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蒲郭】本性难移
*非典型先婚后爱 未删减版点我
summary:被抵给道上大佬之后莫名其妙成了他的老婆。
01
郭文韬看见倍镜里的人倒下,确认死亡后便心情愉悦地收了狙击枪,把房间内的一切东西归还原位,刚走出他的安全屋,就收到了催命般的电话打来——
心如死灰,但也得接电话。
“说。”
对方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大意就是因为欠债百万,今天是约定期限,于是对方上门要债,但他没有钱,他只好跟对方做交易,说把郭文韬抵了。
郭文韬知道他语段大意的时候就已经无心听了,听到生父“对方看着也挺有钱的,你就委屈委屈”的发言就直接挂了电话,他满...
*非典型先婚后爱 未删减版点我
summary:被抵给道上大佬之后莫名其妙成了他的老婆。
01
郭文韬看见倍镜里的人倒下,确认死亡后便心情愉悦地收了狙击枪,把房间内的一切东西归还原位,刚走出他的安全屋,就收到了催命般的电话打来——
心如死灰,但也得接电话。
“说。”
对方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大意就是因为欠债百万,今天是约定期限,于是对方上门要债,但他没有钱,他只好跟对方做交易,说把郭文韬抵了。
郭文韬知道他语段大意的时候就已经无心听了,听到生父“对方看着也挺有钱的,你就委屈委屈”的发言就直接挂了电话,他满脑子都想着——如果他把债主杀了,那么所有账单都可以一笔勾销吗?
说到底,虽然金钱可以解决人生中绝大多数的问题,但,在当下,金钱不是问题。
……其实也是问题。
但他郭文韬,堂堂一个风流倜傥的玉树临风正值青春的前高考状元,怎么可以因为欠债百万而被卖给道上的人当老婆啊?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他生父发来的详细地址,让他等会去那儿。有人会找到他。
他没回,顺手把对方拉黑又删除。郭文韬往房间里走,拿了一把可以藏在身上的匕首和便携式手枪,准备按照地址先去跟人谈判,看能否争取到一周时间,银行卡里的余额离预定数额早已近在咫尺,如果他在一周之内能接到几个大单子是完全没有问题把债还上。但若对面步步紧逼,他要么服从,要么就只能走下下策,找机会把那个跟他父亲做交易的老大一枪给崩了。
你大爷的父债子偿,偿也就罢了,还一点底线都没有的就把人卖了,真以为他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然还真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当他被生父跪着求,还跟他说小时候的事情,跟他说,我当年也特别不想把你丢弃,但是我和你妈妈不但养不了你,自己都差点活不下去。
他听的时候一遍告诉自己不要被洗脑,不要被亲情牌打动,然后转头辞职,重新打开了赏金猎人的网站。
郭文韬刚走到约定地点的街道,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晕的前一秒他还在想,光天化日之下,芒城是真的没有人管了。如果直接反手把人打晕,感觉会被认为是在忤逆他们老大,可能非但失去了谈判机会,还会罪加一等。
等等,他们不会搜身吧?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还蒙上眼睛了,旁边的声音并不空旷——不像在芒城的某个阴森角落里的仓库,也不遥远——周围人可能最多离他五六米,脚步声不算急促,也不清脆。更像是踩在瓷砖上的声音。
“好了,你们走吧,我有需要再叫你们。”
眼罩被人轻柔的摘下,那人的手指无意间滑过他的侧脸,引得郭文韬一抖。由黑暗突然进入光线强的环境,双眼一时无法完全睁开,只能观察到周围环境的颜色,看起来还真的是家里的装修。
郭文韬的视野刚恢复清晰,便看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长得挺帅,很对他胃口,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说:“清醒了?”
“你就是老大?”郭文韬很直白地打量着他,问。
“应该是你口中的老大吧,很少有人这么叫我,”那人站起来,弯着腰,和他凑的很近,像是为了方便他观察自己的五官、近距离欣赏他的颜值,“蒲熠星,你老公。”
郭文韬各种意义上感受到自己的不爽,毕竟Bking当了那么多年,是不可能轻易让位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最后也只是没忍住啧了几声,又在蒲熠星的视线下示弱:“……其实我是来谈判的。”
“哦?”蒲熠星站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带着你的匕首和枪来谈判?这么多年我还真第一次见这么谈判的。”
郭文韬坦白道:“虽然不是闻所未闻,但被人搜身的感觉,确实不好。”
“你放心,他们把你打晕了之后就没碰过你。如果有碰过,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很乐意替你处置他们。”
“你想和我谈判什么?”
郭文韬的腹稿已经到了嘴边,又突然话锋一转:“是你主动要我的人,还是他那个没良心的主动提出来用命抵债的?”
“宝贝儿,话别说那么难听,你是来给我当老婆的,又不是来送死的。”蒲熠星环抱着手,“这样一来,你不但摆脱了他这么个烦人的父亲,而且多了个帅气的老公,不是一举两得吗?”
“我倒是乐意现在把你一枪崩了,”郭文韬冷笑,“别让我再问一遍。是你,主动要的人,还是他主动提出的选择?”
“他主动提的,”蒲熠星见他有点生气,便解释了一下,“他可说你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你说,人不好色还好什么?我自然只是准备随意见你,不抱有什么期待,大不了再反悔便是了,只是见夫人长的确实貌美,恍若神仙妃子,倒也没有任何反悔的理由。”
“……傻逼。”郭文韬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尴尬,看了他一眼,开口安慰:“不是骂你,你说的没什么好否认的。我骂那个老没良心的,他妈的我就知道他当年能好心把我领回去那肯定有一天会把我卖了。”
蒲熠星暗想,还好没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不然这个时候家里可能已经有几万块甚至几百万被老婆敲碎了。
“唉,蒲熠星,手上绳子帮忙解一下呗。”
蒲熠星没说话,挑眉看着他。
郭文韬瘪了瘪嘴,嘀咕着,不解就不解呗,那么凶干什么。蒲熠星走了两步,离他近了些,问:“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我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郭文韬软软叫了句老公,蒲熠星愣了一秒,迅速走到郭文韬背后,用小刀把绑在他手上的麻绳割掉。
郭文韬承认,在他割绳子在那三十秒里,他起过把蒲熠星杀了以绝后患的想法。但事实证明,蒲熠星在他的一念之差中活下来了。
一来是他不见得能打得过蒲熠星——把他手上的刀抢过来,或者直接赤身肉搏打过他一个有把刀甚至可能有把枪的人,更何况门外他还有那么多人手。其实他也不是做不到;二来,蒲熠星既然说了是来给他做老婆的,他也可以因为他的长相和业界口碑勉强信任他一起,更何况他如果敢待自己不好,找个机会悄然把他杀了也易如反掌。
他看了眼自己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印子,还因为过敏起了些红疹。他微微皱眉,奈何不是在自己的地盘,处理伤口还是很不方便,于是他忍下手上的痒意,没好气地问:“我住哪儿?”
“就这儿,你需要去原来的住处搬东西吗?我可以安排人……”蒲熠星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你这儿有全套的生活用品的话就不用了,对了,我的手机呢?”
蒲熠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过了会又摸出一根充电线和一根耳机,阴阳怪气了一句,我还没见过谁随身把人一家子都带齐的。
郭文韬没搭理他,心里想着,谁知道下一个任务地点是在天涯还是海角啊……我沦落到这个地方也不是拜你所赐?
他在客厅绕了一圈,发现家还挺大,虽然不是那种小说剧情里高端的别墅,但看样子一百五十平还是有的,毕竟只是他一个人住。更何况依据现在芒城的房价,市中心一平方没有六七万万估计是拿不下来的,有钱也不见得能摇到号。
他刚想飘过蒲熠星旁边去看看他背后的房间,就猝不及防的被他抓住手:“你手怎么了?”
显而易见,过敏了呗。郭文韬还没来得及接话,那人就开始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一个医药箱,让他过来。
郭文韬说,我自己涂。
蒲熠星说,你两只手都红了,怎么涂?
他被蒲熠星一把抓住手腕,那人坐在凳子上,抓着他纤细的手腕,小心翼翼用医用棉签给他涂药。
郭文韬想,包扎伤口取子弹我都自己干过,擦个药膏怎么突然精贵了起来……
“你想跟我谈判,你哪儿来的钱?”蒲熠星看了他一眼,换了只手给他抹药。
“你调查我?”
蒲熠星没否认。
“你带着刀和匕首来谈判……你要么是想直接杀了我,要么你还有点钱,想让我再给你点时间,还可以美名其曰还不上用人抵债。但你可是在几年前就主动辞掉了那份高薪工作,你肯定不可能一下子找个日入百万的兼职来还清债务。那么,你的钱哪儿来呢?”
郭文韬看着他,刚想环抱着手臂,又被蒲熠星用力固定住还没涂完药的另一只手臂,只好作罢,故作镇定地说:“所以我这不是来杀你的么?”
“你不想杀我吧。”蒲熠星确信地得出结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郭文韬被他盯得发毛——他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自己,总与前面纨绔地调戏自己让他喊老公截然不同,他这才有点入了迷途的实感。
蒲熠星见他不搭话,又继续说:“当然,前提是你有那个能耐。但如果你真的有那能耐,我帮你解绳子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会警戒,可你意外的松弛,甚至自在的参观了你未来的房子。你要想杀我,我能完好无损,或者,你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儿么?”
郭文韬没说话,但手腕被他捏的有些痛,微微的皱了眉。蒲熠星觉察到,语气变的轻柔了起来:“疼吗?”
这不废话呢么。郭文韬又皱眉,蒲熠星自知等不到他的回答,主动放轻了动作:“倒是个娇生惯养的,我可没觉得你父亲平时会这么宝贝你。”
“你想说什么?”
“你的金钱来源,究竟是哪儿呢?能在一个月内手脚干净地从零凑到五百万的人,我还没在芒城见过。”
“你觉得我被人包养?”手臂已经上完了药,郭文韬便把手缩回来,蒲熠星说了句小心别沾衣服上,又抬头盯着他看,好像在说,不是么?
他弯下身子,像他被捆住蒲熠星对他的那样,凑的很近,还带着一丝笑意,说:“我有没有被包养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02
郭文韬在蒲熠星家,哦,他们俩的家,特别舒适的住了一周。不用接单还债的日子是真的惬意,蒲熠星还特意吩咐手下每天定时送一日三餐,定时来打扫卫生,给了他一张有几百万的卡,让他随便花,不要吝啬。
不愧是传闻中黑白通吃的商业大佬,钱是真的多。郭文韬躺在沙发上午睡刚醒的时候想。
这周蒲熠星比较忙,基本赖在公司,一天没几个小时在家。他们俩的卧室只隔一个墙壁,郭文韬睡眠大部分时候很浅,经常听见隔壁淋浴室三四点的水声。
他偶尔紧张,陪睡服务想必还是迟早的事。怕那人夜闯自己的卧室进行攻击,但好歹一直还没有发生过。
毕竟不会真的有人傻又钱多,随手包养个情人但是连觉都不睡的吧?
但也并不代表他要卖身——即使他已经上了贼船,他也依然有能力随时一刀下去把船碎尸万段,共沉沦可比他一人受苦好。
他某天无聊地去翻家里的柜子,除了一些床头柜上放着的没过期的润滑剂和安全套,还真有他期待的那把匕首和枪——在他床头柜的第二格。
蒲熠星真就只是把东西收起来,一动也没动,还挺讲究个人隐私。郭文韬欣赏着自己精挑细选拿来的枪,一边感叹做工精美杀伤力极强还易携带易隐藏简直六边形战士,一边感叹自己慧眼如炬,在众多自己的大宝贝中偏偏选中这个——即使他不论拿了哪把枪都会这么想。
他把自己找到的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拍给蒲熠星,问他:你不怕我拿着跑路么?
蒲熠星过了三四个小时回复:你在家里惬意成那个样子,你会跑?
蒲熠星,芒城一位精通人性的有钱霸总。
于是郭文韬很开心地收好了自己的防身武器,还给仍然在为生活而在芒城奔波的同行发消息,嘚瑟地说:兄弟不干了,兄弟要结婚去了,兄弟从此金盆洗手家财万贯,不再替天行道。
毕竟他重新开始做这行本来就是因为要还债,毕竟一个月两万不到的稳定较高薪的工资哪儿有一单就六位数的杀人买卖赚钱?况且不提还债,他本身对金钱的欲望不是很强烈,现在人已经抵上了,不用还债了,再去工作,岂不是对于自己身体和金钱以及自由的不尊重?
但他也有点忧愁,毕竟蒲熠星能混到这个份上,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但他既没有一上来就跟他做,甚至还非常大气的供他吃喝——能图什么?
人的恐惧来源未知。郭文韬偶尔巴不得蒲熠星现在就把他绳之以法或者把他怼到墙上床上或者其他地方酿酿酱酱,起码,图色他还是能满足的。
蒲熠星要是真的只是看上他的脸、他的身子,倒也就好了。
郭文韬翻了个身,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03
郭文韬听到隔壁淋浴间水声停止的时候,翻了个身,以为这天收集到的声音情报就此停止了,却又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背靠门侧躺着,感觉到有人朝他走来。
蒲熠星刚走到床边,就后悔了。此刻的他并不认为大晚上找人聊一些正事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郭文韬看起来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的想离开,却被叫住。
郭文韬见他离开,脑海里瞬间出现几个问号,最后还是没有沉住气,问:“嗯?怎么了?”
蒲熠星愣了一下:“你没睡着?还是我吵醒你的?”
“听见你洗澡的声音了。”
蒲熠星尴尬地“啊”了一声,郭文韬开了床头灯,半靠着,让他过去说。蒲熠星走到床边,他又拉开被子让他进去。蒲熠星照做了,结果郭文韬突然开始紧张了。
蒲熠星调整心态,蒲熠星缓缓开口:
“那个,我前几天比较忙……”
“我们明天要不,找时间去把证领了吧?”
……?
郭文韬在那一刻才顿悟,原来他是真的去当老婆的。而且是各种方面意义上。他生父,卖的不仅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的户口本,还有他的后半生。
但又不得不说,蒲熠星很聪明,这种捆绑很实在些。一方面不用担心他随时随地逃跑,虽然他始终不觉得对方能从自己这儿获得什么,但就当且仅当他贪图美色吧;另一方面也算是解决了一大人生问题——结婚。
“蒲少居然也会有被催婚的烦恼。”
蒲熠星没有在意他又新创的昵称,反倒愣了一下,说:“没有人催我婚啊?”
“那你怎么要跟我结婚啊?”
“你好看。”
聊崩了。郭文韬翻过身,缓缓下线。
他本身就带着很大的困意支撑他的大脑运作以此来和蒲熠星进行正常的沟通,可惜此时他想了解的内容已经海阔天空了,导致他从原本应该的一秒入睡,变成了一分钟入睡。
蒲熠星还在想着怎么给他刚刚的那个俗气的回答找补。他总不能说,我觉得你虽然现在在我家很舒适,但其实也可以随时拿着他的枪逃跑吧。
——毕竟不会有哪个对枪械不了解的人,买他曾经设计的高昂手枪?
郭文韬来路不明,也一清二楚。当年他被生父抛弃,领养他的人可是个职业杀手,更何况,当下除了背后有个大哥做靠山和接单做猎人,还有哪个方法能最快来钱?他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像是会违背内心去讨好他人的么?他只会跟着心走。
当他想好了说什么找补,却发现郭文韬已经睡着了,床头灯还没关,能看见他睡着的侧脸。
其实郭文韬的脸还挺有攻击性的,五官很锋利,上次被绑在椅子上的时候也很凶,脸上写着大大的“生人勿进”,第一次和他对话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一股又拽又冷艳的气场,要么是由内而外散发几十年中培养的,要么就是将死之人的临终大义。
但此时他被昏暗灯光修饰着,看起来就像只温和的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动物。
蒲熠星盯着郭文韬的侧脸看了一会,想他是回自己房间睡还是留下来。在几分钟的自我博弈之后,他凭借“隔壁空调还没有开,回去开多麻烦”和“这是我老婆,老婆邀请你进被窝怎么还有离开的道理”两大强有力的借口说服了自己,于是很安详地赖在郭文韬床上。
他想关掉床头灯,奈何他那边没有灯的开关,只有郭文韬那边有。他一边决定下次装修一定好好设计监督,一边盘算自己是下床走过去方便还是努努力跨过郭文韬直接关掉更快。
人,向来是惰性动物。但当他把左手撑在离郭文韬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同时用右手跨过郭文韬并成功关掉床头灯的时候,也是怎么都想不到郭文韬会刚巧在那一分钟翻身,凭借自身重力把他拉倒、滚进他的怀里。
他被人像睡袋一眼抱着,右手还悬在半空。
郭文韬的头发凑在他脸上,近在咫尺。家里的洗发水都是同款的,蒲熠星甚至能闻到他头发上和自己一样的香味。
行了,别加速了,我知道了,蒲熠星一边痛恨自己的心脏不够争气,一边又觉得自己前两天还在思考要不要换掉的洗发水其实还挺好闻的。
……这就是有老婆的感觉吗?
04
郭文韬在领证途中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他没好气儿的开口:“哟,还知道你有个活的儿子呢?”
“你,你在那边,还好吧?”
“跟你有关系?你主动把我让出去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我可能连你这个电话都接不到,已经在地下了?”郭文韬推了推旁边的蒲熠星,把手机的麦克风捂住,说,“能不能让他以后都不要跟我有任何往来了。”
他把电话开了免提,蒲熠星音比往常低了些,他没认真听,大意是一些威胁的话。过程他不是很在意,结果能达到就好。蒲熠星说完,把电话挂了,看向郭文韬,发现他灵魂已经出走了,盯着窗外看,神游天外。
郭文韬在想逃跑的事情。
遵循内心,他不想跑,甚至是没有任何想要离开和改变现状的冲动。他不知道是不是被蒲熠星以一种无声圈养的方式,在一种自由和舒适并行的轨道上呆舒服了的缘故。如果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其实也蛮好的。不用每天看更新任务,再去构思一个杀人现场或者手法,为了赚钱还债而东躲西藏,只是像只家养猫一样被圈养,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
他突然意识到,蒲熠星在驯化他。
他们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是手被绑着还大着胆子和蒲熠星用很拽的语气谈判的人。但蒲熠星只是把他搬进了自己家,给了他足够的自由,也不怎么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便接受了对方,一个除了长得帅和有钱跟他一点情感基础都没有人的人,突如其来甚至毫无缘由的“结婚”请求。结婚这种事情,对于一个还暂且自由的灵魂,说好听是羁绊,说难听是枷锁。
但他居然乐于接受——并且是在认识到自己可能会被驯化、被迫掩去本性、剥夺自由之后。
他说不好,是因为自己还有一张底牌,可以随时杀掉这个躺在他旁边睡觉的男人,还是只是被暂时的掩去了自己血腥暴力的本性,短暂的被驯化成乖巧顺从的动物。
他突然很想知道,蒲熠星如果知道那个晚上被他抱在怀里睡觉的人其实是个可能随时把枪怼在他脑袋上的疯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蒲熠星。”郭文韬侧过头去看他,发现这人单手开车,疑似在耍帅。他把蒲熠星的右手直接放到方向盘上,后者看完他的行为艺术,才给他回应:“嗯?叫我什么。”
郭文韬喊完“老公”的那一瞬间便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了。
要乖巧、有个性、会撒娇、不具有太大攻击性的,比如猫咪——蒲熠星家里养着好些只。
“你觉得,我像什么?”
“嗯……圆滚滚的可爱的小猫咪?”
果然,郭文韬眯着眼睛,看着民政局的建筑离自己近了些,但他既没有萌生出跳车逃跑的想法,也没有任何对于自由和光明的向往——倒是做好了有朝一日当寡妇的准备。
带着獠牙的,蒲熠星心想,甚至沾着血,偏故意装乖的。
05
蒲熠星被郭文韬压上床的那一刻,真心以为他下一秒要把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了。
他甚至替郭文韬打算好了,他们两已经领了证,怎么算也都是和合法夫妻,按照他的手段,把他杀了之后证明自己无罪不是个难事,甚至还能捞到一大笔财产。他也为自己想过,比如说这个时候、这个姿势,他踢郭文韬的哪个部位可以非常顺利地成功从下位变成上位,从而达到保命反杀的目的。
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顺从的被郭文韬推倒在床上,看着他跪上来。
但郭文韬也没有像他想的那么做。郭文韬只是开始脱衣服,低着头解自己的衬衫扣子。还时不时以一种非常媚的眼神看他一眼,看的他直起立。
……是真给我装猫装乖啊?这是野猫吧哪儿有家养猫上来把人推倒的。
……
06
郭文韬叼着烟的时候,听见了指纹锁被打开的声音,他连忙把烟掐了,跑进离阳台最近的厕所冲掉,又快速漱口洗了把脸。蒲熠星进门的时候他正拆着糖果的包装纸,浆果在嘴里爆裂开,刚好掩盖刚留下的烟味。
蒲熠星凑过去亲他,尝到满嘴的草莓味。
“新买的?”
郭文韬挑眉,算是默认,也有点心虚。
其实他不常抽烟,只是偶尔在一天之内闻到过多血腥味的时候来上一根,这时候往往也会颤抖着手指,算是对心中暴露过多的劣根性做的麻木手术。
那天也只是神差鬼使的出去买了包烟,在家的阳台上只穿着一件刚过臀的t恤吹风,便叼上了烟。他想了很多,考虑自己是否怀念过去的被束缚又自由的生活,又是否贪恋当下惬意又如同金丝雀的现状,到最后,他给不出自己答案。
自从上次他主动过后,身体上总有一块是泛着红的,蒲熠星会到家之后第一时间和他接吻,意趣上来了再自然而然地把他推倒。
两人之间并不完全都是花言巧语,他自诩无法做到,蒲熠星更不用说。即使他努力扮演一个乖巧可爱的家养猫的角色,但偶尔也要露出茸毛下的爪子——虽然只是披着皮的野兽之爪。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能陷入爱河,没有人说“在一起”,但向来做着情侣甚至夫妻做的事情,可他们两从未真正进入对方的世界。他瞒着蒲熠星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本性,他就不信蒲熠星没有什么瞒着他。
“怎么有股烟味儿?”蒲熠星窝在他怀里,四处嗅了嗅,抬起头问他,眼睛亮亮的,郭文韬随口撒谎,说,你一天到晚在外面乱窜,我怎么知道你哪儿沾上的烟味?
蒲熠星问他那一瞬间,他得承认自己突然心慌。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蒲熠星看到他猫咪假皮下的那一层沾满鲜红色血液的爪和獠牙,会怎么样?
他曾经是好奇的。认为自己会戏谑的看着蒲熠星震惊的眼神,再凑上去挑逗他,最后潇洒离开。
可他突然觉得自己只会仓皇出逃。而郭文韬只能将这视为驯化的表现之一——但他分不清,这是爱还是依赖。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么?”
“找。找到之后会把绑架我老婆的人碎尸万段。”
“如果是我自己跑的呢?”
“你要跑?跑哪儿去?”
郭文韬点到为止,再说着些类似“怎么会跑呢”的好话,蒲熠星听出来他的意思,知道他可能真的会跑,却破译不出为何跑,如何跑。想着想着,手又不自觉的从他的下衣摆摸上去,捏着他的腰窝。
07
这次可不是我自愿跑的。郭文韬手被绑在椅子后的时候还在吐槽这个绑架团伙技术不够到位——他藏在最内层衣袖里的小刀居然完好无损的呆在原位。再努力晃了晃腿,又感受到贴着大腿根的枪械。
不是吧,这绑架技术?还全身上下全部绕起来,绳子松的跟什么一样,还不如只绑重要部位,绑的稍微紧点。
郭文韬眼睛上的眼罩被人用力拽下,他缓冲了一会,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像狐狸一样的眼睛笑吟吟的盯着他看,问:“你就是蒲熠星老婆?”
原来不是冲我来的。
郭文韬抬头,和那狐狸的双眼对视,丝毫没有被人绑架命在旦夕的样子:“我是你爹。你有事?”
“你说,你要是死了,他会怎么样?”
“他会比我后死。”郭文韬在心里默默补充,你还有机会管他?你要是起什么歪心思,你肯定是第一个死的。
绑架的人拿着把枪怼在郭文韬头上,他眯着眼看清了枪上的字,写着一个“Q”,那人看他乱动,便开口威胁:“别动,不然我这一枪……”
郭文韬自然而然的接话:“你这一枪下去,非但起不到要挟蒲熠星的作用,还惹得他生气。你知道,一个人质报复一场阴谋的最好方式就是自杀。”
“我不介意,你开枪呗。对着心脏也行。”
那人没说话,只是放下了手里的枪,拉了个凳子坐到郭文韬对面,仔细看了他半天,最后把挂在他脖子上的眼罩也拿下了,郭文韬和他对视了会,突然说:“久仰大名,Q。”
被称为Q的人一愣,饶有兴趣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郭文韬转了一圈,最后又把脸怼到郭文韬脸上,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没想到金盆洗手多年的Q也会为了金钱和生活重拾旧业,不过今日有幸见了,才晓得您的脸如盛名一般绚烂,”郭文韬聚焦着他手上的茧,补充,“ ——且毫无用途。”
Q揉了揉郭文韬的脸,笑:“受人所托嘛。”
郭文韬手攥成了拳头,恨不得当场把绳子割开上去给他一拳,他的脸可是什么人都可以碰的?
“你要蒲熠星的命?”
“我要他的命干什么?”Q看出来他在套话,于是反问,“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被迫送到蒲熠星那儿的吧……这么维护他?是蒲大少对你有多好,让你这么恋恋不忘?”
郭文韬仰着头,扭了扭有点酸痛的脖子,抽空问他:“怎么,你也爱上我了?”
“别那么自恋,虽然你有这个资本。你也别担心,我只是帮老朋友一个忙而已,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实际性伤害的。”
随便吧,郭文韬闭着眼冥想,生生死死现在也没那么重要。要是他真的怕死,他在进地下车库的那一刻就应该顺势抓过那个人的手进行反杀了——而不是为了继续披着层蒲熠星喜欢的假皮而装到现在。
“不是我说,你身上带那么多武器干嘛?你在蒲熠星身边,他肯定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啊。有把枪是特制的吧,蒲熠星给你的?你真的会用么?”
“那你把这些东西就放在我身上,不怕我跑了?”
“你要是有那个能力,就不会被我擒来了。你就算拿着把枪携着把枪,我赤手空拳,你也打不过我,况且,我要往你身上摸,那不吃你豆腐么?”
郭文韬总觉得自己被讽刺了,对这个“Q”的情感无话可说变为了不屑,他用脚踢了踢那人,皱着眉头瞪他:“把绳子给我解开。老子过敏。”
“被蒲熠星那小子这么娇生惯养,一个粗绳都要过敏?你逗我呢。”
郭文韬冷哼了两声,气势完全不像是被绑的,更像是绑别人的,Q问他:“不是,蒲熠星喜欢你这种这么拽的?漂亮是漂亮,语气也太横了吧?”
“和你有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他只和你有关系,行了吧。”Q看着他,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对,“你怎么认出我是Q的?”
“我叫你一声Q你还真答应了?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么?”郭文韬阴阳怪气,“你那枪上不是写着么,一个字母Q。”
承认自己是Q的人被他的语气再一次豪横住了,正想着怎么收拾这个难搞的少爷——虽然自己在身体上不能占人家便宜,但在言语上挑逗两句蒲熠星老婆也不是不行。
门外很快传来了汽车行驶声,郭文韬又开始轻声轻语地对他进行劝诫:“他现在人也来了,你把我手解开,我等会过敏了他真的要找你算账的。”
Q摇头,斩钉截铁说不行。
等到蒲熠星皱着眉,看着郭文韬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表情楚楚可怜的时候,事实上郭文韬已经暗地把绳子割断了。
由于他暂时还不知道故事会怎么发展,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一个绑架案。按照Q的说法,蒲熠星会派人在暗地保护他,那么他又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把他绑来的?
于是他只能使自己置身事外,想看清这个绑架自己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怎么拿到Q的枪械,又是怎么与蒲熠星有了纠葛却又让蒲熠星纵容他把自己擒走。
……不会是前任吧?
蒲熠星气势汹汹地走向Q,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齐思钧你傻逼吗我老婆对麻绳过敏”第二句是“你他妈闲的没事儿干去给你丧夫上坟啊绑我老婆你有病吗”,说着就要和那个叫齐思钧的人打起来,场外又突然涌入两帮人,开始撕扯着打起来。左边那对领头的那个郭文韬认识,是他被蒲熠星绑架时候把他打晕的那个。
场面一度极度混乱,但显而易见,没几个人真的下了狠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郭文韬干脆把挂在他身上的麻绳扯掉,专心致志地在离战场不到两米的地方分析这一次混战的原因以及局面。
大部分人是赤手空拳,但力度跟打棉花一样,造成不了多少实际伤害。估计这场戏可能就是演的,但他并不清楚目的是什么。
——直到他看见左边那派人有几个动作扭捏的要命,像藏着刀和枪,互相眼神交流了好一会,郭文韬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不太对,刚冲上去恰巧把一个刚掏出枪对准蒲熠星的人踹倒在地,他抽了自己藏了许久的匕首,动作娴熟往那人脖颈划过,另外两个人拿着把不小的刀,目标显然已经从蒲熠星变到郭文韬这儿,冲上去想要以二打一的优势胜利。
想要夹击他的那两人流着血躺倒在地的时候,还有人在角落不知死活的喊了一句:“不要转移目标,直接去杀了他!”
当着老子的面杀人,活腻了吧?郭文韬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更不用说他们的目标是蒲熠星——
最后一声枪响落下的时候,郭文韬往身后看了一眼,手上还滴着不知道是他还是别人的血。赤手空拳的人们大多迷茫的愣在原地,齐思钧目瞪口呆的站着,蒲熠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郭文韬已经不想分析,把视线移到齐思钧身上,放出那句他憋了很久的狠话:“齐思钧是吧?人家枪口对着你们脑袋了都觉察不到,拿着把Q当年的枪就真把自己当Q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郭文韬转身刚踏出一步,就看见有个趴在地上的人还想奋起再做最后一次无畏的挣扎,他一脚踩下去,半蹲着:“谁允许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杀我的人?嗯?”
还滴着血的匕首又很快插入那人的后背心脏处,郭文韬看着血流出来,手起刀落地把匕首拔出,潇洒的往仓库入口走。
他在仓库门口停住,头微微侧过,徒留下一句——
“不好意思,打架不太专业,可能弄死了几个,还有口气儿的,半个小时内抢救都还能活。”
齐思钧插着腰,看着郭文韬潇洒的背影,怼了怼旁边的蒲熠星:“我草,蒲熠星你老婆他妈这么狠的?”
蒲熠星低着头笑,问:“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
蒲熠星侧过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死死盯着齐思钧,看的人背后发凉,剩下的半句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咽入喉咙。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用麻绳绑他了?”
08
“不是,你真的别喝了,你再喝我怕我下班第一件事就把你送进ICU。”曹恩齐看着坐在吧台上用酒灌醉自己的郭文韬,只好递过去一杯柠檬水。
“前段时间不还跟我发消息嘚瑟,说结婚了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现在怎么又来深夜买醉?老公出轨了?”
“他敢?”郭文韬眼角红着,酒精也上了脸,红了一片,像只偷跑出来的家养动物,“大不了进ICU呗,反正不去也是你把我抗回我那小破屋,多没意思。”
“不回家?”
“不是,我都把假皮撕的干干净净了,回去不是吓唬人么?他再找个漂亮的、言听计从的小白兔也不难,我的事儿不就只剩个去民政局签个字么,到时候联系我也不是不行。”郭文韬示意他再来杯酒,够香就行,“不过今儿个我倒是终于晓得了,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想驯化我又怎么样,我该下手的时候就是死伤一片。别人忤逆我的时候我就是生气,就是想直接一刀下去。”
“人家把枪怼在我脑袋上我都能面无表情的嘲讽对方有本事装逼没本事开枪……”
见郭文韬忽然不说了,曹恩齐把他要的酒递过去,自动的接了对方的话:“但就是见不了人家把枪口对准你老公?”
“那也没办法,对方也太嘚瑟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的不知道在芒城谁是爹。”
曹恩齐笑,看着郭文韬背后坐着的男人逐渐起身,朝他这儿走来,便给两人加了把柴火:“我还以为你会追溯到后悔没有第一次见面就把蒲熠星崩了。”
“我要是后悔这个,我就不会冒着掉皮的后果去救他了好吗?你说我爱都爱了,还能怎么样?”
郭文韬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扭过头去看,发现蒲熠星站在他旁边,穿得西装革履。他又转过头去跟曹恩齐说:“我是不是真的喝的有点多了,人走到我旁边我才意识到有个人。”
曹恩齐不知道该不该接话,但估计郭文韬今晚的消费,他是得全部包了的。
郭文韬扭过头去直勾勾看着他,蒲熠星弯下腰看着他,和他的距离不到0.01公分。郭文韬和他对视了会,神差鬼使地仰了头,吻了上去。
郭文韬说:“我不是什么温顺乖巧之辈。”
蒲熠星说:“我知道。”
郭文韬说:“我很傲的,习惯咄咄逼人,我就从来不会写服软卖乖撒娇这几个字。”
蒲熠星说:“我知道。”
蒲熠星说:“我都知道。”
蒲熠星问,所以你跟我回家吗?
郭文韬喝了两口曹恩齐之前特意递给他的柠檬水,然后牵上了蒲熠星的手,说,嗯,走了,回家了。
end.
*
中午十二点半,门铃狂响。
郭文韬打开门的时候齐思钧正拎着大包小包进来,脸上挂着的笑容简直不要快乐,还一边说,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
“哦,没事儿,你有事吗?”郭文韬抓了抓脑袋,接过了他送来的东西——燕窝、生蚝、甲鱼、西瓜……
这送的都是啥啊,甲鱼怎么会和西瓜同时出现哦?想送啥送啥,这么惬意的么?
“你送这么多……”
“文韬,不是,嫂子,我是来感谢你的。”
郭文韬:?
蒲熠星悠悠的从卧室飘出来,替语无伦次的齐思钧给云里雾里的郭文韬解释:“他本来是被指腹成婚,嫁给我弟弟的。结果他刚领证,我弟就被人杀了。”
齐思钧立马接话:“对,然后杀了他弟的就是你,谢谢你文韬,你的英勇正义拯救了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无以为报,真的。”
“不是,我只是收钱办事啊……”
“我知道,但是这些东西你先收下,我真的,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郭文韬捂住了齐思钧的嘴,防止他再继续喋喋不休把自己念去和周公约会,以一句话结尾——小齐你会烧饭吗?会的话,午饭就交给你了,其余的东西大家懂得都懂。
齐思钧狂点头。走进了厨房。
郭文韬靠在沙发上,凑过去问旁边的蒲熠星:“所以他爸是Q?所以当年传闻他临走之前做的那件大事是把自己儿子嫁出去?”
“还有把自己的一生中收藏使用的宝贝枪械全部传给他那个对杀人打架一窍不通的儿子。”
ps:所以被绑架的戏码只是为了找出混在蒲身边的内奸,谁都没有想到你韬哥会直接上去carry全场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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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英】无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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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一息尚存,它就会在你怀里
且被我紧抱。
很久之后,你和日日树涉二十八岁,你们定居在国外,在荷兰乡下,一座小小的红砖房屋,离城市不太远也不太近。十二月的荷兰静默地下着雪,雪落进你们浅淡的头发,随着步伐颤动。你和涉并肩走着,他去查看鸽舍雪后是否稳固,而你小心拍掉植物上的雪,从槲寄生上折下一小支带着红色浆果的叶子,举过头顶。
涉,你喊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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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一息尚存,它就会在你怀里
且被我紧抱。
很久之后,你和日日树涉二十八岁,你们定居在国外,在荷兰乡下,一座小小的红砖房屋,离城市不太远也不太近。十二月的荷兰静默地下着雪,雪落进你们浅淡的头发,随着步伐颤动。你和涉并肩走着,他去查看鸽舍雪后是否稳固,而你小心拍掉植物上的雪,从槲寄生上折下一小支带着红色浆果的叶子,举过头顶。
涉,你喊他,不是圣诞节,也可以有祝福吗?
他没说话,走过来,抱住你的腰吻下来。
暴力、强迫,你几乎已经忘却了那种痛。你知道,此刻你是幸福的。你深爱的人坐在身边,你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他握住你冰冷的手。蓝得透明的天穹下,白鸽低鸣着飞过。
而很久以前,你曾有另一种幸福。
过往岁月有一种伤人心魂的摧折,当你坐在一个地方太久,外面下起雨,或者涉不在身边,你会想起以前的时光。曾经有一个组合在大洋的另一端家喻户晓,你和你的队友们站在聚光灯下,欢呼和荧光灯的光点摇晃着淹过你的头顶。音乐,美妙的、和谐的合奏,人声、鼓点、钢琴、弦乐——你曾爱过它们,你的事业给你摇曳的爱意,你年轻气盛,野心勃勃,你知道自己的命运指引着自己向前走去。
你要建立属于偶像的乌托邦,他们永恒屹立的王国,所有人都会在此地获得幸福。你是天祥院英智,是财团的家主,StarPro的掌权人,fine的队长,你的掌中牵系着黄金的线绳。你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甚至说,这是你注定的目标。天祥院代代累积的财富让你有底气达成这一切,你谨慎地使用它们,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伸手够向想要的未来。
那时你二十一岁,你的人生熠熠发光,前程坎坷但一往无前。你要担心的是处理不完的工作,被迫停滞的偶像活动,以及不知能与死神竞跑多久的脆弱心肺。你疲倦但满怀希望,渴望着在有限的时间里走得更远。
你曾以为一切会这样运转下去,直到命运轻轻欠身,对你开了个玩笑。
要毁坏一片价值连城的玻璃,只需要伸手打破一角,所有部分都会生长出细小的裂纹,略加力气,顷刻间便会碎裂满地。你意识到家族传递上来的文书越来越多,你四处救火,疲于奔命,另一处有人正无声地蛀空你的辛劳。一两名旁支锒铛入狱,你匆匆瞟过一眼问题,责令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已经习惯独自面对很多问题,但这一次你甚至要拜托桃李和弓弦,你的两名队友,帮你暂管StarPro的事务。年轻的姬宫家继承人不为权力所动,而是抓在你的办公桌边,执拗不肯离开。
他担忧地问:英智大人,你的脸色好难看。
只是累了。你强打精神对他微笑。天祥院家在金融方面意欲再进一步,投入很大,内部分歧严重。你年幼时即开始学习如何驭下,但下属终究是下属,最重要的决定不能假手他人。你已经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一周之内休息时间屈指可数,但亟待完成的文书依然堆积如山,你不敢休息,抬眼看桃李时,甚至微微转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红血丝。
那就应该休息一下!他来携你的手,试图把你从办公椅上拉起来,英智大人,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我可以——
你被他拖起来,无奈地摇头,觉得他的身影明亮到有些眩目:桃李,不要闹了。
可是你的手好冷,嘴唇也……他戛然而止,你轻晃一下,意外地看见他的神色陡然变为慌乱。
怎么了,为什么这个表情?你想问,却见他恐惧地上前试图撑住你,难以言喻的寒冷刺入你的脑海。你看见他转头对弓弦大喊,声音在耳中震荡成嗡鸣。弓弦几步冲上前来,但你已经无力顾及,视野翻倒,你拽翻椅子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软软倒地。
在剧痛吞噬你的知觉前,有人抱起了你。
你已经习惯从医院病房里醒来,人生中近乎一半的时间你都在试图逃离这里,这具身体多灾多难,多活一天都要暗自庆幸。你清醒时心电监护仪猛跳一下,床旁打盹的陪护人抬起头来,明显长舒一口气。
敬人,你喊他,声音嘶哑,现在几点?
他看一眼表:晚上十点。你昏迷两天,姬宫被你吓坏了,陪了一天一夜才回去休息。你实在是无可救药,与其把自己活活累死,不如让我挽弓搭箭来得痛快。
你向他讨饶:加班过头忘了时间,保证不再犯。
敬人看你一眼,又垂下头去,语气僵硬:那就好。
相识多年,你知道他有心事,索性痛快问出口:出事了?
是红月隔阂,还是家族事务?莲巳敬人惯常把自己逼得很紧,不径直开口不会与外人道。他却不回答,出门喊医生来。你一头雾水,呼唤医护按铃就足够,何必亲自跑一趟?医生把你翻来覆去检查,最终确认你无恙,只是务必休假半周,恢复身体,否则只怕心脏要受损。白大褂退出门外,你盯着发小眉间深深沟壑,狐疑道:到底怎么了?
他无声地走过来,俯身缓缓摇起病床,又回身抱出一叠纸张,垂头散放在你被褥上。
打头一张金融日报,白底黑字,加大加粗,标题占满半面:《天祥院财团重大决策失误,高层疑似潜逃?》。
你脑内嗡地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你语气森冷,董事会在做什么?!
他默默铺开第二张纸:《春神号游轮事故,天祥院夫妇恐遭不测》。
你茫然地读下去——对中折断,疑似船体质量问题。
敬人见势不对用力抓住你手腕:英智、英智!振作一点!他一把扫落剩余的丧讯,回身按铃,那些文件雪一般纷落下去。你止不住晃一下,之前的细节在脑海中飞快闪过:贪污入狱的旁支,心怀不轨的下属,有些艰涩的资金流——你明白你一步步踏入陷阱,却忽略蛛丝马迹。
有人在算计你,而你恍然无觉。
敬人攥得更紧,眼中内疚神色沉沉:对不起,我不应该——
你睁大眼对他摇头,你不怪他。
敬人再如何能干再如何伴他长大,终究是寺院的孩子,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况且他做得没错,有些消息延迟一分一秒都会陷得更深,是你力有不逮,情绪决堤。你不在场,太多挽救措施都无法推进。你翻身下床,重重摔到敬人腿侧,手背上的针头连着血滴扯开皮肉,你并不觉得很疼。敬人被你的举动惊呆,几秒才反应过来:英智,你做什么!
你挣扎:让所有还在的高层……让高层集合,马上开会。
他对你吼叫:你疯了!你站都站不起来!
敬人——你死死拽住他,帮我。
他嘴唇咬得发白,僵持几息,他弯腰掰下你的手,拨开赶来的医护大步跑出门外。
你被护士七手八脚抬回床上,扣着氧气面罩艰难喘息,白雾结成又消散。医生匆忙吩咐护士配药,你偏过头去,咽下一声微虚的哽咽。
建立一座城池,需要多代人兢兢业业,毁去它却只需一夕。大厦将倾,豺狼环伺,你强撑着身体和高管们商量对策,每五分钟就要微闭眼睛调匀呼吸。座下争吵声直指你在危机伊始的失职,有人当即递上辞职书,摔门而出。你支肘,苦苦熬过那一阵眩晕,低声道:够了。
你骤然抬高声音:够了!
整座会议室声响遽息,所有人掐住嗓子望着你,房间被森然的寂静封锁。你抬起眼,摇晃着站起来,弓弦在背后担忧地托住你的手臂。
你抚下他的好意,目光自左向右划过席间所有人:财团会抛售部分资产,具体计划,你们两位会后三小时给我评估方案。巴财团和姬宫家那里,我亲自去谈。
你眉眼猛然一利,薄脆凛冽如春冰:还有问题吗?
弓弦跟在你身后进办公室,桃李还年轻,在这里他可以算姬宫家半个话事人,今天的镇定气场有几分来自于他,你要道谢。甫一张口,坠心堕神的晕眩又袭上眉间,他慌忙接住你,让你坐下休息:您这样,少爷会担心。说逾矩些……我和日日树大人都会担心。
你竭力对他露出柔和神情,但怎么也没有心力,只能对他摇头:弓弦,帮我一件事。
是,您请说。
天祥院家的一切,一定会牵连到姬宫家。之后的事情,也许我会无法操控。我要你不计一切代价保护桃李,震动、愤怒、难过……怎样都好,瞒过他。
我……
尽力就好,没人能滴水不漏。你就当做我余威里的一点私心吧。
他俯身应是。
六月中,巴日和来见你,沉默地看你良久,最后说:我会帮你劝劝哥哥。
又说:你可别死了啊。
你想到他敛下那副挑衅神情,神情端重地对你说话,莫名想笑,笑到一半,断断续续咳出声来,手心摊开,素白中心沾着深红,你擦掉,伸手去取新的签字笔。
在卖掉大部分资产后,你偶尔会想到日日树涉。资产让渡得很快,两个月的时间,只够剧团做完一轮巡演,却足够你落入从前不曾想象的境地。你现在常驻星奏馆,曾经庞冗的家族事务现在只剩下一项项签下资产出售的文书,但总算没有留下缺口,也让你从背上金融罪名的隐忧里解脱出来。
你对日日树涉透一点口风,开玩笑一般,告诉他你现在几近身无分文,全靠fine账户里的资金度日。他在国外,日夜逆反,听到你说话笑着答:Amazing,也不是不可以,那用我的钱来养英智如何?
后台有人喊他:日日树,来改尺寸!
他匆忙但含笑应出声,转头在电话里吻你一记:我很思念英智哦。
你巧妙地把喉头痒意解释为羞赧的呛咳。
他大笑,挂掉了电话。你放下手机,暗暗感激弓弦的得力,涉并不知道你身上的巨变,消息锁在国内,这种时候,只有他能给你一丝支撑。
你甚至自己都意外地笑出声,想到:之前没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过要和他出国结婚?你们经历了很多事情,当涉拼尽全力告诉你婚姻的神圣,你的第一个想法不正是如此么?
你悠然思忖:我好爱他。
有人推门进来,你抬头,Trickstar的队长站在你面前,正用复杂的神情看着你。
你觉得稀奇:怎么了?
你真的要接受合资?
是哦,我的背后已经没有庞大财力支撑了,光靠StarPro现在的资金没办法长期运转下去……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我可以帮你。
不必了,你谢过他的慷慨,但这件事不会那样解决。
短暂的沉默,冰鹰北斗突然用力一拍桌面欺近你:这可是你的心血啊!你就这么甘心——
他瞳仁震动,抓住桌面的指节绷得雪白:你怎么可以?!
冰鹰北斗。你神态平静,我没有甘心。
——我只是选择了一条让所有人都不流血的道路。
你站起身来,披上挂在一边的外套,转过头对他嘱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北斗,让我现在这么称呼你一句,现在不是学院,你也不是目睹悲切结局的旁观者,今天晚上的酒会,我只能自己去,你没有立场。所有的刁难都是冲我来的,你在场,我会更有顾虑。
即使后果要你一个人承担?
你欣然:我是这间事务所的掌权人,还有谁能代替我呢?
他噤声看着你,颓丧地松开手站直身,看着你从他身边走过。只是在门口时他匆匆赶上来,递给你金平糖和皱角的酸奶。他抿唇:注意身体。
你还他以微笑,握着那盒被捏得发温的酸奶,坦然踏上自己的命运。
你签字的手很稳,笑容始终从容而得体,找不到一丝破绽。你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商场如战场,落败者难免马下亡,这一着你落子不慎,但只要赢下最后一仗,你就不算满盘皆输。但当最后一笔落下,你几不可觉地顿了顿,目光在钢笔笔尖停留了一瞬。
合同已经生效,你的股份占比从原先的54%下滑至29%,对方自26%升至51%,拥有绝对控股。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走得更远而必须抛下的血肉,你对此一清二楚。自从这份合同开始起草,你有数个不为人知的夜晚无法入眠,不得不坐起身来眺望夜空。每一寸条款都被你细细拓摩,你在让步,却非拱手相让。
北斗有一点说得很对,StarPro是你的心血,正因如此,你才绝对不会放手。
这间事务所是你最珍贵的宝物之一。从毕业到建立StarPro,再到一切走向正轨,它从你的心血里抽出枝桠,理当在春风中盛放,却也因为你和它牵绊若深而摇飒不定。在这一点上,你甘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如果一切荣辱都牵绊在你一人身上,那么这就不是领导,而是枷锁。
你收回笔尖,悄然稳下虚浮的脚步,再用力按下最后一点怅然若失:非常感谢。
对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天祥院先生,是我们说感谢才对,我们非常期待与您的后续合作。请入席,让我们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
你微微颔首,这是必要的流程,你熟悉这些客套和繁文缛节,甚至不经思考都能做出应对:是的,很感谢,这是慎重的考虑和决定。但与此同时,你的另一半思维正在神游:那个远隔重洋的人,那个会把繁文缛节当做绳索,魔术般轻松地从肩膀上抖落的人,他此刻正在做什么呢?也许正在高声吟诵或者做发声练习?你用酒杯掩饰掉唇角的弧度,多么出乎意料,即使是在这种场合,日日树涉也使你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
酒不太好,尝起来有泥土和金属的腥味,你皱眉,对侍者做手势拒绝了续杯。天祥院家族的成员身体孱弱这件事在业内无人不知,仿佛他们在投胎转世前与魔鬼订立契约,以数十年健康换来金钱上的洞察若神与不知饱足的餮欲。因此,在宴会上你基本不饮酒水,也没有人敢于强迫你沾唇。
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多少要放低姿态,陪饮一杯。你垂下眼睛,竭力掩饰刚才忽如其来袭击你的那阵眩晕。出院太仓促,你没有时间好好休息,心悸和头晕于你从小到大如影随形,却从来没有这一段时间来得频繁。你微微摇晃手腕,杯底的渣滓顺着动作起伏起来。
……渣滓?
你瞳孔猛然一缩,你是第二个斟酒的人,怎么会有葡萄酒渣?!
坐在手边的男人笑着倾身过来:天祥院先生,您觉得如何?
你一边点头应和一边匆匆站起身来:我觉得很有见地。抱歉,我暂时离席一下。
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天祥院英智,你要去哪里?酒席还没有结束呢。
你用力甩开他,慌乱间碰掉那只高脚杯,玻璃在地毯上摔出一声脆响。所有人都被声音惊动,朝你望来,你陡然发现所有侍者都已经离开,只有孤身站立的你,和对你露出微妙的垂涎笑意的人群。猎物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你竭力不动声色,然而颤音暴露了你:我不明白你们要做什么。
对方幽幽发出一声叹息:有的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你环顾四周,人群中有你熟悉的面孔,天祥院家雇佣过他们。商场上不免有阴私,你清楚,却从未面见。一阵恐慌的怒火烧过你的脊背,你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猛然推开坐席向外逃去,背后却有无数只手抓住你的手臂,无数只手捂住你的口鼻,高管们哄笑起来。在被拖走之前,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
那些娇嫩的玫瑰花瓣被手指撕得粉碎,倾倒在桌布上的酒液缓缓洇开,顺着一片狼藉,一滴、一滴、又一滴,静默地滑落下去。雪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掩盖土地上那些龌龊肮脏,盖住挣扎、悲鸣、惧怖、苦痛,交还给你虚无而空幻的温暖。
一只手砰地撞到床头柜,你摔到床下,摔下去时手指勾到花樽,碎片四溅,卡进你的肩膀,剧痛让你从恍惚中清醒。
你在发抖,但你不自知,你甚至连自己在干呕都不知道,液体沿着大腿蜿蜒下去。你十指血淋,双手沾满自己的血,手腕上一圈青紫。按上通话键时,只留下碎裂的血沫。
你意识模糊:弓……弓弦。来接我,带医生和……和衣服。
房间里的味道污浊得让人恶心,你靠着床边断断续续干呕起来,一片黑暗里,你最后的理智止步于手机闪烁的屏幕。
雪无声无息,无边无际。
你清醒时发出一声尖叫,赶在你把监护仪器全部甩掉前,弓弦及时把你按住:英智大人!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在星奏馆,没事了,您很安全,冷静一点。
看不清周遭环境的几秒足以让你满身冷汗,弓弦戴着手套,抓住你的手稳而紧,他的镇定渐渐让你平静下来。空气中有浅浅的香气,你转过头,在撕扯到伤口时吃痛地嘶了一声。
少爷不知道,只听说了您需要静养。弓弦松开你站起身来,低声向你解释:医生口风很紧,也不认识您,是我自己的人脉。
你嘶哑地开口:谁带我回来?
是我,没有其他人知道。您这周最好不要见人,有什么工作,请吩咐我。
你定定凝视着他,你明白他在说什么,那些淤青位置太敏感,只要被有心人看见,注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弓弦把温水送到你唇边,你啜饮两口,对他摇头示意不用了。弓弦喉间咽了咽:还有,日日树大人要回来了。
你猛地转眸看他:什么?
昨天晚上的消息,剧团的巡演结束了。本来他会和冰鹰女士他们一同启程,听闻您生病,他改签了机票,大概三天以后到达。
你慢慢闭上眼睛:我不能见他。
我会尽力帮您保守秘密。他向你颔首。
弓弦把你慢慢扶起来,检查背后的伤口。伤口不深,只是皮肉之苦,他更担忧的是你脖颈上的淤痕。此刻甫受伤,你说话的声音哑如耳语,如果恢复期之后还不能复原……他斟酌再三,终于把忧虑咽了下去。
他离开时,你在他背后忽然出声:弓弦,谢谢你。
他手里握着一圈染血绷带,闻言回头看你,良久轻轻摇了摇头:不,您错了。我可以对您解释,我为您做这一切是为了姬宫家、为了少爷的声誉,但我内心中,其实把fine的每一个人都当做了家人。也请您有的时候依靠一下我们吧。
他走时带上了门,花的香气像丝绸一样垂坠下来,在密闭空间中浮动不定。你忽然很庆幸,你在星奏馆里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单间,而敬人为了你的身体往里面塞满了医疗仪器,这间屋子此刻竟成为了你脆弱的避风港,至少现在你能在睡梦中忘记一些东西。打开这扇门,你就不得不去面对很多事情。那些工作,那些仇敌与施暴者,桃李的担忧追问,还有……
……还有他。
你的思维缓缓停顿,你要如何面对他?
床头柜上的花朵恣意而鲜活,你知道这是谁的礼物,除了玫瑰,涉可曾钟爱过其他品类?你抬起左手,茫然地看着那只手握紧又松开,一夜过去,细小破皮已经结成血痂,痛感却残存在皮肤上。涉,我深爱的涉。
我好爱你。
你突然嗤笑出声。你想起不久之前你甚至还在想,如果天祥院家没有倾覆,你们也许会去国外结婚。婚礼上有耀眼的阳光,有白鸽、玫瑰和西装革履的人群,你们会有坎坷却光辉夺目的未来。
这些想法如今看来简直幼稚得可笑。你对自己说:天祥院英智,可以了。
弓弦不知道,在他来之前你曾有短暂的清醒。手机屏幕亮过三次后,医生帮你按开一个电话,对面的声音滑腻而黏稠,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天祥院先生,我们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如果不想它被公之于众,还请你在一年之内把剩下的股份移交给我们——哦,我忘记说了,你那时真的很美。
医生不得不给你注射一支镇定剂,他收钱办事,却不由得劝说你:别做傻事。
你在床沿上抓出一道血痕才能站立起来,玫瑰枝叶嵌入伤口,浸染上纤细的红色。你摇摇晃晃,步履不稳,怀抱着那捧玫瑰,热烈的红色烧得你眼前模糊一片。伤口再一次绷紧,你弯下腰,把花束轻轻放进垃圾桶里。
日日树涉在三天之后返回国内,弓弦把他接回星奏馆宿舍,却只告诉他你在医院里静养,谢绝客人来访。信息发来时的轻震把你从睡梦中惊起,门外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明白……英智大概……呼呼,这可一点也不……
你的手越收越紧,脊背寸寸僵硬,神思随着轻快的脚步声飘远。就在这里,一墙之隔,涉正哼着歌整理行李。他的箱子里塞满纪念品,即使是没有顾及到的人也会以玫瑰作馈赠。其实当门关上,你就听不见一点声音,但你兀自坐在床上,侧耳细听,你几乎能看见他的每一寸神情:疲惫,放松,满足和一点因你而起的忧虑。
你坐了很久,躺回枕头中时,脊柱甚至传来抱怨的痛感。当恐慌和迷茫渐渐平静,你觉得,自己胸口里有一块空心。
你们真正见面的时间又后延半月,伤口基本掉痂,怖人的青紫也都已经褪去,只是有一点弓弦无论如何也都无法瞒过你:你的声带并未复原。稍微抬高声音,喉咙里就隐隐作痛。敬人趁隔壁外出赶来探视,听你开口,明显呆愣了几秒。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不断给你倒水,旋即起身告辞,第二天,门口多出一包草药,你抓了一把来闻,在草药的苦香里哑然失笑。
我有心理准备,敬人。你让他坐下,只是其他地方,我没有信心能处理好。
他看起来很想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最终却生生作罢,只是说:姬宫和日日树那里你怎么办?
你对他微笑:我已经想好了。
你很清楚,你已不能再歌唱。
所以桃李、涉、弓弦,你说,fine要改路线,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再走下去。
你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可能要退出fine了。
桃李的表情空白了几秒,下一刻他困惑地冲上前来:为什么,英智大人!我们、我可以配合你,这怎么行,没有英智大人的fine根本不是——
你被他猝不及防抱住,强烈的呕吐感陡然涌上来,你仓皇倒退两步,条件反射把桃李推开。再抬头时,涉面色难看地望着你,桃李已经被弓弦抱在怀里。你强压下那份恶心,愧疚让你的胸口酸痛难耐:对不起,桃李,我刚刚被你吓了一跳才推开你的。我很抱歉。
他满脸泪痕抬起头,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为什么?英智大人,你明明那么热爱偶像!为什么要离开?
你怔怔看他,无言以对。你已死去一半灵魂,另一半在复仇的油锅中熬煮,沾染污秽,肮脏不堪。但这些无言的痛楚无法开口,桃李的哭泣甚至让你感到解脱。
桃李的哭声渐渐变大,弓弦对他摇摇头,把他带到一边安慰起来。日日树涉轻手轻脚走近你,低声说:英智,我们谈谈。
你的胸口骤然被抽紧,只是这一句,你就觉得心跳沉得要把你钉进地面。你动弹不得,而他一直等待着你,直到你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对他摇头:涉,我心意已决。
下一秒你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多年前那个奇人,锋芒毕露,收敛那些笑意之后,日日树涉其实凌厉到迫人。你胸口又是一痛,你想:我要失去他了。
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天祥院英智,偶像的舞台需要入场券,而你已经丢弃了命中的那一张。当你不能再吸引他,日日树涉自然而然会飞向自己的天空。他已经回国,天祥院财团倾覆的事情不可能再瞒着他,你已一无所有,注定与他分道扬镳。
你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涉,眨眼想把那些水汽眨下去。你在等他转身离开,良久却只听见他担忧的声音:英智,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涉忽然叹息着摇头,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也能让场上的情绪缓和:如果是担心嗓音,医生并没有说一定不能复原,不是吗?英智,不要轻易用这种话来吓我和姬君啊。我们几个人,真的会为你感到担忧的哦?
你怔怔望着他,桃李也从弓弦怀里抬起脸来。银发的魔术师对你微笑,没有质疑和谴责,只给你一份邀约。他说:英智,晚上陪我去个地方吧。
你坐在涉身旁,时不时抬眼去看他的侧脸。他喜欢自己驾驶,刚刚成年就去考取驾照,车辆平稳地驶过街道,如热刀切入黄油。已是深夜,刚刚下过一场雨,挡风玻璃上沾染了雨渍,有光斑在他的面颊上颤动,明暗交杂,边缘是透明的灰,中心宛然透出路灯光温暖的金色。你们默然无言地坐着,只有电台里隐约传出说话声,不觉得热闹,只更寂寥。
他开得很偏,七扭八拐,驶进一条小路,你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涉不为人知的东西,这些事物掩藏在他的表象之下,却悄然构建成一个你见到的日日树涉。他给你开门,左手垫在车厢顶免得你撞到。你禁不住微笑:涉,我不是小孩子。
但是英智刚刚病愈,就心安理得地接受特殊待遇吧。他对你眨眼,右手向前方大幅度一划,欢迎!英智,我要向你隆重地介绍这里!
你顺着方向看去,一座庞然大物自黑暗中浮现出轮廓,你悄然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
是我第一次接触话剧的地方!他轻快地解释,我想办法弄到了钥匙,不能用太久——你还需要休息,但足够我和你做些什么了。
涉,你要给我演独角戏吗?
他躬身,做出邀请的姿势:不,今天的主角并非只有我。请进,英智,这座剧院今晚属于你我。
你对他莞尔,向他躬身回礼:我的荣幸。
剧院中有种甜蜜的味道,朽败的木材、布料和金箔在涉手机电筒的光柱中折射出隐秘的散射光,在你面前一层层揭开涉的过去。他在前方为你的夜游引路,你们穿越后台牵连相贯的帷幕布景,跳过散放的陈旧道具,木质地板在足下嘎吱轻响。你们撩起最后的丝绒帷幕,然后,就那样突然地——在舞台最中心,一束蓝色的光线斜斜投射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一块圆形光斑。涉在你身边满怀赞叹地哎呀一声:请看,英智,这就是我旅途的起点。这座剧院的穹顶有一块玻璃,所以在特定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这样美丽的场景哦。
你含笑不语,准备不去拆穿那一点点谎言:雨云还没有散去,外面理应云层厚掩,断不可能有这样沁凉的月光,这大概只是提前开启的射灯,但奇怪的是,你觉得这司空见惯的光束并不比月辉逊色。
涉轻快地向前跃去,弯腰把手机放在台边,低着头摆弄了好一会儿。当他抬起头来时,你听到虚无缥缈的乐音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起头的两句轻得几乎听不清,但随着管乐加入演奏,主旋律陡然明晰起来。你怔愣在原地,大提琴一下一下敲在你心上。
而你心口的那个人已经站在蓝色的月光下,遥遥抬手,向你摆出最契合的架势。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灿烂到极致的金色舞曲,曾有人评价它:当你听见演奏,你会忍不住找到一个人与之共舞。
你的脊背微微颤抖起来,记忆从薄雾中挣脱,这场景你们都太过熟悉。在那场祭典之后,精疲力竭的桃李被弓弦带走,工作人员都已经走空,只剩下你们两人坐在舞台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怎地,他拉你起身,在体力的极限反复压榨,绕着舞台跳起一圈又一圈华尔兹。你们在黑暗中摸索对方的面容,每进一步就有人后退一步,他的长发在乐音间隙窸窣作响,宛若风的呼吸。
那时的曲子也是这一首,辉煌盛大,华丽得几近悲怆,庄严中有辗转连携的情愫。他被你揽住下腰,却把你拉得更低,凑上前来吻你的嘴唇。今天的涉也在等待着这样的时机,你心知肚明,这份等待却越发让你软弱不定。
他喊你:英智?
你的手在背后猛地掐紧。华尔兹曾是男女相看的途径,不能避免身体接触,你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涉殷切的神情由不得你回头。舞曲将近过半,弦乐正如浪潮般拥住你们,你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就算一点点,再久一点点也好,至少让你结束这一曲——
你上前贴紧他,揽住涉的肩胛,另一只手犹豫着滑进他的手心。这一曲你曾跳过成千上百次,却只有和日日树涉的这两次,是女步等待着男步挽紧。
他带你迈出第一步,呼吸轻轻扑在你脸上。你竭力镇定地开口:涉,为什么要带我来跳舞?
因为,虽然英智不自觉,但是你其实很享受舞蹈哦。他的双唇抿出微笑的弧度,轻盈地带着你转过一圈。你有些心不在焉,被他一牵,无法避免地往前倾倒,却被他有力地撑住。英智,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但你没有必要这么苛责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但这是我的责任。
即使没有这些责任,你也是我心爱的人。英智就是英智,不需要其他的东西。
你不可避免地一愣,日日树涉的爱意显而易见,混杂在波荡不休的乐音中,旖旎得难以用语言形容。你的手指正在颤抖,他却以为你是害羞或体力不支,径自握得更紧。你扭过头:是吗。
涉因为你的反应轻轻笑起来,长号和长笛交相辉映着,第二次重复主题,你们松开一只手,手掌相依跳起行进的方步。乐曲正到高潮,旋律越发丰富起来,萨克斯、长笛、钢琴和弦乐组渐次加入,汪洋恣肆,裹挟着你们共舞。你知道你的手指在颤抖,胸口有一团黏稠的东西粘住心跳,每鼓动一下,就从胃中泛上温吞的恶心感。手掌传来人类皮肤的触感,被带着体温的汗液微微濡湿,因为舞步而不断滑动。涉和你眼神相对,轻轻一沾就松脱,他看起来正乐在其中,而你不知何时,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日日树涉不知道的太多了。
主题再次复现,这首四分钟的舞曲将到尾声,他亲密地挟住了你的双手,但你眼前晕黑,只知道机械地拖着步子旋转。下一步,下一步要怎么跳?你脚下一错,重重踩在日日树涉脚边,涉注意到你不对劲,皱着眉头抓住你的手掌:英智,怎么了?
你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他用力抓紧,力度让你陡然如惊弓之鸟,猛地发力推开他:别碰我!
日日树涉神色巨变,伸手想抓住你,指尖却一空:英智,英智!
你向后踉跄两步,惊惶地摔跪进黑暗里,脊背止不下战栗,那些谗笑的脸自漆黑中浮现,你几近破音:走——走开!
涉跌跌撞撞走过来,你推的那一下力道大得惊人,他匆忙间崴到脚踝,却顾不得处理。你的尖叫因为极度惊惧而变形,听得他脸色一变再变,原本润朗的嗓音如今喑哑支离,断断续续地呼救,哀哭着哽咽:别碰我,求你……涉,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连嘴唇都在颤抖,却努力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把手指伸向你:英智,是我,我是日日树涉,我不会伤害你。醒一醒,英智,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你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又一秒,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响。涉撑着手想碰你,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手忙脚乱褪下外套,把冷得发抖的你裹好抱到灯光下。他低头看着你惨白的脸,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头颅软软靠在他怀里,汗水打湿金发,凌乱地贴着额头。那双睁大的眼如一对了无生气的玻璃球,映出头顶灯光残酷的蓝色,一道泪水沿着眼角无声地蜿蜒下来。
乐曲在辉煌的奏鸣中终结,舞台死去般寂静。
从那一天起,你忘记了如何去跳舞。
涉深夜驱车送回你,只通知了弓弦。不知为何,你们三个人在对待桃李时都有默契,若非万不得已,能瞒便瞒。你之后试过回想当晚的事,却只记得模糊的影子和让人头痛欲裂的乐音,当再次醒来,你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涉有意避开你的房间,你从弓弦手里接过文件时,会无意间低眼苦笑。执事弯腰收拾床头柜上的餐盘,禁不住皱眉:您几乎没有吃东西。
我没有胃口。你毫不在意地掀过一页,抬头对他笑笑,没事,我心里有数。
你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拿出一点气势,他明显察觉,眉目里却还是陷着一份不赞同:您至少把主食吃完。
弓弦,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他还想说话,你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电话另一头是敬人,说请你见面聚餐。
我不想去。你张口要拒绝,我还有很多工作。
你惯用的借口对他不起作用,一句话就捏住你软肋:我还叫了日日树涉。
你被他呛声,免不了要抱怨:不是那家西餐我不去。
当然。他早有打算,给你订了牛肉,下周二的午餐。
你挂掉电话,随手抽了一支笔开始写,回神才发现在餐巾纸上画了一只气鼓鼓的长腿眼镜。你禁不住失笑,敬人终于知道如何对付你的脾气,很是长进,他的针锋相对令你久违地感到一份松快。门口有响动,你循声望去,发现弓弦正端着餐盘轻手轻脚出门。你忽然想,你的朋友和家人似乎都在身边。
弓弦。你喊住他,你和桃李,在姬宫家能有多大话事权?
他惊讶地回眸看你,旋即轻轻颔首: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你们订了包厢,fine和红月如今活动不多,但知名度仍然位于金字塔顶端,加上天祥院家之前的事情,说一句站在风口浪尖也不为过。敬人已经在桌边等你们,见到你独身进来,他并不意外,只是问一句:人呢?
在剧团,马上到。你啜一口气泡水,瞥他的神情,怎么忽然叫我们出来吃饭?
他哼一声:虽然我和他向来不和,但这么久没见了,聚一聚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每次他不在场你就心神不宁,与其你坐不住,不如两个人都来。
你心情颇好地听他嘟囔,抬手招了招:涉,坐这里。
他打量一圈周遭,漂亮的紫色眼睛眯起来:嗯?右手君怎么这么好心请我们两个人吃饭?
敬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主动忽视了让他再解释一次的这份不良居心。你乐不可支,叉起一块面包丁送进嘴里。
你要了小牛排,敬人要了舌鳎,涉面前摆着油封的鸭胸。莲巳敬人其实更嗜好和食,但你是他费心请来的客人,自然要有让步。你大多时间在微笑,撑着下巴听他们两人聊事,话题中心是涉刚刚巡演过的剧目《蝴蝶夫人》。兴之所至,他甚至轻声拔高音调模仿冰鹰夫人,巧巧桑的咏叹调舒展而细腻,你不由得听得入神。直到胸口的虚脱感渐渐明显,像一团气球那样向上飘起,把你的神思拉扯出躯壳,提醒你要短暂离席。
涉敏锐地转向你,没有说话,敬人发现他骤然终止话题,跟着他的目光看来:英智,你没事吧?
你推开餐盘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吃吧。
你难得这样匆忙,手心捏下去满是冷汗,久坐听人说话,竟能让你难以为继,全靠手肘支撑才没有被看出端倪。你呼吸短促,心跳快得几乎站不住,只能靠着门问上前来关心你的服务生:不好意思,你们有没有可以休息一下的地方?
服务生把你引走。一门之后,莲巳敬人用力揪起涉的衣领。
他面色铁青,咬牙道:日日树涉,你不是爱他吗?
涉被他扯离座位,滑稽地将站不站,他皱眉抓住那只手:当然。
曾经的副会长甩手把他掼回座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恨声质问:那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天祥院英智最需要日日树涉的时候,为什么缺席?
愤怒的火焰在他胸口膨胀,莲巳敬人没有挪开目光,那种悲恸几乎凝固成实质,能把人的皮肤割撩出血痕。可他没有得到回答,那双被无数评论家称赞的眼睛一开始只是平静地垂眸,这种瞪视持续了太久,久到莲巳敬人终于捕捉到那片静湖般的紫色下有什么正在翻涌,但就在他认出那种情绪的下一秒,日日树涉及时挪开了眼睛。敬人本不满他的默不作声,直到顺着日日树涉的眼神看过去,他的脸色止不住地苍白起来。
人生时光不过倏忽,而你与他同行的日子长过半数,莲巳敬人已见过太多你虚弱苍白的模样。他早该习惯,可生命的变动又岂能不使人动容?
涉盯着你的盘子看,良久,他发出哽咽般的气音,却仍不说话。敬人无力地靠着椅背,指节在桌下扭作一团。
你只动了几口沙拉,几口水,盘中菜式几乎没有减少。你曾经最喜欢的小牛排只动过一角,酱汁从切口滑落下来,在渐渐变冷的盘中结成发白的脂滴。你已经不能再接受油腻的食物了。
日日树涉终于与他对视,却说起另一件事:我想脱离剧团。
他哽住,忍无可忍拍上桌面:无可救药!你和他都一样胡闹,你知道你离开剧团,英智知道了又会怎么想?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因为他,你放弃自己的天赋!
银发的演员倾身向前,低声道:我想请你做一件事——我要英智房间的钥匙。
敬人看起来很想把餐盘扔到他脸上,理智勉强拽住他不要这么做,涉却继续说下去,恳切地望着他:敬人,我不知道英智身上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但小丑已经缺席,我已经有了过失。我需要补救,需要你帮忙。
他听见什么东西当啷落到桌面上。敬人语气僵硬,带着风度尽失的嘲讽:我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英智再受伤一次,我一定会——
你吐空胃袋,终于觉得清醒了些。开门时,涉和敬人不知为何正在举杯,你以为他们谈到了有趣处,不由得笑出声: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涉站起来给你披外套,英智,你还要什么吗?
我能要一份冰淇淋吗?
两声不行。两个人异口同声阻止了你的任性,敬人还额外赠送一句无可救药。你无趣地耸耸肩:那走吧,我想回去休息。
你一愣,涉忽然站到你身边,牵住了你的手,但你不觉得排斥,涉带了手套,只有隐约热度透过丝绸面料传来。你意识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终究改变了什么,但你不知如何处理,只能避而不谈。
敬人先对你说告辞,一个人出门。你们沉默地绕后门出去,涉的车停在那里。回去的那一程默然无言,之前轻松的气氛忽然切断,余下的情绪里,不知所措更多于尴尬。只是在你上楼的时候,涉忽然郑重其事般对你说:英智,我爱你。
你困惑不已,但涉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所以你弯起嘴角回应:我也爱你。
桃李和弓弦在房间等你,推门而入前,你深吸一口气。两双眼睛同时向你望来,桃李也长大了,他的理解和帮助将是你最大的倚仗。你为自己的利用感到有些羞愧,但你想,即使背负痛恨和骂名,有些事情你必须去做。
你决不允许StarPro落于他人之手。
日日树涉在车里接起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传来冰鹰北斗年轻的声音。
十月中,姬宫家开始收拢资金。
你暂且没有对外发布退出fine的消息,但组合活动接近停止,桃李和弓弦开始以双人形式参加活动。涉去了几趟剧团,回来和你聊起新的剧目。
定了《哈姆雷特》,他说。
你在文件中抬起头来和他打趣:你拿到了什么角色?是忠诚的霍拉旭,还是英勇的雷欧提斯?该不会是奥菲利亚吧。
他对你摊开手掌:都不是,我拿到的角色是一位皇帝忠诚的小丑。
即使皇帝已经摔下了宝座?
那就做他的爱人,为他讴歌无休无止工作后的空红茶杯。
你失笑:听起来帮我添满杯子才比较合适。
他却从手中轻轻取走了那只杯子,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茶杯消失在他花一般绽开的指间。他把文件放到你的桌子上:弓弦随身带来了辛勤的硕果,请吧,英智,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份文件。但红茶没有了,今天的摄入量已经到上限了哦。
你叹了口气:涉,等你去剧团排练我就喝一整天的茶。
日日树涉当即露出将落泪的神情——这模样他已炉火纯青,他连声音都装得可怜兮兮:那么我只能马上从剧团飞奔回来,赶在您咽下金杯中的毒酒前先喝得涓滴不剩。
你终于笑出声,在他温和的目光下低头签下姓名,转而递给涉。他把眼神移到开头,惊讶地啧一声:英智,这……
你对他点头:我知道,只是面向成年人的偶像工作而已。我的声音受损,之前的工作已经不适合我——涉,不要这么难过啊,这只是我该做的。
他在座位边半跪下来,抬头望着你:英智,我们逃跑吧。
你对他轻轻摇头:不可以哦,涉。我还有没完成的工作呢。我听北斗说剧团那边任务也很重,你快去吧,晚上我们说不定可以一起吃饭。
咦?你不是已经——
是刚才临时想到没有完成的事情,你向他微笑,去吧,涉,我等你回来。
他离开前伸手在你桌上的花瓶上一拂,明黄的文心兰眨眼变成一支白玫瑰,花瓣蓬松而柔软,细巧水珠颤抖着滚落下来。你禁不住伸手抚摸花瓣,触手细腻,如微风拂面。你的神情柔和下来。
手机屏幕一闪,你接起来,语气不自知地温和。巴日和对你态度比往日克制,只是仍忍不住多嘴一句:听到你还活蹦乱跳真是让人惊讶啊。
你悠然接招:听到你这么中气十足,我也很高兴哦。
对面被你噎得直抽气,冷不防你下一句就谈起正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可以,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想想……我在意大利好像有套小别墅,很适合两个人一起住。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卡一卡一个度假村的验收。
他闻弦而知雅:你要下手?
当然,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碰。
日和哼笑一声:算了。我不要你的别墅,我自己有更好的,你那套留给自己吧。他顿一顿:就当做我们以前的情谊,那段时间还算有趣。
你抿住嘴唇,良久说一声:谢谢。
你在他高喊英智君居然会对我道谢的吵嚷中挂掉电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没有红茶压下腥气,你喉间的铁锈味越发明显,每一次呼吸都细细地锐利着疼。
再等一等。你向自己低声说,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再等一等。
姬宫家在近半年内动作太大,鬣狗们嗅到苗头,猜出是你站在背后布棋。传真机里吐出一张纸,你看过,不以为意,当着弓弦的面塞进碎纸机。
他们会对我下手。弓弦,拜托你保护桃李。
蓝发的执事意料之外地对你叹了口气:英智大人,您还在逞强。
如今他猜得出那群人之前对你做了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你都在尽量避免和他们直接碰面,但局已经铺开,为了最后的胜利,牺牲不可能避免。你朝他摇头:我只有这个办法。
太冒险了,您会被彻底毁掉,即使是为了少爷,也请您再考虑一下。他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忧,正想要继续说,却被你举起手打断。你的左手轻点桌面,斟酌再三,抬头问他:你知道他们会公布很多东西。
是。
你知道你们都会被牵连。
是。
你沉默了一会,伏见弓弦安静地等待着你。最终你开口:弓弦,未来你会辅佐桃李,所以就让我当一回老师,教你一点拙劣的把戏吧。所谓金融,不过是另一种博弈罢了。即使倾家荡产,囊空如洗,但只要你获得了想要的东西,这场交易就不算亏。告诉我,你害怕吗?
他扬眉:姬宫家在决定帮助您的时候,就已经做过选择了。
那么,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你的言语陷阱,迅速反驳道:但我和少爷在意的不是这些东西!我们更在意您的安危,当舆论散布出去,您会身败名裂,英智大人,到时候您要如何自处?您甚至要求我们去推……
我没关系。你对他露出柔和的笑意,止住弓弦的急切,对方只给我三天期限,要求姬宫家停止继续收购散股。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如何后悔,我也没有办法回头了。我退出组合的文书已经准备好,等舆论开始发酵就会自动生效,但你们会被余波连累,我很抱歉,到时你们尽力把自己摘出去——这本来就与你们无关。
弓弦又想开口,你却径直站起身: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StarPro是我一生最珍贵的梦想,我绝对会拼尽全力去保护这些东西,即使双手沾满鲜血或者粉身碎骨,我都不会放弃。
那日日树大人呢?他突兀地发问。
你陡然愣住,眼角余光处,一支白玫瑰静美娇俏地斜插在瓶中,涉早上来过你的办公室。你用力闭一闭眼,睁开时,你最习惯的微笑回到了脸上:我已经想好怎么解释了。
弓弦无可奈何,其实他早知不可能劝动你,却仍瞒着桃李走这一趟。他向你浅浅鞠躬:英智大人,请您保重。
你回他以许诺。
你不是没有进行过单人活动,fine的成员很习惯面对各种不同的工作环境,但以成人偶像的身份站在台上,担任嘉宾,于你而言是种从未面对过的挑战。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你在上台前也会不安,会找个地方让自己暂且安静地待一会,粉丝喜爱的是你在台上的光鲜亮丽,他们不知道,在无数层假面背后,天祥院英智其实是是残酷而贪婪的暴食皇帝。
你对台下微笑,粉丝们的呼喊排山倒海般袭来,你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沙哑:你们好,我是天祥院英智。
声浪有如实质轰击着你的耳膜,在完美无瑕的笑容下,你敛目忍耐下耳返中的爆鸣。
一切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你对所有人展现笑意,巧妙规避掉几个过于尖锐的问题,不动声色地把脊背贴到椅背上,分担身体的重量。无数道目光笼罩着你,有人年轻,有人成熟,有男性,也有女性,唯一如出一辙的,是他们的瞳孔中映现着你金发的光泽,脸上被狂热的喜悦笼罩。
你向他们伸出手:谢谢你们的到来,我很高兴哦。
余光里有人一闪,神情和兴奋的观众们形成了鲜明对比,你下意识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欢呼还在继续,但渐渐地,有人低下头去,随着声音止息,蚁行般窸窣的讨论声渐渐取代原先的叫喊,越来越多的人解锁手机,旋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抬头看你,你甚至听见了几声惊呼。主持人扶了一下耳返,猛然转过头望着你,面色古怪起来。
你安静地坐着,神情纹丝不动,甚至在心底微微叹息:来了。
主持人捂住麦克风,为难地凑近,她呼吸时的热气让你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对不起,天祥院先生,可能要请您先下台……
你了然,对她点头:好。
工作人员引你下台,主持人匆匆说了几句圆场,说英智身体不舒服,请大家见谅。在你起身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却遥遥传来:英智!你的那些照片和视频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胸口被猛然一拽,冷和空洞登时胀裂开来,踩下步伐时几乎控制不住平衡,即使早已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不堪时,你仍感到窒息的痛苦。女孩的哭喊尖利刺人,你却顾不得回答她,因为你很清楚,这些事情并非虚假。
你从走到跑,胸口一阵比一阵紧,喉口涌上腥锈的甜味,最后跌跌撞撞拍开化妆间的门。房间里没有人,灯关着,你在黑暗里摸索,想找到开关,整个人却被用力拽住,有人一把抱住了你。
你的瞳孔瞬间紧缩成针点,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对方却搂得更紧,胡乱撕扯着你的衣服,声音因为狂喜而扭曲:英智、英智,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滚开!
他用力亲一口你的耳根,难以形容的恶心立刻击碎了你的理智,只知道如困兽般哀叫踢打。男人拽开了你的衬衫,那只手掐住你的脖子,把你的挣扎压制得只剩呛咳,粗重呼吸喷在你后颈:他们找我我还不信,我看到新闻了……英智,我喜欢你,我不在意那些!我真的不在意!既然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人!哈、哈哈,他们都上过你了,为什么,啊哈,我也可以!英智,你看着我,哈哈,哈哈哈!
对方把你拖过半个房间,把你压在沙发上。那只手拉开了你的长裤,如果你没有那么虚弱,也许你还能推开对方,但胸口的痛苦让你眼前天花乱坠,白光耀得你想吐。对方把手伸向你的胸口,牲畜般又啃又咬,你绝望地四处摸索,指尖碰到一支细长的东西。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发出野兽一样的痛嚎,摇晃着后退几步,背上插着一支改锥。你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用力一蹬,对方横飞出去,重重摔在落地镜上,玻璃破碎的巨响中你全身赤裸,踉跄着撞开门扉,在昏暗的走廊中飞奔。
你跌进另一扇门,哆嗦着手把门锁锁上,蜷在地毯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门外有响动,人群呼喊着喊医生,脚步杂乱着拥过去。喉头一暖,你偏头,张嘴呕出几大口血,终于得以顺畅呼吸。
门缝里透出微弱灯光,你看到不远处有一张沙发,供使用者休息。血线从嘴角挂落,你胡乱擦了几把血迹,强撑起身体膝行过去。二月尾,窗外静谧地落了一天雪绒,无边无际的纯白带来的是蔓延进骨髓里的冷。你爬上沙发,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感觉血腥气仍接连不断地返上来,从胃到胸口一路撕扯出淋漓的痛感。
黑暗和寂静里,你静静合上眼睛。
灼烧般的痛感缓缓退潮,你把脸埋进沙发里,忽然想到今天的日子,二十一号,日日树涉的生日,他应该在和别人分享蛋糕,而你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穿好衣服。你想:我大概毁掉了他的生日派对吧。
你不觉得很痛,或是被侮辱,你只是觉得遗憾,没能和他一起亲手开那瓶香槟酒。
你在黑暗里躺了很久,等到积攒起一点力气,能慢慢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这间化妆间空置了一段时间,没有存放演出服装,你逃跑前被撕碎了衣物,就算再丢脸,你也必须出门找到什么来遮身。你翻身从沙发上摔下来,撞击的痛感让你从昏沉中拣出一点清明,每爬行一步,都必须停下喘息。
你够到门板,扶着门框挣扎着想站起来,门锁却悄无声息地旋开,你神思混沌,只有这尖利的银光,让你心口抽搐着跳动起来。
日日树涉站在门口,悲哀地看着你。
他衣衫整洁,光在他的面颊上投下纤长的影子,而你赤裸无依,唇边挂着血迹,在一片黑暗中摇摇欲坠,足踝踩在自己冷去的血上。
你哑声问:你都知道了吗。
他不作声地向前一步,你后退一步,他又向前,你再后退,一步步倒行而去,直到黏稠的黑暗裹住你们,他走入这寂静的暗色中。你终于退无可退,被他紧紧捉进怀里。
你挣扎一下,涉已经知道一切,包括你从内至外的肮脏,但他只是抱得更紧。涉抬头看着天花板,却把你的后颈压在自己颈窝里,你听到他短促吸气的声音,你在这吸气声中疲倦地闭上眼。久违的温暖太令人贪恋,你靠在他的肩头,对他轻轻说:对不起。
你的膝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软弱的手指抓不住他的衣襟,沉坠地滑落下去。黑暗的利爪攫去你的思维,在最后时分,你听到他哀伤的声音,一遍遍颤抖着呼唤你的名字。
敬人又是第一个见你的人,他红着眼圈,眼下一层显而易见的青黑。你指尖张了两下,他一愣,会意地把掌心放到你指尖下,在你年幼时也有病笃的时刻,甚至说不出话,他就让你在手上写字,一笔一画地谈天。
你写:不要压消息。
他彻底愣住,忽地抽出手掌,狠命一下锤在旁边墙壁上。他痛声道:英智,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对他说声抱歉,或者稍微笑一笑,却只能眨眨眼。敬人明白你要做什么,只是很难接受而已。
你病痛缠身,名声尽毁,早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还不如用自己做一场豪赌,搏一搏StarPro的未来,如果以掌权人的失格能换来新人的绝对掌控,这笔买卖不算亏。他俯身去看你,神色挣扎得如刀剜心,却知道你心如匪石,注定不能转圜。
门口有脚步声,你转眼去看,涉手里端着银色的托盘,一头长发高束成马尾。他看到你睁眼,神色里透出一丝喜悦:英智,你醒了。
敬人匆匆站直,他的眼圈更红了,却还要对你放狠话:天祥院英智,你给我好好活着,你要是这么死去,我不会替你敛骨。
你眨一下眼睛。
涉带了温水和棉签,蘸一点点涂在你嘴唇上,发丝散落在你枕边,被他不在意地拂落。好好休息,他低声说,忽然俯身在你额上一吻,你吓得闭上眼睛,良久,却听见轻声叹息。
你讶然发现,无论是敬人还是涉,当你触碰他们,你不再觉得想吐。
投诉信雪片一般飞向信箱,质问天祥院英智被人揭露的那些不堪照片与视频从何而来。你从前的形象光辉而圣洁,一朝跌落,巨大反差让所有粉丝都难以接受。照片中的你满面潮红,光线暗淡下,你的痛苦都被扭曲为欢愉。粉丝们无法接受你的放荡,各种猜测毫无下限,一层层加诸于你,你的闭门不出更加剧了这一切。
在这浩大的声势之下,人们不知道,你的友人们咬牙联系认识的媒体,向风潮中再添一把火,又在挂掉电话后独自长坐,指甲嵌进掌心里。也有相熟的媒体人找上门来,惊讶于他们是否在落井下石,又在得到“请报道得越不堪入耳越好”的答复时语气复杂地应下。他们不明白你这样毁掉自己的生涯是为何,陪伴在你身边的涉也许明白,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你身边,无言地听你与更多人通信,或是把红茶换成安神的花草茶。
一切顷刻倒塌,事务所的名声瞬间跌落谷底。姬宫家拘住了桃李,不让他前来,只有弓弦给你带来外界的消息,他做事细心,最重要的东西放在第一页:已经跌停了。
你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转头看涉:我的资产又缩水了,涉之前的生日礼物还没有补上,这样下去要买不起礼物了,这可怎么办?
那么就请英智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给我吧。
他叉起一块苹果喂你,眼神热烈又专注,你叹口气:可是,我觉得我们分手比较好。
为什么?
只是这么想。你低头去翻那些纸张,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当晚睡前,你惊讶地看着涉提着箱子,安静地站在门口。第二天清晨,他也没有离开。
你再度忙碌起来,日和打电话来,说对方焦头烂额,甚至病急乱投医,找了个主管人想运作一番,好让度假村能如期验收。你一边单手敲着键盘一边心不在焉地道谢,其实你的态度可以再好一点,巴日和帮了你大忙,但听着他吵吵嚷嚷总让人心情好不起来。
当初他们让你吃了大亏,如今该是清算的时刻。注资StarPro的集团以不动产投资发家,去年开始在离岛上建了一片度假村,声势浩大,正在验收期。巴财团家大业大,有时只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做到一些事情,远比如今的你方便。不通过验收,建筑就不能有回报,资金链出现断裂,只不过半个月,对方就开始自乱阵脚。加上你暗中推动,围绕着你的舆论愈演愈烈,原本可以稳定盈利的StarPro股票跌停半周,每天都在巨额亏损,财务部忙得日夜颠倒,此刻正自顾不暇。
金融战争不见血与烟,端看对方主事人魄力如何,是继续守着你这里的乱摊子等形式好转,还是断尾求生,放弃新入手的偶像行业缩回老本行。很显然,他们选择了第二种。对方打电话来时,涉正牵着你的手,另一只手和头发一起忙忙碌碌,为你收拢桌上散乱的纸张。你半靠在他身上:下午好。
对方气急败坏:天祥院英智,你真是个疯子!
你弯起嘴角,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得客气又嘲讽:比不上诸位的作为。从一开始布局,再到后面这些事情,真是一手如意算盘,连我也不小心着了你们的道。
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我们倒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不过即使如此,你又能做到什么?
多谢提醒,我会好好考虑。你礼貌地答道,我的目的不是很明显吗?说起来,我请人去查了查春神号的事故……您猜我查到了什么?我觉得这些内容您应该不太想了解,不过如果不想它被公之于众,还请您按我说的做——哦,我忘记说了,您现在的神情想必很美。
对方顿时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你笑着说一句失礼,顺手按下传真机的按钮。
挂掉电话你才发现涉看着你在笑,你满怀好奇:怎么了?
只是觉得英智很可爱。他眉眼弯弯,把你伸手要的钢笔递到面前,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称你为皇帝,可皇帝陛下在杀伐果断的时候,还在抓着我的头发玩呢。
你的病容上飞出一抹绯红:涉!
他俯身亲吻你的额头:很美丽哦,这样的英智。
若不是你忽然扭过头咳嗽起来,他的吻就会落到你的双唇上。你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手心,旋即把手帕叠成方块放回口袋里。冬春换季时你常会觉得身体沉重,好在最近一切都在随着你的心意发展,你心情正好,工作起来也比平时有精神,除了时不时要在人前掖掉血迹,一切都很顺心。你问起涉的工作:剧团那边不需要到场吗?
他耸肩:我的部分已经排练完了,只需要等总排就好。
那么我得费心去买张票才是,你把手指抵在嘴唇前烦恼,不过我现在这样,出门会很不方便吧……
不需要哦,我已经给你留了特等席。他抽出一张文件挡在脸前,只剩下一双顾盼生情的眼睛:噢,陛下,我已在太阳里晒得够久了——
你禁不住展颜:那么,哈姆雷特王子,你要陪我工作吗?
日日树涉愉快地点头:悉听遵便。
对方终于顶不住压力,对你松口出售股权,只是贪心不减,只愿意让渡10%。姬宫家的长辈没有出面,但他们的照顾无处不在,你很感激他们的心照不宣,如果没有姬宫家倾尽全力地募集资金,光靠你一个人吃下股权很有些捉襟见肘。Fine的其他成员陪你进会场,在他们的陪伴下,你发现自己能够毫不胆怯地直视曾对你施暴的凶手。
你俯身签字,长桌另一端,对方阴郁但垂涎地看着你,你几乎失笑,即使在这种时刻还不能收敛本性的人,若不是靠下作手段,根本不配当你的对手。你在签名上按下手印,抬起眼来:非常感谢。
他冷笑一声:天祥院英智,即使你拿到了这么多股权,也只有39%而已,我们还不算输。
你没有说话,背后的涉却忽然轻轻哎呀一声: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英智现在的股份比重,可是整整43%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已经比你们现在的持有分量多了哦。
对方看起来如遭雷击,失声道:那不是姬宫家……
只是通过姬宫家操作而已。桃李死死盯着他,曾经稚嫩的雏鸟如今已经很有些气势,你的心底泛上一丝欣慰。他迈前一步,把文书拍到桌面上:这些收购来的散股真正的持有人,全部都是英智大人。
你缓缓露出笑意,对方在你这样的眼神之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天祥院家人脉尚丰,你托他们将余下的部分产业转让,全部用于收购散股。在之前发酵的黑料之下,StarPro的股价一落千丈,股民纷纷脱手,这才让你勉强能负担得起这部分支出。对方阵脚已乱,但兀自强撑:不过是一部分股份,你费心搜集这么久,不还是没有拿到绝对控股?
啊,我有哦。你笑着对他点头,接过桃李递来的签字笔和股份转让文书。你的笑容纯洁而无辜,吐音清晰:昨天上午,姬宫家找到我,转赠了之前持有的股票,文书已经找律师公证过了。真抱歉,我现在对StarPro的控股虽然低了些……但已经达到了51%的绝对控股权哦。
你对他和他身后所有的人颔首:也就是说,虽然有点冒险,但我马上把你们都解雇掉也不是不行。在我退出管理的这段时间,你们好像做了不少事情呢,辛苦了。
所有人呆滞在原地,对方面色煞白,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怎么……
你微微低头,原本温和的眼尾弧度忽地拉开阴影,在这种目光注视下,他陡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天祥院英智暴食皇帝的名声并未传出学院,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合适的时机,你不会一击必中,以刀叉优雅地切割一切不稳定因素,随后连皮带骨吞咽下肚。
对方阴私狠毒,从设计你家人的死开始,妄图算计整个财团。他们成功了大半,但你明张旗鼓,纵使付出惨烈,却终把他们逼得不得不跳下圈套。
你轻敲桌面,笑容愉快:另外,新闻发布会今天下午四点钟召开,您之前做了不少事,不是吐出股权就能了结的。还请您准备好收到传票,我们法庭见,这次还请您不要鼓动我的粉丝在化妆间堵我。
对方在你起身后失控地怒吼:你怎么敢,天祥院英智!
你置若罔闻,甚至懒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涉牵住了你的手,桃李和弓弦跟在你们身后昂首而出。你被门外耀眼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却有一只手轻轻扳住你的下颌,用拇指擦过你的眼角。
没关系的,英智。他帮你遮住眼睛,要不要在我车里哭一下,我可以去和姬君他们讲哦。
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前,于是他的掌心密密贴住了你的眼睛,温热又干爽,却渐渐被什么打湿。
你坚持独自一人上台,面对着长枪短炮,一条一条讲述你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不堪。订房记录、监控录像、DNA检验档案、医生的诊疗记录和录音被你一一展开在屏幕上,每一条都无言地控诉着那些暴行。你语气平静,面带笑容,任由破碎的记忆如同刀片,自内而外再度把你剖开,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媒体如见血的蚊蝇叮上五脏六腑,镜头几乎贴到你脸上。
你甚至网络公开转播,激动的粉丝们涌入直播间,却失语地看着当时为了保存证据而拍下的那些痕迹,又在你说出自己不能再唱歌的真实原因后,纷纷泣不成声。
你指控对方谋杀、强奸、非法拘禁、贿赂高官,每一条都足够施暴者被送入监狱。网络上更是即时发起声援你的话题,人们痛心于你被这般折辱,这种愤怒足够有力,终将变本加厉地把你遭受的暴行一一返还。
你轻轻垂眸:我将退出fine,这是经过谨慎思考后做出的选择。同时,我将会把事务所移交给我的前队友姬宫桃李,他将带领着StarPro继续走下去。
人群中有惊呼声,你看向镜头继续说下去:对于我的粉丝们,请允许我说一声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无法第一时间站出来说明真相,只有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才能面对你们。为此,很多人因为对我的喜爱遭受了攻击和指责,这是我作为偶像的失格。我将离开偶像行业,彻底告别舞台。祝大家未来一切顺利,和全新的StarPro、和ES广场一路前行。
你站起来,对着镜头深深鞠躬,汗水顺着你的额头滴落,你却觉得如释重负。你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此时此刻,你可以昂首说:你问心无愧。
桃李在台下哭得直打嗝,弓弦柔声安慰着他,你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后我们的桃李就是StarPro的大老板了,这么爱哭可不行啊。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带着哽咽喊你:英智大人……
不可以,桃李。你止住了他的挽留,就算有今天的发布会,我也已经不再适合留下来了。好了,好了,擦一擦眼泪,桃李长大了,我很欣慰哦。
有一双温和的紫色眼睛遥遥望着你,你安抚好桃李,走到他身边:涉。
他给你披上外套:辛苦了,英智表现得很好。
你失笑:你简直在和哄孩子一样。涉,谢谢你。
咦?为什么对我道谢?
这段时间,谢谢你留在我身边,我很高兴。你抿了抿唇,忽然不敢去看他。
涉帮了我这么多,也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你应该更喜欢演戏吧?之前为了我的理想,你耽搁了很久,也该是我做出牺牲的时候了,为了你的理想,我们最该做的事情……
你沉默下去,依然笑容满面,只是死死垂着眼,直到涉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退直至殆尽。你早已经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你已经一无所有,从身体到灵魂都磨损锈蚀,这样的天祥院英智已不能再为日日树涉带来惊喜,此时此刻,再执拗地拉住他不肯松手,实在是自私到极致的选择。纵然一想到这样的未来,你就觉得仿佛当胸一刀,理智却操控着你一字一顿,吐出残忍的话语。
涉,我们分手吧。
如果未来你会拖累涉,那不如就让一切在此终结。fine这个名字终究有始有终,你自嘲地想,先离开的人竟然是我自己。意大利的小别墅将是你最后的退路,你已经想好,等和涉分开,就把手上的资产彻底做个了结,在那里安静地生活,然后独自死去。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你疲累到极点,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待他的那句回答。他轻快的声音冷不防传来:——好啊。
你耳中轰然一响,痛得几乎站不住,却觉得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不再有忐忑不安的哀苦。你闭着眼睛开口:啊,涉果然早就已经腻烦了我了吧,对不起,我一直固执地想要……
我早就准备好要开始一段新关系了!他突然抓住了你的手,在你睁开眼的同时,他魔法般从身后掏出丝绒覆面的小盒,单膝跪地牵起你的手。
他眷恋地望着你,笑意温柔,紫色眼眸里波光闪动,与盒中的戒面交相辉映:我本来想在姬君和执事君面前这样做的,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敬爱的皇帝陛下,我始终深爱的人,我的英智——
我们逃跑好吗?
和那天晚上一样,我们在夜色中漫游,不计一切,逃到另一个地方去,像爱丽丝跳进兔子洞,浮士德开始漫长的巡访,所有一切都被我们抛下,只有你我,只剩你我。
你惊得哽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他却径自把戒圈推上你的手指,起身吻去你的泪水。
我爱你,英智。他悄声说。
你们出国那天,朋友们都来送行,你的房间里人来了又走,身在国内的偶像们都帮过你,你一一道谢,假装没看见他们的欲言又止。涉在你身边陪你见人,饶是他也忍不住感叹。
英智,你真的有很多朋友。他握着半打纸杯去处理,你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有些怔愣。良久,你的神情被柔和的笑容笼罩。
原来你并非一无所有。
你们没有去意大利,转而在荷兰定居下来,红砖小屋,上下三层,木质楼梯宽阔又平缓。涉在花园中栽培玫瑰,甚至魔术般带来了他的鸽子朋友们,在花叶掩映处搭了木质的鸽舍,供它们起居生活。
这座房屋来自宗的艺术家朋友,每次想到是宗在其中牵线搭桥,你就忍不住笑出声,斋宫宗的表情想必扭作一团了吧?涉的足音中断了你的思索,他给你带来了一条外套:走吧,我们去外面走走。
你们去看花海,天气更好的时候,就去阿姆斯特丹附近的花市,商人们在这里买下金黄或雪白的花朵,两小时内,整车鲜花就会被打包整齐,空运到国外。涉从一大丛香雪兰后探出脸来喊你:英智!
他的嗓音实在很好认,在荷兰说日语的人没有多少,像日日树涉这样明快地吐出你的名字的人,更是世上仅此一位。涉刚来的那几天很有些狼狈:周围的人听不懂英语和日语,他只能连猜带比划和人交流,若不是你收拾好东西出来找他,只怕落地的第一顿午餐还要迟一个钟头。
你含笑回头,却被什么东西照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来才发现涉就着密匝匝的花朵间隙抓拍你。他得意洋洋地把照片转向你,照片中的你笑意明媚,把目光投向镜头之后,自然而生动。
你笑着称赞:这张照片就算放在我的墓碑上,也很不错呢。
他故作夸张地叹气:唉,英智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吗?你的日日树涉可是等着为你拍更多更美的照片呢。英智的年龄好像越来越小了,把我可爱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你去结账,抱走了那束白色香雪兰,赌气般把脸埋在涉刚刚贴过的地方。涉被你逗笑,一个响指,你的衣袋里赫然斜插着一支红玫瑰。
这支更适合你。他挽着花枝捉住你的手,带你回家。
回家的路上忽然落起雨来,银发的魔术师不知如何办到地从头发里抽出一把伞,和你一同在屋檐下走,只是雨越下越大,小伞左倾右晃,他眼疾手快把伞往左一斜,这才没让你被忽然砸下来的雨滴浇满一身。你躲在伞下,兴致勃勃地踢积水中的落叶,无意间抬起头时才发现涉始终望着你,眼睛里映出小小的天祥院英智。他淋湿了半身衣服,头发被雨水黏作一团,湿漉漉地挂在肩膀上,泛着淡淡的银光,而你被他安稳护住,全身上下干干爽爽,没有半分水汽。
在他的眼睛里,你在笑着。
他把你赶进浴室,自己先去处理湿衣服,长发上的水在地板上滴出一个又一个小圆点。等他返回房间,浴室里安静一片,他担心地敲门询问:英智?我进来了。
你背对着他坐在浴缸里,露出雪白的肩胛,皮肤上有一条淡色伤痕残存。他走近:英智?
你轻轻嗯一句。
他在你身后站了站,慢慢问:要我帮你洗头发吗?
你们同榻而眠,却不曾坦诚以待。日日树涉明白你过去的阴影,不曾强迫你,只是有时你夜半醒来,床铺微微摇动,涉压着喘息,近乎贪婪地轻轻叫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压了些洗发水,挽着袖子,从你的发尾开始揉出泡沫。你搬来这两年鲜少出门,头发也慢慢留长,在他手里积成细软的一束。他顺着发丝摸到鬓角,忽地一僵,一只手带着热水的温度,钻进他的指缝。
他声音微颤:英智。
你又轻轻嗯一句,用力把他拉进满池泡沫里。
日日树涉抱住你发抖,你伸手触碰他的脸,摸到满手温热的液体,分不清是热水,还是其他。你知道他在哭,但你不知道你也在落泪。你们因为甜蜜的痛苦轻声喘息,相拥着滑进水里,泡沫在唇齿相依间破裂,你们如泡沫一般因亲吻融化,沉醉于这旖旎的灼热,几乎溺死于此。
你在荷兰住到第五年,这一年的秋冬降临得比往常更早,你从九月份就感到喉咙口刺痒,时不时咳嗽出声。你和涉打趣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他递给你一杯蜂蜜水,盯着你喝下去。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始终瞒着他,你的心悸和晕眩越来越频繁。
多年前的反抗终究让你付出惨重代价。你本就不擅长照顾自己,加之殚精竭虑,透支过度,这具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你开始有意无意避开和涉共处,其实你用不着这样:你开始神思昏沉和嗜睡,涉每天都要摇醒你好几次,在那些无梦的、深棕色的睡眠之后,你会更依赖他,甚至靠着手臂不肯松开。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开始尝试更多地带你出门走走,让你多吃一点东西。菜谱换过一遍又一遍,有一天,你在出门散步时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没能及时藏起喷出的血迹。
他在沙发上抱着你,点起的壁炉里火焰熊熊,放出光和热量,木柴噼啪作响,空气中有松脂的香气。你黏秾地依着他的颈窝,对他说:我的墓碑,想用白色大理石来做。
好。
用金字来写吧,只要名字和生卒年……我不要墓志铭。
好。
用日语。
好。
你笑起来:我说不定要对敬人失约了,他会为了这件事记恨我一辈子吧……咳咳、咳,没事的,涉,他会想得通的,那可是我的右手君啊。
他掩住你的嘴,婴儿般哄你:接着睡吧。
涉要出门吗?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涉给你们做午餐,低钠低油,越发像医院餐,你一时玩笑心起,趁他起身去倒水往他的意面里拧黑胡椒,他恍然未觉地坐下,卷起一叉子送进嘴里,面色如常地咽下去,旋即开始打一长串惊天动地的喷嚏。你笑得肩膀颤抖,顺手端起杯子凑到唇边,水一入口,咸得你一个激灵。涉打喷嚏打得满眼是泪,却兀自放声大笑,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给你漱口。
你们两个人对视一眼,明明被彼此捉弄到,却都忍不住眼睛里的笑意。你笑得几乎止不住,把盘子往前推了推:这些太清淡了,涉不喜欢吧?
英智太狡猾了,明明是自己不喜欢,却要拿可怜的小丑做借口。
你被他一语道破,很有些脸红。涉为你考了营养师证,每天都亲自配餐,不曾假手他人,多年下来,他早已熟识你的口味。他同样熟识你想说些什么前习惯性的动作,隔着方桌握住你放在台面上的手,耐心等待你开口。
你终于整理好语言,抬起头来:我有几份文件希望你签字。
他的手忽然一收,赶在握痛你之前又生生制住,日日树涉定定看着你,眼睛止不住地眨动:好。
你如释重负。你已经开始抛售手上持有的股票,购入不动产和黄金,与金融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就算只是在有余力时操盘,这份财产也相当可观。涉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接过钢笔时,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这支钢笔从高中跟你到如今,笔尖写过无数签名,早已被打磨得圆润光洁,左侧更是磨平些许。他接过去,笔尖不知怎么地勾住纸面,在纸张上牵出张牙舞爪的痕迹。
英智。他放下笔走过来,紧紧抱住你的腰,手指在你纤薄的脊线上缓缓滑动。你拍了拍他埋在自己颈窝里的头:午餐是不是要凉了?
没关系,我可以再做一份。
你的嗜睡症状越发明显,一天中清醒的时间渐渐少下去,有时正在和涉说着话,一句话说到中途就渐渐模糊下去。他在你对面吃午饭,抬起头来,忽然脑中一空。你静静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头颅低垂在胸前,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扇圆钝的阴影。
他惊得呆滞几秒,甩开椅子扑过来,膝盖在桌腿上狠狠磕碰一下。他手脚冰凉,惊慌失措地摸你的脉搏,指下细弱脉动让他如重活过来般脱力地跪坐在地。他的衣服被冷汗浸透,而这一连串响动甚至没能让你有一分醒来的迹象。
你就着涉搂抱的力道顺从地倒进他怀里,被他抱到沙发上。他给你盖上薄毯,手指顺着你消瘦的颌骨滑到脖颈上,生命稀薄的热度贴在他掌下,几不可觉地鼓动着,一下又一下。涉沉默地看护着你沉眠,良久,他俯身在你眉间落下一吻,起身上楼。
你再醒来时,天色已暮,天空的色泽从简透的灰蓝滚向浅金,晚霞在尽头灿烂地烧着,哪处隐约传来提琴的乐音。你坐起身,毛毯从肩头滑落下来。起居室门外就是花园,你站在花朵间仰头上望,二楼阳台边露出涉的剪影。他闭着眼睛,忘情地独奏着,琴弓伴随着流淌的双音跳动。
那是巴赫的《恰空》,演奏难度极大的一曲。你认得出旋律,却不知道涉竟然对它这样熟练。你仰着头看他在二楼阳台演奏,在黄昏的天空下,他的五官都被阴影遮掩,难以辨认轮廓,只有苦涩的乐声在你们身旁盘旋。等他拉完主题复现,放下琴弓,你才向他挥手:涉!
他的轮廓一顿,回身把琴放回身边的琴盒里,旋即轻捷地越过栏杆,从二楼稳稳落地。你笑着等他走近,试探你的手冷不冷,又把你的手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涉牵着你的手回家,他不曾向你言明他的不知所措,一如他不曾提及他的挣扎与哀恸。
宗的艺术家朋友来看你们,你精神不错,和涉一起接待了他。涉如今在当地的剧团友情出演,从孩子到大人都喜欢他的演出,你身体好时没有落下一场。他们有很多话题可聊,你听到一半,禁不住困倦打了个哈欠,涉对那位朋友轻声告罪,挽住昏沉的你,让你睡在膝头,又把毯子拉到你的下巴。当你再次醒来时,窗外已近黄昏,涉戴着眼镜在读一卷剧本。
你一动他就醒觉,看见你对他微笑:在读什么?
他翻出封面给你看:是《哈姆雷特》。
啊,你要出演什么角色呢?是忠诚的霍拉旭,还是英勇的雷欧提斯?该不会是奥菲利亚吧。
都不是,他低头吻你,我不要做软弱的奥菲利亚,你也不是哈姆雷特,我是一位皇帝忠诚的小丑,永远地爱着你。
宗的朋友去拜访他,席间谈起你。他郁声说:天祥院英智看起来很糟……他快要死了。
艺术家停下手中的针线,不发一语,沉默在两人之间沉淀。玛朵莫塞尔却骤然一声惊呼,开口说起话来。金发的人偶一遍遍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玛朵莫塞尔。斋宫宗扭过头去,掩盖掉眼中复杂神色,别吵了。
你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涉端来的食物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下咽。若有其他人看到你,他们会惊讶你的消瘦,在这幅伶仃的骨架之上,盖着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如笼罩着一层微光。日日树涉不再外出,专心陪着你,和鸽子们一起给你表演,却常常在中场就中断。你的精神渐渐好起来,只是吃不下东西,只能靠着床头,平静又温和地看着涉。
涉的手指描摹着你的脸颊,他的眼神一定如紫色的暗海,动荡着纤细的光芒,你睁着眼睛,去追随他的声音。
黑暗中,有风在你鼻尖前拂过,良久,你听见涉的一声低呼:英智!
你已经完全无法进食,曾经透彻的蓝色眼眸失去焦点,你看不见他了。涉跪在你的床边,整整一天抱着你冰凉的手,有时候会有一两滴水掉到你手上,被他轻轻擦去。
你把头转向他:咦……?涉、涉?你在哭吗?不要哭啊。
他把你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你听到细微的气声。你露出笑意,继续说下去:桃李……应该会很伤心吧,拜托敬人帮我……帮我收殓,好像也做不到了。
……别哭,涉,你笑一下,我就在这里啊。
他濡湿的脸颊散发着温暖,你动了动,感觉他绕过你的后背,把你半抱起来。
我度过了很好的一生呢。你对他说。
你已经不知道时间,只是不断地、喃喃不停地和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枯瘦的手指只有一点点力气,轻轻扒着他的掌心,小指眷恋地缠住他的食指。时间在此无限地拉长,你说个不停,几乎连自己都有些厌烦。你听到有什么簌簌而落,你问他:外面下雪了吗?
是,是,英智。他微微哽咽着回答,在下雪。雪下得好大。
雪啊,你把脸贴在他胸口,听他温暖的心跳声。你和他都出生在寒冷的冬季,飘摇的雪把世界装裹一新,无边无际,纯白圣洁。你在雪中出生,如今,也要回到这无瑕的雪中去。
凌晨一点时,你忽然听见渺远的钟声传来,绵延不断,悠远而古朴。你在涉的怀里动了动。
他会意,把耳朵贴到你的唇边。
你笑起来,轻轻叹息着说:涉,我好爱你。
更多的钟声鸣响起来,从此处到彼处,从此乡到异乡,悠然振响,无休无止。新雪纷纷扬扬,如羽毛一般轻盈地飘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你去世后,冰鹰北斗和真白友也特意飞到国外,来找他们久未相见的前辈。两人都已经成长为出色的人物,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若不是强行推掉一些工作,甚至空不出手来商量出行事宜。
他们在一座小剧院里找到日日树涉,与其说是找,更不如说是“听到”。日日树涉标志性的华丽语气多年不改,即使是普通的歌词也如咏叹般舒展张扬。女子疯癫的谰语如丝如缕,盘绕在舞台上空。
——他们把他抬上柩架;哎呀,哎呀呀;在他坟上泪如雨下,再会,我的鸽子!
北斗凝神听了一会,惊讶地望一眼友也,低声道:是奥菲利亚。
涉领他们来看你,白色的大理石上只有金字写的姓名与生卒年,一丛白色香雪兰静悄悄地开放着。生前那样光辉恣意的人,生日花却是低矮的雪白小花,芬芳而幽静,枝头柔软地低垂下来,在风中袅娜地摇摆。
北斗把带来的花放在坟冢前——郁金香、尤加利、向日葵和玫瑰,灿烂而热烈,正和香雪兰相反——站起身来;他注意到石碑上的照片,你对镜头微笑着,似乎就要开口说话。涉看见他的眼神,轻轻笑了:是他自己要求的哦,很符合他吧。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北斗还是叫他部长:有考虑过回来吗?
涉笑着摇摇头:英智在这里,我要是放他独自一人睡在这里,会感到很寂寞的吧?
友也对着墓碑合十鞠躬,低下头时,他想,我不需要再劝他了。
涉常常来见你,给你扫墓,他始终没有摘下那枚婚戒。人们都尊敬他、喜爱他,他在小小的木质剧场里演着悲喜罗朱,演着李尔王、麦克白、奥赛罗,唯独不出演哈姆雷特。
他在下雪天来看你,扫掉墓碑上的雪后,你眉目生动,一如往昔,微笑地看着涉为你带来新的花朵。他会带来很多鲜花,但最多的是红玫瑰,用金色的缎带缠裹,芬芳而亮烈,在雪中静置,却如火焰灼灼燃烧。涉扫尽了雪,在你墓前单膝跪下,俯身亲吻你的相片。他专注而虔诚,像亲吻你的眉眼。
雪又在落,它温柔地抚摸过涉的面颊,落在他的肩上,染白他银色的长发。这场雪落着,从这个冬天开始,落到下一个冬天。大雪下个不停,在雪被之下,花朵无声地沉睡着,等待着春风到来,等待着新的开放。
雪无边无际,无声无息,那无尽的深雪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心安。涉呼出一团白雾,伸手接住一片雪,又把手放在心口,在这纯白无瑕的降雪之日,他再度与你重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