,瓷攥着粉笔,坚硬的固体粉末直直扎进指甲缝,又因沾上水而变得干瘪,生锈一样覆盖在皮肤上。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斜挎书包走了上来,完全不理会这场教学的独角戏,仿佛当瓷不存在。瓷抬头,撞上对方的蓝色眼睛,在阳光下被耀得近乎透明的虹膜里装着浑身湿漉漉的自己。
“做什么?”他皱眉。
“逃课。”金发少年懒懒地睨他一眼,上挑的眉毛、睫尾的扯动、淡色的唇纹,每一块肌肉都放肆地叫嚣着,无声地攻击着讲台上的教师。
男人说道:“不准。”
“没人征求你的意见。”他倨傲地扫了瓷一眼,抬腿就往外走。
瓷后来知道了他的姓名,不是在名册上,是在一众学生的嘴里。
的确,美利坚的皮囊极其出众,作风嚣张跋扈性格目中无人,在整个混混学生里坏得最透顶最彻底。攀附他的一群小弟甚至还要从老师身上找乐子,而瓷就是那个被捉弄的对象。
捉弄手段层出不穷,每天都换着花样来。粉笔被掉包成蚂蚁,往黑板上喷带脏话的涂鸦,故意写封道歉信打开一看全是恐怖照片。设局者并非美利坚本人,但肯定也乐意看瓷出糗,在大笑和喝倒彩的声响中他事不关己地坐着,对瓷诧异迷茫的表情嗤笑出声。
美经常跟隔壁学校打架,到现场的时候那毫不留情地一拳拳落在对方薄弱之处,表情狠戾得就像浴血的死神。甚至还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劝架的瓷拎起来甩到一边,完全不在乎师长身份。
苏说美利坚是布里维中学最难搞的刺头,瓷并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无法无天,是因为家里人在校方那边有关系吗?”
苏平静地回答:“是因为他家里没人了。”
-
少年走上楼梯,门口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影,他眯起眼睛,浅蓝的虹膜紧压着,警觉地辨识那位不速之客。
“美利坚?”阴影里的男人出声喊他,语气里带着欣喜。美一愣,看清对方后皱起眉,表情冷漠又鄙夷:“谁让你来的?”
年轻教师腼腆地笑,不急不慢地抬手扶了下眼镜,狭长的黑色眼睛在这昏黑的夜里显得明亮摄人:“开门吧。”
美慢条斯理地弯下腰把塞在门底缝的硬纸板抽了出来,如此一来门就打开了。瓷问:“为什么不上锁?”
“麻烦。”美撞开他走进去。
屋内空间不算大,设施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另加一间厨房和厕所就没了,甚至连沙发都没有。劣质的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墙壁涂着灰色的漆,吃完的泡面盒摞在一边,衣服没拧干就挂在阳台上,沥沥拉拉一地水。
说是因为麻烦不上锁,实际上是完全没有上锁的必要。盗贼是不会偷破烂的。在这样一个有明显的生活痕迹的地方,瓷却感受不到一点人间烟火气,仿佛屋子的主人对这里毫无牵挂,甚至可以下一秒钟拉起行李箱就走。
美随意地仰倒在床上,抬起下巴轻佻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局促地扶了扶眼镜,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比自己肩膀还单薄的纸。美利坚瞥了眼,立刻就笑出声。
“家访记录表。”他轻轻念出声,随即呲牙低劣地讥讽,“布里维都糟糕透顶了,竟然还搞这种温馨无趣的幼儿园花样。”
“并不是。”瓷道,“原本是家长会。”
一周前的家长会,他和苏、南斯拉夫等一众教师特意策划了很多活动。教师们打了一天的电话亲自告知家长会的具体日期,态度诚恳地发出邀请,接电话的人要不就是把他们当成诈骗痛骂一顿,要不就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瓷也担任了这项工作,几乎有三分之二的电话是他拨出的,面对那头的“行我知道了”“回头再说”等回答抱有极大的期待和雀跃。
家长会如期举行,没有一人如期到场。
瓷和南等了很久,等到新出炉的纸杯蛋糕都褪去了温度,他困倦地趴在桌子上,被风吹得手脚冰凉。
美发笑,嘲弄道:“家长会,烂法子。”
他顽石般冰冷麻木的双眼,还浑然不知自己真正内心的傲慢的愚蠢,瓷对美感到愕然,似乎马上就遏制不住将表格撕碎撒在对方脸上的冲动。但一侧目却又看见那人脊背上划开的校服,触目惊心的伤口在蝴蝶骨绽开,撕开的布料染上了血。
瓷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他家里没人了。
瓷对抗着自己的心软,脑海中有个声音在痛斥:你不应该同情这种坏家伙,可他还是垂下了手,提醒道:“你后背受伤了。”
美目光明明灭灭,像一支在风中摇曳的烛火,半晌他沉着眸子,语气不善:“你可以走了。”
“那就去医院。”瓷站在原地没有挪步的打算,接着拿出了手机,“我可以帮你打电话——”
美袭了上去,不轻不重地握住他欲要拨号的手,瓷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就往下倒去,在直直坠入床板的一瞬间伸手臂撑住墙壁。
啪的一声,灯光洒满了整间屋子。
瓷微微睁大了双眼。
隐藏在黑夜里的细节在明亮的灯光下全部暴露无遗。美利坚的脸上沾着污渍,漂亮的下眼睑满是一块一块的淤青,唇角渗出丝丝干涸的血迹,除了后背,手臂也带着伤。
“别打。我不去医院。”他抿紧嘴,微颦的眉仿佛是在恳求。
瓷看着他满身挂彩的窘迫样,心就像被狠狠抽了一下,并且猛然发觉,所有人只唾弃美利坚劣迹斑斑的行径,却忘了他负债累累的伤口。
他放回手机:“背过去,我来处理。”
美沉默几秒,摇头:“我没有医药箱。”
“明明会经常受伤,为什么不准备一些药品?”
“没钱。”美此刻倒是诚挚得像个正常小孩,“打赢了就不疼。”
“输了呢?”
金发少年不屑地睨了他一眼:“我不会输。”
“赢了输了又怎样,疼就是疼。”瓷转身,“我楼下买酒精。你好好坐那里别动,既然答应了不去医院,那就乖乖听我的话。”
美烦躁地一脚踹倒泡面盒。妈的,把谁当小孩。
几分钟后瓷跑了上来,手里拿着酒精和纱布,手里沉甸甸,兜里空荡荡。
上楼的途中遇到了这里的房东,对方是个胖乎乎的美国妇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夹杂着美的名字。房东说美利坚已经很久没交房租了,水电费也一并拖了长时间。女人说他再不交费就直接把人赶出去。瓷尴尬地笑,边笑边把钱递到她手里,那是他一个月工资里最后仅剩的美金。
“麻烦请稍微挪一下。”他拆开包装袋搁在手中,示意美转过身。
美利坚不情不愿地解下衬衫扣子将校服脱下来,背后的布料和伤口黏在一起结了痂,他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面无波澜地把疤痕一并扯了下来,于是那处口子又开始渗血。
正式血气方刚的年纪,肌肉的轮廓线流畅清晰,背部的每一块隆起的骨骼都流露出极致的魅力。瓷却只注意到新伤旧伤交错纵横触目惊心,每道痕迹都狰狞可怖,张牙舞爪地昭示它们的来历是多么残酷又泥泞。
他用棉团小心翼翼地沾上伤口,那是一具破碎的躯体,用来消毒的酒精更像是灵魂罅隙的缝合剂。美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脖颈瞬间暴起几根青筋。瓷停住了手:“很疼,忍忍吧。”
美不吭声了,侧头,一双蓝眼隐忍着不耐:“你他妈擦的毒药?”
瓷眨眼:“医用酒精。”
擦完药又垫纱布缠绷带,好不容易弄完了。屋里闷热,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只剩一扇窗户呼呼漏点凉风。瓷热得领口湿了一片,美更狼狈,忍着疼痛而流下的冷汗使他看上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什么医用工具都不准备还天天打架。你竟然没有因为伤口发炎而死掉。”瓷把散开的绷带缠好,抬头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伤得不重,而且有校医。”美说。
沉默一会儿,瓷突然没由来地冒出一句:“打赢了吗?”
“什么?”
“你说打赢了就会忘了疼痛,那你这次赢了吗?”
美利坚组织语言的大脑细胞宕机了,声带的振动也戛然而止。黑夜中毫无征兆劈下来的短刀,远方蓄谋已久的枪口,瞄准镜里的自己,噩梦的针管每天都要重复扎进手臂,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一切呼吸魇住。
“当然赢了。”他撒了谎。
-
南斯拉夫从打印机里拿出还泛着热度的A4纸,眯眼仔仔细细瞧了瞧,美利坚的名字被打成铅字真实地在上面挂着,他讶异地看向瓷:“你是怎么让他同意参加演讲的?”
“总会有办法。”瓷答。
他又穿上了之前那套昂贵的西服,裁剪得当的外套披在身上,给温润的轮廓线平添一层锋芒,只是下半身廉价轻薄的长裤略显窘迫,不过放在他身上倒也莫名顺眼。
南诚心评价:“挺好看的,直接在气势上震慑那群学生。”
“太夸张了。”瓷笑笑,没好意思告诉他入职当天被泼水的事。
“布里维也曾举行过演讲,不过后来就组织不起来了,”南叹气,“讲话不爱听,表彰没得表,批评倒是不少,但也不能天天念处分名单吧。”
那双明亮的红棕色眼睛顷刻蒙上一层疲惫和忧郁。瓷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也组织不出有力的句子安慰,只得说:“会好起来的。”
总有办法的。会好起来的。他习惯用美好的将来时淡化苦难与坎坷,好像捱过了今天的黎明,明天的夜晚便不再那么黑暗了一样。
南斯拉夫绽开笑容:“我也相信。”
瓷拿起演讲稿走出办公室,美利坚正靠在墙上等他。他的脸侧和唇角贴上了创可贴,划破的校服也被瓷缝起来了,针脚细细密密的几乎看不出来。当然这也是有交换的,瓷帮他做了这些,他答应瓷参加这次的演讲。
“稿子读通顺了吗?”瓷问道。
美利坚瞥他一眼:“不算难事,我读了一遍很快就熟了。”
他第一次被邀请参加这样的正式活动,虽然表面上不屑,心里还是蛮高兴的,认认真真地改了稿子,嘴上说读了一遍,其实暗地里都快要背下来了。
瓷将美手里的稿纸拿过来看,扫了一眼后读出了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是你改的吗?”
“乱写的。”美不自在地说道,“书里找的,觉得合适就改了。”
瓷盯着他的脸,笑了起来,美利坚感到莫名其妙,张嘴就要骂。
“你的眼睛是裂缝。”瓷说道,“有裂缝的地方就有光。”
美利坚愣住了,他花了两秒钟来反应,最终嫌厌地骂道:“操,矫情死了。”边骂边用脚尖搓着地板,好像在踢一颗透明的石头。
他们到主席台上的时候苏维埃早已在那里等着了,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生,垂着眼睛,黑色的眸子如一摊死水,阴沉沉的,让瓷觉得很不舒服。苏告诉他那是自愿来帮忙的学生,头一回这么有积极性,便也同意让他参与进来。
瓷对那个男生点头示意,对方回以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二十分钟后,学生稀稀拉拉地也到齐了,本来都各个无精打采,但看到台上的美利坚后,又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可以开始了。”瓷对苏比划着。
演讲进行得很顺利,美利坚的发言也没出任何差错。就在瓷的演讲环节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个黑眼睛的学生突然走上前来,瓷用余光看见逼近自己的身影,停下了讲话转过头去——男生拿着一把短刀向自己刺了过来。
他的双眼倒映出闪着寒光的刀尖,如盘踞的毒蛇呲起牙齿叫嚣着发动致命攻击,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臂劈过来,蛮横地捏住了锋利的刀刃。
“你要杀了他吗?”
美利坚的右手被割破,鲜血沿着手心流下来,他不动声色,只剩一双眼睛沉寂着冷漠。黑眼睛男生吓得面色惨白,短刀也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美垂下手臂,伤口还在流血,他攥了攥,示意瓷继续讲。
美拎着人下去了,瓷脑袋乱成浆糊,思绪也理不清,只得照着演讲稿机械式地念。最后一行字读完后,他深深鞠了一躬,台下的学生因刚刚的插曲变得嘈杂,演讲完毕后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如一场宏大的奏鸣曲。
瓷匆忙跑向医务室,开门时美正坐在床上笨拙地给自己缠绷带,见他来了便说道:“人已经交给苏维埃了,他说会处理,我直接打了报警电话,总觉得苏维埃不靠谱。”
瓷一把扯过绷带,上面带着血污,手心的刀伤也没有任何处理:“你连酒精和药粉都不涂的吗?”
美愣了一下:“我不会。”
瓷将他的手拉到自己手里,认真地涂上药,美任由他捣鼓自己的伤口,表情看上去就和没事人一样。
瓷看着那狞恶的伤口,仿佛那把短刀是给自己的心上捅了个窟窿。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竟然对负伤流血习以为常甚至到了不再对痛觉有一丝不适的程度,他过往的成长究竟是多么残酷又苦楚。
瓷皱起眉头,刺眼的血扎得眼睛生疼又带着湿润感,他屏住呼吸不再眨眼,生怕被美利坚发现自己情绪的不对劲。美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心跳一顿,瞬间感到不知所措:“你干什么。”
“疼吗。”瓷问。
美静静地看着他,胸口里如同打翻了一盏酒精灯,奇怪的发闷的化学反应连绵不断地烧着了天。
打赢的小孩不会疼,因为胜利的喜悦将苦难取而代之。可瓷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却恍然回神自己在受伤,在流血,在结痂在愈合。皮肤割裂,血肉撕扯,拳脚是淤青的祸端,刀枪是伤痕的恶源,感知痛觉的前提是有人会真切地为你的痛苦而痛苦。
“疼。”他道。
“疼,很疼。”美又重复道,“可我以后受伤了不会包扎怎么办,那会不会更疼。”
他咽了一下喉咙,想也没想就说道:“我的出租屋可以装下两个人的。”
-
瓷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两年未见的面孔甚至有些陌生。他的微笑带着距离和礼貌:“俄警官,好久不见。”
“早就晋职了,”灰眼睛男人眼底匿着晦暗,轻声说道,“现在是处长。”
“恭喜你。”瓷给他倒了杯水,“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个学生已经逮起来了,拘留几天察看,再有此类行为我们不会手软的,毕竟也算个成年人。”俄罗斯回过神来,清清嗓子简单地向他解释道,“动机我们问清楚了,他说他以为美利坚是被要挟演讲的,想借此机会报复出气,也正好赶上在公众面前树个威风。”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美冷笑。
“他认识你。”俄说道。
瓷道谢:“多谢俄处长,好在没有出大事。那个学生受到应有的惩罚后就放出来吧,到底是个学生。”
俄眯起眼睛:“我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你这是在包容他。”
“我不在乎,”瓷答。
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住在一起吗,学生和老师?”半晌,他迟疑地问道。
“是。”瓷十分自然地说道,“我两天前刚搬过来。”
“那我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时间很晚了。”俄起身,给他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这边有情况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瓷与他握了握手。
俄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你跟他认识?”男人走后,美漫不经心地问道。
瓷顿了一下,回答道:“曾经公事过一段时间。”
-
和美利坚住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虽然他们贫瘠的口袋无法支持物质的满足,但彼此的陪伴让生活有了温度。
在玫瑰盛开的充裕时光里爱是佳酿,在落英缤纷的饥馑岁月里爱是食粮,陪伴也是爱,在消磨苦难的生命中,爱足以使人温饱。
两人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夏日的热风出不去也进不来,他们共同躺在一张凉席上足以堪堪褪掉热度,有时候拿起喷水器在屋子里洒上水。
瓷还会用最简单的食材做最好吃的饭。一碗白面条,偶尔浇上卤汁,美和他相对而坐,劲道的手擀面在口腔里咀嚼,裹上汤汁便有了温暖的味道。瓷吃着面,抬头就看见美不太优雅的吃相,一时间突然有些热泪盈眶,不知为何觉得活着真好。
瓷为了新课题每晚都要工作到很晚,美便跟他一起熬夜。少年人的精神气足,熬到凌晨都不困,可他面对的是繁琐的数学题,看一眼就想睡觉的那种,但他脑子灵光,解题也不算难事,只是笔迹太过潦草,瓷工作完后便耐心检查答案,还要纠正他的错字。
美利坚也做了不少糗事。为了给瓷买个像样的生日蛋糕,辛辛苦苦接了一个月的跑腿外卖员,好不容易攒好了钱买上了蛋糕,但因为雨天路滑,即将迈进单元楼的时候摔了一跤。漂亮的城堡蛋糕变成一滩废墟,一个月的积蓄化为泡影,他还坐在原地发愣。直到瓷下楼看见他那副模样,难受的同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美也有些破防,边笑边骂他:“你笑什么,真丑。”
本来是值得流泪的事情,可他们却在不顾形象地大笑,悲哀的同时又觉得疯狂。生命降下暴雨淋透身躯,他们却在心里给自己打着伞。
偶尔那么几次,美利坚回家时间很晚,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瓷隐约知道些底细,但他也没有问过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包扎伤口。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对话,瓷记了很久。那晚他给人处理伤口时,美利坚罕见地话变少了,绷带缠完后他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说自己要死了就不立墓,让瓷把骨灰撒到大海里就好了。
瓷失笑:“你怎么确定我比你活得久。”
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瓷记不清了,记忆里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突然暗下来了,只剩下嘴唇蠕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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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很晚才回去。”瓷匆忙拿起文件,抬头看着美,“新课题演讲成功了,我们出去吃个庆功饭。”
美利坚撇撇嘴:“恭喜你,记得早点回来。”
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独自走这条回家路。出租屋在杂乱的居民区,沥青地在狭窄的走道里愈发的昏黑,红砖瓦砌成的墙下雨时会散发出泥土的香气,塑料板盖在屋子前面,风一刮就呼呼地响,路边还放着软橡胶水管和手推车,有很多小吃店常年缩在角落的屋子里,刚出炉就满街飘香。
美的脚步停住了,他看见前面新开了一家戒指店。
他只是在外面观摩了几秒,然后便接着往前走。至于停留的理由自己也不清楚,可美莫名其妙想到了瓷,那么漂亮的银戒指瓷戴上会很好看。
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瓷不适合戴戒指。
眼前浮现那张温和的东方面孔,一双骨节分明的巧手总能把任何事情做得服服帖帖,做饭、涂药抑或是穿针引线,灵巧的手指就像翻飞的蝴蝶。
戒指配不上他,瓷适合戴顶针,牢牢扣在和戒指一样的地方,没有任何象征束缚的含义。
-
饭局很晚才结束,瓷与他们告别后独自迈入黑夜,借着路灯稀薄的光努力辨认表盘上的时针,也许是微醉的酒精让眼睛起雾,他焦距了很久才看清。已经十一点了。
走回去看样子是不行了,兜里还有两块硬币,刚好可以打公交车。他走下路沿石,一车辆纯黑SUV停在面前,车窗摇下来,是俄罗斯。
“我送你。”俄说道。
疲惫让身体变得混纯,动作比大脑抢先一步反应。瓷下意识地道谢上了车,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副驾驶上绑好安全带了。
“我……”他张嘴刚想找个理由下车,俄却踩下了油门。
车子不徐不疾地往前走,车厢内陷入焦灼的沉默,瓷不禁头皮发麻,犹如被剥离进了真空。
最终还是俄罗斯先开了口:“为什么不辞而别。”
俄是A区警局一处处长,苏维埃的胞弟,瓷的昔日恋人。
他们曾经是同僚,隶属A局一处刑侦队,入队两年后,俄拿到了升职书和奖金,以及上层授予的功勋,而瓷却交出了辞职申请,悄无生息地离开了A局。
“抱歉。”瓷只吐出这么两个字。
他不解释,也没必要解释。生命是场急促而壮阔的洪流,任何波澜都压不住席卷而来的浪。瓷曾深爱他,但爱不是停下脚步的理由。他们都是理性而强大的人,俄罗斯会理解他。
俄罗斯说道:“没必要抱歉,你有你自己的路。我记得你说过:‘警察和教师本质都是救人,警察在肉体死亡后救灵魂,教师在灵魂濒危前守护一切。’”
“谢谢。”瓷由衷地说。
俄见他尴尬,便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至于那个学生,局里已经同意放走了。不过……”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和美利坚住在一起?”
“合租。”瓷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眼皮,“我也是有私心的,他活得太苦了。”
“你从没问过他的家庭吗?”俄问。
瓷摇头:“我不关心他的过往。”
那些创伤的往事在岁月沉淀结痂,至少不要再次流血了。
“你有必要了解,作为一种保护措施。”俄的神情变得凝重,“美利坚是私生子。”
瓷喉咙一窒。
“他的母亲是西欧有名的演员,生下他后因精神疾病自杀,离世的同时欠下不少债务。他的父亲是有权有势的政客,但生而不养,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有关这个私生子的一切。”
“不过他父亲的正室那边最近已经查到了美的身份,夺权纷争很混乱,那些公子哥为了不让他瓜分财产和股份,正设计如何将他彻底置于死地。”
“死地?”瓷皱眉。
“让他死。”
他睁大眼睛。
“对于他们来说,美利坚现在不过是个社会底层的小混混,即使灭口也无所谓。”
“你调查了他?”
“被拘留的学生告诉我的。”俄沉声道。“你现在知道他在和什么对抗了吗?没有一个正常生长的十七岁少年会天天受伤流血。”
瓷舌头僵硬地说不出一句话。
“我和苏打过招呼了,会对美多加注意的。如果有异常第一时间施加保护。”
瓷点头:“好。”
“到了。”SUV停在居民楼底下,俄下车帮他开了车门。
瓷慢慢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临别前朝俄小幅度地鞠了一躬:“日后关于美的事情,麻烦你了。”
“没事。”俄勉强笑了笑,他原本想说我们之间没必要如此客气,可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说这话的立场了。他看着那几乎要融进黑夜里的背影,一句话不受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那个,可以……抱一下吗?”
瓷愣了一下。
“以后就是朋友了。”俄张开手臂。
瓷慢慢地拥了上去,脸刚好埋在男人淡淡烟草味的衣领里。曾经他无数次这样做过,那时候心中还满怀热烈的爱,现在只剩下被生命洪流冲刷、磨平了棱角的疲惫的心脏。
俄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灰色眼睛里满是忧郁。
“晚安。”他轻轻说道。
-
单元门顶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了,瓷跺了好几次脚也毫无反应。他在昏黑的楼道里静静地站了几秒,等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扶手是蓝色的,因为年头已久,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粗砺的斑斑锈迹,手一碰落得满是灰。
他的眼睛视力很差,以至于常年戴着眼镜,银色的镜腿在太阳穴上压出深深的凹印,深得好像骨骼也凹下去一块。
出租屋在二楼,瓷慢慢地迈着步子上楼梯,拐过楼角一抬头猛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仿佛雕像一般,他被吓了一跳,紧接着立马发觉那是美利坚。
瓷松了一口气,仍然心有余悸:“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走上楼阶,将半掩的门拉开,轻轻地推着美的肩膀。后者却如磐石般凝固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瓷不明所以。
美的脸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那双居高临下的蓝色眼睛亮着光,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就像一把锋利的蓄势待发的剑,瞳孔犹如竖起坟墓的禁地,冷漠的样子让瓷不知所措。
“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瓷扶着门沿的食指倏地卡进了缝里,大脑没理由的一乱。
面对美的质问,他第一时间竟没有对他质问的立场感到冒犯或是奇怪,好像美利坚本就有发问的理由,事实上他没有。
他们的关系只能用师生来定义,更深一点可以是朋友,可如果是朋友,为什么瓷会对这个问题感到愧疚,他没有亏欠美任何,无论在物质上还是感情上。
可他还是内疚不已,仿佛刚刚的拥抱与亲吻是对美的背叛,仿佛自己的同性情史是对他的欺骗。
瓷庆幸在黑夜中看不见他的眼睛,以便可以遮挡自己的异常:“曾经是。”
他并不觉得应该用否认来避重就轻,如果否认的话就代表性向是原罪,可他有什么罪。如今社会很开放,尤其是北美,这类群体已经不罕见。
他以为美利坚会接受,却只听到冰冷的话,就像刮进耳膜的一阵凛冽的寒风,让他如坠冰窟。
“恶心。我讨厌,同性恋。”
美利坚无法形容看到那一幕时冲破心脏的怒火是从何而来,只感受到血液顷刻沸腾起来,似乎要连着皮肉一起焚烧完了才好。
他是泥沼里的树,根须狰狞残酷,枝干肆意轻狂,全身上下唯一柔软的叶子是瓷浇灌来的,美的整个世界的爱都来自他,可他却也爱着别人。
瓷会爱别人,爱着别人,爱过别人。
瓷对他好,对他笑,给他做饭给他包扎伤口,会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瓷曾和别人牵手,拥抱,亲吻,做着比他们更亲密无间的事,享受着更深刻可贵的爱。那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美知道自己没底气生气,甚至无法找出任何一个罅口发泄,可他还是找了个理由将滔天的恨意和怒火统统碾碎。
瓷重重地呼吸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你……你说什么?”
他手脚发冷,美利坚的话像捆住脖颈的镣铐,给他下了致命的死罪。
瓷眼眶发烫,眉头难耐的聚起,这副难以自抑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掉眼泪的表情让美利坚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
瓷想碰他的肩膀,美退开了,即使心软,还是选择逃避。
“我……”瓷的手指关节吱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他的声音里有风雨呼啸而过,犹如走钢丝般摇摇欲坠,组织了那么多的语言最后只能嗫嚅出一句无力的话,“……抱歉,我会离开的。”
他快速走进屋子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塑料袋,里面稀少地装着几本书。瓷没再看美利坚的眼睛,慢慢道:“我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其他的你扔掉吧。”
美的心猛地一抽,不是这样的,他有点慌了,甚至想伸手拦住瓷。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让你离开。
“医用箱放在桌子角上,大概你也知道怎么给自己上药了。”瓷慢慢地走下楼梯,走过拐角后连背影都消失不见。闷沉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后,整个楼道就沉静下去了,连带着整个世界都沉寂下去。
美最终也没有伸出手,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对瓷的分别袖手旁观。他缓步走进玄关,慢吞吞地坐在床上。漫无目的的发呆的视线里出现那只医药箱,上面还贴着瓷曾经留下的字条,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舍得撕下来。
「要学会爱别人,首先要学会爱自己。」还画了一个笑脸。
美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别开脑袋。
没人教过我爱,我也学不会。
-
瓷又回到了教师宿舍,六人一间的硬板床有些硌,他发觉自己已经对往昔习惯的事物变得不习惯不起来,记得曾经刚来的时候睡宿舍还没有这么不适应。
课排得很满,白天上课晚上伏案备课,日子过得井然有序。转眼间一个月过去,已经到了十二月,虽然冬季的降临带着寒风,但他们偏低纬度的地区受季节天气影响不大,穿个厚点的外套就足以抵御低温。
学期末往往是最忙的时候,他们六个老师晚上睡不着就一起坐起来研究题目。就在瓷画函数图像的时候,南斯拉夫突然提一嘴:“诶,瓷呀。美利坚很久没来了吗?”
瓷停住了笔,点点头应和着:“嗯。”
增函数画歪了,最后一笔直接拐错了坐标。
“要不要去家访看看,”南若有所思。
“不用。”瓷连忙说道,轻轻划掉刚刚的坐标轴,“他翘课很长时间了,中途也来过几次,法兰西问过,是家里的原因。也许很快就来办理退学了吧 。”
“是吗,好可惜。即使他是学校最刺头的一个,但不管怎么说也教了好长时间了。”南叹气道,“越恶劣的学生,内心都出乎意料的柔软。尤其是在这里,他们呈现出的叛逆也许是自我保护的手段。”
“是。”瓷垂下眼睛。
美利坚的座位空了很久,一开始瓷还会觉得他会回来,甚至希望他回来,即使美恨自己,瓷还是希望他能把书读完。遗憾的是他没有。
唯一一次,是瓷在讲课。教室的门突然被一脚轰开,美利坚站在门外,眼里充斥着还未消退的戾气,脸部有轻微擦伤和淤青,手腕划破出血,一身行头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直直地向自己座位走去,众目睽睽之下静静地翻着柜子里的东西,然后拿出一瓶酒精,拿了就走。临出门前瓷拦住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美撞开。
眉眼阴冷,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下雨天,美利坚在公交车站跟人打了起来,电话打到他这里,警局让瓷去领人。瓷急急忙忙赶到,签了手续交了赔款,低头弯腰跟人道歉,然后把人带了出去。
美比他高一大块,瓷便将手臂抬高点举伞。一路上他们沉默地走着,雨点哗哗啦啦水坑洼洼,谁都没有说话。瓷将人送到公交车站牌底下,把伞递给他自己走回去。收伞的时候他瞥到了美姿势奇怪的胳膊,脱口而出:“胳膊受伤了吗?”
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美没有想到他还会在意这些,于是慢慢地转过头。整整一个月瓷终于再次看清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他刚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忙处理,美就回答道:“我自己会包扎了。”
瓷望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跟自己说。可车到站了,美道了句再见,把伞还给瓷,上了车。
-
皮肤好像被刺上了毒针,汁液侵蚀进骨骼,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带着血淋淋的伤,美利坚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破布,他咬牙拖着身子往前走,唇边的伤口被风刮得生疼。
居民楼下有个小孩在拍皮球,看见美后便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他一动不动。
断掉的手臂在肩膀上晃荡着,黑眼睛的小孩好奇地凑近仔细看了看,美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垂着手臂一摆一摆,就像在模仿大象的鼻子。黑眼睛小孩被逗乐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晃胳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边走边晃,小孩莫名其妙开始咯咯笑。
美利坚也笑,笑着笑着露出一口尖尖的白牙,笑着笑着眉眼都舒展开来,笑着笑着仿佛所有伤口都愈合了。
笑着笑着突然泪流满面。
喉咙抽搐了几下,笑声变为哽咽,冰凉的身体上只剩下眼眶发烫。他难以自抑地流泪,在黑夜里对着路边碍人的石子嘶吼,试图凭借疯狂咳嗽来缓解痛感。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家门口了,慢吞吞地弯腰抽走门底缝塞住的硬纸板,屋里没开灯,一片黑暗。
开灯的人已经被他赶走了。
美利坚翻找出医药箱,动作僵硬地摊开绷带,试图用一只手捋顺。手底下的绷带没了往日的温顺,在桌子上胡乱翻滚,怎么也找不到线头,他失去了耐心,越来越烦躁,最终猛地一撤手臂准备仰头就睡,结果打碎了一只杯子。
是导火索爆炸的声音,这只杯子好像把他的防火墙摔出一个窟窿,一切急迫的、即将重见天日的晦涩情感一股脑地从这个窟窿里涌了出来,它们吼叫着,它们要接受众目睽睽的太阳,它们是魔鬼,让强烈的愿望扼住他的脖颈,控制着方向盘让他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
美利坚停在那个红色电话亭前,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握住通话机,颤巍巍的手指摁下一串号码。
耳朵里汹涌的嗡鸣声被嘟嘟的电话声音淹没,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再打一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再一遍。
对不起————
他压低的双眼带着创伤与疲惫,右手稍稍泄了些力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
圣诞节的凌晨竟然开始下雨,瓷迷迷糊糊地还没醒,就接到了俄问候圣诞快乐的电话。
“谢谢,我不过圣诞。”他嘟囔道。
挂了电话他又睡了过去,梦里模糊的背影拖拽着长长的虚影让人抓不住,他感到即将窒息。一通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铃声格外地响亮,好像火车在脑海里轰鸣,声音刺耳无比。
“喂?”
“瓷。”是苏维埃,他声音沉沉的。
-
四点半的街区响起了枪声。
瓷抓起外套就跑进雨里,颤抖的手指在手机上胡乱地戳着,带着裂痕的屏幕映照出自己惨白的脸,雨水从上面滑开仿佛泪落下来。等待接通的音效每响一声心脏就被沉重地击打一次,胸膛不断被冷风刺穿,让他四肢百骸都沦为空洞的躯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啊。
他狂奔过街口,斑驳的镜片被雨淋得满是水渍,眼睛里也糊着水,扎得虹膜生疼。风和雨在血管里开出荆棘,刺痛视线里的一切。
接电话。接电话。
街巷隔着雨看显得灰蒙蒙一片。耷拉在地上的软橡胶水管,锈迹斑斑的手推车,用来遮雨的塑料盖顶噼里啪啦地响。
他突然停住了,喉咙痉挛着倒抽一口气。刹那间好像胸口上断了根生死攸关的肋骨,裸露在外的心房正扑簌簌淌着血。
“美利坚,我看到你的尸体了。”
他嗫嚅、迷茫、愕然,拼命咬紧牙关遏制打颤。双腿在接触到那人冰冷皮肤的一瞬间彻底泄了力,好像被抽走了所有骨架,浑身的血液倒流着结了冰。
美倒在雨地里,金发染上血污黏在脸侧,明澈的蓝眼睛此刻结上一层浑浊的暗沉,犹如关机前缓缓变为黑白的老式电脑,瓷不可置信地伸手轻碰他的脸,冰冷的触感像一支箭,从指间拉弓顷刻灼烫整具躯体。
暴雨,血泊,触目惊心的弹孔。两具身体,仅剩一颗心脏跳动。
-
“如果我死了,我不立墓。”美抬着波澜不兴的双眼看他。
瓷没有说话。
美摩挲着手臂,轻薄的纱布已经渗出了些血迹:“不会有人来看我的,你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好了。”
瓷失笑:“你怎么确定我比你活得久。”
“因为远方有一条射线正在瞄准我。”
-
“这里是新闻社,关于布里维中学枪击案,法庭已经给出了最终结果。受害者美利坚的生父,未实行抚养义务,间接故意杀人,以及在受害者在校期间多次雇人对其恐吓、威胁,造成其心理的创伤和行为意识的扭曲,将依照相关法律受到严峻的刑罚处罚......”
瓷坐在海边的沙滩上,车里的广播放着当天的新闻,那双黑色眼睛像一筒长枪,静静地指着远处的地平线,又或者根本毫无所指。
“跑了两条街才买到。”俄罗斯拎着啤酒放到瓷身边,寒冬的风吹得脸颊发红,他便往围巾里缩了缩,“在看什么?”
“日落。”瓷微笑,“这样寒冷的冬季,遥远的天际还是留有绚烂的云翳。”
俄轻轻地嗯了一声,把食物在垫布上摆好,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他听见了车里的广播,呼吸一滞,抬头小心翼翼地瞧着瓷。
男人给那位少年留下了最后的清白。
那天下午俄接到通知后便火急火燎地往现场赶,在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中不管不顾地闯进雨里,还没拽开警戒线就看到淋得透湿的瓷,那人正傻愣地瘫在地上搂着美的脖子,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却是一滴泪也没掉。俄迅速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试图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他没成功,瓷的右手死死攥着美的衣领,就像焊住了。
瓷麻木得像个被挖空内脏的稻草人,浑浑噩噩地聆听医院给出的确认死亡通知,那句话像是下了最后的判决书,堵住了所有侥幸心理的出路。
俄以为瓷会因此一蹶不振,结果第二天那人就恢复过来,继续按部就班的生活,与先前不同的是,瓷开始频繁进出他的警察局,搜集证据查凶手。俄讶异于他的能力,那么瘦削的肩膀却能扛起如此沉重的担子。真相水落石出后,他还是没有停止,花费大量精力查阅各种法条,倾家荡产也要跟人打官司。
对方是商界有名的富家人士,花钱压丑闻轻轻松松,就算真被告上法庭,找个顶级律师跟他打简直不成问题。瓷倔得要命,即便胜算很小也不放弃。开庭开庭再开庭,曾经连创可贴也舍不得买的人,为了这次官司花光了所有积蓄。
最后一次开庭结果出来了,就像瓷说的,尘埃落定。不管是枪击案还是美的死亡,于他而言都将在耿耿于怀的记忆里逐渐消弭。
“好。那祝你圣诞快乐。”
“我本来永远不过圣诞节的。”瓷说,“美死于去年圣诞,而开庭结果公布于今年圣诞。”
两个含义截然相反日子相撞,命运显得可悲又可喜。
“起码对于今年圣诞,应当庆祝。”俄晃晃酒瓶。
瓷压低眼皮苦笑,犹如释怀一般。
他找了半天没看到起瓶器,起身到车子后备箱里翻,手指扒拉的时候看见一部旧手机,瓷顿住了。
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美利坚的,虽然没接。
瓷将手机握在手里,五根手指习惯性地靠在同一个地方,仿佛与一年前的动作重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长摁开机键,心脏怦怦直跳。几秒种后,带有划痕的屏幕亮了起来。
竟然还没坏。
瓷打开主页面,刚想随便开个软件看看还能不能用,一个短信消息就弹了出来,吓他一跳,点进去发现是一条录音,还是一年之前的日期,看着陌生的发电人名称,瓷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播放键。
“瓷先生,这里有您的一通电话留言。”
瓷愣了一下:“什么?”
“瓷,我想你了。”
他怔住了。
是美利坚的声音,嘶哑的嗓音从吱吱作响的电流里传过来,听上去布满伤口与疼痛。
“我为之前做的蠢事向你道歉,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瓷,你听得到吗。”
对方尽力压制着啜泣,声音被挤压得支离破碎。瓷不可控制地喘着粗气,错愕地握住手机,双手颤抖。
“这条语音留言花了五美金,你又该说我浪费钱了。可是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啊。”
那头的声音已经哽咽,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瓷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 别离开我。”
心脏震颤如火山摇撼,地壳的裂缝四处蔓延,泛滥的岩浆割痛血管与神经。仿佛一阵轰鸣在脑海里迸裂开来,如刹车的嘶叫坠入耳膜,继而扑灭火苗形成沉痼,在空荡荡的心室幻灭于粉尘。
最后一根稻草落在秤砣上,一切回忆如洪水泄闸般涌进脑海,冲垮了所有安然无恙的伪装。痛感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瓷深深弯下腰,脊背蜷缩,无法遏制地放声哭泣,泪水决堤。
他哽咽不止,抽泣难停,又哭又笑,仿佛在一瞬间把去年所有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以及在以后的生命里,也许还要经历许多遍。
我的灵魂和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
END.
2022.10.1发布全文
2024.2.2完成修文一次
【温顾致新】他说林致还活着
大头喵背景
写写他们的前世
这里是白纸,感谢遇见——
*
雪,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月光。
锈色的朱砂点缀在永和宫内,他被遗落在时间之外,没能像他的花儿一样长青。
他说:“子尧,来生再见。”
*
来生,来生……
*
“我和你今世无缘成佳偶,来生和你再团圆……”
戏台上的祝英台含泪别了梁山伯,戏台下的林致舒袖遮面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却到底没逃过顾子尧的眼睛,被他拥入怀中。
“这折《梁祝》演了不知千百遍,爱妃怎生次次都落泪。”顾子尧特意在袖口找了块柔软的布料,擦了擦林致的眼泪。
“爱人离分,情难自禁。”
林致回答着顾子...
大头喵背景
写写他们的前世
这里是白纸,感谢遇见——
*
雪,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月光。
锈色的朱砂点缀在永和宫内,他被遗落在时间之外,没能像他的花儿一样长青。
他说:“子尧,来生再见。”
*
来生,来生……
*
“我和你今世无缘成佳偶,来生和你再团圆……”
戏台上的祝英台含泪别了梁山伯,戏台下的林致舒袖遮面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却到底没逃过顾子尧的眼睛,被他拥入怀中。
“这折《梁祝》演了不知千百遍,爱妃怎生次次都落泪。”顾子尧特意在袖口找了块柔软的布料,擦了擦林致的眼泪。
“爱人离分,情难自禁。”
林致回答着顾子尧,视线却不肯离开戏台,非要待到祝英台纵身跃入坟墓,同梁山伯双双化蝶了,才肯放松下来。
松开握紧的手,未曾想此番揪起的竟是顾子尧的外衫。林致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顾子尧的脸色,得到的当然是纵容。他轻轻抚平了顾子尧胸前的褶皱,然后靠上去,掩耳盗铃般地掩饰着自己僭越的行为。
顾子尧含着不明显的笑看着他。林致故作不解,问他为何心跳得如此之快。
“佳人在怀,我心悠悠。”
林致满意极了。他也许是醉了,一向自持的他竟一反常态,与顾子尧逗趣般,轻轻在他的胸口吐着热气,还玩起他的袖口。
这样的林致,顾子尧自然同样喜欢得紧。
看着戏台上的落幕,化蝶的“祝英台”和“梁山伯”对着他们这些人行了礼又退下。林致借着酒意,状似无意地问道:
“如若有天,我也与你分离……”
顾子尧握着他的手霎时收紧。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林致。”他凑到他耳边柔声安抚着观戏生情的爱人,“你已经是我的了,我们不会有分离。”
“这世间的意外这么多,子尧又哪里能保证得了这些呢?”林致的声音闷闷的。
顾子尧同他说,他是帝王,是天子,说他是他的爱人,自然与他同享帝运。
“我当然能保证。”他说。
“真的吗?”
“真的。”
“可他们害我,”林致的语气蓦然变得艰涩,他从顾子尧的胸前起身,“子尧,他们害我……”
顾子尧看见了从他眼里流出的两条血泪。
无法被抹去的深红色也在顾子尧的胸口开了朵妖冶的花,顾子尧的眼前却同林致失了血的唇一般,褪去了颜色。
他笑得凄切。
“子尧,毒酒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
顾子尧梦见过林致很多次。
有时是他们在踏青日泛舟游湖,他唐突美人结果却湿了衣衫;有时是雪夜他同他秉烛亭下,沸雪煮茶,泼得浓茶香;有时就是这佳节元夜,他陪他观《梁祝》,看得泪湿衣衫——
可无论是何场景,最后却总是以林致的哭诉做结。
像出绵长却又急转直下的悲情戏。
——林致死了。死在了永安七年。
今日已是永安八年的元辰。
*
顾子尧的侍从长福听见了殿内的动静,知道顾子尧是长梦惊醒又犯了头疼。
他进门便瞧见顾子尧浑身冷汗、揉着太阳穴强忍疼痛的模样,急忙去打来水为其擦身,无奈地劝说道:“陛下不若还是燃这太医制的安神香吧。”
“不必了。”顾子尧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太医制的香当然好,安神助眠,甚至是一夜无梦。
他喃喃道:“这样朕便梦不见朕的草妃了……”
长福心知顾子尧之固执,只唯独那人的劝说肯听进去。
他到底是长叹一声,退了出去。
醒了便再难睡下,顾子尧索性起夜,忍着头疼将昨日积压的奏折给批了。
再抬眼已是侵晨。
他本想招呼长福伺候他穿朝服,却恍然想起今日是元辰,官员们休沐,他也不必上朝。
以前这些总是林致提醒他——林致是盼着他休沐的。每逢休沐便掰着手指头倒数,像是生怕他偷跑去上朝。
或许是久病成医,林致看着他日日挑灯办公,总疑心他因此落下什么毛病。分明他自己才真真是弱不胜衣,燃了炭火也终日手脚冰凉,却总爱操心别人。
偏偏他又拿捏着顾子尧的软肋,说什么话都让顾子尧拒绝不了。同别人相处和和气气,同顾子尧一起时便添了些恃宠而骄的霸道,要求他这要求他那的,一会儿是天凉了在室内也得多穿衣服,一会儿是办公久了让他陪他去花圃逛逛,扰得顾子尧同他在床上消磨了些精力,这才肯安分下来。
“朕说了朕的身体没问题。”顾子尧如是证明到。
也不是没消停过。要是顾子尧惹林致不高兴了,他便也不再管,一个人躲在永和宫,任顾子尧千求万求也只道是门锁坏了。
但更多时候林致还是更愿意陪在他身边。
顾子尧披了件狐裘出了宫门便往永和宫去,长福急匆匆追上他为他打了把伞。他这才注意到今晨下雪了,唯恐林致花圃里的花禁不住,更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他记得那也是个雪夜。
他忙于政务染上了风寒,害怕传给林致,连续几夜都宿在养心殿。是林致偷偷跑来,带着一身冬日的寒凉便钻进他的被窝,直冻得他想大呼有刺客行刺。
林致快速搓着他的手,等到大约是搓热了,才将他的手放在了他脸上。
“我来给子尧暖被窝。”他说。
“谁暖谁啊?”顾子尧环住了他乱动的腰,在他的锁骨上咬了下泄愤。
顾子尧没让长福陪着自己,独自一人执伞木然痴立在永和宫檐下,看飞雪染尘,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有不知何处传来的佛铃声,据说生人能在其中,听见亡者的呼唤。
他听见了。他在念诗。
他念道:“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
他在笑,笑说这首诗是写给夫妻的,他太僭越了。
他又说,一个人太孤独,奈何桥边无故人。
谈笑间,又是一叹。
顾子尧想起了他离开他那天夜里宫中纷飞的大雪和长久未歇的钟声。
*
“陛下,卯时到,您该去赴宴了。”
“那我夜里再来陪你。”长福听见顾子尧仿似梦呓。
*
去年今日林致还曾在他身侧,同他抢夺着酒杯,不愿他多饮酒。
今次他赌气般强饮了几大白,谁来敬酒都来者不拒,醉得柏闻都看不下去,借着给他夹菜的机会暗暗提醒,甚至揭他伤疤似的还搬出了林致,“我也懒得管你,但林致嘱托我照顾好你,你最好识相点。”
他当然会听林致的话,终是放下了酒杯。
他醉得已不识东南西北,却还记得去永和宫的路。长福在他身边小心地为他撑着伞。
他问长福:“为何给朕执伞的不是草妃?”
然后又自己反驳:“不,不对,草妃身子弱,应是朕为他执伞。”
他抢过长福手中的伞,举目四望,茫然得像个孩子般,无措地问道:“草妃呢,朕的草妃呢?”
所有宫人都在一旁低头不语。
他感到自己的心口像被万虫咀食一般疼痛不已。他曾经用了很久的光阴才说服自己接受林致的离去,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然麻木,能够感受到疼痛,似乎才真有些他尚在人世的错觉。
他似乎流了泪,粘稠地从他的脸滑到嘴角,他尝到了泛着铁锈味的泪。
他跌落在地上,长福惊呼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还吐了血。
我大约是中毒了,顾子尧心想。
能和他用同一种方式离去,算不算一种幸运呢?
*
传说有情人携手走过了奈何桥,来生才能共团圆。
他瞧见了他在奈何桥边同他招手,看样子等了他许久。
“我来找你了林致。”
“来生再见。”
*
醒来的第一眼,是养心殿床顶的雕花。
庄周梦蝶,不知是庄周做梦化蝶,还是蝴蝶做梦托周呢?
——我怎么还活着。
长福进殿来同他秉报,说今夕的宴会已尽数安排妥当。
他竟是回到了永安七年的元辰。
长福见他不语,又接着说下去:
“草妃刚刚有要事秉明,但见陛下您仍在小憩,还想着在殿外等您。奴知道陛下您心疼草妃身体,便劝他先回永和宫了。”
草妃?
“朕的草妃还活着?”
“草妃娘娘一直健在啊……”
他连外衫都来不及穿,不顾君王礼仪,着了件单衣便朝着永和宫去。所幸今日休沐,那御史没机会参他一笔。
他推开了永和宫的殿门,看见了他的林致站在花圃里浇花,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顾子尧心想,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流泪呢?
—END—
哪有顾林女听完元旦特辑不疯的!???
求红心蓝手评论
顺便推推两篇小糊文啊啊啊啊
【美瓷】月光溺亡 (上)
▍黑道系列番外篇
泯灭、窒息,他的生命在分崩离析。
美被一股深红而汹涌的浪潮裹挟,暗红的水流撕扯着他的身体,潮水仿佛岩浆,带着沸腾的高温,他感到窒息、烧灼的痛苦,无论他如何拼命伸手朝着海面浮去都是徒劳,他处在真实的死亡边缘,氧气在消失。
一双手从红色的海洋深处出现,那双手温柔地环抱他的身体。那是瓷的双手,瓷拽着他向深处下沉,向不可见的地狱下沉,挤压他胸腔最后一丝氧气。
瓷不是来拯救他的,瓷是他溺亡的元凶,美越沉越深,碧蓝的眼眸因即将到来的溺亡而黯淡下去。
美倏地睁开双眼,安静的房间中,他的胸膛起伏着,半晌,他渐渐平复呼吸,依然熠熠的眸子缓缓...
▍黑道系列番外篇
泯灭、窒息,他的生命在分崩离析。
美被一股深红而汹涌的浪潮裹挟,暗红的水流撕扯着他的身体,潮水仿佛岩浆,带着沸腾的高温,他感到窒息、烧灼的痛苦,无论他如何拼命伸手朝着海面浮去都是徒劳,他处在真实的死亡边缘,氧气在消失。
一双手从红色的海洋深处出现,那双手温柔地环抱他的身体。那是瓷的双手,瓷拽着他向深处下沉,向不可见的地狱下沉,挤压他胸腔最后一丝氧气。
瓷不是来拯救他的,瓷是他溺亡的元凶,美越沉越深,碧蓝的眼眸因即将到来的溺亡而黯淡下去。
美倏地睁开双眼,安静的房间中,他的胸膛起伏着,半晌,他渐渐平复呼吸,依然熠熠的眸子缓缓被暗色的疯狂与笑意填满。他的心脏因无名的兴奋而跳动着,月光洒进他的卧室,一地银白。
美看着那轮月亮,他想到他过往的数年,他年轻又疯狂的世界有千灯万盏,那是纸醉金迷与血与火组成的盛宴,他看遍奢靡的灯火和绚烂的华光,可是他只有一轮月亮,那轮月亮,遗落在遥远的海岛上。
早晨八点,美的下属无比忐忑地敲响他们首领的房门,美的脾气捉摸不定,早晨的脾气大部分时候是差的,如果不是今天确实有个重要的交易需要美亲自出面谈判,谁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意外的是,美的声音很快便传来,让他麻溜点进来。
下属小心地打开门,美已经穿戴完毕,黑色的竖领西服和深蓝色的领带,是他处理生意时常见的打扮,此时,美正站在衣帽间的玻璃橱柜前,挑着今天要戴出去的墨镜。
下属:“首领,弗西里家的人说……”
“九点,我知道,我没有健忘症,不用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美打断,他的手指划过玻璃柜中一排排墨镜,从中挑出了两只款式相同,只有镜框末端镶嵌的钻石颜色不同的墨镜,他问下属道,“嘿,告诉我,红色,还是蓝色?”
——WB补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