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K丨礼猿】樱花盛开的季节
#礼猿是我从少年/少女转变开始画成男的契机了……但兜兜转转终于敢动笔画,好像还是达不到期待的高度_(:з」∠)_还要继续努力( ′⅄‵ )
2022-05-25替换修改后的版本,新增一个曲线拉出来的夜樱版本。色感它离家出走并留信再也不回来了˃ʍ˂
【K丨礼猿】樱花盛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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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我看!!!!!!
孩子名字:黄油泡福
(灰衣服是25cm,光屁股和小狐狸是20cm)
vd:小黄鱼很很很好吃
蹲蹲群:629/888/197
即将开团,想了解更多的可以去蹲蹲群里问,鱼咪都会解答的!或者问群友问我都行,我绝不让这孩子流团,绝不😠
目前两个体只开一个(因为人太少了凑不够俩团QAQ)妈咪说先开一种,成团了再考虑下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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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两个体只开一个(因为人太少了凑不够俩团QAQ)妈咪说先开一种,成团了再考虑下一种
🪷言叶
一点边角料。
因为搞了太久不放感觉很浪费,当然放出来又感觉鸡肋_(:з」∠)_
现在已经是十四世纪啦!年轻的王子对国王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要娶她为妻。
王子骑着疲敝的马,遗忘虺隤的剑,像戍边的老将,还乡的伊阿宋,垂暮的奥德修斯。宫殿已经沉睡,炉火停止跳跃,甜美的酒不再流淌。王子从荆棘的密刺里举起剑。
很多年里我没有再想到他。他的追悼会我没有去参加。
他这样说时两岸如分开了哀叹的行列,汉和魏的臣子都惋惜不绝,唏嘘嗟悼,不胜其悲。
谢玄站在水岸,就像我们生平的每个人那样贴近了死亡。他身边的人说。那是大江。
笛弄三声,清怀如水。那仿佛是桓伊。
谢尚北伐...
一点边角料。
因为搞了太久不放感觉很浪费,当然放出来又感觉鸡肋_(:з」∠)_
现在已经是十四世纪啦!年轻的王子对国王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要娶她为妻。
王子骑着疲敝的马,遗忘虺隤的剑,像戍边的老将,还乡的伊阿宋,垂暮的奥德修斯。宫殿已经沉睡,炉火停止跳跃,甜美的酒不再流淌。王子从荆棘的密刺里举起剑。
很多年里我没有再想到他。他的追悼会我没有去参加。
他这样说时两岸如分开了哀叹的行列,汉和魏的臣子都惋惜不绝,唏嘘嗟悼,不胜其悲。
谢玄站在水岸,就像我们生平的每个人那样贴近了死亡。他身边的人说。那是大江。
笛弄三声,清怀如水。那仿佛是桓伊。
谢尚北伐时得到古代的雅乐,他在牛渚制作音乐,人们说这是江表钟石之始。这个王朝以礼的纪年以此方始。
我们可能不愿意相信,人只是这个时代的容器。
情人遥远地看他一眼,在万人的言语中。
他们曾经在大海的波心交换过誓言,最后只是有一缕金发在火焰里同葬。
他似悲悯而嘲讽地答她,王衍死时,一定也这么想。
元嘉年间我对席上的宾客说。我们在建安的席上。
将朱红的残花,放在临淄侯的墓穴里同葬。
米迦勒是六翼的天使,殷红宛转的玫瑰。他看到巴比伦是一位少女,妩媚庄严,佩玉琳琅。她行走在众城之中,如披皎洁的日光。
在刺客信条奥德赛中,主角第一次来到安菲波利斯,惊叹它的质素和雄伟说,这里一定会诞生一个伟大的帝王,即“the”Alexander。而游戏主角卡珊德拉拍马回首,雅典的卫城燃灯千丈,蔚蓝的帘幕低垂;阿提卡的平原宁谧寂静。
公元前五世纪,伯利克里和修昔底德的年代,雅典还在它全盛的荣光中。
但至少,让我们握住,这最后的酒杯。
佛罗伦萨有两个神女。一个是东方主义的,放荡而冷漠的凝眉。而另一个,正在桑德罗·波提切利的《春》上,是金发的西蒙内塔。尽管她在故事的开始已经死去,尽管文艺复兴的佛罗伦萨最后也湮灭于宗教的火焰,但是艺术啊……在美第奇的全盛时期,在画布上有如花枝的,波提切利的凝眸。
我送美人到天边去。
我握着剑,穿美丽的衣服。像酒神巴克斯那样,我在人间游荡。
那时候我全心全意地想,我们的分别像永续的春天一样。
这个王朝还有它存续的姓字,他美好的性情在书简里也会迁延久长。只是我不会再见到他。
年轻的皇子惶急作色,他那么文雅、健康,善于词藻,但他终于没有对哥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他折下那枝莲花。
他的佩环空摇如月,一池的波痕此时凝碧如愁。
但我还是在这里为他写,悼亡的辞藻。
她终于在唇齿间摸到了血。它竟然红,又竟然重。湿,而温热,像她胸脯上烧的月亮。
十五夜的喧嚣,月亮的光,幽幽地压在人的眉眼上。
他实在是害怕他流眼泪。
昆仑山上有皓皓的雪,昆明池下是劫尽的飞灰。
人们,淹在政治的泥沼里,一呼一吸都是政治。焚烧殆尽的、沉入水底的奥菲利亚,政治的澄泥、政治的浮萍、政治的流水波,两岸披离扶疏,燃烧着政治,举亮的光,送葬的火,政治的灯芯草。
霞看到江陵宏伟巨丽,丹楼层城,仿佛生光。
你年老的时候看太阳,或许觉得自己,有一天能掌控天下。可是天下啊,难说在人的掌心。
我们的光君,如同水色之上的太阳,中殿之中的月亮。
义经一夜到镰仓去。
此一去将天地翻覆。
后来人过冬,消寒时写,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闲到非得找点什么来珍惜的心情,那是一千一百年后,珣必然不懂得。
将军接过她的剑,他才和他所统治的人们,联系在一起。
唐红的衣裾,绫罗和珠翠,都是为了你啊;
如今你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
安石回首。梅花和素衣都宛然,他发现桓伊在哭。桓说,我觉得你心里流眼泪了。
他垂泪。雾起在昏暗的江国。深山夕照深秋暮雨。
他不过是偶然拾得神剑的碎片,淬炼它好像时间的白发,磨洗它如同心上朱砂。
这时候他举目看玄。天地都模糊了,黄金和明月,一齐向眼边来。
我想告诉您,玄说,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被这个时代所刺伤。
他让他想起了,含情无限的家乡。站在船上,风从天下万里。会稽,建康。或者是河内,或者是洛阳。
仅仅手指的波动却像更恒常的东西,他虽然在这里,在繁星的聚光下、万林的簇拥中,却不由得感到刺伤。
友人将赶着车,到洛阳去。见到世界的主宰,我们的君主,说巢许狷介之士,怎么能通晓您广大圣明的心意。
可是邻人啊,在这样的时代里,怎么有人,怎么敢,吹笛。
南楼望月的人看见了,以为国家有一种将兴的征兆。彼时庾亮坐着,殷浩振衣,他们的屐齿印着苍苔,一切都蒙上时间的白纱。
时间过去了一百一十七年,而桓伊再说起曹植,华林园都不再有月光。
《敦盛》的歌辞所提到,南楼望月的人,眼前遮掩着有为的云;可云所笼罩,不过是人间的五十年。小舟所载的晋世的希望,泛在彼浩浩的兵声的洪水,如同人世间的弥赛亚。
他知道能见到刘琨也不过是有限的时日。对着长风去想念他。
他走进草草的朝堂里,见到江左的晋王。于是慷慨地陈词激烈地称赞说,我所知的人对于国朝的忠诚,那种心地可以像山河一样峻烈。
他在人生的二十年从未真正地见过到他,后来到幽并的土地去,一夜长星稀落,关河无声,他听刘琨的胡笳声,吹起洛阳春色里数重的花影。
王的颊上粉光莹润,他想起他去年攀折过江边的柳树,在大雨里行军,还望不见故城;心事倾盆而下。
波心浮萍如聚,荷花的翠叶自摇。三世纪的暮夜里,生和死都像飘忽的浮舟。
禅心所感,即是一种寂静的截断。清显是一种美的幻象,而聪子以佛心来度化他。
那个建康城外的太子,他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太阳。
无尽的烽火无数的流星无边的盛世无穷的死亡,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一瞬眼望的仓惶。
希逸粲然。他年雪集在谢庄衣上,有情沾湿,也是一样的澄澈,启齿嫣然。说,隔千里兮共明月。
春苔兮碧色,曲水兮复迴。既岁晏而日晚,望故国于河湄。
一切伟大的诗人都是这样,在时间的凋谢里,找物我的同一。
美丽的人与美丽的人在一起。宛然相对,彼此俱是梅花。淬着明月的剑,沾染朝露的牡丹花。更何况,还有时间。
总之王子对父亲说,现在是十四世纪啦,我路过林间爱上一位少女,我要娶她为妻。
人生是可以期待的吧,毕竟有,新芽竹笋,细核杨梅。芙蓉玉碗,莲子金杯。
王觉得她无端而美。
水户国的唐菖蒲,也该开花了吧。
珍珠,这个灵性的、向上的,有毒却能够象征人的飞扬的东西,只要选择了这凝结的美丽,就逃不开死亡的命运。
他钴蓝的嘴唇,他浓红的眼睛。
到那时候,我的一叶已经是不系之舟。
那时候一切的光照如蜂蜜镀她的唇吻,她年少的情人像一段春风。
她的痛苦,人的痛苦,女性的痛苦,依然颤动在唇上,像细雪下空澄的糖霜。
他走向他,已经是意义的全部,是时间所雕琢的惊鸿夜羽,是凡人在追逐时所生的雾绡轻裾。
一种久别如焚的爱情,从他如水的风流的衣袖上滑下来。
他吩咐他,展开他的故衣。衣架上有宛然的木香。太子看到那种重叠的深色,如同疏放的玫瑰。
你的诗比夜照的山河更长久。你会是一个永恒的国王。
我有的时候也会想起我的生平。
你的故乡是哪里?他好想问,但他知道她说,哪里有什么故乡。他也想说,我小时候住在谯沛,清风吹起大道的尘土,油绿色的田野,一眼也望不到尽头……
就像是古罗马的哈德良皇帝,回转在尼罗河绝望的河湾。你所看到的安提诺乌斯,在河岸的漂浮;如同一整个夏天的逝去。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原来我才是视日如年。
我恨我的父亲。玄说。
我也,恨我的母亲。
他解释道,我像,爱我的国家一样恨他。也,像恨我的命运一样爱他。
人的一生就好像太阳的起落。
将时间拨回沈郎,送别小谢的那个离夜……
这难道是爱情么,小野小町说。她在十五岁没有嫁给那个注定会爱慕的年轻人,此后坐在历史的扉页上咀嚼女性在时间宫殿里浩大而恒常的虚无。
时间又回到人们送别谢文学的那个离夜,诗人之一别,在广阔的时间之江海里即是永恒的长绝。
他梦见他的哥哥。走在狂信徒的城市;走在土著人的村庄。他走在康斯坦丁的呼吸里,穿梭在他的血液,肋骨和心房。
曹丕在构思他诗里的美人,他会走在一切焚烧的野火里,无望的灰堆。见到她芳容之美,如同皎洁的月亮。
像我前几天看的《丹东》。人间尸横遍野,鲜血横流;苍白的理想永远,高悬在天穹之上。
在他走过你身边时,像爱一个未来的君王那样去爱他;在他成为君王后,像爱君王一样爱他。
那是河水上最大、最煊赫的一座浮桥,千年之后,桨声灯影,流水里毫无硝烟,连遗迹也难寻觅。
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到洛阳。此后还没有想过,一切人的命运在异乡和彼方。他在建康的、石头的城垣下见到了君王。
它像是,他说。一十八层流荡的高楼,抱夏王的耳环,白色的,优婆罗花。
有一瞬间他特别想吻他。他完全不需要望向那双眼睛,确定对方也如此想。又或者,只是他想要吻他。这种骏烈的心地,像一种江山大河所不易的昭彰。
人只能独自登上那座高楼。
浩荡的风吹过,高台上襟袖也薄。
许多年后,这女人说:让我遇见大王,这是我的天意。实际上还有很多人,此时这个女人被簇拥在她们的中央。硕人其颀,她最高大皎洁,在诸人中,有如头羊。
不知道许多年前的孤枕上,她是否也梦见过冥府的泉流。
皇帝为阳夏侯种树。他年老了,呼吸中有一种滞重的枯朽之意。就像伯格曼的野草莓那样,他的衰老如同草叶的分脉,甚至能在南宫的云台上看见垂落的星星。
胡人对苍狼白月的哀歌,瀚海飞沙的疾行,大漠绝影的奔逃。那是关于我们曾经无力掌控的遥远的,飘渺而柔软的记忆。
你一定很爱他,用重云和密月,说这种失去是,层叠的苍白聚散和朗照在无情世界里的月光。
从一切的世界里夺走你;从万人中将你夺回。
《禹贡》敷土,本无幽并,此时天下的九州终于排布妥当;星斗落地,上溯河汉的源头。
在过去曹丕会轻柔地唤她。他是她幼年时第一个爱慕对象,作为兄长和少年。在行军的羽林中他回眸,锋锐就擦在白羽的箭簇上。
他们是宙斯与勒托的一双儿女,蓝眼睛,住在奥林匹斯白云的宫阙中。可这是人类的命运,阿波罗与阿尔缇妮斯乘着夜色来到人间,勒银白的弓月光的轻弦。
偶尔宫殿里关于浮生的歌谣,梦幻泡影,驰电露观。他疑心那是从长安传来,长安那些高大的佛塔像,异教颂唱的爱与死,于皇帝而言,它们缭乱、复杂,易变而不可确知。
时光流逝,沧海变成白沙;连我们永恒而不朽的帝王也会死去;太子偶然有一天从台下来回望,想起自己原来已经衰老。
他始终不知道父亲爱他。这爱太飘忽也太微薄了,给予的人随时有收回它的权力。它暴烈,优柔,无论如何翻覆,压抑地像是剑客决斗的低语,在多年后物是人非的回望里,仍然高悬而使人感伤。
即使我来访一百天,你也会把我抛弃、毫不留情。这样的你,简直比小野小町还要难缠。
女的说,我竟不知道,你的心里将我和古之歌人作比拟。
然而彼女的心如同天上的冷月,最终却不能撼动。
您两鬓的青色,倒还像从前一样。
她在高台上隔着缥缈的流水看到他;在大江上哀叹明月一样的雾气。蝴蝶飞到有情人的梦里,好叫他们知道爱也逃脱不了死亡的痕迹。
他有时候想,她少年时一定对桃花柳絮,在汗漫的江城上吹笙。那些错过的年光太久了。像一棵树长在官渡的泥土里,再相遇,已经是十五年后;阳光和雨露,寂寞地独自鲜妍。
我梦见先帝采下一朵芝草。
太史。你们把它记下来。他说话时,幔帐悲风,青气垂天,白露涨满了大江。就像一切开始的那一天。
穿着圆领袍的年轻人,鬓发微白的此刻,还有静默的、独对一朵鞓红牡丹的老年。总之是他。牵着马,马嘶嘶地,踏过白色的海洋,茫茫地不留痕迹。
贾谊的死去,好像大浪上的浮沙。
浪淘风簸,我们一起到时间的尽头。
将军啊,不要看那燕子,栖息在王孙的窗前。
我恨你的叹息。
你是那朵白玉的芝草吗?还是仅仅只是,碑刻上凝结的,新秋的凉霜?
这是帝王最难解的秘密,他的心好像高山和渊薮一样不可揣测。
而女人看着他,发上簪着黄金,胸脯如同月光。
彼人乎?如玉耶!
这个足够美丽的女子,她的美丽像一种放诞的罪恶。她给他说长安,洛阳,河内和正在凋敝的建康。
昔年依依,在他的军旅中,楼台夜月,在他的衰老里,松柏清风,在皇帝的陵墓前。
最后的最后,王在暗室里同他说话,好像绝弦的人,最后一次抚摸着琴弦。他只是想,我为什么不敢看他?
那正是一只乌鹊南飞的时候。
皇帝的襟喉肺腑也沾满了吴地的繁霜。
她爱他即将到达的死亡就如同爱自己的胜利,莎乐美亲吻金盘上施洗约翰的头颅。
福伯斯从轻云弯月中穿过,那异教的神明,连残忍都带有一丝忧郁。
这年轻人,曾是他“永远微笑的玫瑰”。即使不再年轻,仍然有在日光里偏蓝的、不驯顺的眼睛。
他早已翦除的长子,缟素如月,天下怀冤,裹尸布像惨白的月亮。
白日的阴阳在这里分脉,天光乍破时他想起他一生也有遗憾。
第三个人是外乡人,偶然迢迢地走到洛阳的城墙,正感慨它的盛大如同迟暮的叹息。
偶然有一天族人们守岁在阿咸家里,慨然此生蹉跎,未能作江海之客。
这座凄凉的竹林每一秒都包含一座幸福的竹林,打铁的年轻眷侣们站在一起。嵇康在耀眼的光夜之下,明月照彻,震动如积雪。向秀在一旁拉风箱。而年老的王戎隔在一尺之遥的地方。他们的幸福里有彼此的失落,竹叶萧萧,谁都没有看到彼此。
他很幸福。但是向秀更幸福。
向秀在太康年间最后到达洛阳(最后一次)。他很幸福,但是他的马更幸福。
在竹林画卷里,他们都很幸福。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嵇绍的幸福。
有一天嵇绍长大了,山涛对他说。我们到洛阳去。
甚至没有人,在时代里能直接地死去。
他终于有一天能看到他们。在乱世将要开始的的时候。皇帝抱着他悲伤地哭泣。可是一切都沉坠了,像无底的梦境。
从前有一棵树,高高地长在孤崖上。
世界上的人都会死。难道比起其他死来说,嵇绍的死亡是那么不可容忍的事吗?
他们像我们一样,在赛博的池水里,模仿着邺下的风流。
在萧疏的离离的亭上,说起沦亡的故国。
桃根桃叶,尽化平芜之烟。
它有银杏叶的颜色,照在王的素衣上,他的美貌璀璨流逸,如同月下的空花。
他的手指在月下皎洁着,纤细得如同桂影。
像传说的一样,他庄严妩媚,如宝相的莲花。
有一天我们会在世界上,对着月光数自己的白发。
这也是一个金色的夏夜,一切如蛛网般拂去,男人,权力,历史。然后,她们坐下来,对着月光,梳她们的长发。
而公主的青春在这一刻就流逝了。香气消散,褪色的环佩罗带,果实失去甜味。
我读到和欣赏的是,痛苦,哀毁,哭泣和死亡。这是,人类灵魂的面纱,是圣城狂欢节的面具。
高台上坐着夫差,在小路的尽头。红心草枯落满地,吴国的君王为他永远失去的美丽而悲伤着。
昆仑日仄,他想起他的生平。那些梦想伴随着野心,将与荒草同葬。
那些美丽的斑驳,让他像一个殷红的春天。
岂不是正像蜀中的酒宴,晴云且逐日去,落花犹老春枝。
偶然有一天在东海和鬼界的人,走出来,遇到一起。他们说,是你。是我。然后月下对饮,飘然而去。
夙玉早服还丹已无世情。云天青在幽冥的水上。玄霄此生,再无重回之日。他们只是偶然在同床共枕的岁月里,小字红窗,听说过人间。
长安的楼台里掩映着绿树,采珠人在沧海上对月寂寥。
玛戈足够矜持也足够风流地微笑着,仿佛这些男人在或不在她的身边。
玛格丽特的眼光如同提洛岛上的月光,阿尔缇妮斯降生在湖岸的北侧。尽管她们从未驻足。
想象的女人,真正的女人。惜春春去,那些想象的女人过后,有一个真正的女人。在一个男性所掌控的文本的世界,自蔡琰的涕泪过后,已经一千年(而蔡琰是不可确知的);也许我们有第二个一千年。
平明振起瓦片上的衰雨,一个遥远的魂魄前来与我相别。
这是我们的Golden Days,一年中再好没有的佳日。
他少年的眼分明看她,知道她高大皎洁,像洁白的骆驼和蜀地的新霞,瀚海的胡沙。
他们在不同的房间,看见她不同的女性的剪影,她的母亲和,她所成为的母亲。
置酒高殿上,对虚无万里的悲风。
燕有它的气味,燕有它的色泽,有它的气味和芬芳,有凝固的血,一沉一沉,落在天子们的头颅上。
呼啸的悲风自顾来去,人在无情的世界里自来自往。
但我真的会想元子攸,想起他说,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然后不自觉的怀念,那个死在幽禁的西省的皇帝,头颅上美丽的莲花。
达芙妮说的是,请把我从这折磨人的美丽中解脱出来吧!这在于,她知道神是美丽的,也知道她不可解脱。
在五十岁上头吴质整理了一生的书稿。它们其中的很多,都没有如期地送到那个人身边。
他折了一支蔚蓝忧郁的兰草,永远在笔底的迷宫。
【叶王】三流俗套小说
王杰希去高铁站接叶秋,时值第七赛季夏休期,王杰希刚拿了第二个冠军和赛季MVP,比较高兴,比较含蓄,具体体现在他送方士谦去机场时开的车,相当稳,稳得方士谦吃惊:王杰希你的速度与激情呢!王杰希讲:这要问你,速度走人,激情退役。恩格斯有一个历史合力论,王杰希认为个人历史——人生也是这样合力,兴悲并存,互相冲抵,功过是非,都随它去。
现在他开车去接叶秋,这也是一个比较高兴的事。空气又闷又潮又热,叶秋的行李没带多少,只背一个双肩包,戴着口罩向他招手:“老王!我在这儿!”小叶穿T恤运动裤,很像那种理工科院校里不懂打扮的男大学生,精英打工人老王开奔驰去接比他大两岁的大学生男朋友小叶,总的来说,是一个比较高...
王杰希去高铁站接叶秋,时值第七赛季夏休期,王杰希刚拿了第二个冠军和赛季MVP,比较高兴,比较含蓄,具体体现在他送方士谦去机场时开的车,相当稳,稳得方士谦吃惊:王杰希你的速度与激情呢!王杰希讲:这要问你,速度走人,激情退役。恩格斯有一个历史合力论,王杰希认为个人历史——人生也是这样合力,兴悲并存,互相冲抵,功过是非,都随它去。
现在他开车去接叶秋,这也是一个比较高兴的事。空气又闷又潮又热,叶秋的行李没带多少,只背一个双肩包,戴着口罩向他招手:“老王!我在这儿!”小叶穿T恤运动裤,很像那种理工科院校里不懂打扮的男大学生,精英打工人老王开奔驰去接比他大两岁的大学生男朋友小叶,总的来说,是一个比较高兴的事儿。
叶秋抱怨:“天太闷了。”
王杰希说:“又要下雨。”
叶秋问:“北京也总下雨吗?”
王杰希说:“下雨,今年北方普遍降雨。”
他们坐进车里,叶秋看一些路况,讲:“感觉这道儿没有以前堵。”
王杰希扶着方向盘,说:“这个时间都上班了,车少。”
长期异地,小叶小王聊荣耀之外的事儿互相都不是很熟,见面后需要寒暄一下才能建立点儿哦原来这男的是我男朋友啊这种联系。但他们运气不错,成功在下雨之前抵达王杰希的住所,一路上从今夏多雨的天气谈到西瓜的甜度下降问题,很居家,很经济,很关心生活,很没有性//欲。
叶修觉得王杰希家挺好的,宽带好,电脑好,床好,主要是王杰希这个人他觉得挺好。一顿接风洗尘水果足饭饱后,天色将晚,王杰希开始切入正题。
“你,第三赛季夺冠的时候,跑过来,上我。”王杰希语气平静,眼神危险,“搞了我整整三天。”
“怎么?”叶修丝毫不怵,“这是来找我寻仇啊?”
“嗯。”王杰希应,“寻仇。”
他看到王杰希变魔术般拿出一根红色棉绳,问:“这是干什么的?”
王杰希说:“绑你。”
好啊!叶修心道,没想到王大眼儿你个浓眉大眼儿的,居然还玩儿艾斯爱慕!
他又试探性地问:“你不会是要上我吧?”
王杰希问:“你想?”
叶修说:“我想,上你。”
王杰希冷笑:“今天我在上!”
叶修反应过来:“哦,你是要自己动是吧!”
王杰希拿红绳去绕他的手腕:“别乱动!”
系棉绳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打了两次结也没打好后,王杰希决定开摆。
他把绳子一扔。叶修问:“不绑了?”
王杰希曰:“古人云,你未看此绳时,此绳与你同归于寂也,你来看此绳时,则此绳颜色一时明白起来。系身上绳易,系心中绳难。你且当心中有着有形的绳索,身上自有无形的绳索。”
叶修:“你就是懒。”
王杰希:“是的。”
懒就懒吧,叶修没辙。毕竟人是你挑的嘛!兄台!
他很配合地把手腕举起并住不动,问:“然后呢?”
“按照同人文的套路,我想一下,黑道paro的话应该是用刀把衣服什么的划下来……”
卧槽,我以为他说着玩的,原来真的好这口儿。但叶修是何等人物,不会为对象想跟自己玩艾斯爱慕这种小事所动,于是他谨慎地问:“不会割到蛋吧?”
同人文里他们的手法比敲键盘还稳,割起裤子来行云流水如庖丁解牛。但是王杰希懒得解释了,他双手做出一个拔刀的动作,挥出隐形空气波纹爆裂剑,对着叶秋裤子鼓包之上的磁场虚空划拉两下,言:“杀鸡焉用牛刀。”
叶修可怜巴巴:“牛牛还要给你耕地,你却要宰它。”
王杰希无语,他不明白叶秋每回上床说这些话是怎么忍住不笑场的。他冷冷道:“您闭嘴吧!”
叶修真的闭嘴了,流程就快了许多。王杰希坐在他身上的时候,叶修尽职尽责地当一张带把儿的椅子。椅子上的人摇啊摇,叶修心理上感觉自己被物化了,物理上感觉要羽化而登仙。
然后他就听到王杰希说:“我累了,你来吧。”
叶修问:“你没吃饭啊?”
“哦,”王杰希冷漠,“我走了拜拜。”
真难伺候啊!叶修失笑,叫他:“祖宗。”
王杰希“噫”了一声:“别,我受不起。”
“行。”叶修搂住他的腰,嘴唇贴近他的耳廓,又叫他,“宝贝儿。”
事后,叶修熟练地把套打了个结扔垃圾桶。王杰希靠在沙发上,上半身很没形象地瘫上沙发背,膝盖倒是并拢了,坐姿介于老北京和少女之间,问他:“感觉如何?”
看着他的样子,叶修突然冒出一句:“阿里嘎多够砸一马斯。”*
王杰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踹他:“滚。”
叶修闪得快:“太无情了杰希森赛!”
杰希老师:“滚砸一马西打,please.”
做早餐的时候王杰希给叶修展示新买的空气炸锅,并兴致勃勃讲一些万能的180度10分钟小教程,说着他往吐司片上卧了个生鸡蛋,撒少许海盐和黑胡椒粉。“这是为你定制的。你看,”他示意叶修看那些蛋清和蛋黄上的灰黑色小颗粒,“这像不像烟灰。”
叶修:我早上才抽了一根儿。
王杰希把定制吐司放进锅里,接着往其他面包片上撒致死量的奶酪碎。叶修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是看王杰希撒得挺开心的他还是止了。偏偏王杰希还问他:“你想吃哪个?”
叶修:我吃烟灰。
王杰希:可以再加一份焦油拌尼古丁套餐。
不过,他又说,抽烟有害健康,但是抽烟是为了排解负面情绪和缓解压力。并且,花几分钟抽一支烟对比起花费一两个小时的运动等活动,是相对较为便利的选择。如果抽烟,必定是对身体健康有损害的;如果不抽烟,负面情绪积累,对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都是有害的。抽烟会造成烟瘾,长期的负面情绪积累会导致焦虑和抑郁障碍。如何衡量抽烟的损害和焦虑抑郁的损害呢?比较难办。
叶修心说:我抽烟的时候从不想这么多。
王杰希总在一些奇妙的地方产生出一些神奇的想法。他这个人,就很神奇。叶修已经,不,叶修正在逐渐习惯。王杰希又要搞什么奶茶奶昔之类的饮料,让他去洗草莓。叶修说:“直接喝牛奶不就行了吗?这么折腾啊!”
王杰希说:“平时也不折腾的。这不是……”这不是你来了嘛。他觉得剩下那半句话有点过于肉麻了,于是转换为:“这不是来了一位用以检验我科学成果的实验对象。”
叶修却心领神会了:“把那堆词儿省略,简洁版:来了你对象。”
王杰希转过身去,叶修问多大了还害羞啊?他说完觉得自己有点点油。王杰希说没有,拿个勺儿。王杰希再转回来的时候叶修手里举着个草莓,对王杰希说:“张嘴,啊——”
王杰希张开嘴,叶修立刻把草莓扔自己嘴里了。
王杰希:……
他又转过身去了,拿金属勺子刮芒果。
叶修边乐边说老王你别生气啊。王杰希心说不至于。他突然感到下巴有点凉意,原来一颗被洗好的草莓递了过来,叶秋两臂从背后虚虚环住王杰希,说话间吐出的热气呼在王杰希耳畔,他说,这回真的是给你吃的!王杰希咬了一口,叶秋又问,好不好吃啊老王?
王杰希平静地想:我买的草莓,当然好吃。
叶修看着王杰希后脑勺那堆有点乱的头发觉得很可爱,他一手揽过王杰希的肩,嘴唇靠近王杰希的侧脸,不轻不重地啄了一下。
被突袭的王杰希还是很平静:“去把胡子刮干净。”
叶修摸一把自己下巴说诶?又长胡子了吗?他果然摸到一点硬硬的胡茬。他说:“老王你皮肤真敏感。”
王杰希说昨天晚上亲的时候就扎到我了,当时碍于气氛没说而已。
老叶立马去浴室刮胡子了。他刮完胡子清清爽爽出来,看到案台上玻璃杯里已经盛入一些色彩清新层次分明的液态物,发出感慨:“这是你刚才做的吗?有点儿东西啊。”
王杰希说:“张嘴。”
“大眼儿啊,多大人了别这么记仇啊……”
王杰希反手把出锅不久的烟灰版太阳蛋吐司塞他嘴里:“现在闭嘴吧。”
刷完副本他俩各复盘各的队内训练视频,叶秋突然探过头来,问:“方士谦退役了,你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王杰希瞬间把电脑显示屏往自己这边侧了侧,“队内机密,无可奉告。”
“你这什么动作啊!”叶秋非常做作地捂胸口,“我在你心里就这个形象啊?伤心了,没爱了。”
“谁当初在网吧打游戏过来看我屏幕偷我情报?是叶某人吗?”王杰希一级戒备。
“我还想方士谦退役了要怎么安慰你呢,看来不用了。”
“怎么安慰?”王杰希把视频按了暂停,准备洗耳恭听兼职人生导师叶老师的高论。
“给你讲述你叶前辈当年在吴雪峰退役后,夏休期带着嘉王朝在网游里大杀四方的故事。”
“略有耳闻。”
“看人家吴雪峰,”叶秋说,“拿了三冠退役了,回老家快活去了;再看人家方士谦,拿完两冠退役了,去国外逍遥去了。个个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你在这儿为人家伤感,人家说不定现在在海边儿吃着椰子晒日光浴快乐着呢。”
“嗯。”
“副队长就是潇洒!”叶秋感叹。
“副队长就是潇洒。”王杰希复读。
“下辈子咱俩都当副队长吧!”叶秋拉起王杰希的手。王杰希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果叶秋不是以抓鼠标的方式抓他的手腕的话他还能更感动一下。
他知道叶秋其实想问他方士谦退役后怎么处理微草的团队衔接问题,但是他没有问。就如同他也不会问叶秋嘉世不断下滑的战绩排名以及队内配合问题。他们谁也不会问。
晚上他们决定看电影放松一下心情,两个人抱着一些高糖高热量食品看白墙上的投影。王杰希挑一部很想看但一直没看的知名悬疑片,封面两个美丽女郎的头挨在一起,看着同一个方向,红唇微张眼神惊异。叶修看那两个女孩一个金发一个黑发看出一种cp感,说,这不会是女同片儿吧?王杰希说不知道,应该是吧。他说,女同也挺好的。叶修说嗯,都挺好的。
果真是女同电影,两位女主在惊悚的情景后回到家中相互温存的画面也相当赏心悦目。有些画面非常美丽,有些镜头又极其阴间。场景不断跳跃,故事看起来扭曲又迷幻。蓝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怎么突然跟他在一起了呢?死去的是谁呢?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叶修看得有点云里雾里,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苏沐橙推荐的那些狗血言情剧,起码剧情感情都明了清晰。“这讲的啥啊?”最后叶修问,“她死了吗?是她把她杀了吗?”
“死了吧。应该不是她直接杀的,她不会,她不可能亲手杀了她,她应该是雇了一个杀手。贝蒂拿着爷爷奶奶的钱,她想要当一个演员,她来到好莱坞,认识了她的女朋友丽塔,但在好莱坞这个地方,人很容易就会迷失……丽塔跟那个男导演……贝蒂发现了,她终于受不了了,她的梦想无法实现,爱情也破碎了,她自己也绝望了,她太爱她了,所以她不能忍受,她要杀了她,她自己也要自杀……造梦之地好莱坞也是一个埋葬青春、爱情与梦想的地方。”王杰希分析完剧情,又说,“但是,不迷失就会好吗?在好莱坞,单凭漂亮、努力和天赋就一定能获得好的结果吗?又不是像我们打电竞一样实力为王,现在荣耀有的人也……”他止住话头,“抱歉说得有点多了,我去喝口水。”
电影结束了,房间归于黑暗,生活准备睡眠。
叶修睡不着,他觉得有必要再跟王杰希解释一下。看电影本来是为了放松的,选择悬疑电影是为了通过解谜获得快乐以及碰到惊悚桥段两个人能在屏幕前贴贴,奈何这个故事太悲伤了,所以气氛变得沉重了。他问大眼儿,你睡了吗?王杰希说没有。叶修深吸一口气,跟他讲了不少话,大意是我心理状态很好,仍然洋溢着理想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生命是无边的旷野不是单一的轨道,我永远喜欢荣耀,你不用担心之类的。他讲完王杰希依然沉默,叶修觉得气氛简直是凝重了。
大晚上的,人总会多愁善感一些,前两年叫网抑云,这两年叫emo,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然后,他听到王杰希用今天是肯德基疯狂星期四的平淡语气说:“我看网上说,人年轻的时候比较急躁,没说两句话就脱了干净提枪就上。如果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开始跟你说什么宇宙很空旷,什么文学爱情人生理想。一般来说,是阳痿了。”
叶修震惊到暂时失语了。
过了半分钟那么长,他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还好吧。”王杰希蛮认真,“我会通过你的身体状态判断和分析你的情绪和精神状况,比如你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干得狠一点儿,你心情好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说骚话……你今天突然文艺起来,我很难判断……不过没有关系,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阳痿是男人的福报。”他一本正经地讲。
叶修难得面对面叫他全名:“王杰希你今天犯什么病啊!”
一次结束,王杰希评估:虽然二十五岁是男的分水岭,但目前看来叶秋还站在山脊上。
上午叶修正开着游戏,接到陶轩的语音通话。陶轩先跟他寒暄说最近几天出去旅游过得怎么样啊,然后说战队成绩说苏沐橙的代言,话里话外是钱,叶修听着,想,呵呵,这下真的有点阳痿了。
他打断了他,说,好,我明天就订票回去训练。
连个夏休期都不给人放!
早些年还是朋友,叶修语气忿忿,现在变成了万恶的资本家!
王杰希表示赞同:资本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叶修问:那微草呢?
王杰希想了想:微草有良心一点。
叶修逐渐揣摩着他的脑回路:因为你药医者仁心?
王杰希说:不。微草比较遵守劳动法。
叶修轻轻一笑:确实。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王杰希近距离观察着叶秋那双没什么情绪的幽深的眼睛,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发。
叶秋订了第二天下午的高铁票。虽然他们两个宅男也几乎不会出门去玩,但是这么急匆匆地走,外卖都没点几样,多少有些惆怅。惆怅之余,王杰希问:“晚上吃什么?”
叶秋说:“随便点个外卖?你想出去吃?”
王杰希说:“想吃蛋糕。”
小叶心想大晚上吃啥蛋糕啊又腻又不管饱,但小叶是个对食物比较无所谓的小叶,他说:“一会儿咱出去买。”
王杰希接着说:“我上个月买了打蛋器。”
“你要做蛋糕啊?”叶秋反应过来。
“试试。就做……嗯,草莓蛋糕吧。”他决定,“现在做的话,晚上正好可以吃。”
叶秋问:“草莓还没吃完?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草莓?”
“超市特价。”王杰希说,“平时都挺贵的呢。”
草莓不是最多的,做起草莓炸弹来刚刚好。奶油才是打了很多,因为打蛋器太好玩了,所以王杰希打完一遍奶油又倒了一碗,白色的泡沫一层一层浮起来,王杰希余光瞥到旁边的玻璃皿,哦,原来已经这么多了。打蛋器关掉,王杰希空旷地盯着它最后的缓慢几圈旋转,叶秋手指带起一些奶油,点到王杰希的嘴唇上:“你发什么呆?”
王杰希舔掉嘴唇上的奶油:“还行,没那么甜。”他勾勾手指示意叶秋过来,然后以迅雷之势刮起奶油在叶秋的人中处一划——“你长白胡子了。”王杰希说。
“浪费食物啊!”
“奶油做多了,做蛋糕用不了这么多……”他话还没说完,叶秋就把一勺儿奶油呼在了王杰希半边脸上:“你变成小白脸儿了。”
“那么,”王杰希淡定地说,“请问叶小姐愿意包养小白脸吗?”
“叶小姐不愿意,叶先生愿意。”
叶秋把奶油抹到他脸上,他脱下他的衣服,叶秋要把奶油抹到他的身上,抹遍他的全身,然后舔掉。叶秋问:“你喜不喜欢?”
王杰希想说:“会招来蚂蚁。”
他想起奥雷里亚诺,被篮子送来的有着灾厄的黄蝴蝶的父亲的奥雷里亚诺,和他的姑姑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乱伦。他们用桃子糖浆涂满对方的全身,如动物般互相舔舐,原始的狂热爱情化作蚂蚁大潮差点将他们吞噬。人和理性构筑的房屋节节败退,野生的茂盛的热带植物步步侵袭,砍也砍不完,产婆为阿玛兰妲接生出一个长着猪尾巴的婴孩,母亲失血死去,婴儿在热带被蚂蚁啃得剩一张皮。
第一,这是在北京,不是在热带,没有那么多可怕的红蚂蚁。
第二,他们不会生出小孩,不会有婴儿被蚂蚁吃掉。
王杰希欣然说:“喜欢。”
第二天清早闹钟准时响起,天光不太亮,窗外沙沙雨声。
宅男小叶发言:外面下雨,不想出门。
宅男小王叹气:我也不想,可是要做核酸。
他们出门时雨停,保险起见还是多带了一把黑伞。是那种竖着的大伞,必要时可以当拐杖,伞把做成武士刀柄的外形,很符合王杰希中二病发作时期的喜好。
去医院被棉签捅完喉咙,他们散步去附近的早市觅食,途中忽下起雨,不太大,行人往路边屋檐下疾走,叶修很帅气地把伞撑开。
“谁看见雨落下,”王杰希伸手感受落下来的雨滴,突然开口,“谁就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做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
叶修评价道:“大诗人,老王。”
王杰希解释:“我不是诗人,博尔赫斯是。”
“文化人。”
“这首诗比较有名。”王杰希说,“博尔赫斯写给……怀念他父亲,怀念他的童年和他的父亲,写给命运的。”
叶修听着他又是父亲又是童年命运的绕了一圈,突发奇想,问:“大眼儿,你是不是对我有那个,雏鸟情结?”
这回轮到王杰希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会对你有?”他想了一下,“对林杰队长有还差不多。”
……你药果然早期开始就是给里给气的。叶修默默吐槽。
“那怎么想起这首诗了呢?”他问。
“就突然想到的,还有玫瑰花,感觉很有意境。”王杰希说。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有点儿土了哥。
叶修从王杰希亮亮的眼睛读心:“你不喜欢吗?”反问句。
“还行吧。”王杰希含蓄地说。
呵呵。叶修要捏一把他的脸,却被王杰希轻巧躲开,叶修只得把伞往他那边挪。“别淋着雨了。”他无奈道。
王杰希闻言靠回来,同时握住伞柄,黑色伞面又端端正正稳稳当当遮住两人头顶上方。他说,幸福的命运。
啊?叶修发出疑问。
王杰希又说,你不觉得“幸福的命运”这个词本身很奇妙吗。
怎么呢?
我看的小说里命运都好像注定是坎坷的。怎样形容一种命运是幸福的。我高中上晚自习无聊翻语文书看,有一本书后面的选修部分讲雨果在巴黎圣母院的墙壁上看到指甲刻出的希腊文“命运”才脑补出了那个《巴黎圣母院》的故事,好像说他能从那个刻字里看到一个挣扎的痛苦的灵魂。感觉命运像是一种悲怆的刻痕。
但是,他接着说,博尔赫斯却说幸福的命运,尽管他拥有过的一些美好的东西,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仍然觉得命运对他而言是幸福的,因为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命运是幸福的,他回想的、他渴望的、他所身处的场景是幸福的。如同此刻。
哎呀,叶修想,小王有时候说话直得像把飞来的匕首,一击封喉;有时候又要在表白之前,画一幅很长的燕国地图。
“豆浆还是豆腐脑儿?”到达早市,王杰希问。
“不喝豆汁儿?”
“你要喝也行。”王杰希凑到他耳边说,“今天不许亲了。”
叶修立马投降:“我喝豆腐脑儿。”
此刻雨势愈下愈急,王杰希看看雨棚下拥挤的人群,飞快作出决策,对摊位老板说道:“打包,谢谢。”
应该开车来,但是开车也不一定能找到车位。还是人多,下了这么大雨还是人多。叶修撑着伞,王杰希拎着早点,两个人在黑伞的庇护下侠客般在街巷中穿梭,灵活又有默契地点过正在积水的路面,然而这种轻功在小区内受到了考验,他们遭遇一段低洼地,水几乎汇成河流,雨点密集,扬起涟漪一片,叶修问:“没有别的路了吗!”王杰希说:“没有了!”水流滂沱,营造出一种“公竟渡河!”之感。二人对视一眼,渡河就渡河!
成功到家,运动鞋也湿透了。叶修说:“下雨天出门不应该穿运动鞋哈。”王杰希说:“是的。出门太急了,没想这么多。”
他们收拾完去吃早点,豆腐脑儿还冒着热乎气儿,叶修咬着香脆的油条,看着对面的王杰希,心想这么过过日子也不错,能获得现在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刻,天天淋雨都……呃,天天淋雨还是算了,淋一场雨还是比较划算的。
可是他今天就要走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叶修徐徐发言,我觉得我还有大任没有完成。
王杰希敷衍又配合地说:请叶君务必继续肩负荣耀的使命!拜托了!
叶修中二病也上来了:杰希酱也是!共勉!
杰希酱:差不多得了。
闹过之后,叶修又喊他:“大眼儿。”
“嗯?”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怎么说?”
“Future.”
叶修一口油条咽不下去:“你正经点儿!”
“打赢比赛。”
叶修看了看王杰希那张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坦然的脸,缓缓露出一个笑:“你说得对。”
临行,王杰希问,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叶修说好了。他本来也没带多少。
那准备走了?先去医院给你打印纸质核酸报告,然后去车站。不知道今天堵不堵车,我们早点走。
好。
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对了,你带上这个。王杰希说。他找出一个小袋子。
这是什么?叶修看着袋子里码得整齐的小盒。是药吗?他问。
布洛芬,阿莫西林和罗红霉素什么的。王杰希说,我看天气预报说杭州又要下雷阵雨,这来回的下雨和气温变化你可别感冒了啊,现在药店买药麻烦,诊所不开门,发热门诊全集中在医院,你要是去医院排队挂号都挂不上。当然,别生病最好了。还有热射病,那边气温挺高的吧,虽然你应该成天呆在空调房里不出门的,但是万一停电了呢……总之你别生病。他说的有点啰嗦,又很认真。
叶修心想,坏了,他是真的喜欢我啊。
他又想,我不喜欢他吗?我也喜欢他的。这就好了。这个时刻,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就非常好,非常非常好。他想起这个早晨王杰希关于幸福的命运的说法。心想现在就是一段幸福的命运,至少是一个幸福的瞬间。
路上有点堵,但不是很堵,到达车站还有半个多小时的富余时间,算上什么扫码测温排队进站,也完全来得及。
“总之提前点儿总没错。”王杰希把叶修送到候车厅入口。
“那我走了?”
“拜拜。”王杰希说,“用不用我再陪你一会儿啊?”
“不用。”叶修下意识回答。叶修知道自己是不用人陪的。他生来适应性就很强,……可是有个人陪着,也是件很好的事情。
而且王杰希说这句话的话,意思不是“用不用我陪你?”而是“你陪我好不好?”
……还是别陪了,再陪就走不了了。
越要离开才越能察觉出一个人的好来,叶修发现大眼儿怎么这么可爱啊,怎么办,很想抱他。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抱他。
等等,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就不能抱呢?叶修身随心动,一下子抱住王杰希。王杰希起初身体有一瞬间僵硬,但他很快拍了拍叶修的肩,这就把拥抱显得十分亲切友爱。叶修抱了几秒钟,也就松开了。
“我真走啦!”
“路上小心啊!”
“你也是!”
“好!”
王杰希回到车里,却没有开动,只是坐着,他开车有点累了。他才过完生日没多久,还是崭新崭新的二十三岁,已经没多少人叫他小王,也还没多少人叫他老王。这个不老也不小的二十三岁的王刚刚目送了他荣耀之外为数不多的青春、欢乐和情欲,这时觉得有点无聊。他打开储物格找酒精湿巾,看到里面备用的烟和打火机。他点起一支烟,学着印象里叶秋的样子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这东西有什么好抽的?王杰希皱眉。他把烟按灭了,仍然坐在车里,系好安全带,顿了顿,又把那支烟重新点燃起来。
叶修坐上火车,不多时又开始下雨,雨点在高速行驶的车窗玻璃上打成一条条几乎平行于地面的横向漂移的长痕。列车不在乎雨,也不在乎车上的人,它只是按照指令开往南方。高铁穿入隧道,黑暗,明亮,黑暗,明亮。雨势渐停,迎来一大片云与山与云,好像电影中的场景。云也很快散去,高铁开的太快了,广播报出一个省会大站的站名,叶修走出去抽了根烟,没抽完,一切都太快了,烟也抽不完。他走回来靠在座椅上,这么坐了一会儿,身上空落落的,突然感到一种手足无措,叶修站起身,从上面的行李架拿下背包,打开一听无糖可乐,也是王杰希塞给他的。他双手捧着可乐罐子,侧过头看窗外云销雨霁后的晴朗日光,高铁比绿皮火车要快得多、稳得多,座椅更舒适,空调更凉爽,他已经不是十五岁时那个一意孤行的叶修了,少年人和成年人的孤独不一样,只有方向一样,最初的方向,就像火车的方向,仍旧像十年前的夏天一样,从远方的家乡,驶向家乡的远方。
注:
*日本那个爱情动作片,大概运动结束后一般男优会对女演员说:“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比较礼貌。
*悬疑电影是《穆赫兰道》。
【叶喻】R.E.M.
“睡眠实验诚募被试报酬丰厚详情面议”,喻文州路过系里广告栏,十六贴黑白打印的A4纸铺张着斗大的黑体汉字,争奇斗艳占据大半版面,盖住花花绿绿的家教招聘情感咨询和就业指导。广告风格不太走寻常路,喻文州多看几眼,在页眉的联系方式里发现叶修的名字。
叶修在心理系乃至整个学校多少算个不世出的名人:不教课,收极少的学生,教工网站个人信息栏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挂在标题,缀一个默认校内教员账号的办公邮箱、一串博客地址和一排看不到头的论著列表。叶修的主攻方向涵盖意识与认知各个领域,擅长的方法包罗万象,从细胞到活人再到机器人都是研究内容。他的办公室和实验室似乎都不在心理系里,终年见不到...
“睡眠实验诚募被试报酬丰厚详情面议”,喻文州路过系里广告栏,十六贴黑白打印的A4纸铺张着斗大的黑体汉字,争奇斗艳占据大半版面,盖住花花绿绿的家教招聘情感咨询和就业指导。广告风格不太走寻常路,喻文州多看几眼,在页眉的联系方式里发现叶修的名字。
叶修在心理系乃至整个学校多少算个不世出的名人:不教课,收极少的学生,教工网站个人信息栏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挂在标题,缀一个默认校内教员账号的办公邮箱、一串博客地址和一排看不到头的论著列表。叶修的主攻方向涵盖意识与认知各个领域,擅长的方法包罗万象,从细胞到活人再到机器人都是研究内容。他的办公室和实验室似乎都不在心理系里,终年见不到人,只有顶刊文章一篇篇发出来,揽月捉鳖,把生物医学神经心理学再加隔壁信息科学系的饭碗轮番抢过,掀起血雨腥风,作者拍拍屁股,江湖处处都是传说。大大小小的学术会议上标着叶修名字的摊位只挂一张展示研究用的海报,吸引一大群学术粉丝和一小票有名无实的作者本人私生饭驻足思考或围观。活的叶修本人只在博客公开出没,藏在默认字体字号背后,不定期发发科普,顺便回复同行讨论、网友提问和民科迷思,言辞平实恳切,有理有据,把常来雄辩的几位空谈家气得跳脚,评论区一片欢声笑语。
喻文州也是那众多跟叶修见不着面的学术拥趸兼博客网友中的一员,不过他觉得自己和别人多少有点不同:叶修是他博士导师的得意门生,跟他也算同门师兄弟,虽然喻文州入学前叶修就毕业了,两人从未见过。几年来喻文州则一直专精于自己最初感兴趣的领域,而叶修的研究兴趣早就拓展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喻文州曾经逐个扒拉过引用自己文章的作者,意料之中地没有发现过叶修的名字。
说起来,叶修甚至是喻文州走上科研道路的最初动力,可相隔不久在同一师门工作研究的事实也没有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哪怕一丁点。喻文州不知道叶修知不知道过自己的存在,自己倒是偶尔会在读博期间从导师口中听到这位的佚事。两个人的缘分多少像一场缺乏证据的明晰幻觉,在梦与醒的边缘危险地维持着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年前喻文州刚在心理系谋得一席教职,实验室尚在筹备。此时正值假期,学生不用上课纷纷回家,他左右无事,站在广告栏前研究叶修被试招募上“面议”两个大字。脸盆大的字缝里除了叶修这个主试姓名无甚信息量,但睡眠实验大抵类似,喻文州对可能的流程并不陌生。他找出叶修主页上那个教工邮箱,发去一封邮件,问广告板上的实验如何参加。
叶修很快回复了他的邮件。实验说明很长,喻文州一行行看下来,确认自己符合参加条件。项目时间三个月,每星期戴着脑电帽在核磁共振扫描仪里睡至少四个晚上,醒来后根据主试要求回答问题。开头两星期记录自然睡眠状态,之后可能在不同时间被叫醒完成各种实验任务。报酬按实验次数支付,每周结算,附加浮动奖励,的确是个丰厚的数字。叶修从来不缺科研经费。
横竖都是睡觉,躺着赚外快何乐不为,何况喻文州还有点积压多年的好奇心思,想见见这位一直不露脸的偶像师兄。他也懒得想叶修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索性装作路人甲,回复邮件确认报名,获得了一个被试编号和第一次实验的时间。
脑成像中心在校园另一端的医学院,财大气粗,电梯四壁光可鉴人,喻文州在轿厢里被无数个自己包围。失重再超重,电梯在地下二层叮地停下。
“晚上好。”一个在系里打过几次照面却没说过话的成像中心技术员给他开门。喻文州环顾四周,一屋子仪器嗡嗡运行,不见第三个人影。门在喻文州身后关上,技术员在堆满资料工具的书桌上收拾出一块空地,从文件夹里找出几张纸一支笔划拉几下然后招呼他:“二号被试是吧,来这边签一下知情同意书,填个核磁自查表。”
喻文州接过他手里的笔,翻到知情同意书最后。受试者三个字后一条空白横线等他填满,下边实验主管一栏赫然已经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叶修签名,在明亮灯光下闪着尚未干透的新鲜墨迹。
这倒是没想到。“你是叶修?”喻文州逐一核对,在文件末尾签上自己名字,把纸笔还给正在测试设备的“技术员”,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啊,对,”对方一拍脑门,朝他伸出手,“忘自我介绍了。叶修,心理学系意识与认知实验室负责人,常驻成像中心干干兼职,当前主攻方向人类快速动眼睡眠。我们实验很缺长期被试,感谢你报名,欢迎欢迎。”
喻文州握了一下,叶修的手比他自己的温度稍高,匀称有力:“喻文州,心理学系助理教授,刚刚入职,实验室在建,预计研究领域自我意识的神经基础。幸会。”
叶修的眉毛张成一个雀跃的角度,眼睛亮了亮,整个人仿佛更放松了一些:“哟,同行,”他低头整理那几张纸,笑得真心实意,“同行好啊。”
“快速动眼睡眠,简称REM睡眠,是单个睡眠周期的最后一个阶段,与可记忆梦境的发生高度相关。REM睡眠的特征之一是眼球的协同转动,脑部皮层活动与清醒时类似,可观测到高频率低振幅的神经振荡。REM睡眠期间,脑干多个调节机体平衡态的神经核受到激活,一些清醒时受到抑制的生理现象也会发生……”
教授在讲台上语调刻板地念PPT,喻文州对着自己的电脑敲敲打打。黄少天坐他旁边,打了数个哈欠后探头来看他屏幕,念出的内容与台上授课风马牛不相及:“‘亲爱的贝尔格教授,我是喻文州’……哎你把屏幕转过来点,斜眼看英语我头疼,我看看……‘不知您今年是否计划招收博士生’,哇,文州你想去申请贝尔格的博士生?”最后一句话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透出一丝丝兴奋。喻文州接着写邮件,同样低声回答好友半是疑问的感慨:“嗯,还是想研究意识的神经基础,打算搏一把。”
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每个人都在为前途奔波忙碌。神经心理学一向不是个十分拥挤的专业,喻文州感兴趣的领域则更加冷门。从神经科学角度研究颇有哲学意味的人类意识本就是理论难点,不少人被这个领域的名头吸引,流于表面者多,潜心研究有所突破的却少之又少,而贝尔格正是此道翘楚。喻文州早就把相关资料精读数轮,此刻还是点开了贝尔格的实验室主页,再次细细浏览项目说明和过往研究,推敲介绍自己的措辞。
讲台上的照本宣科实在过于无聊,黄少天也不听课了,光明正大扭过身子来看喻文州的电脑,指着一个数次出现在第一作者的名字对喻文州说:“哎你看这个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发了这么多一作文章,实验室的博士后?能招到这样的研究员真是捡到宝了啊!诶等会儿,这人怎么每篇文章都在开新领域的,能做透吗?这里面又有理论又有实验,涉及的方法论差别这么大,行不行啊这个X……X Ye?”他推推喻文州胳膊,让他找找主页上的个人介绍,看看这个Ye是什么来头。
喻文州点开链接,把电脑推到黄少天面前:“喏,没有介绍也没有简历,连照片也没有,只知道名字是Xiu Ye。但不是博后,是博士生,看年份似乎就要毕业了。”顿了顿又补充,“其实无论什么实验他都设计得很好,文章也写得漂亮,思想更是比许多行业顶尖的研究者还要超前和深邃。他的发表作品虽然看起来天花乱坠,但绝对不是那些水出来的文章可以比拟的。我不知道他一个博士生怎么能做到这样……而且他同时还在搞科普。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买的那套英文入门丛书,宿舍里你也见过,我就是看了那套书想搞研究的。Ye就是意识相关领域的那部分章节作者,写的时候他才刚开始读博士。”
“可能这就是天才吧。虽然守备范围没他那么广,我也想像那样,”喻文州停下了打字,一脸心驰神往,“做真正感兴趣和有价值的研究,也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样的兴趣和价值。”
喻文州很少真情实感地吹什么人的彩虹屁,他就很少吹彩虹屁,一番话把黄少天听得咋舌。他对喻文州入行的心路历程略有耳闻,之前却不知道贝尔格实验室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师兄就是好友的学术偶像。黄少天拍拍喻文州的肩膀:“加油哥们,他毕业给你腾个地方,你徐徐图之!”然后又朝他挤眉弄眼,“万一你没申上贝尔格的博士,别忘了还有副业可以发展。”
喻文州推了他一把,和黄少天一起笑了。教授朝这个方向扫了一眼,两人同时收起门牙,正襟危坐。
两年前的旧事了。喻文州的兴趣领域涉及脑电图技术,需要繁琐的准备步骤,把几十上百个电极在人头上逐个调整好。第一次上手实验喻文州心里没底,请了黄少天友情充当被试,黄少天欣然应允,跟喻文州约好午后在脑电实验室见面。
“那个……文州,”时针转过一格,黄少天猛一点头忽然惊醒,从黑着的显示屏里看着背后正在慢工细活地给他头上的脑电帽涂抹导电凝胶的喻文州,吞吞吐吐地开口,“你要是担心毕业即失业,干脆直接去南门理发店当Tony老师算了。手法不错,就是慢点。”
叶修给喻文州的头皮涂上凝胶,逐一调整脑电帽上的电极。喻文州已经换上了成像中心统一配发的棉布睡衣,坐在凳子上任由叶修摆布。叶修动作轻柔而利索,手指在喻文州的头顶游走,一边调整一边给喻文州解释实验的具体任务。
邮件里不方便描述得过于详细,叶修此时才向喻文州介绍了实验的诸多细节。叶修需要记录喻文州快速动眼期,即REM睡眠阶段的脑电波和脑成像,并试图在神经活动和该阶段梦境的具体内容之间建立联系。“后期比较痛苦,需要频繁把你从REM睡眠里叫醒回答问题或者做各种认知功能检测。不过开头还行,前两个星期我基本只会在你刚醒什么都来不及做的时候让你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你还记得的梦境。”叶修补充道,“参加实验的这三个月需要控制酒精和咖啡因的摄入量,日常饮用没关系,但需要告诉我大致习惯,短期内情况有较大变化的话需要向我报告。另外,实验环境下睡得可能不是特别舒服,你得适应适应,受不了的话可以随时退出。不过,要是失去你这个珍贵的被试,”他停下手,做出一个浮夸的捂心口动作,“我会很伤心的。”喻文州配合地笑出来。
时间过得飞快——虽然本来也没有很久。喻文州听着叶修的说明,不时从自己的研究角度提出感兴趣的问题,叶修跟他讨论得也相当开心,两人似乎都感到些高山流水的相见恨晚之感。你来我往的话语交锋中,脑电记录和核磁扫描的繁琐准备工作二十分钟不到就大功告成。最后叶修在喻文州的上下眼睑分别贴上两个监测眼动的电极,碰了碰喻文州的肩膀,“好了,确认身上没有金属制品了?去拿副耳塞戴上,到扫描间里等着吧。”
他的手指温暖,拂过的地方像长出新生的绒羽。喻文州站起来略微活动了一下肩颈。脑部扫描需要避免头部移动,饶是他自忖睡姿乖巧也对接下来许多个夜晚僵尸般一动不动的睡眠有一丝轻微怵意。被试本人是内行,叶修便没跟他事无巨细啰嗦注意事项,只强调了最关键的几点。喻文州一一确认,拖着一头电线从盒子里捞出一副耳塞,走到扫描仪边坐下。
戴上耳塞之前他问叶修:“纯粹出于好奇,你总共招了几个人参加实验?”
“目前就你一个,”叶修小心翼翼地把喻文州满头的电线归拢到一边,插上增幅器,给他的耳塞外面加戴一副耳罩,拍拍一个能够固定头部位置的枕头让他躺下。耳塞和耳罩质量很好,喻文州失去大半听力,躺好后茫然地眨眨眼。叶修拿来一床毛毯给他盖上,在他脑袋四周填了一圈固定用的缓冲材料,又往他手上粘一个紧急情况下强制中止实验的警报器,似乎提高了一点音量:“一号被试是我自己。”
视野里出现叶修的脸。“感觉OK吗?”他大声问。喻文州说OK,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说话的音量。大概有点傻,他想,右手重播叶修拿着这只手往上粘警报器时的触感,毛毯很软,他动了动腿,试图找到一个需要压平的边角。
准备停当,喻文州被推进扫描仪。叶修关上厚重的屏蔽门,电磁干扰和灯光一起离开,寂静敲响耳鼓。
扫描仪里狭窄而温暖,几个指示灯在黑暗里遥远地闪着光。喻文州最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叶修的嗓音带着扩音器的电流声响起,透过耳塞钻进他的脑海:“准备好了吗?”
喻文州出声应答。叶修的声音再度响起:“可以闭上眼睛休息,我要开始了。”
扫描仪启动的瞬间像一尊古旧铜钟在头骨深处瓮然敲响,喻文州闭上眼。仪器噪音很大,即便有几层泡沫橡胶阻隔也在耳边沉闷地轰鸣。叶修的指示在殷殷如雷的运行声当中依然清晰:“开头几分钟扫一个结构像,需要保持严格静止,不要咳嗽和吞咽。结束了我会告诉你,然后你就可以放松下来开始睡觉了。”
核磁共振开始啸叫。喻文州合上眼睑,看向虚无的星夜。
喻文州几乎在扩音器响起的同时睁开了眼。叶修的声音正在耳边说:“醒了?稍等片刻,我把实验停掉就去放你出来。正好你回忆一下梦境,尽量多记点内容。”
扫描仪里装着方便观察被试情况的摄像头,而且即将醒来时的脑部活动与入睡时有所不同,叶修大概在控制台实时监测脑电信息,提前知道他要醒了并不奇怪。不过此时此刻,刚醒来的喻文州并没有在想自己的脑电图。他甚至违反了叶修的指示,并没有在回忆自己的梦境——虽然那个梦鲜明得根本不需要刻意抓紧就能记住所有栩栩如生的细节。腿间微微发胀,他感受着疯狂鼓噪的心跳,试图平复剧烈起伏的呼吸。扫描间里的空气过了一夜显得异常干燥,他嘴上起皮,上下唇干得粘在了一起。扫描台上四肢活动空间有限,他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整理了一下毯子的角度,迟疑了一番是听从叶修的实验指示还是自己挣扎的内心,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从刚才的梦境里移开了注意。
仪器噪音复归成轻微的嗡嗡声。叶修打开屏蔽门跟喻文州打了个招呼,声音没了扩音器加持,听起来有些遥远。喻文州隔着一堆隔音材料隐约听见叶修走到扫描仪跟前,按下几个按钮。扫描台缓缓移动,喻文州眯着眼睛,重新看见扫描间的天花板和叶修跟他一样睡眼惺忪的脸。
叶修示意他摘下耳塞:“虽然有点那啥,不过研究需要,得趁现在问问你,请问你记得刚才做的梦吗?”
喻文州努力忽略眼角堆积的分泌物,费劲地把粘在一起的嘴张开,发出一声响亮的“啵”,嗓音干涩:“记得一点,”他迎着叶修让他接着往下说的目光,艰难地吐出下一句话,“说来唐突,但我好像梦见你了。”
叶修问他有具体情节吗,喻文州伸手揉一揉眼睛,蜷起一条腿,说不好意思,刚醒来还记得,现在忘了。
叶修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行。下来跟我到外间,我给你把电极电线撤掉。你趁刚醒感觉还新鲜填个量表,然后可以去把头发上这堆东西洗了。我们商量一下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你应该还不打算退出我的实验?”
喻文州坐起来,毯子从胸口滑到腰间。“不打算,”他说。
叶修伸出一只胳膊给他借力爬下扫描台,喻文州的内心瞬间闪过一些沸腾的尖叫,犹豫了一下还是扶了上去。他裹着毯子穿上拖鞋跟叶修来到外面的操作间。控制台旁边是一张行军床,从被褥状态看来叶修就是在这床上过的夜。叶修塞给喻文州一张量表和一支笔,把他按在椅子上,动手把脑电帽从他头上一点点剥下来。导电膏过了一夜有些结块,叶修的动作很小心,避免扯痛喻文州的头皮。量表不复杂,基本都是对睡眠和梦境状态的打分评估,喻文州却填得有些心猿意马。
喻文州感到叶修的双手从自己脑袋上离开,几声脚步走开,随后是轻微的水声,对方正在把从他头上拆掉的电极浸泡清洗。喻文州定定神,重新看向手里的量表。最后一个问题再次让他自述梦境。梦的感觉在脑海里依然呼之欲出,显得比现实还要真实。喻文州犹豫着应当如何下笔。
脚步声转回喻文州背后,叶修打了个哈欠:“文州啊,”喻文州想扭头看他,叶修抢先出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喻文州只好继续盯着仍然空白的最后一题听叶修说话,“大家都是男人,我又是搞睡眠研究的,REM期间勃起是正常生理现象,用不着不好意思。”
喻文州没觉得叶修会看不出来自己轻微的窘迫,心想我当然知道是正常生理现象,但毕竟才第一次见面,总归不算太熟,多少还想矜持一下而已。不过叶修这个人,似乎比他预计的还要更……直白一点。
叶修带着隐约笑意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冷静飞到了九霄云外。完了,他想,叶修站在我后面,肯定看见我耳朵有多红了。
“梦见我不要紧,但就算你做了个活色生香的春梦,我也希望你可以出于同行的科学精神和除我以外唯一被试的责任感,对主试实话实说。”
“所以你终于见到了同门偶像的真面目,当晚,哦不第二天早晨,就在他主持的睡眠实验期间在梦里对他耍了流氓,结果醒来掩饰未果反被识破。由于你是个具有科学精神的模范被试,他还要求你必须得跟他描述梦里是怎么耍流氓的。然后你依然身心愉快地、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地,决定继续参加他的实验项目,甚至在他说你数据质量很高、问你愿不愿意加试的时候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因此未来将近三个月的每一个夜晚都将和这位Xiu Ye在成像中心度过,”黄少天喝了一口喻文州请他的咖啡,啧啧称奇,发表总结陈词,“喻文州,你真是个人才。”
喻文州坐在黄少天对面,显得有些轻微的萎靡——过去一周里每天晚上都顶着一头凝胶在轰鸣的核磁共振仪里一动不动地睡觉,状态多少还是受到一点影响。其实问题不大,不过喻文州在黄少天面前一向懒得端着,便任由自己露出那一星半点的疲态。他听完好友一席话,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然后像忽然回神般又摇了两下。
第一次见到叶修本人,即便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准备实验的那半个多小时,喻文州也感到有些信息过载。除了一开始出人意料的亮相的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这位喻文州神交已久的师兄看起来并不像他的学术行为表现出来的那样拒人千里,更接近网上那个耿直的科普博主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的感觉。喻文州那天跟他不多的几句聊天大部分都围绕叶修的睡眠实验和喻文州在意识领域的研究进行,可即便是这几句话也让喻文州感觉相见恨晚。叶修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击中喻文州长久以来未曾宣之于口的思考,而且从措辞到内容都让他有种难得的和鸣之感。意识研究领域鱼龙混杂,佼佼者之间又常常观点相左。能遇到这样知音般的同行,可遇而不可求。喻文州还没有提自己博士和叶修是同一师门这回事,可他在谈话中有种愈加确定的把握,投契与师承无关,他跟叶修在许多观点上似乎心有灵犀,叶修对他应该也是相同的印象。
况且叶修做实验的手艺和风格是真的很好,喻文州想。过去几年他被各个研究所里共事过的同事邀请充当过许多不同实验的被试,五花八门的方法和风格各异的主试没少见识。叶修主持的实验和他本人都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花头,甚至很难判断他对人类被试会不会比对一只实验动物更加亲切,可就是这种平实莫名其妙让喻文州有种熨帖到甚至有些心动的感觉。不管是干净利落又不失柔和的实验操作,还是进退得当里自带一丝熟稔的相处方式,要不是那些操作和说明本都是神经心理学实验者的基本素养(虽然叶修做起来比平均水准高明上了那么四五个标准差),喻文州几乎要为他的一举一动生出几分一见钟情的错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倒一点也没觉得见面八小时后叶修出现在了自己不可言说的梦境里有什么稀奇或不妥。新信息刺激下相当直白的潜意识投射而已,在现实规范下并不具有多少实际意义。都是做这行的,对许多看似骇人听闻的无意识思维活动早就见怪不怪,只要清醒时分还执行着正常的自律功能,在幻梦里放纵一把自然无伤大雅。只是道理归道理,一直以来只是在事业上憧憬着的前辈出现在了令人面酣耳热的梦境里终归有些尴尬,醒来不到五分钟就被这位他还不算熟的春梦对象当面戳穿让喻文州愈发不太自在。事涉叶修的实验数据,喻文州为自己试图蒙混过关的隐瞒格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更何况现在想来,他的春梦似乎也不全是毫无意义的纯粹欲望。梦境和想法之间的边界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喻文州说不太清楚。
叶修也并不是真的要喻文州给他讲述那些清晨里绮靡梦境的细节——他的梦境研究还不需要这个方向和程度的翔实,但他要求喻文州至少不要隐瞒梦境的基本内容。如果再次出现类似情况,喻文州可以明确告诉叶修自己不愿详细讲述的原因,叶修自会根据研究需要和实验伦理判断是否继续追问。主试对被试隐私信息一定程度的掌握在知情同意书上明明白白地列着,叶修保证一切敏感信息都会在实验记录中匿名化处理,他本人也会以就事论事的科研态度对待喻文州的实验数据,不会掺杂个人评判。而且,如果喻文州依然在任何环节感到生理或心理的不适,他始终拥有叫停或拒绝主试的权利。
喻文州虽然在心思被叶修直白戳破的时候感到一瞬间的羞窘,却也因此快速调整好了心态。控制情绪和思维一途是他长处。他相信叶修的专业精神,也相信自己的。叶修如他所言,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事实也证明第一天早晨的小小风波只是诸多巧合下的偶发事件,之后两次实验顺利异常,叶修从喻文州处采集的数据质量很高,这位身体健康、思路清晰,而且熟悉实验范式的被试给他贡献了清晰的神经图谱和出色的梦境报告。喻文州私心也十分享受每次睡眠实验前与叶修的聊天(“还有Tony Ye的头皮按摩服务,”黄少天说),因此在他第三次从扫描仪中醒来、叶修问他愿不愿意在容许范围内增加实验频次的时候,几乎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黄少天神情复杂地听完喻文州长篇大论的解释——此类情况通常会发生在他自己而不是对面这个人身上,一脸纠结地开口:“我怎么觉得,你那所谓的一见钟情才不是什么错觉,错就错在,”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早就透过冰冷的文字和图表对他日久生情了。之前好歹还是单方面的精神仰慕,现在见到了真人,发生了若干,啊,双向交流,还有物理接触,你的肉体和春心才开始蠢蠢欲动,不计回报地想要每天跟他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共眠体验。”
喻文州忧郁地咬了咬嘴唇,发现黄少天可能说得很有道理。第一次在扫描仪里发现自己醒来的那个瞬间他想的甚至不是怎么办我在睡眠实验做春梦梦见了主试,而是怎么办,我起床的样子简直逊毙了。
“胡说什么,”他觉得这样不行,开口对黄少天的揶揄发起反击,“哪有不计回报。每天在那种鬼地方睡觉又不是义务劳动,加试他要多付我钱的。”
“而且也不是每天,每个周六晚上我都可以回自己宿舍休息啊。”
黄少天用一种这人完蛋了的眼神看他。
睡眠实验以稳定的频率和模式继续下去。周日到周五,每晚十一点喻文州准时敲开成像室的门,从叶修手里接过睡衣,任由叶修在他头上套上脑电帽一通忙活,天马行空地聊几句,然后戴好耳塞被推进扫描仪,睡上七八个小时,起床接受叶修关于梦境的种种盘问,填不同的量表,然后拆掉头上电极,在成像中心洗个澡离开。
喻文州没再做绮梦,也没再梦到叶修。
叶修的招募广告从招贴栏撤了下来,据叶修说是因为他只能同时收集一个被试的数据,下一个被试要等喻文州的实验周期临近结束再准备招募。
“其实我的话,同一时期做两到三个人也不是不可以,被试愿意错开测试时间就行。但你的数据太好了,我觉得还是专心盯着你一个人比较好。”叶修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给喻文州展示他的初步分析成果,与不同梦境范畴对应的活动脑区被用各种颜色标出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叶修将会把要求喻文州叙述梦境的频率增大到每晚数次。叶修将实时监测喻文州的神经活动,在他每次到达REM阶段尾声时将他叫醒,让他躺在扫描仪里报告之后再次入睡。分析这种新条件下REM期神经活动与梦境关联的同时,进行用神经活动解码梦境内容的尝试。
听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仿佛疯狂科学家要窥探什么了不得的内心秘密,不过实际操作起来也只是试图判断梦境基本情绪和涉及的信息加工机制的程度。意识的实际运行比任何高度抽象化的理论模型都要复杂得多,无论是叶修还是喻文州都不指望在现阶段进行任何精确到具体内容的解读,何况来自环境和体内的干扰因素众多,模型的预测精度只会十分有限。喻文州这会儿已经跟叶修混得相当熟了,还有闲心对他开玩笑,说我应该还不用担心不可描述的做梦内容被直播给你。说话的时候喻文州的心跳似乎又稍微乱了半拍,被叶修开玩笑发出的一声故作轻蔑的冷笑拍散在中央空调的微风中。
两星期的时间不长不短,正好够喻文州对正在参与的实验本身也有较为透彻的把握。提前知道叶修的研究目的对他的实验结果不会产生影响,叶修看起来也不担心喻文州知道了他的实验设计然后抢收数据抢发结果:“成像中心预约权限还在我这儿呢,”他提醒喻文州。后者本来也没做此种缺德打算,懒得搭他的腔,把主试推到一边自己看自己头天晚上的睡眠脑图。作为被试他本无意介入研究项目的后台工作,可叶修似乎本着同行在手不用白不用的原则经常让他帮点小忙。一来二去,喻文州觉得叶修这笔被试费花得真是物超所值,把自己也给收编成了小半个劳动力。不过他自己的实验室尚在筹备,手头项目全是不需要上手做实验的理论分析,不太会大规模地耗费体力和时间,他也便不介意跟叶修多点相处时间和专业领域的交流。叶修叫他帮忙的话他就顺手看看,多数时候袖手旁观,看叶修在代码和图表的海洋里浮沉。两人每天见面的对话逐渐开始离题万里,从系主任的狗血婚外恋聊到小炒窗口新换的食堂大姐。
喻文州终究还是对叶修提起了他们博士同门这茬。叶修对他们共同的导师贝尔格教授十分尊敬,不过就像喻文州推测的那样,叶修在毕业之后注意力就转向了其他的研究方向,对曾经领域的后续进展虽然还有关注,但也没有十分在意,就这样与喻文州在差异其实并不太大的研究领域里擦身而过。
“我其实有点后悔,”叶修仰倒在转椅上,从控制台的一头滑到另一头,被正在翻找实验记录的喻文州向旁边伸腿拦住,“早知道有你这么个有意思的师弟,回来接着把师门研究发扬光大也挺好,还跟你能早点遇见。好可惜。”
喻文州回头,撞上对方的目光,叶修眼中是一如既往的直白笑意。
梦境跨过边缘,在喻文州的思绪里重重地敲下一记响锤,最初的悸动过后就埋进心底深处的那点绮思遽然惊醒,蓬勃成一腔锦绣。
是啊,好可惜,他想。Xiu Ye用几十页深入浅出的科普让刚上大学的喻文州决定投身一个行业,用一串精彩绝伦的著述把他吸引进一个领域。将近十年过去,他终于和这位代表着他人生梦想的年轻前辈在千丝万缕的错过之外有了点实际的交集。而叶修只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一个假设句和一个眼神,就让喻文州隐秘爱慕外摇摇欲坠的冷静伪装溃不成军。
那天晚上喻文州躺在实验台上,半夜被扩音器里叶修的声音叫醒让他自述梦境,感觉核磁共振的机械震动快要把心跳颠出胸口。去他的REM,去他的虚无缥缈的缘分,喻文州想,我没在做梦,我喜欢他。
频繁叫醒是种相当恼人的睡眠剥夺,叶修对实验流程进行了一些调整,尽量让这个过程不那么难受,再次确认了喻文州愿意继续参与,并承诺给他的实验报酬再升一档。喻文州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钱,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从叶修身上再刮点更有意义的奖励下来。
他开始试图占用叶修实验以外的时间。
睡眠实验期间,叶修其实并不会一直监控,而是保持着与被试类似的睡眠节奏。最初几天熟悉了被试——目前只有喻文州——的睡眠模式之后,他给脑电监测写了一段插件,能自动识别被试的神经波动,并在REM期接近末尾的时候先把叶修叫醒,再由他决定何时叫醒被试并采集梦境自述信息。除此以外万一有任何异常,无论来自仪器还是被试,都有报警机制确保叶修可以随时醒来处理突发情况。虽然一晚上下来叶修比扫描仪里的喻文州要少睡那么几十分钟,但喻文州确信他应该不至于要倒头睡上大半个白天。
每次实验结束后叶修都有不少收尾工作要做。喻文州早晨换好衣服擦着头发从淋浴间出来总能看见他对着几台电脑或一沓记录忙活,不然就是在清洁使用过的仪器设备。每当这时叶修都朝他挥挥手,让喻文州先走。
这天白天喻文州没什么安排,洗净头发换下睡衣之后径直去给叶修打下手。叶修似乎是笑了笑,也没推辞,由着喻文州把实验记录按照他已经十分熟悉的格式整理好,打开扫描室的自动消毒系统,拔下该断开的电源。叶修自己点点鼠标做好备份,再把数据导入预处理程序开始运行。数据的初步分析在成像中心的服务器上进行,通常需要几个小时才能结束,叶修现在把程序跑上,正好下午拿到结果开始更进一步的细致检查。
“还不走?”做完这一切,叶修把他的被单重新抖开铺平,嘴里的话是朝喻文州说的。
喻文州的头发还在滴水,靠在门边看叶修收拾床铺。叶修今天穿了件带兜帽的浅色卫衣,一条腿跪在窄窄的行军床上,手里扯着被子一角,像个超龄的男大学生。喻文州环顾成像室里密密麻麻的仪器和整理被子的叶修,觉得这情景恰如其分地融合了他当下大部分的爱与生活,像场过于美好的晨间幻梦。
“一起吃早饭吗?”他朝叶修发出邀请。
“吃,”叶修摸摸裤兜里的工卡,推着喻文州的后背进了走廊。成像室的门滴的一声锁上,电梯上行,被轿厢四壁反射的人影变成二乘无数个。
学生还没开学,早晨的食堂显得十分清净。喻文州和叶修各自从窗口端着托盘出来汇合,找了张桌子坐下。喻文州头一回在实验室以外的环境认真打量叶修,觉得颇为有趣,直到坐下都在不停地在给心里的叶修形象添添改改。他满意地发现,目前为止摹画和推测出的对方依然让他万分心动——更心动了。
叶修把一个盘子放在两人中间:“食堂隐藏菜单,味道不错,老客户刷脸特供。尝尝?”
喻文州低头,两个流油的咸鸭蛋切开放在盘子里。他饿了一夜,鸭蛋看起来像此刻窗外冬日清晨的太阳,似乎正放出柔和的光辉。叶修挥舞了一下筷子:“今儿就剩这一样了,本来他们还有个不对外售卖的腌萝卜,早晨来点挺好,但今天看来吃不到了。”
“你以前就是这里毕业的?”喻文州问叶修。叶修也饿狠了,这会儿已经吃上了,嘴里半口包子,回了喻文州一个含糊的嗯。
“真巧,我也是,”喻文州从粥碗背后推出一盘腌萝卜,放在那碟咸鸭蛋旁边,“而且动作似乎比你快一点。”
叶修失笑,咽下嘴里的东西,夹了块萝卜进自己碗里,抬头看看喻文州:“你今天心情很好。”
“是么,”喻文州不置可否,高高兴兴地拿过一块切开的咸鸭蛋,“可能做了个不记得的好梦吧。不如你用我昨晚的数据算算?”
睡眠实验的第二阶段顺利结束。在开始下一步数据采集之前,叶修给喻文州放了两个周的假,让他调整一下几星期来被实验搅得破碎不堪的夜间睡眠。下一阶段需要喻文州半夜醒来完成一堆五花八门的认知测试,对精力是更大的消耗。叶修优化了一下流程,告诉喻文州从两周后起,他每周来三次就可以了。
第二天是个周末。喻文州难得重新躺在自己的床上,却久违地失眠了。少了头上的电极和扫描仪里的种种束缚,他一时间仿佛忘记了如何入睡。心里一个角落嘀嘀咕咕,他意识到自己只是缺了个每晚睡觉前后能用各种方式说点话、半夜用自己声音把他一次次叫醒的叶修。喻文州刚跟暗恋对象混成能每天一起吃完早饭再分道扬镳的交情,就不得不面对跟对方见面机会骤减的事实,此时此刻格外想念叶修每天晚上在他头顶游走调整电极、在他耳朵旁边塞上固定垫再给他盖床毯子的双手。本来都是十分正常的实验操作,在喻文州单方面堕入和叶修的情网之后统统成为他从对方那里反揩来的油,在这个无眠的深夜浇旺他尚未表露的心火。
不过睡眠实验消耗精力是真,他也的确需要一段时间的正常睡眠调整一下状态。喻文州叹了口气,在床上伸开手脚,拽过枕头把自己睡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形状。不被核磁扫描束缚的自由睡姿难得,两周见不到叶修之类的事情,明天再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放飞了一会思绪,喻文州第二天早晨硬邦邦地醒来,呻吟一声用手盖住了眼睛。现实里一天没见的暗恋对象再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像对待一只需要调整的电极那样温柔而不容置疑地对待他。梦里的喻文州焦渴地和叶修接吻,两人一起融化在一个甜美而温暖的鸭蛋壳里,回到盘古纪前的混沌天地。
这样发展下去,喻文州不知道等他两星期后重新回去参加叶修的实验时会是个什么情景。他爬下床,抄起手机给黄少天发短信:你认不认识靠谱的和尚培训班?
黄少天回给他一屏幕问号。喻文州把手机扔回桌上,绝望地把自己埋回床里,喘着粗气动手纾解REM睡眠期遗留给他的充血的小问题,在最终释放的时刻把这笔账一概算在毫不知情的无辜叶姓主试头上。
结果他并没纠结多久。两天后的傍晚,在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喻文州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是个有点眼熟的校内邮箱。邮件没有内容,只有“有空过来”四个字在标题栏兀自加粗。喻文州的鼠标挪到删除键上又移开。他翻出叶修光秃秃的个人主页,核对了一下邮箱账号,发现这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正是来自刚给自己放了假的睡眠实验主试。
喻文州不知道叶修找自己什么事,这么一封邮件代表的意思到底是着急还是不急也琢磨不明白,索性把电脑塞进包里,沿着走熟了的路线往成像中心方向去。
实验室里没有人。喻文州把整个地下二层绕了一圈,在茶水间的嗡嗡作响的微波炉边发现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叶修。喻文州眯了眯眼,总觉得这画面里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叶修有手机?
几星期来喻文州从来没见过叶修在实验室掏出手机的样子,可此刻他似乎在忙着给什么人传信息,一双手在屏幕上动得飞快,甚至没发现喻文州出现在了门口。被试登记表上喻文州填了自己的号码用于联络,可叶修宁愿把电子邮件当短信给他发。喻文州搞不清楚他的意思,也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刚在办公室收到叶修消息的雀跃一下子冷却大半,对自己的招之即来感到一丝嫌弃。微波炉里散发出食物的香气,喻文州从办公室离开就直接赶来了医学院,此时还没吃晚饭,肚子顿时咕咕直叫。
饥饿来得过于猛烈,肠胃抱怨的讯号即便在微波炉的运行声里也清晰可闻。喻文州摸着肚子,在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叶修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正看见喻文州一脸生无可恋地拍了拍自己的胃,扑哧一声笑了。“来这么快啊,”他招呼喻文州到旁边的餐桌边坐下。
喻文州把包和外套放在一边:“我看到邮件,没搞清楚你到底想让我什么时候来。看上去打扰你夜生活了?”他冲叶修的手机扬了扬下巴,不是很确定自己有没有掩藏好话里莫名其妙的失落。
微波炉叮地一响,叶修从里面端出了——一个锅?放在桌上揭开盖子。水雾和香气氤氲扑面,叶修在喻文州对面坐下,似乎隔着升腾的白汽盯了他一会儿。喻文州看不太懂叶修脸上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又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依然在不合时宜地心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干脆看向锅里。绝对不止一人份的方便面和青菜荷包蛋在锅里诱人地横陈,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喻文州的肚子又响了。
再看就要忍不住了,他移开目光。叶修好像也结束了对他的注视,发出一声嗤笑:“能天天晚上接待人来实验室睡觉,想也没什么夜生活。还是你有?”
过去的若干个夜晚都在叶修眼皮底下被接待的喻文州一时无话。
叶修变出一副碗筷给他:“你来得正好,先吃饭。”
叶修煮方便面的手艺好得神鬼共泣,喻文州之前饿得仿佛能连锅吞掉,此刻却有些食不知味。叶修一看就是做了两个人的饭在等他来,而且恰到好处地估准了他看到消息赶来的时间——明明办公电邮并不算一种正常的即时通讯方式。万一我明天才看见邮件呢?万一我今晚没有空呢?喻文州有种被拿捏的不忿,想起叶修十指如飞地在手机屏幕上打字的样子,心里说堵不堵。他挑起两根弯弯曲曲的面,像看一张难解的脑电波图表。
糟糕,感觉被看透了。他罔顾科学事实在心里偷偷发起诽谤:叶修要么是对我的脑子做了手脚,要么是用什么邪恶手段破解了我的神经编码,仗着我喜欢他就对我为所欲为。
饥饿终于战胜了七上八下的情绪,喻文州把碗拖到跟前,开始大口吃面,脑海深处一个角落几不可闻地嘀咕:说不定因为他也喜欢我。
喻文州端着空碗绕过餐桌走向水槽,顺路没收了叶修手里的碗筷,还有他没来得及喝的最后一口面汤。
“吃饱了出去走走?”叶修看着喻文州把餐具洗净擦干放进橱柜里,拎起他的外套递给他。
喻文州接过来没穿,顺势靠在了冰箱门上:“你找我干嘛来了?”
叶修把他的包也递过去:“先走走。”
医学院旁边有条小径通向学校里的人工湖。月明星稀,朦胧光线透过交错枯枝洒在冰冷的地砖上,被一前一后经过的脚步踏碎。湖边有些冷,两人一路都没说话,顺着岸边慢悠悠地踱步。喻文州背着包,走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沉,挑了个离他最近的长椅坐下,看叶修把行进路线改成原地打转,向空气里呼出一团团的白雾。
“文州啊,”叶修终于开口叫他。他的语气让喻文州想起第一天来做实验叶修提醒自己对主试产生性幻想也得照实报告那会儿,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叶修叫了他一声便再没了下文,喻文州等了半天,只等来叶修也在他身边坐下。
“你到底让我来干什么的啊?”喻文州小声问道。他今天穿了双新鞋,走得有些磨脚,鞋底在地上不安地磨蹭几下。
叶修掏出那个让喻文州在意了一晚上的手机,解锁了递到他眼前。黑底的界面上红绿黄紫的字符一瞬间晃花了喻文州的眼睛,他定神一看,一行行函数和命令扑面而来,是个手机代码编辑器,内容大致是核磁图像分析。喻文州语塞,合着叶修当时跟本不是在发信息,而是在调代码,真难为他在手机上debug还能把打字速度飙出APM破千的气势。
此时的叶修倒是看不出多少横扫学界叱咤风云的样子,反而不知为何显得有点可怜:“卡bug了,想请你帮忙看看。”
发表过的研究打印出来可以绕地球不知几圈的心上人屈尊捧着个巴掌大的屏幕问他能不能帮忙调代码,喻文州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他把叶修的手机拿过来,发现连SIM卡都没插,现代通讯最方便的发明之一被主人毫不留恋地抛弃了最初的设计功用。他想起最近收到的一个评价,原样引用:“……叶修,你真是个人才。”
叶修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表扬,把手机拿过来揣回兜里,仿佛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等回实验室再说,手机屏幕太小了,我看着也有点头疼。”
喻文州没答腔。过了半晌,叶修的声音响起,和呼出的水汽一起消散在冰冷的空中:“共同奋斗了这么多天,你突然不来我还真不太习惯。要不最近你有空过来帮我看看数据分析?”
喻文州一字一句地把话听进耳朵,一个似真似幻的可能性似乎正从心底破茧而出。一丝欣喜开始慢慢发酵,他朝叶修摊开手:“加钱吗?”
叶修把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拍在他的掌心:“被试报酬已经封顶了,不过我的项目经费还有很多。二号被试,你要不来跟我一起当第一作者呗?”
有种美好的预感渐渐升起,在相遇的目光里尘埃落定。喻文州忽然拽紧了叶修拍上来的手:“这项目除了你,还有几个共同一作啊?”
叶修反握住他的手指,两种皮肤的温度在冬夜的空气里源源不断地交融:“就你一个。”
他们像从一场经年的睡眠里醒来。喻文州凑过去吻叶修的嘴角,得到比最好的梦境还要圆满的热烈回应。
-fin-
【谁被商务英语口译逼疯了我不说】口译高手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把他们的伞都撕烂
#我的101个直直平行宇宙都是因为自己学一些东西学崩溃了,比如花滑街舞口译
#来吧,和我一起速记(癫狂)
#我是翻译小白 有些问题错了不要骂我 下节课我老师就会骂了(下跪)
#剩下的没想好下次吧(如果还有下次)
—————————
叶修:家里是jūn/////zhèng/世/家,高考的时候父母要求他和双胞胎弟弟都报考国防科技大,结果最后一天半夜起来改了自己的提前批志愿改成了外////交///学//院,录取通知书下来被爹妈一顿爆cei
翻译很厉害,从笔译到口译,同传交传无所不能,临场被拉去救急也可以。
叶......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把他们的伞都撕烂
#我的101个直直平行宇宙都是因为自己学一些东西学崩溃了,比如花滑街舞口译
#来吧,和我一起速记(癫狂)
#我是翻译小白 有些问题错了不要骂我 下节课我老师就会骂了(下跪)
#剩下的没想好下次吧(如果还有下次)
—————————
叶修:家里是jūn/////zhèng/世/家,高考的时候父母要求他和双胞胎弟弟都报考国防科技大,结果最后一天半夜起来改了自己的提前批志愿改成了外////交///学//院,录取通知书下来被爹妈一顿爆cei
翻译很厉害,从笔译到口译,同传交传无所不能,临场被拉去救急也可以。
叶秋:想叛逆没成功因为他哥在改自己的志愿的同时为防止弟弟跟着一起叛逆把他的密码也改了(?)
王杰希:交传里最大心脏的选手,面对演讲者忽如其来的发难换稿即兴发挥都能非常完满地结束任务,应对重要场合突发事件经验丰富。速记达人,自己看觉得非常有条理但剩下所有人都看不懂()
目前在高翻学院任教,是学生们最喜欢也最害怕的老师。对此他表示:为什么不是张新杰?
张新杰:交传界扛把子之二,风格严谨稳重,翻译中肯恰当,精密仪器。而且在演讲者滔滔不绝的时候,他的速记也非常规范清晰,属于交给新人菜鸟也可以接着翻的程度。在高翻学院任教+1
喻文州:比起交传更喜欢同传,别人都觉得同传压力更大,喻文州欣然表示他手速不行,交传对他而言可能更折磨。翻译风格稳健严谨,实际抗压能力很强,毕业于高翻学院,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第一年会被自然淘汰掉但次次都坚持下来的人。
黄少天:同传,但传的从句很复杂。他脑子里像有个从句套从句的机器,这么快的语速这么短的反应时间居然不出错。
韩文清:叶修在外////交////学院的同学,但显然比起口译他更适合去做///发//////言//////人()
周泽楷:我的意思是,别为难我老公
江波涛:他就负责翻译周泽楷好了🚬
想看一些人道做主角的修仙
比如人皇,卑弱凡人,不习异术,但有礼剑一柄,生平不曾出鞘,今日,拔剑,斩神,伐天
比如和凡人武馆差别不大的盲流仙宗,全宗门最珍贵的不过是一块人皇手提碑:昔有仙人,遇孽龙兴洪灾,有以身饲龙口诱龙归海者一十三人,护堤坝尽灵力终寿元者五人,御飞剑救灾民力竭落水失踪者一人,道基损毁伤及寿数者七人。昔日出山二十六人,自掌门至长老一十五人皆殉道,七人归山,大道路断。小宗道统或衰,道义长存
想看一些人道做主角的修仙
比如人皇,卑弱凡人,不习异术,但有礼剑一柄,生平不曾出鞘,今日,拔剑,斩神,伐天
比如和凡人武馆差别不大的盲流仙宗,全宗门最珍贵的不过是一块人皇手提碑:昔有仙人,遇孽龙兴洪灾,有以身饲龙口诱龙归海者一十三人,护堤坝尽灵力终寿元者五人,御飞剑救灾民力竭落水失踪者一人,道基损毁伤及寿数者七人。昔日出山二十六人,自掌门至长老一十五人皆殉道,七人归山,大道路断。小宗道统或衰,道义长存
其姝
cp是傅菁×王俊凯
看图写话激情产出,原图 配合食用更佳
一些不太明显的先婚后爱GB拉郎同人文学(甚至只是一点点见色起意) 要素拉满注意避雷
有灵感就会有后续(没有就无)
@核桃 姐妹来浅浅吃个粮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傅菁松散地倚在公司走廊的玻璃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句诗。临江的建筑下河道平缓延展,风带起一点浪,河面的涟漪像锦蓝丝绸折起绵软的褶皱,看着竟有些融暖的舒服。连片的灰蓝色玻璃看上去更像水,望出去满眼灰铁色的辽远天穹,薄雾笼罩钢筋水泥,不压抑,但看着只觉得冷。
一片天地,怎么能有这么割...
cp是傅菁×王俊凯
看图写话激情产出,原图 配合食用更佳
一些不太明显的先婚后爱GB拉郎同人文学(甚至只是一点点见色起意) 要素拉满注意避雷
有灵感就会有后续(没有就无)
@核桃 姐妹来浅浅吃个粮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傅菁松散地倚在公司走廊的玻璃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句诗。临江的建筑下河道平缓延展,风带起一点浪,河面的涟漪像锦蓝丝绸折起绵软的褶皱,看着竟有些融暖的舒服。连片的灰蓝色玻璃看上去更像水,望出去满眼灰铁色的辽远天穹,薄雾笼罩钢筋水泥,不压抑,但看着只觉得冷。
一片天地,怎么能有这么割裂的两种景象。
像催动千万朵云流的风都从灰蓝色的缝隙里穿过,连她的长发都吹得簌簌,四肢百骸的热量被剥茧抽丝,无端的寒意。傅菁没由来想到现在还窝在她办公室沙发上睡着的小孩,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看看。
王家还在上大学的小少爷,虽然素昧平生,好歹也是她的未婚夫,招待不周给人冻出病来,传出去对她声誉不好。傅菁冷着张脸往回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撞出规律的回响,裁剪修身的白色西装跟着她的步子动,勾出她的颀长身形。她本就生的高,腰细腿长又有高跟鞋加持,冷着脸更是不怒自威,扑面而来的气场,压得周围走过的员工步子都快几分,生怕走得慢了被当做工作懈怠,触了傅总霉头。
被当做风暴眼的中心,傅菁倒是真如那风暴眼般平静。张弛有度的道理她并非不懂,不是过分的摸鱼也没必要管员工太紧,她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况且,现下还有些更麻烦的事情等着她处理。
不知道是多少方利益风云诡谲的成果。傅王两家业务范围契合得像一家产业分了两家,她虽然料到要有联姻这天,把一个小她四岁的男孩塞给她做未婚夫这事也未免太超过。她倒是对王俊凯没什么意见。第一次见面,小孩手腕脚踝都细的可以,她疑心一手都能堪堪包住,偏生他又白,在一身黑色西装的点缀下更是哪哪看着都盈盈可握,在傅菁办公室休息的时候戴上了眼罩,一张脸被眼罩竟遮去大半,露出线条分明却被嫩软的皮肤柔化的下颚线,嘴唇看上去很适合扬起弧度浅笑,也确实乖乖笑着跟她说谢谢姐姐,清亮的少年音里含着无师自通的缱绻温柔,笑意像月光洒满湖水一样恰到好处,樱色唇里露出的一点虎牙加上适量的可爱。傅菁坐在办公椅上打量了她好几秒,从看着很乖的柔顺发型到小小的耳垂,顺着向下是被黑西装包住的纤细身材,一双手生的尤其好,象牙似的暖白而纤长,刚点出来的豆腐似的细嫩。
而后一种难以名状的气闷在傅菁心里升腾,她猛得站起想出去透透气,却也没忘记在出去的时候放缓脚步不让高跟鞋出声。王俊凯白的不算过分,不像瓷器似的易碎,比起白说嫩似乎更合适,能掐出水一样,傅菁总想在那白色上烙点什么,红色的痕迹也许最好看,泛起的,有热量的红色,在说话时微颤的喉结上,在霜雪皓月的手腕上,或者一些更隐秘的地方,开出连片珊瑚礁。而那双手也适合攥着东西,傅菁看他说话时手无意识抓着沙发把手的画面简直要愣住,别开眼克制住自己没去大力拽起他的手腕,或者去咬他的骨节,包被的一层嫩肉,用些力道的,要疼才好。
怎么看也不是适合对二十出头的学生生出的旖旎心思。
傅菁不会抽烟,在回去的路上却有点想把千愁万绪和进烟草里,轻烟薄灰,星火晦明间,有的没的全化了无。怨不得人压力大时烟酒都凶,能从现实里逃开,有一时是一时。
窗外的雾好像越起越大,白茫茫一片将要延伸到室内,再一会就要一团一团把人笼住。傅菁走得更快了些,带起的风把齐腰的波浪长发吹开,分明的下颚线条因而一览无余。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王俊凯刚摘下眼罩,额前齐顺的刘海被蹭得有些乱,几根头发顽强地翘起,没来得及理。许是开门的动静大了些,又或者空旷的室内把高跟鞋的声响放大了太多倍,傅菁还没完全踏进办公室时王俊凯已经警觉地抬头,和她试探的目光相接。
侵略如火,是王俊凯在那一瞬间脑子里仅存的词汇。不同于刚刚会面时的客气,此时的傅菁一身的白色西装像上了釉色的白瓷,沉淀下来的暗色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漠,千百年都是一样不变的好看,因而也不带点人情味。偏生她唇色又是正红,像一树凤凰花开满,熙熙攘攘地簇拥出能灼烧天地的焰色,随时能从白瓷薄薄的釉面里烧出来。墨黑的丹凤眼眼角上挑,工笔勾过一样线条分明又锋利,直直能扫入发鬓,抬眼垂眸时漫不经心,眼睫扫下千重重,锐利却从起承翻转里一寸一寸漏出来。
好像你一旦与她短兵相接,就是进入到了她的领域,进退亲疏甚至你本身,都由她说了算,而她只要在千重万阙之上懒懒送一个眼神。
好在情况没持续太久。傅菁发现王俊凯被吓到后倒是嘴角上扬,眼角弯出漂亮的弦月,像有着红色皮毛的小狐狸,乖顺又柔软,你知道它有多狡黠,却不由得心动。
“走吧,有个晚宴。”
两家敲定联姻计划没两天,甚至订婚宴都没来得及办,已经急着在晚宴上露面。好像圈内的舆论也是繁复的公章,盖的越多也就有了更多层保障,轻易不敢撕破合约。
精妙绝伦的心照不宣。
傅菁自嘲地笑了笑,插着兜斜倚门框等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深棕的长卷发垂下来一缕在身前,在她脸上印出小半片阴影,黑白相片一样深邃悠远,连带着情绪都像被滤过的色彩粒子,能直接看到最本质。王俊凯摘下眼罩向她走来,正撞上她整理情绪抬头,眼里的不耐烦还没来得及消,状况外地和她对视了几秒。他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没意味时也带着几分乖觉,这会很明显又带了些猝不及防的惊讶,很难找到一种动物去对标,但带点水汪汪的灵气。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歉然。傅菁觉得自己似乎让他误会了什么,看着他水润的桃花眼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索性不做太多解释,只是向他做出了挽手的手势。
“怎么了?”
王俊凯的眉心微微向上蹙起,形成个八字状,可笑又可爱的。傅菁没忍住笑出声,卷发随着她大幅度的低头抬头落下又扬起,在空中画出利落的深棕色弧线。王俊凯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歪着头用眼神问她发生了什么,两只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提前练习一下,我的未婚夫。”
傅菁笑够了也没见他反应,干脆自顾自把手搭到他腰上虚挽着,调侃着冲他挑了挑眉。王俊凯的身子僵了一瞬,一下子站直,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是红了个彻底,低头看见她搭在腰上的手又更加害羞,脸颊好像都要烧起来了。而傅菁倒是自然的很,红唇上扬勾出个得体微笑,凤眼微弯,浓密的睫毛在眼角恰到好处地画出一片浓阴,柔化了她原本硬线条的五官,带出点难以言说的风情。
除了漂亮很难说其他的。漂亮得像风尘仆仆的吟游诗人在异乡绵延千里的如血残阳下看到一朵繁复浓重的夏花,日落黄昏的阴影比岁月更古老,夏花的每一片深红都浸没在墨色浓阴里,你不知道浓重的究竟是夏花还是夕阳,但落日的余晖太短,夏花到达顶峰的绽放只有一瞬,你只好一无所有地奔赴一个人的朝圣,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也许谎言的漂亮。
他们忽然都做了企图攀越星辰,去够遥不可及的梦的摘星者,明明距离对方不过咫尺。
“走吧,未婚夫。”
傅菁突然喜欢上这个称谓。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又有何种隐情,只要喊出这个称谓,他就是她的,他们就是有千丝万缕亲密联系,好的坏的都躲不掉。
要栽了啊。
不知道是谁的念头。
(2024.10.12二编了🐛大生日现场
由于近年来的发展而处境略显尴尬的重庆组|是晚上可以约着一起喝冷酒的好友关系|深受当地居民信任(尤指医学)
(篇幅与脑洞有限只画了一部分学校)
花号:
虎溪人民公园——重大
西南野生动植物园(北碚天生路老师和农民专业培训中心)——西南
壮志路街道辩论队——西政
歌乐山女子翻译技术学院——川外
长发猛男艺术殿堂——川美
剪刀手爱德华培训基地——重医
重庆涂山寺单身修炼基地——重邮
特色坡:
重邮夺命梯
西政绝望坡
工商之巅
川美艺术坡
不嗑不是人:
西政与川外的爱恨情仇(超经典校史向腐...
(2024.10.12二编了🐛大生日现场
由于近年来的发展而处境略显尴尬的重庆组|是晚上可以约着一起喝冷酒的好友关系|深受当地居民信任(尤指医学)
(篇幅与脑洞有限只画了一部分学校)
花号:
虎溪人民公园——重大
西南野生动植物园(北碚天生路老师和农民专业培训中心)——西南
壮志路街道辩论队——西政
歌乐山女子翻译技术学院——川外
长发猛男艺术殿堂——川美
剪刀手爱德华培训基地——重医
重庆涂山寺单身修炼基地——重邮
特色坡:
重邮夺命梯
西政绝望坡
工商之巅
川美艺术坡
不嗑不是人:
西政与川外的爱恨情仇(超经典校史向腐漫)
搞基只有咱们俩
花邪 以及
吴家与解家的众多男人们
-
00
霍秀秀说:“等等,听到脚步声了吗?他走过来了。”
01
那夜下了一场大雨,雨水还很清澈,再过三十天,长沙的下水道里就都要是九门人的血。
狗五府内,八仙桌上,一盏小小的烛灯亮着,灯下是两个人,一个小家碧玉的姑娘在喝着奶白的鱼汤,狗五盯着她看,三寸丁躺在桌子上翻着肚皮,任狗五去搔,三寸丁不凶的时候很可爱,它翻滚着,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女人被逗笑,喝着鱼汤弯着眼睛看狗五,狗五想,这双眼睛有点像老九,不过老九盯着他看他没感觉,被这双眼睛盯着,狗五觉得自己死也值了。
那时候的男人就是这样,张启山、二月红、半截李、黑背老六、狗五,不管是...
花邪 以及
吴家与解家的众多男人们
-
00
霍秀秀说:“等等,听到脚步声了吗?他走过来了。”
01
那夜下了一场大雨,雨水还很清澈,再过三十天,长沙的下水道里就都要是九门人的血。
狗五府内,八仙桌上,一盏小小的烛灯亮着,灯下是两个人,一个小家碧玉的姑娘在喝着奶白的鱼汤,狗五盯着她看,三寸丁躺在桌子上翻着肚皮,任狗五去搔,三寸丁不凶的时候很可爱,它翻滚着,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女人被逗笑,喝着鱼汤弯着眼睛看狗五,狗五想,这双眼睛有点像老九,不过老九盯着他看他没感觉,被这双眼睛盯着,狗五觉得自己死也值了。
那时候的男人就是这样,张启山、二月红、半截李、黑背老六、狗五,不管是斯文的还是粗鲁,脑袋里对爱的人好像也就那么一句话——“死也值了。”
就在这时,狗五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些对话,是他和解九的。
狗五与解九自少年便相识,后来解九留洋,狗五下地,成人又见,并无嫌隙。
老五和老九的好,所有九门人都看得见,狗五是贼,解九是商,贼商勾结,天经地义。解九打的也是这一张牌,自己的表妹嫁给狗五,两家便又亲上加亲。
狗五看着对面的姑娘喝鱼汤的时候,解九正在往狗五家走。他踏出张大佛爷家门的时候往伞缸里看了一眼,没有打伞,径直地跨进雨里。
雨里,解九的大衣吃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解九任由大雨冲刷着自己滚烫的太阳穴,他想,计划就要开始了,有人能逃得掉么?自己的脑袋究竟有多聪明,自己的手上究竟有几张牌?解九不知道。解九在雨里走了十个时辰,走过了所有熟悉的巷子。
霍仙姑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来,一双葱嫩雪白的手撩开车帘,下人提着灯笼照在他们俩的脸前。
霍仙姑从戏楼听戏回来,见到解九,觉得惊讶。
她从车里递过去一把伞。
霍仙姑问:“老九,你怎么了?”
解九摇头。他问霍仙姑:“你恨我吗?”
霍仙姑觉得很奇怪。
“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狗五喜欢你表妹?要是因为这个,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解九的眼神柔和下来,转身向雨中走去。他决定了。
那一年狗五从南沙镖子岭的血尸墓里爬出来,两个哥哥全都死掉,狗五继承家业,用鼻子和训狗的本事挤进九门,接风宴上,坐在他旁边是解九解当家,狗五和老辈碰酒,瞅着空档瞥了眼解九,解九留洋归来,发型款式和从前大不一样,眼上还架了一副金丝眼镜,全然一副书生相,狗五看解九的手十指指尖均有薄茧,那是常年打算盘留下的痕迹,他想这解九当真是书生意气啊,不知道这么久没见,人还好不好玩。
狗五在他耳边道:“小九。”
解九瞅他。
狗五说:“小九九。”
解九回:“你怎么这么好给别人起外号?”
狗五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说你不服气啊,打我啊。
后来解九真的打了狗五。
那天解九母亲过世,头七未过,解府服丧,狗五出去下地,回到长沙听说解九四日没出家门,狗五牵了条狗去解府上问下人,问他饭吃还照常吃么?下人说几乎不吃了,人也在房间里找不着。狗五问他尿也不撒?屎也不拉?
下人回:“这……应该照旧吧。”
狗五说那就行呗。
下人说五爷,这不行啊,人得憋坏了,您想个办法吧,我在解家这么久,从来没见少爷这么失常过。
狗五牵着狗在门前站了一会,冲着解府院内大叫:“解九!!!你他妈给我滚出来!!!我一出长沙你就飘!!!你他妈又给我的狗吃了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最爱的狗!!解九!!小九九!!!你这个混蛋!!欺负我的狗!!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狗五和下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没动静。
又过了几分钟,解九房间的门有被打开的声音,又几秒,解九出现在狗五面前,红了双眼。
他说狗五我去你妈的,谁他妈喂你狗吃东西了?谁欺负你狗了!!!你不知道我妈过世了吗?你他妈在这喊什么喊?我还没说你那群狗呢!真是狗仗人势!
狗五立刻三寸钉抬到自己面前,脸缩在后面躲着,三寸钉看着解九,一脸无辜迷茫的神色。
解九更怒,破口大骂:“狗五!你把这么小一条狗拎出来躲着你也不害羞!你他妈就一孬货!你敢冲我喊你还拿狗当着!你是不是以为我他妈收拾不了你了!你给我滚进来!你给我滚进来!!!!!!!!!”
解九抓着狗五的领子就往里走,狗五顺手把三寸钉往石桌上一放,走到院子里,解九挥手就是一拳,狗五反应很快,立刻躲过去,狗五挣脱了解九,下人立刻跑掉,只剩狗五和解九对峙,解九喘着气,狗五把袖子撩上去,他说好啊小九九,你他妈不是要打架吗?来啊!我狗五最不怕的就是打架了,来啊!别一会被我打得鼻青脸肿,让别人看见了要说我狗五欺负书生,你来啊!
解九虽然是个书生,并不表示他就不会打架,解九是和二月红练过家子的,出招很伸展,解九心里憋了一团火,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委屈,解九不忘把身上的贵重东西都摘下来,冲上去和狗五打作一团。
三寸钉看见解九冲向狗五,立刻在桌子上急得跳了起来,狗五知道它是想去咬解九,冲三寸钉大喊一句:“老实呆着!”
解九躺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衣服被打烂了,狗五从地上爬起来,俯身看着他,狗五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道:“你真以为我是算盘呐,叫你想打就打,我知道你这几天心里憋屈,那你也不能老在那里面呆着,人都得憋坏了,这下舒坦了吧。”
解九看着天空不说话,狗五坐到一边的石凳上摸三寸钉。
解九哭了。
狗五愣住,他知道自己特别爱哭,高兴了要哭,难过了也要哭,很多人都见过自己哭,因为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但解九不一样。解九的哭,狗五一生中只见过两次,民国年间的青石板上,这是第一次。
解九说:“五哥,我累啊。”
解九说:“五哥,活着真难啊,”
狗五没读过什么书,长篇大论的安慰话也讲不出来,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蹲下去,把三寸钉放在解九身上,三寸钉看了看狗五,狗五冲着解九抬了抬下巴,三寸钉慢慢爬到解九脸边,把解九的眼泪都舔干净。
解九从地上爬起来,他以为是自己人生中最失控的一次,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不过他算错了。
解九想抱三寸钉,三寸钉不买账,摇着尾巴跳进了狗五的怀里。
如果说之前的解九和狗五只是旧相识,那么这一刻的解九和狗五,变成了新相知。
然后,解九问狗五——
03
“如果有必要,你会杀了我吗?”
04
吴三省把汽水丢给解连环,说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汽水的瓶盖已经被吴三省咬掉,解连环知道吴三省一定会这么说,他把冰凉的汽水咕咚咕咚地送下去。
1978年,解连环作为知青,刚刚从乡下回到杭州,他没有写信通知任何人,除了吴三省。
解连环坐火车回来那天是个大中午头,吴三省推掉了一天的事情去火车站接他。
吴三省接过解连环的箱子,说真他妈沉。
“你这里面装什么了?”
解连环看着杭州的太阳。
“说出来怕你不信,”解连环讲,“里面是新鲜的好东西。”
吴三省一愣,说你小子真行啊,“下乡不忘练手,还好没叫人抓住,真要命。”
“里面真是好东西?”要是这样的话,就绝对不能把解连环带到家里去,家里都是老爹的狗,就算瞒过了老爹,被老二发现了也是要出事的,吴三省心里合计了合计,掉头就带着解连环往西湖铺子里走。
吴三省把箱子轻轻放在柜台上,解连环上楼冲澡,换了一身吴三省的衣服下楼,解连环往椅子里一躺,伸手就要去开电风扇。
“哎!”吴三省道,“不懂规矩是怎么着。”
“没事。”解连环把风扇打开。
吴三省停下来,掐着腰看他。
“行啊连环,”吴三省笑道,“你骗我。”
解连环还嫌不够凉快,拿着蒲扇扇了起来,一边扇一边说:“你都被我骗了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呢。”
吴三省把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书,都是外国小说。
“就你那点雕虫小技,真以为我吴三省识不破啊,我那是被你骗的心甘情愿。”吴三省拿起一本,“厉害,这是什么书?我看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可以啊,听这名字就够刺激的。”
“哎,”吴三省坐到解连环的旁边,故作娇羞装,解连环吓了一跳,问:“你要干嘛?”
吴三省道:“死鬼,老实交代,你在乡下,娶了老婆没?”
解连环哭笑不得,说我娶个屁老婆呀我娶。
吴三省锤了解连环胸口一拳,说:“死鬼,没娶就好,人家一直等着你呢。”
解连环哈哈大笑起来,说刚好桌子上有面镜子,你自己照照你自己的鬼样。
吴三省真的照了照了镜子,还摆出了一个特娘们儿特逗乐儿的梳头发的姿势,自己也笑了。吴三省恢复正常,不和解连环再闹。
解连环拿起一本书翻,这些小说他已经看了很多很多遍,当时在乡下都是禁书,他就打了一个地洞,把书箱埋在里面,干活的时候借故上厕所,这时候就把书拿出来偷偷翻看。
和书一块藏起来的,还有他和吴三省来来回回写的信,算起来,解连环和自己家的信通的少,大多数竟然都是和吴三省通的,在信里他们聊得天南地北,他们的信有一套自己加密的语言,透过公式看信和普通的看信,所看到的完全是两份内容,就是在这一封封的信里,吴三省想解连环透露了一份计划,一份关于九门新生代的计划,一份关于考古队的计划。
吴三省给解连环寄去了一份照片,照片上是三个他没有见过的人。
两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看起来他们都差不多大。
左边的是陈文锦,中间的是霍玲,右边的是张起灵。
“全是九门的后代吗?”
“全是。”
解连环用一个天气恶劣的下午,把所用的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边,整齐地码在桌边,用绳子捆上,走到远处的野地里,一把火烧尽。
他在椅子上思索着在乡下的一些事,吴三省从外面买了汽水回来。
两个人碰了下杯。解连环问:“你要追陈文锦?”
吴三省点头。
解连环说:“她靠谱么?”
吴三省道:“吃醋啦?”
解连环讲:“我没和你开玩笑。”
吴三省说:“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呀。”
解连环冷冷地看着吴三省。
吴三省说:“她很聪明,我很喜欢她,放心吧,她人很好,也有领导才能,霍玲和张起灵就是他找到的。”
“而且我觉得,我会越来越喜欢她。”
解连环没说话,把书放了回去,喝着汽水不咸不淡地问了个问题,他说老三,如果有必要,你会杀了我么?
吴三省讲出了答案,接着反问,你呢?
解连环笑了,他看见书箱底下压着一份报纸,抽出来,五个大红字,慢慢念。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吴三省的眼睛里忽然有凶狠的光闪过,他捏过解连环的下巴,两人对望着。
吴三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解连环眯着眼睛看他,勾着嘴角,没有说话,吴三省是条疯狗,而解连环则像吴二白一样只是狐狸。吴三省已经不确定自己和解连环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好像无比亲密,却总在接触的边缘彼此露出刀刃来,吴三省和吴二白也是彼此算计的,但那种算计里带着一种玩笑的味道——吴三省和吴二白永远都不会真真正正地生气。
吴三省觉得解连环是很危险,解连环心中的吴三省也是如此,可他们就是甩不掉对方,咬牙切齿的,狠毒的,杀人放火的友谊。
“算了,”吴三省松开解连环,换了个话题。
“九叔前几天,从北京来找我老爹了。”
“是吗?”解连环问,“前几天是什么时候?”
05
“惊蛰。”
06
解雨臣念出这两个字来,平声调坠落在摊开的笔记上。他跟着吴邪的手指看这一段陈年往事,心里感叹。
这里是雨村吴邪的书房。
其实吴邪在雨村居住的屋子很简陋,书房却布置的有模有样。房间是朝南的,不下雨的时候阳光很充足,吴邪给书房挂上了窗帘,不透光,和张起灵还有胖子一起打了一排靠墙的书架,相当有成就感,打眼看过去全是书,小说倒是不多,历史社科类的的比较多,建筑和摄影的也有。
吴邪带着解雨臣走到其中的一面书柜上,这面书柜全是资料,吴邪道:“都在这里了。”
所有的资料都被吴邪分装放在档案袋里,解雨臣没想到吴邪会精细到这个程度,吴邪指着那些袋子,说所有的资料都有代号和归类缩写,这是我在那时候养成的习惯,这几年我在整理上花费了很长时间,这些资料彼此交错,线索相叠,很难具体地进行区分,大体上我把它按九门这个顺序分开,你可以看见,有很多种不同的颜色。
“张家的、吴家的、解家的、霍家的,这是可以整理出血缘脉络的家族,他们占得比重最大,剩下的一些零零散散,比如据说瞎子是齐家的后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解雨臣回:“瞎子好像是旗人。”
吴邪说:“谁知道他。”
吴邪别着胳膊靠在书架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解雨臣。
“你是不是想看?”
解雨臣眼睛转向他。
“看什么?”
吴邪把一袋资料抽下来,上面写着“解0017”。
解雨臣的确想看,但他不知道合不合适,既然吴邪这么说了,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吴邪说:“想看求我。”
解雨臣转过身,转到别的书架前面去,手指在书上左敲敲右敲敲。
“我们家的事儿,我比你清楚多了,不给看就算了,干嘛还要求你给我看?”
吴邪说哦,那好吧。
解雨臣回头道:“求你了。”
吴邪和解雨臣拉开凳子坐在书桌前,姿势像两个小学生,他们俩的胳膊并排放在桌子上,吴邪搓搓手,说我要开始了啊。
“你至于么你,跟解开封印似的。”
“至于。”吴邪讲,“里面的一些东西,很有意思。”
“我操,”解雨臣被映入眼帘的族谱吓了一跳,“你他妈从哪偷来的我家族谱?我这个问题问过你好多遍了,在天津我就问过你一遍,我今天非扒开你的嘴给你撬出来不可。”
“等等,”解雨臣说,“是不是秀秀给你看的?”
吴邪对着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咧开嘴露出白牙,吴邪的眼睛慢慢眨了眨,说这不重要,这真的不重要。
“这份资料里记录了三个人的档案,分别是你爷爷、你叔叔、还有你。”
解雨臣问:“我哪个叔叔?”
吴邪回:“解连环。”
哦,他啊,解雨臣点头,“按什么顺序排的?”
“别着急,”吴邪说,“咱接着往下看。”
“我操,”解雨臣被映入眼帘的自己的资料吓了一跳,“吴邪,你他妈竟然是这种人,谁允许你把我发给你的照片贴在资料上了!谁允许了!我发给你的照片你就这样用啊,还有这一张,这,这不是最近的照片么?怎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解雨臣你怎么回事?”吴邪按住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么不淡定,我时常更新资料,有错吗?我这不是只挑了尺度小的往上贴么,你紧张什么。”
解雨臣伸手压住档案,说你先别翻了,我这一章,你写的什么呀?
吴邪说还能写什么,有什么写什么呗。
解雨臣说我不要看我的这一章了,咱俩已经很熟了,保持点新鲜感,看完其他的之后,我这一章立刻销毁,懂我的意思?
吴邪说:“你这人很有趣,像你爷爷一样有趣,这是我的笔记我的资料,你说销毁我就销毁啊?”
“什么叫我跟我爷爷一样有趣?”解雨臣瞪他,“你把我爷爷怎么样了?”
“我能把你爷爷怎么样啊!要把你爷爷怎么样也是我爷爷把你爷爷怎么样啊!”
解雨臣嗅到了一丝尴尬。
他说,吴邪,祖上搞基,天打雷劈,你说的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不是,”吴邪连忙摆手,“积点德吧,基都是咱俩的,和他们没关系。”
“那就行,”解雨臣松了口气,“我要先看我爷爷那里的。”
解雨臣盯着他爷爷资料的第一页,觉得身上的伤口都雷疼了,解雨臣问吴邪你在我那一页贴了那么多照片,怎么到我爷爷这里成了抽象画了,还是拿圆珠笔画的,这,你画的吗?
“是啊,”吴邪说,“我没你爷爷的照片,空着又不舒服,你有吗?你要有的话给我一张。”
“我有,”解雨臣笑眯眯,“偏不给你,就不给你。”
吴邪说不给拉倒,不给的话我要在你爷爷头上画两个小辫,再添九朵花,完美,啦啦啦。
解雨臣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讲我才懒得管。两人翻开资料,从第72页开始看。
“你看,”吴邪说,“只要是深色的,全部引自我爷爷的笔记。”
“这样啊。”
吴邪又补充:“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会看到很多人,我爷爷虽然没读过太多书,却很聪明,接近晚年才开始学习读写,竟然也可以把故事写的有模有样,因为他会的字不是很多,东西写出来,类似白描,这是他笔记的第一段,时间显示,1978年3月5日。”
解雨臣说:“你的生日?”
吴邪点头。“我一岁的生日,我难讲我在里面充当着怎样的角色,不过我总觉得,宿命这种东西,可能从很久很久之前就降临到我们身上了。”
“那天有大雨。”
07
这一天早上,吴邪妈妈起了个大早,不过吴邪奶奶起的更早,吴邪妈妈洗完脸,看见吴邪奶奶坐在院子里,正在浇花。
吴老狗拿了一个长板凳在吴邪奶奶旁边坐着抽烟,许多烟从吴老狗头的位置飘上来,从吴邪出生以来,吴老狗很少在屋里抽烟,都跑到院子里去。
吴老狗烟瘾特别大。
吴邪妈妈在窗边站着,她一直很不理解一个问题,自己的公公很听自己婆婆的话,几乎有求必应,而婆婆却从来不要求公公少抽些烟,她一直费解这个问题,不过她又想,婆婆既然不作要求,那自然有她的原因。
吴邪妈妈转身走进了厨房。今天是吴邪一岁的生日,大范围的宴请吴邪满月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吴老狗特意吩咐,吴邪今年的生日谁也不要请,自己做点东西吃,过一个只有家里人在的生日。
吴二白也起来了,吴邪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他和大嫂打过了招呼,坐到桌边吃早点,这时他脑袋里是放空的,想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他想起来他大哥给他买的喇叭裤,这东西最近很流行,但他看了又看,竟然觉得蠢得不能再蠢,自己真是欣赏无力,女人穿喇叭裤确实好看,一个男人穿像什么样子?老三看他不要,全搜刮去送给了陈文锦。
脑袋里正说着吴三省,吴二白就想吴三省去哪里了?今天是他侄子的生日,他不在家好好待着帮大嫂的忙,又要跑去哪里野?
吴二白吃包子,门一下被打开了,吴三省从门外挥着一封信跑进来,满头大汗。
吴二白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爹娘,问吴三省:“你别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吴三省把信扔给吴二白:“你自己看。”
吴二白展信看了半响,说解连环要回来了?他家里人知道么?
“不知道,”吴三省说,“目前就告诉了我一个。”
“呵,”吴二白笑了,“你这脸够大啊。”
不对,吴三省的身体忽然僵住了,他和解连环的信明明用特殊的方式写成的,吴二白怎么会看得懂呢?
吴三省猛地一扭头,怒目而视吴二白。
吴二白做了一个“你打住”的手势。
吴二白讲:“事实已经发生了,你们这个信的密码十分低级,不需要动太大脑子,放心,我闲着没事是不会偷看你们俩的悄悄话的,今天吴邪过生日,不要吵架。”
吴三省懒得再和吴二白生气,他正沉浸在解连环要回来的喜悦里,而吴二白面无表情地喝豆浆,在心里得意地笑了起来。
吴一穷正骑着自行车穿过巷子往家里走,他的自行车前挂着一个大猪头和三条鱼,吴一穷的车子忽然停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直到那人对他打了声招呼,他才敢确定。
有点恍惚。
吴一穷立刻把车停好,拎着东西走过去,说:“九叔?”
解九笑了,冲他点点头。
解九说:“你长这么大了。”
“那是啊,”吴一穷说,“我儿子都一岁了。”
解九说:“吴邪?”
“是,”吴一穷把门推开,“进来说。”吴一穷喊:“看看谁来了——”
吴二白和吴三省抬眼冲大门口看,一看全愣了,吴三省说:“九叔!”
吴二白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又慢慢地走过去,直勾勾地盯着解九,解九看他愣愣的,伸手去摸他头。
吴二白终于慢慢说出了两个字。
“九,叔。”
吴二白一把抓住了解九的手腕,飞速道:“杀盘棋去。”
吴三省在旁边看的想笑,心说老二你真是有出息,吴三省说:“九叔,来找我爹的吧?”
解九讲:“也不全是。”
吴三省指着院子,说他就在那呢。
解九从院子望去,吴邪奶奶和他对视了一眼,吴邪奶奶从院子里走出来,两个人笑盈盈地看着,解九说:“我这个媒真做对了。”
吴邪奶奶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少女的神情。
吴邪奶奶开口:“你不要听他倔,这只老狗,越老越倔,他说他不想见你,其实他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你呐。”
解九走进院子。
吴老狗说:“你来干什么?你以为你借着吴邪生日的理由来我就不生气了?”
“五哥。”解九道。
“别叫我五哥,”吴老狗抽烟,“我不是你五哥。”
解九没做声,他想了想,又讲:“五哥,你我之间,难道要演一段二爷和陈皮的戏码么?”
解九看见吴老狗的屁股往长板凳旁边挪了挪,心里松了一口气。
吴邪妈妈从厨房出来,看见玄关上摆着一个织锦盒子,吴邪妈妈问吴三省:“有客人来了?”
吴三省点头。
吴邪妈妈又问:“这是给吴邪的礼物?”
吴二白回:“九叔是这么说的。”
吴三省摸那个盒子,手一把被吴二白打掉,吴三省说嫂子,打开给我们看一下嘛。
吴邪妈妈看了看吴二白,他的眼神竟然也很期许,吴邪妈妈叹了口气,“好吧,”她说,“既然是给吴邪的,我就先替他做了这个主。”
盒子一打开,吴二白和吴三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吴邪妈妈不懂他们的反应,只是奇怪道:“送男孩镯子?”
吴二白盯着东西,眼睛发直,“嫂子,”他说,“这不是镯子,这是二响环。”
08
“你带了东西来?”吴老狗问。
解九不可置否。
“东西呢?”
09
“东西呢?”解雨臣问吴邪。
“二响环?”吴邪摊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反正从我一出生就没见过。我估计,可能是被我爷爷送人了,我爷爷笔记记得太简单了,关于礼物的这一段只写了——解九来,送吴邪二响环。多了没有。我去问过我的二叔三叔还有我爹妈,他们都表示这礼物最后没经他们手,完全不清楚,我奶奶,她才不管这事呢。”
解雨臣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
吴邪很熟悉那种表情,那种表情就是典型的闷声发大财的表情,吴邪被搞得很慌张。
“你这表情很精彩啊,怎么个意思。”
解雨臣说:“你想知道这东西现在在哪儿吗?”
吴邪嘴巴张开。
吴邪拍了一下桌子,脸上的神色是悲天悯人,吴邪说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解雨臣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东西现在在我们家的仓库里。”
“哪个仓库?”吴邪勉强打起精神,“难道是秀秀大手一挥丢的那三百亿的仓库中的其中一个?”
“不是。”解雨臣说,“除了那些仓库,我们还有好多仓库。”
“原来那是件真货。”解雨臣感叹。
“小花,”吴邪面露鄙夷,“你到底懂不懂行?这么一件好东西,你别给堆到角落里再给磕碰着了,你过两天回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给我找出来,看看它坏没坏,没坏的话,请还给我。”
解雨臣说行啊,没问题,你将来结婚生个孩子,等他周岁了,我亲自把二响环送上门去,怎么样?便宜你了。
吴邪心如死灰,道你就直接说不给吧,你用这种方法激我,你就不怕我是个贪财之辈,真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把二响环给骗过来?
解雨臣说:“那样也挺好。”
吴邪沉默了一会,讲,我这辈子是不会结婚了,你要想结婚你就结吧,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俩的风流债就一笔勾销,但你敢再来找我,我就用长白山射大雕的AK爆了你的头。
“我开玩笑的。”解雨臣严肃道。
“是吗?”
“是的。”他说,“别这样看着我,看得我伤口疼。”
吴邪的眼睛转向笔记,两人继续读了下去。
10
解九和吴老狗各自坐在长凳的两端,吴老狗一直在抽烟,吴老狗说,你今天来肯定不是为了给吴邪过生日,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解九略一沉吟,道:“五哥,你是不是还恨我?”
吴老狗吐烟圈,“我不想说这个。”
解九没再说话。
“我没恨你了,”吴老狗叹气,“人这一辈子,爱也这么多,恨也这么多,给光就没了,我恨了这么多年,恨没了,反正我现在活着,我也看开了,什么都不如活着好,既然我还活着,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讲你的事情吧。”
“好,”解九手撑住膝盖,“五哥,”他讲,“我走投无路了。”
吴老狗把送到嘴边的烟放下,说你走投无路了?
“你也会有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信。”
解九定定地看着吴老狗:“真的。”他把自己的半只袖子撩起来,那半只胳膊散发着诡异的质感,接近透明的白,吴老狗凑近问了问。竟然是一股暗香。
吴老狗也看着解九,眼神复杂。
解九说:“那件东西,找上门来了。”
解九布满皱纹的眼睛里蓄了一层薄光。
“五哥,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解家要没了,快要没了,我儿子已经娶了媳妇,我要赶在解家第三代降生之前,把那件尸体处理掉,我没有帮手,解家的伙计能用的我都用了,五哥,你帮我这一次忙,这是我的报应,我们解家总是去别人家讨债,如今也要还债了。”
解九的脸上缓缓打开了一种疲惫的笑。
“风水轮流转啊。”
“等等,”吴老狗说,“你让我好好想想。”
吴二白给吴老狗送了两袋旱烟来,吴老狗和解九一言不发,那两袋烟一直抽到日薄西山,吴老狗替解九想出了金蝉脱壳之计,他让解九将尸体藏于南宋皇陵之内,解九听罢,拱手言谢。
“不用客气了。”吴老狗摇头。
“其实,”解九说,“我还有一件事,想托五哥帮忙。”
吴老狗说你真是好多事。
解九握了握拳,道:“南宋皇陵一行,我可能有去无回,如果我儿媳生出的是个儿子,我会让他在六岁之前过继到二爷家,有二爷护着他,能不能继承家业先不说,他是一定能安稳长大的了,让他和吴邪拜个把子,做个兄弟,是很好的事情。如果是个女儿,”
解九闭上眼睛。
“你能不能让她嫁到吴家。”
吴老狗说你疯了?“吴邪和她是有血缘关系的。”
“太远了,”解九回,“没关系,她要是个女孩,我就对她的期望和对吴邪的一样,再也不要重蹈咱们的覆辙了,”解九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很快就干掉,这是吴老狗第二次见到解九哭,“咱们做的孽还不够多吗?”解九问,“还不够吗?”
吴老狗在地上把烟灰磕了磕。
“还记得长沙那夜的大雨吗?你没打伞在雨中走,我跟你嫂子都上床要睡了,你忽然敲响了我们家的门。”
“怎么会忘。”
“我让你进来,你不进来,最后咱们俩一起撑了一把伞,那时候多少岁我都记不清了,总之很年轻。”
“你跟我说要我快走,带着家里人马上走,人越少越好,狗越少越好,伙计不要多带,有多快就多快。”
“是这样。”解九插话。
“我明白你那晚话里的意思,是七天之后。所以我们就动身了,但是,那天晚上,我知道了,当年你服你母亲的丧,躺在青石板上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知道了真正的答案。”
解九很温和地笑了,他装作不记得的样子,反问——
11
“答案是什么?”
12
“你从北京重新去墨脱的那一夜,我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解雨臣抬头讲,“你没忘吧。”
吴邪说:“问题好像不太一样。”
解雨臣说,是,是差一点,不过也差不多。”
“你问我,如果有必要,我会不会让你去死。”
解雨臣点头。
吴邪向后靠在椅子里,眼睛盯着天花板,双手垫在脑壳后。
“我说,如果实在有必要的话,或许我没什么办法。”
“但是,如果你死了的话,很快就会在下面和我团圆了。”
“所以,”解雨臣也想向后仰,吴邪一把撑住他的肩膀,说你悠着点靠,小心伤口。
“没事,”解雨臣慢慢仰过去,“所以,你这不是计划,你这是殉情基本法。”
“嘿嘿,”吴邪乐了,“大花你还挺能意淫的,大家明明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要是殉情基本法的话,那我死了瞎子也得来殉了、胖子也得来殉、黎簇苏万杨好也得殉,最后小哥出来了,好家伙,我们全为他殉了,一个也不留,够他喝一壶的。”
“随便你怎么说,”解雨臣闭着眼睛,“反正你当时那个话说的就很暧昧。”
“我当时是很认真的。”
解雨臣把笔记和死,他有些累了,他说,对了,我们明天就要回北京,不留在这过年,你们难道要在雨村过年吗?回杭州吧。你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带着胖子瞎子和张起灵来北京找我们俩玩儿,有地儿给你们住。
吴邪讲:“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说。”
“我当时特别认真地想——”
13
“我尽我所能不让你死,不让任何你在乎的人死,包括我自己。”
14
“对,”解九说,“你是这样讲的,分毫不差。”
吴老狗拍他的肩膀,说我狗五一诺千金,“我当年这样说了,如今也会这样做,决不食言。如果你生的是个女儿,嫁不嫁给吴邪再说,送到我家来,我替你养。我的三个儿子我很清楚,他们要护的东西,绝对不会受伤。”
解九点头,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冷,仿佛是那夜的长沙大雨他淋的太久,寒意渗透了肌骨,几十年没有缓过来,现在,他终于要迈向那死亡的一步,身体却逐渐温暖了。
他接着回忆。
那年自己从伞下重新走回雨中,听见狗五在他身后说出了这句话,他想狗五你为什么今天才想明白这个答案呢?其实它于我来说,一直是很坚定的。解九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而感动,但他现在的心很恐惧,他闻到张大佛爷清洗长沙的血腥味了,他想狗五,你一定要快跑,要是跑不了,你就他妈玩完啦。
狗五看着解九在雨中的身影,突然想对他说一件另外的事。
狗五孩子生的早,他说解九,小九九?你等一下。
解九的身影在雨中停滞。
“以后来我家教二白下棋吧。“
回忆被声音打断。
“爹,九叔,”吴二白把院子的门打开,“该吃饭了。”
三个人往客厅里走。
“吃完饭我要九叔陪我杀一盘棋。”
“你问问你九叔乐意么?”
吴二白看解九。
“当然乐意,”解九笑答,“咱们俩多久没下过棋了?”
一群人围起了餐桌,吴邪妈妈把吴邪递给吴老狗,吴邪第一次在家里见到陌生人,扭过头一直盯着解九看。
解九夹了一块西湖醋鱼,沾汤喂他。
吴老狗讲:“谢谢解爷爷。”
吴老狗疑惑:“怎么这么变扭呢,还是谢谢九爷爷吧。”
吴邪奶奶道:“他这么小,哪里会说话。”
解九回:“说的是。”
大家拿起筷子要吃饭,吴邪嘴里蹦出一个字来。
吴邪说:“xie”
“什么?”吴一穷吃惊地望着他,“哪个xie?谢谢的谢?还是解爷爷的解呀?”
吴邪妈妈笑着打了吴一穷一下。
吴邪沉默了一会,目光又转向解九,说:“xie”。
众人哗然,解九不知作何语。
饭毕,吴一穷和吴邪妈妈带着吴邪出去散步。吴三省跑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吴老狗观解九与吴二白杀棋。
吴二白摆棋盘,边摆边说:“九叔你来的太好了,我真是难逢敌手棋啊,当年在长沙数您棋下的最好,今天咱们俩再过过招,看看您宝刀老没老。”
“难逢敌手?”解九摸着棋,“老大老三下的不好么?”
“也不是,”吴二白说,“都下的挺好的。可是老大吧,他这人太保守,总是玩守势,而且一发现自己要输了就立刻认输,没意思。老三棋风特别差,喜欢跟人死磕,不见棺材不落泪,下一颗棋能烧一壶水,而且上次我和他下棋他竟然作弊,我问他为什么要作弊,他说反正都是赢,作弊赢了也是凭本事赢的,怎么就不能作弊了。你看这人。”
吴老狗喷烟,说你别废话了,快下棋吧。
吴二白为蓝,解九为红,两人下了一个半时辰,吴二白抬头看解九。
解九点头,和吴老狗对看了一眼。
15
“我输了。”
16
解雨臣把棋往棋盘上一放,盯着棋局,说二叔你下棋真是够狠的,竟然有点解家风范,跟二叔比,我还是只会皮毛,甘拜下风。
吴邪和解雨臣一起把棋收起来,这棋吴二白非常的爱,上面全是包浆。
吴二白给自己续茶,问吴邪,你再上不上了?
吴邪说不了不了,车轮战都打了三局了,估计等您八十岁,我们才能下的过您。
吴二白笑了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解子,”吴二白问,“你和吴邪下过棋没?”
“当然下过。”解雨臣回。
“你发没发现吴邪很有趣的一点,”吴二白看吴邪,“其实他可以没必要那么下的,如果换成别的方式,很多时候他满可以赢,但是他就是很奇怪,不到万不得已,他一个子也舍不得弃,吝啬的很。”
“难道谁剩的子多就算谁赢么?吴二白问吴邪,“嗯?大侄子?”
吴邪没说话,他心里想是啊,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棋收好了,吴二白又讲:“其实,他这样也不奇怪对吧?”
“是,”小花回,“不奇怪。”
“对了,”吴二白说,“今天吴邪生日在北京过,我打算顺便过来看看你们三个,结果秀秀不在,秀秀哪去了?
解雨臣想,这不可说。
“你们三个小时候玩的挺好的,走的时候,吴邪还追着汽车给你们俩送糖吃,家里的糖都叫他给送走了。”
“我有印象,”吴邪说,“我拍车窗来着。”
17
吴邪打电话给解雨臣,车已经开出去八百米,解雨臣问怎么了?
“你们俩东西忘带了。”
“啊,”秀秀说,“我的化妆包!”
解雨臣说你送过来吧。
吴邪说你赶快给我开回来,我肺上全是窟窿,不能跑。
车开回去,秀秀拿到了她的化妆包,秀秀问解雨臣吴邪给他的是什么,解雨臣说你看看,好像是关于我的资料,写的什么?
秀秀翻开本子,像是从某个地方撕下来的,秀秀说:“哥,就第一页有你好多照片,挺傻的,其他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也没有?”解雨臣探头过去看,“真的假的。”
“真的,”秀秀把本子举起来翻,“什么也没有。”
“奇怪。”
18
“你晚上真的不能来吃饭?”吴邪和解雨臣往茶馆外走,吴二白已经带着棋盘开车办事去了。
“真不能,”解雨臣说,“我没骗你啊,不会有惊喜的,不要期待。”
“谁他妈期待了。”
电梯门开,解雨臣把吴邪送上吉普,吴邪说来老解抱一抱那个抱一抱啊。
解雨臣和吴邪拥抱。
解雨臣说:“就抱啊?忽然这么纯洁呢。”
“当然,”吴邪说,“人过四十,越活越纯。”
解雨臣偷偷把二响环塞进了吴邪的口袋里。
19
吴老狗对解九说你今天必须要把这二响环拿走。
“太贵重了,”吴老狗讲,“就当拿回去给解家添点家底。家大业大的,我们无所谓。”
解九说,不差这一点,这是给吴邪的。
吴老狗敲了一下二响环,镯子发出清脆的两声响。
狗五说:“小九九,拿走吧。”
解九叹气,收回了口袋里。
解九说吴邪呢?
“在里屋。”
“我要见他一面。”
“怎么?”
“我还有话说。”
吴邪妈妈退出房间,吴邪在解九腿上坐着。
“老八死之前,留下一段消灾咒。”
“吴邪,”解九说,“我且念给你听。”
解九看吴老狗:“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添添消,”“添添消,”
“昨夜雨淋漓,”“昨夜雨淋漓,”
“雨过长沙满洞庭,”“雨过长沙满洞庭,”
“倒在江湖无人过,”“等等,听起来不太吉利啊。”“别废话。”“倒在江湖无人过,”
“得澄清处又澄清。”“得澄清处又澄清。”
“完了吧?”
“没完。”
“还有?”
“还有。”
20
解雨臣开着会才想起来重要的话还没有说。
他偷掏出手机,发了微信,竟然有一条未读,是吴邪发来的。
“什么都没写,全在心里。”
21
吴邪掏出手机一边开门一边看,解雨臣的微信内容还没等看清,尖叫声炸进耳朵。
苏万胖子黑瞎子。
“生日!!!!!!快!!!!!!!乐!!!!!!!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啊!!!!”
疯了。吴邪想,疯了。他被拽了进去。
21
吴老狗问:“还有什么?”
“还有,生日快乐。”
解九冲着吴邪笑,吴老狗也笑了。四字结束,如有神迹,几乎一瞬间,杭州暴雨滂沱,闪电在空中打响。春雷动。
-
如题。
写的匆忙,很多想法没能写出来。用了跳切和闪回的技巧,但是觉得应该比较容易看得懂。
原来已经喜欢吴邪这么长时间啦。
希望明年的今天,也可以和大家继续分享他生日的喜悦。
(打了很多标签大家不要怪我,因为写了很多人物蛮冷的,有可能实在想吃粮的朋友就搜到了。)
最后 @予邪书_2018
【韩沉x井然】失而复得(下)
前文看合集
*设定男男结婚、生子很正常
光影浮动,酒精与柠檬在空气中发酵,氤氲着咸甜的罗马情调。这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清吧,不太吵闹,很适合畅聊。
井然坐在吧台,听不再年轻的沙哑烟嗓清唱些泛黄的情歌,七分醉意,三分苦涩。一个多小时过去,“真心真意”再没发来任何消息。
是早约定过的见面。得知她来意大利,井然连夜赶图,近乎挤干了灵感,才空出这晚的闲暇。
这女孩常在微博与她聊建筑设计相关,有许多他平日生不出的古怪想法,能看出来她并非专业出身,但也有点意思。这么多年,为了证实自己的实力,他习惯于追随建筑的古意,挖掘绝对的严肃与崇高,倒渐渐把人文的地基抛下了,还是亏她...
前文看合集
*设定男男结婚、生子很正常
光影浮动,酒精与柠檬在空气中发酵,氤氲着咸甜的罗马情调。这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清吧,不太吵闹,很适合畅聊。
井然坐在吧台,听不再年轻的沙哑烟嗓清唱些泛黄的情歌,七分醉意,三分苦涩。一个多小时过去,“真心真意”再没发来任何消息。
是早约定过的见面。得知她来意大利,井然连夜赶图,近乎挤干了灵感,才空出这晚的闲暇。
这女孩常在微博与她聊建筑设计相关,有许多他平日生不出的古怪想法,能看出来她并非专业出身,但也有点意思。这么多年,为了证实自己的实力,他习惯于追随建筑的古意,挖掘绝对的严肃与崇高,倒渐渐把人文的地基抛下了,还是亏她提醒,才想起低头看看当下。
于是理所应当地,他对她生出几分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好感。
他不爱把守时守约的那套苛求移至生活,可他精心准备的赴约,好像全然不被对方放在心里。既然本就只有三分诚意,又何必做一副十分真心的样子?漂浮在咸腻的背景音里,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快要淹死在这片孤独的狂欢中。
他是被一声问候唤上岸的。
“一个人?”
是杨修贤。
到最后真心真意都没有出现,是杨修贤,向他走来了。戴着唬人的神鬼面具,没吓着他,反使井然生出他乡遇同胞的亲切感。
他把他堵在充斥浓郁酒味儿的吧台边,勾着井然的领带,诱问:“你飞过吗?”
气音低沉,打在他耳朵上酥酥痒痒,让人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来吧,很有意思的。”
井然应了。
比起虚情假意的伪面,倒不如一开始便大大方方挑明态度,笃定了不长久的关系,干脆坦荡以对,反更容易让人接受。
可令他不甘的是,这轻率的邂逅,日后被杨修贤经营得仿佛他们可以这样恣意洒脱地一直走下去,他又一声招呼也不打,平白无故地人间蒸发了。
他差点都忘了,那可是只无足鸟。
没有家人,居无定所,朋友寥寥,来去无影,漂泊不定,他要是腻了倦了想飞走,你绝对找不着。
再精心建起的巢,哪能留住这终将离开的人?
井然心中明镜似的,却始终意难平。
那是块石头,是难解的结,是午夜的梦魇,提醒着他:前一夜仍与你相拥而眠的所谓爱人,第二天便可以从你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然。”
声音由远至近,将井然从回忆里唤醒。
“然然,起来了。“
大梦初醒的失落包围了他,差点让他再次被孤寂淹没。
他以为早就释然,不想那些支离破碎其实一直都未曾修复。
他紧拽着韩沉的胳膊,将他拽到怀里紧紧拥住,急促地呼吸着他发梢的空气。韩沉用手指顺井然蓬乱的发,像安抚小猫般挠挠后颈,又轻轻拍了拍有些汗湿的背,由上至下抚着。
偏偏那个时候,韩沉意料之外地给予了他一颗炽热的心,不需要他的任何回馈,就明明白白摆了出来,一腔孤勇地呈上全部的感情。他羡慕他的勇气,又对此感到矛盾。
回忆使这快被淡忘的忧虑情绪重又浮现上来,他既害怕失去这样的热忱,又害怕给予回馈之后,得到的是下一场伤痕累累。
“怎么了?”
“做噩梦了。”
韩沉撩了撩井然额前散落下的碎发,指腹在他下垂的眼尾轻轻扫过,“起来吃饭吧。”
井然不肯放过他,凑上去黏糊糊地和韩沉交换唾液,品尝他舌尖清新的薄荷牙膏味。
“乱动的话,我可就没有办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了!”
“嘶——还,还疼着呢!”
等两人终于衣着得体地坐上餐桌,粥都凉了。
许是饿了太久,井然腹中一阵绞痛,翻腾许久才稍稍安宁下来。
“这么疼?我…下次轻点。”
井然抄起纸巾盒就往韩沉身上丢,“是饿久了肚子疼!”
“好了好了,粥来了。”
“你啊,像是噩梦还没缓过来。”
井然喝粥的手一顿,心虚地看了看韩沉:“梦到…前男友了。”
韩沉也是一怔,复又扬眉,玩笑道:“啧,和哪个狐狸精旧情未了啊?”
“我……在意大利也谈过几场恋爱,可我好像除了一份份叠加的失落感,一无所获。自然而至,戛然而止。甚至最后那个一声招呼不打,就人间蒸发了,他好像无足的鸟,你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将去向何方,只是跟你依偎片刻,就又飞向了他的自由。
那些感情……好像在海上荡啊荡,在空中飘啊飘,却始终不肯着地。大概这也是为什么我突然想回来。就算离开这么多年,骨子里刻的,还是家的印记。
我就希望,能和我爱的人,组成一个家庭,是可以过一辈子的那种,是就算有矛盾摩擦,也矢志不渝的那种。”
“然然……”
“我偶尔会有点害怕。
害怕有一天,你也是一样地离开,没有任何预兆地。
有时会想,你们平时出任务,到底有多危险。又不敢多想。
我特别怕孤注一掷,只能患得患失。”
韩沉握起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缓缓摩挲,认真地凝视他的眼。
“然……”
“诶,别这样。”井然迫切地打断,不想再提,“情绪到了而已,倾诉一下畅快多了,你也别放心上。洗碗去了。”
“我去吧。”
“都几点了?你要迟到了。”
井然看得出韩沉迫切地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听。不想听近乎怜悯的安慰,或是类似“我不会离开”的坚定表态。
哪怕是最幸福的时刻,都经不起推敲。
何况是一段不知道是情话还是打脸瞬间的表态。
他是相信韩沉的,可是他不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不相信一生一世的完满。
可他不知道,韩沉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韩沉刚走,井然消停了一阵的腹痛又开始折腾,早饭都吐得一干二净。
得去医院看看了。井然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总是很灵验,并且这种自脑海喷薄而出的紧张叫嚣有时比噩耗本身更折磨。
但此时此刻,没有比化验单更能使井然奔溃的了。
妊娠8周,刺眼的字迹,大摇大摆地占据了视线。
杨修贤……
狰狞的鬼怪面具,和着冰淇淋的甜吻,许愿池里投下硬币的脆响,五指插*入他发间带他升上云端的狂欢,腹中的痛苦每在他身上游走一遭,有关杨修贤的那些酒红色画面就在脑海中潮水一般涌上来,溺得他喘不过气。
手机开始持续不断地振动,井然却被更巨大的轰鸣包围,像是某根神经突然短路,一时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在无意识的眩晕中焦急地找寻终止那恼人振动的方法。
“然然?”
是韩沉。是他的韩沉。
井然醒了,从轰鸣中挣脱,但好像又近乡情怯了。
“在哪呢?白阿姨打你电话怎么没接?”
韩沉……
前一晚以受害者口吻指责爱情脆弱的是自己,现如今带着别人的痕迹投身下一段感情的也是自己。
真是讽刺,他将信将疑,小心翼翼,最后却是自己先行背离。
井然知道,勃然大怒或是因此分手,这些都不是韩沉会做的,可他不敢笃定他会不会在心里介意。他们在相爱到将近结婚时,井然却还怀着别人的孩子,这句话说出来,任谁都会心里膈应一下,哪怕是井然自己。
说起来这段感情着实顺利,可就是太过顺风顺水,只凭这短短几周的相处,难以得见韩沉其人全貌。他到底对此作何看法,井然不知道。
他也不敢赌。
“韩沉……”
月份也不算大,一针下去什么都解决了,明天就能预约到……
电话那头,有玻璃破碎的声音。通过电磁波扎进耳朵里,有血淋淋的破碎感。
“发生什么了?”
韩沉啊……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他留出一方天地,那里将用以安置他们未来的家。
这时候,井然非要在他牵着自己准备奔向美好未来时,蓄意拌他一脚,把两人都摔出一身伤,再试试韩沉会不会不计前嫌地牵着他继续走。
他害怕了,害怕真会被抛下,离彼岸越来越远。
“然然,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
韩沉的声音很轻很轻,沉稳而安定,和煦到井然被熏出泪来,让井然觉得,他可以包容一切,无尽渊薮,不过蜉蝣,这微小波澜,无足挂齿。
“对不起……”
“然然?”
“我……怀孕了。”
空气凝固,寂静填满世界。
一秒。
两秒。
三秒。
“别怕,等我回来!”
沉默被打破,世界重又被赋予了声音。
窗外车水马龙鸣笛声不绝,入秋蝉鸣沉寂风声渐起。乱发被风吹拂抚过耳廓的摩擦,稿纸不安分地窸窣作响。邻家遛弯的宠物狗阵阵吠叫,楼下逆向绽开的花自在舒展……指尖在手机音量键上无意识的拨动,车门撞回车身,钥匙咔哒转动,门关上,脚步渐近,转身,韩沉在他面前。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半年前,为扫除境外贩毒势力,我,化名杨修贤,去罗马执行卧底任务。”
井然,杨修贤并不是无足鸟,他只是暂时藏起了自己的脚,可是当他飞过暴风阴云,放下脚准备回家时,他差点找不到原先那杆枝桠。
“开始没有说,是怕自己做不了一辈子杨修贤。到后来,又觉得没必要。”
韩沉拥住井然,俯身贴着他的后颈,将他紧紧箍进怀中,有些后怕地发颤,胸腔起伏。
“没想到……我错得离谱。”
“然然,一直都是我。”
“这一次,韩沉不会再抛下你了。”
完结了!超短番外掉落预定√
【鲜白上元24h/5:00】朝云梦
*一个架空paro,我流太白行令鲜白,私设有,1w4小长篇,祝食用愉快w
元宵麻溜地系好了马,那马在他小手里亲昵地呼了几口气,惹得小孩子咯咯笑起来:“小白,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一匹通体黝黑的神风骏马,对小白这个名字也不抗拒,仰头嘶鸣几声,好像通人性一般地应答,见之皆知是非凡的神态。元宵和它告完别,回头看到白琊倚着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又说:“白琊!你别喝了,我们进去吧。”
白琊慢悠悠走着,看小孩啪嗒啪嗒地先跑去喊店家,踮起脚来瞅柜台:“要二人份的午膳,一壶茶。那马也劳烦博士照顾,马草按时给了。酒?免了——”白琊跟在后面道:“再要三坛上好的春酿,挑最贵的便是。”
那话...
*一个架空paro,我流太白行令鲜白,私设有,1w4小长篇,祝食用愉快w
元宵麻溜地系好了马,那马在他小手里亲昵地呼了几口气,惹得小孩子咯咯笑起来:“小白,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一匹通体黝黑的神风骏马,对小白这个名字也不抗拒,仰头嘶鸣几声,好像通人性一般地应答,见之皆知是非凡的神态。元宵和它告完别,回头看到白琊倚着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又说:“白琊!你别喝了,我们进去吧。”
白琊慢悠悠走着,看小孩啪嗒啪嗒地先跑去喊店家,踮起脚来瞅柜台:“要二人份的午膳,一壶茶。那马也劳烦博士照顾,马草按时给了。酒?免了——”白琊跟在后面道:“再要三坛上好的春酿,挑最贵的便是。”
那话音掷了地,店客们纷纷抬头去看,见剑客一袭锦衣,身上坠饰都泛着名贵的光泽,便知来者不凡。白琊又笑一下,面上带着点醉意,持剑伫立的身姿却秉一种优雅而矜傲的风骨,好如一棵笔直的雪松。他泰然自若地迎上众人目光,抬眼望回去,却显露几分惊讶神色,这会儿随意挑了个地方坐下,便有好事者来搭话:“这位郎君,可是刚入城么?”
“是,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想来看看。”
酒菜被端上来了,元宵在一旁正襟危坐,一副食不言的严肃模样,间或用眼神示意白琊莫喝得太多。白琊不理会他,大多数时候在喝酒,偶尔吃一两菜。
“谁不是呢!一年一度的盛会,”又有一人过来搭话,“听说往年城里都很热闹,外地来的商贩旅客,比王都原本住的人还多!”
“今年不知怎地,很冷清啊。”
“可不是。”客人们都压低了声音,颇有点忌惮的神情。店内行客稀少,个个相距极远,像地面上消融得七七八八的残雪。他们彼此也不说话,偶尔咬着唇挤出点气音,似乎生怕招来什么祸祟一样。白琊听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看店客皆神情隐晦,对这压抑气氛早已好奇,那搭话者便挤眉弄眼地道:“郎君不曾听说吗?最近城里在闹千面之影,弄得人心惶惶呐!”
元宵忍不住了,问了声:“是瘟疫吗?”又连忙闭上嘴。客人含糊地笑了几声,道:“比瘟疫还可怕!害得街坊住户大门紧闭,就算是在家中也气不敢出。比瘟疫可怕得多!”
“那、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哦?看来是人祸。”
白琊醉醺醺地说完,那客人精神一振,立刻絮絮叨叨了起来:“使君真是料事如神。可不是人祸吗!便是那江洋大盗千面之影,近日来更为横行无忌……”元宵紧张地攥住了筷子。“偷奸抢掠,无所不为!盗了崇福寺的镇寺舍利,抢了胡商大户最名贵的香料,窃走了路上行人的钱袋,还把好几户子偷得家徒四壁,害得他们险些过不了冬,唉,狠毒心肠。”
“是啊,”另一客人也忍不住搭话了,“我听说有人醉后被他扒光衣服扔到大街上,还有人被他划烂了脸。惨遭他玷污的女儿们仍旧缩在宅中啼哭呢……隔三条街的坊里,就有一个。”
“官府不管么?”
“官府几次出动抓捕,连他的影子都没抓到!反而惹得他生气,放话出来,下次就要偷走作对者的脑袋……”
他说到一半,下意识闭了嘴,整间食店刹那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能听到人和人的呼吸声。仿佛千面之影就在身边,仿佛下一刻千面之影便破窗而入,将这里血洗一空。元宵扯着白琊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道:“没事!我会保护你的,那小贼敢来,我就炸跑他。”
白琊已然是一副醉态,由着元宵动作,倚着桌面喝了几口酒,才缓缓地说:“这么多事,不像一个人能做得出来的。”
“使君不了解他……千面之影形如鬼魅,诡计多端,至今没人见过他的容貌,更别说抓住他,因而他愈发肆意妄为。”
“不,”白琊似笑非笑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定有假借他名号行这些诡劣事的人,还是许多人。你,我,坐在这里的人,都有可能是这个小贼,替这名号又添了几分劣迹,几分传说。哈哈哈哈哈,千面之影,这名字起得妙极!”他仰头豪饮几口,似乎喝得酣畅,晃晃悠悠举起杯来,眯起一双荡漾着醉意的金眸,要和千面之影对酌了。元宵知他这副模样是又喝上头,赶忙拉着他走,向方才的客人们说着:“他尽道些胡话。”走到一半,外头兀地一阵喧闹,有人大叫,有人奔跑,马嘶鸡鸣,店家急匆匆地跑进来,抓住白琊说:“这位使君!你的马刚才被千面之影偷走了。”
王都有三十八大道,往往车马如流,诗人的歌篇、胡姬的欢笑、官军的喝令与元元众生的悲喜,以一种规整又放诞的姿态,自南向北奔涌而来。此时却安静得过分了,一两路人行色匆忙,车舆飞驰,马蹄在石板路上拖出嗒嗒的回响。白琊是唯一悠闲的行客,一面喝着酒,一面手里被元宵攥得生疼,他有点好笑地问:“怎么,害怕了?”
“没有!只是紧张……”元宵小声说,“怕你一转眼又不见了。”
“我不是在这么?没了马,只好随你走走,能跑到哪里去?”
“你好意思说了,若非你乌鸦嘴,小白会丢了么?也不知它现在在哪里,饿着了吗……”
白琊略一顿足,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伸手叩了叩,换来一道吱呀的罅隙。“听说你这家曾遭千面之影偷劫……”剑客随手撑住那扇将要闭上的门,对着阴影里那双恐惧的眼睛,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会太多,不会再告诉第三个人。”
“是第四个!”元宵探出头来补充。
白琊再从袖中掂了一条沉甸甸银钱,晃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但是直接贿赂也未免太俗了,一点也不侠客!”
“是麻烦最少,见效最快的侠士手段,比一千柄利剑还要锋利——也不是谁都能用上的。”
“诶,用不上的人好可怜……”
“富贵有命,怎么强求?”
喻三鲜隐匿在屋顶上,低头正听到一剑客一孩童说些有趣话,不免多打量了几眼。他耐心地屏住呼吸,等那两道气息消失殆尽,一翻身踏着几片屋瓦掠过王都的上空,像一种自由又轻巧的鸟。
怪盗千面之影出动在此刻,目的地在几里之外,西市最繁华的酒楼之一,他前日留下预告函的时候,一簠墙垣内尚是压抑不住的灯红酒绿、歌吹弹唱,胡姬在醇酒的香气之间翩翩起舞。今日却凄清了许多,名震王都的怪盗摇了摇头,叹息道:“哎,千面之影言出必行,预告说偷什么便只偷什么,又不杀人放火,何必如此呢?”
他笑眯眯地坐在一案食几上,悠闲地晃着腿,满屋子烛火随之摇动出奇特的韵律。“借之一用,”他似乎只是一勾手,就能把面前这具凡胎的魂灵从四分五裂的血肉里攫出,“归期不定~”
酒楼老板只觉浑身一凉,再定睛看去,怪盗手中的并非利刃或滴着血的头颅,竟只是一卷文书而已。他四体俱寒,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绯色的烟雾扩散,随着辽远的碰撞声,怪盗的身影便像一滴水融进大海里一般消失了。
“訇——”
“元宵,可否替我记下这里的方位……”白琊一顿,下意识回头望去。他眯起眼睛,唯见夜幕里划过一柄利剑出鞘般的亮光,又如同一道淡银色的流星。
那卷遍是墨字的绢纸被徐徐展开了,凡是冠名千面之影的偷盗案皆记在其上,下注发生地点与所盗之物。白琊俯瞰着,难得露出些思索的表情,一面换了只朱笔,先圈出了三处,像在给这条浓厚的墨龙点上眼睛。他又悬笔停了一刻,仍未舒展开眉头。“我去王都已久,记得不清了。恐怕还需城内舆图一副,才能勘得千面之影的行踪……还是得回去找他。”
“你好上心,”元宵也皱着眉头,看字发昏,“我本以为你的风格是遇上他就打,不遇到他的时候还是继续喝酒。”
白琊被他说得口中干涩,不免翻出酒壶痛饮几口,辛辣的酒液奔喉入胃,似乎也浇不灭燥乱的心思。“谁知道呢?”日头明晃晃地打进来,在纸上、在剑客面前浮出若干光斑,他大口嗅着弥散不消的酒香,突然眼睛一亮,提笔在纸上补了一行字。元宵不明所以,又见他写得狂乱,踮起脚来辨认,一边问:“你写了什么?你想到什么了?”白琊哈哈大笑道:“元宵,我们去找汤圆吧。”
“啊?”元宵人小身短,跟不上白琊的思路,被劈头盖脸一句话浇出一腔的雀跃,“可是,我们的马丢了,怎么去啊……”
“都在长安城内,如何去不得?”
“走过去吗?那行囊怎么办,都是你来背,要累坏你了。”
白琊一乐,伸手揽起半人高的小孩子,低声说:
“那我们飞过去!”
他自窗翻出去只需要一瞬,踏着墙面一借力,一身轻功携着孩童去亲吻长安上空的云。元宵还没反应过来,在他怀里滋哇乱叫,说:“白琊,你又喝多了!”后来渐渐安静下来,脸颊被风和兴奋烘得发红,他低头看到井然的城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说:“王都真美啊……”
白琊踏住一片瓦,一个起落又高飞出去:“正月十五那天会更美!和汤圆,还有你义父,好好玩乐,好好看灯,不必担忧什么千面之影的祸害。”
“那你呢?”元宵睁不开眼睛,只感到自己在呼啸的风声里下坠,“白琊,那你呢?”
“我?”白琊的笑声飘散得很远,“我受故人之托带你来王都找你哥哥,如今到也到了,咱们从此星离云散,怎么,你还在因此哭鼻子的年龄吗?”
“才没有!”元宵踉踉跄跄地攥住他的袖子,“白琊,你——我已经长大了,你们这些大人别想骗我。你是不是又要追你那个月亮,追李太白而去了——”白琊不曾料到这三个字会由他说出,落地之后,竟没有了将元宵甩开的气力,他不由得去看,看小孩扬起一张稚嫩的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有露水的夜晚:“我总觉得你就会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那我能去哪儿呢?”
“我不知道啊!江、江中逐月是吗——你也要一同逐月而去了,是不是?”
白琊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元宵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可能,”他道,“我还要抓千面之影呢,你忘了么?待我抓住那个狡猾的坏蛋,定与你共享胜利的喜悦。”
元宵说:“好。”
白琊回去的时候,只是且行且饮着,斜坠的太阳毫不怜惜地照到他身上,营造出一副光耀的躯壳。他是被上天眷顾的神才,与生俱来有掌控词句的卓越诣力,有朝一日,倒栽进孩童几句话编织的迷云,憧憧不可破。他仰头望那西沉白日,热烈的日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只好低下头去,看自己手持的剑,最后竟有点怅然地叹息了。江中逐月么……他想,他仍旧痴迷于那一片幻影吗?可自那之后,他似乎鲜少再吟诗了。孑然的剑客慢悠悠地想着,慢悠悠地走着,感到有一股醉意在身体里流淌,昏时的钟声敲响在无边际的、稀薄的空气里,已经到宵禁的时刻了,他寻了个坊间隐匿的角落,靠着墙角,抱着剑,便如此半醉半醒地睡着了。
白琊是被人拍醒的。
“喂——你醒醒,金吾卫来巡查了。”
一只冰凉凉的手贴在他的脸颊,在看清眼前光景之前,他先听到一道轻矫的声音,挟着点飘然的尾调,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一类深海里才有的白色小鱼。他尚觉得神魂离体,七窍堵塞,依稀正被人拉着在屋顶之间腾跃,好在身体的本能,让他不至于扯住对方掉回去。
“你是千面之影。”白琊第一反应说。
“我是千面之影,千面之影又是谁呢?千面之影是我,我又是谁呢?”
“你偷了崇福寺的镇寺舍利、西域胡商的名贵香料、酒楼老板的买婢市券。”
“没错,是我。”
白琊眯起眼睛,见那怪盗似乎露出了有些愉悦的笑容,半张光洁的面庞像隐隐透着光。只是大半的容颜仍然藏在兜帽底下,他在用夜色巧妙地藏匿自己:“在下千面之影,此番尚打算偷当朝国相的玉狮镇纸,却不料被一小贼捷足先登了。”
“那物什雕工不算精巧,玉色也不佳,远没有与它相关的那些传闻逸事有趣。”
阿喻轻笑了几声。“是啊,它毕竟来历不正。”
白琊悚然一惊,似又了悟,倒是更锐利地盯着怪盗,最后笑起来:“看来特地借它一用,反而脏了我的手,却是我大意了!”
“白大侠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如还是还给我——”喻三鲜凑近了些,脸仍被兜帽下的阴影捂得严严实实,“话又说回来,几个时辰前拜谒宰相府的白使君,要洗脱窃物的嫌疑,还是借了我那封预告函的光。你不该感谢我吗?”
“用什么感谢你?”白琊似乎感受不到他的靠近,犹自哈哈大笑道,“用你大放烟雾弹,一番造势潜进府中书房,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的惊愕神情么?”
“怪盗口舌笨拙,腹无诗书,说不过伶牙俐齿的白大才子。”
“你倒也不必如此,我有名唤白琊,你直接喊我白琊便是。”
“好。白琊,作为交换。”喻三鲜突然一笑,白琊听到他声音兀地敞朗起来,比此时的夜空还要开阔。他发现他们已经靠得很近了,近到阿喻很轻易地便牵住他的手,在掌心规规整整地写起字来。
他的手也太凉,白琊如此想着,与其说是手,倒不如说是一团雾气贴在他的皮肉上,湿润而柔软地,勾画出细碎的纹路。“口俞喻,你叫……”
怪盗探来的手被白琊干脆地架住了,腕骨相碰有如刀刃相鸣的声响,阿喻正看到白琊挑衅地冲他一笑,一双眼睛亮得像金子。“你倒是狡诈!休想。”他另一只手也不停歇,向左拐去,堪堪碰到白琊衣领时又被他截住。他们噼噼啪啪地交起手来,以指为刃,以掌为斧,剑意刀法、四式八招瞬息而变,若有旁人在此,定要为此眼花缭乱、惊叹不已,但喻三鲜还有余韵玩笑。“一条清清白白的小鱼,有姓无名,你若愿意的话,叫我阿喻便可。”
他招式渐渐慢下来,这会儿白琊也一个流畅的拐转,顺势把阿喻两只手腕一并擒在手里,便得胜般笑了:“阿喻,若你想要我怀里的玉狮镇纸,方得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让我一窥千面之影的容颜,如何?”
彼时层云散尽,明月悬于天,辉煌的银色顺着天际淌下来,浩荡地浸没了他们相贴近的身躯。白琊发现自己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陶醉在某种清冷又明朗的美丽中,阿喻在月色下向着他笑,他的眼睛含着一种湖水的色泽;曾在古籍里读到的:蓬山雾浓,玕树丛生,仙人舞袖吹笙,白鹤绽开纯缟的羽翼,如今竟在此展露出鲜妍的色彩。白琊尚在出神,只觉怀里一轻,反应过来之前,喻三鲜自他眼前轻巧地翻走了,鱼尾披风划出一道亮白色的轨迹:“后会有期。”
白琊没有立刻追上去;他静默地伫立,捧住了手心落下的一片花瓣。
“后会有期。”
白琊倚着窗槛,向他挥了挥手,名贵珠宝被唰地一下甩到阿喻怀里。又一次,怪盗千面之影大张旗鼓,声东击西,牵出一串缱绻的绯色烟雾,最后却落了空,只见一好整以暇的剑客,似乎正袖手盼他露出意外的神色。阿喻感到那串珠玉上还有白琊指尖残留的温度,突然笑起来。
更多时候,还是白琊被瞒天过海,匆匆赶到的时候,是怪盗特地在等他。喻三鲜依旧那一副装饰,只是脱了兜帽,便于白琊看到他狡黠的笑容。他们在奔亡中大笑,心脏在血肉之下振跃,好像便有一种相合的频率了。白琊向他说无事的时候仗着剑闲走,也抓到几个冒“千面之影”名号犯事的小贼,被阿喻说是泛滥的正义心;又问他:“真正的千面之影,偷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为了名,为了无用的兴致,总要为点什么吗?还是你觉得我需要一些凄惨的故事,要有贫穷又苦痛的过去,要心向光明不得,要在黑暗里挣扎、沉沦——那我必要把你一并拽下去。”
“你的过去我没什么兴趣,”白琊笑着回应,“我只是好奇你现在所求。”
“我有所求吗?”
“你无所求吗?那是什么使你心忧呢?”
“白大侠客,你若还想问这些枯燥的问题,”怪盗轻声说,“下次不如带壶酒来,我们喝一杯。”
白琊便当真携了一壶,上好的新丰酒,此酒透润的色泽与醇香,与带着星辰的夜色很相衬。他们慢悠悠地共饮,也说一些往事,同受着一泓银河的照耀,胸臆间的山川河海、光风霁月在此广阔地流淌出来,为他们的名号镀上锦绣的光芒;这似乎是一种神赐的时光。
到后来,便是千面之影最后一次行窃了。白琊心里想着,盘坐在案几前,垂眼盯着自己面前那一盘六陆棋。紫阁无论何时都有不灭的辉光,王宫里点燃的灯烛,常泛着隐约的馨香,这一类奢靡的气氛,却和锦衣的剑客很是相配。阿喻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时,似乎并不奇怪他会在这里,白琊也不奇怪他会来,慢条斯理地掂了一步棋,反手一道利剑出鞘,亮得划灭了烛火!
那割喉的利刃直冲怪盗而来,凛冽的剑意比金铁之器还要锋锐。喻三鲜双刀一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后翻卸力,眨眼间又反冲前去,似乎直刺剑客的双眼!有一个瞬间,他们贴得很近,兵刃相接,顷刻间便退后着跳开,如同两匹凶猛的野兽,在为下一次进攻磨牙蓄力。这场缠斗比以往任何一场都要激烈,似乎谁都很认真,踏着血与风的鼓点,全神贯注投入这一场舞蹈。阿喻翻身向上,紧接着被白琊一剑擦过脸颊,口中却闲闲笑道:“有幸见白大侠客一展百家剑法,喻某此生也算不亏了。”
“说得却好似千面之影此后便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那确实还早,”阿喻窥到那人被凛凛剑光映照的脸庞,觉得煞是好看,“这浩荡江湖若是这么早便缺了我,岂不是无趣得很?”
白琊笑他:“办完这桩案子,这王都城内将要缺了你,倒是一桩欢喜事。”
“哦?原来你是舍不得我~”
白琊大笑三声,出剑更快,口中却没有否认。阿喻听出他言外之意,竟然心下一怔,动作一缓,猝不及防被一剑挑开兜帽,他那一袭银白色的长发便如流霜般倾泻下来。白琊顺势停剑,眼见却是一怔,只觉怪盗将宫外夜色也窃进来了,往这金屋暖阁里一放,反是一些凄凉、惆怅的折柳曲调。烛光映在喻三鲜的脸上,一闪一闪、一明一暗地摇曳着,他似乎有哪根心弦也被摇曳的光影扣动了,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桎梏,正欲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白琊有点怔然地念着: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
“怜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不极兮意已深。”
剑刃相击之音渐渐消散下来,整间大殿归于寂寥,唯有那两道人影,被映出模糊的明暗。天才剑客生着一双最适于吐珠泻玉的唇齿,开口有顿挫的韵调,将那首诗一字一字念到最后:“美人美人兮归去来,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
“李太白的名篇,”阿喻说,“你还是忘不了么?”
他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在大殿里层层叠叠地回荡:“原来白大侠客与我纠缠,不是为了行侠仗义,却是早已钟情于小贼!”
“是也,非也,”白琊坦然道,“好物易逝,水月镜花,谁能不留恋呢?”
阿喻沉默了一会儿,像狐狸一样盯着他:“我是什么脆弱的琉璃、易散的彩云么?”他不等白琊反驳,便又笑起来:“你却猜错了,宫中神玉不是我要偷窃的最后一物——”陡然风声大作,呼啸着将室内烛火扑灭,白琊眼前一暗,只觉手中被塞进一物,他再抬头望去,怪盗的身影已经消散在风中了。
他几步走到窗边,借着月色看清,喻三鲜留下的是一标志性的鱼骨信封,他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收到。白琊徐徐展开,见纸上几行潦草的小字,正像一条游鱼的轨迹:“正月十五上元节当日,我将要窃走安福门前灯楼最高的那盏花灯。”
他似叹似笑地收了那封预告函,回望整间大殿一片狼藉,瓦碎布残,皆是与人鏖战后的痕迹,但现今只有他一人伫立在这里。这会儿年轻的皇帝也跑进来,喘着气喊他:
“白琊!那蟊贼还是让他跑了——你没事吧?”
“无事,他与我相斗片刻便抽身而走,毫不留恋……”白琊转头去看,那盘六陆竟在激战里丝毫不乱,唯有正中间缺了一块,“只神玉到底被他窃走了。”
“宫中奇珍异宝诸多,哪儿会缺这一件?”北璟豪气道,“你们未受伤便好。阿兄——”他想了想说,“我见你神色有异,不必内疚……”
“你也太小看我,”白琊笑了几声道,“只是有事拜托你,反倒未尽其责,怕你怪罪我!”
“怎么会呢?”北璟舒展开眉头,一面拉着白琊坐下,“借舆图一看,小事一桩而已。来,我们把方才那盘六陆下完。”
“你急召我回宫,有什么要事吗?”
“只是许久未见皇兄,有些想念,”年轻的皇帝泰然承认了,正掂起一枚玲珑棋子摩挲,“见你一切安好,我便安心了。”
“怎么,几时不见,我还能飞到天外去不成?”白琊笑了,“那如若没什么事,上元日的宴会我便照例溜了——莫逼我!理由还是原来那套。”
上元灯会持续三日,连篇累牍的诗文也不能穷尽那种繁华盛景,花灯连天月,街衢通星河,衬人间也如仙境。乐仕们驾着车自大道上驶过,热闹的鼓乐便不曾断绝。阿喻做了伪装,只像个普通百姓,挤在簇拥的人潮里,彻底被这种节日气氛包围。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他缓缓顺人流走着,与他们一同呼吸这片炽热的空气,便似乎终于有一种错觉:没有苦痛的回忆,没有晦暗的未来,他不过也只是地面上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澒洞天幕里一颗并不起眼的星子。
新一年的春天,携灯花、红尘与早梅,将在这片海洋里蓬勃地生长起来。
安福门前灯楼、灯轮、灯树俱通明,十里外望之如夜幕中的北辰。其下百戏艺人各显其术,乐伎舞女亦有锦绣身姿。台上在吹唱时兴的歌诗,喻三鲜同样听到贴身的奇珍异宝也在叮当作响:镇寺舍利、名贵香料、买婢市券、玉狮镇纸、白琉璃杯、宫中神玉,还有一壶上好的美酒。他抬头见灯楼顶端的那一盏花灯依旧明耀,于是知道白琊尚没有来。
他寻了个屋顶坐了,人拥行歌路的盛景自他身下,与头顶灯楼所映辉光相错。身悬于半空,却未与城市的血脉断绝,既不孤独也不热闹,他只是想:楼前歌舞已轮番斗了几场,白琊还没有来。
日暮西沉,夜色渐浓,满目皆火树银花。全城的明灯,由此愈发亮堂,好像能使白昼永恒。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白琊仍没有来。
千面之影是谁呢?谁又是千面之影呢?
千面之影是优雅、迅捷又狡黠的怪盗,他行窃的时间与地点似乎都经过特别的谋划,在舆图上像一朵牡丹花般绽开。除此之外的枝叶,看似杂乱无章,却也涌动着一些隐秘的目的,冒“千面之影”之名,在长安的阴影里龃龉。白琊随手抓了几个爪牙,也未料到反让他们警惕地团聚起来了,如此倒便于一网打尽。
“我并不在意你们在图谋什么,”剑客垂眼说着,将壶中烈酒缓缓倾倒在出鞘的剑上,“只是若要在上元夜里伤害无辜,若还想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便休想再从这道门出去。”
他大笑三声,挥剑之时,剑光如同将要撕裂天幕!
此处藏匿有多少凶徒,他们又曾在长安城内犯下多少恶案,在寻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时,白琊俱已不再关心。当他们嗤笑他的狂妄,或惊惧着想要逃离,或涕泪横流地求饶,他便割开他们的喉咙,让那种滑稽的表情彻底凝固。血腥的热气迎面扑来,那是剑客最熟悉的一种气息,不可避地吻上他的脸颊、衣领与泛着银光的剑刃。似乎曾有很长一段时光,他与它们同呼吸、共死生、竟至于似不可分离,想到这里,白琊有一瞬间阖上了双眼。
他踏着尸骨遍野与血流成河,一步步地走过去,直到最后一具苟延残喘的血肉被他刺穿胸膛,也卷走他最后一点力气。脱力与失血带来的头晕目眩,让他几乎是立刻倒下去,腹部被偷袭的穿伤,因此扯出利痛的尖号。对了,今日是上元节,白琊喘息着翻过身,一条街的花灯倒映在他双眼里,像是星子扑通地落进了熔化的金河。
“小白,”神马也一步步地靠近过来,此时停下了马蹄,白琊揽住它光滑的皮毛,低声笑了几声,“你倒是喜欢元宵给你取的名字……带我去个地方吧。”
马发出了一声嘶鸣,在归于沉寂的屋坊内浮动。白琊起起伏伏地睁着双眼,感到自己好像有一刻睡了过去。“我睡着了么?”他想着,喻三鲜的面庞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又一下子远离了,“我在做梦吗?”
上元夜有如此绮丽的明灯,正适合一场黄粱好梦。
“白大侠客倒是能逞强,”怪盗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一人深入敌窝,想替我洗刷恶名么?我会感谢你么?”
原来不是梦,他力竭至此,正被喻三鲜扶上马。“你也莫自作多情,”白琊被腹间的锐痛逼得住了嘴,喻三鲜的包扎手法真是简单粗暴,“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原来你想死?”
他是真的急了,一字一顿地,声带如被某种粗糙的砂砾打磨过一样。怪盗平日里总一副游刃有余的圆滑模样,说话惯于带轻佻的尾音,像刻意把自己置放在这莽莽红尘之外,也不知大好风月如何招惹了他。此刻倒颇有真情实感,白琊因此笑起来,大胆地摸到了喻三鲜的脸,没有被挡开,他得偿所愿地叹息出声:“今夜的灯真是美丽,王都要比我离开时繁华得多了。”
“从前也有这样的灯,”喻三鲜匆匆包扎完毕,声音也缓下来,“让骑鹤扬州的白大侠客也念念不忘吗?”
“或是在梦里有吧。”
“唉,真可惜,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小白驮着这两具紧挨的身躯,偶尔哼哼几声,好像想插足他们的谈话,可惜谁都没理会它。白琊一时心生好奇,任谁面前伫着这样一个如风一般捉摸不透,却清晰地显露出一种怪异的追求的怪盗,都会好奇他所追求的是何物。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觉得体力渐渐恢复了,脸上有了些血色,便撑着自己坐起来。
他们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像一叶黑沉沉的小舟。白琊感到自己一身的血腥气也消散殆尽,被香粉染得奢靡。灯楼下仍是歌乐的舞女,她们挥袖时缯绣罗绮与星灯明焰争辉,十街之外可听到悠柔的诗乐。白琊向阿喻说那舞女身披霞帔的估价,又说花冠上珠宝的名贵,笑问:“千面之影也曾见过么?”
“我先前在王都内所窃之物,哪样不能比过?”
“哦?我看……”
“且让你看。”喻三鲜打断了他,一面将那些稀世异宝一件件地拿出来了,任由它们在灯火下反射深微的色泽:
“镇寺舍利,乃崇福寺住持与当朝左相勾结之信物,不日便要寻个理由送出寺去。”
白琊一下子怔住,怪盗也正牢牢盯着他,他的双眸突然亮起来,像两团幽幽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湖光。
“胡商香料,左相党羽与其预定购入,是以去讨贵妃的欢心。”
“买婢市券,所买来的那位胡姬,正要送去作安插的眼线。”
“玉狮镇纸,辗转多路,经无数人手,最后终是置于左相府中。”
“白琉璃杯……”
喻三鲜说完一句,便把那件宝物随手弃于地。在灯下黑暗里,它们滚了一身的尘土,也无法洗去背后所韬伏的、险叵的恶谋,交错缠紧的织网,朝堂上暗涌的钝刀,被怪盗优雅又狠绝地撕扯开了。“还有这神玉,能保持暖热的温度,是你寻来赠给圣人的玩物,是也不是?可惜已经被掉包了,玉上刻下的诡秘符号,会被指认成你给圣人的诅咒——”
他反手一扔,那枚玉便不知滚落到哪条水沟中去了。
“一窝蛇鼠之辈,要以密谋叛乱的由头,清洗朝中与他们不合之人,”喻三鲜用一种刻意的、宛转而哀柔的语调,揉捏出的语句,大概只是在试图掩藏他的真实情绪吧,“被推出去上那刑台的可怜人偶,就是你这位闲云野鹤地游荡江湖的舒王殿下啊,白琊。”
“帝里元宵风光好,胜仙岛蓬莱。”
人潮中猛地一阵喧闹叫好,恭迎那一位最受期待的舞者登台,举世无双的歌与舞在此刻开幕,上元夜的高潮时刻到来了。在场者皆欢语畅笑,车马歌乐动红尘,这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难得见到的盛景。
黑马载着他们停在大道角落,在这一切光耀的阴影里,他们之间也有一瞬的沉默了。白琊还无甚气力,被喻三鲜支在怀里,因而越过他的肩头,看到灯楼上万灯齐明的光芒。
“玉动飞尘,车喝绣毂,月照楼台。
“三官此夕欢谐。”
“那最后一物呢?”白琊最后说,“如今你要窃的那一盏花灯,有何珍稀之处?”
“你真的忘了,白琊?”
白琊一眨眼,那句话便被喻三鲜带到了半空。这是怪盗千面之影办过的最轻巧的一桩案子,精巧的花灯很快被他们一同捧在手中,像捧着一颗偷来的月亮。喻三鲜又问了一句:
“你真的忘了,白琊?”
他与那名唤白琊的少年相遇,正是在灯节的夜晚,火树银花之下,他们在嘈杂人声、鼓乐歌吹里跑过了三条街。起先是他被稀里糊涂地拉着跑,后来发现那少年的方向感着实一塌糊涂,被他反客为主时,也乖乖地没有说话。他们穿过无人的小巷,爬树、翻墙、滚了一身灰,撑地喘息的时候,阿喻才哑着声问:“你是谁,为什么拉着我跑?”
“有人在追杀我,”少年也压低了声音,分明与他相仿的身量,相仿的稚嫩神情,刻意做了副沉和的样子,眉眼间仍是振翅欲飞的神采,“多亏有你,我才捡回一条命!”
“我并非眼瞎耳聋,那些追兵明显认识你。”
“哎,你真没意思!好啦,是他们非要绑我去什么宴会,听老头子念一些又臭又长的应制诗,还不如跑出来看灯。”
“……离家出走的富贵子弟,我以为只能在话本传奇里读到。”
“是么?”少年微笑着应了,真乃坦荡荡的模样。阿喻这才瞪大了眼睛瞧他,一身华服与宝饰,像一整块浑然的名玉,即使沾染了尘埃,也遮掩不了那种光芒万丈的矜傲。他脸上是毫不防备的兴奋,似乎世间一切都合理而可爱,包括衣衫褴褛、饥瘦肮脏的自己……这样的大少爷,连贫穷也不知是何物吗,阿喻正想着,便感到对方又牵住了自己的手,扬起一个笑:
“你知道哪儿的灯最好看吗?安福门外有灯楼、灯轮、灯塔,五光十色,耀目通天,万不能错过——我带你去!”
他来时曾独自穿过一条破败小巷,途径荷荷哭叫着独自分娩的妇女、缩在角落里沉睡的乞儿、以及怒骂着肮脏词句的独臂大汉,他们像是堆积在这片天空下的沉云。他并未给如此的司空见惯抬起眼皮,直到最后被谁的手扯住裤脚,小女孩怯怯地探出头来喊他:“阿喻哥哥,今天是不是上元节啊?外面好热闹。”
“是啊,有很多花灯,还有很多表演。”
“好想去看啊……可是,可是,”女孩结结巴巴地说,“大家一定都穿着好看的新衣裳。”
她嗫嚅了半刻,最后又缩回手去,似乎是终于没有办法了,蜷在角落,掉了些划过脸庞的泪水。阿喻看着她,只是说:“那我看到什么好看的,回来讲给你。”
女孩破涕为笑:“那好!”
现今他已收获了很多缤纷的故事。他们去那灯楼下观看闻名的歌舞,混在人群里挥着手臂叫好。白琊正为那玲珑的词句陶醉,目光灼灼地说:“以后我的诗也要在这里传唱。”阿喻只是仰头看花灯连天,每一盏有精雕细琢的装饰,似乎都努力活出了不同的姿态。又结伴跑去买路边摊的焦圈,刚炸好的吃食还带着热气,像一颗黄澄澄的灯笼,阿喻捧了一会儿,看白琊一口咬下去,烫得直吸气。“原来刚炸好的东西会这么烫!”仍然是不谙世事的语调。
“你想要一盏花灯吗?”他问阿喻,“我们去和那个小孩子约个赌,打一架,他输了,就得把他那盏花灯给我们。”
“不需要惹这么多麻烦。”阿喻面无表情地说。
此时坊内的街边小摊也稀少,他们寻了许久,才找到阿喻记忆里的花灯摊位。五十钱一盏,解射覆者即得。甫一看到那一条招语,白琊的眼睛便亮起来了。
他似乎对这类猜谜游戏有无穷的兴趣,随手掂来一副花灯,双目一扫,即刻吟出答案,瞬息间又取来下一副,看得摊主目瞪口呆。阿喻也被勾起了好胜心,倒和白琊相对较起劲来,要比谁解灯谜更快。“四面山溪虾戏水,射一字——”“思。”白琊一愣,很快笑起来:“这盏花灯归你!”
“走麦城?”“便是翠了。”
“四通八达,射一物……”“当是井。”
阿喻凑去,和白琊坐得很近,灯火一同照在这两张少年人的脸上,皆是专注又飞扬的神情。相继念出的灯谜,一瞬间便被对方接下,因而抬头相视一笑,竟像有天赐的默契。一盏盏花灯在他们手中流转,阿喻感到自己的身躯浸润在这种温热的气氛里。
一碗茶的功夫,他们便猜遍了所有的花灯,二人坐在这片灯海上,像被簇拥的一对双子星。阿喻发现自己的手又被白琊牵住了:“你真厉害!我从没见过会和我不相上下的人。”
“有够大言不惭的。”他忍不住笑了。
“现在这些花灯都是我们的了,”白琊对着摊主干瘪的神情,哈哈大笑起来,“你挑一盏最喜欢的吧!”
阿喻开始想象在灯中燃上火烛的模样:“你不要么?”
白琊撇嘴道:“我带回去的话,到底会被他们收走。阿兄最喜欢怀疑这些来历不明的物什,是不是有刺客要潜进宫……”他自知失言,生硬地闭上嘴,想了想说:“我觉得那盏好看一点,你不喜欢吗?唉,不如你都带走吧!”
两个小魔王提着一盏花灯一起走了,路上说些零散的话,偶尔亲密地欢笑,好像一对深交的朋友,偶尔阿喻盯着锦衣的少年,倏而被浮动在他脸庞表面的那一层光芒刺痛。对于自己的来处他们同样闭口不谈,但游曳在污泥中的小鱼,竟因此心生些许惊惶了。灼人的辉耀的月亮,要逼他无处遁形;月亮将要照在夜间的每一个角落吗?
他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一夜之前,他同样只在口耳相传中,听说盛会里长安街头人如潮水的样子。料想是无人在意一个鹑衣百结的贫民小孩,但置于这片光鲜的色泽里,他仍旧忐忑不安、举步维艰,他嗤笑这世间与自己的胆怯,他捧着自己跳动的心脏,开始不可避地想象:
会碰见以前那种粗俗的恶绅,横行霸道地驾着马车飞驰吗?
会有不择手段的凶徒,砍刀之下血流成河吗?
会有同他一般饥寒的瘦民,缠着每一个过路人哀哀乞求吗?
会……会遇到一个拉起他手便开始狂奔的少年,他们共游长街,持着同一盏花灯,少年听到他的问题时,会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如同被风吹过的苇草。“我?我叫白琊,”他牵起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白——琊——白露为霜的白,琅琊子的琊。还未取字……你呢?”
“我姓喻,我没有名字。”
“那也好办,我就叫你阿喻!”
少年笑嘻嘻地说,那一对耀眼的金眸,此时便像月光一样透彻。阿喻抬起头来,正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明月照耀下的花灯如银河般流淌,行人踏鼓而舞,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无与伦比的盛会之日,人们唱颂的诗和歌将一整夜地响彻。原来如此,这正是自己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一个光明世界。
在嘈杂的歌和乐里,喻三鲜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说来可笑,谁还记得如此久远的往事呢?剩下的不过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和一盏随处可见的花灯。我无意间听到有一群道貌岸然之辈,惺惺作态,笑里藏刀,要拿一个叫白琊的皇族做靶子!我便想着闹几出恶作剧,欣赏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窘态。
“谁知闹到一半,那名唤白琊的竟自己冒了出来,拿着剑挡在了我面前。我本以为他如今不过是一介闲散王爷,谁知竟成了仗剑江湖的侠客,倒和我一般赫赫有名!如此想来,也确是一桩趣事,我乐意陪他玩上一玩,偶尔月下共饮一场,醉得也畅快。
“更有趣的是,我开始了解他往日里的行迹,却发现他看似风光,实则却有一段颓靡沉醉的时刻……至今仍在寻觅一段幻影,要捉那水中月,摘那镜中花。怪盗千面之影,浪荡江湖数年,早见过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也曾游走于地下世界,善和恶都品了它一遭,也曾肆意非为地为着些可笑的梦想,害了何其多无辜的人——哈,这些话,我倒还未对任何人说过……
“我见过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却没料到今日能见到最有趣的。”
喻三鲜说到这里,声音竟不可思议地柔软下来,像一段透明的云:“潇洒得不可一世的剑侠,也痴迷于虚幻之物,连同自己都要投奔那水月去么?”
人群突然沸腾起来,想来是到歌舞的最高潮了。美人扬起了长袖,在片刻的静默中,作一种欲往月宫舞一曲白鸾与仙鹤的合鸣的姿态。白琊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天摇地动——他视野中的那一栋灯楼之上,满楼花灯如同将要高飞似的,猛烈地震颤起来!不,不是如同,是真正地高飞,万盏花灯竟齐齐地升上了高空,泼洒出一连串耀眼的光芒。
地上人惊叹着,笛吹箫乐嘈切作响。
“金莲万盏,撒向天街。
“讶鼓通宵,花灯竟起,五夜齐开。”
走马天下的逍遥侠客,却真未见过万点明灯齐飞的景象,白琊一时看得怔然,星火映在他双眸里,像金色海面上泠泠的波光。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觉来相思生白发,盈盈汉水若可越。神女的结局早在幼时便熟知,可如若有一日风止雨霁,朝云又归何处呢?他闭上了眼睛,感到有一种模糊的响动情不自禁地从胸腔漏出来了,便好像大醉一场,大梦一场似的,要昏昏然地沉进什么了。
白琊,这世间灯火,是否比你那水中月要值得留恋一些?
喻三鲜正凝视着他,凝视着他周身的那种光明,片刻间只有剔透的琉璃、透明的彩云、阶前的积雪与暮春的风蹁跹地漫过他的脑海,他竟也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了。
白琊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很久远的少年时代,和谁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光影都很模糊,但始终有一种很清晰的明亮的感觉。他依然是潇洒肆意的剑客,路见不平即挥剑,事了拂衣去,不留名号地、响亮亮地走了一路。路上有人靠近他,有人离开他,分合都说不准,但似乎他知道正有个人在前方等他,他还欠他一个回答。
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大亮,辽远的天空上未沾着一片云,夜间的几万盏花灯,想来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觉得口渴,起身寻酒,才发现腹间的伤已被人细致地扎好了,此时尚还隐隐地痛。半壶酒下肚,白琊才抖擞了许多,四处打探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回到了下榻的邸舍。
他这会儿撩开挂帘向窗外看,果然看到马在楼下,正吃得餍足,不住地发出满意的哼哼声。一旁元宵陪着汤圆,大声鼓励他的哥哥去摸一摸小白,听到动响,也抬头看到了白琊。
“啊——白琊醒了!”
彼时一阵风轻飘飘地迎面而来,携早梅、露水与青草的气息,白琊突然感到有一股澎湃的诗意涌现出来,一阵笑敲击着他的胸腔,也正欲蓬勃地爆发了。他回头看去,便看到喻三鲜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昨日那盏花灯,柔软的烛火在其中摇曳着。于是他们都知道了,那是一壶美酒、一叙前尘、一醉往事和三川不绝的风月,将成千里快哉。
END
*摘自《资治通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好久没写万字+的篇幅,只感到自己雪崩式退步(。
这篇到底还是太白行令衍生产物,是我基于太白行令揣测的他们相遇时的情绪。鸭是看似潇洒的侠客,但在此之前,也有这样一段沉醉的、迷茫的时光;而鱼经过了楼兰之后的一百年,从黑暗到光明,从挣扎到释然,是否也终于和自己和解,或等待一个和解的机会呢?戴上滤镜,我始终觉得他们的相遇很有互相拯救的意味,鱼拉住鸭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有很复杂的情绪吧。希望我能呈现出他们万分之一的复杂和浪漫orz
浪漫文化人真难搞,但是真好磕.jpg他们是这世间无可比拟的风月,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真诚希望大家都来爱他们,更爱他们一些!
【粮食向】TAG管理大师
#天哥生日快乐!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全文1.3w,私设如山我流ooc
0.
春光明媚的上午,联盟工作人员终于把剑圣的回忆录写好交到了喻文州桌子上。
“就剩最后一件事。”负责回忆录主笔的工作人员气若游丝“咱们黄少这个回忆录,tag打几个?”
这年头退役了是要流行被拉出来出回忆录的,正常情况下要么是找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词语,比如“联盟教科书四冠王的传奇人生”等很有逼格的标签往封面上一打,要么是从他的职业生涯金句里找两句名言直接印在封面上,比如“我相信他们会肩负起微草的明天”。
但是这招对黄少天不行。
天哥,敦煌人士。
换句话就是,壁画太...
#天哥生日快乐!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全文1.3w,私设如山我流ooc
0.
春光明媚的上午,联盟工作人员终于把剑圣的回忆录写好交到了喻文州桌子上。
“就剩最后一件事。”负责回忆录主笔的工作人员气若游丝“咱们黄少这个回忆录,tag打几个?”
这年头退役了是要流行被拉出来出回忆录的,正常情况下要么是找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词语,比如“联盟教科书四冠王的传奇人生”等很有逼格的标签往封面上一打,要么是从他的职业生涯金句里找两句名言直接印在封面上,比如“我相信他们会肩负起微草的明天”。
但是这招对黄少天不行。
天哥,敦煌人士。
换句话就是,壁画太多。
“要是总结黄少的名言,我估计tag得打八十个,或者八百个。”
“一个封面打800个tag”工作人员喃喃自语“我怕各位tag学博士后、tag巡查者会把我撕成渣渣。”
所以这个时候有一个身为前蓝雨队长的联盟主席就显得很有作用。
“tag您来打,首先能突出我们蓝雨情深,其次即便是800个tag,也不会有人来找您执法,除非他号不想要了。”
……
“我总结了一下少天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总结了那么三四五六七八个tag。”一周以后,蓝雨离退休干部开黑讨论会上,蓝雨老中青三代一边忙着暴打各路boss的狗头,一边听喻文州报菜名一样报tag,“来,大家来讨论一下。”
1.
第一个通过的tag是“小黄鸡”。
虽然天哥本人极度抗拒,但是这个tag是叶神亲赐的,鉴于叶神在我圈的地位,叶神的这句话几乎约等于乾清宫上的正大光明牌匾,因此小黄鸡这个tag被喻文州毫不犹豫的放到了第一位。
——话题回到叶神取的这个外号上。
那是第四赛季蓝雨常规赛第一场的新闻发布会。
在此之前大家对天哥的印象就是话多,话特别多,且深得魏琛骚话教育之理念。所以一二三代的老前辈们不约而同的兴致勃勃打开电视机,打算看看新人是如何面对记者的。
“然后我就彻底震惊了。”
叶神面色沉稳“正常的流程是什么呢,记者喷选手也就图一乐,选手本人听着就好,其他人等喷完了起来打个圆场,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天哥不。”
“下面记者喷文州喷了有三十秒,按照传统再喷三十秒就结束了。然后我看着他嗖一声窜出来拎着话筒对着台下疯狂输出,那气场,那架势,看起来恨不得啄死那记者。”
所以叶神当时一拍大腿“这年代小黄鸡不但成精会打游戏,还能炸毛啄死记者。”
“你们打这个tag我没有意见。”剑圣试图反抗“但是能不能……”
不能,蓝雨老中青开黑团仪式之一就是集中观摩天哥那场新闻发布会接下来的操作。
而且本来四赛季的视频像素应该是360p,但是喻文州这个人叽叽咕咕不知道对着视频组组长py了些什么交易,现在躺在他们面前的,是1080p的视频。
“我还有备份。”剑圣的手鬼鬼祟祟的往他队长的电脑前位移的时候术士笑眯眯的读条“而且如果你一定不想看的话。”
“可以不看?”
“我们可以现场给你演,我,阿轩,小卢。”
只见视频上,拎起话筒就是一顿输出炸毛小黄鸡看起来丝毫没有放下话筒的意思,甚至越来越上头。
“你们说,我们赢了吗?”
记者“……虽然赢了,但是团队赛……”
“我们团队赛赢了吗?”
记者“……赢了,但是手速……”
“我们队长战术设计的不完美?”
记者“……完美,特别完美。”
“这么完美给你们你们要吗?”
记者“还是……不了吧。”
“想得美。”小黄鸡冷笑一声“要也不给,这是我们蓝雨的,镇队之宝,就是拿出来发布会给你们看看而已,看完我们还是要带回去的,以后再想看收费,一分钟五十,十分钟打九折优惠一下六百。”
“不管看了多少次。”郑轩饱含深情“我都会被黄少这优秀的数学运算能力深深打动,五百打九折等于六百,爱因斯坦都比不上天哥的运算能力。”
“要不世联怎么会把荣耀的地图设计这一部分交给他呢。”喻文州表情十分难以言喻“他做出来的地图同时包含了苏格拉底哲学思想,不定积分,黎曼猜想,万有引力,纪念碑谷,北京西直门立交桥。任何人在这种地图上呆一天都会觉得五百打九折等于六百。”
“这就是我的逻辑。”剑圣洋洋得意“当你的逻辑和我的逻辑不同的时候,强行把你拉进我的逻辑,这时候我们就有同一个逻辑了。”
“那你那时候的逻辑是什么?谁喷喻文州我必喷谁?”郑轩伸过来个脑袋“还是喻文州和你背着你们的父亲我有什么py交易?”
“也没什么逻辑吧。”剑圣抓了抓脑袋“虽然我们蓝雨的公主是个手残心黑压榨劳动力还制霸食堂的暴君,话多皮脆刚开始的时候还喜欢暴毙,虽然我们的公主使用那么大的基石做成的,但是他毕竟是个公主,不保护公主的骑士不是好王子。”
2.
“第二个叫当代屈原,方神评的。”
这个tag本来是位置没有这么靠前的,但是考虑到剑圣对方神的个人八百米滤镜,喻文州把它放到了第二个。
“我那个时候单知道他话多,妹想到他还那么多问题。”老中青开黑团编外主要成员之一方士谦打着竞技场三心二意的发言,“他不去写诗简直耽误自己。”
那是五赛季的故事了。
黄少天对方士谦是有那么一点点滤镜的。
“我第一次看到荣耀就是方士谦的视频,是个十人本,然后就他一个奶妈,骑士倒了以后他左手T右手奶。我当时忽然就发现,原来治疗不是个仅仅挂在输出身上的大腿,治疗有时候也可以是队伍核心,甚至改变战局。”
年少无知的剑圣傻笑着摸脑袋“方神真的很强,太震撼了。”
“我懂。”喻文州十分理解的点点头“雏鸟情怀大家都理解,就好比小鸟破壳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谁就把谁当妈妈,某种层面上,方神在荣耀位面就是您的母亲。”
“不,你不懂,不要男妈妈,男妈妈走开。”四赛季刚注册完职业选手身份捧着赛程表研究什么时候打微草的黄少天一脸梦幻,
“我搞到真的了,我和我偶像同台竞技了。”
然后蓝雨被黄少天的母亲一顿爆锤,夜雨声烦连防风他老人家的衣服袖子都没摸到。
黄少天下台就自闭了,阴沉的连北京的天都变了,王杰希驻足欣赏片刻,心说不至于吧,一场常规赛怎么就能自闭成这样?
“这是老天在为我哭泣。”自闭了十五分钟的夜雨声烦想开了“我懂方老师的意思,因为我们下下场要打嘉世,方神这是在给我上辅导班,考前冲刺,真题卷。”
“你有这闲工夫坐在这里花式吹他,你就不能去跟他直接说吗?”王杰希十分不解。
黄少天还没出道的时候就死缠烂打王杰希,加了方士谦的好友,但是比起天哥和眼少隔三差五从qq空间战到微信好友圈的壮举,天哥和方老师的qq至今都是一片空白。
“就像扩列太太你懂吗?”天哥给王杰希解释“扩到了欣赏的太太,但是小窗从不发言,太太发空间我立马冲在第一线去点赞,这种关系又称为空友。你这种凡人怎么能懂我们这种经过艺术升华以后的柏拉图式友情?”
“我看不如这样。”喻文州想了想“把你平时在我面前吹方神的话重复一遍,我录音以后连你一起打包卖给微草,我觉得王队会帮我出邮费。或者你不想去微草也行,把方神色诱过来,你今年的双十一购物车我给你清干净。”
“那不可能。”王不留行率先打断“你高中生物老师没教过你吗?飞禽和走兽不兼容。”
“那不可能。”夜雨声烦立马嫌弃挡住王杰希往自己上三路下三路来回扫视的视线“虽然很欣赏方神,但是他那个治疗风格我们还是算了吧,蓝雨已经有一个碎皮术士、一个跑路剑客了,再来一个上蹿下跳的奶妈,我怕老冯以为我们改行打杂技了。”
黄少天就这么一直维持着背后吹方神,小窗坚决不说话的画风到了五赛季。
开赛没多久,蓝雨顶不住了。
“怎么联盟的奶妈现在一个个龙精虎猛的?”看了一眼越发绿色的战绩再看一眼喻文州眼底下越来越深的黑眼圈,黄少天气沉丹田决定去向方神请教。
“你都不知道,我打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打字的手,微微颤抖。”剑圣追忆历史“感觉那一刻,我的人生已经升华了。”
“我开始以为他就问那么一两个问题。”方士谦神情沉痛“老前辈吗,自然要好好解释,于是每个问题我给都给他写了一千字小论文解释。”
“第二天刚醒,我发现收到了好长一段文字,我还说天哥挺有礼貌的,知道夸奖老前辈了。”
方神埋头翻他们俩的聊天记录,翻到最上面展示给大家看,声调波澜不惊“谢谢方神!!!但是我还有几个小问题,分别是,a,b,c,每一个小问题下又分a,b,c.整的跟毕业论文大纲一样。”
方士谦他弟五赛季的时候正在准备高考,每天起床被离骚梦里背天问,方老师难得周末回家休息,左耳朵是他弟的天问,右手的手机里是黄少天的九九八十一个问题。
“你们天哥是屈原转世吗?”方老师直接私聊喻文州“他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可能是最近十万个为什么看多了,也可能是少天最近对医学事业充满兴趣,打算转行做一名荣耀位面的医务工作者。”喻文州一心二用“您总不能阻碍小孩子探索世界的兴趣吧?”
方士谦“……”
方士谦:“喻文州你不要以为我没看穿你的阴谋,你这是亡我大微草之心不死,是打算套取我微草最高机密。”
“我用什么套取?”蓝雨队长一脸迷茫“黄少天的美色?”
方士谦整理语言,重新思考,得出结论:
“天哥可以问我问题。但是我们要学习花呗限额的模式,每天都可以问问题,每次最多一个,超出额度以后的问题留给第二天。”
“分开写的天问也是天问,说不定屈原那时候就一天只写一个问题呢。”喻文州笑眯眯“我觉得少天还有很多个问题。”
然后黄少天真的风雨无阻的问了快一个赛季,就差把辅助这个职业解剖成细胞要求方神一个细胞一个细胞给他分析了。
但是五赛季蓝雨季后赛差了那么一点火候,再次被方士谦制裁。
“我每天早晨兢兢业业在鸡都还没醒的时候爬起来问方神问题,桌子上特意刻了个早字,但是依然被他制裁,这说明了什么?”
凌晨三点,输了比赛以后刚睡着的喻文州被黄少天摇醒,黑暗里只能看到被天哥手机屏幕照到的两颗闪着诡异的光的眼珠。
“说明早字哥不行。”喻文州还没睡清醒,语气淡然,大荒星陨直接开团。
“你们这些人成天就知道开团!”黄少天痛心疾首,“就不能向我学习,提高提高自身思想道德觉悟?”
“那您悟到了什么?”喻老师终于清醒过来“悟到了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
“不。”
未来的剑圣眯起眼“悟到了一句话,不争朝夕,我争千年。现在我们确实不如微草不如嘉世不如霸图,但是我不急,朝夕太短,我们慢慢来,反正您是天山童姥,打个一百年我看没有问题,今年不夺冠就明年,明年不夺冠我们就再来一百回,总有一天我能把我偶像按在地上一顿爆锤。”
“你这种想要把偶像按在地上锤的思想。”蓝雨队长拉长声线“就很棒棒。”
“结果不用等黄少争千年了。”卢瀚文继续发言“第二年真的把你偶像锤了一顿。”
“废话。”郑轩打了个哈欠“我们黄少,天问都写完了,对治疗已经相当熟练了,那可不就要爆锤对面了?”
3.
“第三个tag叫…王杰希的一百个人头拥有者。”
“我其实很想改成王杰希的一百个狗头拥有者。”剑圣十分理直气壮“但是老王说,我要是真的敢这么改,他就去霍格沃兹拿回他的魔杖,把我变成一颗游走球。”
“这个数据带不带全明星啊?”郑轩问喻文州“要是带全明星的话,天哥应该还是王杰希的第二百个人头拥有者。”
“不带。”蓝雨队长十分遗憾“联盟只计算了正赛和世界赛的人头。”
荣耀发展到今天,各项数据的统计工作都做得不错,输出量、治疗量、实际伤害量等都有专人负责统计,其中击杀数也是重要数据之一。
“咱们天哥是专门拿百人斩的。”徐景熙想了想“王杰希,张佳乐,周泽楷,三个第一百次被击杀都是落在你头上。”
“老王那个是天意,后两个是真的都是巧合。一个赛季38场常规赛,老王这种战术核心又是不容易暴毙的,他的被击杀第100次是联赛里来的最晚的了,一直到六赛季初还不到一百,结果正好打我们前一场到99。”剑圣笑的一脸得意“那我必然要完成王老师的愿望不是?”
“你可憋说了。”郑轩捂着眼睛“咱们六赛季打微草那一次,您老人家就是一条辟邪,拉都拉不回来,哪儿有人头哪儿就有你,从个人赛杀到团队赛,一场比赛我们一共拿十个人头你杀七个,那一天以后大家都知道天哥杀疯了,打开论坛铺天盖地的帖子都是讨论老王是不是和你有杀妻夺子之仇。”
“辟邪是什么?”卢瀚文不懂就问“听起来很厉害。”
“玩过《梦x千秋星垂野》吗?辟邪就是一种长大像狮子的,很帅的,有翅膀能飞的,毛茸茸的,超级能打的一种……一种……”
“一种狗。”蓝雨开黑团编外二号主力队员王杰希隔着屏幕声音冷淡“我可以不是霍格沃茨的留学生,但是黄少天你是真的狗。”
“叶神嘴里还是小黄鸡,到了老王这儿就成辟邪了,你们这种物种进化理论怕是要气死达尔文。”
“现在想想我还是最怀念六赛季。”黄少天拍了拍郑轩和喻文州“那时候蓝雨公主虽然战术不如后期那么牛逼,但是整个联赛还没有那么多套路和陷阱,大家都是怎么花里胡哨怎么来,最主要的是,能杀痛快。”
“那确实。”王杰希继续暴击他“你以为你人头狗的外号哪儿来的?别人俩赛季才能杀够100个,你光一个六赛季杀了一百多,至今斩杀榜上叶神韩队之后就是你。”
“老王啊。”黄少十分得意“虽然只比你多一个,但是斩杀榜上我确实在你前面,不要难过,谁让爸爸比你多打半年呢?”
“多打半年才比我多一个。”魔术师高贵的斜他一样“哼。”
“说起来,联盟统计过谁最先死一百……”于锋话说一半,忽然强行被消音。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回答吗?”徐景熙压低声音“不要以为你是百花人就能挑战联盟主席的尊严,小心你号没了,再说我们主席的死那能是死吗,那是战术,是演技,是创造契机,懂吗?”
“好舔。”王老师鼓掌“舔狗舔到最后,往往一无所有。”
“就像原画和建模组始终都是仇人一样。”作壁上观被迫进入战场的联盟主席一脸无辜“蓝雨和微草注定无法和平相处,下个月微草的boss,王老师就不要想了。”
“我怎么就是舔了。”徐景熙跟上输出“战队队员夸队长之间的事,能叫舔吗!”
“不要给鲁迅先生瞎加戏。”王杰希翻了个白眼,表达的情绪夹杂了三分鄙视,三分“我信你才有鬼”,四分“给老子爬”。
4.
“第四个tag叫行走的奶妈导航仪,徐景熙同学提供的。”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剑客,跟着方神上了一年的奶妈必修课程是有效的,黄少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奶的选手了。”
“就”黄少天后援会华南分会第一粉头徐景熙语气包含深情“有的剑客,比如x刀剑,比如流x,仗着自己腿长位移多,永远不在奶妈的治疗范围之内,我这边读大治愈术,他跟着三段斩,我这边小治愈术读完,他跟着迎风斩跑路,你追在他身后就跟一个喂孙子吃饭的老奶奶一样。但是我们黄少不,我们黄少不需要你找他,他自己就会回来。”
“毕竟是上过奶妈必修课的男人。”方士谦点评“至少在尊重治疗的医者情怀这一方面,天哥还是值得表扬的。”
“所以其实惊喜儿没有粉丝想的那么惨,看多比赛的的都知道,少天就跟身上带了个奶奶导航仪一样,哪怕是乌漆嘛黑的地图也能跑回治疗身边,血线抬起来以后再冲回去溜对面十分钟。”
“喻文州。”王杰希和颜悦色“不要试图用黄少保奶的举措暗示蓝雨没有虐待奶妈,蓝雨一百场比赛,八十场卖惊喜,十五场卖队长,还有五场随机卖,爱谁谁谁谁。”
“说到保奶和找治疗,这还得感谢喻老师。”剑圣看了一眼联盟主席“最早的时候双排竞技场,我带的是他的奶妈,我们喻老师的奶妈——”
联盟主席拍了拍手中的剑圣的传记,眼神写满了“你想好再说话。”
“我们喻老师的奶妈的治疗量就非常值得尊敬一丝一毫都不能被浪费!!!”
“最主要的是还会保奶妈,世邀赛的时候大家都说新杰好像自带了个qq弹窗,只要一被集火,剑圣立马像个广告一样窜到首页,强制转移视线。”
“最绝的还是世邀赛决赛,当时天上满屏幕乐乐的烟花,光效亮的感觉有一万个老王在眨眼睛,地上到处都是咱们队长的鬼手沼泽鬼爪子,还有之前被砸的一塌糊涂的地图,别说找人,连分清自己在哪儿都不好说,大家看到对方集火新杰都以为要凉了,连老魏他们都有点坐不住。结果镜头一转,银光斩接三段斩赶路,黄少正好在技能命中的一瞬间挡在新杰前面,不知道有多人后来一直在重复观看那一幕,但是当时确实感觉就是,快塌下来的天被黄少顶回去了,有救了。”
“镜头也给的好。”喻文州也在看那一幕“前面是枪炮师的火力压制,头上是漫天的子弹,子弹几乎要碰到新杰衣服袖子的一瞬间,剑客挡住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徐景熙继续吹“反正那天过后,治疗大群的头像就换成了夜雨声烦。”
“等一下。”方士谦提问“黄少天后援会华南第一会长徐景熙,你们天哥还有分会?”
“是啊。”徐景熙理直气壮“队长北上以后就是华北分会会长,我华南分会会长,方队是北美分会会长,锋哥是西南分会会长,下一步我们还打算拓展业务,成立南极分会,带领企鹅冲出世界,现在已经开始教企鹅北黄少语录了。”
5.
“第五个tag,是观众一致投票通过的,叫绝地求生代言者和恐怖游戏推广者。”
“这个绝对没得跑,凡是和蓝雨打过的都觉得这是个恐怖游戏,鬼知道树上水里石头缝里墙根草后什么时候就蹲了一个夜雨声烦,然后原地暴击你以后立马消失,没等你反应过来又立马再暴击消失。”
“早先黄少的冰雨还没有走攻速流的时候,冰雨高爆高伤的加持下,他是能秒人的,尤其是皮脆的职业。几乎一到草丛里剑圣一刀一个小朋友,所以有句名言,不要和蓝雨打那种能捉迷藏的游戏,打一次劝退一队荣耀玩家。”
“夜雨声烦走高爆流的时候职业选手都明白,没人敢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问题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你怎么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攻击范围内就很困难,我们有一段时间很习惯一上来皮脆职业先跪俩,然后五打六的被动局面。”
“举手提问。”卢瀚文很疑惑“那黄少为什么后来要改变打法?”
“团队游戏啊小鬼。”剑圣在卢瀚文的头上rua来rua去“我早期敢那么打是仗着其他人对我风格不熟练,以及早期整个游戏的风格就是暴起秒人,等到大家水平都提高以后,你再一直维持同一种风格就很难起到作用了。所以我就和文州商量是不是可以让夜雨声发从高爆流开始往攻速流转变,不求一击毙命,而是控场和循环伤害。”
“说人话就是,一直骚扰对面,同时保留了自己的原始风格,让对面猜这一场的天哥到底是打算走哪种路线。”王老师冷漠解释“而且最喜欢阴的就是我。”
“十一赛季常规赛微草打蓝雨要载入史册。”徐景熙笑着点视频,“王队一个人走在河边,然后水里窜出来一个夜雨声烦,岸上蹦出来一个索克萨尔,隔壁还有阿远的冰狼,然后半山腰上轩哥往下扔炸弹。”
“别的不说,节目效果是真的到位。”王杰希一脸冷漠“黄少天这个人还玩了一手阴的,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是开着剑影步的,等于我要一瞬间同时面对八个黄少天。”
“吹还是要吹的。”郑轩率先鼓掌“窜出来就是剑影步,技能连招一气呵成,根本不给对面反映,这就是荣耀第一剑客的操作,同学们睁大眼睛仔细看。”
“绝地求生代言者是世邀赛打完给的新封号。”郑轩继续说“毕竟第一位把荣耀完成空战的男人,两分三十七秒完全没落地,估计是地板烫脚吧。”
“他是真的符合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无论是理论意义上还是实际意义上。”王杰希不动声色的cue。
“不要以为老子不明白你什么意思。虽然大家都是宅男,但是我还不是大魔术师。”黄少天闻弦歌而知雅意“是吧,魔术师。”
“队伍需要的时候,既能隐藏在水里一动不动,也能全图乱跑吸引对方注意力,不愧是剑圣,居家必备,蓝雨永远的神。”
6.
“第六个tag,是蓝溪阁一致通过的叫蓝雨剑圣。”
“这个好!”卢瀚文第一时间蹦起来投赞成票“这个肯定不会有人反对!”
——又到了讲故事时间,喻文州揶揄的看了一眼已经开始脸红的剑圣,脸上写满了看好戏三个字。
世邀赛黄少天一战成名,招致了某些国家队伍成员的某些不满。
问题是,“不满就不满吧,来蓝溪阁找事是个什么情况?”
十一赛季中,正值蓝雨开始调整装备的关键时期,蓝溪阁忽然遭到了一股恶意针对。
“顶住。”春易老满头大汗的吩咐,他已经有四天没休息过了“冰雨的升级就在这两天,说什么不能给黄少他们添麻烦。”
“对方明显是恶意挑衅,专门抢蓝雨的boss就算了,还是职业选手带队。”
“不是我们联盟的。”车前子暗戳戳的弹了一条消息过去“中草堂都看出来是有人在恶意针对你们,指望普通玩家抗衡对面几乎不可能。”
“应该是其他国家的职业玩家带队,组织了大批其他服务器以及和蓝雨有恩怨的普通玩家,数量还不少。”车前子继续弹消息“不外乎就是你们天或者你们鱼又得罪谁了。”
“得罪谁了。”春易老看了一眼明显充满恶意的id,“这还用想,有些人比赛打不过,过来玩阴的了。”
“这事儿好办,你让喻队给联盟报备一声,这种恶意行为联盟是有处分条条例 。”
春易老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当他看到对面不怀好意的聚集到蓝溪阁大门口的时候,他右眼皮重重的跳了两下。
“人家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我们去找联盟举报?”蓝溪阁会长一字一句“不争馒头也争口气,要是让黄少知道了,蓝溪阁的脸往哪儿搁?”
几乎在春易老冲上去的一瞬间,对方已经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接近对方前排的战法,血线已经快要见底。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被人强制弹开,吹飞到了蓝溪阁奶妈组成的治疗团后面。
晴空万里,云海澄澈。
溪山城坐落在平原上,插在城墙上的蓝雨队旗被风吹的烈烈作响。
此时溪山城前已经一片混乱,无数蓝溪阁的普通玩家倒在城墙前的平原上,远处是黑压压看不到头的工会玩家挑衅,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流上现在飘满了被掀翻的草皮和斩断的花朵,一把又一把武器被爆出来,紫色的,橙色的,甚至有接近银色的掉落在草地上,然后被对方猖狂的踢开。
“我还缺一把银武。”对方操着生硬的中文放肆嘲笑“把冰雨给我们,放你们走。”
“是吗?”
有声音蓦的响起,在寂静无声的草原上一层层扩散开来。
溪山城主城门常年不开,人们一般是沿着两侧城门进出,此时却从城里被人推开,本来应该在蓝雨基地升级装备的夜雨声烦缓缓走出,身侧还跟着漫不经心的枪林弹雨和八音符。
“哦?”挑衅者挑起了声调“我听说蓝雨正在忙着升级装备,怎么?剑圣连队伍都不在意了?”
剑客踏在溪山城石头做的阶梯上的脚步声并不大,却莫名其妙的清晰,一直到他停到长阶前,仰脸看了一眼飘在空中的队旗,与此同时,挑衅者依然在继续着他的骂骂咧咧。
“你敦煌来的?壁画那么多?”剑圣歪了歪头,一剑挑飞了被扔到城墙上的武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剑圣语气平缓,甚至带了一点笑。
“——中国荣耀联盟蓝雨战队,你爹。”
春易老听得完全呆住,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还在说话的人“在我蓝溪阁的地盘上、抢了我蓝溪阁的boss然后现在想走?”
“不过是几个仗着比普通人厉害的职业选手,纠集一帮乌合之众……赛场上打不过就自以为能靠玩阴的阻碍蓝雨?一群傻逼而已。”
“而我蓝雨有传承百年的队训,要干就干最大的,要浪就浪最浪的!”
——“徐景熙!看好我的血线。”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夜雨声烦纵身跃起,朝着黑压压的对面扑了过去。
“卧槽!”车前子疯狂敲春易老“你们黄少是要一个人打对面一个团?”
春易老没空管他,集合了一个团的奶妈组队给徐景熙去奶黄少天,团队频道只发一句话“看好黄少的血线。”
随后整理身边的蓝溪阁帮众,准备下一波反击,在他做事的同时还不忘问一句喻文州“喻队,天哥这是一个人打一个团的职业选手啊,万一要是浪不过怎么办?”
“这么多奶妈看着呢。”索克萨尔依旧没出现,喻文州的声音倒是通过徐景熙的麦传了过来“对面一个团的职业选手给我们剑圣打,打不打得过另说,先浪一浪是要的,蓝雨毕竟不浪不舒服斯基。”
夜雨声烦劈出第一剑的同时,徐景熙的光盾精准的套在了身上,剑圣一剑横扫过去,对面黑压压的人群四散而起,浩浩荡荡的朝着溪山城压了过来。
然后就在他们跳起的同时,夜雨声烦背后,冰狼纵身跳起,溪山城东面,索克萨尔吟唱完了死亡之门,溪山城北,枪林弹雨弹药铺天盖地倾撒而来!
“还没完呢”黄少天胸有成竹。
喻文州背后,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阵鬼往人群上方一个接一个的扔暗阵“我奶茶刚做了一半呢。”方世镜语气平缓,陡然转急“干他!”
……
郑轩身边,魏琛拎着死亡之手跑了两个地图气喘吁吁的读条,骂骂咧咧举起手中的死亡之手“给老子滚!”
……
和黄少天正对的位置背后,落花狼藉提剑感到,暴起一剑击飞了冲到他眼前的剑客“没人说过你的剑客很难看吗?”
……
李远冰狼呼啸消失的同时,两位气功师的千念怒放正好吟唱完毕“我老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方锐猖狂大笑“宋老师,来比谁杀的多啊!”
……
再远处,流云抡剑成圆,从半空中劈下,风残草尽将众人逼到光圈里,随后幻影无形剑!
……
春易老已经没空关注到底蓝雨来了多少个职业选手,连林枫都加入了战斗,他现在只能一边杀敌一边死死盯着黄少天的血线。
是的,尽管有一个团的奶妈,但是夜雨声烦的血线依然大起大落,他顶在最前面,大范围跑动,释放技能,面对的都是职业选手,悍然不惧。
“职业选手又有什么了不起!”明显起兴的夜雨声烦空中跃起幻影无形剑出,声音丝毫不掩藏他的狂意与怒气“职业选手比别人天生多只手吗?!”
他连幻影无形剑命中多少人都懒得看,收招的同时剑影步接踵而至,徐景熙和蓝溪阁的治疗们眼前除了剑圣的红蓝条再也看不见其他“给我奶住了!”
蓝雨向来温和的治疗声音果决“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也给我把黄少的血条看住了!”
“你以为你们算什么?比普通玩家厉害吗?!”夜雨声烦银光落刃闪避战法的伤害,而在对面喋喋不休的挑衅声中,不紧不慢的接上了喻文州的声音。
“我的意思是”温和的蓝雨队长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请滚出去。”
——卧槽喻队帅啊!地上躺的已经无法复活的蓝溪阁帮众崇拜的看着他们的双核,这就是我们的双核!我们蓝溪阁的顶梁柱!
此时对面已经被激怒,聚集成团,不断扩大自己的规模,短暂的暂停后,技能再次铺天盖地的释放出,朝着蓝雨队旗涌来——
似乎无穷无止,无法数清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有多少技能。
然而他们被挡住了。
在溪山城前,在蓝雨历届在役的退役的现任的转会的职业选手前,蓝溪阁帮众再次汇聚到一起,冲向了席卷而来的黑云。
连旁观的其他战队职业选手都被震撼到失去语言,无数蓝溪阁的帮众,可能是已经被爆出所有武器的魔道、可能是刚玩两天的神枪、可能是装备耐久已经到零的拳法、可能是已经三四天没休息的会长,他们全都背对黄少天,他们全都一个接一个的冲向对面。
一束接一束的火光被点亮,一束接一束的火光轰轰烈烈的咆哮着冲向对面。
——那背后是刚上大学的大一新生、是工作了一天的公司高管、是在家从事自有职责的文字工作者、是全职妈妈、是才踏上社会的毕业生,有人提着剑,有人握着矛,有昨天还在闹矛盾的情侣,有今天为了一把武器争的面红耳赤的兄弟。
此刻他们同心携手,组成一条浩瀚的星河。
夜雨声烦从星河中跃起,冰雨再度出鞘。我有昆吾剑,紫气夜干星,擒尽妖邪扫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
一霎天地寂静。
一霎万物无声。
王杰希示意微草已经不必再帮忙了。
“今天这一剑……已经没人可以再动摇黄少天在荣耀史上的地位了。他就是,剑圣。”
“就不留各位吃饭了,天热,蓝雨也挺忙的。”索克萨尔慢慢走到夜雨声烦背后,“以及虽然想说一些很有艺术气息的话,但是好像想不出来别的。那就随便说一句吧。”
“冰雨剑出,魑魅魍魉尽伏诛。”
“队长的意思是,快滚。”冰雨主人懒洋洋的收起剑“或者我不介意再杀你们一回。”
7.
“所以现在一共是六个tag,难道我们要在封面上写上‘小黄鸡·电竞屈原·行走的奶妈导航仪·王杰希的第一百个人头拥有者·绝地求生推广者·蓝雨剑圣·黄少天。’”
徐景熙吐槽,“听起来就像我妹看的玛丽苏小说。”
“你定吧。”喻文州笑着把笔记本推给黄少天,打开的文档上只剩下封面还空着,“你想要哪个?”
“虽然我觉得一本书完全没有办法阐述本剑圣的思想价值观念。”黄少天摸了摸下巴“但是封面还是简洁一点比较好。”
剑圣飞速敲了两下键盘,把笔记本推回给喻文州。
只见封面上赫然是——
“蓝雨守护者”黄少天
“同意”徐景熙第一个举手,随后会议一致通过。
“这是最最最符合我们黄少的标签了”卢瀚文总结“我们黄少,蓝雨永远的神。”
天哥生日快乐!
【仙杏24h/2:00】童晓
-最菜的叽崽子,在线丢人
-灵感来源:诗老师好感故事
-奶杏出没注意
-ooc是我的,绝美师生情是老师和师兄的
--正文--
我心悦你。
你若温柔稳重,领我走过蒙昧时光,我便快快长大,与你并肩。
你若幼稚天真,需要人耐心守护着,我也心生欢喜,宠你疼你。
不是你长成了我深爱的模样,是我深爱你,所以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
“...人之幼...”
“八仙,此句有何不妥?”
诗礼银杏和八仙过海对坐于书案,本在批注校对明日要教导的《论语•论仁篇》,八仙突然把某句含在唇间反覆啄嚼,若有所思,诗礼银杏不由往他看去。
“并无,老师,学生只是想到...
-最菜的叽崽子,在线丢人
-灵感来源:诗老师好感故事
-奶杏出没注意
-ooc是我的,绝美师生情是老师和师兄的
--正文--
我心悦你。
你若温柔稳重,领我走过蒙昧时光,我便快快长大,与你并肩。
你若幼稚天真,需要人耐心守护着,我也心生欢喜,宠你疼你。
不是你长成了我深爱的模样,是我深爱你,所以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
“...人之幼...”
“八仙,此句有何不妥?”
诗礼银杏和八仙过海对坐于书案,本在批注校对明日要教导的《论语•论仁篇》,八仙突然把某句含在唇间反覆啄嚼,若有所思,诗礼银杏不由往他看去。
“并无,老师,学生只是想到...”
“嗯?”
八仙过海在诗礼银杏困惑神色中含蓄一笑,忽然越过书案把老师的手执在掌中,“老师,您小时候是怎样的?”
诗礼银杏只觉八仙掌心热度顺着经脉染上脸颊,他试着往后退,无奈桎梏着他的手温柔得很也坚定得很,他试了没几下,便不是十分不情愿地任八仙牵着他。
“为师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你还要怎样!”
说到这个诗礼银杏便满心羞愤,又恼又甜。无他,八仙过海这逆徒从他少主师弟那听来了诗礼银杏小时候的事,不知道翻了哪门子的醋坛子,当晚就欺负得他老师把什么都招了,身无父母如何满心不安,如何夜半溜出孔府,如何踩中陷阱连累养父陪他吹了整夜的冷风也看了整夜的星。
第二天本是休沐日,少主呆呆地看着师兄特意捧来只他一人有的课业,对方脸上笑容歉然中带着藏不住的神清气爽,少主懂了,便也笑得温柔款款,黑气四溢。
“师兄,我真是谢谢你。”
回到此刻,八仙脸红着垂下头,很不好意思自己曾作曾为,看上去真是诗礼银杏最贴心最乖巧的首徒。再来一次,他大概、肯定、必然——还会以下犯上。
他在‘光天化日,成何体统’的轻斥里把头靠到老师膝头上,书阁静了片刻,裹着黑绸手套的细掌还是放到他头顶,揉了揉,烟灰宽袖温柔地挡着漏窗的光。
“怎么了?”
“《深察名号》曾记曰: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阴阳也。老师批注,故需修身以抑人之贪性。”
诗礼银杏眯了眯眼:“功课还算纯熟。”掌下触感不错,再揉两揉。
“学生斗胆,不想压抑贪性。”
“所贪为何?”诗礼银杏顿时忧心忡忡。
“老师。”
“?为师在。”
“我是说,”八仙把一直捉着的手放到心口,激烈心跳快要挣脱血肉禁锢主动囚于那细掌,“我所求所贪,是老师。”
他顿了顿,怕诗礼银杏又误会了似的。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是诗礼银杏。”
“是你。”
“够、够了!”
诗礼银杏阻止得十分有效率——他首徒都剖白成三了。往后,是圈椅靠背;往前,是他徒弟抬首殷殷望着他的俊美容颜。无处可逃,诗礼银杏只好安坐原地,细细声为徒弟解惑来。
“这与幼者,与我幼时有何关系?”
“我心悦老师,故不仅贪求长久相伴老师身侧,还妄知老师过往时光。”
“我已说过,你已知晓。”
“这便是学生令人生厌之处!”八仙蹙着眉头,痛苦地喘了两口,“老师仁厚,已满足了学生的愿望,我却又生出更多的贪性来——‘知晓’了还想‘相见’,然后又想‘触碰’......”
“我想要老师的幼年里...也有我......”
那是他望而不可及的时光。
八仙过海自化形便跟着诗礼银杏,他亲眼看着一个一团奶气的糯米糰子叫着老师在他身后长大,肩膀渐渐宽广身量越发修长,看他的眼神从孺慕敬仰里生长出更深沉,更隐秘的爱恋。
最后,那双执棋行墨的手捧着他的脸说心悦他,孤注一掷,珍而重之。
诗礼银杏的童年?
那是距离八仙过海从紫檀食盒里蒙昧地睁开眼睛,咿咿呀呀地扯着烟灰广袖笑,几百年前的事。
诗礼银杏什么都可以给八仙过海,连违逆孔孟之道的情都能发自内心地给,但他的童年...是真的给不了。
诗礼银杏轻叹一口,轻轻揉开八仙的眉心:“为师尚没有逆转时光的本事,你若不嫌弃,我给你画一幅小像。”
“还有,莫要再自嗟自艾。”他红着两颊,声音渐小,却强撑着把话说给八仙过海听。
“你所贪者,若是为师,不碍你道心,无妨。”
“为师、我......很是欢喜,并没有生厌。”
那日,在重重书架掩映下,八仙跪坐在书案前吻他的老师,阳光穿过漏窗和树影,洒在他们浅色的头发上,诗礼银杏的手按在八仙心口,安抚好了提出无理要求的徒弟。
这个小插曲归于平静。
如果问诗礼银杏想不想更早地和八仙过海相遇,若二人同一时间化形,窃一段早已流走的光阴。
还是别了吧。
夜间,待在徒弟温暖的怀里,被珍惜地亲在额头,枕着徒弟胸膛入睡的诗礼银杏想。
被徒弟听说了小时候是什么样是一回事,给徒弟画一下幼时容貌是一回事,真让徒弟遇见小时候的他是另一回事。
他那时候还未长成可以保护八仙的样子,还没长成八仙......深深地爱着的样子。
他小时候可麻烦了。
所以不要。
***
诗礼银杏又溜出了孔府。
他似乎生来便聪慧,总能躲开守门的弟子,无人能知他下课后会逃出庄严的府邸,逃到繁华的街道上去。
书上教亲缘,不可言不可见,却无处不在,若是生身父母,会发现他如此调皮吗?
可惜他没有,这个问题便没了意义。
诗礼鼻尖隐隐发酸,被他熟练地咽下去。不要哭,会引来旁人查看,可能会被带回孔府去。
那今天就不能找父母了。
他会找到自己生从何来,为何被遗弃在诗礼堂银杏树下。
诗礼银杏绷着小脸,肉乎乎的小拳头握紧给自己打了打气,在街道上留意起与自己面貌相似的人来。
他还不识得美丑,孔府教养也以德行为重,才华次之,容貌又次之。
要不然他就会知道,想在随便一条街上找个他这个模样的,难。
他还是个一团稚气的小孩子,玉雪小脸团着健康的红润,一双大眼水灵灵的招人疼爱。街上也有生的眉目齐整的小郎君小娘子,没一个有他快要喷涌而出的灵气。
他一边走一边记沿路的街境,好让自己不迷了路,还得躲着其他人,不小心撞到了就停下来道歉,不多时,额上便渗出了一点汗水,感到疲累起来。
街上也有像他这般大的孩童,都依偎着自己的父母,撒娇卖痴,耍赖哭闹,要买这个吃那个,吵吵嚷嚷不成体统。有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嘴甜精乖地夸起父母来,父母无奈拧拧小脸,骂一声小魔星,下一刻便被孩子哄笑。有的得不到,嚎啕大哭,在地上打滚,父母脸红耳热地挥散好事人群,把小孩提溜起来,一边骂一边走远。
他抿着嘴强迫自己继续走,终于在撞到下一个人时失了力气,一下子坐到了石子路上。
达官显贵坐轿,坐马,甚少叫自己昂贵的足履踏到满是尘埃的街道上,所以诗礼银杏不怕有人仗势欺他,目及都是粗布缝制的衣摆也叫他安心。
这个不一样。
诗礼银杏目及那双造工精湛的绣云黑履心头就一紧。寄人篱下,孔府的人很亲和,衍圣公待他很好,可他还是怕给人招麻烦,不然他直接厚着脸皮跟衍圣公说想知道父母是谁,衍圣公焉能不帮他。
就是知道衍圣公一定会倾力帮他,所以才开不了口,不能开口。
他强绷着小脸,内心怯怯地顺着那双修长小腿往上看,下摆不染纤尘,比衍圣公供他练字的好宣纸还要雪白,广袍大袖风度翩翩,遍绣山水青岚,那一点针痕都看不出,仿佛山河伴丝绸而生的好绣法,怕是整个齐鲁都找不出这样的绣娘来,诗礼银杏注意到此人腰身被一枚罗汉钱饰带勒紧,身姿挺拔如竹十分好看,观之便知道是个重礼的读书人,他内心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希望好好道歉,能了此事。
他继续抬首看去,一下子便呆住了。
衍圣公教他诗文,他一直解其文却不解其意。尤其是: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朗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想,他解了。
让诗礼懂了诗文的男子性格也十分温柔,他把诗礼银杏抱到臂弯里,给他擦干净额角汗水,丝毫不在意一身华服沾了尘土。
声音也十分好听:“老…你这是要去哪里?”
诗礼从未试过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繁华街道,一时感到十分新奇,听见问题便转回头去,猝不及防承受了放大到他眼前的俊美五官。
回答问题的时候直视别人是教养!教养!!
他深吸一口气,吸进了好闻的书墨气息:“我撞到公子了,抱歉,谢谢公子为我擦汗。”
“与公子素昧平生,不好告知去处,失礼了,公子把我放下来吧。”
他顶着七八岁的形容,本该叫人哥哥童言童语,却偏偏一板一眼地叫人公子,说话还那么有条理,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就是声音糯叽叽的,真是可爱,教人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搓一搓。
相貌俊美的男子可疑地抽了抽嘴角:“我也是孔府中人。”
“也?你知道我是孔府弟子?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衍圣公多次提起你,我常日游历在外,今日方回。”
“如何证明?”
“失礼了。”
男子单手托着他,另一手解开喉结处那颗扣子,挑出一枚红绳串着的秋实来。
那枚秋实十分小巧,不过指甲大小,却巧夺天工地雕刻着‘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十二个字。
诗礼银杏‘呀’一声:“原来你是诗礼堂讲师的首席弟子。”
红绳串红果,刻以孔林诗句,乃每一个孔府亲传弟子的信物,从不外传,连当今圣上都不知晓。
除非得到孔府承认,成为亲传弟子,到时候便晓得了。
那群挂名的天横贵胄们不算。
其中又以箴言完整的最为难得,乃是堂师亲自雕给首席弟子的证明。
诗礼银杏如今颈上挂着的,只得一句‘诗礼堂前谈诗礼’。
此人观之年轻俊美,许多师兄们在他这个年纪还不是亲传礼生乐生呢,他竟然已经是亲传弟子之首了,诗礼银杏心里不禁生出点敬佩来。
——也不想想自己在历来亲传弟子里年纪最轻,也是很了不起的。
又见红果上的字体端秀,显然不是买了刻板的活字印上去的,堂师十分上心;弟子也十分珍惜,红果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堪比玉石,是常让人在指尖婆娑而致。
此等心意相通,比之亲缘,爱缘,也可以了。
他不羡慕首席弟子,但羡慕这么浓郁的感情,不禁道:“你和你的老师,感情真好。”
俊美公子愣了愣,对诗礼银杏温柔地笑了,不知是不是日光晒得他晕乎乎,总觉得纤长睫毛半遮的眼睛里,有化不开的,他还不懂的深情。
他看着诗礼银杏,好像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我的老师,是最好的老师。”
***
八仙过海很懵,虽然他脸上看不出来。
明明记得自己搂着老师入眠,张开眼睛却不在他们的房间而在人声沸腾的街道上,重点是,他老师呢???????
他搂在怀里,又暖又香,那么小一个老(娇)师(妻)呢?
总不能老师把他踹出来了吧,他昨晚没有欺负老师啊???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先找到空桑的餐馆,看看万象阵再说。
岂料走着走着,有个糯米糰子撞到他膝上,低头一看。
这眉眼,这神情,跟他老师响午给他画的幼容小像一模一样。
不会吧,这么好。删掉
他抱起小孩子来,熟悉的银杏甜香里多了一股奶呼呼的气息,叫人心也酥软。
啊,他圆满了。删掉
试探两番,这个果然是幼时的老师,只是不知道为何老师容貌和记忆变回了孩提时代,而他自己容貌未改记忆不变。
此处可能并非现世。
不过老师幼时果然也极聪慧,若不是老师当年送的秋实他从不舍得离身,他一时还真就证明不了解自己是孔府弟子。
哦不,他的确不是当下这个孔府的人。
他是多年以后,诗礼银杏垂坐诗礼堂时那个孔府的人。
他是诗礼银杏的首席弟子,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小孩子确认了他的身份,略放下了戒备,却说自己是课业烦闷溜出来玩的,八仙过海何等了解他老师,都不知道是伤心有朝一日诗礼居然会对他有所隐瞒,还是失笑自己被当成了可欺以其方的君子。
于是他非但没有依言把孩子放下,反而在无措的目光里把小团子抱稳了。
“好,那我陪你玩,你想玩什么,吃什么,还是买什么?”
诗礼银杏目瞪口呆,首席弟子....都这么慷慨的吗?
“不、不必了.....”
咕噜——
在男子无奈又心疼的目光里,他脸红着捂住自己的肚子。
“喜欢吃...甜的。”
傻老师,我当然知道你喜欢甜的。
***
“我叫诗杏。”
“我是八仙。”
“嗯,谢谢八仙师兄。”同师承诗礼堂,辈分对了。
“......要不,你喊我别的吧...”受不住受不住。
“那...八仙哥哥。”乖巧,糯叽叽,暴击。
在去客栈的路上,八仙好悬把他宝贝老师给摔了。
***
“客官,欢迎光临叻——打尖还是住店?”
“吃饭,请问可有清净些的座位?”
“有叻,这边请!”
“劳驾了。” “劳驾。”
小二一边带位一边偷眼看人,自以为无人发现,他哪知道食魂化灵五感敏锐,小孩子样的诗礼银杏先不论,八仙过海在空桑日日出战带人打琳琅幻境那是白打的吗,便问了:“可是我仪容不整了?”
小二第一次被仪表堂堂的客人这么文质彬彬地对待,顿觉自己腰也挺直了几分,便学着那些文人那样行了个礼:“没有没有,只是客官您实在是长得...实在是...哎呀我不懂得那些好听的话,反正是这个!”他比了比大拇指。
八仙在座位上安顿好诗礼银杏,回身,修长指尖相搭,轻轻一躬身,行云流水般景致,小二都看呆了。
回过神,他慌:“客客客客官我我只是个小二您您您您怎么能给我行礼呢这这这...”
“礼便是礼,何以分人。”
仙君似的公子和观音坐下金童似的小娃娃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
“你以诚挚之心赞我,我自然是要言谢的,阁下不必如此慌张。”公子给小娃娃盛茶,“你看墙上水牌,有什么想吃的?”
“都可,我不挑食的。”
八仙揉了揉眉心。
“客官...”小二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仙人似的,“小店不太出名,但招牌菜还是有几个,我给您介绍介绍?”
“有劳你了。”
最后小二走去后厨的步子是飘的。
“八仙哥哥行礼真好看。”诗礼银杏道。
八仙给自己鼓了一路的气,可算是在他老师喊他哥哥时不炸成一朵烟花了。“你行礼也很好看。”
“你骗我。”诗礼银杏皱了皱鼻子。他手短脚也短,行礼的时候一整个会动的糯米糕点,哪里好看了?
那些弟子悄悄捂嘴尖叫诗杏师弟真可爱别以为他没听见。
“真的,是真的。”甚至您现在夸行礼好看的我,也是您一手执着戒尺教出来的。八仙心绪一转就知道他老师在纠结什么,不由揉了揉小孩子细软的头发:“我不骗你,你以后会长高的。”
长得手脚比例修长,腰身一臂可揽,带着自小在书香里浸大的雅芳,举手投足,皆赏心悦目。
“比八仙哥哥还高?”小孩子双眼发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声线激动得都抖了,跟只小兔子一样在他心上绷。
“......”
他数了数空桑比自己高的那寥寥几个,想到他把老师搂进怀里时到他胸口的发旋,再看看面前期待的,喊他哥哥的小老师。
他坚定地点头:“嗯,当然了。”
饭菜来了。
八仙怕诗礼晚间积食,小孩子又不能吃太油腻,只点了一份糖醋大虾,一份清汤鸭腿,一份蒜蓉通菜,打了两份白饭,又给诗礼点了一份桂花片栗羹当甜点。
他给诗礼剥虾。
活蹦乱跳的河虾炸得香酥,鲜味全锁在虾壳里,再搁到酱油,醋,料酒,白糖熬的酱汁里,大火伴着薑片葱结炒几下,时间不可过久,否则虾壳被汁料浸软,也不过快,不然好不好吃两说,虾肉怕是不够熟。火候刚刚好,大虾便挂着晶莹鲜亮的糖醋汁热腾腾地躺在碟子里,最里的虾壳还是脆的,一剥开便是河虾特有的鲜甜冲入鼻腔里,白莹莹的虾肉浸了鲜红酸甜的汁料,又挂着鹹鲜的虾膏。
那那都好,就是吃起来狼狈。
诗礼银杏瞪着那十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孔府的首席弟子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地金贵吧,怎么说也是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地教养,闲来无事修修书典,诗词歌赋,干过最辛苦的事估计是给师长侍疾捧的那碗药,或者祭孔大典上端一个食盒。
实在是想象不出这双手给他剥虾壳,玉琢般的手沾满糖醋红汁,染着河鲜鹹香的样子。
却见一只手姿态优美地举着乌木箸,从虾头和虾身分离处卡进去,夹住最为薄的腹壳,另一手执勺子压住虾尾,也不知道是怎么施力的,诗礼只看见这首席师兄腕骨一动,两排虾脚中间便被划了一道口子,完整的虾肉就那么被他从壳里褪了出来,连虾尾都没断。
他把虾肉夹到诗礼碗里,又舀了半勺糖醋汁浇上去,温柔道:“尝尝。”
整个过程,还不够小二撤干净了老板娘看诗礼长得可人送的琥珀胡桃炸花生等小零嘴。
店小二:“哇!客官,您真是...您别真是天上的神仙吧?这真是观音坐下的小仙童?我我我招待了二位我以后能交好运吗?”
诗礼睫毛扇了扇,都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十指翻飞晃了眼,他怎么从首席师兄那一划的架势里看出了凌然剑意来。
错...错觉吧?
小二咋咋呼呼地走了,诗礼道谢之后开始吃饭。
厨子把整个鸭腿煎至金黄色,油脂咕咚咕咚地冒出来,再赶着放到用冬瓜粒,泡发的香菇,陈皮八角等香料熬成的汤里细火慢炖,让熬得半透明的瓜肉吸走鸭腿的香和油腻,鸭肉浸满了冬瓜和香菇的清甜。
那一整个大鸭腿,当然不好让他老师拿着啃。
八仙利索地挑走汤里芫荽和陈皮,拿两根箸当剑用,三两下把鸭肉都剔出来,盛了碗汤给他老师,还十分有情致地先铺鸭肉,再铺晶莹如玉的冬瓜,后铺刻了花刀的冬菇,色色分明,在清澈的汤里十分吸引。
诗礼只能红着脸接受首席师兄的投喂,他进餐仪态甚好,一小口一小口的,脸颊鼓起来小幅度地动呀动,跟孔府银杏树上嚼果子的松鼠差不多。
他把食物全部咽下去,才开口:“八仙哥哥,你也吃。”
十分礼尚往来地想给八仙也夹两筷子。
无奈他手伸直了也够不到八仙的碗碟,吃饭的时候幼席又不可以站起来,急得鼻尖都冒了一点汗。
八仙:“......”真可爱。
八仙可疑地抖了两下肩膀,将自己的碗筷布置过去,从诗礼对座坐到他旁边。
诗礼举着那块鸭肉,颤巍巍地放到他碟里,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八仙,小嘴抿着,眼睛却晶莹莹的。
八仙不动声色地换了两次气,执箸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才得以平静地夸奖:“做的真好。”
又说:“快吃吧,吃完我们逛街去。”
再不吃快点,他就要被可爱死了。
***
八仙抱着诗礼慢悠悠地逛。
街上游人如织,货郎斗着叫卖声高,老翁肩挑冰糖葫芦,还有杂耍班子的鼓攞声。
诗礼被护在书墨香暖的怀里,托着大腿的手抱了他一路,都不带一下颤抖的。诗礼看街景,偶尔看一下八仙,想把手帕给首席师兄擦汗,无奈那张俊脸神色自在,皮肤清凉如玉,一点水痕都没有。
他们在一个摊子上停下来。
诗礼问:“八仙哥哥,你累了么。”
八仙笑:“抱你是不会累的。”示意他去看台子上陈列的玩意,“想要哪个,我给你买。”
那货郎见了生意,朗声招呼:“欸!俊俏的郎君给小公子买一转飞镖玩,掷中红心三次,五次,十次都有挑头叻。”
原来是个掷飞镖的摊子,三文钱一转飞镖十二个,中红心的次数越多,能挑走的赠品就越贵重。这种摊子卖的是新奇机巧,三文钱买个好玩,若中了镖那自然欢喜,若不中也不过少了三文钱。
诗礼已经被师兄请了一顿饭,不好意思地摇头:“不用了,八仙哥哥我...”
八仙向货郎告罪一声,拿起个精巧的木小鸟给诗礼看:“这个呢?这个也不想要?”
他手指转了转机关,小鸟居然啾啾一声,诗礼眼珠定住了。
八仙暗笑,又碰了碰翼下的机关,栩栩如生的翅膀扇动起来,他手往左,诗礼也跟着往左看,往右移回来,诗礼也往右看。
跟盯着酥油香脆的小黄鱼的猫咪似的。
八仙又哄:“想不想要?”
诗礼把脸埋进手心,只留了一对红透的耳珠给师兄,他静了一阵,闷闷地嗯了一声。
货郎顿时眉开眼笑:“郎君啊,您掷还是小公子掷?要不您来吧,这个机关小鸟得连续中十镖才能拿走。”
他们这些卖运气的,投的圈儿掷的飞镖抛的钱币抽的花牌,没一个没动手脚。说来不怪他们,便是最便宜的赠品价值也几倍于玩飞镖的钱,更别说机关小鸟这种精巧之物,货郎们只想拿来当个噱头,根本没打算被赢走,要不然就亏得狠了。
他这还算好的呢!旁边投圈儿的,自己练得怎么投都中,引来旁人跃跃欲试,五文钱五文钱地给出去,旁人不知道圈儿是中空的,力气怎么放都不对,一投一个歪。
不过这郎君是真疼这小公子,这小公子也是真可爱,要不...送个小竹蜻蜓给他们好了。
货郎心思灵巧地转,那边诗礼银杏对着掌心两个飞镖苦恼。
他小小声:“我...我没学过,不会。”
八仙指间一枚铁镖绕来绕去,玉白手指和锈迹斑斑的铁疙瘩对比极鲜明,也不掷,在那抛一下接一下。他也小小声:“你没玩过,所以这两个给你玩,然后我给你赢机关小鸟。”
诗礼压着惊呼:“那、那你要连中十个的,全部红心。”
八仙点了点头:“嗯,是的。”
“孔府教这个吗?我以后会学到吗?”
并不教。
前面提到摊位上的飞镖套圈儿翻花牌都是动过手脚的,练过才可以百发百中。
空桑有桃花公子,铁路兄弟,驴打滚,鱼叔,锅包肉,一个赛一个武功高,一个赛一个准头好。
食魂之间感情深厚自是不必说,有天现代化灵的杨枝甘露和卤肉饭垂头丧气地回来,一问,原来是两人在主题乐园里泡了一整天也没赢一个礼物。
桃花粥形容年轻却是唐代化灵,一招手,请葱少买了众人的现代装,带着会武的和俩小年轻又进了乐园。
会武的几个试了不多于三回,破了所有摊位上的窍妙,塞给化灵年岁是他们零头的俩食魂半人高的玩偶。
其中,只得了大奖没得特大奖的驴打滚不服气,拉着阿符比了一回又一回,当晚回家,一堆特大号的毛绒绒淹了万象阵,小孩子模样的欢呼着分了。
诗礼银杏不好意思拿。
八仙探索回来得知此事,提着礼物上门请教桃花公子,若干日后带着也穿着现代衣裳的老师,进了乐园一趟。
他们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也多了一双特大号毛绒绒。
那张红着双颊搂着大玩偶的容颜和现在这张期待地看着他的重合,八仙轻笑:“你想学?”
诗礼银杏点点头,“学会之后,我给八仙哥哥也赢一个。”
他局促地绞了绞衣袖,时不时瞟八仙一眼:“就是......可能没有你厉害。”
八仙:“......”
桃花公子说掷镖时心要定呼吸要稳心要定呼吸要稳心要定呼吸要稳心要定呼吸要稳心要定呼吸要稳...
“会学到的,等你长大之后。”
不过当然不是孔府教的,是八仙已经赢到那一双玩偶之后,在摊位上买了一局又一局,手把手地教的。
诗礼搔了搔脸颊,看着八仙,害羞地笑了起来。
最后八仙过海凭其坚韧的意志力,承受住了不可承受之考验,赢来了那只机关小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他们留货郎怀疑人生地作呐喊状,眼睛失去高光地看着十只铁镖齐整整地钉着靶上红心,彩色镖翼开成一朵招摇的花。
八仙轻轻晃了晃诗礼,“高不高兴?”
“嗯!”
“继续逛?”
“嗯!”
于是从日头高照玩到华灯初上,行人渐渐寥落,诗礼换了新的发绳,脖子上多了一个银杏样的玉坠子,衣兜里除了机关小鸟还多了香包、鲁班锁、连环画、一套新的笔墨,手里还拿着一份梅花饼。
八仙问:“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了?”
诗礼垂着眸子,指尖捻着包着糕点油纸的一角,“八仙哥哥,对不起...”
“为何道歉?”
“我不是跑出来玩的...”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
“不然放你在街上乱跑,跌倒了自己起身,不吃饭,也不玩?”
诗礼银杏的头被越说越低,八仙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小肉脸,大手包着小手,把香喷喷的糕点又推到诗礼唇边。
诗礼嘴巴在糕点后面动了动:“我其实...我其实是...唔!”是出来找父母的。
八仙用糕点堵住诗礼要说的话,步子陡然加快。
一股食物腐烂的味道在冷寂的街上蔓延。
“诗杏,我们来玩最后一个游戏好不好?”
诗礼银杏敏感地觉出师兄的笑容不太对劲,他点点头,然后被放下来站好。
离开那个待了一整天的怀抱,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冷,一个冷颤还没打完,便被青岚广袖外袍罩着,手中糕点被仔细包好放到衣兜里,他眨眨眼睛,看着师兄变戏法似的变出一轴画卷来。
“八仙哥哥?”
“乖。”八仙温柔地说,月光落入他的眼里,他挡着诗礼的眼,“闭上眼睛,我说好了才能睁眼。”
诗礼依言。
失去视觉后,听觉嗅觉似乎变得尤其灵敏。那股腐烂的气味越来越近,忽而一阵金戈声响,像是蟹钳擦过剑锋;又有花叶绽放之声,淹没了刺耳的咆哮;接着是一声仿佛葫芦开塞的‘啵’,清脆得很,水流潺潺至天而下,云雾山岚间的湿润气息盖过腐朽腥风。
街道上又宁静下来。
诗礼似乎听见八仙喘息了一下,他担心地从指缝里偷看,正看见一阵风卷走地上几团余烬,首席师兄背对着他,月白色窄袖贴着腰线,展开那轴画卷,一柄玉剑,一个花篮,一个葫芦正依次化作虚影,落入画中。
那花篮停了停,忽然抖了起来,抖出一朵小花,蝴蝶般飞到他跟前。八仙回首,发现了他偷看的事实。
首席师兄无奈地虚点他鼻头:“不乖。”
诗礼很乖地道歉。
八仙接住那朵抖来抖去仿佛孔雀开屏的花儿,别到诗礼襟口,好,花儿安生了,把人抱起来。“晚了,我带你回孔府好不好?”
“好,八仙哥哥你的外袍...”
“你披着。”
“可是..”可是被八仙哥哥搂回怀里,已经不冷了。诗礼搂紧了八仙的脖子,问:“刚刚的是什么?”
“...”好想答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是从不被喜欢,被遗弃的情绪里生出来的小坏蛋。”
“八仙哥哥能打败他们,那你是被喜欢,被渴望吗?”
八仙忍不住蹭了蹭软嘟嘟的脸颊:“的确有个人特别喜欢我。”
没有预想的像被猫肉垫推开的反应,小孩子呆在他怀里,蔫哒哒地问:“那小坏蛋们有父母吗?”
他很迷茫:“他们知道自己生从何来,为何存在吗?”
八仙沉默了。
依他所知,老师这个年岁应是被收为衍圣公养子没多久,衍圣公还未成功开解他。
果然,不够。
不忍心看他狼狈地在街上乱撞,于是抱他在怀;不忍心他处处隐忍,所以什么玩意他多看两眼就买;连情绪低落点都不忍心,想把食魂食餍之事和盘托出。
不够呀,他放在心上的老师,怎么疼宠都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捧起孩子的脸,认真地说:“诗杏,我也没有父母。但是有一个人,他对我...”
“你的手怎么了?”
被这句话打断,八仙恍惚间还以为面前这个诗礼银杏的记忆并没有倒退至孩提时代。
诗礼银杏其人身为孔府大儒,涵养甚好,对着心爱的徒弟耐心更是十足的好,他只有一个情况会略带急惶地截断八仙的话。
出战负伤,伴随着‘你怎么了?’‘疼不疼?’‘不许跟我说话!’,银杏叶伴着暖融融秋风送来,扫走身上所有伤痛。
诗礼看清了八仙手心不详的鲜红印记,心脏熟悉地抽痛起来。
什么...?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个红印...为什么....
诗礼鼻子发酸,比今早自己独身迈出孔府,仿佛天地无处供他容身还要酸,他忽然就不想忍了,好像在这个怀抱里在这个人面前,做什么都是可以的,都是会被爱着的。
豆大的泪珠一串串地流下脸颊,诗礼捉紧了八仙的手不肯让他擦泪。
“呜呜...唔...八仙哥哥......八仙...八仙...”
八仙心疼地哄:“好啦好啦,想哭就哭,我不痛的...咦?”
泪水落到掌心,滚了两滚,竟生出与银杏同色的金芒来。金芒盖住了不详红印,然后一点一点地化为星光,消散而去。
是魂力。
是诗礼银杏可以净化所有负面力量的纯净魂力。
诗礼惊得连哭都忘了,他像奶猫那样打了个轻嗝儿,泪眼朦胧地去看八仙。“你不痛了,是么?”
八仙点点头。
“我是不是...是...”
***
诗礼银杏带着泪痕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醒来,跟徒弟大眼瞪小眼。
八仙迟疑地问:“老师,梦...”
话音未落,诗礼似乎是炸了一下,把徒弟踢出被窝,他拽实了被子一翻,把自己卷成一个大团子,不作声了。
八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三界之大万象之奇,必是有什么奇闻誌里的记载假不尽,叫他和老师入了同一个梦,了了他‘想老师的童年里有我’的心愿。
光是他背得出的就有庄周蝶,黄粱枕,南柯烛。
这不是重点,现在床榻上那个害羞的大茧子才是八仙心中最重。
他连人带被搂进怀里,尝试扒开被子,哄道:“老师?快出来,别闷坏了自己。”
茧子一动不动。
八仙:“......老师,我冷。”
假的。食魂生来感知敏锐却不惧寒暑,尤其八仙过海这种魂力强大的,去昆仑墟探索都能穿得风度翩翩,夏夜晚风能把他吹冷就奇了。
无奈诗礼银杏拿他徒弟示弱撒娇没办法,万试万灵得很。
果然,茧子掀开了一道缝,探出一只纤细手掌来。
八仙一把捉住,钻到被窝里,重新抱着老师。
被窝里黑漆漆的,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一个快些一个慢些,渐渐和心跳一起同步着重叠。
八仙摸索着凑近老师的脸,嘴唇轻轻印走脸颊上的湿痕,顺着柔软肌肤,一路亲到湿漉漉睫毛上。
诗礼动了动脖子,嘴唇和徒弟湿乎乎的贴在一起。
比起他们之间许多个唇舌交缠的亲吻,这个都不能叫吻了。但诗礼还是很喜欢,很安心。
他低低地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八仙失笑:“梦里的食餍不会让我受伤的。”
“让我看看。”
“好。”
两人一起从被窝里钻出来,借着和梦里一样圆满的月色,诗礼看清了那白皙无痕的手心,安心了。
“继续睡,明天还要早起讲课。”
“老师,让我再问一句。”
“讲。”
八仙重新把臂弯让老师枕着。“您在梦里,最后想说什么?”
“...没什么。”
是不是什么呢?
跟你一样的人,不是被父母遗弃的人,和你同源而生的人?
还是在记忆倒退的梦里,还是会为你受的伤心痛,甚至激发出长大后才学会的净化之力,被莫名熟悉的人宠疼了一整天,以孩童之身荒诞地问:我是不是...就是最喜欢你的人。
傻徒弟,自己猜去。
月色照亮他眸中千钟情愫,八仙吻在他眼下泪痣上。
“老师,晚安了。”
“晚安。”
他们搂着彼此睡入眠,又是一个普通的,和心爱的人粘粘糊糊的好日子。
明天也会是。
[完]
太太们都超好,谢谢你们带我这个菜叽选手一起玩(ma泪,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