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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来财版)

【美英】与猫同行

*CP:US×UK

*过年了整点喜剧,带英的英短一日体验卡

*是之前允诺的养猫文学,原大纲《阳了七天,猫瘾犯了》

*包含一点时事新闻,还有美国年度傻雕新闻,解压用的别带脑子看


概要:得知英国失踪的消息,美国先生即刻赶往伦敦寻人,却发现整座房子空空荡荡,仅剩下一只饲养多年的英短猫。美国不得不承担起养猫的工作,同时找寻其主人的失踪线索。


「……《环球时报》记者为您带来最新消息,近期,新型毒株XBB正在以美国为主的多个国家快速传播,症状包括发烧、头痛、咽痛、疲劳和呼吸困难等……目前未有相关证据表明新毒株具有更强的重症率,卫生员建议感染者在家休息,不必跟风囤积...

*CP:US×UK

*过年了整点喜剧,带英的英短一日体验卡

*是之前允诺的养猫文学,原大纲《阳了七天,猫瘾犯了》

*包含一点时事新闻,还有美国年度傻雕新闻,解压用的别带脑子看



概要:得知英国失踪的消息,美国先生即刻赶往伦敦寻人,却发现整座房子空空荡荡,仅剩下一只饲养多年的英短猫。美国不得不承担起养猫的工作,同时找寻其主人的失踪线索。




「……《环球时报》记者为您带来最新消息,近期,新型毒株XBB正在以美国为主的多个国家快速传播,症状包括发烧、头痛、咽痛、疲劳和呼吸困难等……目前未有相关证据表明新毒株具有更强的重症率,卫生员建议感染者在家休息,不必跟风囤积相关药品……」



大概是寒极生热,刺骨的寒风吹得他脸颊发烫,睁开眼时已经站在宅邸门外。美利坚在恍惚中回过神来,终于想起他是来找人的。他摁了三遍门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掏出钥匙开门,惊讶地发现屋内一派反常情景。身为房主人的英吉利不翼而飞,壁炉却燃着,甚至衣架上还好好挂着他的风衣和礼帽。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绅士向来守时,也很少在工作日私自乱跑,但他却缺席了今天早上的会议。


客厅空荡荡的,除了壁炉燃烧的噼噼啪啪,没有半点人的气息,就好像英吉利整个人凭空蒸发了。


客厅里唯一的活物是一只猫。黑色英短,公的,被英吉利养了五六年。据说是当初英国先生见了唐宁街首相府里养的那只“御猫”,心生兴趣,于是打算在家也自个儿养一只。英吉利花费重金,从猫舍搞来这只赛级品相的英短猫,光是血统证书和比赛奖项就一大摞,给主人撑足了脸面,与他的老资本家身份倒也相符。


英短是英国人精心培育的本土宠物猫品种,携带易胖基因,尤其是成年公猫。但这只黑猫被养得很好,餐食都是主人严格规划的,让它不仅毛发顺滑还体态匀称,放在猫的审美里大概都算得上风度翩翩。


在如此娇生惯养下,这个小宠物还继承了主人的贵族脾气,它不待见美利坚,往常总是窝在壁炉前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今天却显得格外奇怪。英短在客厅里不断徘徊,举止焦虑,在见到美利坚进门的一刻就迎了上来,对着他喵喵直叫。


美利坚困惑不已,心想这猫什么时候这么热情过,以前除了对老子爱答不理就是张嘴哈气。然而英短仍在扑他的裤管,像在努力尝试吸引他的注意。他看了看英短乱糟糟的毛发,又抬眼环顾一圈客厅,第一反应是房子遭贼了:沙发乱七八糟,各种杂物散落在地,那个蠢贼估计也是个饭桶,因为只有放在茶几和壁架上的零食被拆了,下午茶曲奇少了几块,但小偷似乎并不满意,随后吃光了英吉利平时用来招待几个儿子的薯片和肉干。


英吉利家是座别墅,如果只是没钱吃饭,去偷那些昂贵的挂画和饰品明显是更好的选择。美利坚思考了几秒,马上就猜出了前因后果。他迅速奔向厨房,英短紧随其后,果不其然厨房一片狼藉。锅碗瓢盆都被翻了个遍,鸡胸肉全没了,倒挂在橱柜上的沙丁鱼也只剩个尾巴,这些都是房主人平时给英短做猫饭的材料,如今被外来者抢了个一干二净。


厨房的窗缝里还卡着什么东西,乍看之下就像一坨膨化的黄油泡芙蛋糕。这坨泡芙头朝外露了个腚,还在扭动挣扎,英短一见到它就炸起了毛,美利坚走近一看,才认出这是那只一直跑来英吉利家偷吃的野猫。


“妈的,”他爆了个粗,顺便不安分地揪了一下野猫的尾巴,“谁开窗放你进来的?别告诉我又是隔壁的那个邻居小屁孩!”


贼猫还在挣扎,它应该是听到了开门声,以为房主人回来了,就急着从厨房窗原路逃走。可惜它本来就胖,这一顿还吃得太多,肚子撑大了半圈,就给结结实实卡在了窗缝里,留下这么个猫屁股。


原来是野猫又跑来惹事,难怪英短举止反常。这家伙长得像美短混血,是只金橘色带虎斑的年轻公猫,老惯犯了,一旦有机会就溜进房子里混吃混喝。美利坚记得,这美短猫原先是出生在窗台草丛里的一窝猫崽之首,之后就在街上当恶霸流浪猫,还收了一群小弟。


与年长沉稳的英短相反,美短脾气凶狠,最擅长的事就是偷家零元购,大吃一顿,吃不下的就带回去分给小弟笼络猫心。它早些年还小的时候就溜进家里被英短揍过,现在长大了,在公猫之间的争斗中一转攻势。这家伙经常找英短打独立战争,两个绒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搞得家里猫毛乱飞。美利坚欣赏它这性格,偶尔会投喂点零食,比如吃剩的麦当劳什么的,英吉利看不惯,曾作势要用手杖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把它撵出去,然而收效甚微,过几天依旧看到恶霸猫压着自家宠物不放,仗着体型优势以下犯上。


老家伙忍无可忍,某次终于把两只互殴得伤痕累累的公猫都带去宠物医院,医生手术前抽血化验,结果显示这俩具有99.99%的亲子关系,显然是主人某年春天忘关窗户让宠物意外跑出去的罪恶产物。


现在可以解释这美短为什么这么胖了。医生说。有英短基因嘛,何况它饮食习惯太差,说真的,你们不该纵容它吃含油量太高的东西……麦乐鸡?麦乐鸡更不行!


那趟就医的结局很倒霉,伤治了,但绝育没绝成,因为在此之前两只公猫就结了盟,上蹿下跳,联手挠得医生连连尖叫:“这猫应激!”,配合那叫一个默契,仿佛上午还在客厅打拳击赛的不是它俩似的。


一对恶猫父子。医生如此评价。


时间回到现在。美利坚把翻窗开到最大,双手用力,终于把这只喵喵叫的肥猫像挤黄油一样挤了出去。美短叼着半条鱼,身影迅速消失在草丛后。看着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英短,美利坚犯欠之心骤起,金毛墨镜两脚兽蹲下身,嘲笑出声。


“怎么?”美利坚哈哈大笑,笑声犹如指桑骂槐,“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你儿子?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像你这样又犟又傲慢的老猫就该被……呃啊!”


英短给他的回应是一记猫拳。




十分钟后,美利坚坐在沙发上,一边修裂开的墨镜一边骂骂咧咧。这老猫下手够狠,墨镜腿都被踢断一根,用透明胶带缠了两圈才勉强能用。


惨案发生时,灯塔先生捂着脸嚎了好一阵,然后扯着英短的后颈皮把它提溜起来,差点没学他爹赶野猫那样把这只恶猫也扔出窗外。但他转念一想,这小畜生是英吉利的猫,要是英吉利回家看到它不见了,或者在大马路上被车创飞,又或被那只美短满街追杀,自己大概半年内都得被拒之门外……卧室门。美利坚咬牙踌躇了一阵,才自认倒霉,把猫又扔回沙发。


不过老家伙究竟去了哪呢。美利坚靠在沙发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所在。家里乱成这样,明显是主人很久没管的样子了,也许英吉利从昨晚就没回来。这不像他的风格,如果有跨夜行程,出门前他至少会给猫提前准备好第二天的食物和水。


但现在食盆里什么都没有,原料都还挂在厨房里,几分钟前被美短偷走了。


而且英吉利的风衣、礼帽和手杖仍留在客厅里,美利坚去卧室翻过了,那些贴身衣物也一件没少,他斟酌许久,还是搞不懂老家伙是怎么做到连内裤都不穿就裸奔跑出去的——该死,别惦记你那黄色废料了——美利坚心烦意乱地想着,也许凭空蒸发这种猜测更真点。


无论如何,英吉利失踪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美利坚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搜了一阵,竟找到了英吉利的手机。


老天!一开屏就是几十通未接来电,附带成堆的短信和电子邮件。英国先生大概失联了一天一夜,处理不了公务,把唐宁街的那群人急得半死。美利坚用自己的手机反拨回去,得知那群英国人已经急得考虑报警了,承诺有新消息就给灯塔先生回电话;他又给其他意识体打了几通,告诉他们英吉利不见了,加澳新说不知道,法兰西说开香槟,气得他把手机扔一边,直骂关键时候没有一个靠谱的。


唐宁街那边的人叫他守在家里,说英国先生没准过几个小时就自己回来了。在此期间美利坚等得无聊透顶,他打开手机新闻,弹出的第一条就是“俄议员提议轰炸伦敦!作为给美国的警告!”,看得他更加心烦意乱,就好像失踪的英吉利真是被导弹炸飞了一样。


美利坚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心情越来越焦躁,他皱紧眉头,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他理了理东西,决定自己去找人。他刚想出门,背后就传来猫叫声。那只英短追了上来,美利坚以为它饿了,这养尊处优的英短猫一整晚没有进食,他还真怕它饿出什么毛病来,到时候又赔一大笔医疗费。


英吉利很宠它,从前都是把鸡肉鱼肉煮熟了拌在粮里喂。但现在美利坚可没这么多时间,他随便倒了一碗猫粮,这可恶的老猫居然碰都不碰。美利坚摸着下巴思索,脑子一转,仿佛明白了它挑食的原因。


他拿出之前带来的外卖袋子,一盒麦乐鸡还留着余温。他自己啃了一半,然后拿着半个鸡块逗猫玩。他记得美短很喜欢吃这玩意,一顿能炫好几个,但英短瞅着那块还沾着口水的玩意儿,闻都没闻就扭开了头,那双滴溜溜的猫眼睛就像人类一般,流露出十足的嫌弃。


“不吃?”美利坚悻悻地说,把那半个鸡块嘎嘣嘎嘣自己吃了,“没品味,你儿子就喜欢吃这个。”


英短瞪着他,就像为他这句大言不惭的话感到不满。令人意外的是,它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开,而是支起身体,一蹬腿就跃上了美利坚的肩膀。


“蠢猫!你他妈做什么?!”


美利坚发出惊叫,想把这只自作主张的恶猫给甩下来,但它就像打定主意要赖上他,硬是扒拉着他的肩膀不放。三次反抗均以失败告终后,美利坚放弃了,他歪着脑袋看它,似乎猜到这只猫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跟我一起走?”


英短趴在他肩头,就像能听懂他说的话一般抖了抖耳朵。这猫向来不许除英吉利以外的人摸自己,尤其防备着某个经常私闯民宅的金毛两脚兽,像今天这样主动还是头一回。美利坚趁此机会下手,想要摸一把这猫光滑漂亮的皮毛,谁知他手往左伸它就往右,他往右它就往左,英短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英短,于是美利坚只能欠嗖嗖地弹了一下它的软鼻子。


“想跟我走?随你。”美利坚说道,世界灯塔嘴角扬起,就像在筹备着什么不得了的邪恶计划,“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喵?”


英短眨了眨眼,感知到大事不妙。然而美利坚没理睬它,他嗤嗤地笑了两声,从餐桌上拿了车钥匙、塑料手套和一瓶花生酱,随后拉开大门。




美利坚把沾满花生酱的塑料手套扔了,哼着歌回到车上,看起来心情舒畅。英短蹲在副驾驶座位,它一脸无语,此前通过车窗目睹了美国佬把手粘上花生酱,然后一拳招呼上那个对坚果过敏的邻居小男孩的全过程。灯塔先生大智若愚,用这样的方式教育了祖国的花朵少去扒拉邻居的窗户。遗憾的是这花生酱大概是个次品,除了熊孩子的嗷嗷大哭,这个加了buff的魔法攻击并没有起到别的效果。


“那个小屁孩居然没过敏!”美利坚没有同伴可供吐槽,只能对着一只猫喋喋不休。


“什么狗屁花生酱,偷工减料,老子有空就把这牌子投诉了要他们20万赔偿金……”


英短对他的迷惑行为投以鄙视,这只猫就像坐惯了车的老司机,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用舌头梳理着毛发。美利坚有些诧异它没有应激,按理说这猫是第一次出远门,居然一点害怕或者不适的反应都没有。


这场景貌似有点眼熟。美利坚心想。


原先英吉利在的时候,副驾驶就是他的专属座,在假日或者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美利坚偶尔也会载着他去外面兜兜风。临近新年,往年这个时候,他们会去酒吧,去烟花秀,或者在泰晤士河游船上看夜景……约会?可以这么说吧,再过几周还是中国新年,新春庆典游行会经过整个伦敦唐人街,他本来还想拉着英国佬去凑个热闹的。


但现在这个位子上只剩一只猫。


然而小猫咪又懂什么呢,英短依旧舔着爪子,就像发生的一切都和它无关。美利坚只能憋闷地扭过头去,按计划,他打算先去唐宁街打听打听情况。一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开着蓝牙打电话。大概是对之前那条新闻怀恨在心,又或是单纯心情不爽想要发泄,他这一通打给了俄罗斯。


电话接通了,美利坚故意开了免提,架势就像要在车里和他的死对头大声吵架。俄罗斯的声音听起来像宿醉被吵醒一般的烦躁,霸主先生刚张嘴就是质问英吉利的失联是不是和他有关,无疑是火上浇油。


俄罗斯对此的回应是一声冷笑。


“美国佬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他讽刺地答道,“看到那条新闻了?虽然我是很想来颗精准打击,让你们父子俩原地消失,但还不是现在。”


“你他妈敢扬言要轰伦敦?!”


“想换个地儿?白宫也行。”


“白宫早他妈在我家好莱坞电影里被炸几百次了,哪轮得到你?”美利坚尖声发笑,“想威胁我们,你还不够格,最好别被我发现今天这事和你有关……”


“这事和我没关系,别看到你爹没了就乱发疯。”


“是吗,那也比某些老爹已经死了的人要好……哈?沆瀣一气?那又怎样,起码我还有人可以沆瀣一气,你这种孤儿就抱着酒瓶捧着向日葵去扫你爹的墓吧,噢,记得帮我捎句话,‘亲爱的苏维埃,世界霸主向你递上新年祝福’!……”


在美利坚尽享素质问候的同时,他身旁的猫也起了反应,就像能听懂他俩的吵架内容一般。英短呲出牙齿,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对着蓝牙音响哈气。这是猫科动物见到敌人才会做出的举动。电话那头的人突然愣住,对这怪异的猫叫声感到怀疑。


“你什么时候养的猫?还在车上?”


“关你屁事。”美利坚拍了两下英短的脑袋,带着一股炫耀的口吻,“这是我的小宠物。”


他挂了电话,洋洋得意地俯视着还在生气的英短。这心高气傲的老猫就像成精了,索性撇过头去不再理他。这时候想强行摸它肯定会挨一爪子,美利坚只能自讨没趣地转过去,继续开他的车。


他们的路程不算长。唐宁街很快就到了,美利坚透过车窗,看到首相府闹哄哄的,好几个穿着正式的官员进进出出,神色焦灼,又或急匆匆地打着电话,这起失踪案显然没有什么进展。


“看到了吗,蠢猫,去首相府问也是白问。”美利坚关上车窗,又开始对着猫自言自语了。


“如果那群家伙真有什么本事,早该找到你主人了——噢对,我们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找找?酒馆?俱乐部?想想之前那几次,英国佬没准又在那种鬼地方醉了一整晚,上帝保佑他可别再乱发酒疯。”


美利坚说着才注意到一旁的英短心虚地动了动眼珠,仿佛听到了什么羞于启齿的黑历史般。他砸吧着嘴,对这一幕感到新奇,心想这猫还真够在乎它主人的。英短有意避开他好奇的凝视,又喵呜了一声,示意他专心开车,少在自己耳边啰嗦。


“好吧,好吧,当务之急还是去找那老家伙。”美利坚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噢,伦敦这该死的交通!”


倒霉事真是接踵而至,刚拐过一道弯,霸主先生就对着伦敦祖传的大堵车咒骂出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英短垂下耳朵,样子显得挺无奈。这时他们的车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英短吓了一跳,转头才看见美利坚猛打方向盘。自由灯塔横冲直撞,直接让他们的车窜上了人行道,在引起路人惊叫之余还撞飞了垃圾桶,在半空中飞出一个托马斯大回旋后倒扣在一个幸运路人的头上。


可惜灯塔本人毫不在意,没准是仗着伦敦不归他管,或者说他早在电影或者游戏里习惯这么做了。为了节约时间找人,美利坚乱闯人行道逃开了堵车队伍,不顾一旁的无辜群猫惊魂未定,爪子抓紧坐垫才没被甩飞到挡风玻璃上。


然而帅不过三秒,在下一个路口,他们就被一个交警拦了下来。美利坚逃避不得,只能摇下车窗,露出一张死性不改的反派脸。


“你这是违法行为。”交警敲了敲车窗,“跟我走一趟。”


“我赶时间。”美利坚不耐烦地回答。


“拿好了小子,这是你的罚单。”交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你赶时间做什么,家里着火?”


“因为俄罗斯要往伦敦投炸弹了。”


“……什么?”


“俄罗斯人说要轰炸伦敦,然后毁灭全世界,伙计,我快吓疯了,好吗?世界末日要到了,我开车超速违规变道只是想尽快赶回去,呃,我老婆还在家呢!我得去找他,就算炸也得炸在一起……”


美利坚动用他全部的演讲本事胡说八道,交警和猫都目瞪口呆,甚至没去反问为什么要用“他”(him)来称呼他的老婆。


“我劝你也早点回家看看,伙计。”美利坚接着说,“前提是你得有老婆。”


在交警还没反应过来的前一秒,美利坚立刻踩下油门,让他们的车以极快的速度蹿了出去。在罪魁祸首痛快的大笑声中,一人一猫肇事逃逸,任凭倒霉的交警在身后被甩了一鼻子汽车尾气。


“蠢货。”美利坚嘶嘶地笑。


真失礼。英短鄙薄地瞥他一眼,打理起自己被搞乱的毛发。




时间来到傍晚。美利坚开着车在整个伦敦乱跑,从金融城到西敏市,再沿着泰晤士河畔兜了一大圈,没有英吉利的任何踪迹。就连猫的耐心都被消磨殆尽,英短趴在座位上蜷着,慵懒地眯着眼睛,只有毛绒绒的尾巴尖还在一动一动。


美利坚把车拐进一条小街,这是今日计划的最后一个地点了。如果还是找不到英吉利,那就证明他确实失踪了,他们再在车程上浪费时间也没用。他已经拿定主意,只要英吉利明早还不出现,自己就要派团队去找了,伦敦警察,私家侦探,再整几个美英双料高级特工,就算牵着警犬到处闻也要把老家伙找出来。


美利坚掏出手机给手下人发消息,就在他专心筹划着的时候,一丝低微的咕咕声传进耳朵。


英短半睁开眼睛,它坐了起来,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但又一声更响的咕咕叫揭穿了它的掩饰。这只家养猫太久没有进食,肚子空瘪瘪的,它显得有些难为情。


“饿了?”美利坚读出了它的意思,“正巧,我也饿了。”


他们要找的最后一个地方是条酒吧街,美利坚知道英吉利经常去这里面的几家,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逮醉鬼的经历。他找了许久,英吉利还是不在这里,这几乎都被他料到了。美利坚灰心丧气地回来,但没忘记给自己和同样饥肠辘辘的猫外带一份晚饭。


英式快餐厅里没什么好吃的,火腿三明治,水果派,和一份炸鱼薯条,他问服务员有没有碳酸饮料,服务员说没有,给他冲了一杯苦了吧唧的红茶。


说实话,美利坚对着这顿晚饭都没什么胃口,他把盒子都打开摊在座位上,本以为这只挑剔的猫不会动嘴,没想到英短闻了闻,居然把头伸向了炸鱼薯条。和它吃饭犹如暴风吸入的儿子不同,这只贵族猫吃得缓慢又优雅,它用牙齿把鱼肉撕碎,一点点吃掉,然后再去咬那些薯条。


填饱肚子后,这猫甚至抬了抬爪子,示意他把纸杯盖打开,然后用舌头舔热腾腾的红茶。


“你这口味跟谁学的,英吉利吗?”美利坚啃着三明治笑道,“那些营养学家说什么来着,猫不能吃人类吃的东西,容易掉毛。”


他把脸凑过去,细细地打量着进食的英短猫。


“不过英国人本来就秃,你既然是英国猫,吃多了掉毛掉成秃头也无所谓。”


这番嘲讽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眼见这猫又要举爪子,美利坚赶紧缩了回来,嘀咕着这猫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差。当他们结束这顿晚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月的低温让天空飘起雪来。美利坚载着猫开车回家,从车库到家门的短短一段路程都冷得不行,英短缩在他的外套领子里,像颗黑煤球,呼出白蒙蒙的雾气。


美利坚把猫在家门口放下,大门才开一半,他们就听见了猫叫声。那叫声尖利又响亮,在大门打开的瞬间,一团黄了吧唧的东西就冲了过来,这家伙体重感人,差点没把反应慢半拍的英短撞翻出去。英短被撞得晕乎乎的,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迎上一颗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猫脑袋。


“噢,是你啊。”美利坚蹲下来,认出这是早上那只来偷家的美短,“你怎么又回来了,来找这只英短猫?”


这次美短没有只顾着偷吃,它凑过来,无视英短的抗议蹭着它的脖子,舔着它的背毛,样子不像对待它爹而像对待它失而复得的宝贝麦乐鸡。美利坚看到客厅又是一片乱,就猜到应该是冬天外面太冷,这美短猫在逃走后又溜回来了,它原本只是打算蹭屋内壁炉取个暖,没想到那只一直和它掐架的英短黑猫不见了。


原住猫的失踪让美短焦躁不安,整整一天,它都在家里左翻右找,想要把英短找出来,找不到就蹲在客厅里悲愤地喵喵叫,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了。


哈……原来猫也会因为同伴的失踪而焦虑啊。


美利坚领着两只猫进家,给壁炉又添了一点火。那个人依然没有回来,耳边再也没有英国佬尖酸刻薄的说教和茶杯茶碟的声音,客厅里很安静,但他却总觉得像缺了点什么。


他在壁炉前的椅子坐下,也许是一天下来的疲劳,或者在外面吹冷风吹了太久,他感到浑身被烤得发热,壁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也在耳边渐渐淡去。


两只猫暖洋洋地窝在他身边。美短在靠近壁炉的地方蜷成一团,英短跳上他的膝盖,眯起眼睛打了个盹。这是他第一次能够真正抚摸到它,英短的皮毛光滑柔软,手感绝佳,就像它主人精心打理的棕色头发。


事实上,他都快怀疑这家伙就是英吉利变的了。生物奇迹?魔法失误?谁知道呢。


但无论如何,那家伙会回来的,希望就是今晚,或者明天。美利坚想。毕竟他重视的东西都还在这儿,他的职责,他价值连城的房子,这两只猫,还有……


“我?”


他迟钝地想着,身体越来越热,一股困意席卷了他的眼睑。于是在火光和两只猫酣睡的呼吸声中,他慢慢闭上眼睛。




身体发烫,梦境的结束使他倏然醒转。他躺在卧室里,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头疼,喉咙像划过一整块刀片。除了发烧,更要命的是灯塔先生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压在他身上,重重压死沉睡的心灵,差点没让他一口气憋死在床上。


他撑起眼皮,努力聚焦目光,才辨认出那是趴在他身上的两只猫。这两个小混蛋精得很,发现他发烧的身体暖和,就跳上来窝在他身上。两只猫依偎在一起,像一大团黄黑相间的绒球,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像清水洗净耳蜗,病号迟钝的听觉逐渐恢复。他听到客厅的电视机,关于XBB毒株肆虐欧美的新闻,厨房里有人在拨弄锅碗瓢盆,好像什么东西爆炸了,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咳嗽的声音,那股焦糊味飘了进来。这味道美利坚再熟悉不过,一定是英吉利又他妈按错烤箱键了,要么就是炸了高压锅,就像英国佬上次炖了个鸡,结果整只鸡给炸飞到天花板上抠都抠不下来。


美利坚望向窗帘,看到有暮光正从缝隙间透进。他分明记得进家门前已经天黑,但现在却还只是下午。


就像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后,卧室的门把手终于被转动。英吉利走进来,看到这个XBB病患能够自己坐起来了,对他强大的恢复能力流露出一丝惊讶。


哇噢,他看起来真像个陪床护工。美利坚心想。呃,我的意思是,如果忽略他手里端着的那碗疑似黑芝麻糊的玩意儿的话。


上帝保佑原本那碗里的可别是白粥。


“怎么样,”英吉利问,把黑粥送到病号面前,吓得他连连往后缩,“感觉好一点了?”


“操,你没失踪?”


“失踪?”英吉利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又往他的额头摸了一下,“你可别是被病毒烧坏了脑子。”


热度退了不少,绅士先生收回了手,想起这个新毒株的症状并没有智力下降,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本来下午唐宁街有场会议,需要你参加,但你一整天都没出现,我就猜到出事了。”他说,“新毒株一定在美国传得够广,我中午请假回来,进门就看到你倒在客厅里,烧得像块烤肉。”


“……哈?”


“噢对,你得感谢那两只猫,我还没进门就听见它们求救了,趴在你身上喵喵直叫。”


“这对小畜生没准只是想吃烤肉了。”美利坚啧道,抓了抓自己凌乱的金色头发,“我刚才做了一场梦,梦到你不见了,痛殴邻居,开车超速,环游伦敦,我绕了一大圈到处找你,最后才发现你变成了这只蠢猫!”


他说着动了动身子,英短被取暖工具的颠簸弄醒了,它伸了个懒腰,发出不满的哼声。美短依旧在它身边呼呼大睡。


英吉利皱起眉毛,他看了看美利坚,又看看那两只无辜群猫,想不通这个煤球是怎么和自己联系到一起的,听上去美国佬还像在梦里当了一回超级英雄。


“我猜你是佛罗里达州的傻子新闻看多了。”他沉吟片刻,给出锐评,“或者说你本身就是个傻子。”


“……?”


“行了,病号,来吃点东西。”


英吉利终于想起把粥重新递到到他嘴边,这碗白粥黑漆漆的,是他熬制一小时的匠心成果。美利坚瞪大眼睛,每一碗蕴满父爱的白粥背后,都有一个炸烂了的高压锅和壮烈牺牲的天花板。


妈的,下毒现场!英短嗅到气氛不对,瞬间从床上弹下来跑了。床上只剩下美利坚和刚刚睡醒的美短,它懵圈地晃了晃头,似乎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现在想逃也晚了,英国大厨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端起了碗,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


“想一起吃?”


整幢房子回荡着一人一猫的惨叫。



---END---


做梦中的美:喝!我就是拯救英吉利的英雄!因为任何邪恶!终将被!绳之以法!👊🏻

现实里的美:呃啊啊daddy我🐏了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文中部分情节的参考来源:是美国年度沙雕新闻“一佛州男子将手粘上花生酱后殴打对坚果过敏的邻居”和“一佛州男子开车超速向交警狡辩说俄罗斯要投核蛋”,佛罗里达州因经常爆出这些傻叼新闻而闻名

*温馨提醒:不要随便给猫投喂人类吃的食物,别提英短美短了,就连作者大学里偷吃食堂和外卖的田园猫,个个都能肥得像猪一样

*写这篇的时候才发现美利坚和麦乐鸡的首字母拼写是一样的,搞得我老是打错,写成麦乐鸡在开车

*彩蛋是正文后续,两只恶霸猫终于收到了新年嘎蛋大礼包,祝兔年大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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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温了很多遍的搞笑电影,《...

  重温了很多遍的搞笑电影,《憨豆特工》大电影里憨豆先生(演员名罗温·艾金森)饰演的特工名为强尼·英格力(Johnny English) ,这个名字很有趣,以及加上整部电影特工保卫英国和女王权利的主题基调就搞了个联动!

  也相信特工的表现无论如何都有被好好看在眼里的~

  

  

  重温了很多遍的搞笑电影,《憨豆特工》大电影里憨豆先生(演员名罗温·艾金森)饰演的特工名为强尼·英格力(Johnny English) ,这个名字很有趣,以及加上整部电影特工保卫英国和女王权利的主题基调就搞了个联动!

  也相信特工的表现无论如何都有被好好看在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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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舍/dover/米英/二战史向】飘摇巴黎22

我这辈子哪发过这么多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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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深了些。弗朗西斯进入塞纳省省长办公室[1]时,勒克莱尔正在向戴高乐汇报工作。
他们正在商讨明天的事。明天法国要举行一场阅兵典礼[2],此时巴黎北部的德军却拒绝投降,于是他们决定把击退德军的任务交给美军[3]。
勒克莱尔先注意到了进入办公室的弗朗西斯,大为诧异:“你的头发是能剪的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戴高乐顺着勒克莱尔的视线看过去,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凝重,就算是脾气不太好的戴高乐,此时也罕见地露出担忧和关切的神情。弗朗西斯借着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才感觉真是剪太短了。他说:“我自己剪的,看来是没剪好。”
两位上司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些。弗朗西斯发...

我这辈子哪发过这么多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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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深了些。弗朗西斯进入塞纳省省长办公室[1]时,勒克莱尔正在向戴高乐汇报工作。
他们正在商讨明天的事。明天法国要举行一场阅兵典礼[2],此时巴黎北部的德军却拒绝投降,于是他们决定把击退德军的任务交给美军[3]。
勒克莱尔先注意到了进入办公室的弗朗西斯,大为诧异:“你的头发是能剪的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戴高乐顺着勒克莱尔的视线看过去,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凝重,就算是脾气不太好的戴高乐,此时也罕见地露出担忧和关切的神情。弗朗西斯借着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才感觉真是剪太短了。他说:“我自己剪的,看来是没剪好。”
两位上司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些。弗朗西斯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被这样重视了,他早已习惯来自盟友的排挤和来自人民的批判,鲜少被重视和关爱,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鼻子一酸。
勒克莱尔比将军更爱笑,也更亲和,他自然承担起活跃气氛的责任,说:“将军决定明天要在城内阅兵游行,你要来吗?”
“感谢您们为我带来这样的荣耀时刻。”弗朗西斯眼眶泛红,“我会去的。”

戴高乐这时提到:“盟军司令部有人打来电话,问我,他可不可以进入巴黎。”
司令部?弗朗西斯想不明白盟军司令部的高级长官们有谁没权限进巴黎,询问戴高乐只是表明对戴高乐的尊重罢了。他下意识地问道:“您答应了吗?”
戴高乐看着弗朗西斯,“我不愿意外国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4],可是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认为应该询问你的意见。所以你愿意他来吗?”
弗朗西斯再迟钝也该意识到这位朋友是谁了。他怔怔地看向这位上司,身子明明发僵,却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勒克莱尔注意到他越来越红的眼眶,拍了拍他的背,朗声笑道:“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止不住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时半会都难以收住。这座城市一直像一艘被迫远航的船,在风雨中破浪,在惊涛中飘摇。现在这艘船终于找到了可靠的港湾,作为舵手的他终于可以不再整日提心吊胆。他可以放声哭,放声笑,可以带着底气,回到棋桌前,昂着头告诉老对手们——他回来了。

阿尔弗雷德看着眼前的一间不起眼的房子,问旁边的手下:“真是这里?”
“长官,就是这里。”回答他的人有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里面的人知道我要来吗?”
“都安排好了,先生应该正在等您。”
阿尔弗雷德推门便进,意外地在楼梯就发现了他要找的人。美国军官向他行了个礼,用流利的法语向对方问好:“晚上好,约里奥·居里先生。”
楼梯上的男人捧着一瓶香槟酒,向一行人扬了扬:“欢迎光临。”
实验室的烧杯此时充当了酒杯[5],美国人随身带的压缩饼干成了零食。阿尔弗雷德盯着烧杯的刻度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理论上还不能喝酒。
他把烧杯放在一旁,开门见山地问:“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德国客人来拜访?”
“有过,他们来借用我这里的回旋加速器。” 约里奥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向我保证,不会用于军事研究。”
阿尔弗雷德面露异色,约里奥便摆出一副放松的样子安慰他:“不必紧张,我偷偷检查过他们的工作,距离造出原子弹还早得很呢。”
阿尔弗雷德对于科学家一直很礼貌,不然的话,就凭这前后矛盾的回答,阿尔弗雷德可能早就开口骂了。尽管不满,他还是咧嘴笑道:“感谢您的招待,非常抱歉,我还不能饮酒。也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如果您遇到了困难,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阿尔弗雷德神情凝重,从这栋房子里走出来。
他确实答应法国人,不让美国军队参与解放巴黎。但他现在带来的又不是军队,”阿尔索斯”计划懂不懂?全是特工和科研工作者,特工进巴黎怎么了?反正你又不知道。

阿尔弗雷德啧了一声,想弗朗西斯也就那点出息了,满眼政治斗争、大国地位、殖民帝国,是忘了自己当年怎么输的了吗?看你现在战术和科技有一个是好看的吗?德国人都比你上进!
德国肯定在进行核试验,并且在最近半年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约里奥·居里这里有欧洲唯一的回旋加速器,如果不是为了军事研究,那个元首不可能批准科学家频繁出国。得想个办法把他们的试验基地毁掉,原料提炼厂所也必须毁掉……哪怕德国人根本造不出来也必须毁掉这些场所,不能落入别人之手。

阿尔弗雷德在这里忧思重重,亚瑟那里因五次联系阿尔弗雷德未果而大发牢骚:“这家伙上哪厮混去了?”
无奈的亚瑟打算去冲杯咖啡,电话铃就好巧不巧地响起来。亚瑟脚步一顿,认命地回去接电话。
“阿尔弗雷德?”亚瑟也只能想到阿尔弗雷德的名字,对面的人显然迟疑了一会,然后试探地回了一句:“不是阿尔弗雷德不行吗?”
亚瑟认出了弗朗西斯的声音:“怎么是你啊?”
“就是我,不满意?”这一次对面立刻回骂他。

电话两端一齐传来笑声。笑过之后,弗朗西斯心口莫名有些酸涩,他整理了一下情绪以免露馅,才问出声:“明天我的上司要举行阅兵和游行,你愿意赏光吗?”
“荣幸至极。”亚瑟心脏剧烈地鼓动着,他有无数愧疚,也有无数喜悦,每一种他以前羞于说出口的话,此刻都想讲给弗朗西斯听。

 

巴黎郊外的驻军部队,一辆吉普车在美军部队外缓缓停下。
阿尔弗雷德脸上蹭了几道泥印子,正在对着手里的扑克牌愁眉苦脸。他对面的男孩就比他开心得多,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等着阿尔弗雷德出牌。
弗朗西斯从吉普车上下来,看到这幅景象,吹了一声口哨,走过去从后面狠拍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后背。阿尔弗雷德一惊,手里的牌应声撒掉。他回过头怒目来人,弗朗西斯一边笑他一边去伸手去刮他脸上的泥。
阿尔弗雷德红着脸,慌忙拨开弗朗西斯的手,拍了一下战友的肩膀,告诉他自己过会再回来。
弗朗西斯拍拍手上的泥土,被阿尔弗雷德拽着走到一边。阿尔弗雷德有些懊恼,问:“你怎么来了?”
法国人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我上司要办一场游行,亚瑟说他会来,英国空军会把他送到巴黎郊外驻军附近,我来这里等他,顺便过来看看你呀,我的小英雄。”
一听说亚瑟要来,阿尔弗雷德用力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泥,问:“我怎么不知道他要来?”
“谁让你净顾着打牌,亚瑟都联系不上你。”弗朗西斯实在看不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截卫生纸递给阿尔弗雷德,“牌好玩吗?看你输的。”
“谁净顾着打牌了?”阿尔弗雷德毫不客气地接过纸巾,“你是挺幸运的,可世界上不幸的人多了去了,世界的英雄忙着拯救世界呢。华沙现在可惨了,昨天跟伊万沟通了一晚上,他就是不许我们向华沙空投武器。”
在弗朗西斯沉默的空挡,阿尔弗雷德一边擦脸一边问:“路德维希在哪?”
“法兰西监狱。”他没有多说话。
“这么快就抓到了,”阿尔弗雷德抱怨,“反正你不可能把他给我呗?”
弗朗西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如果美国强令他交出路德维希,他真的能违抗吗?
面对这个外热内冷的美国人,弗朗西斯只能说:“我会把他严密看管到战争结束的,你放心。”
阿尔弗雷德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挑衅的气息,这时法国人吹了声口哨,指着天上:“亚瑟来了。”
阿尔弗雷德赶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一架战斗机盘旋在高空,一条绳子从飞机上抛下来,亚瑟·柯克兰铁了心要耍这个帅,不绑安全绳就攥着绳子往下跳。
弗朗西斯注意到,阿尔弗雷德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非常不符合他个人形象,甚至在地上指指点点:“胡闹啊!”
这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嘛,弗朗西斯默默地想。
“说真的,”弗朗西斯先开口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巴黎?”
阿尔弗雷德自然不能说自己早就去过了,而且还觉得弗朗西斯没出息。他只能装作不耐烦,一口回绝了他:“不去,忙着呢,最近我因为巴黎的事被华盛顿的上司骂了好久。”
他的头发立刻被一只手摁上来揉来揉去,法国人低低地笑着:“多谢你啦,小英雄。“
“别,别扯我——对了你头发怎么短成这样。”阿尔弗雷德好不容易握住弗朗西斯作乱的手,才注意到他和之前的不同。
弗朗西斯也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耸耸肩:“一些意外。来,哥哥也想打牌,来吗?”
阿尔弗雷德似乎看到了往弗朗西斯脸上抹泥的希望,但是他对自己的手气又有些犹豫。弗朗西斯看出来他的顾忌,就说:“输的人别往脸上抹泥了,剪一撮头发就行,一小撮,不会影响你帅气的发型!”
“行啊,不许耍赖。”阿尔弗雷德一口答应,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在亚瑟来之前输太多。

亚瑟来找他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以下景象。
弗朗西斯揪着阿尔弗雷德的领子,攥着一把剪刀追着他笑,而倒霉的美国男孩大呼小叫喊救命,周围的战友都哈哈大笑。
阿尔弗雷德最先注意到了亚瑟,他连面子都不顾了,大叫着:“亚蒂!!救我!!”
不等亚瑟说话,弗朗西斯就撒开阿尔弗雷德的领子,攥着剪刀向亚瑟笑着挥手。
英国人脸色十分精彩,他走近了之后反反复复打量两个人,然后把目光转向阿尔弗雷德:“你怎么把他头发剪成这样。”
美国人一下子愣了,感觉自己有些百口莫辩,偏偏这时候弗朗西斯还火上浇油道:“很过分对吧,你得管管他吧?我觉得一顿毒打都算少的。”
亚瑟脸色又变得精彩起来,他夺了弗朗西斯手里的剪刀,自己紧紧握住,有些责怪地看向弗朗西斯:“别再打了,你看他脸都青了……影响多不好啊,你们还是盟友呢,顾忌一下自己的国籍。”
青了?阿尔弗雷德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已经干在自己脸上的泥土。
还没等他找这个借口开始撒泼,亚瑟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阿尔弗雷德眼睁睁地看着亚瑟捧起自己的脸,抚摸了一下泥渍,然后搓搓指尖,朝手上吹了口气。
弗朗西斯一边笑,拉着亚瑟往外走。亚瑟还攥着剪刀,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阿尔弗雷德不要打架,要听上司的话,听得阿尔弗雷德直想捂他的嘴。

两个人坐在吉普车上的时候还在笑,亚瑟问弗朗西斯:“我没来晚吧?”
弗朗西斯给自己点了支烟,叼在嘴里发动了车子:“不晚,阅兵和游行下午才开始呢,不过现在巴黎街道上全是人,咱们可能已经挤不进去了,哈哈。”
吉普车有些颠簸,亚瑟看着周围的景物,他来过法国很多次,自认为对法国的了解程度仅次于弗朗西斯,可是看着面目全非的法国,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弗朗西斯偏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发愁,就说:“哥哥带你去埃菲尔铁塔,那里视野好,哪都能看到。”
亚瑟提醒他:“你不和你上司一起吗?这可是重要时刻。”
“说起这个,我一度以为他们把我当儿子了。”弗朗西斯不停地笑,“可是法兰西是阴性词,戴高乐先生演讲的时候,喜欢把现在的法兰西比喻成一个啼哭的女婴。虽然这个时刻很重要吧,可是我不太想出现在现场。”
亚瑟闻言,在副驾驶上笑得捂着肚子,连连摇头:“到时候别人哭咱俩笑是有点不合适。你上司好不容易同意我出现在巴黎,我可不想被撵出去。”
弗朗西斯笑着骂:“我还真怕我当场变成一个啼哭的女婴,太要命了。本来先生们对我就像对小儿子一样,会关爱我,有时候也会训斥我,最近我真的有点爱撒娇了。”
“对我撒娇,”亚瑟拍拍胸膛,“不列颠是阳性词。”
弗朗西斯灭了烟,暂时放在车内的烟灰缸里,他呼出一口烟雾,说:“去你的,英格兰是阳性词,联合王国也是阴性词。”

埃菲尔铁塔离他们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他们脸上都带着喜悦,带有感染力的喜悦影响了更多人,反正这一路上,亚瑟没看到一个板着脸的人。
人实在太多,弗朗西斯把车丢在路旁,对亚瑟招手:“下车。”
亚瑟抬头看远处埃菲尔铁塔的塔尖,这座在战争中幸存的建筑正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光。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拍了一下弗朗西斯,问:“我记得四年前法国人就剪掉了埃菲尔铁塔的电梯缆绳?”
“对。”弗朗西斯伸了个懒腰。
“你打算走楼梯上去?”
“怎么了,没有电梯的时候哥哥我也总爬上去吹风呢。”
一些非常久远的记忆被亚瑟翻出来,他问:“在你挨骂的时候?”
弗朗西斯被呛了一下,踢了一脚亚瑟:“遇见戴高乐之前,我什么时候挨过骂?”

亚瑟赶紧躲开,两个人像是忽然回到了少年时代,成天拌嘴,从早吵到晚,吵不过了就打一架,打完架又开始吵。法国内政一直很乱,很多政策就抄英国作业,但是只抄一半。在国际场合英国非常大度地到处带法国露面,法国不满意事事靠英国,英国更不满意为什么事事都要带上法国。
弗朗西斯换个政府了就去铁塔上吹风,亚瑟会专门赶到巴黎嘲笑他,最后把他劝下来。弗朗西斯不知道亚瑟为什么会以为他站在塔上就要跳下去,后来当他听说亚瑟在七月份去北海钓鱼的时候,他也是一阵心惊胆战,专门去北海看他,还把他劝回了伦敦。
他们很擅长做这样的事,前一秒还在吵架,下一秒开始接吻;昨天两人还在打架,第二天就可以一起喝酒。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美好,世界上再没有两个人像他们这么奇怪了。带着昨天对方造成的伤口一起跳舞,用最刻薄恶毒的言语回应对方的关怀……很多行为同时掺杂了爱与恨,导致他们一度有些不理解爱与恨的含义。
世界上再没有两个人像他们这么奇怪了,哪怕现在,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隔阂,可是他们现在就是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在拌嘴中一起爬铁塔的楼梯。
在人类的观念里,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按理来说,人对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不会产生爱情,他们也不认为彼此之间存在的这种扭曲情感能称之为爱情。
但是这种感情肯定不属于友情,没有人会和朋友滚上床。这种感情也不是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的暧昧,更不是逢场作戏的身体关系。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不想去探究无聊的原因了。或者说,如果能探究出来,他们早就探究出来了。
世界是个混沌模型,人更是复杂的生物,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很多结果没有原因,理性总是在这些问题面前一败涂地。
弗朗西斯攀上观景台,拍了拍衣服,问亚瑟:“你最近是不是还很忙?”
“对啊,”亚瑟也跳上观景台,“一个我根本不够用,有的上司要去华盛顿,有的上司要去莫斯科。而我居然在巴黎。”
弗朗西斯眯着眼看凯旋门那边黑压压的人,笑了笑:“是呀,他们开会又不带我。”
亚瑟手肘支着栏杆,十指交叉:“我大发慈悲带你去呗。”
大大小小的三色旗在人们手里挥舞,整个街道都是喜悦的人群。弗朗西斯好像远远看到,戴高乐先生在街道上缓缓地走,不断和群众握手致意。那个男人是那么高大,在人群中那么突出。
弗朗西斯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真的要带我去吗?自由法国从未向德国低头,可是维希政府实在是给德国提供了便利,这些帮助是无法磨灭的……这也导致了战场上盟军的压力。”
亚瑟抿了抿嘴,眼前全是那些挥舞的三色旗,他叹了口气:“这些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你不应该说。你应该清楚你需要什么。用你的理性思考一下,大国地位、战胜国身份、宗主国地位……你拥有了这些,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不要试图检讨自己,你好不容易获得了胜利,不要自己捡回败者的身份。”

弗朗西斯又想起那个雨夜,那个签订劳工合同的雨夜。有那么多人被他亲手送到柏林,有那么多有生力量被他亲手抛弃,他切切实实背叛过人们。
可是亚瑟说得对,他最需要胜者的身份,需要大国地位。
其实他现在很想哭,可是他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疲惫从未如此深刻地摧毁他的感官。交织的爱与恨已经严重影响了理性。
他曾经假设过,如果战争胜利了,他要做些什么。首先是要路德维希低头认输,可是路德维希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失败的命运;然后是让阿尔弗雷德承认法国的地位,可是阿尔弗雷德显然没空理他;之后是亚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关系一直这样,以后也一直这样。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洒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就像具象化的自由与荣耀。破败的废墟重新有了生机,一切耻辱都被葬在昨天,今后的每一天,一定会比昨天更好,他的人民会越来越幸福。
“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弗朗西斯低下头,叹了口气,“所以我很痛苦。”
亚瑟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回忆路德维希之前的所作所为,试图找到一点弗朗西斯怜悯他的原因。猛然间他想起那个把英国飞行员遗物送到英军基地的德国飞行员,顿时一种无力感和可笑感涌上心头。
“我猜,”弗朗西斯打量了一眼亚瑟,“阿尔弗雷德不会放过路德维希,我现在扣着路德维希不给盟军,小英雄马上就要报复我。”
亚瑟耸耸肩:“当然了,他自认为是英雄,而英雄必须要有反派作为宣泄正义的对象。罗维诺在加入盟军之后都差点被他扔进大牢,你和路德维希就更别提了。”
弗朗西斯笑了一下,说:“不坦率的胆小鬼。”
“怎么忽然骂我?”亚瑟也笑。
“是你把小罗维诺救出来,养在伦敦的。”
“别说得那么恶心,那是软禁,你觉得他过得好,那是因为我有风度,战俘待遇好。”

弗朗西斯哈哈大笑:“就说你不坦率嘛。”
亚瑟无奈地笑着摇头:“你少说两句吧。”
弗朗西斯没过多久就笑累了,他又把手肘支在栏杆上,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巴黎。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他们都被阿尔弗雷德当过敌人,并且在不同程度上落败了,如果不联合起所有的能动员的力量对新霸权发起反抗,那谁也不能幸免。而这股力量当然包括路德维希。
他忽然回头问亚瑟:“要不要去我爱丽舍宫坐坐?我记得地窖还有一些葡萄酒。”
“但愿没被德国人拿走。”亚瑟说。
弗朗西斯撇了撇嘴:“德国人根本就没接管爱丽舍宫,正好你是酒鬼,你帮我尝尝过期没。”
两个人一边下楼梯一边继续拌嘴,亚瑟的头发好像马上又要炸起来:“我不喝!去,拿你家你好歹茶来。”
弗朗西斯拿手指着亚瑟,像在挑衅:“还点上菜了。给你什么你就得喝什么,反正你没有味觉。”
亚瑟阴阳怪气回去:“哦,这就是法国人的待客之道啊。”
弗朗西斯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客,你是来讨债的。”
亚瑟笑了两声,忽然说:“按理说今年应该有奥运会的,在伦敦。”
“真要办起来你能招待好吗?”弗朗西斯忽然想起英国菜,他宁愿饿着都不太愿意去碰那种东西。
亚瑟神秘地笑着,说:“你不如四年之后亲自来体验体验?”
弗朗西斯瞪大了眼睛:“你还要申办?”
亚瑟朝他扬起下巴,祖母绿色的眸子在太阳底下反着光,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偷藏了情书的男孩了。
“你肯不肯来吧。”
弗朗西斯勾过他的脖子,两个人都是一个趔趄。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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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进入塞纳省省长的办公室。马塞耳·福洛莱在那里给我介绍了他手下的主要官员。
晚上,勒克莱尔向我汇报了巴黎市区的战斗总结。德国人所有据点的受降目前都已完毕。卢森堡宫、矿业学院、孟戴尼中学的所谓“卢森堡”驻军和在欧根尼亲王营房内组成并以阿尔什维大街电信总局为依托的共和国广场驻军是最后停火的。
——[法]夏尔·戴高乐《战争回忆录Ⅱ:统一》第八章 巴黎
[2]我比任何时候都坚决地要在第二天按照以下路线前进:从凯旋门广场到圣母院大教堂,在那里同人民见面,我决定要第2装甲师参加阅兵典礼。当然游行可能带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这是值得的。而且我认为德国人的后卫部队骤然变成前卫部队而向巴黎中心进攻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现在巴黎的守军都已成了俘虏。总之,小心提防还是必要的。
我同勒克莱尔预定好,卢米昂佐夫指挥的一个战术组清早就开往布尔日方面进行掩护,并与在这方面进行小规模战斗的内地军配合起来。在检阅分列式的时候,该师的其余部分编成3个队,分别在凯旋门、香榭丽舍大街的圆点广场和大教堂前进行警戒,必要时可以开往指定的地点。勒克莱尔本人走在我后面,他必须不断地同他的各个部队保持联系。由于盟军司令部认为无须同我有任何联系,所以我叫勒克莱尔负责把我决定的部署通知盟军司令部,况且盟军司令部有种种办法替补这一部分临时留用的法国军队。对于来自盟军方面的相反命令,勒克莱尔应当答复说,他要按照戴高乐将军的命令行事。
——[法]夏尔·戴高乐《战争回忆录Ⅱ:统一》第八章 巴黎
[3]勒克莱尔告诉我,巴黎北部仍然受到敌人的压力。在圣德尼和拉维叶特,敌军拒绝缴械,借口说他们不受高尔梯茨指挥。德军第47师的某部正在往布尔日和蒙特莫朗西进行部署,显然是为了掩护继续往北撤退的纵队。敌方把他们的前哨阵地一直伸展到首都城郊。因此,美军第5兵团司令格鲁将军命令作战中归他指挥的第2装甲师向德军阵地挺进,准备向他们攻击。
——[法]夏尔·戴高乐《战争回忆录Ⅱ:统一》第八章 巴黎
[4]格鲁曾警告勒克莱尔本人和他的部队不要参加游行。美国将军为这件事还派来一位武官当面通知我。当然我是不理睬的,但我也看出,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点,没有上级指示他一定不敢采取这种态度,这显然是不谅解的表现。我应当说,除了这件无聊而又不礼貌的意外事件以外,我们的盟国丝毫没打算干预首都的事务。我在8月21日任命柯尼格将军担任卫戍司令,塞纳省省长、警察总监都不应越权干预他执行任务。没有任何美国部队在巴黎驻扎,昨天从意大利广场和里昂车站附近路过的部队马上就撤走了。除了记者和摄影师在场外,盟国方面没有参加这次举行的检阅仪式,只有法兰西的男男女女。
——[法]夏尔·戴高乐《战争回忆录Ⅱ:统一》第八章 巴黎
[5]1944年8月,另一组“阿尔索斯”人员进入法国,他们的目标是找到法国著名核物理学家约里奥·居里。25日,他们和法国的装甲部队一同进入巴黎,紧跟在第一辆坦克后面的是一辆美国吉普车,车上坐着“阿尔索斯”人员。他们到达约里奥的实验室时,在楼梯上竟意外地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约里奥用珍藏的香槟酒招待了美国客人,他们用压缩饼干下酒,用烧杯当酒杯。期间美国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句,约里奥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他说,不少德国科学家曾到巴黎访问过他,并用他实验室里的欧洲唯一的回旋加速器工作过,德国人向他保证,不会用这台加速器从事军事研究。他曾在夜间秘密检查过他们的工作,他个人确信,德国人离制造一颗原子弹的阶段为期尚远。但这一情况却引起了美国人的疑虑。德国科学家如此频繁地使用约里奥的加速器,肯定是在实施一项计划,在战时,这项计划如若不和军事计划有关,德国当局是不会允许他们的科学家经常出国的。
——百度百科:阿尔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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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1948年伦敦奥运会上🇫🇷表现的不错!金牌数量第三!🇬🇧是第十二!

🇩🇪🇯🇵由于被制裁所以不能参加奥运会,但是🇮🇹参加了哦,金牌榜第五,小意,永远的战胜国。

如何根治拖延症
“你就是艾米丽的哥哥吧?” 大...

“你就是艾米丽的哥哥吧?”


大概算这个的后续(?) 

一些兄妹普设南桐女桐,罗莎艾米丽和阿尔都是学生,只有柯克兰是社畜()


“你就是艾米丽的哥哥吧?”


大概算这个的后续(?) 

一些兄妹普设南桐女桐,罗莎艾米丽和阿尔都是学生,只有柯克兰是社畜()


墓地
 重返苏莲托.Torna a ...
  • 重返苏莲托.Torna a Surriento 2:5


领带——这很完美。

我能确保我衬衫的领口是尖尖的,熨烫笔挺,没有一丝微小的折痕,至少从肉眼角度上来说是这样,除非是钻牛角尖斤斤计较的物理学家,没有人应该对我的领口吹毛求疵。

我的西装,这是一件全新的西装,不久之前我才刚刚定下拿到手,但是总觉得这样的衣服对我来说有些太显得年轻了,像条土狗,嗯,浅灰色,好像有一点点不太合适,不管怎么说,我不是二十岁,也不是美国佬。

我的袖口,很完美。

纯银纽扣,很完美,上面甚至有柯克兰家族的家纹,虽然我很少用这种东西,他们也不允许我用,不知道阿利斯泰尔说了什么,但是他们似乎决定要把...

  • 重返苏莲托.Torna a Surriento 2:5



领带——这很完美。

我能确保我衬衫的领口是尖尖的,熨烫笔挺,没有一丝微小的折痕,至少从肉眼角度上来说是这样,除非是钻牛角尖斤斤计较的物理学家,没有人应该对我的领口吹毛求疵。

我的西装,这是一件全新的西装,不久之前我才刚刚定下拿到手,但是总觉得这样的衣服对我来说有些太显得年轻了,像条土狗,嗯,浅灰色,好像有一点点不太合适,不管怎么说,我不是二十岁,也不是美国佬。

我的袖口,很完美。

纯银纽扣,很完美,上面甚至有柯克兰家族的家纹,虽然我很少用这种东西,他们也不允许我用,不知道阿利斯泰尔说了什么,但是他们似乎决定要把我开除出去。谁在乎呢,柯克兰家族又没给我带来过什么好事情,他们丢下了我这么久,轮到我把他们丢下了。

领带夹,上面有一朵鸢尾花,弗朗西斯之前送我的。他其实没那么喜欢这种东西,但是他就是想看我带这些鸢尾饰品,一种愚蠢的征服欲。

我看着我在镜子里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花这么长时间仔细端详过自己。还小的时候我几乎对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感到不满意,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每天惦记着自己的外表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微整这件事实在有点蠢,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开始放松下来,觉得我就长这样也还不错,我身边的那一大群法国人也都总是这样用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生长,没有人一直在介意自己是不是完美无缺。我一直这样自信满满地相信自己一切普通,至于法国人为什么看起来不会老,那只是因为他们是法国人。有一天我在清晨走进了弗朗西斯的卫生间,那一大堆被随手丢下的护肤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想象他每天晚上入睡前把这一些海洋死物的提取物给涂抹在那张脸上,这种有些熟悉的香味,美容院里那种柔软的香味,让他的皮肤变得光滑发亮,那些乳液,那些眼霜,然后是精华,还有是面霜,再多的东西我就分辨不出来了,他拥有的各种瓶瓶罐罐甚至比女人还要多。但是不管怎么样,弗朗西斯说他喜欢我的眼睛,他说他觉得我的脸不错,我问他哪里不错,他想了半天,跟我说,很有特点,至少走在路上能轻易地认出来。

我不是会因为这种幼稚言论而感到愤怒的人。

我拿起手提箱走出去,行李已经寄存了,因为飞机延误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在机场的酒店里过夜,说不上好,说不上坏,弗朗西斯在昨天深夜的时候去了酒吧,回来的时候一身各种不同的香水臭味,不知道是什么人散发出来的臭味。但是他给我带回了两瓶酒,所以我原谅了他,离开了我的字谜游戏,和他一起喝了一晚上的酒,毕竟这些东西不能带上飞机。在天快亮的时候我们被通知飞机很快就会进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登上跨越重洋的飞机,当然我很感激前来的服务员,但是我的头好痛,就好像有人拿着铁锤在检修我的头盖骨,从最顶上敲击到最底下,然后敲得像是环绕音似的,叮叮哐哐的一大圈。好在很快这种疼痛就被我忘记了,我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开始穿衣服,弗朗西斯占用了卫生间太久,以至于没有给我留下太多时间整理仪表,但我依然仔细检查过我的一切,这都是那么完美。

我们一起上飞机,到头等舱,一起坐下,我感到有点恶心,可能是喝多了,但是我昨晚也就只喝了一瓶半,和平时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也可能是弗朗西斯身上的那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香水臭味。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直熏得我晕头转向。我跟他说我要去一下洗手间,我有点恶心,他说确实,你有点恶心,然后我解开安全带,一边嘀咕着纸巾一边拿上手提箱,走出了那扇门,进入了臭烘烘的经济舱,这只让我更恶心,更想吐。我觉得也不一定是酒的原因,也不一定是这种臭味的原因,单纯只是我觉得弗朗西斯有点恶心,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说好的,甚至就连我说那我们去里约热内卢度蜜月,我们提前去,假装我们结过婚了,然后完全不信教的弗朗西斯也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声好的。就好像当年不管我的妻子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说好一样,我们就是那样迷迷糊糊的到了意大利。果然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我已经开始喜欢上我身上的方方面面,我依然不喜欢自己,他的这种态度让我觉得头晕反胃,让我感到恶心,在靠近门口的时候我恶心地没法站起来,只能倒在地上,抱着我的手提箱抽搐着,呻吟着,喊着,嚎着,开始干呕,我说我要下去,我要去看医生,我有急性病要发作了,我不能飞,如果飞机就这样带着我离开的话,如果让我在飞机上待这么长时间的话,如果一直把我和散发着他人臭味得弗朗西斯关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死的。我发疯了一样大喊大闹着,一边抽搐着一边蹬腿,终于来了一位医生,但是没法去摸我的心跳,因为我紧紧抱着我的手提箱,就好像里面放着一整箱黄金一样。然后他们开始叫来了担架,试图把我给抬下去,我又开始喊,我说不行,我是去度蜜月的,我的爱人还在等着我,如果不能在里约见到他,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一定会心碎的。医生和机组都开始来劝我,好不容易把我哄着抬下了飞机。大家都说真可怜啊,我就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我的手提箱,那种怜悯的视线就像是一种羞辱,媚俗的善意像是烙铁的雨一样落在我身上,让我浑身发烫。我眼睛红了一圈,鼻子也红了,但是我哭不出来,干燥的眼睛实在是挤不出眼泪,实在没法像是弗朗西斯的演出那样如此真实。幸好到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在机场的大厅里看着弗朗西斯一个人在飞机上离开,他的身边空无一人,没有我在。我这才打开箱子,确定他大多数地贴身物品都已经在里面。我第一次体会这么激动的心情,不知道当年弗朗西斯制定计划,给我的前妻编写了这么一份计划书的时候,是不是也能体会到这种激动,这种快乐,这种兴奋。

弗朗西斯被我遗弃了!就好像遗弃一只没用的小狗!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遗弃的快乐,现在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遗弃我了,因为这种更加上级的体会是无与伦比的。我回家的时候一只手拿着手提箱,一只手撑着伞,心脏怦怦直跳,就好像小时候第一次逃学,在寂静的学校里乱跑。整个学校都还在上课,每个教室里都传出读书的声音,翻书的声音,窃窃私语的声音,教师说话的声音,还有主任在走廊上巡视的脚步声,每一点声音都被放大到无限大。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咚咚,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咚咚,但是全世界的杂音都在我的脑子里打转,就连大雨砸在伞面上的声音都好像是鼓声怒涛。我感觉大脑里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什么摇摆爵士一直在激情的演奏,以至于我不自然的跟着它摇摆摇摆,如果不摇摆的话,我就会被指挥家用他的长棍射击枪毙。在我的脑海里那个指挥家的形象在一瞬间变成了弗朗西斯,虽然我知道摇滚和爵士不需要这样穿得像个衣冠禽兽,站在台前挥手指挥。他在挥手,他在指挥,他指挥那些雨滴就像是炮弹一样,在我的伞面上爆炸,在我的耳边轰响,震耳欲聋。然后萨克斯的声音在雨水里噗噗噗噗,钢琴叮咚叮咚,我闭上眼睛,就好像听见查克·贝里的声音,他说现在年轻的先生们和女士们敲响了教堂的钟,铛铛铛铛,然后那些老青蛙们会说“这就是生活”,它会让你知道你永远无法预测。他说的真好,要不是他已经死了,我觉得应该让查克·贝里来给我们做证婚人,他会说在那里弗朗西斯会和亚瑟共结连理,但是我脑子里响起这句话的时候,又感觉恶心得浑身颤抖。我想起那只老青蛙,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九霄云上飞过北非,然后愤愤不平地诅咒生活,或者惊慌失措的询问我去哪了,反正我感觉我是在九霄云上,以至于我在巴黎苦涩发臭的大街上像个在酒桌上跳舞的醉汉,我想要挥舞双手,我想要随着节奏点头,但是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一边走一边啄米的鸡,我的皮鞋和小腿都湿透了,但是我好想跳舞,我的心一直在嗓子眼里兴奋作响。在风试图把我的伞给吹走之后我合起了它,反正我已经全身湿透了,就算打伞也无济于事,还不如一只这样浑身湿透,也比半干不湿的衣服粘在我身上要好,不能只有我的心情这样澎湃到潮湿,我全身都想跳舞。我在人行道上踢踢踏踏,甩着那根新买的长柄伞,他太适合做手杖了,弯弯的柄甚至能在我的手腕上一圈一圈的转。我就这样在无人的街上唱着歌回了弗朗西斯的房子,他的钥匙也在手提箱里,他的银行卡也都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他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他再也回不到巴黎了,再也不!

我假装我是一场飓风,袭击弗朗西斯的屋子,假装我是那种英雄电影里出现的怪兽,在他的屋子里跑来跑去。一边走我把我湿透的衣服都脱下来,先是不再完美的领带,我把鸢尾花扔进垃圾桶里去,接着是我的外套,它很难从我身上抽下去。我抽出皮带,它卡住了,以至于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给拔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我拉下拉链,一边走裤子就一边往下掉,我踩着裤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地上拖出两条水痕,然后它也离开了我。我丢掉了我的马甲,丢掉了我的衬衫,最后犹豫了一下,丢下了最后一片布。想像我在伊甸园。我不穿鞋,就这样满地走来走去,然后跳到他的床上,弗朗西斯的床单是丝绸的,滚在上面就好像有人一直在抚摸我全身的皮肤一样光滑柔软。这些床单上甚至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只有他一个人的味道,非常纯净,因为他不会带其他人到这里来,甚至连我都没有走进过这个房间。我把自己卷在他的被子里,整个空间里都是弗朗西斯的味道,然后丝绸蛮不讲理地抚摸着我的全身,让我想起无数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表情,想起一只已经被我遗弃的可怜青蛙,我越是挣扎,它们抚摸地就越起劲,我的脚踝撞到我自己的脚踝,全身都被丝绸包裹着,直到我被迫变得气喘吁吁,整个人被缠进被子里,像猫一样弓起背,尖叫出声。之后我终于从床上掉下去,他的浴缸很大,我好奇他到底最多能和多少人一起洗澡,还是说他打算在浴缸里游泳。我把古董音响给拖出来,然后在上面摇滚,我在上面塞了性手枪的碟片,直到他们开始痛骂女王,我又从浴室里跑出来,光着,随便换了一张碟塞上去。

我这样在这里度过了三天,吃他冰箱里的东西,不知道一个准备去蜜月的人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么多食物,里面甚至还有半成品,只需要加热一下就可以吃。我一边按照说明书加热了派,不算难吃,至少我还可以下口。当我吃完了整个派以后我发现底下的衬纸上有一行字,弗朗西斯写的,他问我好吃吗?我感觉毛骨悚然,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些东西?我充上电,查找他的手机,但是我确实看见他的信号在南美洲闪烁着,没有移动,我甚至能看见他在哪里,他不在酒店,他在一家短租别墅里。这让我开始犯恶心,就连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食物都一下子索然无味,彻底倒了我的胃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一切都变得没意思了,我自以为是的在这里度过狂欢节,但是弗朗西斯却在别的地方度假,显得我就好像是终于等着爸妈们离开才开始尽情释放叛逆的憋坏了的可笑小孩一样,这不好笑。他说击败我——还是征服我?——这件事让他感到无趣并且毫无意义,我现在也是这么想,遗弃弗朗西斯毫无意义,只是令人倒胃口。那个坐标让我越想越犯恶心,我举着手机在空旷的大宅里走来走去,但是我知道他的坐标不会因为信号或者因为我的移动而移动。他早就到了里约热内卢,但是他甚至没有打电话联系我,ins也没有动静,也没有骂我,或者很生气的样子。我试着发消息,但是弗朗西斯完全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屏蔽我,所有的消息都发出去了,但是直到最后都是未读消息,他看都没看我。每看一次手机,我心里的仇恨就上升一点,头皮发麻,弗朗西斯到底在做什么?他知道了多少?他早就知道我会丢下他回到这里吗?我讨厌他做什么事情都要这样压我一头,不管我用什么方法,都感觉输了他一节。就是这个令我恶心,要不是这个我也不会一个人回来。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就算显然是他输了,他却总是能作出一副自己赢了的样子,反而让对手觉得自己输了。我懂了,因为弗朗西斯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输,所以他也不知道应该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才会像是胜者一样离开的。我开始懊悔以前我并不那么介意输赢的时光,即便我现在其实也没有特别介意,但是输弗朗西斯一截这件事总让我觉得有点不甘心。

我在屋子里大叫着,大喊着,没有任何人来,只是弗朗西斯的坐标一直在移动着,他简直在里约热内卢到处游逛,然后花了很多时间留在别墅里,我才不会相信他留在那里只是为了喝茶。我觉得我错了,但我不想承认,我终于想起来上一次我被这样丢在异国他乡之后遇到了什么事,我遇到了弗朗西斯。说不定这么长时间过去,弗朗西斯也已经在里约遇到了谁,任何人,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然后弗朗西斯浪漫地和那个任何人坠入爱河,决定要和他共度终身,把我给彻底遗忘。这个想法让我直抓头发,甚至不小心抓破了哪里,我伸出手来的时候指甲缝里都是血。我过两分钟就会检查一次定位,手机告诉我在昨天里我打开屏幕超过了三百四十次,我简直不停的拿起放下。在第五天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定了能订到的最早机票,把东西胡乱塞了一气,拎着一个小箱子就离开了弗朗西斯的房子。漫长的飞行就好像是在热锅上被躺着油煎,身边摆满了各种发臭的佐料,味道刺痛鼻腔,我看不见他的坐标,但是我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一些地图,我看了千百次几乎都要记住每一点的地图。我恨弗朗西斯,我也恨我自己,我们就像是那些药物和瘾君子的关系,不管我怎么戒都无法戒除弗朗西斯,不能了解他消息的这段时间让我想要发疯的尖叫,让我头痛欲裂,让我想要撞墙,或者我想让他带着我撞墙,直到要么我折断脊椎,要么他折断手腕。飞机的安全带就像是我的拘束器,我被死死得拷在这里,好几次我坐在柔软的座椅里喘不过气来,以至于空乘一直在担心的看着我,她问我要不要找医生来看看,我摇摇头,脑子里却好像有个声音在大叫着,是的,请给我一个医生,请救救我,让我把弗朗西斯戒掉!我僵硬麻木得接过我的飞机餐,用难喝的廉价茶强行咽下了一点点尖锐的面包,它们可能想要割破我的喉咙从里面出来,或者把我开膛破肚。

我在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差点不知道被开到哪里去,还好我手里一直抓着导航,无时不刻刷新着消息,才终于指挥司机回到正轨。他的英语和法语都不怎么样,我又说不来葡萄牙语,我们都不知道一路上到底是怎么聊起来的。我跳下车,犹豫了一下没有按门铃,从花园围墙翻了进去,然后从厨房的窗口爬进屋,我在卧室找到了弗朗西斯,身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也不知道他在这时候应该算什么性别,还是说弗朗西斯就算是弗朗西斯。他跟我说等下,以至于我只能在门口看着他们把所有该做不该做的都做完,然后弗朗西斯拍拍那个男人的屁股说你们去做吧,就卷着一根毯子下床来,活像个罗马天神,问我你怎么在这里?我说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在蜜月的时候做这种事?弗朗西斯笑得直不起腰,牵着我的手去隔壁房间,点了一支烟,把烟都吐在我的脸上,满怀兴趣的问我你觉得蜜月是一个人过的?我说当然不是。然后他就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又找了两个人来陪我过。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太有道理了,实在令人信服,以至于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能尴尬地坐在那边,听隔壁的合奏越来越响,让我尴尬地只想堵住耳朵,赶紧从这里溜走。

弗朗西斯说你不要露出这么惊慌失措的表情,就算这样也掩盖不了你有兴趣的事实,少装一点吧,坦诚一点有什么不好呢?这句话我真想原封不动的还给他。然后我们一起去把那两个名字都没记住的人给赶出了屋子,但是谁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臭味的房间里去,一路互相拍打着掉到楼下的大厅里,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重复那些陌生人的合奏,直到那些地毯都卷作一团。我看见他的眼睛,现在我不想看见弗朗西斯的眼睛,至少这时候不想,我说你闭上眼睛,你要去感受,你要让你自己在九霄云上,不要用这种审视的眼神观察我!不要这样紧紧盯着我!不要用眼神像是手术刀一样切割我!如果他再这样锐利地看着我,我都觉得我一定会溺死的。但是下一次进入的时候他依旧没有闭上眼睛,甚至距离我更远了一点,就像是要在更远的地方观测我一样,这让我忍无可忍,最后我们不再寻欢作乐,只是在地毯上撕咬着对方用力打架,没有人会一直都到这个地步,但是我们做到了。

结束后我们就当这样是和好了,虽然一开始我们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吵架,以至于两个人都觉得有点无趣。就只能百无聊赖地去沙滩上,去看那些阳光沙滩和巴西的美人们,她们充满阳光气息的黑皮肤,去买一个冰激凌,再去小路上买一束谁也不会再看的花,把它们放进花瓶里。我很清楚我和弗朗西斯都是喜新厌旧的人,我们总是很容易厌烦那些过去的故人,但是弗朗西斯是不一样的,因为每时每刻的弗朗西斯都好像一成不变,但是每时每刻的弗朗西斯又和上一秒截然不同,你在他的身边就好像永远都看不完他的即兴表演一样,每一幕的每一面都引人遐想,你会去思考下一刻他又会变成什么新鲜模样。我们像是真正的蜜月夫妻一样坐了摩天轮,在摩天轮的窗口上耶稣慢慢下沉,就像是夕阳西下,然后离开我们的视野。

第二天我碰见了一个葡萄牙人,很突然的出现在我家里,弗朗西斯懒洋洋的下楼,给我介绍说,这就是当年因为我的原因失去了整个辉煌人生的那位佩德罗,我说原来如此,他们聊了几分钟才隐约想起当时的事,好像和安东尼奥家还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觉得那件事真的责任不在我,我当时甚至努力过要帮他多份一点呢,这件事应该算在安东尼奥的头上,要不是他跟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也不至于结局变成这样。但是好在佩德罗看起来不是那么介意我,只是跟我说他因为说得一口好葡语(毕竟他是葡萄牙人)所以被弗朗西斯叫来做翻译,顺便一起度假,不收费。然后我们三个人的古怪蜜月就这样开始了,我经常被他们两个挤出去,只能看着弗朗西斯和佩德罗越走越近,两个人并排在一起谈天说地,我跟在后面就像是被遛狗。这件事反而让我有点懒得说话,看着边上有一张长椅就坐下,权当休息一下的喝了点茶。

结果佩德罗又折返回来,问我你知道你坐在哪里吗?我咽下茶疑惑地问,巴西是有规定不能和雕塑坐在一张椅子上吗?然后佩德罗就把我拉起来,给我看边上的石碑,我才知道我边上那团流浪汉雕塑叫做流浪的耶稣,除了脚意外完全包裹在布料里,难道有这么多人见过耶稣的脚,只是看见就知道这是谁?

之后佩德罗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像是中心公园一样地方,说给我们留点二人空间,一溜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和弗朗西斯尴尬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人们来来回回,还有人在野餐,一些小孩子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咯咯作响。我和弗朗西斯说小孩子真好,我们去领养一个小孩好吗?趁着我们还说不上老,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孩?

弗朗西斯看都没看,说他讨厌小孩,如果我领养了孩子,他会把我和孩子一起从家里踢出去,或者把他放在超市的购物车里,丢在西班牙或者别的地方,再也不用见到。我抓着他说想想减税呢,弗朗西斯只是白了一眼,说我宁愿交这部分的税就当是我把孩子扔给别人的托管费,然后我就知道我们再也不会有小孩了。

我思来想去,问弗朗西斯,要不这婚我们就不结了吧。弗朗西斯说如果不结婚的话你要去做什么?我说结婚又不是工作,我肯定就回去工作,不然这日子也太无聊了,我宁愿回去加班帮人打辩护,也不想要这样坐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这群小孩跑来跑去。弗朗西斯说那我们搬到乡下去,搞一个有花园的房子,你愿意去打理花园吗?我说打理花园做什么,拿去卖掉?弗朗西斯露出了很无语的表情,说有没有可能花长在花园里,花开花谢,就只是好看。到最后我们决定去搞个果园,最好搞个葡萄园之类的,这样还能自己酿酒。

我们从巴西回法国的时候坐的是邮轮,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讨论好,到底要不要结婚,弗朗西斯当然是不太想,我也不太想,我觉得被一纸条约束缚住那就太没有意思了,还没有到那一步我们都已经越看越不顺眼了,要是真的结了婚,那可不烦死。所以我们到船舱去,里面有好多人在打牌。我找了一桌桥牌,跟弗朗西斯说,那边有一对夫妻,我们和他们打牌,如果他们打到大满贯了,我们就结婚,如果没打到,那我们就算了,既然我们谁都不能做决定的话,就交给桥牌之神决定好了。弗朗西斯笑着说那我可不会放水的哦,然后我们面对面在桌前坐下,开始发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位曾经在英格兰地区赛搭档拿过亚军,要不是没在赌东西,我们大概被赢得内裤都不剩了。弗朗西斯输得一塌糊涂,整个表情都挂不住,到后面咬牙切齿得看起来想要把牌桌掀了,但是只是我看得出来他已经气上头了而已,毕竟他看起来依旧那么优雅,礼貌,一副无关输赢的样子,最后甚至还假惺惺地夸奖了他们的牌技,才套出话来过去的比赛。让我坐在弗朗西斯得对位真的是个很辛苦的事情,只是要做到面无表情的叫牌,我的腹部都快要憋出腹肌来了。说实话我只是觉得他们俩看起来有点面熟,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弗朗西斯回到船舱的时候看起来一点就爆,我跟在他后面拿着两支酒,差点笑出声来。

为了不在船舱里打起来,我提议说我们去看看佩德罗怎么样了吧,弗朗西斯依旧不太高兴,但还是穿上外套跟我一起出去了。我们在甲板上碰见佩德罗,他几乎称得上惊慌的跟我打招呼,我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他多少表情。然后他说亚瑟,救救我,这次一定要救救我,我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在甲板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有一个算得上迷你富豪的老头被人用钝器砸死了。由于船上似乎还有什么大人物在,所以还恰好带着保安和退休的老刑警,甚至各种工具都一应俱全。他们初步封锁了那一小块甲板并且进行了调查,被判定为凶器的一个金属工艺品上似乎检测出了佩德罗的指纹,有且只有他的指纹。佩德罗说那是他在黑暗的甲板上看海的时候,附近一个完全不认识也好像换了声音的人说,他的鞋带散了,担心这个圆底的工艺品在船上乱滚,能不能请他帮忙拿一下,然后因此留下了指纹。但是他找不出那个请他帮忙拿工艺品的人,穿着绑带的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以至于他也在初步检查中被判定为凶杀嫌疑人,已经汇报给了警方,等船一旦靠港,他就会被带走。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毕竟我现在顶多只是说有律师资格而已,也不是侦探,也不是刑警,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他。我能理解佩德罗不是这种会随便动手杀人的人,但是依照这个情况,八成是那位大人物的谁动手后随手找了一个替罪羊,说实在的,我们也不是什么能惹到这种大人物的人,这件事我们确实感到遗憾,但是无能为力。弗朗西斯说可以考虑一下回去以后帮他起诉,但是也不一定真的能够帮上什么忙,因为这件事很可能会被指派一个公派律师,然后尽可能不声张的处理掉。我们最后只能看着他们暂时把佩德罗给羁押起来,我其实很怀疑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这种权力,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回到巴黎之后我们就和佩德罗失去了联系,因此之前约定的关于辩护的事情也好像就这样被搁置了起来。弗朗西斯说就算运气不好撞上了两个堪称职业级别的桥牌对手但是依然打算愿赌服输,因此准备筹划着关于结婚的事项。我们第一次在巴黎公示了关于结婚的信息之后马上就有人提出反对,因此这件事闹了半天吹了,过了好一段时间,我们解决了那个家伙之后,第二次公示了结婚信息,这次依旧没有成。处理结婚事务的专管员也很无奈,说是没见过我们这种情况,但是看在我们“诚挚的爱情”上会努力把这件事给搞定。在最后一次公示的时候终于没有人来捣乱,只要公示满了一周,我们就可以准备去结婚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邀请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几乎所有的共同朋友都去参加基尔伯特的葬礼。几天前他最重要的弟弟被出狱的犯人报复袭击,他出来挡了枪。路德维希大法官倒是好好的活下来了,擦破了点皮,但是基尔伯特就没有这么好运,不至于一命呜呼,他是在医院里挣扎着死去的。那件事很荒唐,因为子弹击中了他的头,如果不开刀的话,他还可以带着那种眩晕和金属安检门的嘀嘀声挣扎着活一小段时间,至少能来参加一场婚礼;但是开刀的话,大概率他会就这样在手术台上死去,因为那里的神经实在是太密集了,只有奇迹发生的时候,他才有可能从手术台上活下来。那群没用的法国医生关于人类存在的意义是否在于自我选择意识吵了很久,途中甚至离开手术室吃了一顿午饭,顺便征集了一下家属意见。路德维希希望他能平安安全的活下去,伊丽莎白觉得他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因此路德维希选择了开刀,伊丽莎白选择了不开刀,最后这场闹剧没有结束于少数服从多数,那群庸医们开刀了,然后基尔伯特就这么死了,不太光荣,也不太好看,据说给死者化妆的化妆师都很艰难,因为他头上的伤口已经不会再结巴复原了。弗朗西斯本来也考虑过要不要过去,但是基尔伯特的家属说我们任何一人要是到达现场就会把我们杀了一起装棺陪葬,那看起来有点奇怪,因为就像是多人婚礼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不是被社会迫害,不得不殉情,尤其是我觉得这样的话还不如把安东尼奥一起装着放下去,他看起来关系比我更好。弗朗西斯又打了几个电话,但是伊丽莎白好像换了个手机号码,他根本找不到伊丽莎白,然后他又打给了路德维希,被我按了免提,我们凑在一起看路德维希说话。路德维希说因为那几个犯人里有两个算是被我送进去的,另一个则是在弗朗西斯的裁判上,偶然作证的时候被抓出另一通盗窃案,以至于锒铛入狱。但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没想起来找我们两个,反而是把当时宣读判决只是敲了个锤的法官给牢牢记住,因此出狱以后就谋划着要报复计划,甚至有人非常愚蠢的决定要袭击了以后把路德维希给拉到给吧去,让人在舞台上在聚光灯下侮辱他,然后把视频传出去。不知道那几个废物白斩鸡到底在监狱里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按住高中开始就练过拳击的路德维希。我们面面相觑,我问弗朗西斯他怎么想,他想了半天跟我说有点想看,我说对吧我也有点想看,然后我们才想起不但我们开了免提,路德维希还没挂电话,以至于他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又卡了很久,估计想骂都骂不出话,最后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已经打不进去了,看起来他是彻底生气了。

我们盘算了很久,到底还有谁能被邀请到婚礼上,弗朗西斯问你的家人呢,我们可以去问问阿利斯泰尔,但是阿利斯泰尔已经拉黑我有几年了,偶尔需要跟我联系的时候他会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电话打完立刻拉回去,以至于我是绝对找不到办法联系他的。然后弗朗西斯就打电话过去,问阿利斯泰尔要不要来,我听见那边有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是阿利斯泰尔震撼地喊声,你就算真想不开,你可以去注射安乐死,而不是和亚瑟结婚!

弗朗西斯放声大笑,笑完问他你来吗?我没有再听见回答,但是我敢确定他肯定拒绝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询问他的必要。所以我问弗朗西斯你的家人呢?弗朗西斯转过来,那样牢牢地盯着我,然后问我你想知道我的家人吗?我才想起至今他都没有跟我提到他的任何亲人,包括我们的朋友们,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他任何一个家人,不算费里西安诺那种表亲。他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捂得很严实,我就听见他说“我想通了,和爸爸说我准备结婚了,对象是亚瑟·柯克兰”,然后他就被挂了电话,跟我说等着看吧。

我问他你的家人要来这里是吗?弗朗西斯想了半天,跟我说他也不确定有什么东西会来,有可能是他的家人,也可能是救护车,也可能是死神,或者是警察。我知道来的是警察,因为很快我们就听见了警笛的声音,一团混乱,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破门而入,听说大律师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被恐怖分子劫持,就为了胁迫他和自己结婚。我们试图解释了这是我们的自主意愿,但是我们拿不出证据,也没法把当时一起打桥牌的那对英国夫妇给找过来做证人,更糟糕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份结婚申请书,上面写了我的名字,还盖了公章,但是没有写另一半的名字,就这样空了一半。然后我就被警察押走了,理由是限制他人人身自由以逼婚。在警察押送我的时候我转过头去,就看见弗朗西斯赤着脚站在露台上,穿着一条蓝色的天鹅绒浴衣,就跟暴露狂一样敞开胸怀,那根带子系了和没系一样。他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用手撑着下巴,微笑着对着我举杯,我想起来好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看着他对我微笑,背后是意大利灰白色的天空和深灰色的海,白色的小兔在黑色的堤坝上跳跃,我们下去以后才发现那个只是长得像是兔子的海浪,弗朗西斯跟我比划也不是让我去看小兔,而是想说我的头发睡得一塌糊涂,看起来像是有两只兔耳朵。我记得那个蓝色,在那天灰白惨淡的意大利唯一的一抹蓝色,我记得弗朗西斯迷人又深邃的眼睛,他现在就这样看着我,就像是要用这一幕洗去那天所有的美好回忆一样,看着我被警察押走。

之后我才知道弗朗西斯打电话给了莫娜·格里玛蒂,她听完就报警了。确实他们的眼睛长得很像,头发看起来也很像,甚至脸也稍微有一丁点可能我没注意到的像,但是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他妹妹。但是怎么能怪我,我当时又不知道她是弗朗西斯的妹妹,就算我知道,难道我还能修改判决吗?更何况二审的时候是弗朗西斯亲自上场,拿着无罪裁判回来的,就因为一段拘留所生活——不知道有没有过过监狱生活——就如此痛恨我,未免太过于小肚鸡肠。

几天后弗朗西斯终于想办法把我给捞了出来,被监禁的本人出来捞人,没有比这更令人信服的事情了。但是我们依然接受了一顿训话,才把我们给放回家。三天之后我们结婚了,没有婚宴,没有什么盛大的婚礼,没有任何一个亲朋好友来这里,我们就这样走进教堂,就好像路过一家商场。

神父说,亚瑟·柯克兰,你是否愿意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无论顺境逆境,都会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说OK吧,然后神父脸色大变,以至于我只好老老实实的用法语说我愿意。

神父又说,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你是否愿意亚瑟·柯克兰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无论顺境逆境,都会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弗朗西斯沉默了很久,我觉得那句“我不愿意!”就像是一只梗在他的喉咙里。但是我们已经约定过,输了就是输了,现在不能回去再打一场桥牌,于是他终于同意了。

神父再转过去问政府公派的证婚人,你是否愿意为他们的结婚誓言作证?

他例行公事地回答,我愿意。

然后神父转过来,看着我们宣誓,我们说无论如何如何如何如何,都会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这句话我在很多年前也说过,说明我们以上帝的名义郑重发誓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们交换了戒指,就直接离开了教堂,从进门到出门都没花上多久,去一趟超市有可能时间更长。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就结婚了,在没有任何祝福之下,我们被法律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之后的很多事情,就不再是“我”,不再是“亚瑟·柯克兰”一个人,而是“我们”,很多事情将有“我们”来决定。

就是这样“我们”在南法买下了一栋小房子,我本来想要去意大利,我想去坎帕尼亚,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算是弗朗西斯很少回去的某个故乡。但是弗朗西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就好像和我一起回去是一件多么耻于见人的事情一样,于是我们最后只能买在了普罗旺斯,移动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我说挺好的,我决定要把这里改建成我们的城堡,弗朗西斯似笑非笑地靠在门边,跟我说如果我敢把这里改建成英式城堡,其他的当地人没准会想个办法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我解决掉,随便埋在野地里的。我白眼直翻,不想理他,但是最后我们还是狠狠装修了一下,至少把里面装潢的看起来更加现代式复古,而不是真的让他们就这样破破烂烂下去。我们做了很多策划,那个房子的后面还有一些柑橘树,据说每年收成不多不少,给自己吃有些多了,销售又有点少了,最好的是可以请边上的邻居或是朋友们一起来饱餐一顿,这个量就刚刚好。和房子一起买下来的是一小块桃园,有的地方还种着无花果,稍微有点杂乱,但我很喜欢。因为会有工人来帮忙,所以不至于让我们自己忙得要死,弗朗西斯依旧决定要继续工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严厉禁止我继续工作,只是说这里的果园需要我。我们有很多唱片,即便在这个年代人们已经逐渐转向了各个app,但是我们依旧决定整理出一间屋子,给我们放唱片,流行,古典,摇滚,我们什么都有,主要是我什么都有。我们拆了一度无关紧要的墙,打算把它做成我们在里约热内卢的时候暂住处有的那种大落地窗,从外面可以看见我们的果园,可以看见那几株柑橘和柠檬,然后是荒芜的草地。阳光好的时候,可以直射进来,这样的阳光房总是令人心情愉快,除了我们必须得要支付洗玻璃的费用以维持它。除了养护果树和花园的任务以外,我还被催着开始整理我在世界各地乱跑的时候留下的游记手稿,编辑在书的封面上用了辛辣的词语,即便我检查了好多次我的文稿,都没有找出哪里辛辣了,但是弗朗西斯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说自己被辣得只会吐舌头,就像是一条剩下的狗。于是他吐出舌头,斯哈斯哈,我凑上前去捏住了他的舌头,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他才拍开我的手,然后像是一条狗一样舔着我的脸,舔着我的唇,慢慢向下,直到所有的扣子都被解开。我们就这样一面修饰着我们未来的房子,一边讨论着之后的生活,他还想要养两条狗,这样到了冬天会有一些温暖的肚皮可以暖脚。我们一起去找了一些古董家具,有的是我们从巴黎运过来的老家具,有的是我们重新买的,他很喜欢那张奶白色雕金的长桌,洋洋得意地跟我等到桃子成熟了,他可以用我们自己种的桃子来做桃子派,然后做全桃宴,这样粉的白的金的混合在一起,肯定好看极了,他很擅长做派。至于柠檬的话,我们打算到那不勒斯去买,反正这里和那不勒斯去那不勒斯也不太远,只是偶尔的话,还恰好可以去那边逛逛度假。

我和弗朗西斯说了当时跟玛丽安一起在苏莲托吃柠檬的事情,把他弄得哈哈大笑,又一面好奇着苏莲托的浓缩柠檬汁到底能有多浓缩。于是我们又去了一趟苏莲托,找来找去,差点以为那家柠檬店关门了,怎么也找不到它。弗朗西斯开始吐槽说我是不是记错了,或者只是想要把他拐过来,这就纯粹是阴谋论了,因为玛丽安也喝到了那杯酸掉牙的浓缩柠檬汁。后来我们才发现原来是那家店搬迁了,柠檬店原来的老主人去世,嫁到小小苏莲托的另一边的女儿继承了这家店,因此也搬了过去。我们终于找到那杯浓缩柠檬汁,还是酸得不行,弗朗西斯整个脸都被酸到通红,简直要口水直流,我却总觉得那杯柠檬汁有点不像是过去的味道。我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是总觉得和记忆中的味道有些不同。

在房子快要装好的时候巴黎传来晴天霹雳,弗朗西斯输了,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在法庭上输掉。

能连胜这么多年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所有人看见的都只是完美无缺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输了,对面甚至只是个紧张至极的岌岌无名的刚刚实习转正的新人检察官,而不是我,甚至不是我。他就这样轻易的把自己的第一次失败送给了一个没有任何人记住他名字的新人,而不是我。直到最后佩德罗依旧被判了重罪,没有人能救他,下判决的人是路德维希,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刁难弗朗西斯的,因为过了很久之后我们有一起去过基尔伯特的墓前,我们在那里碰见了路德维希,他看起来比起记恨于我们两个,更加懊悔自己,他总是觉得如果当初在场的自己能做出点什么,那么哥哥就不会为此而死了;或者说他当时应该拒绝签字拒绝手术,就这样让基尔伯特带着那颗安检门杀手一般的子弹活下去,哪怕能多活一年也好,哪怕多活一个月也好,哪怕多活一周也好,哪怕多活一天也好,但是死者是不会复活的,只有生者会被这种永恒的愧疚所折磨。不管怎么说,路德维希在法庭上素来就是以绝对公正出了名的,不偏不倚,一切按照规章来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一方而做出特别的改变,就算是把费里西安诺驱逐出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知道以他们的关系这件事本来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是路德维希就是这样的人。于是佩德罗在弗朗西斯的面前被宣读判决带走,在那之后他很久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看着僵硬在法庭上的弗朗西斯,等着他做出什么反应,很多人早就在说,至今为止全胜的弗朗西斯要是输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事,一部分人认为他肯定会现场崩溃或者发疯抓狂,一部分人认为他可能会怒气冲冲或悔恨不堪,但是最多的人都认为他会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摆摆手微笑着转身离开,因为当弗朗西斯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时,几乎永远都是这副温和模样。然后在屏气凝神的法庭上弗朗西斯慢慢滑下去,瘫坐在地上,安静了很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发作就会这样在一片死寂中结束时,他像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又哭又闹的,甚至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要告诉我妈妈,但是他的母亲很早之前就已经去世,再也不可能会会来安慰他。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惊呆了,但是谁都按不住弗朗西斯,他一边哭得像是柔弱的小女孩,一边一拳一个上来劝的人,最后是被庭警拖出了法庭,才强行送了回去。路德维希看不下去,也觉得这件事算是自己有责任,所以才提出来把他开车送回去,打算回头叫家庭医生来。玛侬早就已经和安东尼奥一起回西班牙去,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里空无一人。路德维希紧急联系我,叫我马上回巴黎,当时一整天我都在忙着翻花园里的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终于找到被我丢在一堆衣服下面的手机时电话几乎都已经被打爆了,一接通路德维希就颤抖着声音惊恐地叫我快点过去把弗朗西斯带走,背景里的弗朗西斯还在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说他要喝奶,然后路德维希惨叫着挂了电话。我完全懵了,不知道在巴黎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们俩一起去哪里喝酒了,但是就算喝得烂醉我也没见过弗朗西斯变成这样,开车的时候我心里盘算着,或许他们俩背着我在搞什么变态play,我们都知道路德维希私底下有多变态,这完全有可能。

我打开门的时候路德维希也都快要被搞哭了,上衣几乎被撕碎,看见我来的时候好像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弗朗西斯就蜷缩在他面前的地上,缩成很小很小一团,抱着脚,满脸泪痕的睡着了。玛丽安跪在一边在给路德维希清理伤口,艾丽卡在整理医疗箱,我想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医生,也没有去医院,非要这样围在这里,但是看起来没有人有空回复我。费里西安诺一直在小声打电话,甚至连伊丽莎白都来了,在一边清理屋子,我很久没有见到她,她完全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变成了一个温和又沉稳的人,罗德里赫在和她说话,手里拿着带来给路德维希的衣服,但是因为弗朗西斯一直紧紧揪着路德维希的一根手指,只要他一动马上就会醒来,所以实在找不到穿衣服的机会。但是好笑的是弗朗西斯一直揪着路德维希的中指,就好像要帮路德维希表达当下的心情一样,让他的中指动弹不得。我原先看着罗德里赫的手上好像戴着戒指,还以为还没过多久,伊丽莎白这就再嫁了,结果一看另一枚对戒竟然在正在和保险公司谈判的瓦修手上,这件事吓得我左看右看瞪了他们好久,直到两个人同时问我看什么看,我才老老实实的像着地板上那团东西走过去。在我之后卢卡斯才匆匆赶来,他们找不到弗朗西斯私人医生的联系方式,最后只能抓了一个来凑合的,说不定专业还对口一点点,毕竟卢卡斯一直自称自己是魔法医生,简称法医,以至于卢卡斯解剖结束就立刻赶来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解救一下从法庭开始就被折腾到现在的路德维希,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中指,弗朗西斯手里就空了一个洞,小小的握了一下,果然有点醒了。我赶紧比出自己的中指让弗朗西斯捏着,结果他反而一下子睁开眼睛,非常清醒,非常冰冷的看着我,让我有点毛骨悚然,难道刚才那一团糟都是他装出来的吗?看着在场各位这种极端疲惫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啊。但他确实就这样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一边伸着中指一边瞪回去,所有人就在这里看着我比中指,连费里西安诺的电话都挂了,屏气凝神的等着弗朗西斯会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弗朗西斯大叫一声“啊!好粗的眉毛!”,然后满脸惊恐地爬起来,像是树袋熊一样抱住了玛丽安。玛丽安说你别抱着我好重结果实在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了,然后费里西安诺也忍不住笑出了一点声音,虽然他眼泪都还没干,路德维希抿着嘴,看起来也想笑又觉得这时候不能笑,但是在那之前伊丽莎白已经笑出声了,罗德里赫就开始说教她两句,看着我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伸出了第二根中指之后,才终于笑了出来。卢卡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是认为弗朗西斯可能因为冲击过大,以至于产生一些认知障碍,出于一种激烈的自我保护机制,弗朗西斯就像是退化成了小孩子一样,所以才一直在哭着找妈妈,只是想要寻求安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向正躺在玛丽安面前哇哇叫着伸手在空气里乱抓的弗朗西斯,觉得不需要他判断我大概也能看出来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只是对我来说,童年和被保护是划不上等号的,看见他这样幼稚,我甚至感到了一丝嫉妒。虽然卢卡斯认为这应该只是暂时性的,但是他不知道这种应该怎么解决。医院也一下约不到医生,我们问了一圈人,才找到了一个专门解决精神问题的私人医生,跟他约定第二天会去他的诊所看看之后,一众人才终于好像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的准备回去。

我早就说过那个案件背后的浑水不是我们能踩得起的,弗朗西斯偏偏就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头脑发热就答应了佩德罗的要求,还信誓旦旦的承诺一定会救他的。现在可好了,他回到普罗旺斯的时候就连失魂落魄都形容不了他,就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就连头发都花白了不少,但是心智就像是回到十岁而不是老了十岁,时不时就会做出一些幼稚可爱的又烦死个人的举动,医生说他受的刺激过大,很难保证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弗朗西斯再也不能回到法庭上了,只要他一看见相关的事情,那天的惨败就会在他面前浮现,逼得他再一次陷入那种惊恐发作中。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和弗朗西斯在一起,很多时候他变得不像是他,我感觉他不再像是过去震撼我的灵魂的那个人了,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开始半老的颓败的无能废物,甚至就连一点点失败都无法承担而起。事实上我最讨厌这种人,尤其是就连输了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的人,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完全是一种懦夫的表现。我讨厌弗朗西斯露出这种样子,在我记忆里他一直都是那么闪闪发光,就算恶毒也是闪着恶毒的光,而不应该是这样呆滞的坐在窗前,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一看看一整个下午,就好像他的脑子都损坏了一样。在这样的午后我无数次的后悔我就因为一局桥牌和弗朗西斯结了婚,不然也不至于摊上这么大的事,我早就应该去离婚了,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所有人知道我们真的结婚了的时候只有震惊和更加震惊,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以为我们之前联系大家只不过是喝酒划拳输了在那里打哈哈而已,因为我们看起来都是绝对不会再结婚的人,尤其是和对方结婚这种事,简直想都不要想,这不可能。直到那天晚上他们到弗朗西斯家里去,试着去找私人医生的联系方式时,才找到了我们的结婚证,所有人都惊呆了,路德维希直到打电话给我都不敢相信这件事,事实上, 直到我赶过来,他们都不敢相信。他们甚至觉得我根本不会开车三四个小时一路从南法赶来,甚至觉得我根本不会来。我总不能说我当时心里想着我是来抓奸的,以至于什么都没解释,就这样闭上了嘴。我在心里一百次地对自己说,好了,是时候了,没必要跟一个痴呆的傻子在一起,我应该赶紧滚蛋,就趁现在直接离婚,然后回到英格兰去,再也不到法国来。然后在落地窗前坐了一整天,就只是在看着花园的弗朗西斯转过来,看着我,咯咯地笑着,跟我说你的眼睛好好看,就像绿宝石一样,真好。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句话,我一下子就心软了,可能是他说这种话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而我真的没法抛下一个孩子,虽然他比我还要年长不少。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很可爱的叫我亚瑟叔叔,虽然被一个比自己大了好多的大叔叫叔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考虑到他的心智当时可能没几岁,我姑且原谅了他。他偶尔会跟我说一些我闻所未闻的事情,或者问我一些根本不认识的人去哪里了,我只能一次又一次跟他解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是奔五的老大叔了,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我没听过。有几次早上起来他会问我你是谁,妈妈在哪里?莫娜在哪里?最后我只能借他手机打电话给莫娜,非常诚恳的就差跪下道歉了,才好说歹说让她稍微能忽视我的存在,来照顾了一两周弗朗西斯。这让弗朗西斯好了很多,一开始他还纠结为什么莫娜变成了大姐姐,后面就慢慢能够分清楚自己的妹妹了。在这里我就好像是多余的。

莫娜不得不回去工作后,有一天下午我把弗朗西斯拖出来晒太阳,其实是我要整理一下柑橘树,防止他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在屋子里捣乱。那天弗朗西斯还是有点含糊,他问我说你是农夫吗?我想了想,我说我不是,我只是照顾一下果树。然后弗朗西斯就问,那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呀?我正好在剪枝条,想也没想回答说,啊我之前是做律师的……然后我终于意识到了我在说什么,转过头去,想看看不会又激到他,回头出什么事真是麻烦死了。但是弗朗西斯只是那样微笑着,撑着头,靠在椅子的扶手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蓝色的眼睛明亮,闪闪发光。

我也想做大律师。弗朗西斯用那种非常天真的语气说,别说他的眼睛,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我要做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律师,然后就没有人会因为冤罪被抓起来了。我最讨厌被冤枉了……只要变成很厉害的大律师,就可以保护那些弱小的人了吧?世界就会变的平等了吧?大人们总是毫无理由的就觉得自己是对的,谁也不去看真相是怎么样的……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大家就会喜欢我了吧?我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的……爷爷也不会再骗我了吧?这样就是好孩子了吧?

他就这样一直天真无邪的说着,一派胡言,天真的引人发笑。我忍无可忍,很想转过去跟他介绍一下他自己长大以后变成了怎么样一个王八蛋,无理取闹,毫无道德可言,简直是职业诓钱大师,正常情况除了能赚大钱的离婚案件什么都不接,挑案子挑剔的很,难得像是自己说的那样接了个大冤案,还失败一次就直接承受不住压力彻底崩溃,然后变成这傻样,简直和他不知道五岁还是七岁的妄想毫无关联,甚至称得上截然相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上掉了一滴水,我抬头看看普罗旺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就连一片云都没有,我不知道这滴水是怎么来的,但是低头一看,下一滴水就落在我的手上,甚至有点温热。然后弗朗西斯担心地问我,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你被人讨厌了吗?如果真的很伤心的话那就大哭一场吧,我陪你一起哭……我整个人都懵了,手足无措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种可笑的话,就好像打开了什么不该打开的开关。我真的想不通刚才那段弱智发言里有什么值得我掉这两滴我三十年来都没有见过的液体,但它就像是要把这三十年份积攒下来的一口气流光一样,甚至我脱了手套,不停的去抹去按都按不住它们。直到另一只手碰到我,我知道这是弗朗西斯的手……他的拇指从我的脸颊上划过,他的眼睛里就好像发自内心的在为我悲伤,即便这毫无必要,因为我真的一点也不悲伤。然后他紧紧抱住我,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亚瑟,对不起。我给了他腹部一拳,把他给推开,想问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却抢先问我,我刚才说什么了?怎么就把你都给说哭了?我还以为人类是水做的你是消化饼干做的,怎么挤都挤不出点鳄鱼眼泪呢!这回我是真的一滴眼泪都没了,气得就把刚才的手套往他身上丢,他朝着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跑回了屋子里去。幸而慢慢地随着时间过去,他变回我熟悉的那个弗朗西斯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就好像终于开始走出来了一样,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当这种时间变得越来越多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我开始感到惊喜。我准备去离婚的计划一次次被破坏的荡然无存,在一次次妥协之下我一直留在这里,在普罗旺斯的一个小小山丘上,我们住在这里,从落地窗可以看见远方蓝色的小山,或者是天空的影子,晚上月亮升起,像是一盏忘了熄灭的灯,孤独升起,孤独落下,孤独地亮一整个晚上。

在弗朗西斯最严重的时候只有我和一个兼任女佣的护士在照顾他,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和塞西莉亚在一起的时候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状态好了太多,我跟医生说了这件事,医生说可能是你身上有太多会让他想起过去的地方,以至于他不断勾起回忆。我说是吗,所以说我应该收拾东西滚蛋是吗?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跟我说我最好还是留在他身边,不然他就要被一个人留在普罗旺斯孤独终老了。塞西莉亚对他来说只是像女儿一样,就算让她拿出像是对父亲一般的爱,也没有办法弥补弗朗西斯的空洞。我说我也不能弥补,我不是什么能够弥补空洞的东西,我留在这里只会刺伤他,然后医生很严肃地跟我说,柯克兰先生,你难道觉得你是什么刺猬吗?还是说榴莲?没有人是一只绝对的海胆,就算是豪猪也会有柔软的一面,更何况你只是一只猕猴桃,别把绒毛当作刺了。

我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哲学比喻给弄得晕乎乎的,后面他说了很多例如说总得要面对的,总是得要接受的之类的话,但是我的脑子里一直都是一个硕大的猕猴桃。

所以说我对于弗朗西斯来说只是一个大大的猕猴桃?一个黄黄绿绿的,摸起来有点毛毛,又有点刺刺的猕猴桃?我哪里像猕猴桃?就算我说弗朗西斯就是个吃奶酪的没用猴子,但是这跟我是个猕猴桃有什么关系?最主要的问题是,我不是猕猴桃。我把这件事跟暂时还是清醒理智的弗朗西斯说了,他笑了好久,然后伸手搓我的头发,说你就是个大猕猴桃啊,盘你。更过分的是,后来他甚至买了几株猕猴桃,打算种在院子里,我问他干什么,他理直气壮地说,万一哪天你喝傻了掉进河里淹死,我就在这里看着猕猴桃睹物思人。

直到将近一年多后,弗朗西斯才看起来好多了,几乎不会再陷入那种异常状态,只不过偶尔显得他记忆会有点混乱,偶尔会惦记一些已经不在的人。比如说老朋友来拜访我们,顺便准备白嫖全桃宴,他在那张心心念念的奶白色长桌上摆满了食物,然后开始点着名字分盘子。他走到最末尾,放下一个盘子,说这个是给基尔伯特的,然后全场愕然,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怎么了,这时候该说什么才不至于刺激到他。最后还是弗朗西斯无奈的笑笑说,你们干什么呢,我都还记得,我就是给他多分一个盘子,万一幽灵也会来参加宴会呢?你看我们都吃的到,就他一个吃不到,我们气死他。事实上他还多给了一个盘子,没有说任何话,我们都知道那个盘子是给谁的,但是总觉得说出口的话,又会发生点什么不太想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见到的事情,所以最后谁都没有说。

下午的时候费里西安诺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秋千嘎吱嘎吱,手里还拿着桃子冰激凌,那个是他自己做的,弗朗西斯做不来手工冰激凌。

然后这个小意大利人啃了一口自己的冰激凌,才用那双依旧透明的眼睛看着我。

“嗨,亚瑟。”他说,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记得他也像是这样看着我,然后嘀嘀咕咕的说着一种古怪的英语。

“和弗拉泰罗在一起怎么样?”费里西安诺微笑着问。

我看着他,想了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句话由费里西安诺来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指什么时候,他的题干里没有时间,从我们第一次住在一起开始直到现在,要说的话,简直已经体会过我能想到的所有情绪。是的,情绪,在找医生来的时候,我也问了我自己的问题,我就知道世界上不会有人没有任何情绪,就算比较薄弱,就算比较奇怪,但也依旧是有的。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我所经历的情绪有些过于复杂了,以至于我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应该用哪个词来概括。非要说的话,我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法国人总是喜欢把“这就是生活”给挂在嘴上,因为生活就是如此,你永远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只要我们活着,就没有绝对会发生的,也不会有绝对不会发生的。甚至直到今天我都不确定我是否真的爱着弗朗西斯,以至于我可以为他放弃一切……我不可以,我不愿意,我永远渴望自己的生活,但是在这生活里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总是有弗朗西斯的影子存在。这些荒诞不经到难以置信的生活难道是因我们而起的吗?还是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如此呢?无论谁真正了解了我们两个,了解了我们所有的事情,都只会留下一句“荒唐!”然后咂着嘴摇着头离开,但确实就是如此,真实而荒唐。

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意大利人的话:“也就那样。”



-真的没了-


感谢一直以来的阅读……

依旧是如果有幸能有什么评价的话,请直接发布在评论里,禁止在公开或半公开场合剧透、发布截图、描述内容,刷屏讨论,按头阅读,过激评价等

不想说的这么严厉但是没有办法……

大家情人节快乐(能快乐起来吗)

这次也就没有匿名没有征集问题了……请直接发布在评论里……

(躺下)

真没有想到开年一个月就唐突写完了十万多字的连载……

总之再次感谢阅读……


被瓶了……还好网页打开还能看见,再瓶就不发了lof没意思,反正我知道有一直在看的人看过就已经满足了……就是可惜评论掉了

总之非常感谢……

碳烤瓶子

千年的喜剧 手书


终于画完了,总共一百多张.....(有一些没用),发一些图上来。


在评论放BV号,球球了!看看吧!🥹


彩蛋是导出了一些gif和一些没用上的图,和我的废话。

最后真的非常感谢在半途鼓励我的朋友们,当时发了emo的动态可能也就是为了这么点鼓励😚

千年的喜剧 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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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堡里的老鼠厨_

【APH·仏英】罗兰书屋(7/完结)

  人设,巴黎上世纪30年代,书店老板x商人。

  ⭐主仏英,副普洪、亲子分,⭐味音痴亲情向,⭐雪绒花友情向。

  ————————————————

  thirty-one.

  当弗朗西斯反应过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在斯特拉斯堡停下了。

  雪花在车窗外稀稀疏疏地飘着,与火车内嘈杂的声音形成反比。弗朗西斯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从车站的这一头走到另外一头。对面反方向行驶过来的火车门此时打开了,有几个士兵走过来,动作粗暴地将正好站在门口一个提着行李箱的老妇人拖了下来。

  弗朗西斯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接着他听到本就拥挤的车厢里忽然开始有点骚乱,有人用德语问道:“他们要用这辆车?他们把乘客都赶...

  人设,巴黎上世纪30年代,书店老板x商人。

  ⭐主仏英,副普洪、亲子分,⭐味音痴亲情向,⭐雪绒花友情向。

  ————————————————

  thirty-one.

  当弗朗西斯反应过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在斯特拉斯堡停下了。

  雪花在车窗外稀稀疏疏地飘着,与火车内嘈杂的声音形成反比。弗朗西斯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从车站的这一头走到另外一头。对面反方向行驶过来的火车门此时打开了,有几个士兵走过来,动作粗暴地将正好站在门口一个提着行李箱的老妇人拖了下来。

  弗朗西斯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接着他听到本就拥挤的车厢里忽然开始有点骚乱,有人用德语问道:“他们要用这辆车?他们把乘客都赶下来了,我们也会被赶下来吗?”

  弗朗西斯这才意识到,对面的那辆火车可能被征用了,八成是用来运送军事物资。这辆火车与他去往巴黎的火车相反,大概是一些要从法/国运往德/国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基尔伯特、安东尼奥和阿尔弗雷德也是站在这个火车站的外面,手里拿着伊丽莎白写的小说高举着迎接她的到来,他们还在这里遇到了同样急匆匆赶来的罗德里赫,被基尔伯特好一个调侃。

  他记得斯特拉斯堡大岛的别墅,也记得落着雪的圣诞集市,还有靛色天空下的手持烟花。每一幕都好像才刚刚过去不久,每一幕又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正当弗朗西斯看着窗外出神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一下子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但当他目不转睛盯着人群中的那人看了良久之后,终于确认了:

  是伊丽莎白·海德薇莉!

  在发现是她的那一瞬间弗朗西斯差点就要在车厢里跳起来,他下意识地冲着窗外喊起了她的名字。然而就在他刚刚喊出她名字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汽笛惊天的响声,火车再度开动了。

  然后他看到了伊丽莎白转向这边的眼神。

  隔着一扇车窗,他们终于在火车即将驶出站台的时候对上了视线。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

  弗朗西斯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力拍打着车窗,伊丽莎白显然也发现了他,好像也在叫喊。应该是自己的名字,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伊丽莎白张大的口型。周遭尽是叽叽喳喳的人声以及火车的轰鸣声,他看到伊丽莎白开始朝他这边追过来,急得好像要落下泪来,他想自己现在的状态怕也是八九不离十。

  但是火车已经发动了,伊丽莎白从他的视线里逐渐往后,他忽然开始向后跑去,从一个车厢跑到下一个车厢,隐隐约约他似乎还听到了乘务员和士兵的叫喊声,但他根本不去理会。直到他跑到了最后一个车厢,在车窗上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周围忽然好似静了下来,弗朗西斯一直在车窗前趴了好久,好像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她还活着。他在心里宽慰自己,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在这鬼世道里,能遇上一个故人,并能确定她还活着,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他哪敢再奢望更多。

  可他还是想问她,基尔伯特还活着吗?安东尼奥还活着吗?阿尔弗雷德、罗维诺、还有那些曾经光顾过罗兰书店的作家与学生们,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吗?

  还有……亚瑟。

  这是他最想问,却又最不敢问的。

  虽然他也不确定伊丽莎白知不知道,但哪怕是有一点得到消息的可能,他也不想放弃。

  但是就连这一点点的希望,他都只能眼睁睁地错过。

  火车驶离了车站,外面又只剩下飘落着的雪花。弗朗西斯过了好久之后,才逐渐地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周围的嘈杂声又钻入了他的耳朵,后面有几个乘务员过来叫了他几声,他又慢吞吞地回到了他原来的车厢。

  最后,弗朗西斯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巴黎。当他偷偷地回到罗兰书店时,惊讶地发现罗兰书店的招牌和大门都不见了。一时间弗朗西斯以为自己的书店已经被德/国人给糟蹋了。正当他茫然无措之时,楼上的窗户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喊:

  “波诺弗瓦先生?”

  弗朗西斯一愣,连忙朝上面看去。接着他发现书店上方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了一张脸,他认出那是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弗朗西斯为自己见到了老熟人而感到开心:“你还在这!”

  而塞西莉亚却把头伸了回去,正当弗朗西斯不明所以之时,那姑娘忽然从被涂成和墙壁一样颜色的大门里跑了出来,然后一下子扑到了弗朗西斯的身上,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弗朗西斯被她撞得后退了几步,但还是稳住了身体,继而他听到塞西莉亚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对他道:“太好了呜呜呜,波诺弗瓦先生您没有事……他们都说您不会回来了,进了集中营的人没有能回来的……”

  “傻姑娘,哥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塞西莉亚放下来,弗朗西斯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人欺负你了?”

  塞西莉亚抹着眼泪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这半年都一直在害怕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一直觉得波诺弗瓦先生不会有事,等着您回来重新开张书店……我怕德/国人过来没收了书店,就把书店的招牌和大门刷掉了,然后把所有的书搬到了三楼……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太谢谢你了,你做得很好。”弗朗西斯道:“如果不是你,罗兰书店以后可能就要变成一间空房子了。”

  “他们把您释放了吗?”

  “暂时是吧。”弗朗西斯道:“但他们也可以随时过来重新逮捕我。”

  “您还会有危险?”

  “到哪不会有危险?”弗朗西斯走上前,推开眼前那扇面目全非的大门,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东西都在三楼,所有的书、文件、还有办公用品。”塞西莉亚道:“就连吊灯我都给拆下来了。”

  弗朗西斯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天花板,又转头看向塞西莉亚:“你一直在这吗?”

  “我现在住在学生们的学生宿舍里。”塞西莉亚道:“那里目前还没有被德/国人接管,我们可以在那里暗中进行一些反占的宣传工作……”她忽然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道:“不如您也先到那里去住吧,您的处境也很危险,不是吗?”

  一开始弗朗西斯想拒绝塞西莉亚的提议,他觉得这是给他们添了麻烦。但当塞西莉亚拉着他进到学生宿舍时,他却发现住在里面的学生以及一些躲避德/国人的教授学者们相当地欢迎他。

  而他们给他的理由是,罗兰书店的老板应该被保护起来。他好像成了一个书店的代名词,保护他,就是保护了上千本珍贵的书籍。

  当然,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弗朗西斯被抓去集中营之前,他的书店也接纳了许多在国家图书馆无法借到书的学生与教授,这也是他一直在德/国人的威胁下还坚持着不将书店关门的原因之一。他们仍旧记得那段时间所受到的恩惠,打从心里眼里感激着这位书店的老板。

  接下来的时间,弗朗西斯便住在了他们的学生宿舍。那段时间虽然日子过得比较艰苦,食物和各种资源都是极度地短缺,干什么也都要排队,弗朗西斯偶尔到街上还要尽量小心翼翼避免被发现,但和学生们住在一起,让弗朗西斯也有种成为了他们其中一员的感觉。塞西莉亚也时常出入学生宿舍,会给弗朗西斯带来许多他们地下出版社的出版物,然后那些出版物就在学生当中偷偷地流传。

  这样相对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几个星期后,有一天,他们的无线电收音机忽然被没收了。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德/国人针对他们的学生宿舍,但后来他们来到大街上,发现整个巴黎,几乎所有的无线电收音机都被没收了。然后他们发现了更惊恐的事情——所有的电话也都打不通了。

  接下来,公园、游乐场、博物馆、剧院、电影院甚至是图书馆都全部禁止进入了。弗朗西斯待在学生宿舍,一到周末就会看到学生们百无聊赖地窝在宿舍里翻着已经看过十万遍的书。有一天他看到一位美籍的学生捧着一本培根的《论学习》,对旁边的同学说他这本书已经看了不下十遍,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以至于他现在和别人谈话都时不时会蹦出一句《论学习》里的句子来。然后旁边的那位同学便慢条斯理的对他道:“‘阅读不是为了找茬和反驳,也不是为了轻信和想当然,也不是为了寻找话题和资谈,而是为了权衡和考量。’*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再读几遍。”那位美籍学生无言以对。

  这便是住在学生宿舍里的好处,作为书店的老板,弗朗西斯总是能在这种环境里苦中作乐。当他看到这两个拿书籍互相拌嘴的学生时,不自觉就想到了亚瑟。如果是自己和亚瑟的话,或许拌嘴拌得更厉害,能把对方比喻成许德拉§的那种。

  塞西莉亚之前问过弗朗西斯,有没有想过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亚瑟·柯克兰。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弗朗西斯想了一会儿,最后很平静地回道:“其实是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这种想法,对吧?但是哥哥我不信。”

  他不信。

  就好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弗朗西斯就是坚信自己早晚有一天能再见到他。就算他现在连那个人是生是死都不敢确定,他也拒绝去细想重逢的可能性到底有多么的渺茫。他一直坚信着,就像他一直坚信着巴黎以及法/国,早晚有一天都会恢复成它原来的样子一样。

  到了那年春季,学生宿舍里忽然开始秘密传递着一些法共的传单,好多人都在窃窃私语着打听哪些人收到了气递邮件†。而这些传单、邮件基本上都是同一个内容,那就是告知一些家庭,近期他们的小孩可能会被带走。

  当弗朗西斯看到这些传单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是想到了他在集中营见到的那些犹太孩子们。

  果不出所料,几个月后,冬赛馆忽然就变为了一个大型的监狱。弗朗西斯没有去过,他只是听塞西莉亚提起过,那里关押了许多从巴黎城中搜捕的犹太孩子。

  过了几天,有几个犹太孩子被人偷偷带进了学生宿舍,藏到了楼顶的厨房里。他们进来的时候弗朗西斯正站在一楼,与那几个犹太孩子打了个照面。然后他往他们手中塞了几块面包,那是他今天晚上以及明天一整天仅剩的口粮。

  后来,他不顾塞西莉亚的反对,偷偷跑了出去。直到过去了很久之后,弗朗西斯都还讶异于他那天的大胆。他避开德/国人,偷偷地跑到了冬赛馆的后面,那里有一个开着的窗户,他把他这几天省下来的食物都扔到了窗户的里面。然后他一转身,却发现旁边站了好几个同他一样手里提着袋子小心翼翼的人。

  回到学生宿舍的时候,弗朗西斯走到顶楼找到了那几个犹太孩子,同他们讲了这件事情,那几个犹太孩子眼睛里含着泪咬着手中的面包,其中有一个小男孩问道:“叔叔,我们听那些学生哥哥姐姐说,您不也很危险吗?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们这些人?”

  旁边一个小女孩听到了,立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那个小男孩,道:“当然因为叔叔是个英雄呀!”

  弗朗西斯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想起了阿尔弗雷德,这话要是被那小子听了,他一定会觉得弗朗西斯抢了他的头衔。他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小脑袋,问道:“读过约翰·多恩的文章吗?”

  几个孩子摇了摇头,见状,弗朗西斯便慢条斯理地朗诵道:“没有人是孤岛,能孑然独立;人人都是土地的一片、大陆的一角;哪怕大海卷去一粒尘土,欧洲也会变小,就像失去一隅海岬、一方领地,无论你朋友的、你的;每当有人消逝,都令我孱弱衰老,因我是人类的一个,所以,别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

  看着孩子们懵懂的眼神,弗朗西斯笑道:“等你们长大些就会懂了,漠视与暴行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那一整年弗朗西斯就跟这些犹太孩子一起在学生宿舍里度过。到了第二年,巴黎城里的抵抗组织逐渐开始流传起一些好消息——战场上盟军步步紧逼,德/国军队节节败退。盟军在巴黎郊区的轰炸越来越密集,他们相信巴黎的解放是早晚的事。

  但也是在那一年,学生宿舍里有几个学生在年初的时候被处决了,原因是他们参加了抵抗的示威游行,其中有一个便是之前让那个美籍学生把《学习论》再多读几遍的学生。

  弗朗西斯知道那个学生住在哪一个房间,当他敲了敲门并讶异地听到里面有声音后,推开门朝里看去,发现里面居然是之前的那个美籍学生,正把一本《学习论》放到了他的床头,并深深地鞠了一躬。

  之后,他听说那位美籍的学生也加入了抵抗派。

  随着时间的推移,宿舍当中学生们传递的小册子与传单逐渐多了起来,大家的心态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却也愈加的坚定。这样的情绪与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次年夏天,当他们得知盟军已经登陆的时候,这种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枪声开始在巴黎城内不断地响起来,弗朗西斯安顿好躲在厨房里的犹太孩子后,就跑到楼下去帮助那些学生们打通地下室。他们从一个地下室穿行到另外一个地下室,给那些抵抗组织的人们送去物资。弗朗西斯倒是没有参与战斗,去了估计也只能是拖后腿,所以就尽量帮他们负责一些后勤的工作。有一次他在街道上贴着墙小心翼翼往前行走的时候,一个子弹沿着他的身前打到了他旁边的地上,他一下子就回忆起当初在集中营里时,那个党卫军打在他脚边的子弹。那时候他感觉自己的魂都要飞出去,但现在的他却异常的平静。

  死神已经逼近过他一次,此时再感受一次,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

  不过很幸运的是,弗朗西斯虽然经常在街道上横穿枪林弹雨,但却总能毫发无损。他想一定是福尔图娜的车轮发生了作用。那是他的幸运之神。

  他们在枪声中度过了好几个星期之后,盟军的军队终于进入了巴黎城。

  虽然盟军已经进入巴黎,但是否能被解放,还要看在哪个区。抵抗派依然在作战,弗朗西斯也曾试图从戴着袖章的抵抗派那里拿过那些老式武器,但说实在的,他不怎么会用,最后又被那些年轻人给赶回了建筑物里面。

  虽然城内还在战斗,但是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地认定:巴黎已经被解放了——德/国的铁骑被赶了出去,将这片土地还给了香根鸢尾与玛丽安娜ε。

  最后,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翘首以盼的的将军£出现在了巴黎城内,最鼓舞人心的时刻也随之而来。

  那天弗朗西斯回了一趟罗兰书店。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还躲在房顶上的德/国狙击手,在罗兰书店已经消失的大门前插上了一面法/国国旗。当他随着人群一起赶到香榭丽舍大道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人们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中的国旗,在大街上欢迎着进城的军队。那天巴黎的天空是前所未有的蓝,像是刚刚擦净面孔的少女,洋溢着绚烂的笑容。弗朗西斯站在人群中,眼眶忽然就跟着那些欢呼的声音一并热了起来。

  他跟着人群一起挥舞着手中的国旗,眼前不知不觉就浮现出那些聚集在罗兰书店里以及成立地下出版社的抵抗派在英勇作战的画面。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用血换来的,大家等这一天都等得太久了。

  所幸,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蓝白红飞舞在湛蓝的天空之下,香榭丽舍大道之上,好像是神明又重新将这三种颜色还给了巴黎,就连阳光都格外眷顾这个刚刚得到自由的古老城市。弗朗西斯想,几百年前拿破仑凯旋而归时,怕也是这番场景吧。

  当初他看着那些抵抗派心中所燃起的希望,如今终于成为了现实。

  这个时候要是亚瑟在他身边就好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有个人在身边,他还能诉说一下自己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虽然就算他现在在旁边随便找个人冲他大喊一声“法/兰/西万岁”,旁边那人也会还给他一个含着热泪的拥抱。

  他想,如果反过来,或许他也会同样。

  然而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眼前却忽然像是现实与想法重叠了一样,飞速闪过了一抹金色——金色头发的人可太多了,但弗朗西斯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他胸口里的东西在那一刻突然开始“怦怦”乱跳起来。他告诉自己,应该只是自己看错了,不会那么巧合的,人那么多,别抱太大的期望。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在想,会不会是他?会不会就是他?

  会不会就是亚瑟·柯克兰?

  在想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弗朗西斯下意识地就穿过人群,急匆匆地向前走去。周遭人们的欢呼声充斥着他的耳膜,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罗兰书店的朗读会,也是在人群中艰难地寻找着亚瑟·柯克兰。他想,哥哥我到底要找他找到什么时候?

  这一找,会不会就是一辈子?

  他往前走了几步,但在人群里挪动实在是太艰难了,他很快就找不到刚才那个疑似亚瑟的身影。弗朗西斯懊恼地拨开人群,又往前挤了几步。他想跑起来,但情况根本就不允许,于是他也不管周围人的抱怨声,强硬地推开前面的人,直接朝前跑去。

  当听到风声的那一刻他忽然安心了不少,他的阿涅弥伊又出现了。风总是会带着他找到他,不是吗?就像当初他们在巴黎的街道上推着他拉住了他的手一样。

  然而,正当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奔去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

  一面不长眼睛的布条糊到了他的脸上……哦,布条本身也不长眼睛。但这不知道是哪位巴黎市民挥舞的布条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弗朗西斯本身就在暴躁的临界点上,此时忽然出现了一个障碍物,他简直就要爆发。正当他想要将那面布条从脸上扯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属于他的力道却忽然出现在了那面布条上。

  下一秒,眼前亮了起来,有人在他之前将那面布条帮他扯了下来。他才发现那是一面法/国国旗。

  突然见光,弗朗西斯下意识眯了一下眼,在他刚想道谢的时候,眼神却一下子定格在了面前那人的身上——他的手里,还拿着方才蒙在他脸上的那面旗子。

  他愣住了。

  就在他脱离黑暗的那一瞬,仿佛是推开了记忆里的一扇门——阳光下金色的碎发与绿色的眼眸,依旧带着少年人气息的脸庞和即使风尘仆仆也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衣物。他没有戴毡帽,碎刘海下的眉毛一如既往的醒目。

  他还是像夜里的精灵。

  蓝白红在他的周遭飞舞,身后湛蓝之间的云端似乎能浮现出阿弗洛狄忒的轮廓,两边米黄色的建筑物也在他的眼中模糊了,一切的一切已经不复清晰,只剩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好像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忽然又闯进了他的生命洪流里。

  他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剩下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面前的人忽然向前一步,张开手臂,在人群之中狠狠地抱住了他。

  然后他听到那人在他耳边喊道:“胡子混蛋——!”

  这一声叫喊,仿佛是给僵住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上了一道发条,他的脑海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的意识。

  他是在喊我吗?弗朗西斯活了几十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脑子简直像生了锈一样不好使,在看到眼前的英/国人之后它就开始停止运转、零件崩坏。他的嘴唇抖了半天,最后却问了一句他想一巴掌打死自己的问题:

  “你,你怎么在这?”

  他怎么在这!这是这时候他该问的问题吗?弗朗西斯的手都在抖。这时候就应该亲他!抱着他亲!后来弗朗西斯在无数个重逢后的日日夜夜都为了自己大脑这一瞬间的停止工作而懊恼不已,但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他想,从地狱出口找到普绪克的丘比特大概都没有他现在这么丢人!

  “——夏天的阿尔卑斯山好看吗!”在他问出自己的白痴问题后,他听到亚瑟在他耳边喊道。但其实他听不清,他什么也听不清。周围太嘈杂了,他只听到了“夏天、阿尔卑斯山”这些连不成句的词汇。他脑子根本转不了,完全沉浸于惊讶惊喜之中,口中反射性地就回道:“好看……”

  我在说什么。弗朗西斯在心里想,我在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亚瑟松开了他,他的脸孔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捧着他的脸,弗朗西斯清晰地看到他隐匿在黑暗之中一侧的脸庞,在四周的纷乱中,悄无声息地流落了一颗星辰。

  “那我来了!”

  他的眼睛是弯的,好像是在笑,眼睛里却噙着晶莹。

  就在那一刹那,弗朗西斯忽然感觉他们中间十多年的光阴都被涂抹掉了,他从加莱的港口一路把他拉回了巴黎,云霞蔓延到湛蓝的晴空,他们也从未分开过。他的阿涅弥伊再一次帮了他,还有福尔图娜,还有大卫、约拿单、丘比特、普绪克……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帮他重新找到这十多年等待的意义。

  诸神降临在他们的身边,诸神也无法阻止他们重逢。

  周遭的人声在那一刻沸腾了。

  随后,人声又为他们而静止了。

  thirty-two.

  弗朗西斯从没有想过,随着巴黎的解放,他也能迎来与亚瑟·柯克兰的重逢。

  他之前想到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战争结束后他去英/国想办法打听到亚瑟的下落,又或者是他先找到阿尔弗雷德……可是就在刚才,这一切全部都被推翻了,种种想象在现实当中扭曲,最后蜿蜒成了面前突然出现的亚瑟·柯克兰。

  在见到亚瑟之前,他其实想到了好多的问题想问亚瑟,包括他这几年都干了什么,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让他知道他的下落……但见到这个英/国人后,他忽然觉得那些问题都不重要了。他需要答案吗?他其实不需要。他想知道这些答案的原因就是他想要见到亚瑟·柯克兰。而现如今,这个人就在他面前,身体上的触感提醒着弗朗西斯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亚瑟。他终于清醒了过来。是亚瑟·柯克兰,哥哥我不是在做梦。

  他忽然想到,这个时候在大街上没有人会注意他们,就算是两个男人当街亲吻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疯狂庆祝的日子。

  于是弗朗西斯直接抬手,一边疯子一样欢呼着,一边将面前的亚瑟给抱了起来,在亚瑟慌乱的眼神中抱着他一连转了好几圈,好像是在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直到亚瑟开始出声抗议后才将他放下,然后一只手比划着他的眉毛,一边煞有介事地在人群中大声喊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眉毛怎么还是那么粗?”

  “你的胡子不还是一样那么难看!”这家伙反应倒依然很迅速。

  弗朗西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道:“你看,你还是那么开不起玩笑。”

  “这玩笑好笑吗!”

  “不好笑吗?”弗朗西斯发觉亚瑟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问道:“你要哭吗小亚瑟?”

  “我没哭!你才哭!”

  “你看你看,有珍珠要掉出来了哦。”

  “你他妈有病吧!”

  亚瑟难得爆了一句粗口,弗朗西斯却直接再次把人揽到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仿佛一松手,亚瑟·柯克兰就会从他的身边逃离一样。

  果不其然,亚瑟开始挣扎,弗朗西斯却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他,过了半晌,他道:“亚瑟你别动。”

  “放开我!”

  弗朗西斯道:“哥哥我都想了十多年了,让我抱抱你吧。”

  闻言,亚瑟刚才还在挣扎的身体立刻就停了下来,好像是僵住了一样。

  弗朗西斯本以为自己见到亚瑟的第一面,除了那些连珠炮般的问题,还会一刻不停地抱怨。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就让那些罢工、游行、贫穷、集中营、德/国人、坦克、炮弹统统都见鬼去吧!他想,他现在只想好好地抱着他,只想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确认着,亚瑟还活着,他也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并且活着见到了对方。

  弗朗西斯抱着他抱了好久,好像周围的欢呼声不仅是为了终于重获自由的巴黎,也是为了他们沧海桑田后的重逢。他们的拥抱一直持续到周围的人声都小了些许。弗朗西斯看到人流都朝着西岱岛圣母院的方向去了,那里待会儿要举行弥撒。

  而他们也终于能好好说会儿话,不用大吼着让对方听清了。

  就像是等待巴黎解放的那一天一样,他等这一天也等得太久了。

  但是同样的,他的等待总算也是值得的。

  他见周围人渐渐稀疏了,刚想问亚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眼前的亚瑟却先一步开口道:“我早上去书店没有找到你,听他们说你住在学生宿舍,我又去学生宿舍找你,你还是不在!没办法我又跑到街上……你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亚瑟这一问弗朗西斯愣住了。他反应了半天才道:“你去找过哥哥我?”

  亚瑟见状,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连忙道:“我没去找你……顺路而已!”

  弗朗西斯闻言,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亚瑟见状,似乎也十分的懊恼,闷声道:“我听说你之前被抓去集中营了。”

  弗朗西斯一愣:“谁说的?”

  “你还记得勒瓦尔山上的那几个瑞/士人吗?其中有一个一直住在丽兹大酒店,他是个记者,我们在沙特尔遇见了。”亚瑟的声音带了点鼻音:“他说他在几年前知道你进了集中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来巴黎之前,他们都说你这混蛋已经死了。”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不信。”

  我不信。

  弗朗西斯忍不住笑了起来,继而他又听亚瑟几乎是发脾气一般地说道:“最可恶的是他们不让记者在军队之前到!我想尽了办法,最后我遇到了一队坦克,上面是之前我在西/班/牙的熟人,他们才允许我跟着法/国的部队进入了奥尔良门……”

  “等等等等。”弗朗西斯一时间觉得亚瑟话中的信息量有点大:“记者?西/班/牙的熟人?”

  “我们的车被你们的第二装甲师拦下了,但是里面有之前西/班/牙内战逃到法/国的西共。”亚瑟道:“他们认识我,之前打内战的时候,我在西/班/牙做过战地记者。”

  弗朗西斯反应了半晌之后,才恍然大悟道:“你做记者了?”

  亚瑟没有否认,他道:“因为某个脑子里有泡的美/国蠢蛋。”

  哦,阿尔弗雷德。弗朗西斯心想,那个不省心的美/国小朋友……或许现在也已经不是小朋友了。

  “那也就是说,你之前去过西/班/牙?”

  “废话,要不然我灵魂飞过去报道战时新闻?”亚瑟道:“我之前给你写过信,阿尔弗雷德要去当志愿军。我没办法把他一个人扔在战场上。”

  ……怪不得他之前去查只能查到阿尔弗雷德。弗朗西斯这下才明白过来。亚瑟也去了西/班/牙,只是他不是以志愿军的身份,而是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去的。他开始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多看几份英/国或美/国的报纸,说不定上面就有亚瑟的报道,然后自己就能通过文字风格认出他来……

  弗朗西斯下意识地扳住他的肩,问道:“那你有受伤吗?没有哪里坏掉吧?”

  “好得很。”

  “腿呢?你的腿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

  “脑袋也没问题吧?”

  “我崩了你!”

  弗朗西斯连忙举双手投降,因为他发现亚瑟的身上好像真的带了枪:“别生气嘛小亚瑟,哥哥我就开个玩笑。不过哥哥我还是很高兴,小亚瑟这么着急的要进巴黎城,又满巴黎的找我,是迫不及待地要见哥哥我了吗?”

  “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你凉透了没有。”

  “真的吗?”弗朗西斯问道:“要是真的凉透了呢?”

  “那就同归于尽吧。”亚瑟毫不犹豫地回道。

  弗朗西斯又开始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笑得这么痛快了。他注意到亚瑟眉骨上有一道伤疤,但是被他的碎刘海给挡住了,所以看不大清楚。他抬手抚上那处伤疤,问道:“这是什么?”

  “他们炸伦敦的时候弄的。”亚瑟道:“幸亏那玻璃碎片没直接飞到眼睛里。”

  “内战结束后,你一直待在伦敦?”

  亚瑟道:“不然呢?”

  弗朗西斯看着眼前的英/国人,落在亚瑟眉骨上的手忽然就往下滑了滑,然后双手捧起亚瑟的脸,直接吻在了他眉骨的疤痕处。

  亚瑟这次没有抗拒,神色平静地看着离他极近的法/国人。继而弗朗西斯缓缓地退开了自己的身体,但他的手还留在亚瑟的脸颊上。他对亚瑟道:“去他的伦敦,你现在在巴黎,就在巴黎,在哥哥我的面前。”

  亚瑟终于忍不住也笑了,他道:“伦敦招你惹你了?”

  弗朗西斯感觉自己方才一直压抑着的热度似乎又攀上了他的眼眶,他一边阻止着它们的疯狂,一边耸了耸肩,刻意用轻松的口气道:

  “当然,它害得哥哥我疯魔了十多年。”

  那天下午,他们又跟着蜂拥的人群一起去了圣母院,那里正在举行盛大的弥撒活动。路上弗朗西斯简单地同亚瑟说了说自己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亚瑟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不语,但他能感觉到亚瑟在听到集中营那一部分的时候,脸色是绷紧了的——虽然弗朗西斯已经刻意把一些不好的事情隐藏了起来,例如那颗差点打断他腿的子弹,又例如他在集中营做的那些苦工。

  他尽量把所有的事都说得很轻松。不过他觉得自己这十几年过得也还算幸运,无论是出手援助书店的作家和教授,还是在集中营里遇到的熟人,又或者是主动让他入住学生宿舍的学生们……

  “那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那么幸运吗?”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这问题倒是让弗朗西斯一愣:“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哥哥我太过美丽?”这是他认真思考之后得出结论。

  亚瑟翻了个白眼:“拉倒吧,因为你没有脑子还差不多。”

  弗朗西斯有点委屈,他看向亚瑟,问道:“小亚瑟,咱俩那么多年没见面,你就不能说说哥哥我的好话?”

  亚瑟就不再跟他说话了。看来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想从这家伙口中听到一句夸自己的话,还是很难。

  那天下午的弥撒却并不顺利。在弥撒的过程中,所有的人,包括他们的将军,在圣母院以及香榭丽舍大街附近,都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不过幸运的是,弗朗西斯和亚瑟躲在人群里,竟与他们的将军一样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当他们从西提岛一路跑回罗兰书店,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时,发现此时此刻,就算是死里逃生,他们好像也能视死如归。

  他们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法/国人被形容成了一个法/国柿子,英/国人被形容成了一个英/国南瓜,大概放上点调味剂就能做一顿搅乱欧罗巴的奇葩盛宴。

  “那些德/国人大概也只能垂死挣扎一下了。”最后,弗朗西斯对亚瑟道:“方才跑回来的时候,哥哥我看到好多人面对枪声依然能无所畏惧地站在广场上。”

  “大概是玛丽安娜给他们的勇气。”亚瑟道。

  “也有可能是三色旗。”弗朗西斯指了指插在书店门口的国旗,笑道。

  当弗朗西斯迎着午后的暖阳打开那扇根本看不出来是门的大门后,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亚瑟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愣了半晌。

  “我在集中营的那段时间,塞西莉亚怕书店里的东西被德/国人拿走,就把它们都搬到楼上了。”弗朗西斯指了指天花板:“她搬得很干净,连灯都没给德/国人留下。”

  “……那她干得实在漂亮。”亚瑟道:“要不然这个书店就真的空了。”

  “哥哥我也这么夸她了。”弗朗西斯道:“哥哥我觉得这两天就可以把三楼的东西搬下来了。毕竟国旗都插在门口了,书店总要重振旗鼓。”

  “那你搬吧。”亚瑟面无表情道。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久之后,弗朗西斯才反应过来:“等等,小亚瑟不帮帮哥哥我吗?”

  “没空。”亚瑟直接拒绝:“我还有工作,巴黎解放后的报道我一点不能落下,忙得很。”

  “十几年没见了你就一点不想跟哥哥我多待一会儿?”

  “那你怎么不陪着我去报道新闻?”

  “小亚瑟要是想要哥哥我陪的话当然乐意奉陪啊。”

  “算了,我不想浪费自己写报道的脑子去拯救你的智商。”

  “不不不说不定哥哥我还会成为你的灵感来源呢。”

  “根本不可能。”

  亚瑟这句话说完半天后,弗朗西斯却没有接话,直到亚瑟有些疑惑地看向旁边的弗朗西斯,便看到弗朗西斯冲他笑了笑,道:“见不到你的这几年,哥哥我总是会在脑海里回忆你的声音。”

  亚瑟闻言,眼里的疑惑有些动摇,好像即将就要变成别的一些什么东西。

  “但是大多数都是和你吵架的对话。”弗朗西斯耸了耸肩:“那时候哥哥我就想,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吧,哪怕是和哥哥我大吵一架也好。”

  “那你现在听到了?”

  弗朗西斯笑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听到了,但哥哥我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的梦早醒了。”亚瑟道:“都睡了十三年了。”

  “是啊,这个梦太长了。”弗朗西斯道:“哥哥我都快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那需要我揍你一顿证明证明吗?”

  “哈哈这倒不必了。”弗朗西斯道:“再让哥哥我抱抱你或许更能证明一下。”

  亚瑟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于是弗朗西斯再次抱住了眼前的亚瑟。这次与在大街上不一样,现在是在罗兰书店里,一个出现在现实与梦境交叉路口的记忆邮局——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没有在这片领域内拥抱过亚瑟,在成千上万个人与他们的思想中拥抱他从诸神手中抢夺回来的水隐。

  那一刻,时间静止,而心脏跳动。

  他终于相信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thirty-three.

  “我知道阿尔把我房子的钥匙给你了。从西/班/牙回去后,我翻到了我的游记。”

  当弗朗西斯将三楼的几个大箱子搬到楼下,正往墙壁上挂画的时候,亚瑟很自然而然地就从他手中拿过了一幅画,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不会帮他,一边问道,一边将那幅画挂到了另一边的墙上。

  见弗朗西斯没有回话,亚瑟便继续道:“一看到那页湿了一块我就想到是你了。先不说你凭什么偷看我的游记,你这家伙居然还哭?”

  弗朗西斯终于忍不住道:“哥哥我被感动到了还不能哭?”

  “你多大人了这么矫情?”

  “小亚瑟你管这叫矫情?”弗朗西斯立刻开始兴师问罪:“那哥哥我倒要问问了,你在勒瓦尔山上为什么要隐瞒你腿上的伤?还自己一个人去做手术,宁肯让小阿尔去陪你也不让哥哥我知道。还有,做完手术后,去西/班/牙当记者之前的那几年你又去做什么了?西/班牙内战结束后的那几年你又去哪了?”

  弗朗西斯一口气问了好多历史遗留问题,竟像是一下子把亚瑟给问住了一样。他看着弗朗西斯,憋了半天才道:“不想让你知道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还需要理由?”

  弗朗西斯简直要被亚瑟给气笑。他发现无论何时,过了多少年,亚瑟能在几句话之内就把他给惹火这件事还是一成不变。

  见弗朗西斯一副要骂人的表情,亚瑟这才慢吞吞道:“腿上的伤纯粹不想告诉你这家伙不需要理由,阿尔弗雷德决定当志愿军之前家里有些事我抽不开身,从西/班/牙回伦敦之后照顾了几个逃亡出来的西/班/牙朋友,之后又救济了一些从波/兰逃到英/国的犹太人……再之后,战争就爆发了。”

  亚瑟说得轻描淡写,但弗朗西斯知道他说出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问道:“家里有些事?”

  “我父亲的一些遗留问题。”亚瑟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处理这些事的时候我可不想有个法/国柿子在我旁边叽叽喳喳,所以不让你来伦敦,就这么简单。”

  “那照顾你的西/班/牙朋友那段时间呢?也不想让哥哥我去烦你?”

  “对。”亚瑟回答的干脆。

  弗朗西斯按了按额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什么都不愿意说,犟得要命。

  但是他又想起了刚才去圣母院的路上,他不也同样避重就轻?他不知道亚瑟信了多少,但他觉得亚瑟大抵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觉得对方满嘴都是删减之后无关紧要的傻瓜片段。

  在这点上,他忽然觉得,他和亚瑟多多少少还有点像。

  不过,除了亚瑟本人,弗朗西斯还有一个可以帮他了解事情真正经过的人。

  当一身军装的阿尔弗雷德风尘仆仆地跑进书店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像之前弗朗西斯抱亚瑟一样直接把弗朗西斯给抱起来转了好几圈,放下他后又对旁边的亚瑟道:“亚瑟你走得太快了,你是跟着法/国的军队进来的吗?”

  “是你们太慢了,要是跟着你们的速度巴黎现在就是一片火海了。”

  阿尔弗雷德哈哈大笑:“哈哈,不会的,本hero肯定会在巴黎被毁之前赶来解放这里的!”

  亚瑟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弗朗西斯拍着阿尔弗雷德的肩,说道:“听说你还参加了之前的西/班/牙内战?”

  “对啊,hero当然就是要拯救世界!”阿尔弗雷德煞有介事地说道,弗朗西斯道:“不过我觉得你要把你哥哥给气疯了吧?”

  “hero不会那么轻易就受伤的,亚瑟担心太过了哈哈哈!”阿尔弗雷德大笑道,旁边的亚瑟忍不住道:“马德里都没有教会他做人,赶着去见上帝一样又参加了这场战争。”

  “你还不是一样?”阿尔弗雷德道:“而且,hero我这次又碰到了好多以前在西/班/牙的战友,就像对暗号一样,我说一句西/班/牙语,他们就立刻明白了,哈哈哈,太刺激了!”

  “他脑子最近不大正常。”亚瑟对弗朗西斯道。弗朗西斯摇头:“你们兄弟俩都不太正常。”

  亚瑟瞪了他一眼。

  之后,弗朗西斯用亚瑟不帮他但阿尔弗雷德一定会帮他的鬼话成功把阿尔弗雷德骗上了三楼,以此避开了亚瑟。刚一来到楼上,弗朗西斯就问道:“小阿尔,你哥哥之前做完手术后,到底干什么去了?”

  “做完手术后?”阿尔弗雷德一边帮弗朗西斯搬着书籍,一边道:“就是他去美/国找我之前吗?”

  “对,你之前不是在英/国留了一阵子吗?那一年的圣诞节之后你才回的美/国。”

  “哦,好像是,他干什么了来着……”阿尔弗雷德抹着下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拳头,道:“哦!本hero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

  “亚瑟那时候好像是在写什么东西吧!”阿尔弗雷德道:“当时我一直以为他是在给哪个编辑部写稿子,但好像不是,他从来没有把他写的东西寄出去过。不过我也没问过他,就算我去问他,他也肯定不会告诉本hero的啦。”

  “你不是hero吗怎么会问不出来?”

  “hero的应付词条里没有亚瑟·柯克兰这号人物。”阿尔弗雷德一本正经道:“这个词条被法/国人盗窃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弗朗西斯感觉这兄弟俩简直是如出一辙的气人:“要是哥哥我去问那就不是简单的拒绝回答了,他会把哥哥我的零件都给拆下来。”

  “哈哈哈,亚瑟不会的吧?顶多是把你的零件都给拧坏。”

  “那更糟糕吧!”

  阿尔弗雷德终于不再跟他胡扯,对他道:“不过本hero说真的,你问的话说不定真能问出来。”

  “算了吧。”弗朗西斯似乎是放弃了“他要是想说自然会说的。”

  顿了顿,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看向阿尔弗雷德:“对了,他的手术成功吗?”

  “相当成功。”阿尔弗雷德道:“现在连跑带跳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他都能当战地记者了。”

  看来从阿尔弗雷德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弗朗西斯正巧就看到亚瑟正坐在刚搬下去的桌子前,一只手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字。就好像是当初在勒瓦尔山的牧人小屋里,炉子里生着火,外面雪花飞舞,他的“加拉哈德”正在奋笔疾书。

  如果可以的话,弗朗西斯都想坐在这里看他一辈子。

  阿尔弗雷德军中还有事,所以提前先离开了。弗朗西斯看着当初的那个美/国小孩坐上车沿着挂满法/国国旗的街道离开后,忽然就拉住了旁边亚瑟的手。

  亚瑟侧头看向弗朗西斯,似乎是有些疑惑。

  “今天的好消息实在是有点多。巴黎自由了,阿尔没有事,你也没有事。”弗朗西斯看向亚瑟,笑道:“你看,果然是因为哥哥我太过幸运了,把这些幸运都带给了你们。伊丽莎白之前说过,进入到罗兰书店的人都很幸运,简直是太对了。”

  “哦,那需要我写篇报道以此为宣传噱头给你的书店招揽招揽生意吗?”

  “哈哈那倒不用了。”弗朗西斯连忙拒绝。

  亚瑟忽然又问道:“你还是没有想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幸运吗?”

  又是这个问题。说实话,弗朗西斯还真没有好好思考过。这难道不是一个看命的问题吗?哪有什么为什么?

  亚瑟见弗朗西斯一脸疑惑,叹了口气,道:“你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亚瑟转开视线,不再看弗朗西斯,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你的书店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作家和教授们的帮助,是因为你之前先帮助过他们;你之所以被基尔伯特的弟弟发现,是因为你冒着危险站出来保护了罗维诺的弟弟;那些抵抗派和学生愿意冒着风险把你藏在他们的学生宿舍,是因为你为了他们在占领时期也不曾关过店门……”

  顿了顿,他道:“也包括我。”

  他似乎是刻意把自己说得很简短,但弗朗西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愣怔半晌,反应过来后,不禁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道:“那小亚瑟的意思是,哥哥我之所以那么幸运,实际上是因为哥哥我自己?”

  亚瑟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树叶的阴影打在他们的脸上,在日落的清风中摇摇晃晃,静谧在四目相对之间。

  最后还是弗朗西斯先开口,带了点埋怨的口气道:“小亚瑟,你要是想夸哥哥我,至少带点感情吧?你这说的像是在念课文一样,一点都不真挚。”

  “那你要多真挚,给你一拳算不算?”

  “那还是算了吧。”弗朗西斯道:“不过你刚才举了那么多别人的例子,自己的却一笔带过,实在是太敷衍了。你总得说说,哥哥我有什么是因为你才变得幸运的吧?”

  “打架水平有所提高,至少不会再被我一拳打趴。”

  “本来也不会的好吧!”

  但是他话音刚落,却忽然察觉到眼前的亚瑟离他近了些许,然后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唇上就是一温。

  就像很多年前在加莱的港口一样,亚瑟又趁弗朗西斯不注意时亲了他一下。夕阳还是那么的绚烂,云霞仿佛从十多年前的加莱一直飘到了如今的巴黎。这个吻也还是很轻,好像只是两个人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弗朗西斯眨了眨眼,待他回神,眼前的亚瑟已经退了回去,不再看他,但还是掩饰不住他脸上迅速升腾起来的暗红。

  ——“也包括我。”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亚瑟方才这句话的含义。他想,如果当初他漠视了“加拉哈德”以及所有与“加拉哈德”相同的不幸之人,自己的人生或许就会完全是另外一副场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家罗兰书店,他也不会认识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不会遇到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亚瑟·柯克兰。

  他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这跨越了整整十三年的执手与亲吻。

  这么想着,弗朗西斯忽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胡子混蛋!”

  “没什么没什么。”弗朗西斯笑着摆了摆手,道:“哥哥我只是忽然觉得,我果然是很幸运。”

  ——是有多幸运呢?

  他们从未走偏任何一条轨道,即使七拐八弯,他们也总能相交。不管是擦肩而过,还是失而复得,此时此刻,他们终究还是站在了一起。他们的身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分开的阿弗洛狄忒与阿瑞斯ρ,还有为了他们悄悄将车轮转向右边的福尔图娜。诸神如何?爱神遗忘了她诅咒的水隐,战神放弃了他割裂的残酷,“加拉哈德”从命运之轮当中重获新生,罗兰书店在杜兰德尔之上百折不回。

  从他们遇到对方之后,好像就总是格外的幸运。

  或许,他们就是彼此的幸运之神。 

  thirty-four.

  巴黎解放了,但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一年亚瑟就待在了巴黎,弗朗西斯将书籍从楼上搬了下来,开始重操旧业。除了大肆庆祝的人们,他们也看到了那些被处罚的通/敌/叛/国之人。弗朗西斯很同情那些德/国军官的情妇。说到底,她们大多数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诚然,她们受到一点惩罚无可厚非,但有些惩罚也实在太过。他甚至觉得有时候那些所谓的爱国分子只是在趁机羞辱那些相较于他们弱势的群体。

  “每次先遭殃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弗朗西斯偶尔也会对亚瑟抱怨:“那些真正的‘法奸’却还在逍遥法外。”

  在巴黎期间,亚瑟也会跟着盟军去德/国考察并报道新闻。有一次亚瑟从德/国回来后就一直坐在罗兰书店的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把弗朗西斯给吓坏了。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次亚瑟跟着盟军去解放了一所集中营,里面全都是犹太人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随着那些集中营的解放,集中营当中的屠杀秘密也逐渐开始被世人所知。弗朗西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离开集中营时,那些党卫军对他所说的浴场与消毒室,事实上就是在这场灾难中屠杀了上万犹太人的毒气室与焚尸炉。

  想想自己曾经在那种地方生活过并死里逃生,弗朗西斯不禁也是一阵脊背发凉。刚从德/国回来的那几天,亚瑟总是会忽然沉默地握住他的手,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是怕他忽然就消失了一般。

  到了第二年春天,东边终于传来了苏/联军队占领柏林的消息。盟军获得了胜利。

  在获得这个消息之后整个巴黎都好像要沸腾起来,所有的人都走到街上庆祝着战争的胜利与结束,手中拿着国旗,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巴黎刚刚解放的时候。不过亚瑟没有去街上庆祝,他坐在书店里,远离那些嘈杂与喧哗,在纸上写下了一篇报道。弗朗西斯见亚瑟没有去,便同他一起待在了书店里。阳光从刚刚换新的玻璃窗外落进来,铺在写下了一串串英文的纸张上。弗朗西斯端了杯水放到亚瑟的桌边,恰好就看到亚瑟写在纸上的最后一句话:

  “但愿这个世界上不会再只有相对和平的地区,而是能出现一个真正和平的时代。”

  弗朗西斯想起来,这句话同之前他寄给亚瑟的一封信里的话,何其相似。

  到了夏季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和他们道别回了美/国。而亚瑟又要动身去柏林,听他说是要去考察战后的德/国首都。弗朗西斯本想跟着他一起去,但是遭到了亚瑟的拒绝。最后在亚瑟的坚持下,弗朗西斯又成了巴黎城的守寡老人。

  所幸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几个星期后,亚瑟从柏林回来了。在弗朗西斯同亚瑟抱怨这几个星期自己在书店有多么忙乱的时候,亚瑟忽然递给了他一封信。

  “什么?”弗朗西斯接过信,一边拆开,一边问道。

  “我在柏林遇到了熟人。”亚瑟道:“也是你的熟人。”

  在明白过来亚瑟这句话什么意思后,弗朗西斯的大脑空白了一下,然后迅速拿出信封里那几张薄薄的纸,在看到那上面潦草却并不难看的法文时,弗朗西斯感觉自己差点就要跳起来——他认出来那是基尔伯特的笔迹。

  “这家伙还活着?”弗朗西斯看向亚瑟,不可置信的问道。其实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但他就是想同身边的人再次确认。亚瑟道:“我在柏林的医院遇到的他。”

  “柏林的医院?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亚瑟道:“他去医院找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现在在医学院工作,当时正在医院。”

  “伊丽莎白也在那里?”弗朗西斯一边问着,一边看向了手中的信。

  信上是基尔伯特一贯的口气,难得地为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弗朗西斯而感到抱歉。信中也证实了弗朗西斯之前猜测到的事情:基尔伯特作为德共,失踪的那几年一直悄悄地在德/国进行着一些地下运动。

  不过很幸运的是,基尔伯特一直到战争结束也没有被党卫军发现。至于伊丽莎白,基尔伯特说,在战争后期,德/国军队将东欧集中营的犹太人和战俘撤到德/国境内的时候,他在山里救了一个靠装死脱离队伍的苏/联战俘,那个苏/联人后来带他找到了他们的部队,很巧的是,那一支队伍刚刚攻打完布达佩斯,他就在那里找到了作为医务人员的伊丽莎白。

  他也提到了伊丽莎白在斯特拉斯堡见过弗朗西斯这件事,估计是伊丽莎白告诉他的。他说这些年他也不知道弗朗西斯的下落,在柏林遇到亚瑟之后才知道弗朗西斯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进了集中营,信中字里行间还挺愧疚的,实在是不像基尔伯特的风格。但弗朗西斯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只要这家伙还活着,什么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至于出现在斯特拉斯堡的伊丽莎白,基尔伯特难得地夸了她一通,说她在战争期间用自己红酒厂的红酒为犹太人换了不少瑞士通行证。他在信里写道:本大爷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办法!让那个男人婆捷足先登!

  首先你也得有个红酒厂啊……弗朗西斯在心里无奈笑道。

  他还提到了罗维诺,说他很安全,战争期间一直待在瑞士,让他们不用担心。

  最后,他说,接下来他打算去找自己的弟弟。估计是亚瑟告诉他弗朗西斯曾在集中营遇到过路德维希,他又问了一下弗朗西斯知不知道路德维希的下落。之前的纽伦堡审判他去过,没有找到路德维希。

  当然,他在信的最后强调,总有一天他会再回罗兰书店的。他在信中写道:“等到一切都恢复如初,本大爷一定会回到罗兰书店,然后对那里所有的顾客宣布,本大爷就是这家书店有史以来最棒的助理,哈哈哈!”

  唉,这才是这家伙一直以来的风格嘛。弗朗西斯认认真真读完最后一个单词,包括用德文所写的落款: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看完信后,弗朗西斯沉默了良久,刚想转身去找纸笔,对面亚瑟已经把东西递给了他。

  弗朗西斯接过笔,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匆匆坐到桌前,开始写回信。来信中写到了基尔伯特现在在柏林的地址,他祈祷现在基尔伯特还没离开柏林,这封回信还能寄到他手里。

  但落笔的时候,他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了。想了半天,他写道:“你的小说现在书店里一本都不剩了,你那里有没有存货?还有你欠书店的那几本翻译稿:《浮士德》、《坎特伯雷故事集》和《玉梨魂》,你懂那种小说看到一半却没下文的痛苦吗?另外,之前你的工资哥哥我算错了账,欠你一个月的工资,你什么时候来拿?”

  之后他又絮絮叨叨了好多事情,比如书店最近准备重新开张,收拾仓库的时候有很多弗朗西斯都不知道打哪来的书,又比如他翻到了一箱子基尔伯特在这里时写的笔记,问道自己是把它们烧了还是丢进塞纳河?

  而自己在战争时期的经历,他半个字都没有提。仿佛这十几年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直接连接上当初基尔伯特坐上火车的那一瞬间。

  写完后,弗朗西斯刚想将折好的信放进信封里,却又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把信纸又拿了出来,在信的最后补充上一句:你的弟弟有句话要哥哥我捎给你。

  之后,他用德语将路德维希的那句话写在了信的最后,然后他又写道:“如果你想找他,或许可以去佛罗伦萨试试看。”

  当他拿着信封急匆匆要去出去寄信时,正在书架前摆书的亚瑟却忽然叫住了他:“把你的笔拿下来。”

  “啊?”弗朗西斯回头,看向亚瑟。

  亚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的耳朵上。”

  弗朗西斯一愣,这才会意,连忙用手摸上自己的耳朵,一支笔就掉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写完信,下意识地就把笔别到了自己的耳朵上——恰似当初他在咖啡馆第一次遇到基尔伯特,他别在耳后的那只笔一样。

  那天晚上,弗朗西斯回到书店,刚好就看到亚瑟正伏在桌子上写东西。弗朗西斯走到亚瑟的身后,直接环住了他的身体,俯下身看向他在写的东西。

  “痒。”

  “什么?”

  “你头发扫到我脖子了,痒。”

  “信寄出去了,希望信到时,那家伙还待在柏林。”弗朗西斯一只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在亚瑟耳边说道:“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你看,其实阿瑞斯也没什么本事,对不对?”

  “那你还想再见到他吗?”

  “永远都不想了。”弗朗西斯苦笑一声:“我希望他现在就能钻回赫拉ζ的肚子里,永远都不要出来。”

  亚瑟轻笑了一声,不再理会弗朗西斯,任他抱着自己,手上继续写着稿子,让昏黄的灯光映亮桌子上一片小小的天地。

  “说实话,我还以为他们俩会结婚。”默了半晌,亚瑟道。

  “他们俩没有吗?”弗朗西斯问道。

  “没有。”亚瑟道:“一个忙着搞医学研究,一个忙着搞战后重建,连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少。”

  弗朗西斯思索了一下,却道:“虽然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倒也的确符合他们俩。”

  “怎么说。”

  “从他离开小少爷诊所的时候哥哥我大概就料到了,伊丽莎白应该不会嫁给基尔伯特。”弗朗西斯道:“不仅仅是因为比起罗德里赫,基尔伯特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她在罗德里赫的诊所里很快乐,他想起罗德里赫的话。但罗德里赫希望她能更快乐。她的快乐不是基尔伯特给的,也不是罗德里赫给的,而是她自己给自己的。也只能她自己才能给自己快乐。

  同样的道理,放在基尔伯特身上也一样适用。孤独的人到头来还是孤独,但他们热爱着孤独。是孤独让他们找到了各自生命的价值。当两个人独自却也共同不断前进时,总会在一个人生的制高点相遇。

  那或许就是他们想要的人生。

  “不过……你先别急,你也不算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亚瑟闻言,忽然对他道:“你比基尔伯特也好不到哪去。”

  “你认真的吗,小亚瑟?”弗朗西斯道:“你不知道全巴黎有多少美丽的姑娘排着队想要嫁给哥哥我呢!”

  “就凭这点,你觉得你适合结婚吗?”

  “……”弗朗西斯一下子就被亚瑟这句话给堵了回去,但他又立刻回驳道:“虽然如此,但哥哥我可是只想跟一个人结婚哦。”

  亚瑟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过了半晌,他才回了一句:“无聊。”

  看来亚瑟听出自己的意思了。弗朗西斯一时间觉得心情大好。他环着亚瑟的手臂紧了紧,忽然道:“以后小亚瑟要是去哪里考察采访的话,都让哥哥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不要书店了?”

  “咳,要是小亚瑟能有空在店里的话,也会帮哥哥我的忙对吧?”

  “前几天那个叫塞西莉亚的记者不是说她辞了职要来给你当助理吗?”

  “哎呀不是忙不过来嘛。”弗朗西斯道:“之前还有个小阿尔呢,现如今他也回美/国了,哥哥我真的是忙不过来啊。”

  亚瑟笑了一声,低头继续写东西。弗朗西斯仍是从后面抱着亚瑟,道:“你看这次要是哥哥我跟着你一起去了柏林,就能见到基尔伯特和伊丽莎白了。以后说不定哥哥我还能把之前罗兰书店所有的顾客都给找回来呢,对不对?”

  “你想跟着我出去就是为了找人?”

  “当然不是了……”弗朗西斯想要解释,但亚瑟根本没打算听,只自顾自道:“你太沉了,收拾收拾睡觉去。”

  “你不睡吗?”

  “我写完就睡。”

  “那哥哥我等你写完。”

  亚瑟闻言,停下笔,回过身,用笔杆戳了一下弗朗西斯的额头:“让你睡就赶紧去睡,别在这烦我。”

  弗朗西斯却直接用牙齿咬住笔杆,将笔杆从亚瑟手中抽了出来,然后松口让那只笔落到了桌子上。而随着笔落到桌子上的撞击声,是弗朗西斯低头落在亚瑟唇上的吻。

  亚瑟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弗朗西斯,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一直等着弗朗西斯自己起身的时候,亚瑟又一把把他拉了回来,直接亲了回去。

  亚瑟这一扯力气着实有点大,牙齿与牙齿碰在一起还有些痛,但这都无所谓了。弗朗西斯垂着眼睛看着眼前贴在皮肤上的金色碎发,在心里把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解释,用唇齿传达给了对方——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他想一分一秒地全部补回来。

  thirty-five.

  几个星期之后,罗兰书店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弗朗西斯刚接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听出来对面是谁。当他辨认了半天对方带了点意/大/利语口音的法语后,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小罗维诺?”

  一听弗朗西斯刚才一直都没认出他来,对面立刻炸了:“混蛋!老子刚才说了半天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弗朗西斯连忙道:“不不不抱歉抱歉小罗维诺,哥哥我太久没有听过你的声音了……”

  弗朗西斯解释了半天,那边才稍微平静一些。不过这通电话对弗朗西斯实在是惊喜。他得知罗维诺现在在英/国的柴郡。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他在那里找到了安东尼奥。

  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找到电话通知了罗兰书店,关于这点弗朗西斯也颇为欣慰。更欣慰的是,他知道了他另一个好兄弟也还活着。

  他们那天在电话里聊了很多,包括安东尼奥为什么会出现在英/国。据说安东尼奥在西/班/牙内战的时候把腿伤到了,后来一直在伦敦休养。战争时期他才转移到了柴郡的乡下,住在了那里的一所疗养院里。

  在说到他之前一直在伦敦的时候,弗朗西斯疑惑了一下,他问道:“安东尼奥为什么会去伦敦疗养?”

  “亚瑟没跟你说吗?”那边罗维诺也奇怪了:“番茄混蛋在西/班/牙受伤后,是亚瑟把他带到了伦敦,并且一直在照顾他……番茄混蛋的消息也是前一阵他从伊丽莎白那里打听到我在苏黎世的住址后寄给我的。”

  弗朗西斯一时间脑袋有些乱。亚瑟一直在照顾安东尼奥?他忽然想起之前亚瑟说他在英/国照顾过西/班/牙内战时期的朋友……

  那边罗维诺似乎没有察觉到弗朗西斯的疑惑,继续道:“番茄混蛋的腿伤得很严重,但是他死活不告诉我到底怎么伤的……算了,就算推着轮椅我一样也能带他周游全世界,对不对?”

  弗朗西斯闻言,不禁笑起来,道:“好主意。那你们第一站是哪?”

  “佛罗伦萨,我和他商量好的,第一站必须是那里。”罗维诺道:“第二站是罗兰书店,我们总得回到那里去。”

  “那可太好了,罗兰书店会一直等着你们。”弗朗西斯道:“到时候哥哥会摆满一整橱的《海上》来迎接他。”

  “那番茄混蛋大概会给你弹上十天十夜的弗拉明戈舞曲。”罗维诺笑了起来:“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他死了。我以为我们都活不成了。”

  的确,在这场名副其实的灾难中,他们两个或许是最艰难的。他们都是在这场战争中不被承认的流浪之人,一个是西共,一个是犹太人。但是他们却都能在这样的时代里活下来,然后在兜兜转转之下获得重逢。

  “其实阿瑞斯没什么了不起的,哈德斯ο也一样。”弗朗西斯笑道:“你看,我们都还活着。”

  最后,他又问了一下费里西安诺的情况,那个在集中营里给予他勇气的意/大/利犹太人。值得庆幸的是,他也还活着,他在苏黎世与自己的哥哥重逢,现在已经回了佛罗伦萨。罗维诺说他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弗朗西斯当然知道他在找谁。如果基尔伯特听了他的建议去了佛罗伦萨,说不定他们还会在机缘巧合之下相遇。

  那天挂上电话后,弗朗西斯一直等到晚上,亚瑟才从外面回来。他最近总是很忙,在巴黎城内跑来跑去,报道着他拿到的第一手资料。当亚瑟走进店里时,弗朗西斯立刻开门见山道:“罗维诺今天下午给我来电话了。”

  他看到亚瑟将包放到桌子上的手顿了顿,然后很平静地“嗯”了一声,再就没有了下文。

  弗朗西斯不禁问道:“你没有什么事情要跟哥哥我解释解释吗?”

  “解释什么?”亚瑟疑惑,好像他真的很无辜一样。

  弗朗西斯简直要没脾气:“你一直知道安东尼奥在哪里,对不对?”

  亚瑟没说话,倒像是默认。

  弗朗西斯道:“那为什么不告诉哥哥我?”

  亚瑟沉默良久后,叹了口气,道:“是他不让我说的。”

  弗朗西斯一愣。

  “他的腿已经彻底坏掉了。”亚瑟道:“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他不想让你和基尔伯特为他担心。本来罗维诺他也不让我告诉的,但这次算是我自作主张了。”

  弗朗西斯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错怪亚瑟了。

  过了半晌,他道:“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亚瑟看了他一会儿,道:“没什么,其实我也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但一直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说。”

  没明白亚瑟这话什么意思,弗朗西斯有些疑惑地看向亚瑟。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道:“安东尼奥的腿是为了保护我,才被炸伤的。”

  “保护你?”

  面对弗朗西斯的疑问,亚瑟道:“之前在西/班/牙的时候,我一开始没找到志愿军的部队,就一直跟着一个西/班/牙的部队往马德里进发,安东尼奥也在里面。后来我们就遭到了袭击。”后面的话亚瑟没有说下去,但弗朗西斯也已经猜出了大概。

  弗朗西斯沉默良久后,问道:“小亚瑟你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我说……不会是因为怕哥哥我责怪你吧……?”

  亚瑟没说话。他一不说话,就相当于是默认。

  弗朗西斯见状,叹了口气,忽然走过来,一下子把亚瑟揽到了怀里。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亚瑟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弗朗西斯道:“你都这样,那哥哥我岂不是要愧疚而死。毕竟哥哥我的好兄弟是为了我的人才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的。”

  “等等,谁是你的人?”

  “这不是重点,亚瑟。”弗朗西斯松开亚瑟,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其实你没必要内疚。就当安东尼奥还了你一个人情吧。”

  “人情?”亚瑟一愣,疑惑地看向弗朗西斯。

  “他知道是你。”弗朗西斯道。

  “我什么?”

  “当初匿名放在罗德里赫诊所门口的捐款。”弗朗西斯道:“哥哥我后来告诉他了。捐款其实是你放的。”

  闻言,亚瑟立刻给了弗朗西斯一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多事!”默了一会儿,他又道:“但那不过是一笔钱,安东尼奥却是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对你来说那可能仅仅只是一笔钱而已。”弗朗西斯道:“但如果没有那笔钱,安东尼奥或许就要永远地放弃写作了,他就会成为另外一个‘加拉哈德’。”

  他看向亚瑟:“我想,你应该最能明白那笔钱对于安东尼奥的意义吧?”

  他的话音落后,眼前的亚瑟没有说话,但弗朗西斯感觉他从刚才就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此时此刻终于放松了一些。

  他当然应该明白。

  就像是之前他所理解的弗朗西斯的“幸运”一样,这一切其实都与他人无关,是亚瑟自己救的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也都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自那之后,罗兰书店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来信,亦或者是电话。早年罗兰书店的顾客也纷纷前来,巴黎也正朝着所有人憧憬的样子逐渐复苏着。

  虽然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有的人失去了下落,有的人又久别重逢。但一切似乎都在尽力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毕竟,希望亦是人类的本性。

  后来,罗兰书店收到了一封从波/兰的孤儿院寄来的信。

  弗朗西斯一看到那个地址,几乎就猜到了寄信的人是谁,他连忙将信封撕开,里面是几张薄薄的印度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串德文字母。

  是之前集中营里儿童营房的孩子!

  弗朗西斯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们是否都还活着。他连忙开始阅读信中的内容。信是里面一个稍大的孩子写的,但是写的却是好几个孩子的情况。值得庆幸的是,那几个孩子大多数都活了下来。他说他们后来被人赶上了一辆车,他们都以为他们要被处决了,但很奇怪的是,他们只是被带到了一家工厂,在他们以为要开始在工厂里无休止的干活时,他们的工厂主却告诉他们在这里不用干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可做的东西。他们在那里躲避了将近一年,之后不久,苏/联和波/兰的军队就解放了那里。

  弗朗西斯当然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那个孩子又写到了他们的近况。他们被解放之后回了一趟波/兰的犹太人社区,在那里他们找到了自己一些还活着的家人。他又讲了许多他们听到的,犹太人死里逃生的故事——例如很多犹太人在运往德/国本土路过捷/克/斯/洛/伐/克的时候,收到了那里民众塞给他们的面包,又例如在德/国本土的集中营里,有挪/威囚犯和丹/麦囚犯将瑞/典红十字会寄过来的食品包分给了其他囚犯,他们还听说有很多犹太人逃往了中/国的上海,因为驻维也纳的中/国总领事给他们发放了签证κ,同样的,还有在卡托维兹领到英/国签证的犹太人们……

  最后,那个孩子写道:“我们都一直记着您说的话,有朝一日我们也一定会去巴黎,去看看您的罗兰书店。如果您能联系上瓦尔加斯先生,也请您帮我们转告给他。人性活了下来,并且也取得了胜利。”

  信的落款很长:未来的犹太化学家、犹太物理学家、犹太律师、犹太医生、犹太教授、犹太商人、犹太演员……犹太作家。

  弗朗西斯看完信后,脑子里诡异地空白了许久。之后,他立刻走进屋里找到了纸笔,开始给孩子们写回信。他写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在脑中停滞刹那后他也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他想到了那些不分国籍聚集在罗兰书店的书友们、义无反顾参加西/班/牙内战的阿尔弗雷德和那些志愿者们、德占时期那个帮助他的德/国士兵,还有想办法救出犹太孩子的路德维希、用红酒换取瑞/士通行证的伊丽莎白、那个参加抵抗派的美籍学生,以及那些偷偷摸摸给关在冬赛馆的犹太人送食物的巴黎市民……

  是他们守住了黑暗当中的一丝光明,让这片土地被焚烧的不算太彻底。

  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

  最后,他在信纸的最下面写上了一句话:

  “人性无国界,无论好与坏。”

  他将信纸折起来的的时候,恰好亚瑟收拾完了后面书柜上的一些旧书,倒了杯茶放到了弗朗西斯的桌旁。看到弗朗西斯正将信装到信封里,他问道:“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不抽空去看看他们吗?”

  “有时间再去吧。”弗朗西斯道:“他们看起来都过得不错。”

  从邮局回来后,弗朗西斯找出了一张照片。是那张差点被自己用打火机烧掉的照片——照片上有五个人,基尔伯特站在最中间,左手揽着安东尼奥,右手揽着弗朗西斯,而他后面是直接跳到他身上搂着他脖子的伊丽莎白,弗朗西斯旁边是面无表情的亚瑟·柯克兰。

  现如今,照片上的这几个人,包括拍摄这张照片的人,终于都知道了下落。

  “你看你的表情。”弗朗西斯指着照片:“简直像是有人欠了你十几万英镑。”

  “你自己好好想想那天为什么会如此不愉快。”亚瑟直接反驳。

  “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弗朗西斯道:“哥哥我当时明明是好心好意想让你去试着写作。”

  “就爱管闲事这一条你可以上榜B.B.C头条了。”

  “那当然,要不是哥哥我爱管闲事,哪来我身边的英/国南瓜。”

  “法/国柿子有种你再说一遍!”

  他们俩好像在这两种食物上绕不开了。弗朗西斯丢了一个抱枕到亚瑟身上,亚瑟则直接把一笔筒的笔撒到了弗朗西斯的头上。

  最后两个人还是因为不能让店里太过狼藉而结束了这场战争,弗朗西斯用抹布擦拭着桌面,将抽屉里一沓一沓的文件摆好。他翻了翻里面的几张纸,道:“哥哥我这里好像还存了他们好多人留在这里的笔记哦。”

  “他们不来拿吗?”

  “想起来的话,就自己来拿吧。或许有的永远也没有人来拿了。”弗朗西斯道。他看向挂在办公桌对面的那张照片,下面的橱子里摆放了一摞又一摞的信件,包括那些犹太孩子的、书店顾客的、各国作家的……都是战后从世界各地寄到罗兰书店的。

  弗朗西斯的视线落在那摞信上,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忽然定格了。书店里似乎依然逛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基尔伯特每天早晨准时起床整理书架,然后写上一整天的日记,被弗朗西斯抱怨不务正业,从银行下班马不停蹄赶过来的安东尼奥,一推门就看到了正坐在书店沙发上奋笔疾书的阿尔弗雷德。罗维诺恰好拿着相机从安东尼奥身后探出头来,闻到了伊丽莎白捎过来饭菜的香味。还有罗德里赫的钢琴声以及他主持朗读会时书店的人山人海、每次罗兰书店或罗德里赫的诊所出现纠纷时一起出现的基尔伯特与瓦修。他记得斯特拉斯堡的雪和大岛的别墅,还有塞纳河边的旧书摊,以及坐在塞纳河左岸,忽然发现正在对面西提岛上看书的亚瑟·柯克兰。

  桑田碧海,恍如隔世。

  ——“你看,他们都不在,但是他们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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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这里之前不是有一本《玫瑰传奇》€吗?”

  看着眼前的弗朗西斯满脸奇怪地翻找了半天,旁边的亚瑟终于忍不住道:“《玫瑰传奇》在你后面那一个书架从上数第五排,从左数第十三本。你什么时候能记住你这满屋子书的摆放位置?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

  “哥哥我从来都不记这些,太麻烦了。”弗朗西斯道:“以前这都是基尔伯特的活。”

  “你当他现在还在这呢?”

  “无所谓啦,书也像人,有缘就会遇到,无缘你就算是翻便整个书店也不会找到。”弗朗西斯耸了耸肩,继而他一转头,却看到了亚瑟手中拿着的一大摞纸。

  “这是什么?”弗朗西斯问道。

  话音落后,他却看到亚瑟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罕见的薄红。亚瑟一旦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这样。弗朗西斯见状,不禁好奇了起来。他猜测道:“这是给哥哥我的?”

  “不是!”亚瑟立刻否认:“是给,给罗兰书店的!”

  “罗兰书……”弗朗西斯反应了一下,忽然道:“这是你写的小说?”

  闻言,亚瑟的脸又显而易见地红了些许。看这表情,弗朗西斯知道自己猜对了。

  随后,他听到亚瑟闷着声音问道:“……不是说要出版我的小说吗?说话算不算话?”

  听到亚瑟这话,弗朗西斯一下子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但当他反应过来后,内心深处某个堤坝仿佛一瞬间被塞纳河的河水冲垮了——上帝,他刚才说什么?亚瑟要他为他出版小说?

  待弗朗西斯震惊许久后终于回过神来后,立刻迫不及待般连忙回道:“当然算当然算!怎么可能不算!”那口气仿佛是生怕晚回答一秒,亚瑟就会改变主意一样。

  但是马上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等等,这不会就是你当初死活不见哥哥我的那段时期写的……吧……”

  他想起当初他问阿尔弗雷德时,阿尔弗雷德告诉他亚瑟那段时间似乎是在写什么东西……

  见亚瑟没说话,弗朗西斯又道:“不是,让哥哥我来猜猜,难道你当初死活不肯见我,还拿什么家里有事来搪塞哥哥我,其实是因为之前哥哥我说想出版你的小说,然后你就想把小说写完了之后给哥哥我一个惊……”

  “你话怎么这么多!”亚瑟终于忍不住了,但这同样也证实了弗朗西斯的想法——这部小说,或许真的是一个给他的惊喜。

  于是弗朗西斯愣了几秒后便开始毫不留情地嘲笑:“哈哈哈,喂,小亚瑟,你这也太逊了吧!”变脸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亚瑟差点就把手稿扇到弗朗西斯的脸上:“你到底出不出版?不出版我去找别的出版社了。”

  “唉别别别小亚瑟,哥哥我就开个玩笑。”弗朗西斯连忙拉住亚瑟的手:“哥哥我早就说过了,如果哪天你又写下了什么好作品,一定要把出版权留给罗兰书店。因为这是哥哥我早就应该还给你的东西。”

  从第一次遇见他的“加拉哈德”后,弗朗西斯就一直想为他完成这个愿望。如今,这份执念近在咫尺,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那是他们之间所有的起点,而如今,他们好像又回到了这个起点,重新走向一条更好的道路。

  梦寐以求的事情变为现实,弗朗西斯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而眼前的亚瑟却看着他,声音平淡道:“你先看看它究竟是不是你口中的‘好作品’吧。”

  弗朗西斯便将亚瑟手中的手稿拿过来,一边翻开,一边对亚瑟道:“哥哥我相信‘加拉哈德’永远不会让他的幸运之神失望。”

  亚瑟却提出了异议:“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成我的幸运之神了?”

  “难道不是吗?”弗朗西斯道:“反正我是不是不重要,哥哥我能让小亚瑟幸运起来就够了,对吧?”

  对此亚瑟表示嗤之以鼻,弗朗西斯也没有生气。他看了几页后,忽然意识到:“这是写哥哥我的书店的?”

  “你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吗?”

  弗朗西斯立刻反驳道:“你都没给它起名字,哥哥我怎么知道?”

  “我还没想好名字……”亚瑟道:“既然你是它的未来出版商,就由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闻言,弗朗西斯思索了半晌,最终拍了一下拳头,道:“哥哥我倒是觉得,没有比我这个书店的名字更适合它的了。”

  “随你。”亚瑟直接回道,似乎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由弗朗西斯代为说出口了而已。

  “不过,里面的这个老板,是写的哥哥我吗?”

  “呵,庆幸吧,我还没写结局,你想让这位老板怎么个死法?”

  “小亚瑟你这就不太好了。”弗朗西斯闻言,立刻怨念道:“罗兰书店可不是一个适合悲伤的地方,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对不对?”

  “谁说老板玩完就不是美好的了?接下来一位富有的商人兼记者接管了这家书店并将他经营得风生水起。多么美好的结局。”

  “那要是换到现实小亚瑟依然会觉得如此美好,哥哥我现在立刻就去上吊。”

  亚瑟甩了他一个白眼。

  “不过,你为什么没有写结局?”弗朗西斯翻到手稿的最后一页,忽然问道。

  亚瑟指了指放在柜子里的那一摞信,道:“结局在那里。”

  亚瑟回答得过于干脆,弗朗西斯还反应了一下。

  待他明白过来后,不禁轻声笑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对亚瑟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结局。”

  也是注定的结局。

  “只是很可惜,”亚瑟看着那一柜子的书信,沉声道:“还有很多战争后就没有了下落的人。”

  “遗憾固然可惜,但它仍有价值。”弗朗西斯回道。亚瑟闻言,怔了怔,看向弗朗西斯。

  “人类的历史大多都是由不幸与灾难构成的,但至少我们知道要朝着幸运一点点地靠近,知道永远不能放弃追寻一切能够达成的希望。”弗朗西斯对亚瑟道:“因此,在哥哥我看来,最美好的结局,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加拉哈德’都能找到他们的幸运之轮。”——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不幸之人,无论是因为家庭、战争、还是种/族,甚至是性别,又或者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

  只有经历过不幸,才会更加努力地朝着幸运靠近。正如人只能自己拯救自己一般,幸运也只能自己为自己争取。

  这不也正是他所希望的结局?

  亚瑟看着眼前的弗朗西斯,过了好久,他忽然问道“那我们的呢?”

  “什么?”

  “那我们的结局怎么样?”

  弗朗西斯听到亚瑟这个问题后,不禁笑了起来。他抬手,一把将亚瑟揽到了自己的怀里。此时恰巧有鸽子在窗户外面落了脚,鸣叫着衔起一根嫩绿的橄榄枝,然后飞向了远处的苍穹。弗朗西斯看着外面逐渐开始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在亚瑟耳边说道:“我们没有结局。”

  闻言,亚瑟怔了怔,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于是他难得地也笑了起来,安心地依靠在了弗朗西斯身上。阳光正落在他的脸庞,云端之上的暗色却还在影影绰绰。他想,那或许是离去的爱神与战神无奈的叹息。

  “加拉哈德”因罗兰书店而得以延续,罗兰书店因“加拉哈德”而得以造就。纵向的时间与横向的空间在此相交,此时此刻,两个人站在这融汇的一点上,将对方的人生拉扯进自己的象限中。无论相识只有短短的一瞬,还是漫长的一辈子,似乎都不重要了。从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开始,人生就早已被对方占据了全部。

  他们还要一起出版书籍,还要一起为了这个小小的书店而奋斗。冬天的时候,他们还要去勒瓦尔山滑雪,看山顶的积雪映照出朝霞的绚烂;夏天的时候,他们还要去山顶的牧人小屋,那时候没有寒冷,只有金灿灿的阳光和放眼望去的绿色,而他还要为他唱一整个夏天的《牧歌》。装满书信的柜子上是一只车轮,旁边是一本维克多的游记。他们还要一起看着人类如何走出一切灾难的阴影,如何迎来漫漫长夜之后的黎明。

  他们怎么会有结局?

  ——“我们才刚刚开始。”

  

  ———————END————————

  

  *培根《论学习》中的句子。

  §古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

  †一种特殊邮递系统,采取管道传输,以气动为传输动力,可含信件、电报等种类。

  ‡约翰·邓恩《突变引起的诚念》。

  ε法国国家象征。

  £夏尔·戴高乐。

  ρ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和战争之神,神话中两人恰好是一对偷情人。

  ζ古希腊神话中的第三代天后,战神阿瑞斯的母亲。

  ο古希腊神话中的冥神。

  κ何凤山,二战期间任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向数千犹太人发放了前往上海的签证,使他们免遭na/cui的杀害。

  €十三世纪法国寓言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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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碎碎念,可以不看。

  首先谢谢大家能耐着性子看完这篇儿童文学(文学个鬼),谢谢所有给我留评、蓝手、红心的小伙伴,爱你们。♥️

  感谢@_伊菲革涅亚 。正是这位老师催命似的不停的催催催,才有了今天的这篇文。也谢谢老师整晚整晚的陪我讨论和梳理剧情,为我的初稿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意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顺便安利一下老师黑塔利亚合集里的所有文章,求求你们去看看神仙写文。

  2021年马上就要到了,终于等到七。明年正好也是我喜欢他们的第十年。下一个十年,我依旧会爱着他们。

  

  【普洪部分👉亚诺迪斯 ,最后有微量仏英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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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福尔图娜的车轮永远为你们向右而转🙏。

  谢谢能看到这里的你,有缘再相会。

左丞

打样到了所以进行一个非常简陋的拍。

打样到了所以进行一个非常简陋的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