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中】空气力学少年与幽灵之诗 01
Summary:
太宰治最近觉得很烦,屋子里闹鬼了,自杀还总不成功,好倒霉
鬼嘲笑他:想点儿好的,说不定你本来应该不但没死成,还半身不遂了呢?
*现代pa人鬼情未了
*又名家有艳鬼(x)
这个世界上,有着神明存在。
神明慈悲、温柔、无所不能。
神明爱着世界,爱着世人。
人们在神的守护下,幸福地、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每一天每一天,神明都在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
阴暗狭窄的出租屋内拉着窗帘,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亮着的电脑屏幕。
[请输入身份信息]
[录入成功。资料...
Summary:
太宰治最近觉得很烦,屋子里闹鬼了,自杀还总不成功,好倒霉
鬼嘲笑他:想点儿好的,说不定你本来应该不但没死成,还半身不遂了呢?
*现代pa人鬼情未了
*又名家有艳鬼(x)
这个世界上,有着神明存在。
神明慈悲、温柔、无所不能。
神明爱着世界,爱着世人。
人们在神的守护下,幸福地、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每一天每一天,神明都在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
阴暗狭窄的出租屋内拉着窗帘,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亮着的电脑屏幕。
[请输入身份信息]
[录入成功。资料验证中……]
[验证成功。请打开摄像头]
[人脸采集成功。请打开麦克风,并吐字清晰、发音标准地读出以下内容:神明大人,请守护我渺小的幸福]
“神明大人,请守护我渺小的幸福。”
[语音识别成功。结果加载中……]
[恭喜!您与神明大人的相性评分为99,打败了99.99%测试者!]
[请向神明倾诉你的烦恼和心愿吧!]
[输入:首先,请让我无痛死亡。]
[输入:其次,请帮我把屋子里闹鬼的问题解决一下。]
[生活很美好,要珍惜生命哦!如果有烦心事,可以尝试拨打热线045-04295158向我倾诉!]
死是没死成,鬼解决没有不知道,倒是成功触发了自杀干预的关键词,给他弹出来一串非常公式化的劝导语,其敷衍程度在他见过的众多自杀干预页面里名列前茅。
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宰治关掉了这个垃圾许愿网站,转手打开LINE,点开一个只有三人的小群,发去一条消息。
人间失格:我的新出租屋闹鬼
安吾:?
织田作:啊?
人间失格:安吾会驱邪吗?
安吾:我怎么可能会那种东西啊
织田作:是出什么事了吗?
人间失格:就是闹鬼啦
安吾:具体的呢?鬼压床?还是说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之类的?
人间失格:比如每次自杀都会莫名其妙失败
安吾:……
织田作:原来太宰死不掉是因为幽灵吗?还真是个好心的幽灵啊
安吾:不是,织田作先生,这个时候应该吐槽啊,你不要连这种鬼话都相信啊!
织田作:但是太宰是这样说的
安吾:就因为是太宰说的才格外离谱吧?!
人间失格:安吾好过分哦,居然不相信我
安吾:这种事情相信了才更过分一点吧!不要把你那极度顽强的生命力怪在幽灵头上啊!
的确,太宰治的生命力向来异于常人,虽然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但是最后都会因为各种原因顺利活下来,留给他的死路已经不多了。
尤其是他还讨厌痛,那就又砍掉了一大堆自杀手段,所以现在每天都在烦恼到底该怎么死。
在这样的前提下,最近还雪上加霜了。
虽然以前也死不掉,现在也死不掉,但最近是不一样的,太宰治可以明确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妨碍他。
比如说明明关好了门窗准备烧炭自杀,但是一觉睡醒窗户敞开,火盆里的火早就灭了,里面的炭还没烧完,别说是死,反倒是睡了一整晚反而把黑眼圈消下去了一点。
比如说明明挂好了绳子准备上吊自杀,但是才刚踢开垫脚的凳子没多久,绳子就不堪重负被扯断了,摔得他半边屁股疼了好几天。
比如说吃了一整瓶安眠药,才刚咽下去没多长时间,困意都还没泛起来,就突然开始胃痉挛,只能冲到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吐,一瓶药白买了也白吞了,全都魂归马桶。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虽然太宰治是无神论那一派的,但他现在同时也是有鬼论者了。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鬼,一般来说按照恐怖片里的套路,鬼不是应该杀人才对吗?
不高兴地叹了口气,太宰治推了一下桌子,让自己身下的转椅转了半圈面朝房间,他在狭窄潮湿的出租屋里四下打量,像是想要从那些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什么。
“我说啊,不知名的幽灵先生或者幽灵小姐,”他第十四次对着无人的房间开口,仿佛试图跟什么无形的存在交流一般,“能不要再干扰我的自杀尝试了吗?实在无法压抑住乐于助人的心的话,建议您帮忙杀死我,不会让我感到疼的那种。”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任何异常发生,无论是突然阴风阵阵还是一张惨白的鬼脸贴到眼前,或者水龙头里流出血水之类的,类似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屋子里安安静静,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老旧出租屋。
这使得试图跟空房间讲话的太宰治看起来像个精神病患者。
或者说本来也挺像的,毕竟一般来说不会有正值大好年龄的年轻人像他这样,二十岁的年纪,没在念书也没在工作,就每天待在又小又破的屋子里,身上还缠得到处是绷带,连右眼都被绷带盖着,也看不出来是瞎了还是没瞎。
就连太宰治住的这个屋子也被坂口安吾吐槽过无数次,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这种危楼,破破烂烂感觉随时都会塌,楼道里到处是黑斑和霉菌,照明灯坏了好几个,上下楼都得打着手电筒,租的屋子也简陋得可怜,一个二十来平米的房间外加一个厕所,屋里没放什么家具。
说实话真的完全是像会闹鬼的样子,感觉这地方死过多少人都不奇怪。
这个地方属于是普通人路过楼下,抬起头看上一眼就会发自内心觉得,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肯定都是些与社会脱轨的落魄失败者,朝不保夕浑浑噩噩的那种。
但是太宰治并不是这种败犬,他有一个开公司的资本家养父,他本人曾就读某所常青藤院校的核物理系,只读了三个月就退学回日本了,理由是太无聊了,他不喜欢为了十几分钟就能看懂的内容在一间屋子里跟一群人一起挤上两三个小时,而且教授们太秃了看着影响心情。
不过要说他与社会脱轨那倒是确实,毕竟都住这种地方了,而且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可以说是主动地与社会脱轨,每天就喝喝酒吃吃罐头,研究研究怎么自杀,最大的心愿是早日告别这个难度为0的无聊世界。
这个出租屋是他自己选的,两个月前刚搬过来,所有认识的人在来参观过后都满脸的一言难尽,只有他自己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没有人能想明白他到底对这个破地方满意在哪。
认识太宰治的所有人都承认,太宰治是个天才,也是个怪人,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想法,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内心,谁都不希望他真的死去,但又谁都没有理由去劝说他活下去。
谁能理解天才眼中的世界呢?世界上无数种天堑般的困境,对于太宰治而言也许只是随手就能解开的小学算数题。也许对他而言,活着的每一天就像是不停地算着十以内的加减法,并且肉眼可见的未来也仍将如此,这的确是种折磨。
十五岁那年,当森鸥外试图跟自己的这个养子聊聊时,太宰治反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真的觉得活着这种事本身有什么价值吗?
当时森鸥外没能回答出来,这位长辈沉默了片刻,然后只说了:“太宰君,别太急着寻死,出去走走吧。我给不了的答案,也许未来会有人能给你,也许未来你自己能找到,也许未来神明会回答你。”
当时的森鸥外讲这话时看起来很神秘,很高深,很胸有成竹,当时还比较“年少无知”的太宰治虽然没有全信,但多少觉得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要不信他一次试试?
——现在再回过头来想想,那时候森先生完全就是直钩钓鱼,他还真的上钩了,实在是人生耻辱。
如今已经过了五年了,这个问题还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不过他如今也没想真能得到什么答案就是了,否则也不会每天待在房间里发霉。
只能说森先生是真的狗,真就空手套白狼硬给他画饼,害得他白卷了好几年,人也认识了不老少,才彻底确信森先生这个老变态是真的适合做资本家,担得起一个横滨饼王的头衔。
太宰治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不喜欢生命,因为一切都太无聊了,没有出乎意料的事,没有能够让他着迷的兴趣,也没有值得为之努力的东西存在,每一天每一天,就仅仅只是不停地在纸上答出“1+1=2”的题目而已。
还是踏踏实实认真自杀比较适合他。
说回原话,屋子里闹鬼的问题得先解决一下。
这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鬼有点难搞,每次不管太宰治说什么都没点反应,安静得就好像家里没有鬼一样。
或者说但凡换个正常人,都该相信家里确实没有鬼了。
但太宰治不是正常人,他觉得有鬼,那就肯定有,如果找不到那就是这个鬼心虚不敢出来。
不仅如此,他想把鬼找出来,那就一定要找出来,有且只有成功一种可能。
已知:鬼不愿意搭话,且喜欢妨碍他自杀。
太宰治的眼睛转了转,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
这里是四楼,以他的生命力要摔死有点难度,但是调整下姿势,头着地的话应该就差不多。
他站起身打开房间里的灯,然后来到窗边,打开窗户,毫不犹豫地就钻了出去。
在身体开始坠落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一下子就把他提了起来。
他像是一只被捞回笼子里的猫一样,又从那并不宽敞的窗口被塞了回去。
自杀又一次失败了,不过这一次太宰治却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带着一种终于抓到猎物的满足感。
黑发的青年反手抓住了那只没有温度的手腕,笑着说:“抓到你了,幽灵小姐。”
他才刚被扯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只是感觉手心里握住的腕骨有点细,似乎骨架很小,应该是个女鬼。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一脚踢翻在地,然后听见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十分暴躁地骂道:“你他妈才是小姐,傻逼玩意!”
——啊,是个男的,而且还脾气不好,有暴力倾向。
太宰治躺在地上抬头看去,在看到幽灵先生的真容后稍微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觉得虽然不是美女很可惜,但这个小矮子男鬼看起来还有点辣。
他看见那只鬼一手叉着腰站在旁边,被西装裤包裹的腿看起来很细,上身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衬衫,黑手套,交叉领结,choker,橘色长发,戴着一顶礼帽,脸长得很漂亮,就是表情不太好看。
虽然脸长得很嫩,但幽灵先生举手投足间都颇具气势,气质成熟而凛冽,说实话,鲜活得不像个鬼。
这一身行头配上这个身高和这个脸,怎么看怎么不像直男,那双手不适合揽着某个女孩,那个腰倒是很适合被人用一只胳膊揽住。
事实证明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性取向,只有不够刺激的对象。
——啊,真讨厌,小矮子一个凭什么看起来这么帅气,不爽。
太宰治现在心情同时处于极度的好和极度的差两种状态,心情好是因为他觉得这个鬼有点意思有点好看,心情坏也是因为他觉得这个鬼有点意思有点好看。
一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多管闲事的没脑子讨厌鬼感到心情愉快,就非常的不爽。
刚刚被救了的人就保持着躺在地上的状态,张嘴就是反咬一口:“你真讨厌啊,干嘛要打扰我自杀?”
幽灵先生瞟了他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嗤笑了一声:“因为看你不爽我就爽了。”
“唉,真不幸啊,出租屋里闹鬼,鬼还是我最讨厌的类型,真是糟透了。”
嘴上要死不活地抱怨着,但太宰治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幽灵先生身上移开,他始终盯着那张像是高中生一样的脸,或者再精确一点,盯着那双眼睛。
幽灵先生全身上下都长在了合他口味的点上,除了那双眼睛,他讨厌那双眼睛,非常讨厌,没有理由地讨厌。
那双灰白色的、死气沉沉的眼睛。
乍一看去会让人觉得那双眼睛只有眼白而没有虹膜和瞳孔,就像是恐怖片里的鬼该有的样子,但仔细看会发现并不是这样,那双眼睛并非只剩下眼白,只不过中间本该有颜色的部分是灰色的,才会显得如此怪异。
“我之前叫你那么多次为什么不出来?长得矮就可以学小孩子没礼貌吗?”
幽灵先生依然没有看他,只不耐烦地回答:“因为你长得太丑,我不想跟丑八怪说话。”
太宰治:?
这个可真的不能忍,他一下子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凑上前,猛地把自己的脸凑近到矮子幽灵的眼前,两个人鼻子都快贴到一起去:“哈?你果然是得了白内障视力太差了吧?麻烦看清楚一点好吗,我的脸可比你这只没脑袋的蛞蝓要好看一百倍。”
他突然凑这么近,幽灵先生一副鬼见了他的样子,直接往后撤了一步,像是走夜路被猥琐男强吻的受害者:“我靠,你他妈别突然凑过来,我要被你丑吐了。”
太宰治脸彻底黑了,不依不饶地再次凑上前,像是今天非要让这只讨厌鬼承认自己是大帅哥不可,追得幽灵先生骂骂咧咧地满屋子乱窜,一时间分不清两个人谁才是鬼。
“你有病吧!”幽灵先生一边躲一边破口大骂,“离我远点,信不信我揍你!”
“我可是好心地帮你纠正审美呢!请不要污蔑我的脸好吗?”
“谁要你纠正啊,一副烂兮兮的死鱼样子,看了就烦!”
“你见过这么英俊的死鱼吗?!”
“你这白痴比死鱼还像死鱼好吗?!”
这个鬼真的太讨厌了——太宰治心想——是我最讨厌的类型,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讨厌的存在了。
*
姑且占个坑位,写不写完再说吧
从标题到合集到正文各种要素和捏他过多的一篇,如果本篇里涉及的所有要素都能察觉并get,那你指定是互联网遗老级别的,而且口味清奇(x)
不推荐未成年人阅读,不推荐过激角色厨阅读,我不会对你们的精神状态负责的(。)
【個人汉化】Seven days 3
作者:はぎなこ
图源: yuki
翻嵌:yuki
只作为学习用途,版权属于原作
日語学習中,有些不会的字都是机翻(๑•́ ₃ •̀๑)
如果翻译有错,欢迎在下面留言٩۹(๑•̀ω•́ ๑)۶
终于更新了~(≧д≦ヾ)。学期末的功课跟小组报告都很多,完全没有时间翻译(ᗒᗣᗕ)՞。更新会变慢,希望大家可以耐心等待更新(•͈⌔•͈⑅)
【個人汉化】Seven days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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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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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姬奈设定下的夸奈 背德/狗血
如果你是看某篇文需要排雷的类型,或许本文不是你的取向
Summary:星野阿库亚收到有马加奈和姬川大辉的婚礼邀请
Words Count:1w5
注:本文为定制西皮约稿,公开时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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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阿库亚上一次见到姬川大辉的名字,是在血缘鉴定表上。而这一次,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送来请柬,邀请他参加自己和有马加奈的婚礼。
「致我们亲爱的朋友:我们怀着诚挚的喜悦,向您通知这一喜讯……」
他甚至没有拆开请柬读完,只是盯着这句开头,迎面承受这虚空一击,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语。多么讽刺的措辞——“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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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为定制西皮约稿,公开时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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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阿库亚上一次见到姬川大辉的名字,是在血缘鉴定表上。而这一次,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送来请柬,邀请他参加自己和有马加奈的婚礼。
「致我们亲爱的朋友:我们怀着诚挚的喜悦,向您通知这一喜讯……」
他甚至没有拆开请柬读完,只是盯着这句开头,迎面承受这虚空一击,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语。多么讽刺的措辞——“亲爱的朋友”。
有亲,但没有爱;是朋,但无法友。
那本是他亲兄弟的,联系着他前世今生的爱恨与耻辱。他们流着同一位男人的血。不久之前,他亲手以最极端的方式,送葬了他们的父亲。而那本是他朋友的,那个叫有马加奈的人……
那曾经是他以为,在新的世界以星野阿库亚的身份,能够得到拯救的可能。或许她本该不止是朋友,或许连着她婚姻红线的,本该是神木光的另一个儿子。
雨宫五郎已经死去,星野阿库亚是一个在谎言下偷生的游魂。曾经他对自己说,他将舍弃世间所有的爱,他将不会去爱任何人。因为像他这样的人,秘密太沉重,而年少的喜欢太轻浮。他注定要过这样一种生活,表演基于复仇,复仇成为生活本身。
沾着生父血液的尖刀落地,他所勉力支撑的恨意也轰然崩塌。属于复仇者星野阿库亚的整座生命,这个本就是游魂的存在者,就此分崩离析。
星野爱死了,可他还活着。神木光死了,可他还活着。他十九岁,每个人都说,星野阿库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无数的可能性能够去探索,你还能爱,能劳动,能创造,未来一定与你的父亲不同。可是——
他茫然地站在这些声音里,感觉自己像一个突兀的幽灵。或许在曾经的某个时刻,他触碰到了美好人生的轮廓,那是在他再次决定复仇的前一晚,在他从雨中推倒有马加奈之前。但有马加奈,曾经无数可能中的不可能,如今也成了复仇游戏落幕后,无数离开者中的一个。
站在人生的路口四顾时,他心知有马加奈将是唯一不会亮起的灯。
他并不后悔。在这场复仇中,他赌上了绝对的筹码,如果要毁灭另一个人的人生,就要付出能够砸碎自己人生的同等意志。只是相应的,也能感觉到同等程度的痛苦。
杀死神木光的瞬间,他不觉得快意,只是听到头顶镰刀呼呼挥动。握着父亲的血,他仰头,看见湛蓝干净的天空上,死神露出嘲弄的笑。死神问他:你以为只有一种死吗?不是的,有的死亡来得很快,只要用刀刺进去就好,而另一些死亡是慢慢发生的,你以为你的活,只是一种慢性衰败而已……
他打断神,他说我知道。同样的死亡正在、早已降临到自己身上。我已经死过,并将再死。
从杀死父亲的这一刻起,我站在完全粉碎的人生废墟中,在演员离场的萧条舞台上,只是这茫茫人生的一个幽灵。
他做好了死的准备,他知道,这一切将来得很慢。强烈的虚无和痛苦无时不刻侵咬着他,在人生的每一刻被拉长,成为时刻感受到的麻木和无聊。像曾经为了复仇,他能过目不忘一样,如今他开始忘记很多东西。甚至有时记不得回家后要做什么,只是躺在地板上,失去抬起手脚的力气。
有马加奈和姬川大辉的请柬,正是在这时送来的。
他以为自己早已领教命运的利刃。他这一生,已经活成一把上膛的枪,时时紧绷,时时瞄准。他已经射出他全部的子弹,感受着巨大的牺牲与随之的空虚。他将自己废弃在上帝的武器库里,以至于面对新的情况,竟无力还击——没有力气作出任何反应,只是读了开头,看到她娟秀的字迹写“给我们亲爱的朋友”,就感到无法继续。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死不是最可怕的事。可怕的是,在走向既定的结局时,休眠的心脏又尖锐地突突跳起;是他突然想要活。
有马加奈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熟悉的、苍白的脸。海滨这座度假别墅内,属于新人的热闹单身派对刚刚开场。宾客的欢声笑语太吵了,她过了好一阵,才听到似有若无的敲门声。阿库亚似乎在门外等了一段时间,脸颊有水珠落下。他还是紧绷着他招牌的冷淡表情,在置身热浪袭人的门廊里像一块滋滋冒烟的冰。
“有马,姬川给我发来了邀请函。”他有些局促地取出一张折皱的请柬,好像在重新和她做自我介绍。
沉浸在新婚氛围里的加奈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摆摆手:“你的话怎么还需要请柬呢!快进来吧,亚君。刚才没有听见铃声,不好意思。不过我没想到你和大辉居然有联系……”
她还叫他亚君。她兴致很高,自顾自说了一长串,实在显得太熟悉、太自然,像一位殷勤的女主人,找不到任何往事留下的缝隙。阿库亚只是沉默地由她领进大厅内,听着她向别人介绍自己。“是那个星野阿库亚喔,前段时间出现在新闻上的热门人物,哎对的,我们认识很久了。”
“认识有多久——我以前还开玩笑,说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呢,是不是呀,亚君?”
她好像想到很好笑的事情,轻轻抬手捂嘴,眼角流出一点愉悦的笑意。那神情太烫,阿库亚听到心里滋滋作响。一个幽灵想要发出声音,却失去声带;一块冻了太久的冰,烙铁按上去时,融出浅浅的一块池。回想起曾经的事,仿佛确实只是命运的玩笑,在没有实质的调侃里,“亚君”的昵称也失去意义。
他们一年多未见了。他打量着有马加奈,她的头发留长了些,优雅地盘起,衬托出精致的脸颊。曾经的稚气脸庞变得更瘦,淌出被恋爱滋养的成熟,不再有风风火火的冲动劲头。她站在派对的主场,不再像儿时那样颐指气使地显明身份,也不像低谷时期,不得不端出左右逢源的殷勤。她已经从过往境遇中脱胎换骨,成为不言自明的女主角,娱乐圈地位稳固的上位者。就连她的说话声也更轻了,每个字不再焦急着往外蹦,拥有令人倾耳细听的韵味——轻轻抬起酒杯,就有人凑上来接住,这是有马加奈如今的资本和魔力。
星野阿库亚匆匆寒暄,便退到一边。不断有人认出他,满怀着好奇心向他攀谈。看过那场由他扮演弑母者的电影,他们都知道他的身世。那大快人心的复仇,至今仍是互联网热门的话题。这样一个流量人物出现,自然令婚礼增光添彩。但是,阿库亚被人群簇拥着,心里升起烦躁的不安:这些所谓的名声和成就,全部都不是他今日到场的真实原因。
他在避无可避的社交缝隙里,断续捕捉着有马加奈的行踪。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在宾客间穿梭,像翅膀完全长开的蝴蝶,像一朵花绽放到最美的时期,然后——结束漫长的问候,停泊到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旁。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姬川大辉,他正隔着人流向他点头致意。
姬川大辉比有马加奈高出一截。听她说话时,他的耳朵递到她嘴边,两个人贴得极近,掌心擦过的时候,仿佛交换了不为人知的秘密。阿库亚隔着数张欢笑着的脸庞,沉默地注视这一切,在下一位好奇的攀谈者向他举杯前,他转身离开了大厅。
海水是安静的。他四肢放松地泡在水里,卸下所有的力气。偶尔有小孩嬉戏到这片沙滩,笑声和浪花溅起来,他便会想到b小町去宫崎拍摄mv那次,有马加奈在水中玩闹歌唱的模样。晶莹的水漫过小腿肚,差一点就会浸湿裙摆,她完全沉浸地唱着歌曲,风揉乱她的耳发时,会轻笑着偏头。
在记忆里浮现的画面,居然比当时更加清晰。那时的他,在忙着分析和算计,利用赤音查询线索,随后又因找到自己的尸体而百感交集。人总是这样,要回过头才能发现真正值得记住的画面是什么。当他沉浸在自己的复仇剧本里时,他也亲手斩断了另一种情节的可能性。
海水拍打着他,温柔地将他推向岸边。他披着浴巾坐在沙滩上,望着空旷的海,没有尽头的天。时间的荒野无涯无尽,而他被放逐的心脏,只是和她见过一面,又重重地跳动起来。
“亚君,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太热了。喏,给你水。”
有马加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环顾一圈,看到成群的男女三三两两往沙滩这边走来,于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加奈不是特意来找他的,午宴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大家一起的海边游玩时间。
他接过那瓶冒着冷气的汽水瓶:“谢谢你,有马。”
“真是的,你在客气什么啦!”加奈笑笑,“毕竟你都来参加我的婚礼了,能不能别再叫有马啦。”
他还想解释,但是几个抱着椰子、摆出拍照姿势的女孩叫加奈过去合影。她跑走了。
他不想重复在宴会厅里的社交与寒暄,于是拿起汽水,赶在其余宾客来到沙滩前,移动到两棵椰子树边上。
距离他身前五棵椰子树的地方,那个红色头发的身影蹦跳着。她穿着白色系带衣服,发梢垂到肩膀,她习惯性偏头拨开耳发时,会露出圆形小巧的耳朵。因为刚从海里出来,她湿漉漉的身体带着水珠,在阳光下细碎地闪光,而后她赤脚踩在沙滩上,扬起的沙子顺着小腿肚往上,沾在膝窝、大腿……他移开眼睛,拧开她递来的那瓶海盐味汽水,猛得灌了一口。
那个闪着光的影子突然向他挥起了手,更加闪亮地往这边唤着。他生出了一拍海浪的错觉,继而有所预判地回头看:果然是姬川大辉走来了。
姬川平时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到了舞台或是社交的主场,总会显示出令人惊讶的迷人反差。他摘了眼镜,头发向后梳,看得出是经常锻炼的类型。他一只手提来了加奈的包,而正在挥手示意的左手中指上,闪过一道钻戒的刺眼光晕。
加奈抱着没喝完的椰子迎上他,她先是抿了一口,又自然地喂到姬川嘴边。隔着他身后三棵椰子树,阿库亚看着,压低了帽檐,试图挡住这副太过灼人的画面。过一会儿,他又不自觉抬起眼睛,近乎自虐般专注地望着。那显然是一对受人祝福的热恋爱侣,他看着他们在沙滩边奔跑、自拍、堆沙堆城堡,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扶住加奈的小臂,任她去海边挖贝壳。
每看几幕,他就忍不住压低帽子,移开视线,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再看。就像明知参加这场婚事会令他受伤,他还是来了:至少痛苦能让人感到自己还活着,哀莫大于心死,心死莫过于无聊。
太阳落下来了,黄昏的余晖神圣地、慷慨地,落到每一个得意者和失意者的脸庞上。他望着暮色里那个鲜活的人,金色的光线亲吻着她轮廓清晰的面庞,转瞬之间,每一道光线又恋恋不舍地离去,就像很久以前,他面对有马加奈,无数次预言的告别。而这是最后一次。
篝火燃起来了,男性宾客搭建着海边的烧烤架。乐队奏响第一声弦音,孩童们的烟花棒亮起,属于那些人的幸福狂欢还在延续。比起在椰子树下的时候,他的心态放松多了,在心里,他为自己再次戴上了啾啾仔的头套。相比于面对真实的感情,还是撒谎的老本行更为安全。阿库亚盘算着,接下来自己只需要扮演一个普通的娱乐圈来宾,像这里的任何其他人一样。
拾起你曾经苦心钻研的演技吧……
他让自己投入到晚宴中,主动担任了烤肉的工作。他扮演着热情的服务角色,在传递烤盘、调味料和无意义话语的过程里,隐秘压抑的心情被冲淡了。在宾主尽欢的热闹氛围中,他心里原本变调的乐曲,终于落下第一个和谐的音。
“没事,我去拿一趟就好。”
“那就麻烦你了,星野君人好好哦——!”
他转过脸,脱下热心善谈的面具,往小仓库去拿调味料。这段路往海的反方向走,会经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他走着,这里除了密密的树林什么也没有。人群的声音逐渐消退,心里的浪潮又翻了起来。
“你也刚好在这里吗?”熟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是有马加奈。
她裹了一件设计精致的薄纱袍,月光掩映下,穿越灌木时露出的小片肌肤白得惊人。路太黑了,只有阿库亚带了手电筒,他把帽檐转正、压低,这才把光转向她,提醒她看路小心。
“这么黑的路,怎么一个人来。”他真情实感地担心。没有路灯的丛林幽径,对独行女孩而言实在不安全。
加奈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着:“因为我看到你往这个方向走了啊!而且我顺道有东西要拿。”
他没有接话,只是把手电筒再往她的方向偏了点。她面前的路一片明亮,而他自己隐在阴影里,无知觉地踩过地面上的枯枝、小石子之类的杂物。加奈注意到这个细节,噗嗤地又笑了:“亚君还是这样,嘴上不说什么,但其实是温柔的人呢。”
他闷闷地回话:“我不是的,有马。”
加奈抬起眼来瞪他:“我说了让你改口——”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加奈。”
“对了嘛”,加奈又笑了,“其实我以前也不懂你。只是凭直觉吧,认为你可以相信,因为你一直有帮助和照顾我。后来,我才知道你那些复仇的事情。”
手电筒的光芒摇晃了一下,阿库亚说:“很抱歉,没有办法提前告诉你。”
他们走到树林中心了,天地之间,剩下巨大的沉默。一件事落幕之后,一场电影播放完毕,剩下的就是这种没有言语的安静。
加奈的步子放慢了,语调有点滞涩,好像有点回到曾经对他口不择言的茫然时期:“唔,不至于道歉吧,我就是感觉,这么多年你过得真的很辛苦。”
某种亮晶晶的光点,在茫茫黑暗里闪烁着。随着那绿色的萤光起伏,加奈的语气也似乎在回忆的欢欣和怅然中摇摆:“虽然不知道你那时的心情,但想到和亚君一起经历的事情,总归是快乐的。我们好像都熬过来了。”
熬出来的只有你。他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却无法反驳她的话语。那些日子又迷迷蒙蒙在他眼前闪烁,像这些在指尖飞舞的萤火虫。如此小的生物,不足以照亮全部黑暗,寿命如朝露般短暂——越是脆弱,越忍不住珍惜。只是一点星光的亮度,像她看他时明亮的眸子,就足以让他在曾经巨大的痛苦里,得到稀薄的安慰。
他熄了手电筒:“……我也是。”
世界只剩下萤火虫了,这些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的星光,在一切结束后,残忍又美丽地亮着。本该挂在天上的星星,在他们眼前跳着曳尾曲,上飞,或是下游,滑出无形的光的轨迹。因着这星点的小小发光体,树林更加静谧了,仿佛这里不是地面,而是沉沉的天幕。而他们是两个一开始就是生长在这里的人,是倒挂在空中的两棵树,命运的根系相错相握,每一次呼吸,都吐纳着真空中的永恒。
阿库亚轻轻伸出手,一只落单的、翅膀受伤的萤火虫落在掌心。
“明天它就会死了。”加奈凑过来看,喃喃着。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的这句话,接下来的路途,他都没有再次丢下这只萤火虫。每每张开手,它就在掌心大小的范围内,托着荧荧的光。那只萤火虫会死,可那是此刻的他,能够握住的唯一东西。
走出了萤火虫树林,明亮的灯光拍着他们的脸。在种着黄玫瑰和樱花草的路口边,他没有理由和她再次同行。他把手电筒给了她,望着那片白色的光芒,叮嘱她独行注意安全。
“没关系,你放心啦。”她这么笑着,“大辉会在门口接我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离开后,那道光也转过来,照亮空无一人的来路。那双唇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再见了,亚君」
阿库亚托着那只萤火虫往前走,去了仓库,找到一个空的玻璃罐,将它安置在里面。拿着调味料回去,食客已经迫不及待,他戴回安全的人设面具,若无其事地继续忙活。
等到多数人已经吃饱,有马加奈和姬川大辉也回来了。篝火边上,这一众人嬉笑着围坐成圈,成箱的啤酒摆在中间,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一部分人已经喝趴下了,关系紧密的游戏小团体凑出一道空隙,不知是谁提议,让阿库亚补进来。
“那我们继续——,”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的活泼少女主持着,“你俩的惩罚还没兑现喔,亲一个怎么样?谈了这么久,我们还没见你们亲过呢。”
阿库亚愣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这对新人是指有马加奈和姬川大辉。人群已经情绪激烈地起哄。加奈低下头,罕见地露出了非常怯场和局促的模样,而姬川也俯下身子,去确认未婚妻的眼神。末了,他走到桌前,自罚了满满一杯,躲过这个话题。
阿库亚这晚只被劝着喝了两杯酒,可他也有点眩晕了。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被裤兜里某个物件硌到,是那个萤火虫瓶子。这只萤火虫明天会死。他想起加奈这么说。人也一样,活得很短暂,死却死很长…
“喂,阿库亚君,轮到你回答了!让我们看看这个签——目前有喜欢的人吗,这个人是谁?”
他已经戴回了自己的社交面具,在此之前,机智地应答了多个问题。他是擅长在人际场里打太极的好手,他的两世阅历,超过了在场所有的人。可是唯独这个问题不行。他沉默着,又想起来加奈说萤火虫会死,那些生物的寿命如此短暂,比这个沉默还短。然后他做了和姬川大辉一样的事情:倒满整整一杯酒,并一饮而尽。
喝酒的余光里,他看见姬川凑到加奈耳边,似乎对她说了什么。
篝火晚会结束,已经是夜深了。宾客们都筋疲力竭,闲聊着往回走,商量明天的行程。他握着那小小的、随时可能就会死去的萤火,听着少男少女们兴奋地规划未来三天在派对上的安排,感到绝望的疲惫。他不能捱到明天了。
姬川大辉和别的兄弟们转场去通宵了,有马加奈和小姐妹们聊了几句,回到房间泡热水澡。吹完头发出来,她延迟地打开手机,那个一年多没有更新的头像亮了,是星野阿库亚发来消息,向她致以告别。
「明天我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再见了,祝你顺利。」
「好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和你没有关系」
「哦。」
「我以为你结束复仇后,我们能好好交流的。」
那边没有再回复。可是,当加奈换上睡裙,去院子里关纱窗的时候,发现围墙后闪着一小片光。星野阿库亚就站在她的房间外面,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他们的消息界面上。
她推开了后院的门,趁他不注意,抽走他的手机:“能解释一下吗?”
打开那扇门不是一个好决定。星野阿库亚混沌地想。刚才的酒劲已经上来了,他正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失控,才选择向有马加奈告别。而又是因为那句回复,而在她的门口久久踌躇着。他没有回复,不是因为无话可说,他想说很多话,但手指戳在屏幕上,打不出完整的文字。
多么讽刺啊,他想,曾经为了复仇殚精竭虑时,总是谨慎地控制自己,担心喝醉误事;就像在感情方面,同样如履薄冰地避免冲动和上头一样。可是,这反而成为最大的错误本身…
加奈已经洗过澡,能闻到沐浴露的香气,穿着米白色的丝绸材质睡裙。她不再是四岁的傲气童星,也不是十七岁和他玩抛接球的青涩小女孩,她已经长大。这个事实意味着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他甚至从未拥有过,就要永远地失去她。
喝下一满杯酒之前的心情突然浮现,那些人起哄的声音——加奈,你吻过他吗?亲一个吧——突然变成自己脑海里的欲望。他不管不顾地打横抱起她,锁住院门,走进屋内,将她甩在卧室的床上。他要做他想做的事,可是,在嘴唇贴上她的嘴唇后,却抱到对方满身的僵硬和恐惧。他又稍稍退开了。
“原来是真的。”他听见加奈喃喃自语。
“什么?”
“刚才玩游戏的时候,大辉对我说:星野阿库亚还喜欢你。”
他要承认他喜欢的,可是“喜”字刚冒出头,却被她截住了:“但是直到刚才,我都完全不相信。你总是把我戏耍地太深。现在我终于能把你当朋友看了,你却才要说你喜欢我?我读不懂你的短信是什么意思,也读不懂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以为,复仇结束后,至少你能对我坦诚一点……”
“和复仇无关了。”他咬着牙否认。
“因为……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个转世者。”他就这么说出来了。他的声音很轻,这个秘密已经压得他太过疲累,长成了他的树根、他的枝干,而他作为星野爱久爱海的全部生命,像一片叶脉不再汁液丰沛的枯叶,轻轻地落了下来。
他等待着,却没有回应。他忍不住借了一点月光来看,有马加奈的神情古怪极了,好像有某种力量扯着她的嘴角,令她发出空洞的嘲笑。那种独自坚持某个幻象太久了,如今被一柄戳进体内的利刃戳破的脆弱。从内到外,她像一个炽热的瓷器,还未冷却,就碎开一丝裂痕。
“亚君”,她还是这么唤着他的名字,“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太拙劣了,你可以说更直白一点的。我不会再问。我会自己离开。”
何况这次是他主动过来的。为什么呢?总是这样浅尝辄止,给予她燃起的希望,又亲手冷却。过去的那些年岁,她实在太过天真才会相信,非常执着所以坚持。喜欢上星野爱久爱海好像只是混沌青春期一瞬间的事,可是放下他却要更久。
当她已经学会不在意他的难以捉摸,忘记曾经那些他蜻蜓点水般到来,撩拨她的心弦,却飘然离场的日子。当时间过了这么久——他却貌似行为郑重地出现了,这一次,他看起来无比认真,有严肃的、真诚的话语想要对她吐露。
在那个瞬间前,加奈突然又重拾了十六七岁胡思乱想的少女习惯。她想,如果阿库亚说要我和他正式以结婚为目的恋爱,或许我会愿意放弃目前的一切。如果阿库亚说想要时光倒流,让我们认真重新开始一次,那么,即使明知是不可能的,我也会开心地把十七岁的幻觉捡起来拼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端着如此痛苦的、诚恳的神情,却说出更加轻飘飘的话语。不可思议。如果不是星野阿库亚前所未有地紧紧抱着她,她会疑心这是一场摄像头藏在某处的游戏。若非他全身都在颤抖,仿佛泡在冰凉刺骨的水里,指节神经质地摆动——是超越所有演技的痛苦,和放下某种秘密的狂喜——若非如此,十七岁毒舌刻薄的有马加奈将要重现于世,将有很多同样痛苦的、利刃般的话语向他吐出。
加奈脸上的裂痕扩散到阿库亚这里了。在这晚前,星野爱久爱海或许很聪明、很机警,总是端着无波无澜的神情,拥有千万种阅历过人的方式,保护自己成熟的体面。可是如今,他为自己营造的每一张虚张声势的面皮都无力招架。他的脸一点点碎了,露出更娇嫩的、脆弱的神情,他原本的样子:一场造化弄人的试验品,一个被命运当头砸中,却不知从何申诉的可怜人。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把有马加奈箍得更紧,不让她跑掉似的。他吐不出连续的语句,只是求她相信自己,说“你相信我”,说“拜托你”。到了最后,连主语都说不出来了,仿佛那个“你”或是“我”,就是令他最为颤抖、最为害怕的东西。
他低下头,闷闷地一口落在加奈的肩膀上,牙齿轻轻地磨着,好像要把那些话语碾碎。加奈看不见他的脸了,只能听到耳畔强烈的呼吸声,过于激动的、带着痛苦的。某种从未被人拉开的引擎,今天开启了,首先把这部机器本身烧了个透,让他落在地狱般炙热的火里。
可是那个十七岁的有马加奈也痛苦着。加奈想。不仅痛苦于你炽热的冷漠,还恨着我自己。恨我明明以为自己更成熟,跑了很远,长成了可以满不在乎的样子,拥有和另一个人类建设爱意的能力,却被同样的命运纺锤打回原形。
“要我相信什么呢?”来自十七岁的加奈声音轻轻叹息着。
相信你爱我,而这爱也是一场玄学的结果?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激动颤抖了:“你要我模仿你说话吗?说你对我的感情,也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
说我这么久、这么多年,都只是在捕捉一个虚空的幽灵?
阿库亚茫然地抬起脸来,他想说不是的,想说没有,却只是笨拙地贴脸过来,鼻尖磨着鼻尖,脸颊擦过双方的泪水。他只能说一个“我…”,随后又刹住,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如果这个“我”,已经被抛弃到世界之外,其余的语句还有什么意义?
“那让我来说点更不可思议的吧”——如果非要讲这样不负责任的玄怪故事,如果要把我们的感情说成一场作弄和戏剧——加奈故意把每个字咬得很慢,观察它们落到对方眼里时,激起的惊涛和波澜:“他们今晚猜测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和姬川大辉没有做过。那一次,他就像你这样抱着我,可鬼使神差地,我想到了你。我想我是疯了,居然觉得你和他很像。他亲过来,我觉得你们有相同的气息,我拒绝了。”
“简直像鬼上身一样——”,她的语气里全是痛苦、破碎的嘲讽:“或许我真看到了什么离奇的事,又或许我也正在和你编故事呢?阿库亚君,你能接受这种说法吗?”
她的眼睛突然被蒙住了。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星野阿库亚粗暴地、强势地吻了进来。她的嘴唇抿住一瞬,还未说完的话、蓄势爆破的音流,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阿库亚突然撤离,放开她,猛地喘一口气,似乎刚才濒临窒息的是他自己。调整呼吸的同时,他的眼睛还牢牢盯住她,然后,再次扑上来,加重、加深这个未遂的吻。
被幽灵盯住的感觉。加奈昏着头想。被不可名状的巨大事物侵袭了,所有的知觉化成灼热的快意。明明只是嘴唇交叠,她却觉得额头上方传来灭顶的濒死感。
玄妙的东西。说不上来的东西。日后解释起来,也只能成为蹩脚的借口,可绝不是轻飘飘的——因为有马加奈微微仰头,主动回应着、加深了这个吻。
阿库亚的手指不再颤抖了,指尖稳稳地扣住她的后脑。非常自然的动作,好像他们身在某一个剧场,已经排练了无数次。好像他们现在就置身另一个世界。我不是有马加奈了。加奈枕着他的手掌,感到那来自额头的无限能量也被托住,在彼此身体里流淌共鸣——我不再是知名前童星,落败的感情退出者,即将开启新生活的新娘,我大死一场。那么,星野阿库亚,此刻的你若不是你,又是什么?
余光里她瞥见星野阿库亚的眼睛,几乎被其中的火光灼伤。蓝色的火蛇扭曲着,好像沉寂数百年后喷发的死火山,其中竭力压抑着的东西,化作此刻彻底的疯狂。非常专注、非常炽热,只是看过这双眼她就能确信,他此刻是真的,不是轻飘飘的戏弄,不是惯例的回避。她的手轻轻抬起来,抚摸上这双眼睛。
而阿库亚顺势偏头,脑袋歪在她的掌心里。这一颗总在思绪游离的大脑,终于安顿下来,停泊住了。这绝不是一场乖顺的妥协,相反,疯狂的光芒仍在他眼中闪烁,绝对的疯癫和绝对的依恋,同时在同一张脸上浮现了。
就着这个温情脉脉的姿势,那金色的脑袋在她手心里又靠了靠。有马加奈预感,他即将说出残酷的话,并且,这种绝望太过强烈、太令人无能为力,甚至无济于此刻的薄薄柔情。
“我有一件更离奇的事要告诉你”,他的笑容延展,扩大,她的指尖触碰到他面庞的扭曲——,“你亲爱的新郎,姬川大辉,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该恭喜你吗?加奈,或者说,未来的嫂嫂?”
很长一段时间,有马加奈都没有说话,托着阿库亚脑袋的那只手也不曾移动分毫。于是阿库亚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头发,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只是嘴角还沾着新鲜的血。他已经咬伤了主人,袒露所有的秘密,于是变得格外乖顺和依恋起来。人在极致的绝望里呆久了,制造出同频的痛苦,居然会感到幸福。他的嘴角无法落下,刚才出口的话,还在喉咙里,就先刺伤了他本人。可越是痛苦,他笑得越用力,脸颊的肌肉都神经质地紧绷又抽动了。
而加奈依旧是静静的。她的大脑似乎无法处理刚听到的文字,虽然,曾经也处理过更加痛苦的台词,但亲身经历到的第一个感受不是语言,而是寒冷。在酷暑里仍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的冷意,连着一颗心被泡在冰凉命运中的感觉。
她低下头,看见阿库亚的脸。他笑得丑陋,不如说像在哭,早已被命运的暴雨兜头淋湿,雨水和泪水都晒干后,留下的,就是这样一张发不出声音的嘴。而决定抢在神明的雷雨再临前,自己主动引爆炸弹,把心脏撕开,露出的,就是这样一双极致疯狂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吻落得很急,像盛夏的雷暴雨。每滴雨水都知道,落地便是死亡。他的吻很疼,没有咬伤加奈,是咬了自己满嘴的血,又印在她的身上。可是没有关系,因为我们没有明天了,今晚的疯狂之后,盛大的死亡在明天等待入场。
他的手绕到她身后,解开她的搭扣往下拉,她抬手去挡。等一下,还不可以,如果停在这里,一切似乎还能有回到正常的可能性……
“你不要躲”,阿库亚被她拦住,感到对方从指尖传来的崩溃颤抖。他抬起头,表情又变了。性事激起的疯狂之上,流动着沉重的悲伤。“加奈,求你”,他又折回去吻她的锁骨,这次是轻轻的,好像吻着蜻蜓薄薄的翅。明明在躲的是加奈,可他却显得更脆弱:在她战栗之前,她会远离他、会怕他的可能性,已经让他战栗了千百次。
阿库亚又把嘴唇咬破了,他吻人的技巧都生疏,至于会伤害自己。嘴角噙着血,他抬起脸望着她,那模样是恳求。
“明天之后我会离开的,”他说:“我不会再见你。可是今晚,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不躲了。他捞起她颤抖的手指,指节上戴着订婚戒指,他依样吻上去,像一位真正的新郎:“只是今晚,可以吗?”
她的手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月光下的庄严画面,是文艺片会出现的浪漫情节。似乎是预示着永恒浪漫的未来,只是主角换了人选。有马加奈还没有说话,眼泪先夺眶而出,在模糊的视线里,最闪亮的东西是那枚钻戒。姬川大辉为她亲手戴上的钻戒。它的光芒是那么明亮,令人刺痛,令人清醒。
她掩住脸,泪水从指缝往下落,落到阿库亚的脸上。两道泪痕流到一处,分不清谁的眼泪更苦涩。那样的眼泪落进命运里,凝成两块如坠冰窖的冰,相碰在一起,发出彼此滋滋融化又黏合的声音。
她用行动回应了他,她衔住他的喉结,叼他最脆弱的地方,狠狠磨牙着。这不是爱,更像是报复,她要弄得他疼,让他明白旧日的烈度和残酷。手却变温柔了,保持了最后的理智,小心翼翼不要留下印记。这种谨慎是真心的,因此令她发疼,她的疼痛连着他的疼。
阿库亚的力道放松了,加奈从他的怀抱里挣脱,翻到他上方。她近乎粗暴地锤打着每一块肌肉。身体的本能超过了情感觉察,打到指节疼痛时,她意识到,自己在恨。恨十七岁时爱上一个心防深锁的人,爱到最后,抓到的只是虚空的幽灵。恨他,在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之后,却突然出现,要坦白他沉重的身。
太晚了,命运的子弹已经射出,什么都来不及改变。他们有的,只是今天这个狼狈的夜晚。
阿库亚任她发泄够了,直起一点身子,擦净她的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泪水,朝生暮死的萤火虫,明天就被太阳蒸发的生命。他一只手安抚地抚摸她的脑袋,手指伸进红色发间,轻轻地梳理。她簌簌地颤抖着,于是,他含着她抬起脸来,露出了几乎是虔敬的庄重神情。
一辈子都活在谎言里的幽灵,居然也能有这样真实不虚的时刻。当他抓住她的衣服边缘,轻轻向下拉时,他的生命好像才刚刚开始。而他的欲望,正握在她的手心,那是他从很久以前就竭力忍耐的东西,可是真正释放的那一刻,他却并不觉得自己肮脏。
他已经活了两世,作为雨宫五郎,或是星野阿库亚。他已经活得太久。可是,再漫长的岁月,也比不过这样的时刻,他进入她,两个人都发出舒服的轻叹,明明被填满的是她,他却觉得心里非常、非常安定。他所逃避的、所欲想的、所不能面对的,彻底合为一体。
为这样的瞬间,星野阿库亚几乎要感谢神明。
他变得温柔了,俯下身,嘴唇轻柔地贴住。节奏非常克制、非常缓慢,左手牵住加奈的手指,五指扣拢,右手托着她的脖颈。两个人在惊涛的海面,摇成一艘血肉同一的船。
他近乎痴迷地、专注地望着她,看她因为自己眼神迷离。“亚君”,她轻轻唤着,好像在撒娇,在反复确认他的姓名。她每喊一次,他就凑上来,啄吻她的唇角。
他今生将永远不会忘记这晚的有马加奈。她的红发湿透了,发丝粘在眼睛旁边,他用手拨开。本来就红的眸子,总是光彩熠熠地发着光,如今红通通的,蒙着一层梦幻的雾气。这晚他们流了大量的眼泪,又制造了很多汗水,使得她整个人像是被重新洗过,非常光洁,非常干净。一种看不见的命运法术,正在她的身上施展魅力。
而他希望自己的指纹能够书写,能自动转译,这样可以永远记得,摸过她时,触到的光洁和柔软感觉。那样不可思议的完美像是一种提醒:至少在这个时刻,命运是无瑕的月光,落到地上,化作爱人的身体。
加奈伸出手,愣愣地、珍惜地捧住他的脸庞。他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那一定是从未有过的神色,其他人从未、也将永远不会见到,他幸福起来,居然是如此的动魄惊心。
不知怎么,他好像也能从很高的地方看见自己。他的刘海汗湿了,被加奈捋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正在笑的眼睛。笑得不像他自己,眼角都发皱了。嘴唇被咬破过,嘴角还沾了血迹,加奈用指尖帮他擦拭时,他也伸出舌头去舔,去够她的手指。而曾经线条清晰的下颌线,连带着锋利的眉,已经模糊轮廓,不再分明了。好像不曾有仇恨和痛苦流经这张脸庞,而他有很多、很多的崭新。
他如痴如醉地看着,突然从背后传来寒意。他意识到是谁在看——是雨宫五郎。已经死去的雨宫五郎,睁着漆黑的眼睛。
“虽然没有救下星野爱,但是我已经报仇了。”他对着那个心中的幻影说。
雨宫五郎的脸庞飘得很高,从俯视的角度,投下怜悯的嘲讽的眼神:“可是,你在对有马加奈犯罪,从此每次她和姬川大辉拥抱,都会想起你。”
姬川大辉,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几个字令他的血液再次凝固了。绝对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的人,就像他绝对无法让自己沉浸在单纯的幸福里。
那个幻影继续说着:“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幸福呢?你珍贵的时刻都是偷来的,你的幸福天生受到诅咒,那必然伴随着痛苦……”
即使已经交融,有马加奈依旧读不懂部分的星野阿库亚。这晚的他,撕开了全部的伪装,把自己扯成不同的碎片,每个行动都是真的,都反复无常,在极度的绝望和希望中反复捶打。
他时而像摸猫一样,先温柔地吻她的额头,手指顺着她的下巴慢慢摩挲。可是下一时刻,某块思想的阴云从他的脑中掠过,他突然激烈地在动起来,直要把她撞碎。各式的表情在他脸上流动着,短短的一个瞬间、一个夜晚,却像演绎了毕生关于爱的情态。
脑中快感炸响之前,他又瞥见了雨宫五郎。他还在那里,他在看着。可是他突然生出一种和谐的释然——就让你看着吧。如果你的存在,是提醒我本不该有的幸福——至少我可以肯定,这一瞬间的我,是幸福的。
他换了一个姿势,把加奈抱起来,让对方趴在自己身上。女孩好瘦,这么一点的重量,把他的生命压实了。从此过去和未来将没有界分,在这个时刻前后望过去,四处都是白茫茫的踏实:他不再是一个幽灵。
“谢谢你。”他拨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看萤火虫的时候,你提到我们曾经的心情。其实,那时的我并不快乐。可是现在我懂什么是幸福了。”
幸福就像刀尖舔蜜。
他紧绷了一晚的脸部肌肉,变化了多重的神色,终于完全放松下来。他的嘴角自然地上扬,展平一个释然的微笑。他再次说:“谢谢你。”
他还有很多想说的,比如说不会忘记你,说希望你也幸福,说我依然会恨着姬川大辉,只是将不再打扰你们。或许还有很多要解释的事情,关于从前的拉扯与回避,未来的迷茫和分离。可是,他张开嘴,不再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没说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因为此刻他还是痛苦的,幸福和痛苦成倍地出现,依然残忍地拉扯着他。雨宫五郎还在那里,他的镜片无情地反射出尖锐的白光,他还在看。朝着虚空里雨宫五郎的幻影,他嘲讽地拉起嘴角——请尽情地痛吧,因为此刻,我要尽情地幸福。我要记住这种混合着痛苦的甜蜜感觉,这样未来,才能不断被同样的痛苦,提醒该如何起搏一颗健全的心。
加奈趴在他的胸口,放松地睡着了。他端详着她的睡颜,在房间环顾一圈,给浴缸放满了水,整理被弄乱的家具。回身摸到水温合适,抱起加奈,再轻轻放入水中。
她困得不行,这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情绪和信息过载,超过她的身体所能承受。她模糊地意识到,阿库亚在帮她冲洗,于是懒懒地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睡意朦胧间,听到对方轻声笑了一下,又说让她往上靠一点,不要滑下去了。她嘟哝着答应,吃进一点沐浴泡泡,那声音又笑了。
她被抱回床上,那人还在对她说话,好像在哄小朋友。他说以后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又说进门时有些东西被扫到地上,不知原本在何处,让她重新收拾,不要让姬川起疑。还说自己明天就不来了,以后也不会。
她囫囵地都答应了,他笑着揉她的脑袋:“怎么说什么都答应?你记得什么了?”
梦话般的声音呢喃着回复他:“嗯……要收东西。”
“对。”他跪在床边,很珍惜地俯下身,亲她的额头:“那我……”
“还有,亚君以后不来了。”加奈在梦里扁扁嘴,继续说。
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反悔,说不走了,留下来接受最糟糕的结局。可是他不能。如果这是他刚学会要珍惜的人,如果这是人生第一次,他真实地触摸到爱的轮廓,不通过偶像的商法,不经由谎言的修饰——如果这是神明赐给他的神圣时刻,那么,他已经听到命运启示录转动的隆隆回音。
他静静地跪在她的床前,望住她的睡颜,直到第一缕晨光代替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面庞。月光已经隐退,太阳升起来了,他该走了。怀着无限的温柔和哀伤,他看向她,这是最后一眼。
他轻手轻脚离开院子,翻过篱笆,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向西走去。他的身后,金色辉煌的太阳正在升起。在这强烈的、无边无际的光明中,那些萤火虫的亮度逐渐降低——就像他手中瓶子里的这一只,还在努力地发着光,在瓶子里冲撞着,因此痛苦,又因此充满能量。
星野阿库亚打开瓶口,把萤火虫放出来,观察它走向既定的死亡。只活了一晚的萤火虫,只存在一夜的星光,比一瞬间短,比一辈子长。当萤火虫小小的身躯不再动弹时,他发现死神静静站在自己的背后。
他没有回头:“你把他带走吧。”
死神的镰刀挥过,斩走了雨宫五郎的幽魂。那双黑色的眼睛不见了,只剩下他的蓝色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像远处蓝色的海。他双手捧住萤火虫小小的尸体,在沙滩上刨了一个小坑,庄重地将它埋下去。很快,新鲜的海水冲上来,将它卷进了海底。星野爱久爱海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沙子,向海岸线的无限前方走去。
后记:知名演员有马加奈和姬川大辉在结婚第三年,被爆出是合同婚姻。随后,两位正式宣布:结婚别有隐情,早已和平离婚。娱记深挖有马加奈的社交圈,追查到一条线索:曾经多次与她合作的星野阿库亚,于她结婚前一周离开国内,退出娱乐圈。不过,关于这两件事是否相关,网友们众说纷纭。
星野阿库亚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在十年之后。某国电视台报道当地的优秀医生事迹,使得这位曾经家喻户晓的复仇之子意外出镜。影片传回国内,内容大致如下:这位身份神秘的日本人,是一位非常敬业的外科医生,即使是交不起费用的病人,他也出手相助,有时甚至睡在办公室里。采访的最后一段,记者无意推开医生休息室的门,镜头拍到整个房间挂满了相框。整面整面墙的萤火虫标本,每一只都换上了人工的发光器,构成暗室中的诡异图景:苍白的、虚弱的,泛着微弱的绿光,仿佛是幽灵遗存下来的物质。这一幕是如此神秘,好像有人受了神明的启示,收集这些迷失的微火,在晦暗的夜里,时时擦亮灵魂的灯。
-END-
【夸奈】傲慢与偏见
*ooc注意,有时间线魔改,基本在丑闻篇之前
*神木光占篇末大量描写注意,有个人解读逻辑死,介意者慎
*作业时BGM:《とても素敵な六月でした》
01.
“我喜欢你!”
她总算鼓起勇气告白,对方却将头撇向一边。
那双蔚蓝宝石眼里的复杂情绪宛如大海一望无际。
加奈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沉默,一声又一声地渐渐归于平静。
那一刻,她忽然对曾经演过的单恋女人心情有了更深一步的体会: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希望渺茫。
加奈的红瞳越发黯淡,耳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有马你……确实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她红着脸抬眼看去:阿库亚的演技并非天才,因而她才能一眼看穿他的笑意...
*ooc注意,有时间线魔改,基本在丑闻篇之前
*神木光占篇末大量描写注意,有个人解读逻辑死,介意者慎
*作业时BGM:《とても素敵な六月でした》
01.
“我喜欢你!”
她总算鼓起勇气告白,对方却将头撇向一边。
那双蔚蓝宝石眼里的复杂情绪宛如大海一望无际。
加奈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沉默,一声又一声地渐渐归于平静。
那一刻,她忽然对曾经演过的单恋女人心情有了更深一步的体会: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希望渺茫。
加奈的红瞳越发黯淡,耳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有马你……确实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她红着脸抬眼看去:阿库亚的演技并非天才,因而她才能一眼看穿他的笑意只是挂在嘴上,甚至带着些许轻蔑。
有马加奈一下就冷静下来了。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吧。”
他还在浅笑,她却莫名开始害怕起来,宛如幼年大青椒体操发行时候的场景再临一般。
阿库亚却在这时虚捧着她的脸,水灵灵的红眸映出她或许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他凑近她,轻声说:“小心些会比较好哦?毕竟有马你啊,特别的好利用。”
咦?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有好好笑出来吗?
率先去结了账单,一个人走在东京街头,和往常一样在便利店买了小苏打水,上楼,开门,回过神来已经跪坐在床沿边,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好像忘了拿走帽子;便利店没有积分;开门因为手抖按错四次密码;忘记换衣服导致眼泪沾湿了超贵的羊毛大衣——她没有回头看他,她始终不敢回想他。
可回忆一旦开了闸,又如何去堵住呢?
他约她逃课打棒球,假扮啾啾仔发出夹子音说他一直在看着她,出来买行李箱却预定了烤肉晚餐——而后毫无缘由的疏远犹如当头棒喝,她才发现,他的身边一直有很多很多人。他也会和业务女友发亲密合照,也会任劳任怨帮导演制作影片,对妹妹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并非只有她一人,她却近乎只有他一个救命稻草。接近她对她好的同时,怎么能够说出只是利用她的话语。比视而不见还要过分的是将她的真心践踏在地,也无怪加奈止不住回想过去,同时也止不住眼泪的流下。
明明如此,可是……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过去的她比起近年才重逢相识的阿库亚,更多的印象是在演技教室里一遍又一遍排练的自身。
救命稻草?
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有马加奈除却偶像的身份,还有着身为演员的骄傲。因为星野阿库亚帮助她的主演网剧起死回生,她就开心得忘乎所以,连自尊都快要舍弃了吗?
比谁都要重视演技,比谁都要渴望工作;因为她的告白阿库亚的回应,有马加奈就要连这一切都要抛弃吗?
她自然读懂了阿库亚的潜台词:天真得不谙世事。
加奈同样也是演艺界摸爬滚打出来的童星,第一反应就是反驳:明明天真的是阿库亚才对。娱乐圈的潜台词倘若没有她、导演、京子女士以及业务女友等人的周旋帮忙,一些人的傲慢无礼早就冲他当面发作了。可如今她并不能否认阿库亚,若非如此直白得刺耳的话语,她依旧做着和阿库亚两情相悦的美梦。
一想到这加奈就忍不住低声笑起来,眼泪在地毯上晕染一个个小圈,她的笑容苦涩,窗外的冬雪同样下得很大。一枚又一枚纯白透明、如同心一样的花,静静飘落在地上,很快消融不见。
02.
为了复仇,他要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包括他自身。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刚进入学校就遇上了曾经共演过的童星有马加奈。但意想不到的是,没等他想好怎么利用这个人脉,对方就连家底都要掏给他看的真心吓了他一跳。
为了做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吗……
他的目光游移,倘若与复仇无关,他本应该不去理会这些;听到熟悉的制作人名字,阿库亚想他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
不可否认,她的确打动了他。或许前世医生的本能还镌刻在他的灵魂上,所以当看到她的努力、她的坚持被周围的人都不屑一顾的时候,他才会不像他自己一样活用出所有的才能让这部剧大放异彩。
嘛,这不很像老哥你作风吗。
露比吃着冰棍啃啃咬咬,她自是从京子那听说了他的动作。
你不就是那种不能放着别人不管的个性来着。
我是那种烂好人吗。
是是是,但萝莉前辈是特别的吧?对你来说。
她露出怀念的眼神,毕竟前辈以前也是和你、和爱她共演过的啊。
就是这样。他说服了自己,他只是因为从前和加奈一起工作过,那个颐指气使的小女孩让他记忆深刻,所以现在才会出手帮她。
毕竟,像加奈这样天真得一根筋的演员怎么会和一直生活在黑暗与愧疚中的他有所接触呢。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接近她也不过是为了获取她手中还剩余的资源而已。
他对自己说道。即使他清楚地明白从现在的加奈身上是拿不到半点好处的。
最近好像经常能看见她的名字。
大放异彩的天才演员,沉淀自我积累才能、重获大量人气的女明星,斩获各个年龄层粉丝的当红偶像。
他很久没在事务所和她碰上一面,在电视上的她是那么闪闪发光,耀眼得如同正午的太阳一般。注意到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随她。
“这次电影的事情,真的很遗憾。”
她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一副再明显不过的病容,“由于我自身管理意识不够导致身体出了问题……对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各位粉丝、也对顶替我的演员及演员粉丝,由衷地感到歉意。”
她病了啊……
有马她向来注重健康管理,从来不会让身体状况影响工作,看来这次确实病得很严重;但莓pro这边没有听到一点风声,甚至他有留意到她的行程中下周还会在某个商业活动上出席。
要不要向露比打听下?他十分犹豫,电视中的记者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请问您和剧团演员神木先生的恋情传闻是真的吗?”
——神木光。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眼中的光几乎溃散。
“具体请联系我的事务所。”
完美到虚假的微笑。
他竟探不出她是否留有一分的真心。
阿库亚原以为自己对于现状尚能维持理智,可一旦涉及到神木光,他无法遏制地产生了动摇。
“为什么?女友的事业一帆风顺,妹妹的人气居高不下,你自己的工作邀约也不少吧?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的人渣父亲仍然逍遥法外——不过我相信你已经早有打算了吧。”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会为一个曾经喜欢自己的女孩子而动摇?
因为神木光?不,制裁他是迟早的事,他对那人如今的动向并不感兴趣。
只是有马太过单纯,他对此担心也是情有可原;正如他帮助过的每一个人一样。
姬川看着他握紧杯身的手,一根根骨节分明,完全看不出是会暗地收集样本送去DNA检测的人。手机的群聊LINE通知一声接一声,姬川原本漠不关心地滑动屏幕的手看见某个特别名字时一顿,转而冲身旁同父异母的弟弟笑道。
“下周是黑川生日吧?决定好送什么了吗?”
顺带一提我打算送加奈亲签以前的写真集给她。
听到那个名字时他的身体不自觉地一颤;他们重逢后不过认识两年,交好一年,冷战一年,互不相见的日子里她在他的心中留下的东西反而更加不可磨灭。就连偶然传入耳中的名字也变得特别起来,阿库亚的眼前闪过那如星辰一样的红瞳,而后又开始在意姬川是什么时候和她亲昵到可以称呼名字。
多么可悲啊。他自我唾弃,以和平时一样的扑克脸面无表情地回答。
“GU○CI的手链。”
“啊哈哈,真是大方啊。”姬川大辉拍拍他的肩揶揄他,眼镜底下却是另一种深思。
虽说收到这种东西没有女友会不开心,只是按他的了解,比起阿库亚的现任女友,似乎平日里更喜欢这些东西的另有人在。
毫无疑问,有马加奈喜欢过星野阿库亚。是以阿库亚和他说有马对他表白一事他并没有特别吃惊;对于他们两人没有在一起他才更加意外。早在娱乐圈浸染多年的他以为就算是有女友,有演技天资如此惊人还十分勤奋刻苦的女孩表示喜欢自己,要是他的话早就表示热烈欢迎了,更何况阿库亚的女友也并非真的女友,仅仅营业关系而已。
“不、黑川……还有利用的价值。”
“那和有马说清楚不就好了?”
“说清楚?和她说什么,我要杀了自己的父亲?”
“虽然对你的目的没有意见,毕竟我也很讨厌我们的父亲;但你就这样一直瞒着她吗?”
姬川并不满意他的回答。阿库亚的目光投向远处,店里的荧屏正播放着新生B小町的出道曲。
“有马她……和我们不同,她不应该知道这些。”
戴眼镜的人气男演员长长地叹了口气,发出了今天最衷心的一个疑问。
“我说啊,你突然把我叫出来在这里两个大老爷们喝闷酒,因为有马和你告白了。所以我默认你是对她有好感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做。可你刚刚说的一番话非常成功地让我费解了:难不成你不喜欢她?”
金发少年的双眸闪烁着暗沉偏黑的光芒,“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就算有马对我告白,我也不曾接受。”
“她和我即便有过并肩而行,但也绝不会走到同一个终点。”
那时候的姬川刚和阿库亚相认不久,草率地把他的话语当真;如今随着时间推移,他再单纯也察觉到自己这个弟弟不坦率的真心。即使身负血债,他也无法理解为何将别人的好意自己的心意拒之门外不闻不问,仿若这样它们就从未存在。
可阿库亚的心思就算不浮现在日常的言语里,他的视线梭巡、他的搜索记录、他的一举一动都和那个红发红瞳的女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决定赌一把。
“阿库亚,一起去KTV吗?”
03.
真讨厌啊,又一次让他看见了她的狼狈。
她撇过了头,紧抿着唇;视线中再熟悉不过的运动鞋停留数秒,转去了另一个拐角。她忍住轻颤不已的身体,情绪上的爆发却再也忍不住,她将所有的委屈化为了一个巴掌。
有马加奈原本是不想参与这次明显不一般的聚会的。
但演艺事业一再受阻,就连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电影一番位也因推辞了导演的暗示马上被其他人代替。她不屑于走后门,可若是不忍受这种程度的骚扰,连正常的工作也变得难以进行;这让她有些恼怒:本身莓pro就缺乏演员方面的专业人士,自然不能像LALALAI和以前童星时期的事务所一样拥有自己的人脉。在新闻直面会的那天她甚至像不管不顾冲着摄像头发脾气,我没有病,有病的是那些为老不尊的大人物们吧!而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摄像头后一张张失望的脸,和国中时期转型失败那时面对的表情如出一辙。
这简直是噩梦。加奈看着手机上群聊消息,电影开拍仪式的小聚通知,以及特地点了她的名字;话里行间下了最后通牒,加奈只得不情愿地只身前往,祈祷不会出任何事。
——她运气烂到总是事与愿违。
受不了里间暧昧的氛围,她找了个借口出来喘会气;可这也是暂时,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拿出任何让导演感兴趣的东西,逃走的后果就是稍微有点名气的制片人都会绕着她走。
只是加奈没想到有人那么难缠,追着她从包间里面来到走廊上。
挂着讨好一样的微笑,和这位自称业内有能的赞助商打着哈哈,连他的手握上她的时候加奈都能强装镇定。
直到和那双蔚蓝色的双眸撞上视线。
啊,眼泪快要忍不住了。
唯独、唯独不想让他看见她如今的模样。
一年前可怜地乞求他的爱,一年后可怜地奉承陌生人。
何等的悲惨啊。加奈深吸一口气,如果在这时掉下眼泪、她一定会一生都看不起自己的。
似是确认什么、他朝加奈靠近了两步,目光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视线扫过她身旁年纪都可以做她父亲的中年男人,阿库亚好像笑了一下。
什么啊这个男的。
“有马——”
是在嘲笑她吗。
捕捉到那丝笑意,她立马将头转至一边。
他的对立面。
带有少年特有低哑的嗓音一顿,赞助人疑惑地看着突然沉默一阵的两人。
最后还是阿库亚先说的话:“……玩得愉快。”他冲中年人点头示意,很快转身离开。
加奈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盯着地上因灯光变得炫彩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一年来第一次私下遇见吧。
她下定决心远离他,靠自己做出演员事业;加奈的确做到了,可偏偏被曾经的好感对象撞见她偶然示弱的一面。她忍不住乱想:他会不会以为她的工作都是如此得来?会不会觉得她太过卑微、过于轻贱自己——毕竟加奈知道他是决不会让自己的亲妹妹来这种地方参加所谓的工作聚会。
为什么会是阿库亚呢。
一看见他那双漂亮的蓝宝石眼,她就不自觉地想起一年前她自以为是去告白的那一天。带着以为他特别对待自己的傲慢,在冬日的一场大雪中渐渐消磨的那份心意,时至今日仍会疼痛不已。
“其实只要小加奈呢,稍微主动那么一点点……”
烦人的赞助商又自顾自地贴上来。她突然感到火大不已:对现状,更是对无能的自己。
从前的她尚能顶着超人气级偶像爱的光环斥责后门现象,为什么她现在反而变得胆小不已,畏惧指出不合理的现象呢?
于是加奈在他伸手去不该碰的地方之前,反手给了一记耳光。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阿库亚怀疑姬川的用意,却又觉得这太过牵强。比起别人的牵线,他和她之间的命运性更令人信服;毕竟是从儿时就有所牵绊的孽缘。
只是时间上比他想象得还要早上许多,她和电视上看到的并没有多大差别,清纯可爱的容貌却是一副恹恹的模样。
明明声名在外,过得似乎更加不能随心所欲。
相遇的时候她好像被什么人缠上了,他原本想要出手相助,正如过往的每一次;可念及他们之间的冷战,阿库亚又开始了例行的犹豫。
她和他有所牵绊并非好事。
可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挫败。
如果有马先开口的话,阿库亚想着,如果她希望他念及以前的情分拜托他帮她的话,他就可以假装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在帮忙前轻笑一声,说一句“原来有马也有搞不定的时候啊”来揶揄她。
但她偏偏撇过了头。
仿佛在说:即使深陷难堪的危机,她也不愿意和他再扯上瓜葛。
这明明正符合他的愿望,可就在那时,他感觉自己快要失控了。
那一瞬间,他希望她干脆变得声名狼藉,最终只能回到他身边。他希望她渴求他、渴求他的帮助,希望她能用那双推开他的手再次抱住他……
阿库亚控制不住地产生令人生厌的想法,他明明是如此幻想着,只是。
也许是因为他还撑得住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吐出与本心不符的“玩得开心”,狼狈地离开了此处。
像是幻听一般,他很快听到身后传来一记清澈的耳光声,伴随男人的怒骂。
看吧,有马加奈从来不会倒下。就算声名狼藉,想必她也会靠自己就能再次振作,哪里轮得到他。
也就是说……他好像快要彻底失去她了。
04.
东京夏季的大雨总是来得很突然。加奈没有带伞,原本的行程被迫推迟,她不得不重返事务所暂时避雨。
“要是快点停下就好了。”她囔囔着,没想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是啊。停下就好了。”
金发蓝眼的少年靠在沙发上,头也没抬,看着她上次没能读完的《简单易懂的生物学入门2》。
她沉默地环视一周,恰到好处的没有其他人。
“是赶着去什么地方吗?”
加奈本打算找到露比留在这里备用的伞就离开,却不料被人开口拦下。
既然当事人都好像不介意彼此的过去,那她也没必要闹得太尴尬。
她若无其事地回着消息,一边回答着他的话,“嘛,认识的人约我去爬山来着。”
“……露比和Mem啾好像是去买衣服了。”
“嗯?啊,她们叫过我,但神木先生约我更早,就推辞她们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她的队友,略带疑惑地解释道。
加奈并没有看见沙发上的人身体一僵,她专注地回复对面明日的邀约,眼前兀地一暗,少年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这是在一年前也不曾有过的近距离;更别提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惶恐不安。
她的语气也不由得一下柔和起来,充满浓浓的关心,“阿库亚?你突然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要……”
阿库亚?加奈不解,下一秒却被猛地握住双手,好像在全力祈求她一般,少年颤抖着声线。
“不要去……”
啊……有马加奈只是困扰地笑道,“你是在担心我吗?但神木先生不是坏人啦。”
他谈吐风雅有度,留给她足够进退的空间,最重要的是,他温和地赞誉她表演天分的神情让她无法抗拒。
原来也有一直在看着我努力的人在啊。加奈开心地想着,偶有闪过那个在红色黄色灯海里执拗举起白色应援棒的金发少年,很快随着笑声散去。
而那个少年如今在冷战中若无其事地和她搭话,甚至企图让她失约于人。想到这里,加奈原本试图宽慰他的语气也稍加些许强硬:这本不是你该干涉的话题。
“有马,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危险——”
“我倒觉得阿库亚才是,你没问题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顺便和你那中二病一起。”
“我不是……!哈啊,有马你无论如何都要去吗?”
相识至多不过一月,难道他就比我更重要吗。阿库亚不愿得到答案,他将这句话吞了下去。
加奈笑着点头,“是啊。他认识很多演员前辈,也约定好这次之后会把我推荐给他们。”
原来还是工作的关系。他如释重负一般放松了下来,想来神木光也不会唐突地在彼此关系正受关注时伤害加奈。只是——
望着少女一如既往纯真的红瞳,他有些恍惚。
太阳的辉光从不会永远地停留在某一处,而他在复仇完成之前竟然贪恋起那份温暖。
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发觉,像他这般行走在黑暗的人注定向往着那份独一无二的光明。
他渴望着她,一直以来,明里暗里。
“有马,我其实……”
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一瞬间他似乎懂得了她当初告白的心情;他从未体验过这份情感,如此的捉摸不定,又是如此的惹人爱怜。
“对你……”
加奈的瞳孔一瞬间睁大,她很快明白了什么。
在他说出那个词汇之前,阿库亚被她飞快捂住了嘴。
“拜托了……不要说出来。”她火焰一般的红瞳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炯炯有神,只是那微光如今不再为他而闪烁,“就像不断提醒之前的我有多可悲一样……拜托了。”
到此为止吧。她重新捱好帽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阿库亚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倒在了沙发上。
雨声伴随着惊雷,他的世界却仿佛再一次归于寂静。
有马加奈在楼下撑起了伞,回头望向二楼事务所尚且明亮的灯光,同样陷入了不可捉摸的思绪。
事到如今,她的傲慢,他的偏见,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有马加奈……今后也会一直无畏无惧地走下去吧;可他却被困在了她的身边。
曾经他以为,站在他身边的人可有可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能够为他带来什么切实的报酬,协助他完成复仇。
他不在意对象是谁,甚至是否真心——他决不会回应那份心意,只会履行表面的义务。
而现在,他反而时常幻想未来里,他的身边会有什么人,会是怎样的女孩……会渴望那个人就是有马加奈。
因而在她一次次回避他时,他才会那么失控,无比憎恶自己的命运:他所渴求的,决不会一直拥有。
是他亲手打着为她好的伪善名义将她推开。
阿库亚深吸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任凭回忆蚕食他的一毫一厘。
如今再回想起告白失败的那一天,她不再当它为梦魇,加奈反而很感激他的拒绝。
其实她早就明白过来了,当时的她不过是在水底挣扎时将救命稻草误以为是对她伸出的手。正如阿库亚对她并非特别一般,她想必也会对朝自己伸出援手的某一个人产生如此的误会吧。
而且她同样也明白,就像阿库亚无法接受娱乐圈的虚与委蛇一样,他决不会对她产生好感。所以加奈到现在才能一遍又一遍地暗地里安抚自己:幸好她不再喜欢他了。
在他听过的无数谎言中,她无比诚恳地希望阿库亚能够感受到她如今的真心。
加奈不再回头,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目的地前进。
05.
她还是看走了眼。
对方勾着笑,似是十分赞赏她倔强的眼神,并朝她流血不已的侧腹再深深插了一刀。
天空阴云密布,即便是树林边缘、连日光也变得昏沉阴暗。
她捂着腹部,目光变得涣散,嘴上却不服输地质问。
“为什么——这么问、想必你也不会回答吧……”
与阿库亚酷似的面庞笑容却更加柔和,让人更容易放下警惕,产生亲近心。有马加奈,我很欣赏你;你的天赋、努力,特别是那双眼……无论何时都吸引着我呢。
他并不着恼有马可以说得上失礼的态度,仍然彬彬有礼地说着自己的故事。
“你之前也是童星吧,早早地进入了这个圈子。那么应该比我更能体会到这个圈子的黑暗才是。腐烂的大人靠着吸取年轻孩子的鲜血才能感受到自己的青春一般,如今我只是按照这个圈子的规则行事而已。”
“那……你这是、报复吗……”
“报复?那倒没有。她们曾在我身上榨取的东西,我同样也尝试过,却除了厌烦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在娱乐圈行走多载,那些肮脏的人我都不想与之为伍;只有夺去那些最耀眼的明星时我的心脏才会如同恋爱般怦怦直跳。”
原来这才是活着啊。他发出喟叹,让有马直感到身体逐渐发冷的同时又恶心得要命。
靠杀人才能获得活着的价值?她强撑着身体,发出冷笑。
“别开玩笑了,因为你自己的价值就要夺走别人的生命?你到底有多自我中心啊?”
唔呃——!刀被猛地拔了出来,血液喷涌直下。她反倒不复之前的虚弱,极尽嘲讽地挑眉笑道。
呵、哈哈……不过说句实话就生气了?
没有得到回应,她歪头看到身旁只剩半截的木桩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她的斑斑血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拍了拍木桩,朝神木光示意靠近。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我可以帮你哦。”
“哈,那还真是感激不尽……不过。”加奈将帽子取下,捂住身下难看的伤口,“你听说过山毛榉吗?”
意料之中的摇头,她叹了口气,所以才说为什么娱乐圈那么多低文化的人啊。
“当你走近这株树时,你曾施与我的必将降临在你身上……”她竭力说完这句话,换来的只有一声嗤笑,天才演员也信这些神神鬼鬼?
她摇了摇头,我从来只相信我自己。
神木光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淡薄,他疑惑地朝她走去,却不料猛地被木桩旁的倒刺绊倒了脚步,跌跌撞撞之间他悬挂在了崖边。陡然的形势转变和一再的巧合让两人皆是一愣。
“……你故意的?”
“我什么也没做哦,硬要说的话……犹太人?”她的声音已经虚无缥缈,无处可寻。
恍惚间加奈似乎听到一声声熟悉的呼喊。
倘若她没有到灵魂出窍的幻听这步的话,阿库亚正在迫切地寻找她的踪迹。
很遗憾,她已经发不出太大的声音,甚至瞬时就会完全失去意识。
而且以她的出血量,想必撑不到下山吧。
仔细想想她的一生真是可笑至极,童星璀璨的开局,伤仲永似的终幕;期间无数次的挣扎上浮都没有得到回应,唯一拉她出水面短暂呼吸的那段时光,却成了她最感激也最想回避的过去。因为陌生人对她的认可,她的人生即将交代在这里;如同对牛弹琴,加奈深觉自己学不会教训:看着我吧,看着我吧;我会付出我的全部。
可即使如此,她又有什么错呢?付出真心有错吗?笨拙地讨好愿意看着自己的人有错吗?不顾一切追求梦想有错吗?
杀人的理由多种多样,但救人并不需要理由。
她要终此一生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加奈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她搬着冰冷的身体,朝悬崖下边伸出了手。
“你会死的。”
“这不是事实嘛。”她毫不在乎,自顾自地将他的另一只手往上面拉。
“我是说,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倘若你能撑到那个少年过来,尚有一线生机——若非我是这样的情形,我绝不会让他找到这里来的。
“啊是吗,也许吧。” 少女垂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双手用尽将他拉住,宛如陈述一个事实一般。“你说过死亡才能让你感受到价值……”
“如何……现在你的心脏有在怦怦直跳吗?”
日暮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他的墨镜早已随着摔倒而滑落至崖底,顺着太阳洒落的光点,少女的红瞳熠熠生辉,即使是失血过多的病容,也格外的耀眼。
——她说得没错,他的心脏确实如杀死之前的每一个明星一般,快要冲出胸膛似的擅自跳个不停。
“我……还活着。”
他借着力道手脚并用地重新爬了上来,再没有之前浓重的杀意,反倒十分的不知所措。
是喔。少女再次靠在木桩边,笑意盈盈。
“光一直都在啊。”
她手指虚弱地抬起来,向上指了指,“因为今天的太阳也是耀眼依旧。”
——即使如此,光明也是存在的啊。
他兀地想起了眼前这位天才女演员复出后的第一部引起讨论的网剧,女主角最后的笑容久久萦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仿若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随并渴望毁掉的身影。于是他留意她的动向,并布好局,一步一步接近她,企图故态重萌。
可在劫后余生后,他头一次觉得,这份美丽不应该停留在某处,而是一直像这样生动而有活力地笑下去。
神木光低笑一声,释然地迎接已知命运的到来。
阿库亚带着医护人员还有警察匆匆赶来的时候,她的身躯已经接近冷硬,宛如爱那时的弥留之际模样。
明明是夏天才刚刚开始的暑假,有马加奈的人生却变得一眼能望到头。
那个本该是只有阿库亚一人的深渊,她却率先跳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地点。
他控制不住地发抖,跪下,握住她的手,背对着人群,声音却带着明显的哭腔。
拜托了,求求你们,救救她……
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了。
他本可以终身沉浸在罪恶感的惩罚里,她却无知无觉地闯入,带着阳光底下生活的人特有的傲慢将他硬是拉进她的世界;他也终被她的真心与单纯打动,放下了那份固执的偏见,一如纵身于涨潮的春水,耽溺于太阳的暖意。
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曾一度得到了光,即使是短暂的别离都让他痛苦不已,更何况如今他又要失去这份光?他是如此不甘,她却显得一点悔恨也没有,这又怎能叫人不咬牙痛恨?
最重要的是,她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倘若上天不再给予他挽回的机会,他将要抱持这样的悔意与揪心度过何等难熬的一生。
06.
神木光自首以后,扯出的女星不计其数,自然也包括了星野爱遇害的真相,一时之间竟盖过了有马加奈重伤的头条。
法律对他作出了应有的判决,这样她们九泉之下也应该瞑目了吧。
加奈应和经纪人的话:她在这次受伤之后意外得到了好几份演员的工作,B小町这边也接到了新的代言和演唱会邀约。草坪上风光正好,公园里小孩子们玩耍、情人们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她远远地望着某对玩棒球的男女身影,想起那次光明正大被某个好学生撺掇逃课的经历,不由嘴角噙着笑意。
秋日的红枫伴随着稍带凉意的清风徐徐落下,没有大雪纷飞,没有大雨倾盆,在万里晴空之下,他走向了她。彼此之间谎言不复存在,真心从不会被看轻;他将奉上他的全部予她,若能换得她的一次回眸,那也值得——正如她曾经对他的全力以赴。
好在,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后记:很久没读书了表达能力大幅下降,原本定为长篇的大纲被我砍了又砍搁置很久,最终还是凭借不熟练的语言写了出来,趁着赤坂没更恶心我之前断舍离一下orz因为是一口气写完的没有检查逻辑和别字,有时间有机会再来修改,欢迎评论提出质疑;灵感来源是《犹太人的山毛榉》衷心希望渣爹下场和这个一样,有隐情当我没说。以后应该不会再写夸奈了虽然我真的很喜欢这对tt 以及这篇也算是12月夸奈合志的预热……请购买支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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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 time goes by】VI Chapter28.3 尘封时刻
Chapter28.3 尘封时刻
恢复的日子总是无聊而漫长,尤其在苏醒之后。Xanxus十分希望自己能够直接睡到完全恢复的那一天,而不必忍受大半个月的折磨。
这注定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自他记事以来就没有过这么糟糕的负伤体验——不再单单是手臂或者膝盖疼痛,而是浑身上下都痛得要命。愤怒之炎的爆发是以他的躯体为赌注的尝试,那种惊人的力量试图挣脱宿主的身体,因此即便是最终被他重新困住,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伤害。。
Xanxus确信自己承受不住再这样释放一次愤怒之炎带来的后果,他的身体很可能被彻底摧毁。当然,暂时看来,也没有什么需要他这样做的事情了。
很难想象愤怒之炎不以人...
Chapter28.3 尘封时刻
恢复的日子总是无聊而漫长,尤其在苏醒之后。Xanxus十分希望自己能够直接睡到完全恢复的那一天,而不必忍受大半个月的折磨。
这注定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自他记事以来就没有过这么糟糕的负伤体验——不再单单是手臂或者膝盖疼痛,而是浑身上下都痛得要命。愤怒之炎的爆发是以他的躯体为赌注的尝试,那种惊人的力量试图挣脱宿主的身体,因此即便是最终被他重新困住,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伤害。。
Xanxus确信自己承受不住再这样释放一次愤怒之炎带来的后果,他的身体很可能被彻底摧毁。当然,暂时看来,也没有什么需要他这样做的事情了。
很难想象愤怒之炎不以人类为宿主的时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于世界上的。黑发男人联想到彩虹代理战中出现的“非人类”西洋跳棋脸,或许它们正是同一时代的产物.......
除却那些漫无边际胡思乱想的时间,在这恼人的境况下,Xanxus十分希望——此时他向自己承认——Squalo能和他共处一室。但在他醒来之后,那个大型垃圾反而不再随时随地盯着他、以他为中心了。似乎有成千上万的事情等待着Varia的副手去处理,而他这个boss则躺在该死的病床上无所事事,好像被遗忘了。
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银发剑士每天至少要在这间病房出现两次,向他汇报一天的事宜以及后续的安排,听他发号施令。当鲁斯尼亚端来饭菜时,那家伙也会不时进来说些琐事。但越是感到被忽视,任性的病患就越是赌气一般急于轰人离开,好像只愿意一个人待着一样。不过Squalo对此并非毫无察觉,自然也就无视了那些无理取闹的撵人行为,更何况负伤的Xanxus暂时进行不了什么物理意义上的破坏。
直到Varia的boss终于可以勉强活动身体的时候,战后事宜才差不多尘埃落定。在这大段的闲暇时间里,Xanxus也思考了许多东西。比如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某样东西已经不在Varia的掌控之下——Vongola Ring自然是不会在愤怒之炎下损坏的,它们都来自于同一时代。因此这样东西的去向也就不言而喻。
但有什么关系呢?黑发男人动手翻书,视线落在拉丁字母上,一行一行地扫过。他喜欢这本厚重的罗马史,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当然是来到Vongola之后——他就在九代目的书架上看到过这本书。年幼的他急于扩大自己的词汇量,以此弥补过往教育的缺失,因此即使是对于孩子来说十分枯燥乏味的东西,在他眼里也是练习长句的好东西。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黑发男人抬起头来,又在门打开前重新看向了书本。Superbia·Squalo向来是一边喊着“vio!boss,我进来了”,一边就推门而入的,这次也不例外。走进这间改造过的病房,看见Xanxus正坐在床上看什么大部头的东西,Squalo并未立刻作声,走到病房后面的书桌旁,把什么文件叠放了上去。
“又是什么事?”Xanxus头也不抬,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什么事?没什么事了,所有事情都差不多处理好了,真是够呛,”Squalo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踱步到阳台前面,“今天送走了其他家族的病患,Vongola的医院已经恢复正常。除了那几个同盟家族的代表,其他家族的负责人也都已经离开。亚特兰大这回跌了不小的跟头,想发火也不占理,我想Varia也算是和他们结下梁子了。”
Xanxus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把书合上。
“明天那群日本小鬼也要离开了——回去上学。Reborn一起走,说什么他的家庭教师任期还得再延长一点,要我说可真够好笑的,”Squalo大声嚷嚷道,“搞这么半天,那群渣滓还要回去上什么学......”
闻言,Xanxus并未马上回答,不是因为像往常一样提起那拨人教他心烦,只是突然想到:他们也该离开了。他们也该回到Varia所在的那片森林、那座城堡了。在那里,又开始一成不变的生活,接受委托,执行任务,闲暇之余在训练室和书房度过。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事实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也有太多东西被改变了。或许现下所处的这座城堡对Xanxus仍有一些吸引力,但黑发男人却真切地渴望着回到另一个地方,暂时终结这些无聊的往来。他知道或许眼下正是Varia十多年来最负盛名的时刻,也是自摇篮事件之后他Xanxus的威望第一次达到如此顶峰。即使不去考虑别的,继续做些什么来巩固这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他暂时不愿意思考这些。他想要回去,和Squalo一起,仅此而已。
Xanxus抬头看向站在阳台边上的人,阳光下的银色显得不那么冷冽和锋利,但依旧耀眼夺目。他不能不想起一些事,一些糟糕的往事,却发现那些事情似乎都无关紧要,因为此时此刻的一切都......那么好。
他又想起一件还没做的事情。
或许是Xanxus沉默得太久了,Squalo不禁开口问道:“怎么,boss,你觉得我们也该走了吗?”猜得八九不离十。
Xanxus还是没说话,只是把书从腿上挪开。Squalo见状,走上前来,把那本重得要死的东西摆回了书桌。
“怎么了?”银发剑士看着他,金属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显然,离开了那样急迫的情形,纵使是Xanxus也发现自己没法轻而易举地克服困难——至少是找到合适的机会,说那句话。他可不想承认,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可每每不尽如人意,于是又把自己搞得更加烦躁。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件事情恐怕比许多付诸实际的东西还要难做。
大概是察觉到Xanxus有话要说,Squalo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等待着。说起来也奇怪,这些天来他总觉得Xanxus想告诉他什么,但好像又不是什么工作方面的要紧事。不过他对等待Xanxus的“金玉良言”很有耐心,毕竟这可是个惜字如金的混蛋。
银发剑士认真起来,对面的人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了。场面似乎过于严肃,愈发没有什么合适的契机——但Xanxus痛恨过于迂回、软弱无能的行事风格,这事也差不多忍到极限了,他也不是没有做过更突然的事情,所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还未等Xanxus和Squalo反应过来,门就被撞开了——一团东西滚了进来,然后在地上躺倒不动。守卫在门口的Varia队员想要上前,又不敢妄动,最终只得作罢。
“Voi!跳马,你在干什么?!”Squalo一下子跳了起来,差点拔出剑。滚进房间的人正是Dino·Cavallone,而且毫无疑问,他没有带来他的部下。
“Dino先生!你没事吧?”一个不受欢迎的声音响起,几乎让Squalo惊掉了下巴。沢田纲吉探出一个头来,十分紧张地扫了一眼Xanxus的方向,然后壮着胆子溜了进来,从地上扶起了摔得晕头转向的Dino。
“这次真的不是意外......”Dino摸着脑袋小声嘀咕,“有什么飞来飞去的东西挡住了我的眼睛。”
“才怪呢,白痴!”银发剑士恨不得把他们俩都打包扔出去,恼怒之余冷不丁地反应过来他似乎忽略了什么,于是赶紧看向了他身后的Xanxus。不出所料,黑发男人面色铁青,俨然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但是过了几秒钟,他闭上眼睛,往垫在背后的枕头上靠了靠。不知为何,Squalo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没有预想的那么愤怒,甚至有种......躲掉了什么的感觉。
“别介意啊Xanxus,我是特意带阿纲——准确地说是他要我带他来——感谢你的,”跳马嘿嘿笑起来,拍了拍沢田纲吉的肩膀,“看在我的份上,别急着发火啊!”
Squalo不禁想说,看在你的份上,Xanxus只会更加恼火......
“Xanxus,谢、谢谢你救了大家!”沢田纲吉似乎有些牙齿打颤,语无伦次,“明天就要离开意大利了,所以我想,如果可以...或许应该来——总而言之,十分感谢!”说着急促地闭着眼睛鞠了一个躬。
黑发男人对此似乎毫无反应,甚至没有对少年话语里的“大家”露出不屑的神采,倒是不紧不慢的打了个哈欠,好像房间里压根不存在这个人似的。但随即,他的眼神聚焦到某处,周遭的温度好像下降了几分。
“你本可以一个人来,Reborn。”Xanxus看着那个方向,面无表情地说。
“Chaos,我只是来监督一下学生有没有认真完成家庭作业,”Reborn凭空在空中出现,被一只白色的猫头鹰扔到了沢田纲吉的头上,“活着走出这个房间,就算成功了,阿纲。”
“咦?!那我现在就——”沢田纲吉闻言,立刻就想要逃离这个随时可能让他丢了性命的地方,却冷不丁地被列恩变成的绳索绊倒在地。小婴儿落下来,径直踩到了他身上。
“看到了吗,就是那个,之前挡住我视线的东西......”Dino指向空中的白色鸟儿。但显然,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鸟,Xanxus方才所说的“本可以一个人来”,指的也不是Reborn和沢田纲吉。
“本来我不想再和Varia纠缠不清......但是既然把弗兰交给了你们,还是得提醒一下,”骸枭扇动翅膀,传出六道骸的声音,“权当售后服务。”
“弗兰?”Squalo挑了挑眉,“弗兰在这儿会过得不错的。”
“kufufu......我确信。麻烦的只会是你们。不过我并不是想关心他在新单位的日常生活,而是要提醒你们——”即使看不到六道骸本人,这番话仍有很强的煽动力,“这个六岁的孩子拥有极强大的天赋,很有用,但也很危险。如果可以,让他不时回一趟法国看望奶奶会是明智的选择。”
“哈?”Squalo刚想告诉六道骸他们Varia的假期可没那么容易批准,便听见Xanxus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很难解释。或许让他更像一个正常小孩一样生活,或者说放慢他成长的进度,会是更好的选择,”骸枭似乎是累了,停到了沢田纲吉的肩膀上,“对了,记得看紧他的地狱指环,别放任他用。”
黑发男人没有继续发问,Squalo也只好把Xanxus的沉默当做默认。对于弗兰,他也有一点点担心,关于地狱指环......不过真正让他困扰的是——这群混蛋怎么都聚集到了这里?!刚刚想到这里,骸枭就再一次扇动翅膀,从阳台飞走了。
“那我们也不打扰了,这显然是一处不错的阳台,”Reborn把列恩放回到帽子上,笑了笑,“很可惜啊Xanxus,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比试枪法了。”
Xanxus看了他一眼,缓缓地回答:“来日方长。”
“也是,来日方长。”
言毕,小婴儿踩了踩学生的脑袋,沢田纲吉来不及抱怨,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Dino也跟着他们向外走去。
“噢,对了,”将将要走出去,金发青年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Xanxus说道,“我上午在和九代目做一些交接,他让我转告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不过如果想要离开,临走之前请务必找他谈谈。”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Squalo和Xanxus都保持了那么一小会的沉默。在这一小段时间里,他们的脑海里各自闪过一连串的东西,似乎也在等着对方说点什么。最终,还是Squalo先开口。
“这么说,你是真的打算要离开了?在伤愈之前?”出乎意料地,他选择继续一些被外人打断之前的话题。仿佛那一群人从来没有来过。
Xanxus没有回答,不过这就是肯定的意思。
“这样的话,我就去安排了,有不少东西需要清点,”剑士没有过问理由,但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九代目那边我也会派人通知的。”
“在这些事发生前,你还在米兰的时候,那个老头就说过要找我谈谈,”Xanxus眯起眼睛,琢磨着,“不过现在看来,不只是时间有所推迟的区别。”
Squalo沉默半晌,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之前九代目想找Xanxus谈谈,或许只是父子之间时不时很有必要的交流,现在却不再会那么简单了。Xanxus的身份没有变,但他的声誉——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紧接着,他就再次感觉到了Xanxus的异样——有些局促和......紧张?这回Squalo急躁的性子按耐不住了,大声问道:“Xanxus,你究竟要说什么?”
黑发男人只愣了一瞬,倒是一点没露出多余的表情:“你管不着。”
Squalo感觉到被气到上蹿下跳的日子很快就要回来了。
“以后再说吧,”Xanxus几乎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无聊死了。”
“哈,当病患的日子当然不会那么有趣,”Squalo不由得想要报复一番,提出“病患”这个词会很有意思,“boss,要一个人待着吗?”
不,去你的。Xanxus在心里骂了句脏话。Squalo知道他不想让他走,虽然实际上他经常做出相反的事情。这种把戏被戳穿的感觉让他很想揍人。
看他面色铁青,银发剑士稍稍收敛了一点,悄无声息地溜到他床边,弯下腰,带着一点点哄人的语气说道:“我在这儿呢,下午没什么事了,都处理完了。”
“滚吧。你这垃圾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那聊点别的,或许——”Squalo很好地领悟了Xanxus的本意,也意识到,这种无所事事的下午对他们来说很少见,“这里居然还有那种纸牌......”
Xanxu皱了皱眉头。
“就是那种——以前在学校玩的那种,”Squalo比划了一下,把他看到的东西从书桌上拿了过来,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现在看上去挺蠢的。”
这倒确实勾起了一些回忆。在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们也曾有过真正的学生时代。Xanxus突然觉得,十年前的他对待Squalo或许、或许并不像刚刚苏醒时那样......他找不到形容词。总而言之,那时候的他们还只是从未遭遇挫败的少年,谋划反叛就像一场游戏,甚至连Varia也是——一场游戏。Squalo叫他“少主”,而他理所当然地扮演起首领的角色。不同于其他干部,他并不是在真正成为什么首领后才遇到了Squalo。
但一切都在摇篮事件之后发生了变化。游戏的梦境被打破,只余下了残酷的现实。他什么也不知道,那八年里,他什么也不知道,至今也不清楚。肯定是痛苦的、糟糕的、难以忍受的,把所有负面的词汇加上去都不为过。但具体是怎样的——Xanxus从未问过。对此,他们很有默契,总是缄口不言。不得不承认,那令他感到尴尬和难堪。
于是现在,Xanxus问道:“你还玩过吗?”
“什么?”
“摇篮事件之后,你还玩过这种纸牌吗?”
听到他说这话,Squalo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虽然说一直以来Varia上下都不得不考虑这位boss大人的种种忌讳,但到头来,许多东西也是他们,也是他Squalo不愿提起的。对Xanxus来说称不上光荣的历史,对他来说更是屈辱不堪,他的骄傲和自尊心甚至比Xanxus还强烈。但是,如果对方这么问——
“不,没有了,”他如实回答,“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学校了。”
银发剑士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克服什么似的:“我不去学校了,住在Varia,开始执行任务。”
“十六岁之前不会安排单独的任务。”
“是的,但那是现在,以及书面上的规定。奥塔比奥,他说Varia只有展现出价值才不会被取缔,而他是对的,”Squalo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一下,“说真的,咱们一定要聊这个吗?”
“你那时候有别的选择。”Xanxus没有理会他的质疑,说了一个肯定句。
“......Pagani曾经写信邀请我回去,就在摇篮事件发生后不到一年。当然,我把信扔进了壁炉里,”银发剑士有点不情愿地挠了挠头,“你确实是无聊过头了吧boss,问起这些事情。”
“我迟早要了解清楚那几年你们——尤其是你这垃圾,在鬼混些什么,不是么?”Xanxus挑了挑眉,将剑士的坐立不安看在眼里。果然,谈论那八年,Squalo显得比他还不情不愿,傲慢的本性和自尊心在折磨他。但是,Xanxus不愿意就此放过他:“就现在,我想听。”
电话挂断,Reborn看了一眼时间,是时候回到日本了。他如此喜爱意大利的一切——他在这里出生、成长,在这里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和男人,也在这里爱过女人。他尤其想到那不勒斯——广场、教堂、皇宫,属于那不勒斯的一切已经在他的记忆里绵延很长一段时间,未来还会继续留存,直至生命终止的一刻。想到这,小婴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等一切尘埃落定,就会放你走。”他转过身去,不轻不慢地对曼格斯塔说道。这个中年男人被软禁在此,一个位置较偏的小城堡,用于安置那些身份复杂的人。
对方眼里闪烁的分明是怀疑的光彩,Reborn一点也不意外。他们谋生谋死半辈子,早已将猜忌刻进骨里。以他过去的行事风格,临时反悔、半路灭口并非稀奇,这一回自然也是不惮行此事的,其他人也奈何不了他,只是杀手自有考量。
“我当然可以选择斩草除根,仁慈两个字早被丢在上辈子了。你也不用怀疑,让你活着是因为你还有价值,”小婴儿索性挑明原因,提示一般地问,“为什么去找Tomaso?这里明明有地方是你该去的。”
中年人一愣,眼里的怀疑转变为疑惑,接着像是得到了答案。
“她需要吗?”曼格斯塔轻轻摇头。
“我本应该在那里待得更久一些,只是九代目的事过于急迫。那时,基里奥内罗也还算安定,”Reborn看着他,“今时非比往日。”
“今时非比往日?”
“她还是个孩子,就像当年寄养在那不勒斯教堂的孩子一样。但艾莉亚身边有世界上最强的杀手——而她身边最忠诚的战士是个活到三十岁都呆头呆脑的傻瓜,另一个则是最恐怖的隐患。”
“那个白兰,到底是谁?”曼格斯塔并不知道任何关于未来的事,因此对那横空出世的少年一无所知。
“一个......无法揣测的怪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变成什么,”Reborn皱起眉头,“因此,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基里奥内罗恰好缺少一个走过的路足够长的人。”
“而且别忘记,那里有最后的预言者,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是潘多拉盒底最后的东西。”
——我是分割线——
更新了!十一月的更新!
运气好十二月也有😉这篇可能还有两次左右的更新
其实铺垫了那么多,最终我确实想写出Xanxus的「平静」,就像34岁的Xanxus那样的内心的安宁。那不是磨平棱角、放弃和妥协带来的,不是靠时间沉淀出来的,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以一种主动的、积极的方式赢得的。而下一章要写Squalo的改变——相当困难啊!
其实As time goes by还有可以继续写的东西,其实有很多东西没有继续展开。但是我觉得到这里,这一篇快要进入第五个年头的长文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了,因为在这个故事里的Xanxus和Squalo要寻找的答案已经找到,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会有相对稳定的生活......不过谁知道十年后呢?
也就是说,也可能出现As time goes by的续集,不过那也会是一篇有自己名字的10+故事了!
接下来还要继续更atgb,然后会更二代空雨的《亢龙有悔》,以及准备Squalo生贺前写出他的人物分析实体本的筹备可能要到明年夏天,里面会有未公开内容╭(°A°`)╮安排得明明白白......
【As time goes by】VIChapter28 承认的斗争 1.日全食
Chapter28 承认的斗争
Chapter28.1 日全食
他梦见冰融化了。
咸惺的海水灌满口腔,差点呛入呼吸道,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奋力划动双臂,挣扎着向上游去。海水模糊了双眼,他不知道距离水面到底还有多远,只能尽量在氧气耗尽之前更接近些。
十分突然地,空气争先恐后涌入了喉咙。在黑发青年反应过来时,海水已全然褪去,他的双脚踩在结实的土地上,脱离浮力支撑的身躯异常沉重。
海水还残留在脸上,教他无法立刻睁开眼睛看个明白。一切有些奇怪,比如为什么只是一瞬间,他就从海里来到了...
Chapter28 承认的斗争
Chapter28.1 日全食
他梦见冰融化了。
咸惺的海水灌满口腔,差点呛入呼吸道,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奋力划动双臂,挣扎着向上游去。海水模糊了双眼,他不知道距离水面到底还有多远,只能尽量在氧气耗尽之前更接近些。
十分突然地,空气争先恐后涌入了喉咙。在黑发青年反应过来时,海水已全然褪去,他的双脚踩在结实的土地上,脱离浮力支撑的身躯异常沉重。
海水还残留在脸上,教他无法立刻睁开眼睛看个明白。一切有些奇怪,比如为什么只是一瞬间,他就从海里来到了陆地,比如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黑发青年伸手抹去脸上的海水,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野花开遍。
他有些惊讶的转了一圈,无边无际的原野向四周延伸出去,直到地平线。天空是乌云密布的,雷声先到,接着是一道散发着淡淡红光的闪电,不尽真实。远方吹来的潮湿而清冷的风拂过了湿漉漉的黑发,裹挟着暴风雨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感受到一点一滴的冰凉——下雨了。
这里是陆地,这里是目击众神死亡的原野。黑发青年有些担忧地抬起头来,看向乌云滚滚的天空,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但他仿佛没有知觉。鲨鱼是不能离开大海的,对吧?
暴风雨回应了他。
“这是第几次了?”
男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得有些突兀。Squalo惊得猛一抬头,睡意全无,手里的钢笔顺势滚落到了地板上。
他起身太快,椅子向后划拉的声音有些刺耳,但没人在意。很奇怪,这一次他竟然没察觉到那人的苏醒,以往他不会感觉不到,即使对方不发出任何声音。Squalo望过去,看到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倦怠。
“你指什么?”银发剑士走近床边,扫了一眼一旁的心率仪和倒挂的点滴,然后微微弯腰,伸出手去,拨开病人额前的黑发。有点长了,他想,挡眼睛。
Xanxus自然地闭上眼睛任对方整理自己额前的刘海,然后在那只冰凉的手离开皮肤的时候睁开。他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去寻找一个让颈椎更舒服的角度,说:“像这样。在医院醒过来,然后你在旁边写那些无聊的废纸。”
“那也是因为某些混蛋总喜欢把自己往死里整。”Squalo不想说那些“无聊的废纸”有多么重要,因为Xanxus一清二楚,只是从来不当回事。不只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代自己的首领签署这些文件已经很久了。
“一切都,还好?”
他听见黑发男人声音里少见的犹豫和停顿,愈发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在做那疯狂的决定时,他的boss完全无法确定结果会如何,所以即使是看到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也无法确定现下究竟是什么状况。这很疯狂,但这也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
“非常好,是你的功劳,boss,”Squalo打算在宽慰Xanxus的同时满足一下他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顺手理了理床沿边缘的被子,“叫得出名字的家族都写信向你和Vongola致谢,甚至还包括两名议员。”
Xanxus砸了咂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东西来,追问道:“那些人醒过来了吗?”
“比你醒得更早,”Squalo倒是有些惊讶于他会问到这个,转念一想,毕竟这本身也是他们不得不向Tomaso宣战的原因,“快半个月了,Xanxus。”
他顿了一会,补充道:“头一天医生说不能保证你活下来,三天后他们说你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你有用剑指着他们么?”
“事实上我用的枪。”
Xanxus轻轻哼了一下,有点像在笑。
“你呢?”
“我?”
黑发男人眨了眨眼睛。
“我能有什么事?”Squalo甩了甩头发,好像先前的一切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至始至终都很好。幻骑士帮了忙,但你下次应该告诉我,boss。”
黑发男人沉默了一小会,然后侧着脸看向他的眼睛,嘟噜了一句:“我讨厌隐患。”
Squalo权当没听见,也看着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说:“不问问你自己?”
Xanxus眉毛动了一下,然后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银发剑士可以感觉到对方正试图挪动被子之下的双腿,手臂肌肉也稍稍发力。半秒之后,黑发男人半皱着眉头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这也很少见,但鲨鱼并未感到意外。
“肌肉会非常痛,尤其是与骨骼相连的位置。医生说大概还要一周才会感觉好一些,”Squalo尽量不表现出说教的意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点滴,还有半袋,“boss,你实在太能折腾了。”
确实痛得厉害,只要稍稍动一下脖子以下的身体部位就痛得撕心裂肺,不亚于耶卡斩断他的手臂时的痛楚。或许和断腕一样。Xanxus故意瞪着他:“你就这么和我说话吗,垃圾鲛?”
Squalo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把他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更好地盖住了伸出来打点滴的右手手臂,他觉得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开得有些低。而Xanxus的视线则随着银发剑士起身、弯腰、靠近一点点挪移,直到有些冰凉的手贴到他伤痕所在的那一侧脸颊上时,终于仰着面直勾勾地向上望去。他们四目相接,银色长发垂落在他脖颈周围,Xanxus慢慢感觉到手的温度,意识到这是对方摘去手套的右手。
“Bester救了你一命,”他听见Squalo的声音,比刚才的更加低沉,有一点点或许不存在的发抖,“从七十多米的地方掉下去。它把你平稳地送到地面上,守着你,直到我们的人到达。”
他想覆上那只手,却痛得只能一动不动,但看到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格外严肃认真的样子时痛觉便不那么明显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又是故作刁难地问:“这张脸上不会又添新的疤痕了吧?”
“这倒没有,”指腹在那道冰冻留下的暗伤上轻轻划过,然后慢慢抽离,笑着说道,“不过打了十五天营养液,还得继续躺上一周,你可能不相信现在你有多重,boss。”
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说你像Vongola Secondo,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只有古老的资料上有记载。而真实的情况只有塔尔博看到过。”
“类似的事情,制造一次......爆炸?”
“那可不像爆炸,boss。”他看到的那段录像在脑子里不断重播。
“那像是......”
在红色的数字归零的那一刻,他好像感受到了心脏猛地收紧,耳畔瞬时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七八秒后,Squalo意识到那电流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耳麦里另一端的通讯被切断后放空的声音,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深呼吸了两次之后,他僵硬地扭头朝幻骑士看去,对方同样僵硬地看着他,而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绝非混沌不清。
“......就这样?”银发剑士转过身去,看向满脸疑惑的Huayra。棕发男人眉头紧锁,费解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本以为这人的反应会更大些,但他看上去也只是和他们一样疑惑。
幻骑士本身就对此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此刻更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不,不完全是。Squalo反应过来,耳机里沙沙的声音还一刻不停地响着,他和Xanxus的联络断了。就在倒计时清零的那一刻。
极其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Squalo几乎又感觉到左手手腕的痛感了。他试图连接了几次之前的频道,均以失败告终。
“长毛队长——”
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Squalo一大跳。在他的剑锋亮出来之前,戴着苹果头套的男孩就闪到了跟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弗兰?”他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是真的。
弗兰缩了一下,抱着头套闷声说道:“算是入职的第一个任务吗长毛队长?”
不知道他是指哪一个。至少现在他的心脏不止堪堪吊在幻骑士这一根丝上了,弗兰的到来还算及时。Squalo看着那男孩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拖了个破箱子过来放在上边,打开,然后推到他跟前。
“这地下哪里来的信号,”Squalo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屏幕,“你捣的鬼?”
“队长,我现在的消耗一点不小啊,”弗兰面无表情地嚷嚷道,“你,网络,还有这里的噪音,再费神就要昏倒啦——”
银发剑士抿了抿嘴,看向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视频通话打开了,Reborn和Dino的脸出现在了两个分屏中。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Squalo连忙开口,他性子本身就急,“Xanxus......忠利大厦那里发生了什么?”
“......很难描述,我已经让列维黑进了那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以及估计再过一会网上就能看到普通市民上传的东西了,”Dino声音有些颤抖,“忠利大厦......这个角度很难看清,但是......”
“我们的直升机说那里浓烟滚滚,暂时看不到什么。”Reborn插嘴说道。
“爆炸?”Squalo感觉心里冷冰冰的。
“不像,没有什么火光,”Dino不是自己在看,而是复述着身边部下的话。
“让拉尔·米尔奇过去,”Squalo斩钉截铁地说,“让她现在就飞过去。”
“我们可以确定那个东西已经不会再启动了吗?”Reborn有些犹疑。
Squalo回头看了一眼Huayra,然后回过头来,肯定地说:“不会了。”
“录像,有一段录像!是对面一栋高楼上的监控。”他听见Dino身边有个声音大声说道。
“投屏。”Dino屏住呼吸。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有些模糊的画面。晨曦中,伫立在广场上的忠利大厦比周围的建筑都要突出太多。还未到大多数人起床的时间,周遭的一切看上去异常平静。
顷刻间,镜头强烈地抖动起来,本就模糊的画面更加不清晰了。但即使在这样的画面中,仍然能看到忠利大厦所在的位置被一种极为诡异的黑色覆盖。几秒钟之后监控便失去了信号。
“该死,根本看不清!”Squalo一拳砸在箱子上,震得笔记本电脑差点掉了下去。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绷断。
“列维说那个地方的信号和电子设备都受到了影响,很不稳定,”Dino摇摇头,“依我看,让拉尔和我们安排在那附近的人赶紧赶过去才是。”
Reborn看上去是默许了。
屏幕上又传来了一段视频,似乎更加清晰而且时长更可观。
Squalo盯着静止不动的画面,还是先前的样子:高楼,深蓝色的天空和边际的橙色晨曦,安静得他几乎以为这是一张图片。
接着他屏住了呼吸。
什么东西占据了忠利大厦所在的位置。Squalo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个东西,像是一个瞬间撑开的黑色太阳,黑色的,把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像是一场近在咫尺的日全食。黑色的球体边缘散发着惨白而逐渐向远处无限延伸的光,没有惊心动魄的光辉,但肉眼就能看出有多么巨大的能量蕴藏在这爆发开来的的黑色太阳之中,尤其是边缘的白色日冕所及之处,好像连气体都在震颤。
震颤的还有所有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人。他们大概也反应过来这确是一种爆炸产生的气体团,但却是奇异的黑色。直径一百四十米的黑色太阳,沉默着吞噬了整栋大楼,像是降临人间进行审判的、庄严肃穆的神明,白色光辉是他的冠冕。它并不热烈,并不惊心动魄,而是带着极大的压迫感,所及之处伴随浩大的钟声。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那黑色的太阳急剧收缩,然后消失不见。原处只剩下......原处什么都没剩下,大厦所在的地方空荡荡一片,由于遮挡的缘故,只能隐约看到大厦所在的广场地面被波及到的十几二十米宽的坑洞。很难想象有什么人能够从那黑色的审判下存活。
Squalo呆呆地看着那最终静止的画面,直到胸口传来闷痛——不知不觉中,他屏息太久了。但奇怪的是,银发剑士心中的慌乱却减少了两分。震撼之余还有别的东西萦绕在心中,他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是他做的。”
话说出口之后,一切变得更加笃定。未等其他人追问,Squalo重复道:“是他做的,一定是。”
没人问他所指是谁。
“拉尔·米尔奇和附近的直升机都已经过去了,”Dino率先开口,“他们会优先寻找Xanxus的下落。”
“我得先走一步,联系米兰市政府的人,”Reborn也回应道,“玛蒙应该已经带着贝尔回本部去了。你打算怎么做,Squalo?”
“本部还有直升机吗?”他问道。
“有,但是......”
“算了,太慢了。玛蒙到了之后让ta在本部等着,随时准备好再来一次瞬移,”Squalo没给自己的同事任何转圜的余地,“接上拉尔·米尔奇的通讯,我要看到救援的第一现场画面。”
「我已经到了,这里灰很大!」对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不太清晰,似乎和列维提到的信号问题有关,「把手电筒打开!我会把我的AI镜画面传给你们。」
军人的护目镜不是普通的护目镜,在极端条件下进行敌人的搜索定位也是其功能之一,现在的情况下就变成了搜救利器。扫描功能能够在黑暗和灰尘中找到他们想找到的东西。
画面中的搜救队摸到了广场上深坑的边缘。拉尔在边缘探了探,将射索枪的一端牢牢射入地面,另一端射向扫描过的坑中空地,率先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坑内的空气更加糟糕,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不知道是否是咳嗽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有些突兀的缘故,落地的一刻,一阵暗暗的低吼便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吓了她一大跳——原本看到了荡然无存的建筑和这深坑,她已经对在这种地方找到活物不抱希望了。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但是亲眼目睹这景象的军人不认为他们希望找到的人仍然存活。甚至可以有些肯定地说,她的那位老朋友其实更希望听到坏消息。
“小心!不要轻举妄动!”她回头对正在准备下坑中的队员吼道,然后举起了背在身后的冲锋枪,一步步向着传来低吼的方向挪去。不知道这时候还活着的究竟是什么——Xanxus,Tomaso?还是说那可怕的现象来自别的什么怪物......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出现在扫描镜中的竟然是一丝火焰。拉尔大吃一惊,立刻关掉了扫描功能。这下她看得更清晰了,是几缕大空火焰在空中悬浮着——不,不是悬浮着的,一对猩红色的眼睛在黑暗和灰尘中突然闪亮起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一步,迅速将扫描开启,猛兽的轮廓出现在视线中,兽瞳在对上扫描镜之后发出异常诡异的绿光。
狮虎兽身上黑白相间的条纹和被灰尘染得灰蓬蓬的毛发让它很好地隐藏在了这里,倒是它鬃毛间淡淡的大空火焰更加醒目。似乎不确定来者是敌是友,它发出十分凶狠的低吼,爪子扒拉着地面,刨出几道深痕,随时准备着扑出去。
“Bester——”Squalo感觉到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天杀的,他从未想过见到Bester会这么快乐,这意味着Xanxus至少还活着,“是Bester,操,把频道外放!让它听到我的声音!”
军人装作没听见他的脏话,摘下一边的耳机向前丢去。狮虎兽谨慎地后退一点,用巨大的爪子拨弄了一下。耳机里传出Squalo的声音。
「Bester,是我,他们是来帮Xanxus的,明白吗?」鲨鱼的嗓门即使透过耳机外放,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也过于明显了。狮虎兽拍了那个耳机一掌,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后走去。
“......跟上它。”Squalo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
拉尔·米尔奇犹豫了一秒,便招呼后边的队员跟上,只是手里的冲锋枪一刻也没有放下过。她跟在狮虎兽身后,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低着头看着虎尾晃动。突然间,前面的猛兽消失了,只有一道火焰闪过,人类的身躯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看到这个人的那一刻,她忘记了他们之前可能存在的那些隔阂,脑海里唯有惊叹和震撼。黑发男人几乎全身都是灰尘,小麦色的皮肤更是让他看上去好像一个被埋在灰里的死人,但拉尔·米尔奇清晰地看见他胸口的起伏,如此有力。
耳机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拉尔转过身去,大声喊道:“担架!把担架放下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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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持续更新didididi
还记得未来篇里吉尔的那个光头管家(就是那个哔哔了一大堆的解说工具人)在最后说Xanxus很像那个传说中的男人Vongola Secondo,我就想到或许这个说法正是在某个事件当中传开的,否则他一个非Vongola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虽然在atgb里不会有正面描写二代空雨的内容,亢龙有悔里会弥补这个空缺(但是又是一个坑emmm)
atgb完结之后大家是想先看亢龙有悔的更新还是开新坑呢→ →无奖征求一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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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 time goes by】VIChapter 27.13 日冕钟声
写在前边:时隔一两年换头像和ID啦!以后会长期用这个~请认准!(头像说不定?
Caesium这个昵称要说再见了,因为它原本是来自我的一个原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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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13 日冕钟声
“Xanxus在做什么?!”Squalo冲着通讯的另一端吼道,“Xanxus,他说什么了吗?”
Longchamp的不配合让他焦躁不安,更糟糕的是还未等通讯器被交换到Xanxus手中,联络就断了。他想知道Xanxus在做什么,会做什么。他想听到他的声音。
“冷静点,Squalo,”Reborn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没人知道,他切...
写在前边:时隔一两年换头像和ID啦!以后会长期用这个~请认准!(头像说不定?
Caesium这个昵称要说再见了,因为它原本是来自我的一个原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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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13 日冕钟声
“Xanxus在做什么?!”Squalo冲着通讯的另一端吼道,“Xanxus,他说什么了吗?”
Longchamp的不配合让他焦躁不安,更糟糕的是还未等通讯器被交换到Xanxus手中,联络就断了。他想知道Xanxus在做什么,会做什么。他想听到他的声音。
“冷静点,Squalo,”Reborn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没人知道,他切断了频道。”
“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好吧,都没什么用了,”Huayra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需要我提醒你吗?现在杀了我。否则等你们都倒下了,我不会老实待在这儿的。”
“我不需要任何来自你的提醒,”银发剑士转过头去扫了他一眼,“没一个有好处。”
“你打算怎么做?”幻骑士冲他扬了扬眉毛。
“我需要——我需要联系上Xanxus,”Squalo拨弄着耳麦,试图找到属于Xanxus的频道,“见鬼!他妈的!”
“国王不在这就手足无措吗?”
“我不是手足无措——好吧,我是。那么请问你有什么高招?”剑士冲他吼道,像是强忍着将通讯器碾碎的怒意。
“或许......”幻骑士环视一周,看了看Squalo,又看了看闭着眼睛的Huayra,“你可以尝试着先和你的总部联系一下,商量一下是否有什么能够暂时保护一下自己的方法。”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毕竟,只有十分钟不到了。”
“如果我想要在0.01秒以内毁掉一栋一百四十米高的大楼,”他大声说道,“应该怎么做?”
声音在天台上散开,很快消失殆尽。但显然他也并非要求一个回答,这里只有自己能回答自己。狮虎兽抬头看着他,做他的听众,但并不准备发表任何见解。
“如果告诉任何人,我只被一个人而且是那个人拒绝了继承,每个人都会说不可能,”黑发男人继续说道,在这无人的、堆满机械的天台上对话他的匣动物,或者对话自己,“Sivnora到底是怎么从废墟底下活着出来的?他肯定活下来了,Vongola是战争的赢家而Tomaso没落了。之后他还活了至少七八年。”
那场战役之后二代目停止了北伐,从此回到南方巩固他的统治。没人知道为什么。Varia也是在那之后才真正发扬光大的——或者说声名狼藉。Sivnora既是Vongola的首领,也是暗杀部队的领袖,无声的杀手潜伏在每一个反对者的屋脊上,在每一场意大利南北方的政治暗杀中留下一些痕迹。所有人都畏惧他、害怕他,但是这个新生的家族确实扎下了深根,再也没有一个贵族或者政要会轻视衣服上绣着子弹、贝壳与火枪的人。Vongola开始代表一种秩序。
Primo让这个家族生根发芽,注入了内核与灵魂。而Secondo......让这棵树一端向上延伸,一端狠狠扎进最深层的土壤当中。
但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Xanxus几乎猜到了,但仍不可能知晓全貌。那是促使Sivnora活下来的原因和理由——他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以至于如果就这么死了,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于是他拼上一切,也要从废墟之下求得一命。
高楼之上,废墟之下。Xanxus低头思索了几秒。都是一样的。他有枪,有通讯器,有好多一百多年前没有的东西,而Vongola Secondo只有掌心里的——愤怒之炎。
他们最显而易见的相似之处。
光亮,爆炸,愤怒之炎。
他应该把这几样东西联系在一起的。他早应该这样想。
09:02
“你为什么在这,塔尔博,”玛蒙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你有办法吗,你、你活了快两百年,总会有什么办法——”
“放轻松,放轻松,我的朋友,”雕金师的突然出现似乎一点也不突兀,“你应该更有信心一些。”
“对什么?”
“你的boss。”
“噢,Xanxus在这种时候确实值得信任——前提是你和他选择的是同一边,”玛蒙几乎就要崩溃了,“但是现在......不是他能左右的。谁都左右不了,这些首领——你看见六道骸了吗?他比谁溜得都快。”
“你也可以离开,”塔尔博的脸朝向ta,“用你的小技巧——带上这个孩子,出现在更远的、叹息波及不到的地方。”
“我会的,接下来的九分钟之内我一定会这么做,”玛蒙大声说道,“然后呢?上帝保佑,我还有不少被拖欠的工资没领到!”
“对Xanxus有信心一些。”
“为什么,难道他还能做什么?”
“事实上,他是唯一能做什么的人。除了Longchamp,忠利大厦唯一的活人,就是他。”
“那不能说明任何事。”
“噢,”塔尔博扭过头去,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很多时候,命运的安排能说明很多事。”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向北方,好像他依旧看得见。
“向北方的征伐,我至今仍记得许多细节......很多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在北方,同红色头发的敌人战斗,”雕金师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怀念,“他们很相似,头发,眼睛,脸庞。但真正关键的......只有他们掌心的烈焰。”
“愤怒之炎。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玛蒙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么,愤怒之炎可以烧光威胁这个半岛的东西吗?”
“没人真正了解愤怒之炎,它来自久远的年代,”塔尔博耸耸肩,“你永远不知道它究竟蕴藏着多大的能量。或许......有人说愤怒之炎的能量来自太阳,就是太阳。它周围的光芒就像日冕。”
“我以为愤怒之炎只是大空的一种。”
“不不。它与最古老的血统并立,和7³、幻术以及预言一同,来自神与恶魔的时代。这世界上有不少大空与岚属性并驱的人,而愤怒之炎的宿主一个时代只会存在一个,”塔尔博像是念着什么古老的寓言,庄严而肃穆,“是人之躯让愤怒之炎得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同时,也是人之躯束缚了愤怒之炎。”
“你竟然如此相信Xanxus,是因为经验吗?”玛蒙沉默了几秒钟,“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噢,当年与我做交易的人告诉我的。那个人服侍Sivnora多年......直到,直到阁楼在熊熊烈火之中坍塌,愤怒之炎暂时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07:38
其实很早以前,Xanxus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像需要什么物什作为依凭的火焰,愤怒之炎来自掌心,来自精神在手掌上的集中。那么既然如此,愤怒之炎应该不止可以从手上出现——手掌的皮肤和身体上其他位置的皮肤没太大差别,但愤怒之炎却总是被限制于此。为什么?
是因为它只有这点范围,还是因为能量太强而需要限制?
Sivnora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需要枪,不需要指环,不需要别的东西,只需要释放寄宿在身体中的能量。他需要的“核弹”就在这里,就是他自己。
可以想象那个男人究竟是如何从废墟之下存活的——瞬间爆发的愤怒之炎将方圆几十米内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包括上方的废墟和下方的土壤。刺眼的光芒笼罩大地,远远看去只见一个瞬间撑开的巨大光球,消失的一瞬,气流疯狂地涌进真空当中填补每一寸空隙。劫后的尘埃里只剩下耗尽力量的Vongola Secondo,而他的部下及时赶到,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记忆碎片到了最后总是只见一阵炫目的白。那是愤怒之炎试图挣脱人体束缚的一瞬间,超高的温度和能量以宿主为中心炸裂开来,所及之物皆消灭殆尽。
但是一切不会那么简单。Xanxus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七分半。愤怒之炎爆发的规模需要半径七十米才保险,而这一切还必须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完成——至少要比机器启动的速度快,或许是0.1秒,或许是0.01秒。他需要尽可能多地集中火焰,而且还要自行探索以全身作为释放源而不只是手掌的方法,只有一次机会。
还有一个疑问是,这会杀死他吗?
黑发男人从未有一刻感觉到自己完完全全地控制住了掌心的力量。从贫民窟到Vongola,从孩子到成人,愤怒之炎因他的愤怒而愈发旺盛,却不被他真正决定。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引爆愤怒之炎的核心,就像是蕴藏着无限能量的恶魔要从禁锢自己的牢笼中挣脱一般——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径直撕开那个牢笼,肆无忌惮地来到人间。
愤怒之炎的宿主操控它,同时他们的身躯也是关住这份力量的最后一道锁。
「要是像那次一样——」
他的耳畔传来Squalo的声音。非常好,非常让人平静。或许十年后的剑士所指的真的就是这件事,真的就是这样一个疯狂的尝试——大概没有人的身体可以经受住两次这样的考验吧。
Xanxus没有意识到,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切已经开始了。在这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第一秒钟,身体就开始了准备。或许是直觉告诉他没有别的方法,也没有退路。火焰在血液里,顺着血液流动的规律一起流动起来,没有光球出现在掌心,甚至没有任何火焰出现在体外。但力量正在汇集。Bester长啸一声,化作一道光亮回到Varia指环当中,它知道是时候了。
倒数第七分钟,Xanxus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在枪的推进下闯入大厦的中部——这是释放能量的最佳位置。他看着被他砸穿的落地窗,一呼一吸,闭上了眼睛。
他必须试,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什么都不做,拿什么去面对恐惧?
07:16
“你害怕吗?”Huayra小声地说,“你有恐惧吗,Squalo?”
银发剑士没有回答他。表亲这时候的一言一行都像是一种世界末日来临前置身事外的调侃,让他非常不适。
不适的原因是他不甘心末日真的在来临。
手指不断地按着通讯器上的按钮,机械式地等待着某一刻连接上Xanxus的频道。他如此迫切地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呼吸声——他就不会感到恐惧。
Squalo真的不害怕死亡。在他拿起剑的那一天起,就早早将死亡预设为了终场结局。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偷听者。他跟着他,直到寂静无人的城堡一角,借着月光把剑捅进了对方的喉咙——前一秒那个大人还在威胁和恐吓他。黑色的血从喉间涌出,那一刻Squalo嗅到死亡的气息,也记住了血液在月光下是漆黑的。
但他害怕违背誓言。而这个誓言关乎生命。这是他为什么恐惧的原因。
“Xanxus,打开频道,”他听见自己小声说,按着按钮的手微微颤抖,“求你了,混蛋,和我说话。”
07:02
能量在汇集,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血液循环,从左心室射出,经过大动脉、中动脉和小动脉,到达全身的毛细血管,再汇集成小静脉、中静脉和大静脉,最后回流到右心房。血液进入右心房,再进入右心室,射入到肺部,经过血液收集,回到左心房。周而复始,生命得以继续呼吸。
Xanxus感觉到了,皮肤底下,毛细血管中涌动的鲜活力量。那是愤怒之炎在不断汇集,同时也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突破口——它想离开人的躯体,想来到这个世界肆虐。
不陌生,像是喝了六十度的烈酒,那种极好的精酿,不会教人头痛,只会点燃理智,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血液在燃烧,在沸腾。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扯开了一个机器的铁盖以看清那残酷的倒计时。Xanxus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等到最后一秒,能量够吗?能成功吗?他会死吗?
Sivnora似乎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释放出了惊人的能量,虽然那能量也几乎杀死了他自己。但那时候的他有着可怕的执念,一切也就不足为奇——是觉悟,或者是愤怒,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亡灵的声音鞭笞着他,冰凉的指环刺痛着他。
因为死亡,所以生存。
而他呢?对于年轻的、并没有Vongola首领这一头衔的Xanxus来说,没有亡灵推着他向前,没有敌人的讽刺践踏着他。他可以坦坦荡荡地将Vongola指环遗留在某处,而独自奔赴战场。比起那个时候的Sivnora,除了荣耀和地位,他什么都比他富足。在这个时候,毋须浩大的钟声响彻头顶,Xanxus已经明白何谓同情。
或许他们并非完全一样的。
黑发男人任由力量肆无忌惮地在身体里横冲直闯,一点点光芒终于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但他还没有完全抓住,愤怒之炎只不过是在无规律的汇集,他需要真正抓住什么,那一刻一切都将完美契合,太阳的力量会以他为中心倾泻而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Xanxus的精神却并非想象的那么集中,思绪飘浮到九霄云外:他看到贫民窟的土黄色泥墙,母亲洗到发白的灰色裙子;看到父亲替他围上的红色围巾,奥塔比奥破损的眼镜;看到巴勒莫深蓝色的星空,地下室寒冰中无尽的黑暗;看到Vongola指环闪耀着光芒,粉色头发的女人无声无息的笑容:看到虚无缥缈的透明火焰,一片汪洋大海,巨大的怪物围绕着冰山游弋。
然后,银色短发的少年转过头来,对他说:在完成之前说的那个计划前,我不再剪头发了。
01:13
滴的一声轻响,Squalo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右手拇指机械地动到僵硬,在麻木地又一次按下去之后,频道开了。
他不敢相信,但又觉得理所当然。时间在流逝,Xanxus迟早会打开他的频道,并且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会是那个接入的人。
他听见清晰的呼吸声,过于清晰,甚至有些沉重。他好像感觉到Xanxus正在他耳畔低语,亦或者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枕在他的腿上,休息,想着那些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懂的东西,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俩,黑发男人均匀有力的呼吸填充着过分安静的空间。
前一分钟Squalo希望Xanxus能说点什么,这一刻他觉得已经足够了。前一分钟他好像有很多想对Xanxus说的话,这一刻一切都消失了。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应该说些什么?剑士不擅长这个,莫名其妙地接通了通讯,莫名其妙地为他而战,莫名其妙的与他相遇。他们的开始本就稀里糊涂。
相同的感觉也从另一段传递而来,对方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在这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应该说什么。Squalo能感觉到他的国王在做些什么,没有束手待毙,但来不及告诉他一切。对方并不慌张,或是在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后停止了慌张;那个男人有条不紊地、沉重地呼吸着,他知道他正听着。
他知道他在这里,始终都在这里。
00:35
Xanxus听见Squalo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一方面他的精神集中在力量的汇集当中,一方面他感受着那条鲨鱼就在身边的幻觉。
其实他想说很多。
他想告诉Squalo这段时间以来他心中弥漫的恐惧,他想告诉Squalo有那么一瞬间他会觉得他们不应该分开行动,他想调侃自己在这种危急关头尽想着一些无聊的琐事,并且表示自己不会再相信那些所谓英雄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自己肩负的伟大使命。他想讲述那个奇特的梦境,梦里有一片海洋,和一条巨大的鲨鱼。
他想对Squalo说我们应该回到Varia所在的那片森林,鲁斯尼亚从墨西哥带回的龙舌兰足够一整夜的痛饮。这回他不会把盛满好酒的杯子扔出去。
但他什么都没说。
单词从喉咙中滑出,在舌尖停下,任由对方的呼吸声继续占据整个世界。他有些恍惚了,甚至看不清时间所剩几何,精神的消耗不比能量的消耗大,但那呼吸声还是那么清晰,清晰得好像一个拥抱的距离。
奇特的光芒逐渐笼罩了这一层楼的每一个角落,不像日出的晨曦一样耀眼。那光芒不是金灿灿的,而是一阵似乎有黑暗涌动其中的白色,向四周延伸,模模糊糊而看不清边缘;淡淡的黑色光芒紧贴着Xanxus的身体,然后是向四周无规律地发散着的白光,隐约有粒子飞速的转动。像日冕。
Xanxus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就在这呼吸声之间,他抓住了什么。
他本就比Sivnora富足,这是好事。有人恨他,有人背叛他,有人不在乎他也有人爱他,因此他懂得甄别;他失败过,所以他不怕再次失败,他挑战过,所以他无愧于心;他失去过,几乎,且很多次,因此他学会珍惜;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所以他听见每一声同情的钟鸣。
他没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冠冕,因此别的东西得以留存。
他可以为生者点燃自己。因为生存,所以生存。
最后,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他有些记不太清。
0:10
Naito站起身,面向被击碎的落地窗。他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看着那光辉的冠冕,不知为何,泪水从眼眶中止不住地滑落。
说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
他感受到地狱的钟声在天堂奏响,白色的日冕笼罩在黑暗中恶魔的头上,是圣殿,是神在召唤。此时此刻他的背后张开了翅膀,他决定好了,他要飞翔。
在鲜红的倒计时归零前一秒,红发的少年从一百四十米高的巨塔一跃而下。
0:01
我有说过“我爱你”么,如果没有,我得当面对你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