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时城堡里只有你和楚生的时候,你就知道对他示好,又搂又抱,你以为你多好啊?骗的大家都以为你喜欢楚生,他是你兄弟!
现在他病了,嗓子哑了,你管过他没?你在节目上只和王栎鑫有说有笑拉拉扯扯,楚生一个人在你们旁边想搭话都没有办法。
你还是第一个远离他!在飞机上面明明你和楚生两个人是头等舱,你硬是要去追着王栎鑫跟着他搂着走,又让楚生单独一人,那个节目里面,俞灏明和王栎鑫在互喂食物,他们两个开开心心的,你个苏醒竟然还要跑上去,偷王栎鑫盘子里的菜!
你知道当时在场的花生多么伤心吗?你愿意没事老去当国民正太的舔狗!都不愿意理一下不舒服的楚生!
首唱会13强合唱,你也太过分了吧,硬...
当时城堡里只有你和楚生的时候,你就知道对他示好,又搂又抱,你以为你多好啊?骗的大家都以为你喜欢楚生,他是你兄弟!
现在他病了,嗓子哑了,你管过他没?你在节目上只和王栎鑫有说有笑拉拉扯扯,楚生一个人在你们旁边想搭话都没有办法。
你还是第一个远离他!在飞机上面明明你和楚生两个人是头等舱,你硬是要去追着王栎鑫跟着他搂着走,又让楚生单独一人,那个节目里面,俞灏明和王栎鑫在互喂食物,他们两个开开心心的,你个苏醒竟然还要跑上去,偷王栎鑫盘子里的菜!
你知道当时在场的花生多么伤心吗?你愿意没事老去当国民正太的舔狗!都不愿意理一下不舒服的楚生!
首唱会13强合唱,你也太过分了吧,硬是要和楚生换位置,站到王栎鑫的旁边,明明你和楚生是一个话筒的,你唱歌楚生都为你把话筒准备好了,你呢?你竟然跑去抢王栎鑫他们的话筒,还搂着王栎鑫!苏醒!你有种!
在公子生日会上,苏醒你丫的和王栎鑫唱死了都要爱,还唱的那么大声,生怕没人听到你们俩唱这个歌是吧?公子切蛋糕的时候,你们两个竟然在对饮红酒,又拉又抱!背对着公子,你们真的什么都做得出!
公子最后唱了一首别安,什么楚苏王道,见鬼去吧!
还有苏醒!人家王栎鑫心里的第一位根本就不是你!你在自作多情有什么意思?你这样伤害了多少人?多少人?!!
【大二】你遗忘的那一天
大师兄x李一鸣
Summary:李一鸣想起了被他遗忘的初见之日。
1w+一发完。
——————
01
“师兄。”
“一鸣师兄……”
李一鸣的胳膊被冰冷的触觉刺激了一下,猛地醒过来,被他支使去买零食的师弟拿着外包装正在渗水的雪糕在他面前晃。
八月,研究生早已过完暴君恩准的两周假期,回到实验室开始“劳逸结合”的劳字科研生活,小师弟成为酷暑下唯一指定跑腿人选。
李一鸣心安理得地接过来拆开包装含进嘴里,眨个眼的功夫吴超群已经一溜烟跑去实验室门口呼唤他大师兄来吃了。
实验室那边怎么应的他听不到,但看小师弟的神色估计是同意了,他蹦蹦跳跳着回来,也不知道在......
大师兄x李一鸣
Summary:李一鸣想起了被他遗忘的初见之日。
1w+一发完。
——————
01
“师兄。”
“一鸣师兄……”
李一鸣的胳膊被冰冷的触觉刺激了一下,猛地醒过来,被他支使去买零食的师弟拿着外包装正在渗水的雪糕在他面前晃。
八月,研究生早已过完暴君恩准的两周假期,回到实验室开始“劳逸结合”的劳字科研生活,小师弟成为酷暑下唯一指定跑腿人选。
李一鸣心安理得地接过来拆开包装含进嘴里,眨个眼的功夫吴超群已经一溜烟跑去实验室门口呼唤他大师兄来吃了。
实验室那边怎么应的他听不到,但看小师弟的神色估计是同意了,他蹦蹦跳跳着回来,也不知道在乐些个什么。
“大师兄来一起吃,我就可以歇会儿聊聊天了。当然开心了啊。”吴超群如是答。
奇怪的脑回路,他来才聊不了天了好吧,李一鸣含着雪糕,无语地哼哼了两声。
吴超群抓紧时间,嘴一刻也没闲着,一边嚼着冰棍一边还能叭叭个不停:“师兄这么会儿你都能睡着,你昨晚没睡好啊?”
“你懂什么,春困秋乏夏打盹,”李一鸣咽下嘴里冻得他牙疼的雪糕,继续道,“一年皆是睡……唉你乱动什么?”
睡觉时候摘下来搁在手边的墨镜被小师弟拿起来把玩,李一鸣才察觉到鼻梁上空荡荡的别扭。吴超群把自己厚厚呆呆的黑框眼镜摘下来,换上李一鸣的墨镜:“师兄,我戴墨镜酷吗?”
吴超群刻意摆出自以为拽拽的造型,李一鸣乐了两声:“师弟啊,命里没有的东西莫强求。”
吴超群不同意他的观点,撇了撇嘴,扶了下下滑的墨镜:“是你墨镜的问题!”他算是明白李一鸣最近怎么老是推墨镜了,他戴了这么多年眼镜一下就感觉出来了,这镜腿太松,动不动就下滑,影响了自己的英姿,吴超群下了定论,自己给自己转移了话题,“师兄你怎么不去店里调一下,镜腿有点松了。”
李一鸣还没回话,实验室的门打开,穿着实验服的某人走出来正好对上李一鸣没带墨镜的视线,李一鸣伸手摘下吴超群脸上的墨镜架回自己的鼻梁上。
“诶一鸣师兄,你去修墨镜的时候带我一起去呗,我也想买一个。”吴超群重新戴上自己的眼镜,说道。
“带你做么啊你也要装瞎子是吧。”背后如雷贯耳的声音吓得吴超群一哆嗦,他赶紧把手边的冰淇淋递上以求赦免,大师兄伸手接过坐回自己位置上,隔着电脑屏幕吴超群松了口气,又开始小声聊天。
就说不知道吴超群这人什么毛病,能好好说话不干,非要把那尊瘟神招过来搞情报战似的小声说话,李一鸣得摘了耳机才能听到吴超群细碎的声响,问题是这小声说话他大师兄也听得一清二楚啊。
“一鸣师兄,你墨镜多少钱买的啊?”靠补贴过活的穷酸研究生还没忘记先前的话题。
李一鸣倒是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吴超群酸溜溜地看着他,“这点小钱师兄你不放在心上是吧。”
还真不是,李一鸣道:“这别人送的。”
啊,还不如看不上这点钱呢,这下更酸了,吴超群噘着嘴,问了一个并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谁送的啊?”
与其说是不想知道答案,不如说是其实已经知道答案大概率是哪个“大一师妹”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只是脑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愚蠢的问题已经脱口而出了。
“啊……”李一鸣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送的。”
他头朝旁边偏了一下,又很快地正回来。
02
一般来说,一个场景里有三个人,两个人在对话,对话中出现毫无上下文关联的“他”这个字,大概率会是指代三人中没有参与对话的那个人……吧?
更何况一鸣师兄还意有所指地朝那边……
但吴超群仍然十分不确定且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一鸣师兄,你说的‘他’,不会是……”
“对啊,”李一鸣说,“你大师兄。”
吴超群震撼地转过头去看那个被他们讨论的当事人,然后听到当事人恶狠狠地回应:“送个屁,他说么你都信。”
“你又骗我”这句活都要成为吴超群面对李一鸣的最高频语句之一了,但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控诉,就听到李一鸣漫不经心的话语:“反正他不会承认的。”
这下吴超群又迷茫了,他看向大师兄求证,对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但又被李一鸣点着,冷笑道:“承认?你自己脑子不好臆想出来的事俺为么要承认?”
李一鸣只是低头玩手机,并不在意大师兄的反击,似乎胸有成竹笃定大师兄只是嘴硬。
这太奇怪了,年轻的小师弟认为自己这不是对八卦的好奇,而是对真理的探寻,这件事对他的震撼不亚于上次听到李一鸣在大师兄不在的场合不情不愿地说“他不也是我师兄”。
小锦鲤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这或许能让两位师兄之间的关系缓和也说不定。他想要一探究竟,但两位当事人却都不再说这个话题了,李一鸣含着雪糕继续游戏,大师兄也挖着冰淇淋看数据。
为真理牺牲是每一位科学家的宿命,吴超群痛下决心,决定亲自背负起维护实验室和平的重担。
“那么,一鸣师兄,你第一次见大师兄对他什么印象?”吴超群口干舌燥,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按照时间线前推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两位师兄之间的友好联系咨询了个遍了,但别说维护和平,中间好几次他们实验室差点要成为点燃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按理说这种问题应当是私下聊比较好,但不知是不是这两人没有真的打起来给了吴超群一种师兄们心情都还不错的错觉,他不知死活地抛出最后的问题,心道总不至于第一次见就你死我活的吧。
03
李一鸣回忆里他们第一次见是在他大四那年寒假前。
他跟小导认识得更早些,早在上过几节小导的遗传学课程之后两人就混熟了,李一鸣那会儿就已经确定小导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研究生导师,保研名单下来之后的复试基本就是走个流程。
小导也知道李一鸣是个什么德行,再加上当时小杨的课题实在棘手,那年新来的、立下豪言壮语要带他上院士的学生更是让他苦不堪言,所以李一鸣保研结束直到寒假前小导都没管过他,要不是实在得跟他聊一下毕业论文的事了,寒假那次见面都不一定有。
李一鸣冬天一大早被叫起来去实验室跟大家见个面,自然是不情不愿的,他其实跟小杨师姐联系不少,那头的算法程序他帮忙优化过几回,倒是今年进实验室的那个研一师兄他还没见过,不过他已经从小导那听说了那位师兄把他们实验室搞进学院黑名单的壮举了。对这位神人也有些许敬畏。
初次见面李一鸣还是为了将来的和谐相处稍微做了点准备,先去了导师办公室,跟着老师去实验室见师兄师姐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的,挂着故作乖巧的笑。
小杨师姐那会儿正在办公室处理数据,见老师领着人进来立刻就起身迎上来了,笑着看他说:“是一鸣师弟吧。”进展到这里都还是很顺的,直到小杨师姐面露难色地跟导师说起另一位师弟。“师弟他在实验室里,上午操作仪器不太顺利,这会儿估计心情不太好。”
老师说着没关系,我带一鸣去打个招呼,但脸上已经带上一份战战兢兢的苦涩,李一鸣实在好奇小导这样的人是怎么被一个学生搞成这副窝囊样,又很有自信地觉得没有自己搞不定的人。他脑袋聪明,会说漂亮话,长得又讨人喜欢,实在是很难给初次见面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除了那天。
背对着他们低头配溶剂的人全然未觉有人进来,李一鸣从背后打量他,即使是弓着腰也能看出身形的高大,跟他打起来小导确实是没什么胜算。
然后小导咳嗽了两声,向转过来的学生介绍他未来的师弟。
李一鸣带着笑自我介绍:“师兄你好呀,我是李一鸣,是刘老师今年新招的研究生。”
丝毫挑不出错处的打招呼对吧?
但是,该怎么形容大师兄那会儿的表情呢。
李一鸣很难忘记,从惊讶到茫然再到不满甚至隐约的愤怒,表情复杂到老师后面的台词都说完了两个人还静静地看着对方。
李一鸣是看不懂对方的表情所以沉默了,而对面那位究竟为何打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他实在无法理解。
难道说我长得像把他甩了的前女友?
这是李一鸣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04
多亏了大师兄那第一眼就苦大仇深的表情,再加上他十分出众的记忆力,李一鸣对他们初次见面的印象十分深刻。因此,理论上来讲,绝不存在他记错了的可能性。
但在他简略地给师弟回忆了几句往昔之后,描述就被打断了,原本盯着屏幕看数据的某人转过来看向他,语气不善:“李一鸣你那个脑子也没多好使,第一次见的时候明明是夏天。”
“那是你贵人多忘事吧,不记得我提前去跟你们打了个招呼。”李一鸣迅速接了一句,他确实在那次寒假之后直到研一开学都再没去过实验室,在小杨师姐和大师兄实验的基础上,靠着算法优化混过了毕业论文,所以大师兄不记得那次剑拔弩张的打招呼,以为他是研一开学后才来实验室也情有可原。
但他自然不会放过对方这个错处,立刻反唇相讥。
怎么又要吵起来了,吴超群迅速整理好新一轮劝架的词句,准备在大师兄再次开口时调停,但大师兄只是瞥了李一鸣一眼,冷哼一声后没有再说话。
那一眼吴超群没看懂,他也不懂这场争吵为什么无疾而终,但这是好事,他应该适时闭嘴,不该继续触这个霉头,可他又忍不住在听完李一鸣的初印象之后想听听大师兄的。
大师兄刚才没有发火,那应该……
大师兄似乎对这个聒噪的环境终于忍无可忍,闻言后起身,吓得吴超群瑟缩了一下。
“他?”大师兄指了指李一鸣,“就跟现在一模一样,讨人嫌。”
大师兄的冰淇淋吃完了,换上实验服重新回了实验室。
门关上前一秒听到李一鸣嘟囔:“就你变化大,你那时候比吴超群还蠢。”
无故被殃及的池鱼:??我??
05
昨天大概确实没睡好,中午李一鸣顶着大太阳回宿舍午睡去了,这一觉睡得相当沉,醒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一看时间也就两点,恰好是下午最热的时候,他纠结下午还要不要去课题组,想到吴超群的科研苦瓜脸又觉得还得是在苦逼师弟身边打起游戏更带劲。于是磨磨蹭蹭地往生物楼溜达,算算时间打两个小时游戏就可以开溜吃晚饭,顺便带上超群,他推了下墨镜,去把这玩意儿修一下。
不过办公室安静得可怕,吴超群没在,某位卷王也不在,都跑实验室里去了?李一鸣扫视一周,总觉得这办公室怪怪的,还没等他细看,就听到身后有动静,李一鸣回过头,套着实验服的大师兄正推门而入。
李一鸣懒得打招呼,一般来说对方对自己也是视而不见的,但今天大师兄却忽然叫住他。
“你谁?”李一鸣听到对方问,“来咱实验室做么?”
李一鸣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热得有点中暑了,鼻翼上的汗水让他的墨镜下滑,他没推上去,上抬视线对上大师兄的眼睛,试图看出一丝端倪。
“你问我谁?”李一鸣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不认得我?”
大师兄警惕地看着他:“俺为么要认识你。你到底来干么的?”
好吧,要么是对方脑子有问题,要么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李一鸣在办公室环视一圈,看出一切奇怪在哪了。
办公室里看起来就两个位置有人使用,除了大师兄的那个以外,另一个有使用痕迹的桌面上摊着一个草稿本,上边的字迹他也算熟悉,是许久不见的小杨师姐的,他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日期显示的是3年前。
这很离谱,但是128线程的脑袋立刻解构现状,做梦也好、穿越也好,或者是他疯了,总之现在,办公室正处于一个他还没有进组的时间线中。
正常人这会儿会做什么呢,逃跑?找熟人说明情况求助?或者一板砖把自己敲晕重开一下?李一鸣瞬间规划出了许多种方案,但他觉得那些都不如他即将实施的这个有趣。
这时候的大师兄还没成为曹操,实验实验不会做,算法算法看不懂,不认识自己,对自己仅有的一点敌意也只是因为他是忽然闯入实验室的外人。
正是戏弄他的好时候。
“师兄你好呀,我叫李一鸣。”李一鸣弯着眼角歪了下头,“我是今年刚刚保研到刘老师这里读研的本科生,想提前来组里看看。”
李一鸣做个人的时候还是很有人样的,除了在初次见他的大师兄那里,他这套卖乖讨巧的姿态无往不利。
面前的人仍有疑虑:“俺怎么不知道……”
“嗯……”李一鸣快速思索着应对说辞,“前两天名单才刚刚下来,可能刘老师还没来得及跟师兄师姐说……”
他适时做出一点怯生生的模样,对面的人被他唬住,到底是第一次当师兄的人,独自面对突然出现的师弟难免有点紧张,想尽量表现得友好点,于是他有点磕巴地解释说老师和师姐今天去合作公司看实验去了,实验室里今天就他一人。
那真是天赐的好时机,李一鸣心里暗叹,面上却仍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老师跟我说随时可以来实验室转转,我就没打招呼过来了,不会打扰到你吧师兄?”
大师兄别扭地摆摆手说不会,走在前头领路去实验室:“你想看啥俺带你看看。”
于是李一鸣这个几乎从不进实验室的主这会儿像模像样地跟着师兄后头参观起实验室来了。
06
这会儿李一鸣才知道当年小导跟他吐槽的实验室杀手多么名副其实,离心机不配平就敢上转速,摇床温度调不对,跑出来的图更是一塌糊涂。为了不让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波及,李一鸣不动声色地提示了好几次,大师兄只能一脸懊恼地按照提示更正。
李一鸣心里都要笑死了,要不是现在在维持乖巧师弟的人设,他高低得录下大师兄的黑历史罪证,但他面上只能强忍着笑意,对师兄的疑惑表示“哎呀只是前两天刚上的实验课,老师好像是讲的要这样那样的”。
“你挺有天赋的。”回办公室后,大师兄按他的说法改了算法的某个参数,一直停滞的数据终于有了新进展。
大师兄看过来,李一鸣第一次从对方眼里看到这样直白的、对自己的欣赏和赞叹,要他说这话该改成含着怒意的“就你是天才是吧?!就你会是吧!”才是他熟悉的味道。或许是不太习惯,李一鸣被他的视线盯得不自在,莫名有点不敢直视对方,但该死的墨镜这会儿又下滑了一截,完全遮不住他师兄的视线。
李一鸣只能垂眸笑了下:“小聪明而已啦,以后做实验还得靠师兄带呀。”
鼻梁上的重量忽然一轻,李一鸣被对方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大师兄正摆弄着他的镜腿,说:“你这眼镜是不松了,我看它一直往下滑,你都扶了好几次了。”
“啊,”李一鸣愣愣点头,“是有点,想去修来着。”
大师兄翻出实验室的工具箱说:“俺给你紧一下。”
李一鸣实在有点不会应对这样的大师兄,这样对他毫无芥蒂甚至称得上关爱有加的师兄。李一鸣看着师兄谨慎地帮他调着镜腿的螺丝,这人不戴眼镜,但是修理眼镜却有一手,李一鸣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他们靠得很近,大师兄并不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进实验室就别带墨镜了,里边黑,眼睛都要弄瞎了。”
李一鸣应声道:“外面晒才戴的嘛,刚才忘记摘了。”
很自然的、亲近的语调,他自己都在这样的氛围中不自觉地软化下来。
如果说他和大师兄第一次见的时候没有那么剑拔弩张,说不定他们还真能有这么一段和谐相处的时光。不过往事不可追,这份令大师兄心悦的顺从到底是他装出来的假象,师兄把修好的眼镜还给他后问道:“你准备么时候来组里啊?”
应该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进组做实验,之后的事李一鸣哪说得清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错乱的时空的。李一鸣带上墨镜,松紧刚刚好,他敷衍着说过段时间就来,顺带卖乖地看着对方:“到时候还要麻烦师兄带我毕业论文呢~”
一生爱面子的师兄听到这种话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很受用,费劲地压下嘴角,又跟他说起实验室现状,说老师和师姐在做很难的课题,他现在很多基础实验都做不好完全帮不上忙,又怕打扰他们不好意思去问,自己死磕进展很慢。
李一鸣听着这番敞开心扉的话,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透过墨镜看大师兄真挚的神情,对方看向他说:“你来可能会好很多。”
李一鸣很难描述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这可能吗?对方曾经对自己的到来是抱有这样的期待的?
“我很快就会来的。”李一鸣说。
那种一开始强烈的想要戏弄对方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李一鸣想来想去只能归因为这个世界太癫了,大师兄都能对他说出这种矫情的话来,他说不出什么重话怼回去也很正常吧?
异样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脏,挤占了大脑所有线程。
此地不宜久留。
07
也是时候想办法离开这里了。
借口晚上还有事,他与大师兄告别,承诺等老师回来再来实验室找他。
为了避免其他意外,李一鸣先回了宿舍。他不记得这次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猛地睁眼时,盛夏的热浪袭来,李一鸣发觉自己出了一头的汗。
是梦。
李一鸣摸过来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整,又看了眼日期,是自己博二这年没错。他松了一口气。
确实是梦,一个莫名其妙但是过分真实的梦。
都怪上午大师兄说什么第一次见是夏天,害他梦见这种古怪的东西,李一鸣把手机抛在一边,为了缓一缓自己受损的脑神经,他决定下午不去课题组了。
又在床上躺了两分钟之后,李一鸣起身,习惯性摸过床头的墨镜戴上,然后僵住了。
他摘下来,又戴上,又摘下来,放在眼前端详。
李一鸣手指有点颤抖。
操。
别告诉我这是我自己梦游起来修好的。
08
两点十五,李一鸣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他跑得出了一身汗,即使手机里确实存在不少和某些人的共同群组,一切信息都告诉他现在是正常的时间,但他迫切地需要找个处于同一时空的人确认一下。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布局和自己中午离开前几乎一样,只有吴超群桌上的破烂被他翻腾得挪了位置,垃垃圾桶里还有他们上午扔掉的雪糕包装袋。
李一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
套着实验服的大师兄正推门而入。
和刚才的梦境里完全一样的动作……甚至神色,大师兄上下扫了他一眼,准备开口时李一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巴上悬着的汗珠颤巍巍落下。
“你搁这杵着做么?”大师兄狐疑地盯着他又看了两秒,“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李一鸣长舒了一口气,精神松懈下来之后腿都有点软,他抹了把额角的汗,又踱步过去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艰难地点了点头:“确实。”
“神经病啊你。”大师兄退开一步,嫌弃地掸了掸被李一鸣拍过的肩膀,走到一边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一点。
09
李一鸣非常不对劲。
不怪大师兄太过敏感或者有“被李一鸣害妄想症”,实在是对方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太过灼热,明显到隔着墨镜都让他难以忽视。
大师兄没办法忍着那股视线专心作图,终于不耐地搁下鼠标:“李一鸣你眼睛抽筋儿啊?”
李一鸣却并没回答,而是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诶你上午说,咱俩第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大师兄皱起眉:“你闲得慌是吧?”
“爱说不说……”李一鸣撇了撇嘴,在大师兄抓心挠肺地思索他究竟意欲何为的时候,李一鸣又再次开口,“那时候办公室是不是就你一个人?”
大师兄不耐烦地嗯了声,又瞪他:“你问这做么?”
他是不大愿意回忆起自己被李一鸣戏耍的曾经的,第一次见面时他是真心喜欢这个聪明乖巧的师弟,谁能想到这家伙后来再见面全装不认识自己,再之后暴露本性根本是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狡猾狐狸。
对那天,李一鸣装不记得也好,真不在意也罢,他便也当第一次见面是自己瞎了眼不再提起。要不是上午吴超群正巧问起这件事,他根本不会多那么一嘴。
但此时李一鸣又没回答他的话,低头嘟囔着这回是真见了鬼了,转眼抛出一个新问题:“那天你是不是离心机没配平就开机了?”
大师兄脸色黑了一点,随着对方喋喋不休地追问“摇床温度调错了是我告诉你的?”“蛋白提纯后的图出了两个峰?”“还有我的墨……”
“你没完了是吧?”大师兄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打断他,神色愠怒,他算是明白了,“找茬来了是吧,李一鸣!”
10
李一鸣试图通过一个个提问证实自己荒诞的猜想,而大师兄的反应确实验证了一切,这种超自然的联想让李一鸣忽略了他现下危险的处境,于是事态超出了他的控制,李一鸣仰起头来和已经近在咫尺的大师兄对视。
恼火、愤怒……大师兄正处于这样的状态中。直觉告诉李一鸣别再提问下去了,但是他摸了摸松紧合适的、卡在自己脑袋上的墨镜,真的很需要一个人给他解释一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当然事态也超出了大师兄的控制,说不清是他俩谁的反应更大,墨镜在几个拉扯间落到地上,又在大师兄后退时“咔嚓”一声碎裂在他脚下。
办公室的争吵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李一鸣比大师兄想象中更珍惜他那不知是谁送的墨镜,在大师兄退开后矮身下去捡起来,颇为惋惜道:“才修好的……”
大师兄定定地站在那,看着李一鸣抚摸着碎裂的镜片,道歉的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这次争端归根结底是李一鸣挑起的,忽然一个劲儿地扒拉自己的黑历史,他才没忍住过来让李一鸣闭嘴。他从没想过跟李一鸣动手,墨镜是不小心弄掉的,李一鸣天天戴着墨镜在办公室晃他早就看不惯了,还始终扬言说是他送的,是不是他送的他自己能不知道吗?
鬼知道是谁送的,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想把它弄坏。
可这破碎的结果他脱不开干系,所以尽管李一鸣惋惜的语气十分刺耳,他还是在沉默了半天后撇开头说了一句:“俺……赔你一个。”
李一鸣没说话,坐回椅子沉默了半天,沉默得大师兄心底浮躁,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这静谧的氛围,李一鸣才慢悠悠开口:“不用了,你送的你修的,坏你手上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感慨听得人更火大了,他重视的回忆李一鸣从不放在心上,却把那些不属于他俩的交集强行扣在他头上,上午还是坏的,他什么时候修了?大师兄狠狠地剜了那该死的墨镜一眼,转身离开。
他现在,立刻,就要去结束掉与这个破碎的墨镜之间的孽缘。
11
方式是去买个新的赔给他。
理由是不习惯亏欠别人,他弄坏的东西自然要负责,所以款式就选的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也省的他挑了,而且那个轻佻的小爱心和李一鸣那张脸该死的合称。讨厌,但是习惯了。
当然他也考虑过换一个款式,毕竟和某个不知道是谁的人送李一鸣一样的东西让他觉得有点膈应,但他一到店说出诉求后店员就给他推荐了李一鸣的同款,大师兄震惊地盯着店员手中的墨镜,几年前的款式了居然流行到现在吗?
但他还是买了。
他是抛下做了一半的实验打车到最近的商场买的,只为了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打车回学校门口,走到生物楼还有一段距离,出来时心情烦躁没在意,这会儿才察觉出铺天盖地的热浪,快把人蒸熟了。
难怪李一鸣要戴墨镜……不对,他什么时候都戴。
本科生的暑假还没有结束,这个点太阳很毒,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地面被蒸腾得变了形,热气把它晕染成波浪形状,每一步都像踩在岩浆上,滚烫又虚浮,耳边的蝉鸣吵得大师兄脑袋嗡嗡响,眼前的一切都被夏日模糊得不真实。
他本想赶紧回实验室去,可快走到地方他的脚步忽然又犹豫起来。
这玩意儿给李一鸣的时候,要不要说点什么。
一面觉得跟那家伙有什么好说的,一面又想起李一鸣忽然念叨起初见时的神情,好像突然很在意,为什么在意起那个被他遗忘的曾经呢?
还有墨镜,说什么我送的,我修的,他究竟为何执着于此?
李一鸣是两年前的某一天忽然开始戴墨镜的,还总是很刻意地在他身边晃,像是知道他看不惯故意惹他似的,但是那段时间李一鸣又确实帮了他一个小忙,他不好对李一鸣发脾气,于是惯得对方更是无法无天,这墨镜就焊在李一鸣脸上摘不下来了。
大师兄想得烦躁,愈发不想回去面对李一鸣,他低不下头道歉,在意的事也问不出口。
12
从学院楼里出来的李一鸣看到站在大太阳底下的大师兄停住了脚步。
“师兄?”他像是全然忘记之前的吵架一般,甚至用上了一个对他们而言过于亲昵的称呼,“你一个人站这儿干嘛?不热吗?”
大师兄也被他这一喊扰得语塞:“俺……刚回来。”
李一鸣没有细究,看他手上提着礼品包装,好奇地拿过去问他那是什么。
他不明白李一鸣怎么能如此快地转换心情把一切当做从未发生。
就当是李一鸣主动给他台阶下,阳光下李一鸣闪着光的笑容有点晃眼,而且因为刚摔坏了墨镜,他的眼前也没了遮挡,从剔透的眼珠里能看到他所有的情绪,他心情很好,即使在面对自己。
“是墨镜。”大师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你还会戴墨镜呢?”
李一鸣有点惊讶,这份惊讶的表情不像作假,让大师兄觉得奇怪,明明自己说了要赔给他一副墨镜,就算他刚出来时没有解释,凭李一鸣的脑子也不至于猜不到自己出这趟门买的墨镜是给他,大师兄微微皱眉,解释道:“是给你的。”
“给我?哦……”李一鸣拖长了音调,笑嘻嘻地凑近,“不就是用个算法嘛,师兄这么见外,那我就不客气啦。”他当即拆开戴上,朝大师兄扬了扬下巴,“师兄你审美还不错嘛。”
大师兄却愣住了,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什么算法?”
李一鸣像是了然地摇了摇头:“你不愿承认就算啦,不过礼物我收下就不还你咯。”
我该承认吗?承认什么?大师兄想再问一句,俺么时候用你算法了?
但话还没出口,他恍然想起,是那时候。
在他们签订互不干涉协议之前,在他们的关系还只有浅淡隔阂的时期,他偶尔会别扭地接受李一鸣的算法馈赠,也会在论文发表后看着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勾起嘴角。
李一鸣什么都不缺,但在收到一些出乎意料的小礼物时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大师兄不擅长送礼物也总是把他们之间的交流搞砸,所以回报李一鸣的方式就是想办法托小杨师姐或者导师替自己转交些不轻不重的小东西,然后静静在座位上看李一鸣咋咋呼呼地向他展示自己交际场上的战利品。
李一鸣也许知道,也许从未知道哪些是自己送的。
在李一鸣得逞的模样面前,他内心无奈和满足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
那时候,李一鸣好像还没开始戴墨镜来着。
大师兄回过头去,李一鸣迈着轻快的脚步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烈日晒得他头晕,耳畔的蝉鸣忽然又剧烈起来,隔壁老张课题组的师弟从楼里出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这个师弟是今年才入学的,大师兄朝他点了点头,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刚才李一鸣是怎么回事,被晒出幻觉了吗?
昨晚他在实验室通宵了,算一算确实快30小时没睡,一时晕眩倒也正常。
都怪李一鸣今天胡言乱语,让他生出这样真实的幻觉。
13
大师兄不再逗留,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办公室,门一推开,李一鸣正趴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打游戏。
果然是幻觉……
他定定地看了对方一会儿,直到李一鸣察觉到不对侧过脸来看他。
“干嘛?”
讨厌的、带刺的语气,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这时候他又怀念起那个可以软化他们之间尖锐冲突的墨镜了,但此刻,李一鸣碎裂的墨镜躺在他干净的桌面上。
对,是时候把刚买的墨镜扔桌上给他,再掷地有声地说上一句“赔你的”,这样就可以暂时将矛盾封存,以一种他并不那么喜欢但已经习惯的方式和李一鸣相处,更可以自此坦然接受“李一鸣墨镜的赠送者”这个身份。
演出的台词都已经备好,道具却不见了。
大师兄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掌,有一瞬间恍惚,自己刚才出门是去买墨镜的吧?他在李一鸣疑惑的注视下拿出手机,翻到了不久前自己支付的账单。
确实买了没错。
那么墨镜去哪了?
除非那不是幻觉,他确实交给了李一鸣。
可如果刚才的李一鸣不是幻觉,那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现在还在办公室的李一鸣又是谁?
大师兄头一次觉得熬夜带来的弊端如此明显,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这些信息了。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李一鸣的那天,对那人的第一印象。
有个清瘦好看的同学跑到他们实验室来,鼻梁上的墨镜下滑到鼻翼,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自己问。
“你不认得我?”
好像不认得他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要认得他,要记得他。
这样的人,一定要给足他额外的关注。大师兄为他贴上标签。
14
“你到底咋了?”
似乎是看他站着迟迟没有动作也不说话,李一鸣问他的话语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那年、和刚才楼下,和他回忆里最喜欢的模样重叠。
“李一鸣。”大师兄问,“你那眼镜,俺什么时候给你修的。”
李一鸣沉默了两秒后,忽然了然地笑了。
他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
——————
END
【楚苏】趋光(下)
伪现背,破镜重圆
背景是19年的合唱吧300
会穿插部分07年到11年的回忆
纯属虚构,胡编乱造,请勿上升
14
苏醒使用厨房的频率实在不算高——联系阿姨的事情一直是由龙哥负责,基本上是两到三天过来一次,打扫完卫生后会做好当天的午餐。
如果碰巧苏醒这段时间不在北京,那就只需要打扫一下家里的卫生。
因此作为房屋的主人,苏醒对这间厨房也算不上有多熟悉。此刻看着陈楚生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总觉得对方才更像这间厨房的主人。
“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楚生正在...
伪现背,破镜重圆
背景是19年的合唱吧300
会穿插部分07年到11年的回忆
纯属虚构,胡编乱造,请勿上升
14
苏醒使用厨房的频率实在不算高——联系阿姨的事情一直是由龙哥负责,基本上是两到三天过来一次,打扫完卫生后会做好当天的午餐。
如果碰巧苏醒这段时间不在北京,那就只需要打扫一下家里的卫生。
因此作为房屋的主人,苏醒对这间厨房也算不上有多熟悉。此刻看着陈楚生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总觉得对方才更像这间厨房的主人。
“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楚生正在清点橱柜里的各种食材存货,他逐一检查了每样东西的日期,甚至还蹲下身看了一眼米桶旁边那包几天前才到货的狗粮。
“我都可以。”苏醒在旁边小声提醒,“狗粮是上周买的,不用看了。”
“要吃椰子鸡吗?”陈楚生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身,依旧动作娴熟地替他整理橱柜,“之前教你调过蘸料的,你还记不记得?”
意识到陈楚生没有匀出目光看向自己这边,苏醒胆子变得大了一点。
“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啊,而且家里也没有金桔和沙姜。”
苏醒没有察觉出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有何不妥,就像他也没有注意到陈楚生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短暂的停顿。
陈楚生自然听得出这句话里赌气的意味。
不过关于苏醒对原料需要金桔和沙姜记得很清楚这件事,他也没有戳穿,只是淡淡笑道。
“不记得也没关系,再看一次就会了,那个很简单的。”
苏醒随手把着厨房门,顺着台阶道。
“那是因为你把东西都弄好了,拌在一起当然简单。”
灶台下面的柜子里放的都是干货,主要是海鲜贝类,更深一点的地方还有几袋菌菇干,陈楚生小心地拿出来,手轻轻一抖就落下一层灰。
上面喷印的最佳食用日期还算清楚,写着2017年12月。
“这包香菇什么时候买的?”
陈楚生朝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微笑中带着一丝无奈。
“不知道啊。”苏醒努力回忆了一下这袋香菇的来历,最后只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好像也不是我买的,是虎子还是远远送的年货吧?说是云南特产,可以拿来煲汤。”
“你一直没拆过?”
苏醒有点心虚,抬手摸了一下鼻尖。
“没有啊,我平时也不怎么做饭,看保质期挺长就先放那里了,估计是放的位置太深了,阿姨也没注意。”
“看着还挺贵的。”
苏醒凑过去看上面的日期,脑袋几乎要靠上陈楚生胸口,直到听见对方心跳的声音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亲近,于是赶紧站直身体,点头道。
“确实过期了,扔了吧。”
陈楚生把清出来的,还能用的几样临期食品都放上料理台,拧开水龙头把手打湿,一边挤洗手液一边说。
“清好了就去买菜吧,你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苏醒回过神,只看到陈楚生用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背心。
“要的要的,那我先去换了。”
苏醒的耳尖莫名有一丝升温,他顺势转过身,匆匆忙忙离开令他心跳过速的案发现场,只留下一个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其实在陈楚生眼里,苏醒一直还是当年的样子,藏不住情绪,容易害羞,甚至会因为一个近距离的接触就耳尖通红,目光闪躲。
15
不到必须补货的时刻,苏醒是不乐意逛超市的。
他这个人买东西的风格太过随意,通常没有具体规划,很容易在促销两个字上栽坑,对于热情推销的售货员还十分心软,所以每次大包小包提回家的那些东西里,几乎有一半放到过期都不会拆封。
还有一些不想浪费的,则会被转赠给中国好邻居张远。
出门前从玄关的收纳盒里拿出购物卡时,苏醒还是觉得一切都有点不真实,毕竟上次跟陈楚生出来一起出门买东西,还是在17年搬到新家暖房那天。
当时来的人很多,偌大的房间内熙熙攘攘,陈楚生抱着Olivia坐在沙发上,用鼻尖蹭了蹭小狗毛绒绒的脑袋。
厨房开火这件事当然落到了在群里就自告奋勇的王栎鑫身上,有他掌厨,剩下几个哥哥也乐得轻松,坐在客厅里或是闲聊或是看电视,直到王栎鑫手持一把大勺从厨房里冲出来。
「苏醒苏醒,你赶紧去买一下草果和冰糖,我等会要用。」
苏醒的眼神很震惊。
「什么草果?单子上写的不是草莓吗?」
王栎鑫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爸的字这么难看懂吗?而且黄糖跟冰糖也不是一个东西吧。」
「好好好知道了,我重新买,你们等我一下啊。」苏醒一边说一边往玄关走,才刚拉开换鞋凳就看到陈楚生站了起来。
「我陪你去吧。」
「哦,好。」
现在跟那天倒也没什么不一样,陈楚生还是站在他旁边,抬手替他抵着那扇门,等他去拿玄关收纳盒里的购物卡。
踏出门口后,苏醒习惯性转过身,想看一眼门有没有合上。
伴随着锁扣的“咔哒”一声,陈楚生朝他点了点头。
“门关好了,走吧。”
“哦,好。”
大超市离小区门口有一段距离,他俩早都过了当红的时候,这一块安保做得也不错,所以干脆没有戴口罩,肩并肩顺着马路朝前走。
只是这次陈楚生没怎么说话,而是一直捧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有没有出现路障。
“是工作上的事吗?”苏醒问他。
“没有,我只是记一下要买的东西。”陈楚生扭头看向他,神色中带着一点温软的笑意,“我这几天的工作就是陪你。”
“……有什么好陪的。”苏醒一怔,下意识避开了与陈楚生的对视,“都说了我没事。”
只是一台损坏的电视,只是一次莫名的热搜,他出道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至于承担不了这次后果。那些负面言论他的确控制不了,但是他这些年收到的评价本就毁誉参半,褒贬不一,所以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总归都能过去的。
陈楚生很轻地摇了摇头,眉心微澜,他看向苏醒的目光太过清冽,也太过深情,像一封无需任何文字与言语赘述的情书。
苏醒用力抿了一下嘴角,又一次在这双眼睛的注视里败下阵来。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既然注定躲不过这个话题,不如说开也好,这段路没什么车,来往的人又少,行道树的树荫蓬勃而茂密,还有一点风,其实是个聊天散步的好地方。
“你不需要反思这么多。”陈楚生蹙着眉,缓缓开口,“这件事本来就不怪你。”
苏醒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五月的天气肯定谈不上艳阳高照,何况北京的PM2.5一向偏高,絮状的云层一缕一缕,遮住了灰蒙蒙的天。
“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冲动了。”苏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自嘲道,“不过我这个人一直挺冲动的,不然当年也不会……”
“也不会自己买票去看我的演唱会。”
陈楚生的尾音里带着一声很浅的叹息。
路过的汽车鸣了一下笛,苏醒转过头,看到陈楚生还停在刚才那棵树下看着自己,斑驳的阳光穿过婆娑枝叶的间隙,摇摇晃晃落了他一身。
他突然想起海上花最后那句歌词。
——仿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是我的一生。
16
苏醒总拿陈楚生没办法。
这个人实在太温柔了,像密不透风的一张网,把他包裹进一个绝对安全的地带。
即便是在面临解约那样兵荒马乱的几个月里,陈楚生打来的每通电话也不允许有任何一点负面情绪落进他的耳朵。
陈楚生对他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最严重的一次,应该还是那场演唱会结束的后台。
当时陈楚生还穿着舞台上的那套演出服,身上残留着香水的余香,颈侧和肩膀沾着上妆时蹭掉的闪粉,鬓角晕了一层未干透的薄汗,看上去有点狼狈,甚至还有点慌张。
抱着一捧花的苏醒整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陈楚生直接扯着手臂拉进了最近的试衣间,他本能地伸手去扶歪掉的帽子,下一秒却对上陈楚生眼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试衣间昏暗的光线下,陈楚生的一双眼睛明暗交杂,揉进了太多苏醒看不懂的情绪。
“楚生?”
“后台这么多人,你被拍到了怎么办?”
“拍到就拍到呗,我跟天娱签的又不是卖身契,难道还不能自己出来看演唱会吗?”
苏醒递上怀里抱着的那束花。
陈楚生总是纵容他的,所以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何况他还特意挑了店里最漂亮的一束花,只是演唱会的时间太久,饱满的花瓣因为缺水开始变得有些干瘪。
“公司知道吗?”
“公司已经知道了,中途的时候还发消息让我撤呢。”
苏醒故作轻松的撇了撇嘴,伸手去拿兜里的手机,却被陈楚生直接扣住了手腕。
那是一双天生就适合弹吉他的手,指节修长,温暖干燥,这双手苏醒牵过很多次,或是明目张胆,或是四下无人,可此刻陈楚生的掌心冷汗涔涔,抓握的动作甚至有一丝颤抖。
“苏醒,你可不可以……稍微成熟一点。”
陈楚生捏住那截单薄的手腕,言辞与神态有种如出一辙的恳切。
“什么是成熟一点?”苏醒的神色里有一丝困惑。
苏醒挣开被握住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一字一句开口道。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苏醒眨了眨泛红的眼眶,眼神中凝出一层冰冷的雾气。大概是享受着被偏爱的特权太久,久到他都快要忘记了,陈楚生的偏爱其实是有底线的。
而这个底线,正好就是苏醒本人。
所以陈楚生不会主动做任何对苏醒不好的事情,哪怕是邀请苏醒来看自己的演唱会。这些苏醒都能理解。
没关系,演唱会的门票又不贵,他可以自己买。
但是所有人都可以说他今天的举动不够成熟,唯独陈楚生不可以。因为他明明一直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性格里最不理智最不成熟的那一部分都留给了陈楚生。
“不是……”陈楚生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我没有那个意思,也不是在怪你,苏醒,我只是担心你。”
当时的苏醒尚不知晓自己会提前解约,距离他跟天娱那一纸合约结束还有整整四年。
“其实你知道吧。”苏醒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点一点挤压着他肺部的空间,再开口时连音色都透出一点沙哑,“你知道我肯定会来看你的演唱会。”
“……我知道。”
所以陈楚生才会在结束演唱会后就匆忙往后台赶,才会看到用围巾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在这里等着他的苏醒。
“可是你没有给我留票,你甚至都没有告诉我。”
说到这里时,苏醒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一丝笑意。
陈楚生陡然有些无措。他虽不太善于言辞,却也鲜有如此笨嘴拙舌的时刻,他这几年能给苏醒的实在太少了,少到连陈楚生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还有什么承诺可以作为安慰的说辞。
他试着去抓苏醒的手,只摸到一手潮湿的冰凉。
陈楚生知道苏醒肯定会来,他当然希望苏醒在场,可是他甚至没有办法保证苏醒不被拍到,他自己尚且在前东家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何况是被前东家捏在手里的苏醒。
他已经解约,天娱轻易奈何不了他,那么苏醒呢?苏醒以后要怎么办?
陈楚生比谁都清楚,苏醒并不是真的为了一张演唱会门票在跟他闹。这漫长又短暂的三年里他们的人生像是被陡然按下了快进键,当时所有糟糕的事情都一拥而上,将回忆拉扯成一地狼藉的碎片,每一块上面都满是划痕。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与苏醒有关的片段依旧熠熠生辉,像不死的月亮,曾经穿透过无数个他差点以为会是永恒的黑夜。在被官司和债务围追堵截的那段日子里,陈楚生像是一次又一次被人摁进海底,浮浮沉沉喘不上气,伸手也只能碰到水中倒映的月光。
海里是捞不到月亮的。
他把月亮弄丢了。
“我不想等了。”苏醒说,“这样太累了。”
“我好像一直在等,等你的电话,等你的消息,可是这样真的好累啊。”
“我们……分手吧。”
苏醒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陈楚生曾经趁着苏醒睡觉时亲过很多次,长睫扫在唇峰上会有一点痒,所以当这双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陈楚生其实很难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所以他只能说:好。
17
如果仅从朋友角度来说,陈楚生其实算不上缺席了苏醒这些年的人生,毕竟苏醒这些年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个选择,发的每一张专辑,他全都看在眼里。
可陈楚生还是觉得不够。
对于没有一直陪在苏醒身边这件事,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乎。
苏醒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晃了晃。
“我可没说是这件事。”
“是我说的,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陈楚生摸了两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材质的旧信封,“其实我昨天就想给你的,但怕你看了之后睡不着。”
“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情书吧?生哥你现在这么复古的吗?”
苏醒好奇地探头去看,上面一片空白,既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
陈楚生扬手把信封递给他。
“打开看看?”
“什么哦,搞得这么神秘。”
苏醒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的质感有些发硬,像是卡纸。
他打开侧面封口,倒出来的一截票根正好落在他掌心。
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份来自陈楚生2011年演唱会的票根,连座位号都清晰可见——3排5座。
苏醒咬了一下嘴唇,把票根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发现这张票除了旧一点之外基本上完好无损,一种可能是当时买下这个位置的人并没有去过现场,所以才没有剪过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张票从未售出。
此刻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不言而喻,陈楚生应该就是买下这个位置的人。
换句话说,这是陈楚生当初准备留给他的那张票。
“你生日是3月5号,所以我猜你应该会喜欢这个位置,离舞台也蛮近的。”
原来这些话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给你留票,我答应过你的,我的每场演出都会给你留票。”
苏醒想把那张过期的门票塞回信封,手上动作却连着错了两次,偏偏陈年的纸张太脆,他还不敢用力去折。
如果收到这张门票的是2011年的自己,他一定会为了这份属于陈楚生的浪漫惊喜激动到卷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可是这张门票缺席了整整八年。
“你想说什么?”苏醒问他。
时隔八年终于可以坦白这个埋在心底的秘密,陈楚生的神色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那个时候,有想过邀请你的。”
陈楚生的声音顺着风落在苏醒耳边,像柔软云朵亲吻月亮。
苏醒没有说话,他隔着不到三尺的距离抬眸望向陈楚生,总觉得这一幕熟悉又陌生。
从认识到现在,陈楚生就只会用这一种眼神看向他。
可他分明早已不是二十三岁的样子。
这些年他变了很多,头发短了一点,年龄大了一点,面部线条也跟着圆润了一点,逐渐没有了从前的偶像包袱。
他捏住那枚薄薄的信封,手心倏尔淌过一阵滚烫的暖意,升高的温度顺着掌纹渗进皮肤,烧得他呼吸都开始急促。
头顶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还在耳边娓娓道来,可苏醒只能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不是……我……”
这实在很不对劲,像是一段和弦错了音,怎么也接不上原来的旋律。
苏醒的声音有一点抖。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啊,我如果在马路上哭了的话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陈楚生抬手遮住那双眼睛。
“没事,挡住就看不到了。”
苏醒拒绝。
“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真的哭。”
“好吧。”陈楚生收回手,“我希望你能收下它,因为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这个信封在他的吉他包里放了太久太久,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苏醒把折好的信封放进口袋,轻轻拍了拍。
“好啦好啦,买餸先。”【好啦好啦,先去买菜】
“食咩啊?”【吃什么】
“白斩鸡?”
“那就先去买只鸡。”
“我觉得可以。”
18
陆虎作为0713排名的吊车尾,行动上却是不折不扣的领头人,在楚苏两人还没结束超市购物的时候就建好了群,并且迅速开启了群内的语音通话。
苏醒掏出AirPods,分给陈楚生一只,一边接通一边捡了一盒酸奶放进前面的购物车。
“虎子,真的不用这么急的,距离我们上次通话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苏醒你变了,以前有工作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王栎鑫痛心疾首。
“所以费用谈妥了吗?这次我们有生哥,你谈的时候可以嚣张一点。”苏醒连说带比划了一下,想起是在打电话,又默默把手放下。
“我很嚣张了,这次的费用包您满意。”陆虎握着鼠标一点一点往下滑,“合同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没什么问题,不过我现在有个新的问题啊,这个节目是打算邀请创造营出道的那个男团的,如果张远出道的话就不能跟我们一起了。”
“就是说,真的会有这个可能吗?”王栎鑫在耳机那头笑出鹅叫。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如果出两个团的话,张远还是有机会的。”苏醒适时补了一刀。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其实我也是在这个会议里的。”张远突然开口。
“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王栎鑫震惊。
“我一直都在啊。”张远如实回答。
“生哥有什么要问的吗?”苏醒扭头看了一眼陈楚生。
陈楚生:“Allen问吧,我都可以的。”
陆虎:“人都到齐了对吧?”
王栎鑫:“那边联系我的时候跟我说什么07快男合体,我还以为是十三个人。”
陆虎:“你想的美,生哥还是我联系Allen的时候抓到的。”
苏醒:“冠亚军都在的好吧,王栎鑫你有什么不满你直说。”
王栎鑫:“你们西安冠亚军都在跟我广州赛区有什么关系。”
陈楚生:“好啦好啦,让虎子先说正事吧。”
几个常年活跃在群聊一线的人凑在一起连麦简直要把屏幕震破,单手扶着耳机的陈楚生只能出面调停,拯救一下可怜的会议发起人陆虎。
会议的内容其实挺简单,要说的事情也不多,陈楚生把购物车推到果蔬区的角落,手里拿着一只塑料袋,一边挑枇杷一边听他们几个聊天。
陈楚生很少参与这种连麦,这次也是因为工作需要,倒是苏醒看上去轻车熟路,三两下就将需要解决的几件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还问了一下能不能去他的工作室排练。
“当然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苏醒马上在群里嘚瑟起来。
“还不赶紧谢谢生哥。”
陈楚生被苏醒的语气逗笑,很轻的摇了摇头。
短会终于在此起彼伏的道谢中宣布结束,陈楚生也将过好称的枇杷放进了购物车。
“这个对嗓子好,你想吃鱼还是虾?”
“煲汤吗?”
“可以啊,那买条海鱼吧,黑虎虾蛮新鲜的,要不也称一点?”
“我都可以。”
“购物卡上的钱还够吗?”
“够的够的,上次用的时候才充了一千。”
“对了,叔叔阿姨有什么忌口吗?”
“不吃香菜算吗?”
“当然算。”
陈楚生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目光倒是一直都在食材上梭巡,苏醒盯着他认真挑选的侧脸,又低头看了一眼购物车里的枇杷,应季的水果个头饱满,色泽橙黄,看上去十分甘甜多汁。
苏醒无端想起汪曾祺的一句话——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陈楚生这个人真的很神奇,无论站在舞台上时多么璀璨耀眼,回归到生活中永远还是满身烟火气,会因为一条不够新鲜的海鱼蹙眉,也会因为一只活蹦乱跳的虾弯起眉眼。
“醒,帮我摘一下耳机。”
陈楚生抬手指了一下耳朵,指尖有潮湿的水痕。
19
苏醒在做饭这件事上一向很有自觉,这个自觉体现在行动上就是自觉不给别人添乱。
年少的苏醒曾经在丹尼尔吐槽他厨艺的时候反驳说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擅长,比如你不能要求一个有才华的帅哥会做饭。
直到他遇见了陈楚生。
作为苏醒留学生涯的挚友兼打工合伙人,丹尼尔对苏醒算得上十分了解,否则也不会第一次在总决赛后台见到陈楚生就指着这个人问他Your cup of tea?
他当时不假思索回了一句Of course.
抽烟机的嗡鸣声拉扯回思绪,陈楚生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问苏醒。
“虾要怎么吃,白灼还是盐焗?”
“我都可以。”
陈楚生把鱼汤端出来的时候苏醒正在翻找茶几的抽屉,试图从那堆switch游戏盘中捞到一条没玩过的漏网之鱼,O姐叼着磨牙棒从他身后路过,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
老苏跟阿荷买好点心回到家里,刚好赶上饭点。
锅里的茄汁大虾还在收汁,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苏醒握着switch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不时抬头看一眼厨房。
老苏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又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陈楚生,仿佛在用眼神问苏醒怎么好意思什么都不做。
“我没有偷懒啊,主要是除了洗菜的部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苏醒赶紧结束了这局,把游戏机收回抽屉,迅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啦好啦,我现在就去端菜,你们洗手准备吃饭好吧。”
说完也不等老苏开口就灵敏地绕过茶几钻进厨房,站到了陈楚生旁边。
“本来想做白灼虾的,但番茄酱的瓶子磕破了。”
在苏醒看来这件事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可陈楚生还是说得很认真。
“你下午还有事吗?我要送爸妈去机场。”
“不是晚上的飞机吗?怎么下午就走?”
“七点飞,但怕堵晚高峰,还是早点去比较好。”
“好,那吃完饭我先回工作室。”
20
傍晚时分,苏醒坐在机场大厅浏览了一下再就业男团微信群里99+的消息。
除了陈楚生发的几张工作室照片以外,聊天内容基本上可以说是毫无重点。
阿荷跟老苏已经过了安检,登机前老苏跟阿荷分别抱了他,一个很用力,一个很小心。
苏醒从原生家庭得到的爱一直都蓬勃而肆意。
航班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起飞,他从靠窗的位置往外看,只有停机坪上的指示灯在夜色中闪烁不停。
龙哥发微信问他今晚要不要出来喝一杯,苏醒想了想,最后还是回了一句不用。
大约是因为酒量太好,借酒消愁这个方法对苏醒来讲收效甚微。毕竟酒局喝到最后一般都是他负责将喝醉的人逐一安排好,该送回去的送回去,还清醒一点的就让他们自己打电话叫人来接。
苏醒自己很少有喝醉的时候,作为酒局中最后的避风港,除了要把现场所有人收拾妥当,他通常还要负责签字买单。
当然,第二天大家会在群里把钱A给他。
人到中年能有这么一帮朋友,其实挺幸运的。
只是这一次,他好像没有那么想去喝酒了。
从机场返程时车里只剩他一个,夜晚的机场高速很空旷,车跑起来也更加洒脱,他打开一点车窗,好让风可以灌进来。
苏醒到家的时候客厅还亮着灯,O姐趴在狗窝里睡得正香。
他不喜欢摸黑开灯,所以一直有给自己留灯的习惯。
洗完澡出来已经九点多,苏醒一手用毛巾擦头发,一手打开冰箱拿了瓶饮料,回到沙发上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微信群的消息还在往外弹。
他捞起手机解锁屏幕,决定先把这个聒噪的微信群设置成免打扰。
免打扰之前苏醒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信息。
“我觉得再就业男团这个名字取得挺好的,你们负责再就业,我负责男团。”
陆虎:……
王栎鑫:……
陈楚生:海獭鼓掌.JPG
苏醒点开那张表情包,顺手保存下来。
苏醒:得意小狗.JPG
发完图后他很轻的笑了一声。
苏醒不知道这一瞬间莫名的快乐从何而起。只是好像有陈楚生在的地方,他总会更肆无忌惮一点。
《想念式》发行九周年纪念日那天,陈楚生和苏醒去了簋街的夜市。
大隐隐于市,他们隔着夜宵摊油腻的桌子开了一打啤酒边吃边喝,但大约是度数太低,酒量太少,两个人喝到最后也没有醉。
不过喝酒本来也不都是为了醉。
苏醒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楚生,总觉得这一切都有点不像真的,他居然真的要跟陈楚生一起参加音综,而且看上去是个蛮大的项目——毕竟陆虎发来的项目书PDF文件真的很大,他在电脑上翻了半天都没看完。
“生哥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的。”
“嗯?”陈楚生望着他。
“你这些年真的上了好多音综啊。”苏醒揉着手里那张纸巾,眼睛亮亮的,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像我们几个,为了生存什么工作都要接,所以这次能去这个节目,我,我们都特别开心。”
苏醒本来想说我,话到嘴边还是加了一个们字。
夜市的人流嘈杂而拥挤,他们对坐在窄小的摊位前,声音也跌进不绝于耳的喧哗里。
可是陈楚生听懂了。
“以后还有机会的。”
苏醒端着杯子递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小摊上泡的都是批发的茶叶末,喝起来苦得发涩。
他突然有点想念陈楚生泡的茶。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工作啊。”
“你放心,我接下来都有工作,可能要到下个月才能见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苏醒笑着说,“你又不会失业。”
“我当然不能失业。”陈楚生抿着嘴唇露出一个笑,“我还有工作室和乐队要养的。”
“对了,参加这个节目不会耽误你本来的工作吧?”
“这个没关系,我会安排好时间的。”
陈楚生这次来北京原本是为了新专辑发行的事,《合唱吧300》算是临时接下的,目前他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原之后的行程有冲突。不过这些都可以协调和沟通,他现在自己当老板,工作上的事基本可以自己做主。
“还有,你要练歌的话随时可以去我工作室。”陈楚生摸了一下口袋,从那串钥匙扣上取下门禁卡的副卡递给他,“你先刷这个,下次再带你去录指纹。”
苏醒愣了几秒,伸手把那张小卡握进掌心。
“这么好啊。”他的笑里带着一点微醺的醉意,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以拍照发微博吗?”
“可以。”
21
合唱吧300的录制如期而至。
节目正式录制前还有几个采访要录,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说会提到的问题都已经发到群里了,哥哥们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文档里列出的问题还算中规中矩,只是为了节目效果不免会有一些兄弟互损的环节,不过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真正到了录制现场的时候苏醒依然状态良好,如果不是陆虎在吐槽环节用可怜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话。
“因为我见证过一次苏醒抱着我哭。”
苏醒自认是一个对其他人情绪变化很敏感的人,这也他总是能在各个场合中游刃有余控场的原因的之一。
可凡事总有例外,而他的例外刚好就是陈楚生。
身边的低气压让温度开始骤降,苏醒趁着陆虎说下一句话的功夫在脑内迅速整理了一下措辞,再开口时直接三言两语推翻了陆虎描述的自己。
“那不是我。”
他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旁边的陈楚生。
这几年他经历了很多事,在那些突破阈值的情绪临界点上,不免会有或是脆弱或是疯狂的时刻,可是在苏醒看来,这些既不能代表什么,更不能说明什么。
陆虎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太实在,也拐不过来弯。这种互相伤害的吐槽环节里谁会想听这个?
一整天的节目录制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宣布结束的时候几个人锤肩的锤肩,捏腿的捏腿,王栎鑫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苏醒笑他说体力还不如我们几个老年人。
回到酒店已经是暮色四合。
苏醒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刚刷完卡走进房间,陈楚生就紧随其后关上了门。
然后他就被陈楚生抬手捞进了怀里。
“生哥?”
苏醒小心翼翼地开口,可陈楚生只是沉默地抱着他。
隔着那层单薄的夏日衣物,他们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苏醒以为他是太累了所以过来寻求安慰,于是伸手拍了拍陈楚生的后背。
“没事没事,明天就没有采访环节了。”
“不是因为采访。”陈楚生的声音闷在他颈侧,带着一点委屈。
陈楚生想,他其实很感谢陆虎说漏嘴的那几句吐槽,让他得以窥见苏醒这些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都经历了什么。他私下询问的时候陆虎想了很久,说具体时间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是17年搬家后的一次聚会,当时王栎鑫和张远都喝趴下了,他那天要去接嘘姐下班,所以没怎么喝。
陆虎说:我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记得Allen那天看起来很不开心。
那天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陈楚生想,他只是很想抱一抱他。
“醒。”
“嗯?”
陈楚生松开那个怀抱,揉了一下苏醒的头发。
苏醒狐疑地眨了两下眼睛,盯着陈楚生的脸看了几秒,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生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洗完澡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
22
三次录制很快就到了尾声。
最后一场表演,他们选了朴树的《平凡之路》。
练歌的地点在陈楚生工作室,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王栎鑫。
毕竟排练结束后他们几个喝的都是矿泉水,苏醒却端了一个保温杯在喝茶,不仅如此,苏醒甚至知道哪个柜子里面有茶叶,还给他们拿了一沓一次性纸杯过来。
“你们要不要喝?”
“苏醒你哪来的杯子?”王栎鑫有点困惑。
“生哥买的啊。”
苏醒看了一眼手里的保温杯,又扭头瞄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休息的陈楚生。
被cue到的人迷茫地抬起头。
“什么事?”
“没事,打扰了。”王栎鑫默默拧紧手里的矿泉水瓶盖。
“苏醒你什么时候喜欢喝茶了?”张远想了想,这些年他去过苏醒家里很多次,酒水饮料一应俱全,但泡茶的次数实在曲指可数。
在他的记忆里,喜欢喝茶的一直是陈楚生才对。
“我一直都还蛮喜欢的,只是不喜欢自己泡,太麻烦了。”
“那你多少是有点太懒了。”陆虎发表了总结陈词,“我很为你将来的另一半担忧。”
“怎么了?我蛮好的啊。”陈楚生闻声抬起头,说完又重新开始看手机屏上的工作信息。
“还是那个真人秀吗?”苏醒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顺势坐到陈楚生旁边,“海上那个?”
“嗯,那边发了一个项目书过来。”陈楚生把手机递给他。
“我看看。”
……
眼看两个人已经开始讨论手机上的工作内容,王栎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远和陆虎。
“等一下,刚才是我们听到的那个意思吗?”
三个人不动声色地凑到了一起。
“我哪儿知道啊。”张远困惑。
“你都不知道啊?”陆虎诧异。
“就是啊,你怎么都不知道。”王栎鑫附和道。
“我……不是,我上岛的这五个月发生了什么,你们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吧。”张远如是说。
“反正我联系Allen的时候生哥一直都在的。”陆虎开始复盘。
“所以他俩同居了?”张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好像是这样。”王栎鑫点头。
“……”
“我有个问题啊。”陆虎打破沉默,“如果他俩在一起了,我们要改称呼吗?”
“你不怕死的话可以叫苏醒大嫂。”张远拍了拍他的肩。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王栎鑫握着一瓶变形的矿泉水,“我以后来北京是不是不能去苏醒家里蹭住了。”
张远思考了几秒,安慰道:“没事,你来我家吧。”
陆虎:“不影响吧,他俩一间房应该够了。”
王栎鑫:“有道理。”
练完歌回去前苏醒给他们三一人拿了一包茶叶,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写了三个大字。
——封口费
意思很明确,暂时不打算公开,让他们注意点说话。
不过就算公开,他们几个也不敢随便开陈楚生的玩笑,毕竟冠军的威压十二年后依然存在,强大可怕又无敌。
王栎鑫笑着晃了晃那包茶叶:饮茶先啦。
《平凡之路》上台前的后采,大家聊得都很轻松,只有苏醒一直盯着桌上的几张专辑。
“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大家一定要去听楚生发的新专辑,叫《趋光》。”
他的嘴角挂着明显的笑意。
“大家支持一下。”
23
第七期节目播出那天,陈楚生和苏醒都发了微博。
陈楚生:@苏醒AllenSu 万物苏醒。
苏醒AllenSu:@陈楚生 好事发生。
The end
【楚苏】趋光(上)
伪现背,破镜重圆
背景是19年的合唱吧300
会穿插部分07年到11年的回忆
纯属虚构,胡编乱造,请勿上升
00
陈楚生看到微博热搜的时候,苏醒正在家里乖乖给即将远道而来的父母沏茶。
苏醒不知道三十五岁的人砸了自己家里的电视算不算闯祸,但好歹舆论压力是给到了团队这边,小姑娘在微信群里小心翼翼问他,醒哥你还好吗?
他当时正在用电脑,PC端的微信有点卡,打出的几个字敲下空格后迟迟没有出现,于是他又看了一眼微博页面上停留的零碎字句。
“神经病吧?像个疯子一样”
“他就是在蹭热度,这种人你骂他他还高兴呢”...
伪现背,破镜重圆
背景是19年的合唱吧300
会穿插部分07年到11年的回忆
纯属虚构,胡编乱造,请勿上升
00
陈楚生看到微博热搜的时候,苏醒正在家里乖乖给即将远道而来的父母沏茶。
苏醒不知道三十五岁的人砸了自己家里的电视算不算闯祸,但好歹舆论压力是给到了团队这边,小姑娘在微信群里小心翼翼问他,醒哥你还好吗?
他当时正在用电脑,PC端的微信有点卡,打出的几个字敲下空格后迟迟没有出现,于是他又看了一眼微博页面上停留的零碎字句。
“神经病吧?像个疯子一样”
“他就是在蹭热度,这种人你骂他他还高兴呢”
“他真的有暴力倾向吧,以后会不会家暴啊”
“我无语了我居然喜欢过这种人”
“他以前就打过人”
……
他这一拳砸下去着实有些热度,几乎算是这些年来苏醒这个名字在热搜上讨论度最高的一次,毕竟以往他搜这两个字的时候,出现的相关的都是车祸和植物人。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里,他虽然一贯自诩爱蹭热度,却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真的要靠黑红这种策略博取大众眼球。
被挂上热搜这么久,于他而言多少有些意外。
团队一致建议先把热度降下来,花费这边暂时还不确定,他在群里拍板先从他的一张个人卡上走账,然后就匆匆结束了视讯会议,拿上钥匙开车去机场接人。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稳定得很,只不过是连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超出阈值,又正好与那场比赛结果编织出一种近乎嘲讽的困境。
他想破局,所以那一下其实多少带着一点愤懑与不甘,倒要看看还能不如意到什么地步。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团队帮他想办法撤热搜,爸妈搭乘最近的航班来北京看他,微信和手机上还挂着一堆不知道怎么回的讯息,漏接的几个电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响起,但他此刻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回。
01
苏醒戴了口罩和棒球帽,在机场接过父母行李的时候语气还颇为轻松。
“都说了不用特意过来,我这边没什么事。”
阿荷跟老苏多少晓得他的脾气秉性,见到人之后倒也没有立刻说起这件事,阿荷上下打量着瞧了瞧他,确认除了因为熬夜看球有些黑眼圈之外状态看上去还算不错,人也挺精神的,才算是略微放下心来。
“你在我身边待的时间最长,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事?”阿荷拍拍他的胳膊,“没睡好的话让你爸开车,我们坐后排。”
老苏嗯了一声,朝自家儿子伸出手:“钥匙给我。”
苏醒吐了下舌头,把帽檐又压低了点,“谢谢爸爸。”
“不了。”老苏从苏醒手里捞过钥匙,捏了一下自家儿子掌心算是安慰,“我就当又来北京旅游了。”
“这次我可不报销差旅费了,你们过来也没跟我打招呼。”
“你小子倒是会算。”老苏勾住递过来的钥匙揣进口袋,“用不用我给你的车加个油啊?”
“真的可以吗?”苏醒问。
“好啦。”最后还是阿荷出来打了个圆场,“回去再说。”
在车上不用把着方向盘,倒是可以腾出手继续回那堆信息,他这一波热度相当持久,覆盖面也挺广,以至于关系普通的朋友看到后都不免过来问一句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只能一条条回,词句大同小异,翻来覆去基本上说的都是真的没事,谢谢关心。
熟悉一些的基本上都打了电话过来,只有陈楚生是发的微信,还是在第二天上午的十点多。
但比那几个电话的信息量都要大。
C:我晚上过来,你在家等我。
S:真的没事,你不用特意过来,而且我爸妈都过来了
C:没关系,我正好要去工作室那边
S:可是我爸妈都在诶
C:【链接】你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湘菜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苏醒犹豫了一下,正在想该怎么婉拒陈楚生过来这件事,屏幕上却又弹出了新的消息框。
C:我定好票了
苏醒愣住。
S:你几点的飞机?
C:下午三点,更早的订不到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S:可是现在订下午的票很贵吧
C:怎么可能,我买的VIP票,半价
苏醒先是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最后略微抬起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陈楚生这个人是有一点幽默感在身上的,不同于谐星的那种外放和张扬,是非常内敛而出其不意的一种态度,有时候甚至连他本人都不一定能察觉到这句话哪里好笑。
“在笑什么?”阿荷扭头问他。
“没什么,楚生要过来,我们晚上出去吃吧。”苏醒顺势提议,“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湘菜馆,可以吃剁椒鱼头。”
“也可以啊,正好我也很久没见楚生了。”阿荷点了点头,正在前面开车的老苏适时补了一句,“哟,原来还有人跟我们一样不放心呢。”
“是啊。”阿荷点了点头,从手包里拿出一颗薄荷糖递给苏醒,“这几年还好有这些朋友在你身边,不然我还真是不放心。”
苏醒拆开糖纸塞进嘴里,一股冰凉的触感抵上舌尖。
“哪有哦,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阿荷戳他额头,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苏醒的脑袋,“受了委屈要跟妈妈说,知不知道?”
“嗯。”
苏醒从十六岁离家远行起就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此刻纵然真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舆论漩涡裹挟,却还能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亲自开车到机场接人,只是苏醒越表现得无所谓,阿荷就越忍不住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去摸一摸他的头。
她了解苏醒,只要犯了错就总像个小孩,不仅需要人哄还需要人陪,但只能别人主动,否则他就会一个人默默去消化那些坏情绪,直到自我和解。
02
陈楚生敲门的时候,苏醒正在家里打一局游戏。
电视机是从隔壁直接搬过来的。
事发突然,一时半会的他懒得重新去商城买,索性直接征用了张远那台,屏幕挺大,质感轻薄,打游戏的时候色彩和画面都没得挑。
反正张远离下岛还有将近一个月,这么大一台电视闲置在家也是浪费。
苏醒一手握着游戏手柄,一手拉开门的时候带起来一点风,五月的天气还不算特别热,陈楚生却只穿了一件短袖的白T,手里拎着一个登机尺寸正好的拉杆箱,箱子上面还沾着一张防止弄混的红色贴纸。
“深圳都这么热了吗?”
这是苏醒看到陈楚生后的第一句话。
“我今晚可以住你这吗?”
这是陈楚生看到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我家就两个卧室,一个给我爸妈了,你……算了你先进来吧。”苏醒伸手替他拿过那个小小的拉杆箱,放在门口的一边,“你不用换鞋了,我定了那家饭馆,现在出发正好。”
陈楚生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到屋内苏醒的爸妈后又小心地咽了回去,礼貌地开口打了招呼。
“叔叔好,阿姨好。”
“楚生来了啊。”阿荷笑得温婉,“好久不见了,正好等会多跟小苏聊聊,你们同龄人比较有话题,有些话他根本不跟我讲的。”
“好的阿姨,我会的。”陈楚生点了点头。
“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从深圳过来还挺远的。”阿荷递给陈楚生一杯水。
“还好啦,而且我在北京这边本来也有工作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楚生又担心苏醒是不是已经挨了骂,于是又补了一句,“吃完饭要不要去我的工作室参观一下,就当散心了。”
苏醒低着头没说话,阿荷只好轻轻碰了一下自家儿子的手臂。
“怎么了?要去吗?”
苏醒缓缓抬起头。
“嗯,去吧,他工作室装修还蛮漂亮的。”
“之前去过?”老苏拉开换鞋凳坐下。
“没有。”苏醒的声音依旧很低,“他工作室装修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没来得及赶上。”
“那正好今天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醒总觉得陈楚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莫名带了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好像知道他肯定会答应。
03
湘菜馆的剁椒鱼头很辣。
陈楚生祖籍广东,小时候又生活在海南,原本不是很能吃辣,07年在长沙比赛的那几个月大家吃的基本都是湘菜,他也逐渐跟着适应了这种辛辣的口感。
席间苏醒基本上只是埋头吃,也没说什么话,这家店面开得不久,装修崭新得一尘不染,每盘菜都显得秀色可餐。
一顿饭大家吃得都还算满意,陈楚生才略微放下心来。
店是陆虎推荐的,陈楚生事先查过评分,他其实不太懂这个,本来只是想到北京后带苏醒出来吃个饭,结果对方父母正好也在,倒让他平白有几分不知所措。
明明不会有人来指责他,但他就是隐隐觉得是他没把苏醒照顾好。
饭桌上苏醒喝了一点点酒,真的就是一小罐,最普通的青岛九度,他喝酒向来有一点上脸,双颊很快就透了红。
老苏和阿荷先一步出去结账,留下陈楚生在等苏醒把杯里剩下的一口茶喝完。
“等会给你买盒蛋挞吧,附近就有一家店。”陈楚生手机划拉着屏幕,动作有一点慢。
苏醒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才组织好语言。
“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的,我没什么事。”
陈楚生微微蹙了一下眉峰,语气极尽温和。
“醒,我们谈谈,好吗?”
苏醒没有醉,连微醺都谈不上,只是被化开的酒气熏得有点迷糊,歪着头看了一眼陈楚生。
“不是还要去你工作室吗?”
“我是说今天晚上,可以吗?”
苏醒从座位上站起来。
“先去工作室吧,我爸妈还等着呢。”
“好,那先去我那里。”
陈楚生过来想要扶他,被苏醒退一步躲开。
“你会喜欢那个新录音室的。”陈楚生的手臂停在半空,顺势比划了一下那个位置,收回的手捏了下T恤下摆,“我买了你推荐的那套设备。”
“其实那套也没有很好。”苏醒跟着楚生的脚步走出包间,走廊的光线黯淡下来,他站在陈楚生左边,补充论证了自己的观点,“那套有点太贵了。”
04
苏醒认识陈楚生的时候,陈楚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吧歌手,参加过几场选秀,有点名气,也有点傲气,待人处事永远都彬彬有礼,但需要表明态度的时候却永远强势又不容置疑。
他留过七年学,在澳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同时将温柔与野性结合得如此淋漓尽致,偏偏还有一副造物主恩赐的好嗓音。
尤其是那副好嗓音跟他说,苏醒,你R&B真的唱得特别好。
十进一那天晚上他们从酒店偷溜出来上网,走了很长一段很荒凉的路,陈楚生问他为什么要来参加快乐男声,他说本来想去参加好男儿,结果航班取消了,然后又问陈楚生你呢?
陈楚生想了想,说:“如果我说是导演让我来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吹牛。”
苏醒就笑,眉眼弯起来,露出脸上的酒窝。
“你还认识导演?”
“嗯,我之前参加过酒吧歌手大赛,就是张靓颖参加的那个……”陈楚生说到一半停下,去看苏醒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脸上除了好奇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情绪。
“怪不得看你台风特别稳,原来有经验啊,我在悉尼的时候也参加过唱歌比赛的……”
他那个时候或许真的很吵,叽叽喳喳,拉着陈楚生跟讲他在悉尼留学的事情,一路聊到网吧门口,开卡的时候一人要了一瓶冰镇汽水,直到用嘴叼住吸管,声音才停下来。
或许故事从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陈楚生说以后想做乐队,他说以后想去更大的舞台。
只是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走到最后,在掌声与欢呼中等来的,却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那场比赛落下帷幕,随之而来的是鲜花与祝福,是马不蹄停的巡演和铺天盖地的通告,却唯独不是他们想要的未来。
他们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做音乐,写自己喜欢的歌,更不要说去录音室练声。
无限拉长的工作时间带来的并不止是过度的体力消耗,似乎连创作都进入瓶颈期,写好的旋律没哼两句脑子就开始打结,尤其是在每个结束工作后的深夜。
那个时候他因为用嗓过度导致声带发炎,陈楚生半夜去给他买药,林林总总挑了好几样,最后苏醒还是选了好下口的枇杷膏。
酒店的夜灯光线昏黄。
陈楚生说,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换个公司。
苏醒沉默了几秒,笑着望向他。
我不是没有想过,甚至还跟律师谈过,他说这个代价太大了,不建议我,至少现在不建议我尝试。
倒也算是一语成谶。
尝试的代价很大,只不过先尝试的人是陈楚生。
那场解约闹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还被索赔了227亿的天价违约金。
在这两百多个亿面前,再没什么东西的价格值得一个贵字。
所以苏醒说的太贵了自然不是指的价格,陈楚生当然也听明白了,只是谁也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05
陈楚生的工作室离苏醒住的小区并不远,车程大概也就半小时,地方有点偏,所以并不堵车,很快就顺利抵达。
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有工作人员下班,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两个颜色粉嫩的甜品袋子。
“陈老板过来啦?不是12号才来吗?”小姑娘一瞧见他,语气顿时欢快起来。
陈楚生一向没什么老板架子,为人很好说话,长得又帅,每次过来还会请大家奶茶或是甜品,自然格外受欢迎。
“临时有点事,所以提前过来,你们才下班吗?”
“对,今天结束的晚,我们刚打扫完录音棚。”小姑娘说着又从甜品袋子里掏出一盒蛋挞递到他面前,“新出炉的,陈老板要吃吗?”
陈楚生本来想拒绝,余光瞥到旁边的苏醒很浅的抿了一下嘴唇,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那我收下了,明天请你们喝奶茶。”
“谢谢老板。”小姑娘挽着同事的手臂准备离开,路过身边才发现这个被帽子遮了大半张脸的人是苏醒。
这两天一直被挂在热搜上的苏醒。
她目光里的那一丝诧异与疑惑就被略微抬起视线的人尽收眼底。
她没有和再和面前这位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对视,匆匆忙忙别开视线,大步踏出了他们身后的玻璃门。
苏醒自然察觉到了小姑娘态度从轻松到紧张的转变,哪怕目光里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或者嫌弃,但流露的那一点不安也算是对他现在个人公众形象的最好诠释。
他像极了一个不好招惹的疯子。
继续往里走是条长廊,老苏和阿荷从踏进工作室起就与他们两个拉开了一点距离,大约也是希望陈楚生能多和他说几句话。
可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陈楚生率先打破僵局。
“要吃吗?看上去还不错。”
陈楚生把手里那盒蛋挞递给他。
确实是新鲜出炉的东西,拿在手里的包装盒还有余温,甜腻的香气钻进鼻腔,呛得陈楚生当场打了个喷嚏。
“你不会感冒了吧?”苏醒皱着眉,“北京可没深圳那么高的温度,你还是加件衣服吧。”
陈楚生愣了一下,随后勾起一个很浅的笑。
“醒,我们现在可以谈了吗?”
“你到底想谈什么?”苏醒蹙着眉,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忍不住顶了一句,“非要现在谈吗,不怕没谈好我直接把你工作室砸了?”
“你不会的。”陈楚生摇头,抬手拉开录音室的门,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想听你唱歌。”
苏醒没有说话,陈楚生又重复了一遍。
“醒,去唱首歌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顺着被拉开的门走进录音室,墙壁上的静音材料瞬间吸走了所有杂音。
苏醒用手握住话筒,天地一片寂静。
他隔着玻璃去看陈楚生的眼睛,回忆倏而跨过横亘数年的光阴,雪片一般纷至沓来。
苏醒好像看到二十六岁的陈楚生对二十三岁的苏醒说:醒,我在外面等你。
陈楚生让苏醒来这里唱歌确实是有底气的,所以他并不意外苏醒选歌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这间工作室里,存着苏醒每首歌的伴奏。
06
陈楚生很喜欢听苏醒唱歌,一开始是R&B,然后是Rap,苏醒的每首歌他都听过,下载好的音源放在一个的命名是醒文件夹里,后来改成了sing。
像是存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歌单。
分手后的那几年他们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
苏醒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群内大大小小的聚会基本主要靠他攒局,因此有段时间他们两人当中总有一个会缺席。
这个人一般来说都是陈楚生。
这并不值得意外,与其他还在公司的人不同,陈楚生解约后与大家的关系到底敏感一些,又需要避开某些特定场合,因此活成了0713传说中的大哥。
大哥毕竟是大哥,且这位大哥备受苏醒尊敬,因此不随意提起陈楚生就成了群聊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过在一众插科打诨口无遮拦的朋友关系里,陈楚生的确是看起来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他很少调侃或者打趣苏醒,提到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夸,有时候会在群里送票请大家去看自己的音乐会,更多的时候只会在特殊的日子出来发个红包,比如从建群后就一直不变总决赛周年纪念。
快乐男声结束的第十年,陈楚生在北京举办了自己的七分之一音乐会。
他曾经说七年也好,七十年也好,我都会唱歌。他现在做到了七分之一。
可是苏醒没有来,所以他一个人唱完了11首歌。
陈楚生不是没有邀请过苏醒,苏醒的回答也算官方,说档期不冲突,一定出现。
可是就像2014年留的三张票最终没有兑现,2017苏醒的档期还是没有为他空出来。
07
苏醒从录音室出来的时候,额前沁出了很厚一层汗。
他唱了足足一个小时,没有休息也没有喝水,现在多说一个音都觉得嗓子在冒烟,他伸手去抽桌上的纸巾,用力蹭过太阳穴与下颌。
陈楚生原本正在沙发上和老苏聊天,阿荷大约是累了,正盖着一条毯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小憩。
看到苏醒出来,陈楚生把桌上的保温杯拧开递了过去。
见对方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陈楚生立刻解释道:“我没用过,新买的。”
苏醒伸手接过来,杯里水是温的,泡了金银花和罗汉果,入口舒适,有一丝很淡的回甘。
他仰头灌下大半杯,任由液体浸润过干涸的嗓子,又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小憩的阿荷跟沙发上的老苏,脸上牵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谢谢。”
陈楚生总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十二年前照顾他的时候是这样,十二年后照顾他家人的时候还是这样。
眼前的一切都太迷幻了,他肯定是在录音室唱得太久,大脑开始缺氧,才会陡然有一种他们其实还没分手的错觉。
可是苏醒确信他们真的分过手,而且已经分手很久了。
久到可以唱一首《十年》,久到每次见面都值得说一句好久不见。
他脸上蔓延开的一点笑容僵在嘴角,最后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表情收了回去。
“你的箱子还在车上,我陪你去拿一下吧。”
“好。”
苏醒自然拒绝了陈楚生的留宿,毕竟理由正当且合理,而他现在确实分不出太多心思来应付这位远道而来的前男友。
出门吃饭之前,他特意把在阳台上跑酷的O姐放出了来,可那个远道而来的行李箱似乎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
Olivia对陌生的气息很敏感,却很熟陈楚生身上的味道。
苏醒几乎是一边喊着sit down please一边把那个顺手放在玄关的行李箱重新提到门外,然后说了一句你小心点,别被它咬坏了。
莫名被扣锅的O姐迷茫地汪了一声。
那个行李箱最终没有留在苏醒家里,而是被提上了苏醒车。
吃饭的馆子不算远,依然是老苏开车,阿荷坐在副驾,他们两个只好坐后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先是聊了一下最近接到的工作,又说回正在写的歌。
那段路很短,只开了十来分钟,苏醒浮躁了数月的心却莫名其妙跌进一泓平缓的泉水里。
陈楚生总有这种魔力,只要待在这个人身边,他就觉得安心。
08
第二天早上被阿荷叫起的时候,苏醒整个人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还不起啊,楚生都遛完狗了,在客厅等你。”
“他怎么又来了?”
苏醒扒拉开被子坐起来,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O姐直接跳上床,凑过来舔了舔他的脸。
“你不想他来?”阿荷眯起一点眼睛打量他复杂的神色,最后总结道,“那我让他走咯。”
“别别别。”苏醒脱口而出拒绝,认命的翻身下了床,“我去洗漱一下,马上就好。”
“你快一点,楚生给你带了早饭。”
“哦。”
苏醒撇嘴,摸了摸O姐脑袋,O姐仰头蹭他手臂,看上去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啧,被溜完就这么开心吗?
苏醒检查了一下狗爪子,确认肉垫都已经擦过,只是脖子上的牵引绳还没取下来,大约刚进门擦干净就窜了进来,他伸手去解狗身上的链子,抬头发现陈楚生走了进来。
挺尴尬的,自己穿着背心短裤衣衫不整,坐在床上头也没洗牙也没刷,对方却从头到脚都清爽干净,还穿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
“我抱她出去吧,你先洗漱。”
苏醒原本想拒绝,结果陈楚生刚伸出手,O姐就蹦了上去。
“你到底是谁的狗。”苏醒不满。
“来,跟爸爸说早安。”陈楚生举起狗爪子朝他挥了挥。
Olivia:汪
真不错,一早上的功夫,汪星人已经学会和地球人沟通了。
09
跟陈楚生分手后,苏醒再也没有谈成一段完整的恋爱。
倒不是没有尝试过,甚至这几年也有交往其他人,只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苏醒想了又想,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甚至打电话给丹尼尔诉苦,说我明明魅力不减当年,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跟我拍拖,是我要求太高了吗?
丹尼尔沉默了几秒,缓缓回道。
你要求一向都高,不过Allen,如果你是说陈楚生的话,我觉得不会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他是我见过跟你最登对的一个。
苏醒无奈扶额,叹了口气说。
登对又点,佢唔钟意我喇。【登对又怎样,他不喜欢我了】
他当然说了谎,这个世界上分手的人这么多,也不都是因为不钟意。
只是他们当时面临的问题实在太多,多到没有时间去考虑那种高压状态下说出的每一句话是否言不由衷。
说来也可笑,那个时候他们想要联系对方,居然是件不怎么容易的事情。
陈楚生的电话在深夜拨来时依然用的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醒先是一愣,又不确定的喂了一声。
“楚生?”
“是我。”
“怎么现在打过来,刚忙完吗?”
“嗯,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
苏醒听到听筒那边缓慢的,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准备解约了。”
“什么时候?”
“还在整理需要的材料,随时都有可能提。”
“那挺好的,如果顺利的话,你应该很快就能重获自由了。”
“醒,等我先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可以吗?”
“你别太有压力,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联系律师,对了,我银行卡上还有……”
“……苏醒。”陈楚生打断他。
“嗯?”
陈楚生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有种疲惫的困倦,却依然温柔。
“我会处理好的,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
陈楚生要说什么他其实都知道,不必掰开揉碎讲,就像苏醒要说什么,陈楚生也都明白。
“其实不该这么晚打给你的。”陈楚生说,“去睡吧。”
苏醒攥着被子的手像是终于汲取到一点暖意。他用耳廓抵着发烫的手机,脸埋进被子,说了一声晚安。
陈楚生说,晚安,苏醒。
10
“你这几天都没工作吗?”
“没有。”
“好吧。”
苏醒随手从桌上拿了条发带箍住垂下的刘海,趿拉着拖鞋拉开了卫浴门。
主卧房间很宽敞,小飘窗上放着一台MINI唱片机,旁边是几张卷起的海报和两副常用的耳机,小桌上的笔记本没有合上,A4纸上是反复涂改过的痕迹,大概是写词写到了很晚。
苏醒擅长用各种东西把房间填满,所以眼前零碎散落的物件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那你这次在北京待多久?”
“大概一周吧。”
“哦。”
苏醒一边点头一边把沾湿的洗脸巾往脸上搓,动作比擦墙温柔不了多少,看得陈楚生又忍不住蹙眉。
“你轻一点。”
“啊?”苏醒一愣,“什么轻一点。”
陈楚生抬手指了指他的脸。
“不痛吗?”
苏醒调戏其他人也是常事,陆虎张远王栎鑫都深受其害,被他怼到闭麦的时刻不算少,偶尔也会互呛到面红耳赤,但苏醒总归不会落了下风。
唯独在陈楚生面前是个例外。
毕竟听前男友在自己面前说轻一点,痛不痛什么的,怎么听怎么奇怪。更加完蛋的是他的CPU开始失灵,语言系统陷入紊乱,表达的词句全都加载不出来,脑海中过量的信息弹幕一样刷了满屏。
陈楚生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要命的。
苏醒无话可说,只能把洗脸巾揉在手里扔进垃圾桶,摘下发带直接朝卧室门口走。
“你带早饭了?”
“不是,我自己做的。”
苏醒差点一脚踩了空。
他抓了两下头发,略微压低一点声音,几乎是凑到陈楚生耳边说出了剩下的话。
“生哥,我说句实话啊,我爸妈还在呢,你这样来我家又是做饭又是遛狗的,我怕他们误会。”
“我的确有企图,所以应该不算误会。”
“……what?”苏醒扭过头,瞳孔瞬间瞪大。
“我在追你,对你好一点是应该的。”
苏醒消化了一下这两句话,觉得有点难以理解,虽然陈楚生说的是中文,也没有生僻词汇。
“……算了,我们先不说这个。”苏醒暂时妥协。
“可以,你想聊的话我随时都有时间。”陈楚生点头。
苏醒认命地踱到客厅,自顾自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掀开盖子去看砂锅里煲好的粥。
生滚鱼片花生粥,配了茶碗蒸和一份虾饺。
“好吃吗?”
“嗯,挺好。”
苏醒眼神闪烁,口齿不清,回完之后又夹了一颗虾饺塞进嘴里。
算了,有人帮忙做饭遛狗也没什么不好。
固然这些年他们因为那层前任关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也远没有到生疏的地步,陈楚生依旧熟悉他的口味,了解他的审美,甚至很喜欢他收养的狗。
嗯,他的狗也很喜欢陈楚生。
某种意义上这一人一狗可以说是双向奔赴,幸福圆满。
苏醒安慰自己,O姐毕竟是女孩子,喜欢帅哥是正常的。
11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陈楚生当年的解约之路算不上顺利,可即便是在那么不顺利的时间里,他和苏醒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
那段时间他和苏醒的联系少得可怜,毕竟解约中的人联系还在公司的同事多少有些敏感,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再给苏醒添不必要的麻烦。
好不容易熬到官司结束,依旧可观的违约金却并不令人感到轻松,炙手可热的商业价值沦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选秀冠军的头衔成了一笔亟需偿还的债务。
他那一年二十八岁,仍然算得上年轻,却又一次尝到从头开始的滋味。
那几年里望向他的目光真的实在太多了,其中有支持的,自然也会有失望的,不屑的,甚至是鄙夷的。
所以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潮水一般的舆论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
但是都没关系,他还有一生可以浪费在他热爱的事业上,这样没什么不好。
陈楚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遵从内心想法的人,所以他可以在公司的威逼利诱下毅然解约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乐队,但是到了苏醒这里,他却好像总是少了两分决绝。
苏醒是特别的,是陈楚生点数自己二十余年人生中出现过的所有人之后得出的结论。
他自然知道这个家境优渥留学归来的小少爷冰雪聪明,完全可以在各种场合中游刃有余,却也乐得对苏醒有关的事情大包大揽,把人纵得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陈楚生知道自己慢热,性格里偏执的部分从不轻易示人,除了音乐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对于交友和择偶这两件事也相当随缘。
他第一次萌生主动和一个人成为朋友的想法,是西安赛区50进10的那场比赛。
将苏醒的名字与人完全对上号是在后台,陈楚生看到他跟身边的人聊天,从未觉得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和外形如此相衬,明亮耀眼,像万物苏醒的春天。
他把那两个字在舌尖碾过一遍。
苏醒,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12
“过两天就是你的首专九周年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九周年这个数字看起来零不零整不整,如果不是陈楚生提醒的话,他差点都没想起来自己是在2010年5月11日发行的《想念式》。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过一下首专九周年纪念日?”
“不想过也没关系,就当陪我喝一杯?”
“过两天再说吧。”
苏醒抽了张湿巾擦桌子,看着陈楚生把碗筷收拾到一起就准备去接,却被对方抬手绕了过去。
“还是我来吧,你擦完桌子把垃圾倒一下。”
“……哦。”
好嘛,又被陈楚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认命的去厨房拿垃圾袋,看到陈楚生系着围裙在水槽洗碗,白色的泡沫沾了满手,指腹一点一点擦过瓷白的釉色。
陈楚生那双手很好看,骨节修长而分明,指腹有一层薄茧,他指尖的灵敏度似乎都贡献给了吉他弦,所以抓握其他任何东西的力度都会比常人要重一点。
包括牵手的时候。
阿荷跟老苏准备搭乘晚上的航班回西安,走之前想去趟稻香村打包两盒点心,陈楚生说那正好你们去买东西,中午我做饭。
“自己做太麻烦了,我们还是出去吃吧。”苏醒赶紧拒绝。
“不麻烦的,叔叔阿姨要不要尝尝广东菜。”陈楚生笑得腼腆。
“楚生是客人诶!怎么能让他做饭。”苏醒正在套垃圾袋,忍不住抬头反驳。
“早饭不就是他做的,你也吃了啊。”老苏适时插了一句。
“苏醒其实会做饭的。”陈楚生替他辩解,“只是不常做。”
“那苏醒你留下搭把手吧,也不能让客人自己做饭。”老苏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有啦,很简单的。”陈楚生依旧在笑,弯起的眉眼温顺柔软。
“那我们先走了。”阿荷拿着遮阳伞朝他们挥挥手,“回头让苏醒请你吃饭,我们报销。”
“好了我懂。”苏醒双手指向自己,“放心,我会请的。”
苏醒越长大越难得卖乖,阿荷对此自然受用,还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乖。”
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卧室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苏醒只好先去接电话。
陆虎的声音激动且兴奋。
“AllenAllen,你看微信了吗?”
“没有。”苏醒答得很无情,按下公放把手机放到一边,顺手把飘窗上的那张黑胶拿起来重新放回书架。
“有个新工作你去不去,合唱吧300,项目书我发你了,一个唱歌节目,正好远远下岛后开始录,你有没有时间。”
“可以啊,就我们三个吗?”
“我在群里问了,栎鑫说有时间,我让工作人员直接联系他了,你这边没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你让那边直接联系我工作室吧,我应该可以去。”
“醒,群里那个工作你要去吗?”
听到声音的苏醒愣了一下,扭头正好看到陈楚生拿着手机站在卧室门口。
“去吧,反正也没别的事。”
然后他就听到了陆虎更加雀跃的声线。
“诶?生哥在你那里吗?那你帮忙问一下生哥有没有时间!”
“这个。”苏醒无语凝噎,嗑巴了两下才挤出一句话,“这个的话,我等会问一下吧,你也知道他比较忙。”
“我们都多久没聚了,而且大小是个音综,除了唱歌没什么别的环节,生哥应该不会拒绝吧。”
陆虎嗓门确实挺大,就算隔了一段距离,旁边的人也基本上能听清楚,陈楚生看着苏醒越来越不自然的脸色,直接上前拿过了那台手机。
“虎子是吗,我可以去。”
“生哥你能去那太好了,那我让那边先联系你工作室可以吗?”
“可以。”
“好好好,那等人都确定了我再开个群聊,我这边有个电话进来我先挂了啊。”
“嗯,好。”
很好,陆虎用一个电话把他和前男友变成了现同事的关系。
“你真的要去吗?”苏醒把手机拿回来,捏了一下眉心,“我们费用都很低的。”
苏醒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接了不少工作,很大一部分是和陆虎张远王栎鑫一起,有时候是其中两个,有时候是其中一个。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苏醒自认他们几个也算得上物美价廉,但如果加一个陈楚生的话,好像也可以卖得贵一点。
陈楚生本来想学着阿荷的动作揉一下他的头发,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我本来也不贵的。”
“可我们不是……”苏醒抿唇斟酌了好几下,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最好不出现在同一个节目里吗?”
陈楚生看着苏醒闪烁其词的样子,心里蓦然泛起来一点酸,密密匝匝,裹得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其实无论是二十三岁的苏醒还是三十五岁的苏醒,都完全担得起优秀二字,哪怕如今青春不在,他也依然有可以骄傲的资本。
“以后不会了。”
陈楚生说。
13
苏醒一直认为,自己该不该去2011年那场演唱会,是他和陈楚生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执不下。
他甚至是从媒体渠道知道的这个消息,在这之前,陈楚生并没有主动告诉过他。
苏醒还特意找了其他媒体朋友确认,最终得到的也都是肯定的答案。
打电话去问陈楚生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按捺不住那些翻涌而上愠怒。
“你开演唱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先听我说。”
陈楚生当然很想告诉苏醒这个消息,可是他也很清楚这不只是一场演唱会,也是前东家虎视眈眈的一场直播真人秀。
倘若有一点失误,媒体八卦就会一拥而上,将他撕得片甲不留。
这两年他不是没有被泼过脏水——耍大牌、毁约、小人得志、恩将仇报、自命清高……这些陈楚生都一一扛了过来,可是他实在猜不到如果苏醒出现在这场演唱会的现场,会被编排成一个怎样的剧本。
可无论是怎样的剧本,对苏醒在公司的现状来说都是雪上加霜。
“……你听我说,我当初解约的事对天娱来说真的很不体面,你来看我的演唱会他们只会觉得你故意跟公司作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样对你的影响会很不好。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你肯定觉得我是因为太看轻这份感情才会有这种顾虑,但是你跟公司的合约还摆在这里,我比你更清楚得罪公司的下场是什么,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邀请你。”
“你有没有给我留票,有的话我就原谅你。”
“苏醒,我不能鼓励你做一件对你自己不利的事情,如果你想看的话,工作人员全部会录下来,我到时候带给你。”
“你到底有没有给我留票。”
“醒。”
“……”
“苏醒?”
陈楚生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方已经结束了通话。
他打开短信编辑框,删删改改敲出几个字,指尖在按键上徘徊许久,最后才按下发送键。
——以后我的演唱会一定给你留票。
可是等到陈楚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送票让苏醒去看自己演唱会的时候,苏醒却没有出现在他预留的座位上。
中场休息的间隙陈楚生不止一次看向那个空位,最后只能挤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又想起11年的冬天,想起那个曾经不管不顾宁可冒着得罪公司的风险也一定要来看的演唱会的苏醒。他当时的心到底有多硬,才会让苏醒自己买票去看他的演唱会?
tbc
[泽乾]故人诗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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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岁初,正月初七。
天降大雪。
李承乾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瞧见李承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长眉凤目,眸似寒星,挺鼻侧翼有着与李承乾鼻尖上相似的点痣。
李承泽正斜靠在玉枕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李承乾。
见他醒来,李承泽眸底这才生出些暖意。
他勾了勾唇,问道:“外面天还黑着,你怎么醒这么早?”
李承乾眉头微蹙,这人虽然当了皇帝,一些陋习却依旧没改。平时,李承泽向来是比他醒来得晚的。于是,李承乾问:“你一夜未睡?”
李承泽抬手拨了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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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岁初,正月初七。
天降大雪。
李承乾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瞧见李承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长眉凤目,眸似寒星,挺鼻侧翼有着与李承乾鼻尖上相似的点痣。
李承泽正斜靠在玉枕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李承乾。
见他醒来,李承泽眸底这才生出些暖意。
他勾了勾唇,问道:“外面天还黑着,你怎么醒这么早?”
李承乾眉头微蹙,这人虽然当了皇帝,一些陋习却依旧没改。平时,李承泽向来是比他醒来得晚的。于是,李承乾问:“你一夜未睡?”
李承泽抬手拨了拨他耳边凌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烦意乱的,睡不着。”
没说出口的,估计又是李承乾生李屹时留下的阴影给闹的。
李承乾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李承泽的耳朵,像安抚一只猫似的说道:“睡会儿吧,我看着你。”
李承泽被他摸得舒服得眼睛微眯,锦被里的手伸向李承乾的身后,将他搂在怀里。耳鬓厮磨一番后,他这才惬意地入眠了。
待到李承泽彻底入睡,气息平稳。
李承乾方才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侧脸,手指轻抚在他的眼睫上。他眼含哀色,一滴泪从眼中悄然滑落,倏而隐于发间。
寝殿外有窃窃私语声,是李屹过来了。
李承乾拉开锦被,刚要轻手轻脚地起身,却忽然被拉住了手。李承泽在他起身时骤然惊醒,瞳孔微缩,一脸狠厉地沉声问道:“你要去哪?!”
许久没见他这般模样与自己说话的李承乾怔了怔,他清了清嗓子道:“屹儿过来了,我去看看他。”
李承泽胸口起伏不定,听了他的回答,仿佛才找回呼吸似地又闭上了眼。
原来是梦中发了癔症。
李承乾看着他腕子上好似在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的爪子,忽然就不忍心去掰开了。于是他又躺了回去,侧脸瞧着睡梦中还拧着眉头的李承泽。
天已经亮了。
殿内蜡烛还燃着,火苗忽高忽低,似灭不灭地飘忽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泽睡醒了。
他睁眼就见到睨着自己的李承乾,温润如玉的面容,他的安心之所。他想抬手抚摸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紧紧地攥着李承乾的腕子。他连忙松开手,一个淤了血的手印子落在了那皓腕上,好似火烙上去的。
李承泽立刻上手去揉了揉,边揉边心疼道:“你怎么不甩开我?”
李承乾没有回答他,反倒委屈了似的抱怨了一句,“李承泽,你这睡觉的习惯怎么这么坏?”
李承泽一听乐了,上去吻了吻他柔软的唇,“这习惯也就你知道,坏也就坏在你身上……”
话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
他正想早起与人温存一番,李承乾却拍开了他的爪子,“外面下了雪,屹儿在殿外已经等了许久了。”
这孩子的性子倔得跟李承泽如出一辙,等不到人,他是不会罢休的。
李承泽悻悻地收了手,抱怨道:“这小崽子怎么这么烦人,早知这样就不生他了。”
李承乾起身出了寝殿。
李承泽斜靠在床头,望着披着自己明黄色衣袍,渐渐掩于门外的背影,笑了笑……
🎐
每次瞧见李屹,李承乾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负责的人。
孩子虽是他所生,但他的聪明伶俐是天生的,他的博闻强识是宫里的太傅和太后教的,他的长相是随了李承泽的……
想来,这孩子跟自己好似没有一点关系。
李承乾打开寝殿的门,望着那小小的背影神伤,却一不小心先看到了他手边的梨花木盒子。
这盒子当真眼熟极了,是他还是庆国储君时,手下的门人与他传递消息,借赠物之举将密信送进来时所用的。
密信就藏在木盒的暗格里。
而现在,他们把李屹当成了送信的禾雀了。当真是会杀人诛心。
说起这种梨花木盒子,李承乾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盒子。它也是梨花木的,但形制是一个食盒,就是他给李承泽送毒糕点时送去那一个。
那食盒在被送到李承泽手里之前,被李承乾放在手边抚了又抚。现在想起来,手掌心依然能够感觉到上面的花纹样式,一时间烫得他手心蓦然一抖。
眼前恍惚,昔日的食盒竟与眼前的梨花木盒重叠了。
李承乾怔忪一瞬后,忽然释然地笑了。
事有轮回,因果报应终于到自己身上来了。
李屹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转过头来。李承乾朝他温温柔柔地笑着,如迎接自己注定的命运一般喊了声,“屹儿……”
🎐
迟到了好几年的毒药,终于入了口。
李承泽果然没有骗人,李承乾想,这毒药果真是苦的。
苦得令人眼眶发酸,苦得让人禁不住想哭!
当初,他是怎么忍心让自己至亲至爱的二哥吃下那毒糕点的呢?
自己果然是狠心极了的,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李承乾坐着等了许久。直到嘴里的苦味消失,心口泛起腥甜,他方才踉跄起身,走出了书房。
雪鹅毛似地飞扬而下,地上落了几寸厚的白。
李承乾拖着缓慢地步伐,在连廊上游魂似地走着,瞧着……他终于不用再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他脚下不稳,身子一晃,身上披着的明黄色衣袍从肩上滑落了下来。
他侧头瞧了瞧,这才发现自己连穿的衣服都不是他自己的。
于是,他抬手取下衣袍,使尽全身的力气将衣袍往外一甩,衣袍被甩落到了雪地里。没成想的是,手上缠着念珠也随着一块飞了出去,红玉落入白雪地,如迸溅的一串鲜血。
李承乾在念珠脱手的瞬间,后知后觉地弯了弯指尖,却终是没能留住它……
外袍没了,念珠没了。
李承乾只着一身凌乱的白色中衣,立于游廊下,他终于又做回了清清白白的李承乾!
🎐
李承泽斜靠在床头看奏折,却始终心神不宁得瞧不下去。他捏了捏眉头,正准备起身,寝殿的门在这时被轰然推开了。
雪花随着风先飘进了殿内,而后,李承泽瞧见的是迈步进来的李承乾,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
“你的外袍呢?也不怕冻着……”
李承泽抱怨道,他掀开锦被就要起身去迎他。但是,在他看见李承乾苍白如纸的面容时,刹那间身体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李承乾磕磕绊绊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动作已然凝固的李承泽,笑了笑。他温温柔柔地说,“二哥,你说的没错。毒药当真是苦的,苦极了……”
悬在李承泽头上的那把剑,终于还是落下来了。
李承泽一点点地直起身子,奏折滑落一地,他似有痴妄地问:“可还有救?”
李承乾给他下了最后的宣判,“毒已入了心脉,神仙也救不了。”
他们兄弟两个,最擅长的就是将事情做到最决绝,尤其是在对自己时。他李承泽若是一心求死,也是任谁都拦不住的。
“你是怎么拿到毒药的?”李承泽阴鸷地问道。
他眼珠血红,已经起了杀心。
李承乾朝他温润一笑,显然没有要说的意思,反而是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二哥,你可还记得我前几日跟你提起过的太湖……”
李承泽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若真敢死了,不管是谁,我送他们全去见你!”
他已然处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这时已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说话的时候都是在无助地低吼着。
李承乾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瞧着耍赖撒泼的小孩子。他伸手握住李承泽无声颤抖着的手,抚了抚,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凉。
两只冰凉的手,这时谁的也暖不了谁的。
李承乾浑不在意地接着说了下去,“我此生就去过一次太湖,却为它画了两幅画。一幅是几年前,你刚登基的时候画的,后来被我一把火烧了。一幅是前几日画的。这两幅画你都见过……”
李承泽依旧是眼眶血红地瞪视着他。
李承乾挑了挑嘴角,“两幅画,我均描摹许久,却始终未落笔画下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一物。那散落着黑白棋子的棋盘边,本应有一盘青翠欲滴的葡萄。”
闻言,李承泽浑身一震。
李承乾陷入回忆,娓娓道来:“你对我江南一行记忆模糊,我却始终记得很清楚。江南鱼米乡,景色宜人。远离京都,初行至江南时,我是高兴的。可奈何天高皇帝远,于我是轻松,于别人更是轻松。江南的墨吏贪官对我这个身兼钦差的储君,杀气森森。第一次被刺杀时我也是狼狈慌乱,好在准备妥当,布好了局。
父皇常训,以静制动。
布局之后,我就于江南游玩,没两日就看倦了那里的风景。后来的那段时间我最常去的就是太湖。江渚之上,穿风亭中,黑白棋子错落在棋盘上。我一个人下棋时,棋盘边少不了的却总是一盘……葡萄。
二哥,你说我怎么会无端地惦念一盘葡萄呢?我又不爱吃它!
眇眇孤舟,绵绵归思。
正当我不知为何想要回到有父皇威压下的京都时,你却来了。
当时,我正在湖心亭中下棋,两指夹着一颗黑棋子轻敲着棋盘,眼睛注视着的却是边上水灵的葡萄。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勾走了我的思绪,淡风扶柳,你沿着岸边打马而来。
你一身红衣骑着白马,于飘摇的烟柳翠幕后现身。
你潇洒下马,踩着慵懒的步伐走上了栈桥,奔我而来。
日光下澈,水波泛金。水面如镜子,将光芒折射到你的侧脸上,你闭了闭眼歪头躲开了,于是脚下的步伐也停了停。
我们离心以后,你瞧我的眼神从来都是凌厉骇人的,从未有如那瞬间闭眼的温柔。
我远远地瞧着,忽然心头一颤。
后来,这幅景色一直印在我的记忆里。我擅长作画,却始终不敢将此景画出来。
我瞧着你一步步走来,一时慌了心神。没由来的,眼睛不知何时落了泪。
见你走近,我拂袖掩没了泪水。
当时我想,这清风朗月似的人,是我离了心的二哥,也终究是别人的人……”
说到此处,李承乾声音已含哽咽,“二哥,当时我大概是喜欢你的。可谁会接受一个害他中毒,又身有怪异的亲弟弟的喜欢呢?
我自己在心里想了想,都替你觉着恶心……
诛心的话说了一遍,我就随你离开了湖心亭。独留下石桌上的一盘残局和冷嘲热讽间被你摘走几粒后剩下的葡萄。现在想来,我当时真不应该鬼迷心窍地跟着你走,而是应该坐着不动,好好地将属于我的棋局下完……”
说到最后,李承乾已是有气无力。
空气陷入死寂。
李承泽震惊得双目盈泪,嘴唇颤抖。
半晌,在找回自己的声音后,他咬牙切齿道:“李承乾,你曾怒斥我惯常享乐。京都到江南一千八百里,你可知我是怎么在七日内赶过去的?你又可曾想过,我日夜不歇地赶过去,就当真是为了说几句诛你心的话?”
“是呀,骄奢淫逸的二皇子怎么会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李承乾眼底泛起了雾气,他阖眼叹息一声,道:“后来我静心想了。想明白了,奈何一切也都晚了……”
🎐
东宫寝殿前又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青枝和翠竹都在门前跪着。
殿内炭火烧得很旺,却始终暖和不了这敞着门,任风吹进的寝殿。
李承乾冷冷清清,毫无起伏的声线在殿内回响着,“……当初,我对你大概是喜欢的。可这喜欢被套上了枷锁,扭曲得不成样子。每每瞧见屹儿,我总会心生畏惧,他的存在好似在时时提醒着我,我李承乾是个怪物,怪到为父皇为天下人所不齿……”
说到最后,他已是气若游丝,“今日话说得太多了,我累了也该走了,二哥你好好活着……”
李承泽浑身抖若糠筛,他反握住李承乾的手,眼里全是执拗,“好,我随你一起走!”
李承乾望着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屹儿今日刚满六岁,你要将这夺来的江山,就这么全压在他的小身板上?”
李承泽眼含森冷,他怒吼道,“有何不可,我又有何不敢?!”
李承乾轻轻地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笑意未散,“你知心中有山河,有大义,断然不会如此莽撞。你呀……虚言之下总有真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如这般念着你。”
李承泽眼中含泪,他无助地看着李承乾,在全部招数用完之后,他像个孩子一样无措望着李承乾。
他在向李承乾求救。
凝目望着这样的李承泽,李承乾抬手触摸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他苍白的脸上竟也泛起一丝苦楚。他道:“李承泽,你将我圈在这方寸之地,不得自由,我本应该是恨你的。可没想到,在临死前,我最舍不下的竟也是你。人这一辈子聚散匆匆,如云边孤雁,水上浮萍。你我能在同一片天地,共活二十余载,已是人生至幸。”
说着,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滑落,他闭了闭眼。最后,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了:“你我的爱恨就像亭中的那盘棋局,就只能这么搁着了。
这掌控着万万人生计的深宫,终究不是寻常百姓家。这里谈不了情爱,弄不得风月。
史笔如铁,人言可畏,你我都任性不得……
二哥,下辈子别见了,跟你一块活着太累了。
想爱不能爱,想恨……又不忍心。”
李承乾睁开眼睛,最后又看了一眼李承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起嘴角,笑了笑,“二哥,这药好苦……真真是苦死我了……”
话音刚落,李承乾的脸上就丧失了悲喜。
含着泪水的眸子,也随之散了神。
他的手从李承泽的脸旁无力地垂落下来,身体倒在了李承泽怀里。
生死一瞬,废太子李承乾魂归九天。
李承泽慌乱地揉搓着李承乾渐渐流失温度的身体。在空白的思绪回炉后,他终于意识到怀里人已经彻底地离他而去了。
他再也不会说话,不会呼气,再也不会温温润润地笑着喊他一声“二哥”了……
而后,意识到这一切的年轻帝王,如濒死的野兽般呜咽了一声。
悲伤似乍起的潮水,从心口倾泻而出。
眼泪自眼眶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落在了已逝人的身上……
🎐
殿门大敞着,寒风呼呼地吹着,裹挟着片片雪花飞舞落下。
白雪皑皑,整座皇城好似披了一层缟素。
此后。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tbc
【楚苏】流光如练
* 2.4w一发完,有点长。
* 现背,都是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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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楚生定居北京十余载,自诩乡心未改,那一口乡音倒是被四九城的风土人情修剪不少,除了唱歌时偶尔还分不出的平翘舌,讲话已经要比早年的南方腔调敦厚许多了。
但他至今记得自己头一回学到北京话时的情形。
那是二零零七年夏意浓酣的某一天,大约在某场觥筹交错的晚宴上,比赛过去没几日,新鲜出炉的快男冠军自然是席上炙手可热的宠儿,谁都找他敬酒,谁都同他碰杯,谁都夸他前途璀璨一马平川,有个大老板不晓得是好心还是坏心地凑上前来拍......
* 2.4w一发完,有点长。
* 现背,都是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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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楚生定居北京十余载,自诩乡心未改,那一口乡音倒是被四九城的风土人情修剪不少,除了唱歌时偶尔还分不出的平翘舌,讲话已经要比早年的南方腔调敦厚许多了。
但他至今记得自己头一回学到北京话时的情形。
那是二零零七年夏意浓酣的某一天,大约在某场觥筹交错的晚宴上,比赛过去没几日,新鲜出炉的快男冠军自然是席上炙手可热的宠儿,谁都找他敬酒,谁都同他碰杯,谁都夸他前途璀璨一马平川,有个大老板不晓得是好心还是坏心地凑上前来拍他的肩,冒着酒气的一句话,讲得心有千千结九曲十八弯,他说楚生呐,好好地跟着人家混,你们那位老板,那可是个局气人儿。
起先他没听懂,什么局气不局气的,只知道大约是句好话,也就只是一贯风云不动淡淡处之地应,直到改天私底下问了北方朋友,才知道这在北京话里是夸人阔气仗义的意思。
当然,这句好话在两年后他解约时又成了个笑话,被称为局气人的那位女老板浑然不要体面,一口气给他开出了十一位数的天价违约金。开什么玩笑,那年头除了电话号码还没什么数字能爬到十一位,况且就连电话号码都没有2字打头的呢。
但无论如何,局气这个词,用来讲人大方,阔气,仗义,似乎哪里都跟他那位前老板不挨边,反倒时常让他想到另一个人。
因此后来,他也最常拿这个词来形容苏醒。
苏醒跟他不太一样,至少是表象层面的不一样,他朋友多,人际方面不挑拣,谁来都能亲亲热热混得熟,是个有烟火气,也贪慕热闹的人。陈楚生和他交好十四五年,不管几时被问到圈内最好的朋友都会不假思索地讲苏醒。但早先他们俩从西安认识时,他也曾直觉这人其实很难走得近。
那还是R&B已经算非常时髦,说唱则还属于蛮芜领域的年代,赛区五十强的比赛,苏醒分到的那一组跟他所在的小组有风格上的天壤之别,对方先上场时他在台下听,实力的确很强,同组的弟弟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好酷好帅,最后则由他发表总结陈词,说他们之中唱得最好的是叫苏醒的那个。
后来果不其然是苏醒第一个直接晋级,虽然闹了点乌龙,评委有心逗他,现场又放起淘汰BGM,台上的人自己看着都挺紧张,陈楚生在底下却一点不着急。神转折之后同组选手们都夸他果然有眼光,又夸他嘴开光,纷纷挤在他身边说楚生哥哥也夸夸我呗,我也想直接晋级,陈楚生慢吞吞地讲:跟我没关系,是因为他真的很强嘛。
只是那时候也是真的不熟,苏醒雏鸟情节,摆明了最黏龚格尔,陈楚生跟他打过招呼,人家很讲礼貌,但不真正同他交心,他也没着急。等到西安的比赛结束到了长沙,从他们俩里分出来赛区冠亚军,突围赛时总共剩了四个人,突围赛一番神操作又只剩两个,不熟也就熟了。中国人最讲地缘亲,同赛区出身的选手总是下意识抱团,苏醒兴高采烈地夸他《遇见》唱得动人,雏鸟情节就此平行挪移到他身上,加上进了城堡两个人睡隔壁铺,关系好得堪称一日千里。
事实上,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陈楚生已经很少再去回想比赛那一年的事,也早就不觉得那是太值得说道的回忆了,但若换个问法,论他和苏醒是怎么交好的,倒又仿佛还是有无数话题可以提。
起先是还没进全国赛时,有一夜两个人偷溜出去上网,那算是他们之间头一回互递投名状,男孩子嘛,总是不说故乡说远方,因此各自在外漂泊的那七年很好地为他们提供了说不完的共同话题,他给苏醒讲白石洲的凌晨和夜晚,苏醒则给他讲澳洲熹微的天光和漫长的海岸线,即使他们分别讨生活的两个地方远隔了重洋。陈楚生不是不知道苏醒的海归身份为他招来颇多争议和忌惮,那年头留学还是个稀罕事,太多平民人家出身的选手觉得自己和苏醒说不到一块儿去,但陈楚生无所谓,澳洲无非就是海那边另一片大陆而已,他也是海边长大的小孩啊,所以苏醒同他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况且就连两个人的口音也可以讲到一处,一个西安人,一个海南人,讲起粤语来如话家常,好多次让真粤语玩家俞灏明一脸匪夷所思欲言又止,不过那会儿他也无意打破这两个人之间的粤语磁场,他正忙着跟交好的王栎鑫学习常德话呢。
比赛当然是很残酷的,时间有限,赛程紧张,成名来得叫所有人猝不及防,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陈楚生对于这件事其实没有太多实感,除了交好一些的阿穆隆,谁走谁留他都是淡淡处之,他的晋级之路甚至夺冠之路也都远比苏醒来得顺利,哪怕赛程后半段嗓子不太好了,挨着伤病折磨,也总提前不少站在晋级的高台上看着苏醒在台下跟人PK。
苏醒二十三岁,一身的棱角还很分明,又拽,又聪明,意气也飞扬,唱起歌来台风嚣张,往往叫人挪不开眼睛,他看他一个个跟人PK,又一个个把人送走,有时候免不了出神,想着我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呢,然后赢掉比赛的苏醒就朝他奔过来了,飞扑一般的,像只还不知道悬崖到底多高多险的小鹰,他下意识伸手把人接进怀里,才反应过来,哦,是在等苏醒。
这么一等就等到总决赛。
只是总决赛又能怎样,不也是他和苏醒轮流唱歌而已,哪来一点火药味,史上关系最好的冠亚军由此而得名。
甚至好多年以后苏醒还正儿八经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选秀年年有,别人家的冠亚都合不来,怎么这么多年就我们俩关系这么好呢生哥?
陈楚生觉得他纯属没话找话,毕竟这问题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个问题,冠亚只是个身份,核心还是陈楚生和苏醒这两人啊,但苏醒既然这么问出口,他也就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说因为你服我吧,其实当时在西安你拿冠军的时候,我也特别服你的。
苏醒一听就笑,酒窝笑得深起来,年纪上去,眼角也有些细细的纹路了,陈楚生顿时明白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个问题,他就是想听自己的回答而已。
那是个很疯狂的造星年代,比赛到底比什么谁也没个定论,说是比唱歌,但绝对不会只比唱歌,人格,脾气,外形,甚至家庭,故事,什么都得比,至于歌唱得怎么样,反倒是虽重要却又最没有决定性的东西。
这一点和陈楚生只想唱歌的初衷大相径庭,也因此,他甚至是赛后第一个因为比赛落幕而真正生出强烈虚幻感的人。巡演的时候冠亚军轮番被采访,苏醒不止一次说到他拿这个亚军拿得心服口服,西安赛区能够包圆冠军夜更是很梦幻的结局,陈楚生也同意这个说法,但他那时候就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比赛的结局终结了他们作为选手的身份,可刚刚开始的又是什么,赛时他们都祈盼着走出那座城堡,但走出城堡也不意味着他们真的走出了被节目组摆布的樊笼,反而可能是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广阔的樊笼里。
后来发生的事也的确印证了他的直觉,比赛结束,很多事情都忙碌起来,身份转换,立场转变,不再是选手而是艺人,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要被摆上台面分析得纤毫毕现。
巡演没过多久公司就找他们分别谈话,讲你们歌迷之间的矛盾很激烈,因此建议你们还是暂时少往来比较好。
两个人都一头雾水的,歌迷好不好又怎么样呢,同我们有什么关系。但公司靠歌迷挣钱,公司说不好就是不好,起先还只是委婉建议,耳提面命明示暗示好几回,后面更是干脆明令禁止,就差没收手机删除联系方式,非工作场合不得见面,比抓早恋还严格不少。
苏醒跟他一时见不着,只好在电话对面向陈楚生吐槽,说棒打鸳鸯也不过如此了吧,说完就笑,陈楚生也笑,但笑完又是苏醒先叹了口气:那能怎么办呢,就先这样吧。
陈楚生说这样是不对的,苏醒说我知道不对,可是没有办法呀,那是公司哎,但为合同故嘛楚生。比起陈楚生,苏醒总是他们之中更容易妥协的那一个,其实他也反骨,也抗争,但总是试图寻求一种圆融的,让谁都体面的方式去达成折衷,陈楚生不止一次跟他讲过你这样会比我累得多,苏醒就拍拍自己薄薄的小肩膀,说有吗,我觉得还好啊。
所以后来陈楚生就不再说了。这世界上很少有人可以和另一个人百分百地相似,相近,他们表达关切的方式是信任,信任对方的处世法则,也信任对方可以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与世界和解的方式。
但其实那两年他们都过得不太好,上山下乡满世界的跑,日程被商演挤得满满当当,唯独没有多少是留给音乐的,陈楚生是自己写歌的人,知道写歌纯属精细活儿,好作品都是拿消磨时间换来的,时间都没有谈何创作。而且就连这样的行程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忍不了的,那时候至少还有苏醒可以同他插科打诨又玩笑互勉,后来偏偏连苏醒也不能出现他的关系网里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出头,还记得是转年冬意已经很深的某一天里,他下了飞机,总算得以在摆渡车上放空几分钟,然而几分钟也不给他消停,助理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接下来的仓促行程,手机屏幕上有女友的未读来信,也有存款进账的短信,他一条都没读,也什么都没想,脑海里莫名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我要离开这里。
狮子座的本性或许还是在某个程度上影响了他,因此哪怕千帆看尽,他依旧是说走就要走的那种人。其实并没跟公司闹,只谈过一次,对方不当真,自然没有结果,他就准备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后头扑面而来的舆论风波其实算不上兵荒马乱,漫长的拉锯更是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媒体纷纷指摘他是何等决绝何等强硬又何等头破血流,但他虽然自诩任性,却绝不是什么激烈的抗争者,晚会不去是早就知会出去的事,经纪人知道,助理知道,歌迷里有些知道,兄弟们有些也知道,公司难道真就全然不知情,真就没准备过planB么。
肯定也有的,无非是事已至此,一定要把他架到最不好过的境地而已。
等过了两个月开始打官司以后,苏醒自然给他打电话来,这会儿总算没人管他用哪个号码了,对方的名字很久违的出现在他的联系簿里。苏醒问他要不要帮忙,说我这儿攒了不少钱呢。明晃晃的投敌行为。
但其实在那个荒唐的数字面前再多也只是杯水车薪,陈楚生还逗他,问真的假的,不少又是多少。
苏醒装模作样说了个很夸张的数字,陈楚生老神在在:也就还好吧,我是冠军嘛,挣得还是比你多点儿的。
苏醒说嗨呀,怎么还得意上了,也对也对,冠军那可不是一辈子的冠军么?
他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不问陈楚生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这样做,心情很敞阔的样子,说走了总归是好事,陈楚生嗯一声,让他也加油,苏醒揶揄他说我要加什么油啊,陈楚生说什么都可以啊,只要是你想做的就可以。
后来他看苏醒被采访,眼睛清亮声音也很柔缓,混在一堆身不由已靠批判他来聊表忠心的同门里讲,我永远不会说我的朋友做错了,我只说有没有更好的方式。
陈楚生心想这就挺好的,赛后他曾对苏醒讲过我明白你,苏醒其实也明白他。他甚至并没因此而觉得很感动,苏醒就是这样的,在他们之间的相处里,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下半年他总算和公司达成了和解,莫名其妙欠了几百万,但不久又签了新公司,钱还可以再挣,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写歌跟还债了。
不再是同事,那就只剩私交,不同公司的两个人没那么多面可见,可是比起同公司时竟然也好上不少,苏醒那会儿活儿还挺多,长沙到北京又北京到长沙的行程像吃饭喝水一样频繁,冠军走了当然亚军来扛旗,公司除了懒得投入精力给他发专辑以外对他称得上是很“器重”,什么演出主持的工作轮番来,都是万金油,都能开快钱,他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做得好,又因为什么都能做得好,所以压在他身上的活儿越来越多,越多越没完没了。
苏醒问什么时候出专辑呢,总是回他说在筹备了,再等等吧,后来他觉得不能这样,要自己想办法,可办法哪有那么好想,想要得到就得付出,摆在他面前的全是一封封獠牙狰狞的不平等条约。
每每情绪很不好的时候他就问陈楚生要不要出来喝酒,陈楚生风尘仆仆地来,落座后二话不说就要和他碰杯,他大概能感觉到苏醒不快乐,事实上他也是唯一能够感同身受这种不快乐的人,但他从没对苏醒讲过你可以试着像我一样撞破那张网,这之类的话,只是有一次问他:你记不记得你生日那天,他们不让我出席,也不许我接电话。
他没说是哪年的生日,这个问题对他们而言是很心照不宣的事情,苏醒点点头,怪好笑的,他说真狠呐,做到这种地步,我当时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偷偷跟你搞地下恋,比一线女星防绯闻的架势还凶猛。
陈楚生说:其实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第一次考虑要不要走。
酒吧的夜灯在他眼睛里打下清凌凌的波影,让他本就岑静的面孔变得更疏清了几分,苏醒听得愣一下,一整晚,这也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有那么点迷茫的神色来,说:这么早啊。
陈楚生点头:就是那么早,但我也不是从那时候决定要走的,只是动了这样的念头而已。其实公司安排什么活动,喜欢的不喜欢的我都可以去,工作而已嘛,唯独人又不是个物件,我那时候也跟经纪人说,我就是很喜欢苏醒,这是不能忍住不喜欢的,要少联系,也可以,不影响我们什么,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但他们不当真,后来又同我说不能公开讲自己在恋爱,这会影响歌迷对我的看法,至少装也要装出单身的样子,那我就觉得不能这样了,太得寸进尺,我都不是自己了。
他很少说这么多的话,哪怕听众是苏醒,难得把心剖一半出来,苏醒不免为他叫屈,说这确实太得寸进尺了。陈楚生点点头说所以我要走呀,我的脾气还是比你大一点的。
说完看见苏醒在笑:你还脾气大哦,你是最没脾气的那个了,你想什么都是直接去做,从来不发火的。陈楚生又说是的嘛,你看你跟我就不一样。
苏醒眼睛里的笑意又因为他这样一句话变得淡了下去,陈楚生明白他懂,懂自己真正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们向来各有各的烦恼和执拗,也几乎不去共享有些泥泞或者苦涩的东西,说到底,贪嗔痴都是需要靠自己去参透的,求人也渡不了自己,而也正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这种习惯,他们的关系才能始终维持在最令人感到舒适的尺度里。
半晌后苏醒胡乱抹了把脸,看陈楚生在灯下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心情就莫名其妙又变得好起来,举起酒杯重新去够他的手,说好啦好啦,讲这些不开心的算什么,你要快点发专辑呐,我还要去听冠军的演唱会呢。
陈楚生说我肯定给你留票的。苏醒说哇对家一哥竟然这么大方,那这个羊毛我必要薅的啦。
两个人再碰一碰杯,玻璃杯清脆地响,好多不必讲的话就碎在冷啤酒腾起来的气泡里了。
后来苏醒说到做到,真的偷跑去听他的演唱会,那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剪短不少,躲在人群里笑眯眯跟他挥手。陈楚生起先没认出来,认出来之后吓一跳,心里又挺高兴,明白自己大概潜意识里还是期待着他们能来的,不是为着什么有人在逆着洪流声援自己的安全感,只是觉得情谊很难得。
他的确事先给苏醒留了票,但碍于立场问题,也体贴地同他讲过你人不必来,我这里要给你留位置是我的事。苏醒嘴上嘻嘻哈哈,推脱着看情况嘛,最后还是呼朋引伴地来,光来了不算,中途同行的几个兄弟都被前公司紧急召回,也唯独他硬扛着要留到最后。
演出结束后两个人在后台见面,他觉得苏醒瘦了点,但精神好许多,苏醒说羡慕呀楚生,这么大的场子,果然是冠军牌面,又说我分了唱片约你知道吧,新专辑马上发啦,陈楚生马上明白这就是他为自己争取到的那份折衷,由衷地替他高兴,也祝他大卖,不久后祝福实现,果然是质量很好一张碟,火得一塌糊涂。
这样就可以了,立场相悖不影响他们往来,私底下怎么约酒约饭公司根本管不着,有时候喝得酒过三巡还能开几句前公司的玩笑,苏醒说老板现在还在惦记你呢,这叫爱而不得呐楚生。陈楚生摆摆手,说这福气还是给你好了,说完又觉得不吉利,转而反口,说这福气爱给谁就给谁去好了。
苏醒看起来过得也挺好,唱片一年一张地发,又一张赛过一张推陈出新,歌写得越来越凶,也越来越锋利。他的精力实在太旺盛了,一连做那么多件事,每件都能做到又精又好,陈楚生觉得他简直牛逼,像个铁人,心里又隐约担心这份安稳不长久。
他也更宁愿这是份错觉,毕竟那时候的苏醒的确像在透支自己,嗓子不好,挂着水也要上节目,一天之内能连轴飞三座城市,甚至忙过一段时间同他再见面时,还能保持着兴致和情绪都很饱满的状态,陈楚生担忧地叫他注意身体,他也不过大度地摆手,说安啦安啦,哥们儿有什么不行的嘛。
只有一回,他们约在某个朋友还在试营业的小酒吧里去喝酒,陈楚生那天随身背了把吉他,是爱琴,他唯恐酒后误事伤了琴,不过浅酌几杯,把自己的酒量拿捏得很拘谨,因此苏醒很难得的喝得比他高。但他酒品很好,真醉了也就趴在陈楚生肩膀上,眼睛里波光粼粼的,语气不知怎么有点颓,说楚生,我觉得我真的尽力了。
陈楚生听得停下拨弦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都知道的。
其实那一年的苏醒还算很红,专辑卖得好,唱片公司也在为他筹备来年的全球巡演,说给谁听都已经有些小天王风范了,但陈楚生总觉得他还是失意,他交付一切苦心求来的那个折衷,似乎也并没能让他真正地感到快乐。
然后时间就这么走到了二零一三年。
与前东家分手之后,陈楚生和赛时出来的交友圈其实有过一小段时间的割裂,一是因为过早就斩断了同僚之谊,二来赛时也就唯独跟苏醒走得最近。但苏醒渐渐同他们中的好几个都玩成了八拜之交,他头顶那个被捧在高阁上的冠军名头,又因为苏醒的缘故,被日复一日拉回了熟悉的关系网里。
这样当然也有好处,至少年关前后苏醒那一拳挥得轰轰烈烈,他虽然不在现场,却还是有张远和魏晨偷偷给他通风报信。陈楚生心想这事给闹得,明天的媒体阵仗估计要比自己当年都大,这种事情上冠军白输给亚军一回,苏醒果然还是很厉害的。
迟一些了他给亚军本人打电话,苏醒一晚上遭受各方慰问,已然麻木,压根没看来电的是谁,接起来就先发制人,说哪位哪位,想教训我的直接免谈啊,我反正是干得挺爽的。
陈楚生被他这种天塌下来都去他妈的态度逗乐了,喉咙里漏出一个笑音,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说没有啊,为什么要教训你,我也觉得很爽诶。
苏醒听出是他,立刻又改了口风,有点兴高采烈的意味了:哇楚生,你是不知道,哥们儿当时真的酷毙了!
等隔几天苏醒给朋友当完伴郎回北京后,他们理所当然又抽空见了一面,苏醒端着酒杯同他大谈特谈自己当日的飒爽英姿,陈楚生听得想鼓掌,倒不是为了安慰苏醒,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苏醒好酷,到底怎么想的,挑万众瞩目的晚会后台,揍个人都能揍得这么过瘾这么声势浩荡。
他们不着五六地谈天说地,说陈楚生在新公司的生活,一哥当得很快活嘛,也说苏醒自己,但没什么好说的,活儿还是那些,散场时候陈楚生偏要抱他一下,又顺手摸了摸苏醒新染的蓝色头发,好软,像他这个人。这是零七年赛时沿袭下来的习惯,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总是拥抱了,晋级要抱,待定要抱,快乐悲伤不虞都要抱,台上亲疏分明,再公然地偏袒也就只有彼此,苏醒骨架还是小,肉软乎乎的,跟平素示人的张牙舞爪浑然不像,整个人恨不得陷在他怀里,男孩子之间的拥抱也不讲什么浪漫,胸膛硬撞胸膛,心跳都几乎能重叠在一起。
陈楚生低声问他:公司那边怎么说?
苏醒说还能怎样,大不了停我工作咯。他耸耸肩,神色又变得认真起来,说要罚我我认的,我是做错了,不管为什么打人就是不好,但不这么干我过不了心里的坎儿,所以既然这么干了,风来雨来我都能受着。
他就是这样,一根竹做的芯骨,虽然韧,但中间有节,宁折不弯地顶着整个人,也未必真的怕天塌下来。陈楚生沉思片刻,说我就觉得你没做错,我只觉得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苏醒反倒听得一愣,然后才展眉笑起来:怎么抄我台词呐。
陈楚生:是觉得你说得很对嘛。
他对同门谁都厚道,连早年嫌他烦人的王栎鑫后来也爱他爱得不得了,陈楚生最费解的就是外界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评价苏醒脾气暴躁,苏醒简直是他见过的性格最好的人之一了,他局气,敞亮,爱恨都坦率分明,也是真的讲体面,对朋友做得到掏心挖肺地好。
但没关系,外面怎么说不重要,主要还是看苏醒自己,后来有几年他骨头硬,恨不得二五八万拽给全世界看,陈楚生也就真心实意地就表明态度:是的啊,我们苏痞是好拽的。
大概从小文秀的优等生小孩都这样,总要长到某个阶段就开始觉得那样的自己太假太装逼,然后跑去度过一段支棱起棱角的叛逆青春期,但叛逆期也总归会过去的。再后来年纪上去了,人没那么红了,苏醒脾气好许多了,好像一只毛绒绒的大猫咪甩着尾巴迎着金色阳光躺下来摊开肚皮给人摸,被摸舒服了就咕噜咕噜几声当赞许,谁来都行,也不挑剔了。有人说苏醒这厮是不是四重人格,粉丝眼里的他,球迷眼里的他,对家眼里的他,兄弟眼里的他,前任们眼里的他,各有各的不一样,但陈楚生从来都觉得无所谓啊,反正苏醒就那么一个,魔方六个面,色彩纷杂的,万变不离其宗,他想给人看什么样的自己都可以,都是苏醒嘛,是苏醒就挺好的。
还是二零一三年,他其实没同苏醒聊太多将来的事,有些日子非要自己熬,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但如同苏醒硬挨着跟公司叫板也要来听完他的演唱会一样,他最新发的一首歌就叫《我知道你离我不远》,说巧合,的确也是很巧合。
他知道苏醒必然不会问他这首歌是不是写给我的,陈楚生也没觉得自己写歌是特意写给谁的。他大部分时候只写一种点到为止的心境,听者有意,谁能听懂他的弦里意那就是写给谁的,但这首歌他格外希望苏醒能听一听,并且不用他说,苏醒真的也就听了。
消息在半夜发过来,苏醒说我们都还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真的挺好的。他又转过去宽慰苏醒,说牛逼的人封杀不住的啦,况且封杀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说得跟谁没被封杀过一样。
苏醒哭笑不得,又发来点点点点点点,说楚生你以为谁都跟咱俩似的难兄难弟哦?
陈楚生才想起来,的确,他们这群人各有际遇,有人尝过牢狱之灾,有人曾遭命运摧折,但被公司封杀这件事,在苏醒之前的确只有自己经历过,看看什么叫冠亚同频,连老天爷都舍不得落下他和苏醒任何一个。
后来苏醒把他们俩这段发言摆上小号,言语间颇有点得意之感。陈楚生觉得有些新鲜,毕竟这些年他已经鲜少见苏醒炫耀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苏醒提到他也总是不用名字来指代,他是他博文里的某个“他”,某个“有人”,某个“那谁”,藏在各种生活碎片的罅隙角落里,陈楚生这个名字似乎讲出来就嫌张扬。但比赛那时候明明还不是这样的,谁都知道西安赛区的那两位好得像一个人,苏醒对他的信任和倾慕更是皎洁明朗如天上月。
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苏醒被这个世界所改变的那一部分了。
这样的改变当然谈不上好,也或许谈不上不好,他看得明白,却也不会平白替苏醒惋惜。
这年年底,苏醒的解约官司打到尾声,俞灏明伤后要复出,坊间都传,他们那一届快男要在跨年舞台再聚首了。
经纪人得了消息回来跟陈楚生通气,先说这回人到得很齐,又问他意向,要不要去,那时他和前东家的恩怨其实差不多也过去了,对面对他的态度甚至已经称得上和气,时间的雨能冲淡很多东西,曾经的舞台愿意重新为他敞开,大家笑泯恩仇,时机总是很不错的。
他起先以为苏醒那边也差不多尘埃落定,自然说去,但后来听说苏醒依旧不去,又觉得唯独缺苏醒也太不像话,搞得好像他真被全世界孤立了似的,那就不去了吧,不为苏醒故,只是缺一个和缺十个对他来说没太多差,总归都是人不齐。
结果临到头才听说吉杰也没去,这下十缺三,倒没有显得他们太不合群,不过这已经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事了。当晚晚会播得很热闹,俞灏明登台时王栎鑫在台下哭成狗,镜头倏然一扫,零七年的那个夏天仿佛又回来看了惊鸿一眼。苏醒赶在节目尾巴上给他发消息,照旧不问他为什么不去,也不问他是不是为了自己,只说楚生新年快乐,原来大家都挺好的。
陈楚生慢吞吞地回答他:你也很好啊,你现在就很好了。
他一点也不怀疑苏醒是能够因地制宜,在哪里都生长得很好的那种人,苏醒同他不一样,他早看明白荒芜之地不值得扎根,因此抽身也爽快,但苏醒太过善良,念着那点旧恩,盐碱地里苦耗了这么多年,竟然也还没被耗枯,抽条也还抽得算很茁壮,简直是了不起。
除开台面上重聚,兄弟们私底下依旧还是要约的,隔几天都回北京,为了庆祝俞灏明新生,他们又续了一波摊,算是这么多年来聚得最齐的一次。
流程还是吃饭喝酒唱歌,坐到KTV包厢里时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几分醺意,苏醒说自己没赶上跨年的舞台,今天必然当仁不让做麦霸,于是果然占了麦不撒手,震耳欲聋的伴奏声里好像有谁在窃窃私语,说Allen这样,当年还不如跟生哥一块儿走呢。
陈楚生醉才醉过三分,却难得冷下脸,也没回头看是谁,只说:这种话就不要在Allen面前讲了。
他也并非护短,只是觉得哪来什么更好的时机,苏醒在哪时哪刻做决定,那么那时那刻就必然是最好的时刻,早一步迟一步,命运都不会把他推到这里,都不会把他塑造成这样,他自己都还没嫌不好呢,哪轮得到别人挑剔。
后来陈楚生不止一次猜想,那天晚上平白被他低气压中伤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陆虎,因为在往后不少年里,他总觉得虎子是有点怕他的。诚然苏醒叫他一声大哥,其余的兄弟们也这么跟着叫,就连年纪真比他长的王铮亮也对他的大哥地位心悦诚服,但他决计没有自恃过身份,除了那一回,真就那一回。
因此酒醒之后难免愧疚,后来哄小孩哄了许多年,才把虎子的一身虎皮顺得油光水滑,总算不会再随便对着他犯怵了。
等到转年他结婚,他和苏醒的境遇已经都好了不少,苏醒解约成功,拿五百万提前买了两年自由身,论单价比陈楚生当年贵出一倍多,被王栎鑫大骂猪脑子不会做生意。
甚至后来他也没再签公司了,不是没人开出优渥的条件想要买他青春期的尾巴,他抿起唇角笑得够乖巧,说的却是不了不了,瞧我这暴脾气,还是免来祸害各位老板吧。
虽然没正儿八经宣布过,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准备自己做老板的,陈楚生找机会包了个很厚的红包贺他自立门户,并叫他好好努努力,来日带飞自己,苏醒当下笑眯眯地接过,但隔不久等他结婚时又包了双倍还回来,说我们生哥现在也是有养家压力的人啦,小弟一点心意,别让嫂子知道,就留着当私房钱吧!
下半年Demo出生时他又来,比上回包得还更大一些,陈楚生说苏总还是阔气,苏醒扒着他的肩膀假装抹眼泪:一身旧债白手起家,生意不好做呐楚生。
陈楚生很温柔地宽慰他,说不要紧哦,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嘛,现在不也蒸蒸日上了。
苏醒掰手指算日子,愤愤说那我真是谢谢你啊,要按你这进度来算我离蒸蒸日上的日子还特么差五年,这么一想怎么更难过了呢。
陈楚生哈哈笑着拍他肩膀,话却说得很诚恳:慢慢来,慢慢来,总是有路走的。
那会儿他自己也在考虑该走哪条路,合约临期,要不要续约这件事就被提上日程,公司当初签他时算是雪中送炭,这些年来对他称得上厚道,一哥名头稳稳给着,工作规划好好做着,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是很好的人,他没任何不满意,只是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过,一颗心落不进安稳的肚皮里。
想来想去暂时没想明白,赶上苏醒发了新专辑,陈楚生知道这张碟是他在不太好过的那段日子里没日没夜熬鹰熬出来的心血之作,自然给面子去听,听到里头有首写得很有意思的歌,叫《北京City》。
苏醒唱rap和唱歌不是走同一个声线,会换个有些戏谑的,游戏人间的腔调,陈楚生听到他唱脚下这座城,大惊小怪地自称为“没见过世面的小醒醒”,又想他那头叛逆的板寸,到底没忍住笑出声,他抬眼看窗外,四九城宫阙重重,好高的天,好远的地,好深的霾,好多的故事,却到处看着都逼仄,他们当年从天南地北赶来这里安家落户,一转眼被陷在这里也困在这里,竟然就这么过去七八年了。
很久之后他对苏醒说,我觉得你唱rap时我会离你更近,就是从这首歌里修来的感悟。当然,这里说的远近没有什么物理意义,而是神思层面更为遥邈的触碰。苏醒懂不懂没关系,这已经属于他很私人的情绪了。
等到二零一五年,他就不再续约,转而约了几个旧友说我们把乐队做下去吧,兜兜转转走到而立,做的还是十几岁就热血朝天想要去做的事,谁都觉得这个主意很莽撞,但也的确千金难买他乐意。
有天排练时太太打电话给他,很惊喜地说Demo学会唱歌了,这当然是件大事,他特意提早收工定了个蛋糕回家庆祝,又抱着Demo哥哄了好半天,小崽果不其然从喉咙里歪出一句跑调到天边外的hook来,陈楚生惊呆,竟然是苏醒那首《北京City》,这怎么学会的啊!
他觉得好笑,转头又把这件事讲给苏醒听。那时他们离名利中心都已经有段距离了,苏醒发了点福,笑起来酒窝还是深深一抹,故作得意的样子:生哥呐,你儿子比你爱我呀。
陈楚生摆出了身为亲爹的不服气,嗔他乱讲,小孩子哪懂什么爱不爱的,况且那不还是因为我老在家听你的歌Demo才有地方学的呀,再怎么算也还是我更爱你才是,后来想想用爱不爱形容自己和苏醒就够奇怪的了,心里百转千回,末了才冒出一句:你呀,也要早点定下来啦。
苏醒身边从不缺人,他是天生有点多情基因在的,陈楚生觉得这没什么可指摘,他的眼睛摆明了能看到一百种颜色的色谱,你总不能让他看过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然后就必须见好即收。因此他谈各式各样的女友,恋爱时同人处得和睦,分手后也大多继续做朋友,陈楚生有幸见过其中几位,什么星座什么性格都有,他觉得苏醒简直是情场万金油,怎么和谁都般配得不要不要的,索性统统祝福,可惜最后无一修成正果,于是他又觉得是因为苏醒的感情给谁都浓烈,因此分到爱情上的部分就浅了。
然而那时苏醒忙投资,忙还债,商演一场一场地接,忙得分身乏术,但好赖是给自己打工,干劲很足,哪有闲暇光顾风月场,被他催婚催得恍若见鬼,说做咩啊大佬,你自己团团圆圆,见唔得人地潇洒豪迈啊?
陈楚生也自觉催婚一事不太体面,还装模作样很认真地愁苦了一下:那我急着教你小孩唱《有没有人告诉你》呀。
苏醒差点笑喷,整个人几乎挂到他身上前仰后合,狠狠摇着他的肩膀说太记仇了吧陈楚生!
但也没有,最大度的就是他了,从那之后该在Demo哥面前给Allen哥打的歌还是照打不误,以致于很久之后小儿子Aiden嘴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两句“离别的秋”时他已经习以为常。他这人不讲客套话,说喜欢的歌就是真喜欢,必然是自己做到了喜欢这一步才会讲出来给人听,有时候在家里也弹也放,小男孩儿,多叛逆,总觉得老爸有什么厉害的,隔壁家的叔叔最厉害了。
可惜Aiden小朋友继承他的小南音,平翘舌念不标准,对着那位隔壁家叔叔奶声奶气喊苏苏,陈楚生吃不消这个,让小儿子改口喊Allen,苏醒后来还来找他抗议,说这不是平白拉低我辈分么。
陈楚生说那我叫Demo也叫Demo哥呀,我俩各论各的,你和Aiden也可以的啦。他又斜眼睨苏醒,笑眯眯的,半晌咂摸出另一句话来:……醒,你也蛮小的。
当然,他不是真的把苏醒当小孩,年轻时候差三岁就觉得隔着岁月沟壑重重,还有点这人是弟弟的自觉,现在彼此都已经上了年纪,那点年龄差自然也就被抹平得差不多了,只是苏醒总叫他大哥,又那么小就跟他结识,恍惚间叫他有种辨不清时间流速的错觉,有时候回过神来,还会觉得天啊怎么这样,怎么苏醒都快四十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比他更老,算了,光阴对谁都不留情,也没什么好计较。
就是张远对这件事一直不太服气,不止一次吐槽他,说那可是苏醒诶,他的歌那么难唱,生哥你让Demo哥和Aiden学他的歌,那是真拿他们当亲儿子啊。
陈楚生心想这叫耳濡目染,也不是我让他们学的啊,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儿子到底亲不亲这个问题,又觉得自己和太太濡沫十几年,理应经得起这种低级的挑拨才对,才说:就,还好吧。
连他太太也若有所思:对啊,Allen的歌很难唱吗,我觉得也没有吧。
张远好无语,陈楚生拍拍他肩膀,老神在在地教育他:你要多夸夸他嘛,Allen这个人,耳根好软的。
张远发出“咦呃”的声音:得了吧哥,我俩之间可不兴这个,我又不是你。
陈楚生眼神很困惑:我怎么了呢,我是让你多夸夸他啊,那我又没在夸他,我本来就是那么想的。
张远更加无语,扭头跟苏醒吐槽说生哥这也太爱你了,苏醒听得喜上眉梢,说要你管啊,冠亚军的事,你掺和得上么。
得,张远白眼翻上天,两头不讨好,这下发誓自己再也不给他们当传话筒了。
但苏醒的歌真的很难吗,陈楚生也是真没这么觉得。
他们俩都算很高产的音乐人,并不需要有意去听对方的歌,陈楚生写曲子是很四平八稳的,摇滚也好,抒情也好,他有自己的节奏,是什么就能写出什么的味道。可苏醒往往只写自己,连抒情歌都要五光十色剑走偏锋,对4536251之流的万能和弦嗤之以鼻。
从这点上来说他们就很不一样了,写歌对他来说是个能力,对苏醒来说却是种方式,但是为什么非要很一样呢,旋律嘛,诡谲了点没所谓,好听就可以,苏醒的歌都很好听啊;人嘛,又不是玻璃杯一眼就能看到底,苏醒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那几年他唱摇滚,玩乐队,一场一场线下地跑音乐节,乐队是比小孩还张牙舞爪的吃钱机器,烧起存款来恍若烧纸。压力是很大,但还谈不上遭遇什么经济危机,况且太太也是贤内助,愿意同他有情饮水饱。
只是他一方面在精神上感到满足与快乐,一方面则因为乐坛一潭死水的现状倍受煎熬,耐心听歌的人变少了,人群像风筝一样追着热点跑,全世界都很躁,搞摇滚的其实就需要听众躁起来,只可惜他想要的不是这种躁。
工作室花大价钱砸出来之后,苏醒有时候也跑来管他借,一本正经跟他谈价钱,陈楚生说你少来啊,想用就用嘛,苏醒笑出酒窝,说哎哟好大方,最难消受冠军恩了。然而该给的费用还是会给的,陈楚生也从不拿乔,一应收下,老话讲亲兄弟明算账,他们之间恰恰相反,就是太不必算账,有些话才不说,有些钱才非要给。
他甚至也把自己的乐队借给苏醒用,苏醒多懂人情,用人之前必然先要填人五脏庙,占领一个吃人嘴短的道德高地,因此拜托陈楚生出面替他攒局,几个兄弟起先听说有小弟的朋友要请客还很好奇,结果一听东家叫苏醒,顿时做鸟兽散,老熟人么这不是,小弟恋旧是没得说的,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是老熟人见老熟人。
乐队成员里唯有一个王栋心有余悸,他想起一件旧事,说我怎么有点不好的预感,主唱当年可是曾经钦点的我给人家伴舞的,这回不会是讨债来了吧。
陈楚生失笑:多少年前的玩笑话了,怎么还记仇。
王栋说少来啊,你自己拿烽火戏过的诸侯,怎么反倒怨别人狼来了呢。
只是话虽这么说,有大酒不喝是混蛋,苏醒真要请客时王栋还是赏光出席,只是全程很警惕,生怕某位“妖妃”拿着主唱当年的金口玉言当鸡毛令箭,真让他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跳桑巴跳迪斯科。好在苏醒看起来也把这件事忘得没影儿了,主要是他没开过真正意义上的演唱会,这是个遗憾,他不提,陈楚生更不会提,他在这方面总是很体贴的。
约过那么几次之后连带乐队的哥几个和苏醒也混成了很不错的朋友,陈楚生跟他的交际圈大抵重合,你来我往的,谁都知道他们俩好,但谁都不知道他们俩究竟是哪种好,特别是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哪个圈子也不属于,光陈楚生和苏醒就是一个很完整的生态循环了。
很久之后王栋和崔凯他们偶然间说起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匪夷所思,论交情,他们同陈楚生甚至还要多六七年,偏偏陈楚生和苏醒之间就跟他们隔着一道谁都融不进去的风墙。那时他们俩都已经不在陈楚生身边了,心里最门清的自然是还跟着他的陶华,陶华说你们可以得了吧,哪有什么大家都是铁哥们只有他们俩最特别的说法,之所以最特别,那是因为小弟本来就最喜欢人家苏醒好吧。众人这才醍醐灌顶。
陈楚生理想至上,拿乐队败着家,苏醒那两年则接一些不温不火的音综,观众不太多,讨论度不太高,但他很乐意,满世界各民族跑去采风,又和很合得来的诗人也混成八拜之交,出新专辑,词也漂亮曲也漂亮,一首赛一首的好听。
陈楚生笑他,再这样下去就要八拜之交满天下了,苏醒转头笑回来,说生哥怎么还吃醋呐,生死之交满天下都没辙,最爱的当然还是你啦。
其实苏醒才是他们两个人里被北方改变得最多的那一个,他行事早有北方人的豪气,语气从港台腔变成很地道的官话,陈楚生后来每回见他,就觉得他身上颜色更多一抹,于是又觉得这么大的北京城也困不住他,长沙也不是什么稀罕地方,飞得少就飞得少吧,哪座城都困不住他,能困住苏醒的只有苏醒自己。
而作为对苏醒光顾他工作室的回报,他则常拎着好酒去苏醒家里喝,也去苏醒的酒吧喝,喝到最后连苏醒的狗都同他处熟了。隔两年苏醒的酒吧不再开,又要搬新家,同期的哥几个给他去暖房,Oliva很亲人,好乖地坐在他的腿上,软软白白的一小只,王栎鑫争宠不成,很是嫉妒,说生哥你莫不是和Allen暗通款曲,怎么他的狗都这么喜欢你!
陈楚生神秘兮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狗似主人形咯。
兄弟们嘘声切上天,直呼夭寿,生哥这也太臭屁了吧,苏醒则嫌他们大惊小怪,说你们才发现他的真面目呐,十年前就敢认领是我偶像了好不好。
陈楚生手底下撸着狗,眼睛盯着他笑:当初也没见你发表反对意见。
苏醒又连忙示好,说啊是是是,啊对对对,那必须的,舍我们楚生其谁呢。
他其实不难察觉到苏醒是真的很快乐,虽然不再那么红了,台下的听众没有那么多了,但他很自在,也惬意,节奏感是个好东西,人生的节奏感最难得,他觉得苏醒找到了,那这样就挺好的。
自从二零零八年没赶上苏醒生日,其实往后每年他都没再缺过席,总是按时按点送祝福,甚至这么多年了,他对苏醒的祈愿和对自己的也都是一样的,年年如是,他希望他们,他和苏醒,都可以自由地唱歌,永远自由下去,不管身在哪里,自由总是最重要的事。
他也知道苏醒并没有真正介意过那场不圆满的生日会,失落当然曾经有过,但都是二十四岁那年的镜花水月了,这么多年,他们活在彼此的眼睛里,存在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下,两个人之间根本不讲什么遗憾,偶尔想起某些年轻时候承诺过,后来还没完成的事,也不过商量好等抽个空去完成就好了,不是不上心,是同他太好约了,真的随时都可以。
后来他的乐队也没能一直做下去,市场小,总是叫好不叫座,大家各有各的追求,谈过一次,依旧志同,但明白短时间内不再道合,也就把这件事很和平地搁置了下来。
只是这回陈楚生心里却踏实很多,很多事总要试过才行,才知道已经足够对得起自己。况且那两年他们也算收获颇丰,拿过奖,留下了作品,别的不论,反正他自己是真的很喜欢《SPY.C》的,即使这张专辑在他歌迷里收获到的评价褒贬不一,发行的时候苏醒还曾大半夜给他发短信,讲这张专辑特别不陈楚生。陈楚生反问说我亲手做的专辑诶,还能不陈楚生?
结果苏醒丢了个语音泡过来,在那头带着笑意嗔他:少来啊,你懂我意思的。
陈楚生听得乐不可支,却没再回复。他当然懂,主唱为乐队的风格奠基,但乐队一体同心,不能纯然为主唱服务,时至今日不少人提起SPY.C还讲就是陈楚生的那支乐队嘛,这对陈楚生而言是种无奈,但苏醒却讲这张专辑很不陈楚生,那又是他给予的认可和温柔。
既然已经尽了全力,那就没什么遗憾的,到这里就到这里,来日有机会再继续。但歌还是要写要唱,他的七十年才过去七分之一呢,这样折衷下来,唱片约依旧得往外签,发行这事儿暂时还是别来第二回了,差点把他折磨脱一层皮。
因此二零一九年他再发新专辑,又同上一张是纯然不同的风格了。
也是二零一九年,同批出道的老伙计们又得到了个正儿八经地在台前聚首的机会,有个节目联系他们几个,说会找当年的粉丝回来,大家合唱几首歌。
节目形式挺新鲜,苏醒为此拉了个群,美滋滋取名“再就业”,也是为了安慰张远闯荡大厂没能二次闯出道,他说没事呀远远,千帆过尽回头还是老哥这几个,你的感觉怎么样。
这话说得欠揍,张远就让他滚蛋,末了又偷偷摸摸闪了下泪花,嘟囔说挺好的,还是你们最爱我了。
十三分之五,人到得其实不算齐,但有张远,陆虎,王栎鑫,都已经是很热闹的人,陈楚生在群里就显得话不多,当然他总是话不多的,苏醒也总爱cue他,一会儿楚生最近忙什么呢,一会儿冠军嘛那咖位跟我们还是不一样的,陈楚生说是啦是啦,少来少来,很尽责地捧哏。
等再见面,苏醒的头发短了又长,长了又短,现场的粉丝来了两三百号,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他们手上扎着代表当年颜色的丝带,要重唱那个夏天唱过的歌,也唱中间倏忽而过这么多年。
其实早没什么好怀念的了,但情怀这东西可真奇怪,候场时往这里一站,看见那些鲜妍的,泪光盈盈的脸,有什么东西就开始在视线中渐次浮现,又渐次模糊起来。
苏醒撞他的肩膀,问他走什么神,陈楚生垂下眼睛笑一笑,用很轻的声音说:在想当时如果我们俩真的逃跑了,是不是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苏醒“啊”了一声,起先疑惑,但马上同他想到一处,目光也变得渺远起来。
那件旧事他们从来没去提,大约也是觉得太过于荒唐了。是二零零七年,快男总决赛的前夜,彩排时他们一同从冠军台上走下来,他拥着苏醒的肩膀,悄声说要是我们俩真的能一起上去就好了。苏醒那时的表情显得很漫不经心,随口跟他讲那要不然不比了吧,咱俩今晚就携手跑路,反正你拿冠军的机会比我大嘛,我又不亏的。
陈楚生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震住,回过神来觉得苏醒真是天才,这都可以。
但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过的,就这样,不比了算了,他来这一趟,收获了很多爱,虽然悬浮了点但的确是爱,还有苏醒这样的朋友……该讲朋友吗?或者说兄弟,战友,伙伴,知己,很多词定义不来,但总之已经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自诩没有太过丰沛的物欲,音乐带给他精神层面的富足,而站得太高难免要敬畏浮云遮眼,都和苏醒比到了这里,冠亚的名头各自给谁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在城堡里打地洞,你推我我搡你地说走啊,走啊,你走我就走咯,你先吧你先吧,明天头条让他们写冠亚军私奔好啦。但这会儿其实也没人管他们逃不逃了,所有工作人员都忙得要死,一天睡不满三个小时,只为了给这个夏天一个圆满盛大的谢幕,谁都不知道谢幕礼的两位主人公曾经一本正经地密谋过一场逃亡。
事实上,那时候他对这个夏天也并没有太多好感,实在是忙,累,乱,困,苏醒也陪他一起忙,累,乱,困,两个人像两只仓鼠,或者两只猫头鹰,总之是什么毛绒绒的可怜动物,最大的心愿就是淋完暴雨之后可以躲回潮湿的地洞里挨挨挤挤地睡上一觉,能睡饱就行。来日的功成名就太过于渺远,他们都不爱做大梦,也没觉得从此前途会有多么光明璀璨,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事,那么好的事凭什么落到他们身上,要求本来都不高啊,能快乐地唱歌,台下有人在听就够了。况且他也深知更忙更累更乱更困的日子远在后头,他的二十几岁刚刚过半,苏醒甚至才二十出头,在聚光灯下活了一个夏天,收获无数突如其来澎湃汹涌浪潮般的爱,来日都要报还,全世界不会有人能允许他们歇下来。
如今再看那一夜,既是楔子也是预言,后来的人生好像真的就此被按下加速键,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逝,人也好,物也好,事也好,时间静悄悄流淌,又大刀阔斧将一切改头换面。
转眼之间流光飞电,他们站在了这里,都已经要唱“那是我们回不去的曾经”了。
上台以后迎面对着歌迷,苏醒让他说一句,陈楚生就把话筒拿起来,没什么思绪万千的感慨,只想很平静地问你们还好吗。
事实上这不是个问句,他也不求谁回答,有没有回音都无所谓,因为“我们都很好”,这就够了。
节目播出后难得有了点小热度,流量年代里,也只有热度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陈楚生其实没觉得有多大变化,但好歹张远和王栎鑫开始碎活不断,陆虎还是写歌,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多了,他和苏醒反倒是成了不少人的意难平。
他一头雾水,心想我有什么可意难平的啊,我这些年多顺呢,想做什么不顾后果也就做了,这把年纪了还可以随便任性。而苏醒虽然老是自嘲,讲自己不红了,过气了,陈楚生也知道他不在意这个,和他表现出来的跳脱闹腾的皮囊不一样,他总是用很平和的心态接受生活给予的一切。
甚至站在他的角度,他也没觉得苏醒有多怀才不遇,唱歌这歌这么多年,有人爱他的啊,也有人欣赏他的啊,他只是觉得苏醒还可以更好,起码比现在好得多。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听他唱歌,就觉得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也记得他们共度的那个冠军夜里有评委评价他,说苏醒代表的是未来,他非常赞同这一点,甚至至今叫他有些不满的也不是苏醒的境遇,苏醒必然是越过越好的,他就是惆怅那个未来来得有点迟。
但没关系,迟点就迟点,未来嘛,总还是会来的。
大概真是因为冠了个“男团”的名头,莫名其妙的,又机缘巧合的,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拥有了更多机会,得以更加频繁地聚在一起。
有一回出去约饭,太太在给Aiden蒸鸡蛋,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他:今天又是跟Allen他们呀?
他点点头,迟疑一下又摇摇头,说醒今天不在哦。
太太问那是谁,他点名栎鑫小亮哥,以及老姚晨晨虎子。
太太还有些莫名其妙:那不就是跟Allen他们咯。
陈楚生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一下,回头一想也对,当年的同期生都是兄弟,但要论在口头,往往被自己笼统地称呼为Allen他们,苏醒是永远不会被省略名字的那一个,至于其他人,冠军亚军以下众生平等而已。
浮沉过来很多年,他和他们有过立场不一的时候,苏醒和他们有过境遇不同的时候,但他们似乎又始终是站在这个圆正中心的两个人,把这帮兄弟像流沙一样聚起来。后来加入他们的王铮亮不止一次在采访里讲他这个冠军是他们的定海神针,陈楚生觉得没他说的这么厉害,主要是苏醒爱攒局嘛,苏醒攒的局,他也很少不到场的。
苏醒的人生轨迹当然也在飞驰,后来再去喝酒,连他也要接到太太的查岗电话了:我又和楚生喝酒呢,没醉,哪能醉啊,生哥那点酒量,我就算喝趴两个他也醉不了呀。
陈楚生说唔好随便督人背脊喔,I’m right here好不好。
粤语夹英文还有梗,苏醒顿时笑得东倒西歪:生哥,您这英文发音可比王栎鑫标准多了!
那头正牌苏太问他为什么笑,他敛出个温柔的神色,低低地讲没有啦,楚生说我讲他坏话,我哪里敢啊,都是开玩笑的嘛。
陈楚生和他讲要定下来,他也就真的定下来了,爱的还是分分合合很多年的旧人,比起新鲜,更图安稳,陈楚生当然笑眯眯地夸他听话,苏醒的小孩他也见过几次,两颗兔牙,圆脸蛋,好像年轻时的他,可惜见面时小崽口条还不太清楚,他至今没逮到机会正儿八经教人家唱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只不过苏醒显然更喜欢女儿,看家里两只讨债鬼的陈楚生也觉同病相怜,常常唉声叹气:可惜呀生哥,咱们两家都是小子,也定不了娃娃亲,看来还是得上王栎鑫家捉儿媳妇去咯。
陈楚生说我又不管这个的,自由恋爱好不好。
苏醒说父母之命也是需要参考的啦,在婚姻大事上搞自由主义很不可取!陈楚生说那我以为你就很自由主义诶,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光因为我会做菜就说要嫁给我。
苏醒猫爪捂脸,羞愤欲死:少来了生哥,年少不懂事……
又飞快接上:早知道会被人考古应该说娶你的。
好灵性一个苏式转折。
但被考古这件事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他们的生活,譬如总有人惊讶,说冠亚军原来关系这么好的吗?
陈楚生也认真反思,觉得他和苏醒向来就是这么个相处模式,很多话不说就懂,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摆在人前的往来自然就没那么多,很正常的事。
苏醒能和张远好得称兄道弟,能和王栎鑫吵得溜猫逗狗,能和陆虎走得勾肩搭背,但他们不一样,他们也没办法那样,他跟苏醒待在一块儿就很舒服,也很安静,好似两个人撑在同一条船上,眼底是清梦星河,耳中是长篙拍浪,一去浩瀚千万里,苏醒在他身边躺下来,说楚生我们接杯星星当酒喝咯,星星要怎么当酒喝呢,陈楚生不清楚这个,但陈楚生会说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联系不少,往来没断,他不知道什么才配得上世人定义里的关系好,甚至苏醒唯一一次真正因为外界对他们之间的非议而生气是有个无良小报写他们俩面和心不和,他为此发好大的火,说还不如写我和远远兄弟阋墙,我俩还能打配合转发给他冲个KPI呢,傻逼!
陈楚生说我们也可以呐,苏醒说哪里可以啦,跟他们计较,休想把我们冠军拉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坛哦。
他甚至认认真真发微博解释:我和楚生从来没有不喜欢对方。
后来又嫌弃自己这种一把年纪还随便大动肝火的行为太幼稚,转头便删掉了。
其实也没有很随便啦,陈楚生截图给他看,表示自己已阅,苏醒羞愤欲死,说你干嘛啊,赶紧把这件事忘掉啦!
只是他渐渐明白有些东西大概还是要摆上台面说一说的,好不好总要露个影儿给人看,否则什么猜忌都能捕风捉影的来。
作为公众人物就是这样,哪怕过气了,没多少人在意了,还是会被来来回回当做谈资,这件事他们哪怕再不乐意,到底也还是没辙。
和外界猜想的王不见王不同,他们最久的一次没见面甚至还是二零二零年,因为疫情各自被封在家里好几个月,大大小小能聚的地方又都歇业大半年。
因此等好不容易再约出来喝酒时,陈楚生看着苏醒新剃的板寸吓一跳,说苏总怎么还重回叛逆期了呢。
苏醒混不吝:嗐,这不是接了个新活儿,组织上要求的咯。
挣个通告费还要削发明志,也是不容易了。但陈楚生一听就笑,说这么巧,我也是诶,我难度比你还大点,组织上要求我去演戏。
他们其实都已经算是圈子里的前辈了,乐不乐意都会在各种地方被称作师兄,和当年赛时的评审老师助阵大咖们也纷纷混成了师徒兄弟。但经济下行日子难过,资历是没什么用的东西,有舞台能上,档期不冲突,该接还是得接,花花世界俗人万千,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只是苏醒骨子里到底存着优等生作风,即使时代已经不太买这本账了,他还是当年到如今一脉传承的脾气,做什么事情都要尽全力,唱歌要唱自己新写的词新作的曲,在团队里哪怕不是Leader也会想要把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
热度来来去去,他从最开始就不是被资本看好的那个,拿钱办事无可厚非,明白自己手握着被消费的剧本,也自诩心态很好,然而那点傲气一寸寸被冷落的车轮碾过去的滋味还是不太好受,低下头时也会有片刻恍惚,想当年最气盛的那时候也曾承受明晃晃的误解和不公,那时候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想来想去,无非是因为身边有个陈楚生而已,累狠了就过去找他抱一下,手臂一勒,在他怀里把身体捂得热起来,就能重振无穷的勇气,比充电桩还靠谱。
陈楚生自己档期也很满,但还是会抽空看他的舞台,他几乎从不多说什么,比谁都明白苏醒需要的并非安慰这之类的东西,况且他依旧唱得很好,也跳得很好,业务能力无可厚非,这些东西才是他们的傍身之本,因此他只说太厉害了Allen,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强啊。
苏醒被他夸就很高兴,又觉得科技进步果然还是很好的,你看哪怕他的充电桩隔得远了点也没什么关系,这不是还能WIFI充电嘛。
后来他们这两趟被组织委派的工作也几乎在同期结束,苏醒不知为什么有点兴奋,特意跑去微博对陈楚生说爱你爱你,陈楚生当然也给他爱回来,这相较于他们往常的公开互动而言已经有些难得了,以致于冲浪小达人张远见了恍若见鬼,说Allen你什么时候能像对生哥一样对我这么慈眉善目一下呢。苏醒反手扔了面镜子给他,说远远呐,不如咱们还是先照照镜子吧。
但万万没想到第二年,苏醒上过的那档节目又跑去邀陈楚生来上第二季。他接还是接,接了又同苏醒讲这件事,好奇节目组怎么不干脆最开始就连他俩一起邀请了得了,苏醒也郁闷呐,又心有余悸说幸好不是同一季,否则再输你一次那可真要怄死我了。陈楚生说不会啊,那就是我们一起输给别人了好不好。
结果苏醒勃然大怒,说大哥你给我好好说话行不行,哪怕是你自己我也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陈楚生哪敢在底线问题上挑衅他,忙不迭是是是,又承诺好赖进个决赛向苏总交待。苏醒这才满意。
比赛比到后半段,他有个舞台难得很出圈,苏醒把营销号发布的博文兴高采烈转到他们的“再就业”群聊里诚邀几位弟弟来暂听仙乐,转头又私聊他,说开大招了啊生哥,你知道我一下子就想起你当年那首《原来的我》了,声音一出底下哇声一片,我当时就觉得完蛋,只要楚生还在,我的冠军肯定就没戏。
陈楚生那会儿正在排练新舞台,抽空摸鱼回复他,说那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退赛成全苏总的冠军梦。
苏醒说还是算了吧,你要么就干脆别来,来了再退赛,留我一个人多孤单呐。
又马上补充:不行,不来也不行,那我还是得孤单。
孤单不是什么好词,他却拿来形容没了陈楚生的自己,谁都能感受到那点冰面底下的隐晦亲密,陈楚生捧着手机笑,很开心的样子,一块儿排练的杨宗纬觉得没眼看,问他跟谁聊呢,在陈楚生开口前他又大喊等等,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苏醒?
陈楚生说哇你好聪明哦。杨宗纬冷笑一声,颇有点阴阳怪气:陈楚生老师关系最好的圈内朋友呢,说得跟谁不知道似的。
就是嘛,说得跟谁不知道似的。
然后晃眼又到一年底,有一天他们俩同何洁约饭,苏醒喝了一杯半,在桌上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好像发现新大陆,拍桌大声哇靠,楚生今年四十了对不对?夭寿啊,你们算过没,咱仨加起来都一百一十二岁了老哥哥们。
这么一算陈楚生也呆了,年龄诚然是个没甚意义的数字,但他就是觉得二十来岁的事情影影绰绰,明明都还近在眼前。
苏醒那会儿被他那个强权主义的经纪人勒令多营业,养成了什么都要拿来拍一拍的习惯,因此自然吆喝着“百岁老人”们合影留个念,后来合影变成合拍小视频,苏导兴致勃勃开始安排走位,运镜,配乐,剪辑,当场完成大作给他们看成片,屏幕里三个人都是一服老则老矣的认命脸。
何洁差点笑趴,说你不去当导演真的太可惜了,那不得秒杀现在一众烂片大导。苏醒连忙捂她嘴,说大宝这话可不兴讲,咱现在多怂呐。只有陈楚生在边上笑,怎么《破亿》不是你写的哦?
后来他问苏醒这个视频要不要往外发,苏醒正美滋滋按保存,随口说这有什么好发的。
陈楚生就盯着他的眼睛,劝他说:我觉得挺有趣的啊,发嘛。
明明很不经意的一句话,苏醒却像是触电一样倏然抬起眼帘回望他,那一瞬间有太多东西从他们之间一闪而过了,岁月啊际遇啊什么的,像被太阳照得五光十色波光粼粼的玻璃糖纸,晃得他甚至结巴起来:发、发出去看的人也不是特别多了啊。
陈楚生还是笑眯眯的:那有什么要紧。
……也是。
苏醒看他理直气壮,莫名又松了口气:有什么要紧。
最后当然还是发了出来,微博评论大概也就小两三百条,但他已经无所谓这个了,好歹还有两三百条不是么,过气艺人,知足常乐嘛。
过气这种事情,他向来是看得开的,当年赛时就不止一次唱过《我会好好过》,明白歌迷的爱很难长久,他在被爱着的有限时间里竭尽全力对得起这份爱了,彼此没辜负,这就很可以。
但正如没人能红长久,红过的人也不会长久过气。等到二零二二年春天,又一波考古的浪潮借着一档两天一夜的小成本综艺再度将他们席卷。
圈子里浸淫了很多年,他们眼观着乱象,也身在乱象里,作为上个年代的老家伙们,偶尔浮上水面来吐个泡泡,惊起几圈小涟漪,过后又慢慢就往下沉,这是很正常的事。一回生二回熟,哥几个嘴上感谢着陆艺统提携,起先都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没料到这回的声势却来得格外浩大些,泡泡还没吐成,反倒被饥不择食的观众朋友们先一网逮进了漂亮的玻璃缸里,说天啊快看,这个脏兮兮的鱼塘里竟然还有这么肥美的大鱼呢。
苏醒对此发表一针见血的评价:看来这两年,咱们娱乐圈也是无聊到一定地步了。
外界定义他们是“翻红”,翻身的翻还是翻车的翻尚且不知道,但有工作总归是好事,正儿八经红过的人嘛,跟当年的阵仗一比,这才哪到哪呢。再后来团综也录起来了,制片人算是朋友也算是合伙人,招商是微博私聊拉来的,哪哪都透露着不靠谱,节目组也是真穷,但他们都不介意,玩得开心就行呗。
团综录到一半的有天夜里,雨止风停,远海浩渺,潮声一阵一阵地拍起来,兄弟们都喝大了,陈楚生尤甚,苏醒揽着他说走走走我们去吹个醒酒风,睡眼惺忪的Follow PD忙不迭要跟上,苏醒摆摆手说少来,离远点啊,又摘了领麦冲他们喊:我和楚生有悄悄话要讲的嘛。
他们这段时间已经算见得非常频繁了,后头还有一起要唱歌的线上live,指不定还有一起的商务,别的节目之类的,苏醒嘴上总嘟囔着说着见烦了见烦了,陈楚生从不反驳他,但也从不把他的嘴硬当真。烦不烦心里还能没数,都见了这么些年呢。
他们沿着海岸线,溜达溜达就溜得有些远了,头顶是星汉灿烂,眼前是暗海无垠,人间被两个人抛落在身后,成为风里几盏远远摇曳的豆灯。
苏醒哼了段荒腔走板的歌调子,忽然转过身来,背着手,面朝陈楚生倒退着走。
他喊生哥呐,那调子幽幽远远的,说:我也是这几年才发现,其实还真的好多人遗憾咱俩没一段的。
哗啦啦,哗啦啦,四起的海潮声快要把他的声音淹没。
陈楚生已经醉得不轻,费神地把五官挤起来沉思,他听不太真切,眼前闪过很多虚浮的画面,一会儿是零七年他俩在晋级台上肩并着肩,一会儿是哪年的什么晚会后台他俩齐声倒数跨年,一会儿又是苏醒剪了个板寸拽得要命地给他发照片,一会儿又是在北京,他的工作室里,苏醒排了一首什么歌,他觉得好听极了,拉了罐啤酒冲下楼,非要跟他碰杯。
就这么走马观花好半天,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没有吗,我觉得有的啊。
当年就有很多人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了,那座吊桥太窄,他们走得太摇晃又太果决,掉下来的影子落在岁月的波光里浮沉,在好多人心上圆了又碎,碎了又圆,一漾就是好多年。
其实那时候两个人的歌迷为什么会吵起来,他们心底不是不明白的,只是太默契地不去提,爱诚然是具有排他性的东西,但再来多少遍他也要说人与人之间情谊很难得,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和苏醒就是很难得的。
这么多年,人来人往,潮涨潮落,歌迷有些老了,有些走了,苏醒还在他身边,这就更难得,他们其实也不过就是两个会唱歌的普通人,共历的事情多了些,有幸没被际遇拆开,待在彼此身边时仍旧觉得安定舒心,熬过了时间,打鸳鸯的那根棒都已经腐朽,被棒打的鸳鸯却还没散,倘若这样能叫人觉得人间很好真情万岁,那他们自己也就觉得挺好的。
然而苏醒这人对情感和情绪都格外敏锐,陈楚生明白自己想到的意思和他话里的意思大概是不太一样的,这也没什么,苏醒一直被他放在心里一个很奇怪的位置,笼统地来说还属于好朋友的范畴,但又有些不一样。
他忽然想到大概三十岁出头的某一年里,他做过的一场梦。梦里这儿变成一个不被允许唱歌的国度,他二话不说就要背着吉他踏上逃亡之旅,临出发前有个人拦住他说自己是上帝,又告诉他现在你可以多带一件行李好了快选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那我要带苏醒,他可以算作行李吗?
算不算行李不知道,反正苏醒就这么来了,穿着一条花裤衩跟在他后面边走边唱R&B,陈楚生起先有点受不了,拨着吉他乱弹和弦,扰得苏醒唱不下去,索性就着他给的调子唱起了freestyle,他唱完又让陈楚生唱,两个人哼着乱七八糟的歌笑成一团。身后是沦陷的缄默故土,他们即将要背井离乡,但谁也没有回头,就这么唱着笑着向远方去了。
醒来后陈楚生觉得这个梦简直无稽,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地方不许人唱歌。
但又觉得这个梦的确写实,都有吉他和苏醒了,流亡的路又怎么会不快乐。
后来他同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太太讲起这个,女友也笑,笑完回过神来,嗔他说好过分啊楚生,竟然不带我么。他被噎了一下,莫名其妙也开始反思,是啊怎么能不带她呢。
那会儿他们的婚期已经很近了,恋爱十来年感情稳定得磐石无转移。女友自然不介意这种事情,梦而已咯,但他自己心里犯了好长时间的嘀咕,直到后来女友成了太太,太太成了孩子妈,好些年后的某一天晚上,他在教Demo哥玩架子鼓时忽然福至心灵。
怪也要怪那梦本身了,谁让前提条件是不能唱歌的,一旦打上音乐的标签就不一样了。太太也好,小孩也好,作为他生命里最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是不能拿来做类比的。因为音乐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人生的纵深,那是个相对独立的维度,而在那个维度里,苏醒也理所当然拥有着毋庸置疑的优先级,谁叫他们是从起点开始就并肩走过来的人呢。
这么多年,世人每讲他们中一个的名字就要提一嘴另一个的际遇,零七年出来的那对冠亚几乎好成内地选秀届的传奇,但要他说,无非还是那句话,冠亚只是层身份,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俩是陈楚生和苏醒。
时间回到二零二二年深春的这个夜晚,苦咸晚风迎面而来的瞬间,陈楚生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他直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关于这天这海,这段人生,身边这个从来没远离的身影。
但最后也只是没头没脑地提起,我下半年巡演要开回西安的。
他问:醒,你要不要来啊。
他到西安,都说“回”,不说“去”的,没理会这个字眼在中文语境里是何等意义非凡。那一瞬间太多往事纷至沓来了,个中十五年,多漫长啊,在可以被称之为这条追梦之路起点的那一夜里,陈楚生在满天落下的金雨里把苏醒抱住,再颠起来,那一瞬间他其实并没什么自己已经荣光加身的实感,只知道今晚唱得好开心,苏醒一首他一首,他听苏醒唱,苏醒也听他唱,全世界都听他们两个人唱,这是场很盛大的show,他还想再这么唱几场,不管多唱几场都行。
那时他尚且不知道苏醒在他怀里伸长了手臂要去够漫天纷扬的金纸,好像要徒劳抓住这个夏天,这段梦幻般的泡影。只听到自己悄悄问苏醒:往后我开演唱会,你要不要来啊。
一晃眼,人生大梦,那可是十五年呐。
可惜二零零七年的苏醒没有回答他,他想或许是因为那个夜晚太过于喧嚣,他理所当然没能听见。即使后来他办过的每一场演唱会都会给苏醒留票。
但二零二二年的苏醒说,那我们生哥都这么诚心诚意地邀请我了,我不去是不是太不给面子呐。
眼睛很亮,眼眶都是红的,显然被海风吹痛了,嘴却依旧很不饶人。
果然还是最拧巴的AllenSu嘛。
常言讲四十不惑,陈楚生觉得自己到底是比苏醒先行不惑一步的。中间很多年他忙着跟自己较劲,苏醒忙着向世界求同,他俩看似各自航渡千万里,总归走的还是同一条路,也算得上顺流同行,目的地一致,哪里可以纵情唱歌他们就要去哪里。
而如今海风习习,时间在今夜忽的安静下来,回头看去,人生竟是如此跌宕,澎湃,又是如此平和,温钝。
诚然流光如练,但还有歌唱,还有旧友,还有来日下个十五年。
连自由两个字,他们也是真的都做到了。
这样就已经很圆满。
—全文完—
【楚苏】同归
*造谣式写文,除了他俩名字其他都是我编的。请勿上升真人。请勿打扰真人。请勿转载。
蘑菇屋的播出效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本来大家只是一起帮陆虎捧个场,却不曾预料到纷至沓来的综艺、访谈,和追捧。
用王铮亮的话来讲,他们几个最近见面频繁到有些互相嫌弃的地步。
甚至要一起录制一首歌。
当然是去陈楚生那。
王铮亮第一次去,新奇得不得了,哇哇感叹:“这排练室够大够带劲,苏醒说得没错,生哥这些年果然是挣不少。”
陈楚生就摆摆手,笑得含蓄:“哪里哪里。”
苏醒随便捡一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抠手机。
托这个节目的福,苏醒的微博最近转评赞数量都程几何...
*造谣式写文,除了他俩名字其他都是我编的。请勿上升真人。请勿打扰真人。请勿转载。
蘑菇屋的播出效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本来大家只是一起帮陆虎捧个场,却不曾预料到纷至沓来的综艺、访谈,和追捧。
用王铮亮的话来讲,他们几个最近见面频繁到有些互相嫌弃的地步。
甚至要一起录制一首歌。
当然是去陈楚生那。
王铮亮第一次去,新奇得不得了,哇哇感叹:“这排练室够大够带劲,苏醒说得没错,生哥这些年果然是挣不少。”
陈楚生就摆摆手,笑得含蓄:“哪里哪里。”
苏醒随便捡一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抠手机。
托这个节目的福,苏醒的微博最近转评赞数量都程几何式增长。夸他的,贴旧图的,老粉嗷嗷大哭的,新粉千奇百怪的,苏醒挑几个有趣的回了,就听到陈楚生喊他:“醒,快来。”
那几个就在那起哄。王栎鑫说:“还醒咧,你俩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肉麻。”张远说:“有本事对着镜头也这么叫。”陆虎说:“哈哈哈老夫老妻十几年。”
苏醒冲过去揍了他们一顿,又用食指挑起张远的下巴:“来,苏太,叫老公。”
互相打闹了一阵,苏醒抬头,看向陈楚生。陈楚生在一旁抱着手臂,安安静静望着他们笑,笑得风轻云淡。
苏醒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活该》并没有完全写好。都是几个吹毛求疵的,词要斟酌,曲要精进,一人一句,吵吵闹闹,不知不觉熬了个通宵,不知谁嚷嚷了一句累,大家纷纷附和,都是老家伙了,再熬要垮了。
陈楚生却问:“要不要吃了早餐再回去?”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吃早餐。
五点半,天微亮,街上行人稀疏,甚至隐约听得到虫叫鸟鸣。他们一群人睡眼惺忪,邋邋遢遢,好在口罩能遮住大半张脸,连有偶像包袱如张远,也觉得坐在路边摊吃早点是可以接受的。
苏醒吃一碗馄饨,在微凉的清晨温暖他的肠胃。倒是真的饿了,吃得津津有味之际,陈楚生把一大块鸡翅夹进他碗里。苏醒微愣,正要道谢,只见陈楚生给下一个人也夹了块鸡腿,充分发挥东道主的热情,挨个布菜,轮着来。
吃饱喝足回到家,苏醒倒头便睡。昏昏沉沉中他做了个梦,梦见23岁的自己,孤零零站在舞台中央,等待着被选择。
梦里没有陈楚生。于是也没人用那把独特清亮的嗓音叫他的名字,说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于是他孤零零站在舞台上,等啊等啊,等到灯光黯淡,等到满头大汗,等到从梦中惊醒,心思怅惘。
可能真的热度不错,接下来还要录访谈,于是大家又浩浩荡荡去陈楚生家。
苏醒对那地方轻车熟路,来过太多次,闭着眼睛都可以无障碍穿行。说实话,当初陈楚生装修排练室的时候还问过苏醒意见,苏醒发挥极大的热情给他在网上找了一大堆不同风格的装修图片,打包发给了陈楚生,虽然到最后一张也没用上。
那是他们俩关系重新变得微妙起来那一年。好吧,也许只是苏醒单方面的微妙。总之就是属于没话找话早安晚安的尬聊阶段。苏醒发八句,陈楚生回一个表情包的那种。后来苏醒只给他发语音,一串一串60s还带Rap,陈楚生听不听他都无所谓。
平台访谈也无甚新意,比赛啦,名次啦,当年大家一起排挤苏醒啦,翻来覆去的玩笑话。陈楚生在一旁慢悠悠地笑:“我没有。”
其他人切一声:“你当然没有啦,当年也就只有你一个人喜欢他。”
陈楚生就很认真地点头:“嗯。”
苏醒笑着冲镜头后的工作人员嚷嚷:“哎哎哎,为了节目效果你们得把这段掐了。”
气氛活跃起来,一小时的采访倏忽而过。临近末尾,漂亮的主持人问,想对十五年前的自己说些什么。
采访大纲是早就过目了的,各人回答的也就比较官方,好好努力啊,不要放弃音乐梦想,更加坚定自信什么的。
苏醒看着身旁人八风不动微微笑着的侧脸,心里恨恨地想,要是不遇见这个人就好了。或者遇上也可以,不和他同一个赛区,没有那么亲近,当一个默默敬佩对方唱功的点头之交,就好了。
回到家,苏醒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把陈楚生的专辑翻一张出来听。
他有陈楚生所有的专辑。也不是苏醒自己买的,陈楚生送的,如同每个音乐人发了专辑送给身边一大堆朋友品评一样。只不过陈楚生送他的格外全些,准确来说,每一张,还带着他那丑不拉叽的签名。
苏醒平常把这一摞专辑按时间顺序摆放好,另一边摆一摞自己的,有时候还一起擦擦灰,有时候无聊了就听一听。
刚好放到《原来我一直都不孤单》。苏醒觉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做对似的,日子简直没法过。
他自虐似的单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这首歌一点都不好听,录音棚版吵吵闹闹,吵得人头疼。
明明该清唱。
该是在深夜,露台上,两个人,背靠背,吹着晚风,望着天边的半轮月亮,弹着吉他,清唱。
我站在这舞台 看见你流泪
好多话 这一刻 瞬间融化
我现在不能回头 不能去想太多
是你给的爱 让我坚强不再畏惧
那样才能婉转动人,才像告白,才不辜负他冠军的盛名。
也不是年纪大了才爱怀旧。苏醒只是没有办法。
就如同陈楚生那么温柔,那么会照顾人,唱歌又唱得那么好听。而苏醒当年又那么年轻。
完全没有丝毫办法。
最开始如何注意到他的苏醒早已忘了,或者是他先主动上前来给自己打招呼?刚比赛时他带着点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信,并没把这个终日抱着吉他的沉闷普通男人放在眼里。
直到突围赛的时候,苏醒心都提到嗓子眼,祈祷着陈楚生一定要进一定要进,我不要一个人。
然后仔细听这人唱: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那时候陈楚生明明穿着极其丑陋可笑的花衬衫,进错了拍子,还一扭一扭的,又囧又可笑。
但他的歌声如清泉,如山涧,如梦境,让苏醒脑海中一瞬间炸开了烟花。
住进城堡,床挨在一起,吃饭玩乐自然也结伴在一起。熟悉来得理所当然。
苏醒才发觉陈楚生虽然话不多,但极体贴,默默替他端水送药添饭,甚至还帮他把积攒了一堆的脏衣服洗了。
长大后都没让阿荷帮自己洗过衣服的苏醒,窘迫到满脸通红,双手合十连声道谢。陈楚生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肩:“不麻烦,用不着这么客气。”
那时候的陈楚生普通话还很糟糕,平仄不分,把“着”说成了“早”,把“这”说成了“则”。但陈楚生离他离得那样近,脸上带着他一贯的轻柔的笑,眼睛弯成月牙,静静望着自己,苏醒一瞬间愣神,等回过神来,只能暗骂糟糕,亳无挣扎的余地。
每个星期的比赛直播很难熬。别的选手上场时,舞台上闹哄哄,陈楚生和苏醒一起挑一个摄像头扫不到的边角站着,低下头来咬耳朵。
苏醒站得累了,两只手一起攀在陈楚生脖子上,靠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陈楚生于是用手搂着他的腰,和他讨论谁谁唱得好,谁谁破了音,谁谁走了调,谁谁衣服好奇妙。
陈楚生声音柔,音量小,于是苏醒要凑得很近很近才能听得清他说什么。
有时候会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脸颊,有时候会不小心触碰到他的嘴唇。烫似火,热如焰。
但在那样热烈的比赛氛围里,这种无意识的亲密甚至连苏醒自己都没有察觉。
音乐音乐音乐。永远都是音乐。
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以为做音乐,做歌手,是那么唾手可得的事情。
07年的夏天像一个沉重又繁忙的梦,如同那首恶俗的主题曲中唱的那样,灯光和花火一起闪亮,刹那芳华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曲折坎坷。
先是陈楚生嗓子恶化到差点要做手术的地步,于是苏醒豪迈地帮他扛了大部分商演;再是苏醒发觉公司压根没想给他好好做专辑,给自己排满了一堆什么话剧舞台剧拼盘演唱会。那段日子他们都被无边无际的通告塞满,音乐梦想却看不到头绪。难得才见一次面,坐下来喝酒,喝醉了一起骂娘。
陈楚生自嘲每天都在上山下乡。苏醒调笑说感觉自己是个卖艺的。喝得醉醺醺的陈楚生戳戳他的酒窝,笑:“那卖不卖身?”苏醒也半醉了,窝到他怀里,认真想一想:“你的话,可以打个折。”
等到苏醒吭哧吭哧地把喝醉了的陈楚生扛上床,好不容易给他扒掉外套,擦干净脸,只见陈楚生突然睁开眼睛叫他:“醒……”
苏醒忙凑过去。等了半天,陈楚生又慢悠悠地叫一声:“醒……”
酒醉后声音含糊暧昧,叫得那叫一个一波三折,百转千回。叫得苏醒整个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起颤颤悠悠,飘飘荡荡。
然而他坐在床头等了又等,也没等来下半句。这个人叫了无数声醒,也只是无数声醒。
当时苏醒就恨恨地想,就该把这人醉酒后的样子拍下来,贴吧博客论坛统统发一发,让万千粉丝都来看看温柔淡定“楚公子”私下是如何赖皮。
也就只会欺负我。
我嫁给你行吗?我也不是很会做菜的。
我愿意。我又没有问你。
我们戒指是一对呢。讨厌,才不要嫁给你。
诸如此类。
然后陈楚生就跑了。跨年晚会,留下一封信,就跑了。给老东家开了个天窗。
苏醒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打不通。出去还要被无数人问,公司高层,记者,粉丝。他臭着一张脸说我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说谎,明明你们关系最好。
苏醒就觉得好笑。陈楚生你真的很有种。又觉得很难过。全世界都以为他应该知道的。
他难过的时候就憋在家里写歌。写不出来就去看从前的比赛视频,看完了去贴吧默默刷新,顺着本吧人经常去的贴吧爬到了王道吧里,看了一堆同人文。
每篇文里都把他们俩之间写得百转千回。每篇文都写苏醒暗恋陈楚生。
他注册个马甲跑上去问,凭什么是苏醒暗恋陈楚生,不是陈楚生暗恋苏醒?
下面一堆人理直气壮:生哥需要暗恋苏醒吗?全世界都知道苏醒爱他生哥。
苏醒摔了鼠标,就很想骂脏话。
后来过了段时间,陈楚生出现在他面前。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精神很不好,黑眼圈浓重。
苏醒着急悬空的心终于放下。放松之后是满腹的酸涩和心疼。别人只能看到陈楚生在舞台上的光芒万丈,只有自己能看到他的笨拙和疲惫。苏醒想要如从前那样去抱一抱他,但到底忍住了。
再后来,陈楚生境况慢慢好起来。苏醒和他之间的关系拿捏得很巧妙,少了些亲昵,多了些随意,以陈楚生那大条的神经也体会不出太大的差别。
苏醒不再单独去找他。每次聚会叫一帮子兄弟,张远啦,陆虎啦,王栎鑫啦,王铮亮啦,姚政啦什么的。陈楚生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不来的时候多一些,苏醒就张罗着要讲陈楚生坏话。
其他人笑得夸张:你男神,能讲什么坏话。
苏醒就掰着指头数:他做事很慢,干什么都慢;他酒量不好,喝醉了爱说胡话;他一声不吭,他……
他有一些该说的话还没有说。但也只能这样了。
陈楚生还是每次送他专辑,送他演唱会的VIP门票。苏醒有时候自己去,有时候让阿荷和胖子去。有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陈楚生演唱会的VIP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唱歌,明明每次都已经是最近最好的位置,但离陈楚生是那样遥远。
后来苏醒一个人呆在天娱,那个说过要陪他并肩作战的人不在,他过得异常艰难。再后来他干了票大的,被封杀了。他攒钱,投资,做生意,还解约金,焦头烂额之际,陈楚生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苏醒长叹一声。他能有什么办法呢。陈楚生永远都这么沉默无言。但他会在你难过时默默把你拉到身后帮你挡住摄像头,会毫无预警地蹲下身来帮你系鞋带,会当着全国直播的镜头面前无所顾忌地帮你整理衣领。
会认真地盯着你的眼睛说,你不是一个人了,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苏醒想,这个人真他妈腹黑,真他妈闷骚,真他妈是自己的克星。
那段日子过得很痛苦。苏醒有时候就跑去陈楚生家里蹭饭,吃完饭后跑去他的排练室里敲锣打鼓鬼喊鬼叫发泄一通,喊叫完了发觉陈楚生默默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默默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苏醒差点跳起来:“我靠陈楚生你有病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道不知道。”
陈楚生站起来,走近他,紧紧抱住他,说:“会好起来的。”
苏醒挣扎了片刻,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是熟悉的姿势位置和熟悉的温度味道。苏醒喃喃道:“陈楚生我恨死你了。”
陈楚生轻轻拍着他的背,仿佛在哄小孩子:“我知道,醒,我都知道。”
日子依旧狗屁倒灶。但可能年岁渐长,从前那些纠结和不甘似乎也变得能够承受。闲下来的时候苏醒喜欢叫上一堆朋友,打球或者喝酒。陈楚生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人多的时候他不愿意凑热闹,所以渐渐就成了固定的,他,陈楚生,张远,陆虎,和偶尔来北京的王栎鑫。
他也终于学会以最随意的兄弟般的态度来对待陈楚生。开始慢慢学会怼他,在他每一个反应慢的脱线的时刻;开始起哄他嘲笑他,像每一个亲密的朋友;有时候虚踹一脚,吩咐他,去,给爷倒杯水,陈楚生就很听话的颠儿颠儿地去了。
张远拉住他,偷偷问:“你这样合适吗?”眼神里不是没有担忧。
苏醒大手一挥:“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问问他乐意不乐意?”
陈楚生端着茶杯递到苏醒手里,很认真很配合地点点头:“唯苏总马首是瞻。”
他们几个总是很闹,发起疯来满屋子乱窜。陈楚生每每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笑,也不觉得无聊。
偶尔,苏醒笑完了闹完了,转头看着陈楚生那老神在在盯着自己笑的样子也会心中一滞,然后安慰自己,还差一点点,就剩那最后一点点他就要成功了。
他想,陈楚生真真就是他的命中克星。比赛输给他也就算了,连情感上也被他拿捏住,不能靠太近,又舍不得离太远。大约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所以什么合唱300也好,蘑菇屋也好,访谈也好,唱歌也好,统统无所谓。陈楚生自始至终在他身旁,兄弟,知己,或者随便什么。
他们终究是以一种殊途同归的方式站在了一起。
也许就是一辈子了呢。
苏醒记得陈楚生有首歌,也不怎么好听,他就记得副歌那几句,反反复复。
在人潮中莫名孤寂
在寻找中迷失自己
在未知中忐忑恐惧
时间隐瞒所有的秘密
时间隐瞒所有的秘密
时间 隐瞒 所有的秘密
完
【大二】偏信第三人称
小导发了语音过来。他手里拿了材料,耳机挂在脖颈,不耐烦听,便直接转文字。一开始还是人话,中途却识别不出,他猜是师弟在一旁兴高采烈地插嘴要点菜。于是只好腾手。很不顺,仿佛暗处缓缓抬起一个对准他的枪口,李一鸣的第六感比雷雨前的蜻蜓还准。
果然小导说,一鸣,你不是回学校拿快递吗,你师兄估计又把自己锁实验室了,打电话也不接。叫他一起过来吧,他这实验做起来没人叫不停手。
什么我师兄。一时间他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后只是发过去一句,他这么大一个人自己饿了不知道出来找饭吗,我又不是他保姆。小导没回,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在装死。
...
小导发了语音过来。他手里拿了材料,耳机挂在脖颈,不耐烦听,便直接转文字。一开始还是人话,中途却识别不出,他猜是师弟在一旁兴高采烈地插嘴要点菜。于是只好腾手。很不顺,仿佛暗处缓缓抬起一个对准他的枪口,李一鸣的第六感比雷雨前的蜻蜓还准。
果然小导说,一鸣,你不是回学校拿快递吗,你师兄估计又把自己锁实验室了,打电话也不接。叫他一起过来吧,他这实验做起来没人叫不停手。
什么我师兄。一时间他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后只是发过去一句,他这么大一个人自己饿了不知道出来找饭吗,我又不是他保姆。小导没回,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在装死。
叫个屁,饿死他算了。话很短,语音条却在他手下起起伏伏几十秒的沉默,最后他手指移向取消,叉号像打在自己脸上。人是不能贪小钱的,他就不该在意那点子保管费。
大抵是实验室里有一位耗材杀手,快递站的工作人员早已熟脸,见到他说刘教授的学生是吧,这有个快递好久没拿,再不拿就要退回了。快递单上写着小导的名,发货点却是常合作的公司,汉献帝什么时候上过早朝,一看就是挟天子的那位砸钱丢出的水花声。
吴超群这个废物,拿快递还能拿漏,就知道在鸿宾楼点糖溜卷果吃。这下好了,他不仅要当保姆,还得当马仔。
小导最近不安分得很,不知道打了什么算盘,先是把他俩捆在一起做项目,又是要做东一起吃饭,美其名曰辛苦二位赶工,权当解劳。冠冕堂皇到挑不出错,一桌鸿宾楼却硬生生吃出鸿门宴的味道。比起某人一板一眼防微杜渐,李一鸣完全不在乎生活下一秒会给他怎样的一巴掌,甚至有点好整以暇乐见其成,无他,毕竟他总能找机会扇回去。天才的天是大字头上多一横,他就是压人生一头的那道横。而此刻他却罕见的、罕见的烦躁,其间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恼意和紧张。心中的蜻蜓群低飞乱窜,他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聪明人最恨自己被算计,还不明不白。
他把快递盒朝顶梁柱的桌上一丢,当啷一声撞倒他的笔筒,滴滴答答摁开实验室的门,操作台旁 的人皱着眉看过来。他站在门口,懒洋洋地曲起手指敲了敲门为自己迟来的礼仪找补。
你做么?语气好像他是外校生。
他把气撒小导身上,恶意满满地开口,昨天通知的你今天就忘了?小刘喊你去鸿宾楼吃饭。
得意门生果然拧起眉,不三不四,老师是这样给你说的?
对对对,你最尊师重道了。
当师兄的没再理他,又转身忙碌,好像在他身上多浪费一点手里的菌就要死一半。其实这才是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开始得不合时宜,结束得也不合时宜,如同夏天穿毛衣,惹得路过人纷纷侧目,同门师兄弟关系差成这样?小导也曾说你们啊,差不多得了,哪有隔夜仇?大师兄啧一声,他嘁一声,下一秒又异口同声关你屁事。后来小导便不提了。
他又敲门,力度大了点。你是要你尊敬的老师等你开席吗?他故意把尊敬和老师这两个词念出吮糖块的腔调。
十分钟。
李一鸣想他今天实验大约很顺利,连打发他都用时间而不是一个滚蛋。
他折回办公室,试图找点什么吃的。下午替小导去一家公司谈事,忙活半天水都没喝,本来预备宰他一顿,现在还得先陪一个呆子在这饿肚子。他自己的桌子是不能指望的,他常年不来这里,去也是去小导的游戏房,这个满身臭钱的人把他的办公室置办得像拎包入住的酒店式公寓。他又看了师弟位置一眼,乱七八糟的杂物甚至还堆了一点去他桌上。另一个人想都不用想,更是不能指望。李一鸣翻翻白眼,但还是不死心地瞅一遍,那人桌面整洁的就像身上的实验服,电脑、水杯、专业书,靠右手边摞起薄薄一层打印纸,笔筒打翻满桌的红黑蓝,长长一排折叠文件夹书立用论文标榜主人在学术上的权威。他忽然眯起眼,伸手去拨那沓纸,像用刷子清扫遗迹,李一鸣三个字在指腹下如古城横空出世。
他抽出来,稀奇地举着看半天,突然很想笑。等门外长廊的安静被脚步吃尽,声音走近,他拿着纸和来者对视,清晰地看到对方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李一鸣晃了晃手,纸哗啦啦地折叠空气,超群说你是狂草,但你这不很会写字嘛。
曹操劈手抢回那页纸,别乱翻俺东西。
他笑眯眯地向后一撑坐上曹操的桌子,什么时候成你东西了,这不我课程要写的报告吗?
大师兄恶声恶气地顶回去,是你的课,但你他妈会写吗?你写个屁,最后摊到老师头上还是俺事,都不稀得问你,浪费俺时间。
他把笔收拾回去,拉出椅子开电脑跑图,上吴超群那坐去。
李一鸣抬了抬墨镜,你眼瞎吗他位置都要被垃圾塞满了。
老大盯着屏幕只管让他滚,嫌他在一旁晦气影响实验结果。
他晃腿,你管不着,我就坐在这,我看上这了。
大师兄长舒一口气,千回百转的不乐意与烦闷。李一鸣知道这事该结束了。论嘴皮子功夫一百个大师兄都不是他对手,他闭嘴并非是认输,而是不愿浪费时间。别人的每分每秒是黄金,大师兄则是钻石,永不贬值、永不跳水、价值连城、纯度无瑕,他特赦的绿色通道李一鸣自然榜上无名。
办公室安静下去,只有身边人每隔几十秒响一次的鼠标声。李一鸣无聊的翻出消消乐玩,他饿得不行,但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浑,非得在这和铁人死磕。诸事不顺。几百关开外的消消乐顺利通关,他心里有猫在抓蜻蜓,挠得他一不小心啧出了声。
大师兄没看他一眼却说,饿了?
这回轮到他懒得搭腔,心想你还能有什么吃得不成。身边人仍然看图,手却伸到桌子左边的抽屉,拉开探了探,然后丢去他身上。
李一鸣看着腿上的巧克力,巴掌大的透明小盒,红色的系花像一团蹭开的唇膏。他没动那玩意儿,按屏幕的手不停嘴也不停,哟,师姐送的还是师妹送的。
你瞎说么,大师兄不耐烦地把他的话堵死。也只是把他的话堵死,毕竟是师姐还是师妹,留有的余地还很大不是吗?语言就是这么奇妙,生路和死路可以并行不悖。
我不吃,李一鸣颇有点找抽的傲慢,什么杂牌的散装巧克力,我只吃几百块纯进口的。
不吃拉倒,惯得你。大师兄侧身,盒子翻了个跟头在吴超群的桌上稳稳落地。实验室锦鲤的桌子看上去更像垃圾场了,喝了一半的咖啡、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本子、几张学校活动的海报、要死不活的多肉盆栽,还有他不要某个傻子也不要的巧克力。李一鸣余光看着玩杂技的巧克力,觉得自己像被魔术师借走东西的倒霉观众。他的东西变成鸽子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也只是短短一会儿,短到他只玩了几局消消乐,大师兄突然又开口,仿佛实验室里有第三个人,仿佛那个师姐还是师妹就站在他面前。
我说你脑子里能有点正经东西么,前几天大学同学结婚,吃席时候一人一盒送的喜糖。
李一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和自己说话。但他无意接话,或许这是他与师兄之间大到吵架小到拌嘴为数不多的由他认输的几次。是的,他与他的字典里没有和好的字眼,认输与和好等价。
曾经兴许也有,正如他李一鸣也是吃过杂牌便宜货的。
刚入小导师门的时候,原本该是小杨师姐带,但师兄却说小杨师姐是顶梁柱,不能再给她增负担。于是小导领他去见师兄。要好好相处啊,这话对他也是对他。故事开了一个还算好的头,关于你和我的两人故事还占据着主要的篇幅。是师兄主动要带的他,但研二的师兄第一次做师兄,对他拿不起又放不下。李一鸣猜他和隔壁几个实验室的同辈讨论过,也问过小杨师姐,说不定还偷偷摸摸查过该让研一的学弟干什么事。其实完全可以让自己的研一在他身上复现一遍,小杨师姐脾性最是温和,他日子绝不会难捱。但师兄只是这样,看着他眼神犹豫,欲言又止,拿捏不准,最后还是照单全收。
他对超群说他从来没洗过瓶子是真的。瓶子是师兄洗的,快递是师兄拿的,ppt是师兄做的,翘课被隔壁的张老师找上门也是师兄摆平的。小导说哎呀一鸣,你也可以帮你师兄洗洗瓶子给他减负嘛。他像个趴趴熊一样跨着椅子,摇头晃脑说师兄不让咯,很得意的样子。小杨师姐在一旁抿嘴笑,算啦,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吴超群到底是没赶上好时候,人的变化比翻书还快。但要说这事和李一鸣无关倒也绝对了些。大师兄不止一次和小导拍桌子,斥责他做科研不进实验室,说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就是你惯他惯成这个散漫不成体统的样子。小导抓着手柄小声回嘴,别把你自己摘出去,你那时候难道没惯他吗?吴超群本来壮着胆子要解救小导,听着听着开始追着问什么什么一鸣师兄怎么了。大师兄瞪他,怎么了?他能怎么,变成废物了呗,整天像个高位截瘫躺在那。这时另一位当事人才仿佛长了耳朵,慢悠悠插嘴,我说有的人啊,给自己积点德,指不定哪天做实验就用到了。
这都是后话。研一的李一鸣还预料不到未来,那时实验室也去得少,但不像现在仿佛对它过敏一样三过不入,也会在上课的时候给师兄发消息,差遣他下课拐去食堂带一份红糖糍粑给他尝尝。师兄课比他早结束一节,能买到食堂限时供应的新玩意儿。上课期间是收不到消息的,师兄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学生,从小学到研究生都遵守着上课不能玩手机的铁律。李一鸣等到下课,等来师兄一句知道了。
他上一半上的没意思,从后门逃课溜回办公室,正好遇到师兄穿实验服去公共实验室。东西放你桌上了啊,师兄抬手绕去后颈理衣领,朝他扬扬下巴,趁热吃。李一鸣哦一声,目送他急匆匆向外跑,往常笔挺的实验服有几道压痕。他看到师兄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想起他上的是实操课,实验服不给穿进食堂,于是他叠进包里。
学校果然没有好吃的东西,那红糖糍粑简直是李一鸣吃过最难吃的东西没有之一,他甚至疑惑怎么有人连红糖糍粑都能做这么难吃,还他妈限时。他家境富裕,打小被养出少爷脾性,本来嫌弃地要丢掉,一想到那身实验服,又只能叹气,皱着眉给吃完了。第一次将就是给他的。
我说你一个破图磨磨蹭蹭还没好啊,李一鸣抬腿踢了身边人一脚,你行不行,不行换我给你改个快点的程序。
你都不进实验室有么资格在这催,大师兄低头看了实验服上的鞋印,想死是吧。
一个鞋印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下一下抛着手机随口道,我给你洗咯。
你?大师兄嗤之以鼻,谁敢劳驾你屈尊于贵洗衣服。
知道就好,真怕有傻子当真。李一鸣把手机收回口袋,跳下桌打算走人,我叫不动了,你自己去吧,包厢号老师发群里了。
他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工学椅滑出的滚轮声,接着是键盘前推与鼠标划过桌面的摩擦,脚步声撵着他的耳朵,他后背一轻,眼前黑下来,系在肩上衣服被人从后向前掀起盖了一头一脸,手里多了层带着体温的薄衣料。
你洗,那人说。
【GB】那个阴郁的掌印大太监
太后旁边管事的大姑姑又来到了我的宫里。
她眼睛看着脚前两寸的地方,微微弯着腰,我能看见她头上的一点珠花。
“灵扬公主,太后正在慈宁宫等着您呢。”
我笑眯眯地把管事姑姑扶起来,说:“承蒙太后挂念,灵扬这就来。”
后宫里的话术都是假惺惺的,面上好看得不行,实际上底下全是污浊的泥,太后挂念我是假,想給我找不痛快倒是真。
先帝崩殂至今两年,我被接回宫做灵扬公主,也有六年了。
我是先帝临幸宫女之后偶然所得,那晚先帝服了药,被宠爱的宫女多,又是庆典,疏漏之间少点了人,我的母亲不想去攀这一截高枝,放出宫之后才发现怀了孕。龙椅上的皇帝在红墙琉璃瓦的皇宫呆了几十年,探...
太后旁边管事的大姑姑又来到了我的宫里。
她眼睛看着脚前两寸的地方,微微弯着腰,我能看见她头上的一点珠花。
“灵扬公主,太后正在慈宁宫等着您呢。”
我笑眯眯地把管事姑姑扶起来,说:“承蒙太后挂念,灵扬这就来。”
后宫里的话术都是假惺惺的,面上好看得不行,实际上底下全是污浊的泥,太后挂念我是假,想給我找不痛快倒是真。
先帝崩殂至今两年,我被接回宫做灵扬公主,也有六年了。
我是先帝临幸宫女之后偶然所得,那晚先帝服了药,被宠爱的宫女多,又是庆典,疏漏之间少点了人,我的母亲不想去攀这一截高枝,放出宫之后才发现怀了孕。龙椅上的皇帝在红墙琉璃瓦的皇宫呆了几十年,探子却遍布全国各地,听闻他在凡间还遗落了一个女儿,五十多岁的皇帝兴致大发,兴冲冲把我接进来扮一个慈父娇女的角色。
皇帝在还好,他驾崩之后又出战争,原本的储君和适龄皇子死的死伤的伤,最终被推上来的,是不过垂髫之年的九皇子。
他的生母同样身份低微,母族式微,年纪尚小,极易掌控,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宋宴于是将九皇子拎到了金龙缠绕的皇位上。
太后的母族势力比起宋宴还差不少,有宋宴在,太后没办法垂帘听政把权力握在手里,火气没地方撒,我便撞在了枪口。
每每去慈宁宫,不是抄书,便是跪地自省。
侍女桃夭哭丧着脸跟在我身后,大宫女在前面领着我们走,我低眉敛目跟在她后面,走到御花园,大宫女的脚步倏忽停下来,像见了猫的鸟,身子甚至微微打了一个颤。
我微微抬起头,入目便是浅蓝色斗牛纹盘领衫,宽袖底下一截苍白细瘦的手腕。
像不见天光已经很久。
01
是宋宴。
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先帝身边的红人,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宋宴。
他不动声色地往我们这里望一眼,自己先笑着微微掬了一个礼,说:“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公主和姑姑。”
大宫女抖的幅度更大了一点,宋宴站在她身前不远处,大宫女于是把腰尽力地往后躬,如同避洪水猛兽。
宋宴像是没看到,问:“灵扬公主去哪里?”
我硬着头皮回答:“慈宁宫。”
“真是巧了。”宋宴好看的眉眼弯起来:“咱家正要去找太后娘娘。”
“一起走吧”他说完这话,带来的人便把我们围在中间,胆小的桃夭脸色更加惨白了,我却悄悄舒了一口气。
太后与掌印向来不对付,若是宋宴去了慈宁宫,太后根本不会在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公主身上浪费脾气。
果然,等宋宴浅蓝色的衣袍闪过门口,里头的张嬷嬷就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太后今天突然有事情,不能见公主了,奴婢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公主请回吧。”
我不在意太后的人对我什么态度,逃过一劫便好,立刻折返回自己的住处,走至半路,看见一个太妃的心腹宫女正让人抬着一截白条,旁边同行的人哭哭啼啼的。
桃夭胆子小,消息倒灵通:“说是犯了那位的底线,当着太妃的面乱棍打死,”
我心里骤的一缩。
以前不是没人说过宋宴的坏话,他还没做到掌印太监的时候,不少人在背后咒他早早重病缠身,众叛亲离,一卷破草席送到乱葬岗,更有一些人当着他的面骂他“阉狗。”
几年之后,他们没有一个人还完好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是被东厂割了舌头,就是从位置上拽了下来,更有甚者,直接流放宁古塔。
我连忙朝桃夭紧张地“嘘”了一声,说:“以后那位的事,都不要议论。”
祸从口出,哪句话触怒了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只想苟命到二十一岁,根据现在的律法,公主在二十一岁就可以封汤沐邑,封地有多小,有多偏我都不在乎,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和宋宴那种人…………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不料事与愿违。
02
宋宴受了伤。
听说是中了毒箭。
按理来说不应该,掌印太监树敌多是事实,身边层层守护再正常不过,他自身谨慎又多疑,不会轻易中计。
其他人自然也知道,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掌印周围滴水不漏,才九岁的陛下身边就不一定了。
死了这个孩子,太后母族宗谱上还有不少优秀孩童,几个因为战争不良于行的亲王的嫡子也是聪明伶俐。
若是皇上驾崩,便可以判宋宴一个救驾来迟的谋逆罪,他们离最高的权力中心或许可以更进一步。
宋宴大概是伤得极重,他手下的百善小公公最近在宫里来来去去得勤,每次都是步履匆匆的样子,宫里倒是没几个人恐慌,掌印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有归西,他们还不敢在背后议论,不过面上的神情都轻松不少。
九岁的小皇帝倒是一次一次地往宋宴住的直房里赐东西,少年帝王,掌印伤后茕茕孑立,天天都去直房看一次宋宴。
外界的一点点风声都如此触目惊心,我于是再不出门,每天在小小的宫殿里对着槐树发呆。
太后这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今天却突然起了兴致,又让她的大宫女唤我去慈宁宫。
这次路上没有掌印,也没有意外了。我跨过慈宁宫的门栏,闻到一点檀香。
太后垂着眉眼,温和地看我跪在地上,也不出声让我起来,静静地转动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半个时辰之后,她好像才猛然发现底下正跪着一个人,慈眉善目地让大姑姑给我搬椅子。
“灵扬是个可怜见的。”太后主动开口。
我坐椅子都小心翼翼,只挨着八仙椅的三分之一,听到这话背绷得更紧。
“本来是皇家的血脉,却明珠蒙尘,在外漂泊了十三年,哀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灵扬的个头才到我的肩膀,眼睛怯生生的。”
“你父皇觉得亏欠你,哀家也是,于是这六年每每得了好东西,哀家就想到在月摇宫的灵扬。”
“六年过去,哀家自己思想着,把灵扬养得大概还是不错的。”
大宫女适时笑着开口:“太后娘娘特意照顾着的公主,能差到哪里去。”
“灵扬是妥妥帖帖的。”太后朝我这里深深地望一眼“可我却没尽到做母亲的本分,皇上那边,最近总是让我有一点头疼。”
“掌印日日与他相伴,我知他依赖掌印,可日日往乾清宫旁的直房里跑,一朝天子,始终是不妥的。”
“灵扬”太后又叫我:“你作为陛下的皇姐,便代他去看看掌印,照顾照顾宋宴,日日给陛下带去掌印的消息,也与哀家说说,如何?”
陛下去直房不妥,公主去直房便妥吗?
更何况打着这样的借口去,无异于掉进龙潭虎穴。
但是我不可能说出一个不字,于是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太后又拜了拜,说:“能为太后分忧,灵扬高兴不已。”
03
我作为太后派过去的人,明面上是关心掌印,实际上谁不明白是太后对宋宴一种明晃晃的监视与挑衅。
在去直房的路上,桃夭一边走一边拿帕子拭泪,哭得比连绵的春雨更哀上三分。
我安慰她:“哭什么哭,掌印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在直房里了结我的性命,总能活着走回自己的宫里的。”
也确实是这样,掌印直房里面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面子上都学着他们的主子,端的都是一副谦卑有礼好相与的模样。
百善公公把我迎进会客厅,为我沏了一壶热茶,笑眯眯地说:“听闻公主要来,奴才早就等候多时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这句像是暗讽的话,只能装傻充愣:“公公有心了。”
他轻声细语地接下去说:“公主来的正是时候,掌印大人刚醒,公主要去看看吗?”
该来的总会来,更何况我这次必须得见宋宴。我用杯沿拢了一圈茶水的浮沫,把兔毫盏放下,说;“有劳公公。”
百善又行了一个礼,说:“不敢当”,带我去了掌印的卧榻处。
………………
宋宴看起来真的伤得极重。
掌印的直房离皇上的乾清宫最近,虽然身份还是个太监,但地方比我的宫殿大上一倍,采光也好,很多地方都亮亮堂堂的,可他偏偏把睡榻安放在最照不到阳光的一处。
我跨过门框,发现宋宴正靠在榻上,他穿着白色中衣,外头松松地披一件外袍,头发没梳,蜿蜒到肩膀上,借着室内的烛光,慢条斯理地看着手里的书籍。
听到动静,他往我这里望一眼,放下书,笑笑说:“公主来了。”
“咱家最近身体不适,不能给公主行礼,还请公主恕罪。”
我道一声“无碍”,走近几步,问:“掌印好些了吗?”
他的手作拳,拢在嘴边咳了几下,说:“劳烦公主挂念,咱家好些了。”
他咳的幅度有点大,披在肩上的外袍半边滑落下来。
我大着胆子上前,把滑落的半边青蓝色外袍再次搭在掌印的肩上,对他说:“掌印吉人自有天相,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他好像有点意外我会这样,似笑非笑看我一眼。
我避开他的视线,只盯着他外袍衣襟处绣的一点祥云花纹,指甲微微掐进掌心,继续往下说:
“我是太后派来的,说得好听叫探望,说得难听是………监视。”
“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公主,不敢得罪太后,便来了掌印这里,但请公公放心,您想让太后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她就会知道什么。”
宋宴轻笑了一声,说:“奴才地位卑贱,公主怎么会来找我?”
“权势才和地位相关,旁人的目光又算得了什么。”我轻声说:“若说地位卑贱,不怕掌印笑话,在这朱墙之内,我比公公更卑贱。”
宋宴敛起面上的笑意:“公主金枝玉叶,往后莫再说这样自轻的话了。”
不愧是掌印大太监,到这个时候,礼数也周全。
我笑笑,不置可否。
宋宴又往下说:“公主不怕这件事走漏风声,被太后知道?”
“若是在其他地方,自然要谨慎小心,可在掌印这里,我是全然放心的。”
他脸上的笑意又浮现开来:“公主倒是信任奴才。”
“可我和公主合作”宋宴话锋一转,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我:“奴才能得到什么呢?”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并不是太后的心腹,她对我天然不喜,定然不会对我卸下戒备,我说的话最多只可能信一半,我既没母族支持,父皇又已然崩殂,在后宫是孤立无援的尴尬状态。
宋宴盯着我看了片刻,没等我说话,慢条斯理地抚了抚我刚刚搭上去的半边外袍:“咱家可以和公主合作。”
我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入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至于交换…………咱家再想想,不过请公主放心,一定是公主拿得出手的东西。”
我吐出一口浊气,说好。
04
掌印就算受重伤,要处理的事情也有很多。
我有时能见到掌印,有时候不能。
半旬之后的一天,我走到宋宴身边时,才发现他正坐在金丝楠木的桌子上,毛笔尾端沾了一点饱满的红墨,在纸上画着朱色的圈。
掌印正在批红。
皇上年岁还小,他又是大太监,很多要事都要经过他的手。
我连忙移开目光,停在他身前五寸的地方,不敢过去了。
宋宴倒是没有什么被我窥探的警惕感,他把手上批完的公文叠成一摞,示意我坐。
我进来之后,百善也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黑色的汤药,摆在宋宴面前,轻轻地说:“干die,到时辰了。”
宋宴微微“嗯”了一声,拿起汤碗旁边的瓷勺,拨动了几下碗中苦涩的中药,在一点袅袅的热气中,一勺一勺面无表情地把药汁喝下去。
我看着他喝药,宋宴的眼皮微微垂着,苍白的手指托着黑色瓷碗,上面一点青筋凸起来,突然觉得他有一种脆弱感。
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去同情权势滔天的掌印,觉得他身上有脆弱感,我真是疯了。
宋宴虽然是一勺一勺舀着碗里的汤药,速度却不慢,他喝完也不用蜜饯压苦味,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便让百善把盘子撤下去。
太监都是会伺候人的,百善收东西的时候没有声音,碗搭在盘子上没有声音,走路也是悄无声息。但有他在,我总觉得和掌印待在一处不至于尴尬,百善一走,我便不自在起来。
大抵是已经说开,掌印便不再做一些面子上的虚礼。宋宴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大概是在捱苦味。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望向我,说:“公主为咱家念一段书吧。”
他好像是随意从案牍上拿了一本,指尖没入纸张之中,翻开递给我:“就从这一处开始读罢。”
我接过来一看,是徐霞客的《浙游日记》,顺着宋宴翻开的那一页,我从右边的顶端往左慢慢地读:
“其地东为三九,西为洞山,环坞一区,东西皆石峰嶙峋,黑如点漆,丹枫黄杏,翠竹青松,间错如绣,水之透壁而下者,洗石如雪…………”
读着读着,他突然问我:“公主以前长在江浙一带?”
我斟酌了一下,点头说“是”。
“不过幼时和母亲来过京城,大概是在一年的寒冬,雪下得很大。”
宋宴的眸子轻轻颤了颤。
“那时只觉得京城繁华,雪堆在城墙之上,格外好看,不想再回江南。”我慢慢地说:“不过现在生活在其中,却总是想出去。”
我干脆和他说了心里话:“大人,我真想快点长到二十一岁,二十一岁生辰之后,我便可以出宫,再不回来了。”
我没注意到,宋宴的左手藏在袖子里面,袖子被他的指尖捏着,泛起了几道褶。
05
掌印伤好一点,以前三五天还能见一面的人,现在基本看不到了。
太后倒是问得勤,晨昏昼醒时总要向我提上几句宋宴,我便低眉顺眼地回答,大多数情况下都说不知。
太后也不指望从我的嘴里能知道些什么机要,但人在高位久了,总喜欢拿捏和敲打,每日总要和我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今儿个犹甚。
她这次让我抄书,字要写簪花小楷,不能错一字,提笔沾纸墨迹不能晕染开来,我坐在乌木桌子上抄书,太后坐在一旁捻着佛珠。
做这件事情需要极大的专注力,还没抄几页,我的额头便出了一层薄汗。
太后抽出一张纸看了看,说:“灵扬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陛下虽是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让你这个皇姐陪他一起上课,不过能和皇上同读诗书,也是极大的运气了。”
我迎上太后探究的目光,压下心里翻涌的浪涛,说:“大概是我有时遇见从乾清宫出来的陛下,聊了几句,他才生了这样一个短暂的兴致。”
太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八分信了我的话,挥挥手让我离开。
…………
过几天我再去宋宴那里,掌印这次难得有了空闲,正站在院子里剪花枝。
他苍白的指尖虚虚托着一截桃花枝,几剪刀下去,桃花擦着他的手簌簌从枝头跌落,满地的粉白娇弱。
见我来,宋宴把手上的剪刀交给旁人,又拿起帕子拭了拭手,像我第一次来直房那样对我笑笑,说:“公主来了。”
我对掌印说:“太后说皇上要让我和他一起读书…………”
宋宴的桃花眼凛了凛,轻轻笑了一下:“太后娘娘倒是消息灵通。”
接着他望向我,说:“公主帮了咱家的大忙。”
我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掌印做事求稳妥,没有万分确定的事情不会轻易告诉旁人,宋宴不是忘性大的人,和皇上一同读书,这件事并不小,没有提前告知我,只说明这是在乾清宫里放出来的风声。
我这样一个当事人都没有知道的消息,太后却知道得这么快,显然是有内鬼。
太后估计没想到公主会和一个阉人走在一起,试探也大胆了些,宋宴想要铲除异己,这是不是他计谋中的一环我不清楚,不过能帮上他,我也乐意做一个顺水人情。
“不过,”宋宴从枝头又捻了一朵桃花放在手心:“咱家确实打算让殿下和皇上一起读一段时间的书。”
“帝王学慎思明辨,经史子集;学掌握人心,稳固己身。咱家想,将来公主到了封地,学了这些,不管走哪条路,总会顺畅些。”
当今世道,女子读书,总是艰难。
就算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很多世子侯爷能接触到的东西,我也无法往前再涉足一步。
我看着宋宴,三月末的春风还是温润,拂在枝头晃下几朵桃瓣,沾在掌印的墨发之间,他在明媚春光之中,突然让我感觉到比春风更柔的柔意。
我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说:“宋宴,谢谢你。”
“不用谢。”掌印把发间的花朵捻下来,握在手中,说:“都是咱家该做的。”
“公主只管和陛下一起读书,剩下的有咱家。”
06
宋宴在乾清宫的时候,更有几分当朝掌印的威严在。
年轻的太傅正在给皇上讲课,他讲一段,总会悄悄用余光去看旁边陪坐的宋宴的脸色。
若还算和缓,便继续往下讲。若是不满,便会磕磕绊绊地请示掌印,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宋宴还会在太傅授课的间隙提问楚翊:“水灾泛滥,粮食欠收,陛下当如何?”
年轻帝王站起来回答:“安抚民众,开放当地备用粮仓,降低赋税。”
“还有呢?”
九岁的皇帝抿紧了唇,揪住自己衣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不说话了。
宋宴把嘴角惯常的三分笑意拉平,说:“太傅前几日讲过,陛下怎么现在就忘记了。”
“如此忘事,陛下怎么治国?”
楚翊站在殿中,怯怯地看了一眼掌印,又低下头来,说:“朕知错。”
“咱家问陛下,安抚民众,降低赋税,是否解决了水灾?”
“未曾。”
小皇帝站在殿中,说:“还应该修建水利,清理河道,治水才是关键。”
“朕记下了。”他的眼神像小兽,又讨好地望一眼宋宴:“下次不会再犯了。”
掌印伤还没好全,动怒几分牵扯了伤口,三月的风在京城尚且凉,他低低地咳起来,一边咳,一边站起来朝外走。
“这不是一句承诺的事情。”掌印走到门口,回头看小陛下,外头的春光把他的身影剪得单薄而伶仃:“罚陛下写一篇策论,就论水利,咱家还有事情,下午再来看陛下。”
楚翊点了点头,说:“掌印慢走。”
………………
太傅留下来指导楚翊写策论。
小皇帝其实很聪明,写完策论之后掌印还没回来,乾清宫采光很好,宫殿被夕阳染上大片的粉橘色,桌上摊开的书本也是。
小皇帝让太傅先离开,宫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以及伺候的一众太监宫女。
我是先帝的幺女,他是先帝的幺子,虽然我比他大十岁,却也还是最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兄弟姐妹。
九岁帝王就算装得再沉稳,骨子里还是有小孩的活泼,他写完策论又温了一会儿书,自己把衣袖上的金线放到夕阳下去照。
他自己玩了一会儿,又慢慢挪到我的身边,看一眼我手上的书,眨了眨眼,问我:“初阙姐姐,你和掌印是不是很熟?”
我望着小皇帝,问:“陛下怎么这么说?”
小孩子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哼哼唧唧:“朕就是感觉。”
“反正掌印对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帮他把袖子上玩出来的褶皱抚去,他乖乖地任我动作,盯着我的手指说:“你能和掌印做朋友,朕很开心。”
我诧异地望他一眼。
楚翊继续往下说:“嬷嬷说掌印把我提在这个位置,是因为好拿捏。”
“她那个时候整日整日的哭,说楚家要折在掌印的手里,可要是没有掌印,换了哪一个王爷扶他的儿子登上这个位置,我都得死。”
“掌印却让我当了皇帝,教我很多的东西。我讨厌不起来他。”
“我有小应子和小德子陪我玩,掌印却没有,有你和他做朋友,他也就有伴了。”
皇宫朱墙之中,哪里会有友情这种东西。
我却不想告诉陛下我们只是利益合作,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更加高兴起来,对我又亲近几分,偷偷和我约定,说下一个元宵,要和我一起玩兔儿灯。
我笑笑,说好。
一抬头,便看见宋宴站在宫殿的大门口,夕阳滤在他的身后,把那一身蓝青色的服装也染成了暖色调。
那一双眼睛却黑沉沉的,里面很多厚重而又难明的情感,我看不懂。
07
小皇帝真的很喜欢掌印。
最近西域进贡了一只猫。是异瞳,毛色白得像新雪。
楚翊接到白猫的第二天,就抱着它去了掌印的直房。
掌印正在批红,听到声响掀起眼皮望了一眼,楚翊怀里的猫咪睁着漂亮的异瞳直盯着他。
“奴才养不了这种活物。”宋宴用朱笔在奏折上写着字,说:“陛下还是自己养吧。”
小皇帝本来也不抱太大期望宋宴能答应,听见他这么说,失落地“唔”了一声,抱着白猫往外走。
谁知那猫儿剧烈地挣扎起来,后腿一蹬,便跳到了宋宴身旁的椅子上,懒洋洋地趴下来不动了。
别人谁抱都不走。
小皇帝笑起来,说:“这白猫喜欢掌印呢,掌印会把它养得很好的。”
说完一溜烟跑得飞快。
掌印办完事情,垂下眸子去看旁边趴成一团的白猫。
那小白猫三个月的样子,看见宋宴冷着脸色也不害怕,又冲他“喵呜”一声。
掌印的指尖没入它的白毛里,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那猫儿倒是伶俐,宋宴拎着它在直房各处走,它也不动,一迈出大门,像是知道马上就会被掌印抛下,爪子死死地扒着宋宴的衣服,怎么推也不下来。
“不怕咱家?”掌印看着手里的小东西阴森森地笑,小白猫睁着漂亮的眼睛,又朝他软软地“喵呜”一声。
宋宴这么多年腥风血雨里过来,处置人有很多方法,却拿一只小猫没辙,叹了口气,又把猫原样拎回来,扔给百善喂。
自此,白猫便在直房安了家,百善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雪团。
雪团的到来给直房添了几分活气,桃夭每次随我去直房,再也不是担惊受怕的样子,手里还拎着要喂给雪团的二两鱼干。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
宋宴的伤完全好的那一天,我便再没有理由留在直房,空气中已经有一点夏天的味道,日头晒得人发微汗,心也被热气蒸得烦乱。
是因为以后再没有很多机会去看雪团亦或是其他,我不知道。
直房好像是我与宋宴羁绊最深的地方,我不再去他那里,便基本没见过他。
他最近也不怎么来乾清宫陪着楚翊上课,朝堂之上大概又出了什么动荡,陛下在乾清宫念书的时间也从原来的两个时辰缩短为一个时辰,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我最近一次见他,是四月末的黄昏,相比别人,宋宴穿得还是仍是很厚,他穿黑色的衣服,宽袖下的手腕显得更加细弱苍白。
“公主不用担心”他慢条斯理地说:“陛下在乾清宫念学的时间虽然变短了,但太傅还在这里,殿下只管读书就好。”
他像第一次那样对我说:“剩下的有咱家。”
08
可皇宫是不会有长久安宁的。
六月的一天,他难得事情少了点,又坐在惯常的位置上,看着太傅讲学。
他略一掀眼皮,太傅便又磕磕巴巴起来。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哀哀的哭声,喧喧闹闹地往乾清宫挤。
宋宴几乎是一瞬间冷了眉眼。
百善小公公匆匆地从殿外走了过来,俯下身在掌印耳边轻语了几句,宋宴的脸上又挂起三分笑。
他伸手拿桌子上的兔毫盏,漫不经心地说:“让她跪。”
然后他望着停下来的太傅说:“先生怎么不继续讲?”
太傅偷偷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忙不迭地应好。
外头的声音也平息下来。
风波好像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我们几个时辰后踏出乾清宫,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人突然冲进视线,跪在楚翊面前便开始用力磕头,呜呜咽咽地说:“皇上,皇上,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啊!!!”
楚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宋宴身后躲。
掌印穿着一件茶驼色的外袍,垂下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发髻早已凌乱的女子说:“太妃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把头磕得更加用力,接触到地面,咚咚咚的响,说:“掌印饶命,公公饶命,我父亲他是被冤枉的,他一定是被|奸|人|所害,求掌印开恩啊!!!”
宋宴的眼神平淡得像在看死人:“哪个|奸|人|?”
她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手腕颤抖地向前,抓住宋宴的一截衣摆,说:“一定是父亲的堂弟…………或者他的幕僚…………油嘴滑舌教唆父亲,故意让我父亲跌入圈套。”
宋宴微微俯下身,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出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割着太妃抓着的那一截外袍,说:“那又怎样呢?”
太妃呜呜咽咽的哭腔一顿,头上唯一还剩的一个金钗啪嗒一声滚落在地上。
“太妃娘娘,咱家只看结果,你父亲所做的事,掉十次脑袋都不足惜。”
“这个节骨眼上,太妃娘娘还是呆在自己的宫里好,知点礼节,才能活得更长久。”
“您觉得呢?”
六月的阳光在黄昏的时候带着柔和暖橘色的亮,疏疏照在掌印身上,却凉薄得像凛冬。
09
事情是在三天之后彻底爆发出来的。
三天之后是休沐,太和门没有早朝,我没怎么去过后宫以外的地方,楚翊便拉着我要陪我逛。
他刚带着我踏上一级一级的白玉石梯,底下颤颤巍巍出现几个老臣,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为首的是已经致仕的老太傅。
他径直走到阶梯下,一撩外袍。直直跪在大理石砖上,说:“宋宴品行不端,滥杀无辜,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做掌印太监?陛下尚且年幼,容易被迷惑双眼,但微臣明明白白地知道,陛下身边的,是一匹豺狼啊!”
“臣恳请陛下,将宋宴下入狱中,取他首级,告慰天上无辜的亡灵!”
他身后的人在他说完之后,纷纷跪下,以头抢地,是最大的大礼。
九岁的帝王丝毫没有露出一丝怯意,他站在白玉阶梯之上,往前一步,说:
“敢问太傅,您口中的无辜亡灵,是谁?”
“郑老为我朝肝脑涂地,却落得午门抄斩的结局,我们这些老臣,真真是心寒啊。”
“前月长虹贯日,这即为上天仁厚,赐下警示,要让我们除掉宋宴,这是民心所向,陛下切勿做出糊涂之举,使民心向背。”
看似字字都在为皇帝着想,实际上字字都在给楚翊施压。
我皱了皱眉,也上前一步,说:“万事有果即有因,太傅能保证郑老全然清白吗?”
老太傅看见我,哼了一声说:“后宫哪可干政?”
接着他又俯下身去,大声道:“求陛下将奸臣送入大牢,告慰亡灵。”
…………
“今儿个休沐,可咱家怎么瞧着太和门多了这么多人呢?”
宋宴穿着一身苍黑色的长袍,薄唇弯着,桃花眼里却冰冷一片,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走来。
老太傅见到他,腰弯得更低,说:“老臣求陛下考量微臣的话。”
“不就是想要咱家的命。”宋宴兴致缺缺地走上楼梯,站在我旁边:“至于说这么多废话?”
“阎王裁决,小鬼索命,可太傅您连小鬼都不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苍颜白发的刘老太傅,语气含着嘲弄,说:“咱家的命,你十辈子都拿不走。”
刘老太傅不知道被宋宴话中的哪个字刺激到,猛地激动起来,说:“阉狗,你不得好死!”
“做到掌印这个位置又怎么样?还不是太监,贵人身边的一条狗,永远呆在卑贱的泥里!”
宋宴听着他一句句地谩骂,神色轻松地像是一个旁观者,微微笑着对他说:“所以呢?”
“郑闻遇之所以午门问斩,那是他生出异心,证据确凿,根据律例,当斩。”
“谁知道阉狗为了除掉忠心之臣用了多少腌臜手段,证据可以篡制,事实可以改变,反正人死如灯灭,没了就是没了。”
老太傅突然猛地站起来,说:“我命如蒲草,今天宁愿触柱而死,求上天开眼,还世间一个乾坤正道!”
话语刚落,他撞上阶梯旁边的大理石围栏,鲜血流了一地。
底下跪着的人彻底骚动起来。
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翰林学士的衣服,像是再也忍受不住,站起来骂道:“阉狗,薄情寡义阴险狠毒,你不得好死!!”
宋宴嘴角还是噙着三分笑,问:“所以呢,你也要撞柱吗?”
“去吧,没人拉着你。”
我望向他的侧脸,宋宴的眸子沉沉的,眼睛像是在看死物。
10
后来风波还是平息了下来。
掌印大太监又是东厂提督,手上培养的兵器多如牛毛,太和门来的人多,可剑光一照,他们就像被泼了冷水的柴。
结束所有的事情之后,他带着我们回宫去。
宋宴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
乾清宫里太和门更近一些,他让百善公公送楚翊回去,又和我一起慢慢走。
他还是在前面,我在离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慢慢地踩着他的影子。
路过御花园,闻到满池的荷花香。
已经是盛夏了。
我不禁恍惚一瞬,想到几个月前在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宋宴的场景。
他穿蓝色斗牛纹的衣服,我躲在大姑姑的后面悄悄望他,那时我觉得他的眼神很凉,比早春的春风来让人瑟缩。
掌印公公走着走着,停住不动了。
我站在他旁边看他,他还是桃花眼,朱红唇,皮肤略带一点苍白,感受到我的视线,他转头过来看我。
同样的眼神,我却不觉得害怕了。
这个时候的我,绝不会像几个月前那样躲着他,说出“以后还是不要和那位见面”的话。
“三伏将至,公主以后正午不要出来走动,容易中了暑气。”
宋宴的声音低低的,不像刚刚那样冰冷,而是融融的,像是吹过湖水的夏风。
我回道:“掌印也是,注意身体。”
他略微点头,说;“最近要变天了,热气直蒸上来,乾清宫远,月摇宫里冰块又足,三伏天里,公主还是呆在这里避避凉更妥些。”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乾清宫都不会安宁。
我抿抿唇,说:“掌印小心。”
刘太傅已经致仕,名誉全满,今日以全礼之姿步步紧逼,而又触柱而死,显然是精心设计。
刘太傅虽名满天下,实权却不大,小儿子更是顽劣,不堪重用。官府卖他一个薄面,给了刘家小辈一个七品官员的位置,清闲有余,往上再升,是不可能的了。
用自己的垂朽之躯搏刘家可能的前程,风险有,收益也有,只是不知道背后是太后母族,还是几个王爷了。
皇宫就像悬崖,每一步都要汲汲营营,稍有差池,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于是我看着宋宴的眼睛,又说了一句:“要小心。”
我第二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惊讶的神情,然后他垂下眼睑,所有的神情全部被睫毛遮住了,接着宋宴突然抬起头,叫我的名字:“楚初阙。”
这是第二个人叫我的名字。
第一个人是楚翊,第二个便是宋宴。
他叫我名字的时候声音也是压低的,每一个字很慢很慢地说出来,和他任何一次讲话的时候都不一样。
我蜷了蜷掌心,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
宋宴笑了笑,说:“没事,你快回宫吧。”
然后他沿着送我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往外走,最后那件茶驼色的衣服逐渐凝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了。
11
太后最近在慈宁宫发了好多次火。
有时是嫌侍女笨手笨脚,有时说是做梦心悸,醒来宫里头一阵碎瓷和求饶的声音。
她自然不是因为这些小事发火。
六月的时候太后一党的几个大臣被查出多年之前掩盖下来的事情,不是斩首就是流放。
太后的核心势力一定是受到影响的。
几个王爷的下属也是,醉酒沉潭,夜晚大喜而死,全部都像是意外。
八月十五的这一天,陛下在中秋设宴,和众臣一起庆侯佳节。
宋宴也来了。
他今天穿一件暗色的衣袍,垂手立在陛下的身后,手上能看见一点凸起的青筋。
几个王爷倒是轮番找他说话,宋宴滴水不漏地全部回了回去,唇边笑意比平常更加艳上三分。
整个中秋宴倒没出什么意外,漂漂亮亮地结束了,几个王爷最后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一眼宋宴所在的方向,相继坐马车出了宫。
等所有人都走了,整个宫殿除了侍女太监收拾的声音外再无其他,我们才往住处走。
楚翊主持宴会这么久,早就困了,被百善公公牵着,乖乖地和他回了乾清宫。
我和宋宴相继走出宴会场,我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指。
八月的天气,他的手指冷得像冰,我碰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在不自觉地发颤。
宋宴不对劲。
走至御花园的假山后,他的身形突然晃了晃。
我连忙从后面扶住他。
宋宴的腰被我环住的时候,我更觉得他的身影伶仃。
他扶住假山嶙峋的一截,撑住自己的身子,说:“无碍。”
几个小太监连忙上前,一口一个干die,隔着宽袖扶住他的手臂。
宋宴微微喘气,闭了闭眼,又分了几个小太监跟在我后面,眼睛里面是不正常的红:“今天只能送公主到这里了。”
我担心道:“掌印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好。隔着衣领,我能看见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
半夜的时候宫里起风了。
月摇宫里大槐树的枝叶被吹得簌簌作响,我在浅眠中猛然惊醒,内心突然惴惴不安。
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睡的很熟,桃夭在外室,我没叫醒她,望着窗外斜射过来的清浅月光,我突然想起了假山后的宋宴。
他的身体发颤,眼睛红红的,好像黑夜里的困兽。
我突然想去看看他。
不是过一段时间,不是明天,就是现在。
黑夜遮蔽万物,也给人以勇气。
外头值夜的太监是宋宴派给我的,我不怕他走漏什么风声,要了一套太监的衣服,穿着走出了月摇宫。
我原想着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好,只要知道掌印没事,我便回来。
可是直房外,我却遇见了着急的百善。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喜怒一半还形于色,我在皇宫几载,其他没学会,察言观色却是好手,很轻易便捕捉到了他眼底一点微微慌乱的神情。
我走近,和其他的小太监一样行了礼,走进他低声问:“掌印好些了吗?”
他见是我,惊得后退了一小步,更加压低声音:“公主这么晚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又问了一遍:“掌印好些了吗?”
直房外还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他匆匆把我拉进来,指指宋宴住的屋子,说:“不太好。”
“起初还好,前半个时辰掌印开始发冷,谁都不让近身,奴才又害怕把动静闹大,不敢唤医师。”
“奴才知道干die做事都有考量,可我还是不希望他每次都以身涉险。”
直房里晚上的灯暗,宋宴的屋子外没挂灯笼,一种很安静的黑色。
我转过头来望着百善,问:“我去看看宋宴,好不好?”
…………
我是和百善一起进去的。
屋子里面比外面更暗,百善点着蜡烛慢慢往里走,小心翼翼地唤:“干die。”
没有人应答,只有屋外的风在不断地呼啸。
我们刚想再朝里走,一本书突然砸过来,宋宴缩在角落,说:“滚!”
百善慌忙拢住灯火,劝道:“公主,我们还是离开吧。”
我看了一眼像小动物一样缩在角落的宋宴,点了点头。
谁知下一秒宋宴忽然抬头,小小声地说:“是阿阙吗?”
我向外走的脚步停住了,慢慢地走过来,蹲在他的身前,看着他的桃花眼说:“是我。”
“宋宴,我来啦。”
百善默默退出去,关上了门。
我的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见他用力揪紧外袍的动作,宋宴的发髻已经散开了,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
他这个时候像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我第一次抬起手,在掌印的头顶上轻轻摸了摸。
感觉像是在给老虎拔毛。
可老虎自己不这么觉得。
他像是从我的手掌下汲取到了温度,整个人挤到我的怀里,说:“阿阙,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掌印怎么这么觉得呢?”
“因为我很坏。”
宋宴的思维这时跳跃得很快,他又说:“阿阙,我在雪地里的时候,好冷啊。”
“去净房的时候也好冷,我还没痊愈就被派出去采买,身体又疼又饿,雪茫茫地下,我觉得我要死在那里了。”
“是阿阙帮我活了下来,那个时候你穿着粉色的小襦裙,梳着双螺髻,对我说………………”
我这个时候才记起来一点记忆长河里的碎片,头靠在宋宴的肩上,环住他的腰,接下去:“大哥哥,我把我最喜欢的绿豆糕给你吃,你要好好活下去。”
“阿阙,我好好听你的话,活下来了。”
“而且活得很好。”
他的指尖一点点抚过我的脸颊,指腹很柔,说:“阿阙,你怎么哭了。”
“不要哭。”
听到宋宴的话,我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在哭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觉得缘分奇妙而又复杂,温柔地把我们两个裹挟在其中。
宋宴理了理我的头发,说:“我身体残缺,又是旁人眼里最卑贱的太监,一直不敢靠近你。”
“我说灵扬公主金枝玉叶,我没有骗你,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太后给你找麻烦,我便要想办法除掉她的权势,要杀了她,谁也不能让你不开心。”
“阿阙只要等着二十一岁风风光光地去你的封地就好了。”
他又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闷闷地说:“我的阿阙,这辈子都会风风光光的,永远享尽荣华,永远随心所欲。”
自从我进了皇宫,每一天我都在想如何活命。
既然是地位低微的宫女所出,那便要通透,要低调,要不惹人讨厌。
我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得很低,特别害怕惹麻烦,只希望所有事情都不要来找我。
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正确,苟命就好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不是从前那个样子了。
爱让人有了勇气。
屋子里很暗,清浅的月光就显得很亮,此时那一束月光落在宋宴的身上,他像瑶台的公子,我像摘月的痴心者。
于是我微微闭眼,把唇瓣印了上去。
12
我们在地板上相互蜷着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罗帐,我从暖绒锦衾中起来,晨光已经大盛了。
直房里第一次静悄悄的,整个院子里面没有忙碌的人,百善公公跪在正中央,背挺得很直。
宋宴沉着脸色坐在一旁。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问:“怎么让百善跪着,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他把茶杯轻轻地放在石桌上,桃花眼里沉沉一片,说:“让他跪。”
“明知我意识不清,怎么还把你放进来。”
“让公主在一个太监的房间里面度过几个时辰,被有心人知道传出去公主怎么办??”
“他该跪,跪一整天,双腿还能不能好,便看他的造化。”
我捏了捏他的指尖,说:“掌印怎么生气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宋宴敛下眸子,说:“公主是见识太少了,等你去了封地,见了许许多多的好儿郎,便知道掌印太监是鱼目。”
他轻轻笑了一下,又说:“最混沌而卑劣的鱼目。”
宋宴还是不清醒的时候可爱些。
我握住他的指尖,轻轻晃了晃,说:“掌印大人怎么会这么想自己?”
他不语,像是破罐破摔,带着我去地牢。
空气里阴暗潮湿,血腥气丝丝缕缕荡漾在空中。
见到掌印来,里面的人纷纷行礼。
器具刺得人眼睛都发寒,关在地牢里的人形若削骨,有些已经看不到完整的人形。
他指着一个东西说:“这个刺进背里最疼。”
“这个抽筋的时候最利落。”
他讲完之后就不再出声了,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石壁上的柴火照得人影影绰绰。
等到踏出地牢的那一刻,他转头望向我,说:“公主,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宴的神情像被关在里面的囚徒。
恐惧的,绝望的,像下一秒就要送至午门。
“我并不是锄奸扶弱,我恶的也杀,良善的也杀,陛下说他感谢我,可我确实是因为九岁稚子好拿捏,所以让他坐上了这个位置。”
“所有的动作都是筹谋好的,我的中剑,我的受伤,也是为了揪出幕后之人,引蛇出洞罢了。”
“我不是好人,阿阙。”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掌财,善不为官。”我望着他说:“宋宴,我没觉得你是个好人。”
“在宫墙之中,谁又比谁高洁呢?”
他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说:“阿阙,我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从今天开始,我去做善事。”
我捏捏他冰凉的指尖,说:“我给阿宴攒福报。”
“要是不够,那我陪阿宴一起下地狱吧。”
一滴泪顺着掌印的眼睛淌了下来。
——END
——BY:月色牵牛织鱼星
彩蛋是黏糊糊小日常
鱼某就更新越来越晚作出深刻检讨!立正!90度弯腰.!我错鸟!
但是我觉得我可爱善良温柔大方美若天仙通情达理的老婆们会原谅我的对吧。
4.17⚡️在晚上有严肃的学术探讨哈
【大师兄×李一鸣】易感期会变哭包
易感期会变哭包
——七禾
00.
“去几天?”
“三天。诶,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外套?”
“问俺做么,你自己没个收捡。别纠结这细枝末节的,等下搞误机了尽耽误事,快滚吧你。”
01.
早不止三天了,可李一鸣还没回来。
实验卡在某一步有些时候了,心绪不定的状况下显然不是什么做研究的好日子。
睡眠不足的头晕是不会让人这样鼻酸眼热的。过强的五感加码佐证,空气里逸散的某种气味显然处在一个并不正常的浓度水平。
迟钝如大师兄,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大抵是抑制剂拮抗造成的激素紊乱导致了易感期提前。
讽刺的是,他正在研究的课题,只要跨过最后一个坎儿就可以让他摆脱现下的困境......
易感期会变哭包
——七禾
00.
“去几天?”
“三天。诶,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外套?”
“问俺做么,你自己没个收捡。别纠结这细枝末节的,等下搞误机了尽耽误事,快滚吧你。”
01.
早不止三天了,可李一鸣还没回来。
实验卡在某一步有些时候了,心绪不定的状况下显然不是什么做研究的好日子。
睡眠不足的头晕是不会让人这样鼻酸眼热的。过强的五感加码佐证,空气里逸散的某种气味显然处在一个并不正常的浓度水平。
迟钝如大师兄,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大抵是抑制剂拮抗造成的激素紊乱导致了易感期提前。
讽刺的是,他正在研究的课题,只要跨过最后一个坎儿就可以让他摆脱现下的困境。然而他的进度和一个月前别无二致。
他难免焦躁,说不清是不是也有些挫败,也许是关于课题的,毕竟这很重要,但同时也不太重要,也许——他的大脑被激素搅的混乱极了,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想着些什么,绝佳的自制力却让一旁身为beta无法通过信息素判断情况的超群只能注意到他越来越黑的脸色。
“大……大师兄,你看上去不太好。”
“不错,你的观察能力终于达到实验室入门水平了,真让人欣慰。”他从牙缝里挤出字句,后仰上半身靠入椅背,摆摆手示意超群,“今天不做实验了,给你放个假。在俺后悔以前快滚。”
“好的大师兄谢谢大师兄大师兄你自己多注意休息!”探究与关心抵不过难得放假的诱惑,吴超群有生以来或许也没有过他此刻离开实验室的矫健身姿。
02.
李一鸣打开实验室门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太对劲。
门缝里居然没有一丝光泄出来——怎么,实验室终于被强制分配抵制光污染的环保项目了?
比他不切实际的瞎侃更不切实际的是,他顺手开了灯后发现实验室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第一反应是,坏了,大师兄是不是知道小导溜号去隔壁市“出差”,带超群去“大义灭亲”去了?这么想的时候李一鸣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快乐,但也知道大师兄不至于干出这种离谱事儿——小导摸不摸鱼的重要程度显然是比不上他手上正做着的实验的。
第二反应是,真要命——比坏了的程度还要糟糕一万倍的那种坏了。空气里若有似无没散干净的味儿直往他鼻腔里钻,让他也不免有些心焦气燥,无论如何再不能逃避最可能的那个可能。
大师兄怕是易感期提前了,而且这次症状严重到了需要他离开实验室的程度。
03.
劈天盖地的咖啡味儿。
寝室门一推开,李一鸣就差点打一个趔趄。好家伙,直接扎一针肾上腺素估计都没法让人这么精神。
他带上门。
房间像暗室,他没开灯,寻着角落的细微声响,轻车熟路摸过去。
常年藏在墨镜下的双眼很快适应暗的环境。床上堆叠着的衣服都太过眼熟,最上端盖的是他出差前没找到的那件。衣服丛中有一点儿翘起的乱发像在直白冲他叫嚷,告诉他,他的大师兄那么大一个人,把自己也一并团起来,埋入这片杂乱布絮之中去了,妄图靠着身周那点儿残存的信息素捱过某种理智也派不上用场的混沌。
靠近了,那细微的声音不难听出是隐晦压抑着的抽噎。他的心里生出一些微妙的胜利感,忍不住说些轻飘飘的调笑话,“师兄,你不会想我想哭了吧。”
那团东西没动静,他便自己上手,撇开乱糟糟堆放的衣服,麻利地把人从筑的实在糟糕的巢里挖出来。即便刚揶揄过对方是不是在哭鼻子,对上大师兄的脸他还是心里猛跳了一下。
不是不知道Alpha易感期会有筑巢及过于情绪化的状况,但是那是大师兄啊,情绪堡垒固若金汤,而且上次他也并非没有直面……上次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次之前他还以为大师兄这样的甚至不会有生理需求呢。
此刻大师兄脸上还有泪痕——感谢他良好的夜视能力——李一鸣看的一惊,心里乱糟糟的,猫抓了一样又疼又痒地。
“大师兄你真哭了啊?”
“俺只是用眼过度!”
“易感期而已,又不丢人。”李一鸣嗤笑,“现在这么严重,前两天应该就感觉到不对了吧,给我打个电话又能丢多少面子?有些人呐,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哦。”
他这话说完,对面好像就被触发了什么回击程序,声音里都要蹦出火星子,“哪个半青说出差三天结果拖了一礼拜还没返程动静的?李一鸣你没点时间观念还要俺来教你嘛?你还有理了是吧!见天的那脑子里只有游山玩水,诶出个差心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高,眉头皱巴的比平时还紧,凶巴巴恶狠狠地控诉着,机关枪一样,可李一鸣分明看到居然有豆大的眼泪珠从大师兄的眼眶里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靠。
要命,要命,要命。
李一鸣心口狂跳。
理论上按照他俩相处的流程,现在李一鸣应该四两拨千斤地怼回去了。可是不巧的是现在他的脑子里除了红色惊叹号之外,空白一片。
128线程也处理不了这个——李一鸣从床边儿嗖地站起身来。
再张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嘴吐出去的还是不是人类的语言了,他问,索性声音还算平稳,挺能糊弄人的,“洗个澡还是直接做啊?”
04.
没开灯的房间里,可怜的舟车劳顿却得不到应有的休息的李一鸣发誓,在他被按在床上之前,他百分百确定,他看到他亲爱的大师兄被泪水洗透的眼睛从来没这么亮过。
完了,他想。输大了。
05.
“你他妈是人嘛?我警告你别太得寸进尺啊……停……停停!诶,你别……艹!”
早该知道的,真的,李一鸣生无可恋,一个信息素是咖啡味儿的家伙懂什么节制?他的世界里有暂停键或者终止符嘛?自己刚到底在心软个什么劲儿!
对方对他的提议向来是拒不采纳,“受着吧,给你长点记性。”
这人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种屁话的!这不是完全不要脸嘛,之前爱面子到主动给他打个电话都不愿意的又是谁啊?李一鸣气急败坏,在人肩膀上狠狠咬下去,尝到些血腥味才满意松嘴。
这举措好像给了对方什么启发一样,李一鸣算是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接下来那个科研狂魔,在他身上努力实践,举一反三,实验室做实验一样严谨的几乎要把他身上啃个遍,试图琢磨出最合理的,能留下最清晰完整印记的角度和力道。
唯独没有啃他的后颈。
腺体的位置脆弱又大咧咧暴露着,但对方明显有意的绕开了,清醒的好像处在易感期里饱受折磨抽噎哭泣的那个另有其人一般。
李一鸣烦躁。没用的不成文的默契。
他越烦躁笑的越自在,笑的越自在心里越拧巴,话也就更尖刻,他向来最懂他的大师兄,于是也就更懂怎么能扎疼他,“你最近那个论文,卡了一个多月了吧?怎么,师兄啊,你是做不下去,还是不想做下去了?”
话说到最后,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属于他人的薄发的愤怒狠狠冲撞了一下,句末的尾音也蓦地扬到天上去。
李一鸣就非要做那个摸龙的逆鳞,踹老虎屁股的犟种。大师兄的愤怒是他的助燃剂,看他被自己挑唆的不耐李一鸣心里就高兴,于是满意的抬手勾住对方的后颈。
大师兄被戳中小心思,眼尾红红的恼羞成怒似的,狠狠在李一鸣肩上咬一口,在他身上回敬了一个流血的创口。
“李一鸣,你少说点屁话要死?”
06.
《人工合成无衰退长效抑制剂的可行性》。
当大师兄其人为了逃避世间情爱,自渡苦海,而终于将市面上大部分已有的抑制剂都滥用到拮抗后,也终于走到了没有道路的山头,不得不自行去开辟道路了。
这个课题就是这样一条道路,不是突然出现的梦一般的念头,是大师兄规划了许多年的一个锚点。
鉴于他向来的醉心科研,心无外物,完成这课题本应是心之所向,势在必得的。
直到大半个月之前的那次易感期,不知怎么的和李一鸣以某种从未想过的形式从一张床上转醒。
难说是他太过迟钝还是李一鸣掩饰的太好,反正那个事后清晨他才终于发现李一鸣是个Omega。
李一鸣身上的味道很干净。
他第一次闻到李一鸣的信息素——黑加仑气泡水味儿,略带苦儿的甜,裹携着一串饱含活力的自在,是个自由肆意的,未曾属于任何人的Omega。
没人睡觉还会带墨镜,但不开灯的房间对他来说也并不透露太多讯息。他看不清李一鸣的表情,不知道对方的情绪,于是在沉默中琢磨着自己该做什么表示。
李一鸣拿脚踹他,用了十成的力,幼稚的报复一般。
他没吭声。
“什么表情,哭丧呢?你又没标记我,我可没赖着你负责哟师兄。”李一鸣的话懒散着落在房间里,接着坦坦荡荡又轻描淡写地补充,“咱俩睡一觉性价比挺高的,即互相解决了生理需求,又没有枝枝节节不爽利的感情需要处理,我说师兄——别太当回事了。”
他懂李一鸣,但又不太懂。就像那时候他也没法儿明白,到底李一鸣是惯常的口是心非想压他一头,还是像他曾经妄图摈弃情感,追求某种绝对理智的自由一般,李一鸣也想追求着属于他的,不去被任何人拥有的自由。
那一刻,大师兄突然不确定,他自己是否还想要摈弃那些恼人的,不够理智的情感了。
但他又想,对于李一鸣来说,不管他是否想要某种不被拥有的自由,他总不能自以为是替对方扼杀这种可能。
“互不侵犯协议要调整。”大师兄长长叹了一口气,是投降的号角。“你别出去瞎招惹别人了,俺也不会标记你,像你说的,互帮互助。”
07.
人少说点屁话是不会死的,李一鸣也懂得见好就收,只是洋洋得意的欠样总让人牙痒,仿佛让大师兄失了克制给他留下的印记是某种值得炫耀的丰碑。
他和大师兄向来对弈的核心,无非是争夺谁才是能够获得控制权的那个。李一鸣当然为大师兄失控而感到兴奋愉悦,这意味着造成他此刻破碎情绪现状的自己,又扳回一城。
李一鸣想,他自己混乱复杂,而大师兄太过板正。
有分寸的人是没办法攻破李一鸣的壁垒的,只能任由他自己在内里横冲直撞头破血流,终于撞开一个破口的时候,才能真的看到他,歇斯底里的他,不得章法也有所执着。
当他终于和他的大师兄滚到一起的那次,他就这么想着——也许你不懂,但也没关系的,师兄。
因为是我在喜欢你,尽管我还不够勇敢去剖开自己,但我不会再逃避了。
当我破碎,别试图填补我的裂隙,别假装看不到我的狼狈,妄图掩饰太平。
我想要你看到。
他一直以为他的执着是,你不用救我,不用动作,只需要看着我,看我打碎壁垒,向你而来。
但此时此刻,他抬头试探地去舔舐对方脸颊还湿润的泪痕,却感觉心里的壁垒居然摧枯拉朽般,松快地崩解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师兄。”不是听习惯了的怪腔怪调,声音轻的像呢喃。
没有人上床还会戴墨镜——李一鸣对上他师兄的眼睛,只隔着暗色的空气。
08.
“李一鸣,都踏马赖你。”
许是哭多了,嗓子也哑,大师兄抽了抽鼻子,吐字像嗤气。
可他的眼神却很平静,一瞬不瞬对上李一鸣的,认真的紧。
李一鸣仰头撞上去,头一次身体力行堵上了他亲爱的大师兄的嘴,完成了两次易感期之后的,他俩的第一个,吻。
再多言语,此刻都显得多余。
09.
“大师兄大师兄,昨天我回去想了下,对那个课题的实验设计又有了点新的想法,你要听一下吗?”
一大早吴超群就捏着他的小衣叉兴冲冲跑进实验室。“诶,一鸣师兄你也在啊。”
“俺不做这个课题了,你要是想接着研究俺就把课题转给你吧。”大师兄神色淡淡,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显然已经是一个全新的课题了。
“啊,师兄,为什么啊,怎么这样……”超群不可置信地蔫下来。
“诶呀小超群,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而他的一鸣师兄挂着笑,一如既往趴在椅背上,颇为自在的打起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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