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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吟耳汤

 山海得一见,月下已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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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飘飘飘

这次老丈人给出了标准答案😌😏

是魔童世界观的封神藕饼,服设完全是我的xp之作,想让他们咋穿就咋穿了😚

分镜阅读顺序从上往下,文本框的阅读顺序是从左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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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三岛的美丽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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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邯却

个人xp放飞的一集(想看大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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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熊爱吃饭💙

【地笼】催雪忘故(上)

总字数估计5W+,全文免费,主CP地笼副CP藕饼,主剧情时间线接哪吒2电影后,穿插亿点前尘往事,结局HE~


Summary(上):“丙儿,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曾经我希望用父辈的经验为你谋得幸福,现在我只希望你得一生平安喜乐。”


——————————————

1.“流年倏尔回头将愁碾碎,化作临别倾盖时雨雪霏霏。”

哗——哗哗哗——

敖光带着龙族众人在海底的嶙峋乱石中穿行。

时有在先前大战中受伤的小龙跟不上大部队前进的速度,但在失力的下一秒,就被气息强大但温柔流动的水流托举起来继续向前。


“族长……”

敖光冷峻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只微微点头示意。

此时,他在深海中的探索...

总字数估计5W+,全文免费,主CP地笼副CP藕饼,主剧情时间线接哪吒2电影后,穿插亿点前尘往事,结局HE~


Summary(上):“丙儿,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曾经我希望用父辈的经验为你谋得幸福,现在我只希望你得一生平安喜乐。”


——————————————

1.“流年倏尔回头将愁碾碎,化作临别倾盖时雨雪霏霏。”

哗——哗哗哗——

敖光带着龙族众人在海底的嶙峋乱石中穿行。

时有在先前大战中受伤的小龙跟不上大部队前进的速度,但在失力的下一秒,就被气息强大但温柔流动的水流托举起来继续向前。


“族长……”

敖光冷峻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只微微点头示意。

此时,他在深海中的探索能力已然发动到了阈限,身为东海龙王兼龙族族长,他必须带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


……到远离天庭的地方去。


敖光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安置好龙族众人后,眼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亲力亲为处理。


阐教那边,虽已不止一位门人知晓灵珠与龙族之事,但想必他们不会这么快把他们教内的丑事上报天庭。

呵呵,想到先前与无量仙翁等众阐教弟子在东海海面天翻地覆的战斗场面,他不由得冷笑一声。


龙族作为天庭与阐教两方势力皆高度忌惮的存在,如今若是被天庭知晓他们已经逃离那个赐名为龙宫的天牢,不知道又会引发怎样的诘责诃难。

——不行,龙族断不可如此。


那首先是得给龙族的新安置点设置隔绝天庭神力感应的阵法,其他三海龙王不在,开启这个阵法所需的阵眼,将全部系于他一人身上。

正在思考的敖光眉头一皱。

——他不知道经大战与盘柱的千般消耗磋磨,自己现在的功力状况还撑不撑得住这样的大阵法。


揆诸现实,还有那不知道被哪吒全力攻击弹去,落在了哪个具体方位的定海神针。

想来,它已经暴露了这么久,现在找过去,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唉。

细想,往事越千年。

敖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随着给自己划下的任务越来越多,他一双剑眉已经越皱越紧,在清峻面容上刻下的深深思愁,像极苍山负雪水击石壁后惨风霜的痕迹。


没事的,龙王安慰自己一笑。至少,他的孩子不用和他一样,只要他敖光还活着在东海龙王之位一天,敖丙便不用再担此重任。





“父王,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敖丙慢慢放开方才的满怀拥抱,一双蓝眼睛认真地看着面前温柔注视着他的他的父亲。


“你说。”

“若能做到,定不负你所托。”


听见敖光一本正经的严肃回答,敖丙赶紧回道:“不,不是什么难事的父王,就,哪吒的父亲母亲都叫他吒儿,您也听见了的对吧?”


没等听话人的反应,他拉住年长者的衣袖急急开口:“就是,下次和父王见面……嗯……父王能不能叫我丙儿?”


听完敖丙的话,敖光心里瞬间像一团浸了水又被重重锤打的棉花,柔软又抽抽地疼起来。

——原来自己真的对孩子太过冷硬么?连一个亲昵些的称呼,都需要他在临行前提出请求……


“去吧,丙儿。”

哪吒在等你。

敖丙眼里亮起惊喜的光,行大礼向自己的父亲辞别。


……啧。

哪吒小子,再让我儿敖丙出事,我不介意再和你打一次。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东海龙王在心底默默起誓。






在龙族的新安置地暂时处理好急切事务后,敖光甚至没给自己一点时间休息,马上便独自一人前往寻找定海神针的方位。


彼时海洋静谧空寂,如无形的夜的怀抱般温柔。身上的战甲与发丝龙角被水轻轻亲吻的感觉很舒服,行动速度不减,敖光却是闭上了眼睛享受起甚至算不上休息的休息时光。


这几天经历的变故与战斗太多,太乱,太剧烈,饶是他这已经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龙王,也多少会感到心力交瘁。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他刚被授予龙王神职,被下咒缚上阵眼以镇守海底锁妖阵的时候。


一双蓝色的眸子。

瞬间,敖光的识海里好像睁开了一双闪着不明情绪的,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


谁的眼睛?

敖光愣愣地想。


是昊天的眼睛。

天庭之主的眼睛。

记忆诚实地予以他回答。


敖光猛地一惊睁开眼,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发现目及尽是空无人烟的海底荒地,方才放下心般垂眸,缓缓吐出一口叹息般的浊气。


这位……

……还是别来了好。




还好定海神针离东海龙宫旧址不远,敖光踩着遗址在鼎中迭裂的碎珠停下,一翻手腕,汨汨的灵力便瞬间于他周身波光粼粼地涌动,不远处被召唤的海水凝成龙身形态,在他的周身环绕护法。


感受着体内迅速消耗的功力,他闭上眼睛,手上动作加快,几下捏出一个法诀,以促织这个巨大法阵布置的速度。


唉。

他困于这深海,镇压妖兽千年又千年,练功虽于不舍昼夜的努力中略有精进,但无奈此间功力实在是消耗巨大。

先将这定海神针藏起来罢,之后休养生息好些,再来加深此阵法也许也不迟,敖光边施法边分了一星神识想。


水色的阵法很快将巨大的金色柱子覆盖,踪迹隐于深海之中。敖光撤力收手,回身看着身后了无一物的海阔石壁,无意识地露出一丝微笑。







哗哗———

足尖一点,熟练踩了几下水,龙王被盔甲簇拥的矫健身形便跃上了海面。

他确是想在回程前再看看这东海浮岚暖翠的一番风景,却不料意被风和雨点迎面打了满脸。


敖光眨眨眼,一抹脸上滑落的水珠,余光看到远处的天空神芒碧波,竟是有雷电的光闪闪而过。


奇怪了,雷公电母什么情况?

敖光虽然只和他们打过照面,但也算知道他们的习性,知道他们没有无故插手他东海龙王领地的事务的习惯。


他压下心中疑惑在海面待了一会儿,见没人现身,就也打算暂且不管此事。

敖光收回眺望的目光,转身化形入海。眼下先回龙族新安置点,处理一下族中紧要的事务,方为他的当务之急。






轰——唰唰——

雷电与风雨不停,似来势汹汹的挑衅般,让敖光的回程之路变得晦暗不明。

雨点打在海平面再粉身碎骨的声音被风声一下一下撕扯开,历尽千帆的龙王在海平面下垂下眼睛,一双红眸泛起万千涟漪,光所及处,如是战斗的悲歌,龙鸣的号角,嘹亮悠长又似哭似笑。


似千年以前的大战之相。

……只是事到如今,依然抓不住风,握不住光,浑身是雨,又满身风霜。


来不及继续黯然神伤,敖光迅速掩去眼中情绪,手上灵力翻涌,加快了回溯行进的速度。


游着游着,在海中敏锐的感知能力为灵力的主人感应到了那点熟悉的气息。

一双红眸染上震惊之色,眼波流转间,却只得认命般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


从海底抬头向上望去,他在水波潋滟的光芒里与远方金光笼罩的神目光交汇,一双红眸盛满曾经与现在皆刻骨铭心的身影。


“……昊天。”

他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来了。

不过他甚至还有点庆幸,庆幸着幸好这样的重逢不是在龙族众人面前。


敖光看着经年不见的神祗只觉一阵气血上涌,他拨开面前从自己嘴角涌上成珠的血沫,躲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金光开口揶揄。


“天帝陛下来得这么快,倒不愧明察秋毫之名声。”


这里是深海,只他们二人。

无论如何,在这东海的主场,他和昊天正面对抗都至少有三成的胜算。


况且……

敖光手边凝起水波,警惕性地后撤一步,仔细打量着昊天身影旁边飘散的金光。

……况且昊天本人并不在这,来的,只有他神识出窍的灵体。


见龙王手边已经灵力涌动的戒备形象,来者也不恼,薄唇轻启,开口传出遥远又空灵的声音。


“东海龙王客气了,谈不上明察秋毫,只是用了一些,说来恐为人不齿的手段。”


“当年那捆你上锁妖阵阵眼的锁链,乃朕亲手系上,附着了朕亲自布下的定位咒,其一夕崩裂,朕必然比天下最先知晓。”

“东海龙王向来冰雪聪明,却一直想不到这一点?”


敖光心中警铃大作,千年来缚于他真身之上的锁链可以说与他朝夕相伴,他竟是真切忘记了检验其上的咒法,只以为是简单一层的神界术力……

……他承认是他棋差一招。


“昊天,挣开锁链与破坏锁妖阵乃我一人所为,你要治,就治我一人的罪!”


昊天的法相安静端立,金色的光芒如摇曳的烛火在水里边缘飘散,敖光抬头望,神祗庄严如斯,竟与那遥不可及的海上月华相映成章。


“封神大战在即,阐教截教皆侍机待动,想必您作为天庭之主,也不会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为难早已经归顺天庭的龙族。”

他没能等到昊天的回答,只得斟酌利弊,再急急开口补充。


“……”

“东海龙王所言极是。”

沉默了良久,昊天才重又开口。


敖光在心里叹出一口气。

族人与孩子之命在肩,方才步步对天帝,这位天庭代表人物的试探真着实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天庭现在是何态度,也更不敢,拿自己肩上扛着的一切,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险。


……昊天,他应该还不知道敖丙的事情罢。


敖光低眉思考又急切望上来的模样倒映于神眼,他满怀忧虑,不知此时这法相的主人正十二冕旒端正,静静坐于檀雕玉琢的王座之上。

他的目光刺破九重天与深层海,像极命运挥出的带血丝线,将东海龙王的身影深深织进眼帘。


他们隔着生离与旧伤对望,其间流年倥偬,少年人如诗如歌,如今已成老朽往事,淹没于天命布下的滚滚洪流。


“东海龙王,朕如今来不是想治东海龙族之罪,只想请教一句,龙王对此次封神大战的想法。”


敖光疑惑地看着昊天的法相,他语气平淡不疑反常,只是不像君王对罪臣的质问,却仿若求知于未曾离心的老友。


“锁妖阵下不成气候的妖兽皆已去于天下四方,是否参加此次封神大战,加入阐教或是截教,皆听凭其内心选择。”

“至于东海龙族,既已归顺天庭,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敖光抬眸,音落间一点温润瞬间褪尽,坚定的目光狠狠钉向浮于头顶的神像金瑶,似要将其劈开,反问问这所谓的天道纲常。


“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伤我族人者,我身为族长,定不会善罢甘休。”


昊天闻言,却仍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面对着眼下义愤填膺的龙王,只像是放了心般开口。

“私加咒术于锁链上,本是朕欺瞒你族在先。”


……?

敖光没太听明白,恍惚间是有些愣了神。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听天帝补一句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直接把他的思绪彻底搅成了一团乱麻。


“你族既仍忠于天庭,今日,朕当不知情你族叛逃之事。”

“但若有相关消息传至南天门内,朕将无违天庭意志,以天命之法治你。”


敖光睁大了双眼,难以言说的震惊之余,仍是迅速消化完了这只言片语中传达的信息。

“你……”

他急切抬眸,似还想问那天庭的君主什么,却只见自己向他伸出的没有回应的手臂。


龙爪化成的指尖捻起海水,目及尽是消散在湛蓝里的金色璃粉。它们残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力,像极被阳光刺破又搅烂的海珠,碎片和玻光混在一起,只静静地流动着,流动着。

如此美丽,如此残忍。


……啊?

神灵神识已去,呆立原处的龙王嗡动了下嘴唇,却仅发出一声无奈的气音。

他的指尖开始颤抖,敖光挥出几道水波,泄愤般打散了那片入目刺心的温柔飘逸的光。

他恨金色,这像血一样的金色,一片的金色,是无情提醒他的金色的海。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他分明知道的,所爱隔血海,血海不可填。


仔细看去,敖光的整个身体竟都开始微颤起来。他向天空伸出的手臂没来得及收回,如被狠狠压断了羽翼,却还挣扎着想要飞起的绝望的鸟。

银盔未卸,气势不减,伴着亲吻他抖着的龙角的海水,凉而柔地拢着他的肩。从海底深处望去,好一片被命运的大脚踩碎成尘,仍不减辉光闪烁的明明皎月。


……昊天。

他既已知晓龙族之事,为何,为何又要帮他隐瞒?

敖光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事终有一天将为天庭所知,届时,天庭必再容不下他们龙族。由此降下的神罚,想必比那赐龙王之名、实囚深海之牢要重得多。


而且之前的诸多事情,私藏龙蛋,偷换灵珠,还有他的弟妹屠陈塘关一事,此虽非他所为,但他必定免不了连坐之罪。

东海龙族,想来也难逃罪责。


而且他的孩子,他的丙儿……

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有希望。

怎可囿于深海,明珠蒙尘?


——他们只会说,这是他的命。——他们还会说,谁让你们,生来就是妖?


是了,蹉跎荒废了多少个千年,早已经是时过境迁。可有些东西,却依旧是亘古不变。


彼时他在天庭,茕茕孑立,孤零无援,封神的阐教众人字句剜心,那如冰似雪般冰冷的话语,似又重响于他的耳畔。

他是恨,恨极了这所谓的命。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现在的他已经不敢再大言不惭地和谁说,他们也许可以去改变这世界了。


昊天啊,你又为何,在此时还来见我?事到如今,相见,还不如早早别过。

敖光分明笑着,眼里却是荒藻丛生、荆棘林立的无边悲凉。


——相见只能让灵魂在现实面前无奈地哀悼伤痛,而怀念,却可以把过往已经注定的谎言与断痕,再在碎玉投珠的内心深处,织成无人问询的一个童话。

哈哈,童话。

东海龙王目光浅滞,眨眼间回忆潮生,他却真真切切是不肯再细想下去了。


他只得以人形向天悲鸣,海啸龙吟之声响彻于东海,震憾如撞钟裂帛,听来是声声泣血。






此时,敖光不知道的是,他怮哭般饱含苦楚的声音,亦于金粉全然消散前完整地传进了九天上神的耳畔。

正回收神识的昊天一愣,他几根手指白膏凝脂似从不曾沾阳春水,听得嘶竭的龙鸣爆开,竟是无意识地攥紧了那玉堂金马缀上的王座把手。


金丝楠木在神力剧荡下碎裂,昊天不管不顾般重重闭上眼睛,静默间,惟见华服下的一方胸膛因主人的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


——情绪?

自然神明本不该有自己的情绪。


昊天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无声地调整仪态,又凝神隐去手上伤口。不过须臾,他又重是那众神口中端正的,庄严的天帝陛下了。


远处,烟雾缭绕间似有神女吟唱,轻柔飘渺,却一句也听不真切。天帝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了云气萦纡、华表装点的王座。


“行踏绛气……”

一步。


“天语相闻……”

两步。


“混沌初判……”

三步。


“天始荒分……”


—————《星河欲转千帆舞》










2.“这漫长一生,遥望千山万水,数去前尘喜与悲。”

叮——叮叮——

仙乐袅袅,余音绕梁。

昊天走到歌声的来源地,目光所及只得见一名紫衣女子立于仙气云雾之中,年轻美丽的脸和温柔如月的声音,细听却是不怒自威,带着不容拒绝的无边气势。


“远见天帝陛下寻来,在下斗姆元君,见过天帝陛下。”


女子见到天帝,只侧身向他福了一福。她掌管星辰之力,目观诸天星辰,倒不必时时拘于繁礼。


“有劳神君,不知可否一问,方才歌曲,乃神君所唱?”

“是我不假。”斗姆元君转过身,坦荡荡地和天帝对视。


“天帝陛下此来,是想问其间内容?”她巧笑倩兮,见昊天眼中确有探究之意,便挥手以云雾凝出星轨示给他。

于是昊天顺势望去,却只见光丝纵横交错,辰移斗转,是一番藕断丝连、不可言传之状。


“……还请神君指点一二。”


“陛下,天机不可泄露。”

斗姆元君笑容里神秘的神色不减,竟是开口婉拒了天帝陛下的请求,行礼转身告辞。

而昊天也向来不是无理取闹之辈,见神女如此,只得点点头默许了她的离开。


远远地,斗姆元君拂别的方向又有仙乐传来,似箜篌乐器无风而鸣,又似神女重又开始了她雪泥鸿爪的吟唱。







唉——

在天帝看不到的地方,斗姆元君看着手中不断转动的星盘叹一口气。

她虽因职务不谙世事,但星辰异动天像变幻之时必得出关,所以与天帝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那位,她是见过的。



彼时,帝星飘摇,荧惑高悬。

斗姆元君出关,众神立于朝堂。


她还记得,浴血未净的龙王从万阶梯一步一步踏进来,目光始终不离那白玉簇拥、仙光笼罩的神主,最终却只远远跪于远离那方王座的一个不起眼角落。


咚——

他跪在王座柔柔神光可以笼罩的边缘,散发下直立的龙角与惊为天人之貌沉寂如水,仿佛摔进血池里仍勉强拼补起来的、灰头土脸血光不掩的月亮。

两个天兵全甲立于跪着的人身侧,只是难说是看管还是陪伴。


坐着的不语,跪着的亦不语。


新封的众神因龙族之首的到来在朝堂上压抑地哗然,像极了那已经沸腾的油锅里翻腾着的气泡,时而溅出热油,在听者的心上烫出穿肤蚀骨的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东海龙王在此,当得全族诛之!”


“非也,龙族征战有功,冒诛其族,恐四方震撼与天离心……”



面容年轻的天帝与龙王静处于沸反盈天的漩涡中央。

抬指,背上冰刃化水,悄无声息融进妖兽寒光冷冽的盔甲之尖。

迈步,点缀的玉饰无风自动,吻上了神祗金光缭绕的衣角。


“诸位。”

天帝站起身来,开口时面容平和,声音不大但夹杂着独属于天庭之主的威压神力,无比清晰地传于诸天众神耳畔。


于是朝堂以惊人的速度安静下来,就像潮水退去的夜晚的海洋,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诸神闭上嘴的张牙舞爪,等待神决的身体瞬间紧绷。



“东海敖光。”天帝无悲无喜的目光穿过庄严大殿与伫立诸神落到龙王身上,“上前来。”



末路的妖从光明的边缘迈向九天的神,仙气与神光一拥而上将他淹没。他行止如常,一步一动,却以身书写着肩负重担、献祭天道的绝望。

斗姆元君探寻的目光越过踵踵肩膀,只看得见银灰长发的发梢,一片一片,被干涸的血迹斑斑黏上他盔甲的饱经风霜。


龙王没有掩盖自己的狼狈,就这样静立在神们审视的目光中,像极那气势如虹狂流至半又忽而被冰封的腐烂的岩浆。


……冤孽呀。

斗姆元君叹一口气,手里的星盘剧烈震荡,她低头看去,星象是一片挣扎的混沌无光。

是谁?

这是谁的星象?

目观诸天星辰的神女抬眼看了看天帝的神色,他不看众神,众神的目光却如刑钉般直直把他钉在王座上,让他动弹不得。



……后来的事情,都知道了。



朝毕,众神退。

留下未走的斗姆元君刚欲开口问问那坐回王座的神主,却被身后传来的动影一惊回头。

回头,却见刚被封龙王虚职的身影一晃,在被天兵天将押下去前最后侧目望过来了一眼。


他望着昊天,眼角淌下的一滴眼泪化开了脸上的干褐色痕迹,混着不属于他的血的水珠从颌角跃下,碎在玉白的地板上。

飞溅,飞溅,溅起的是压于天命下的万千魑魅魍魉和尸山红海。

星残空碧,银龙泣血。


啪——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斗姆元君颤抖着手,见一夕星盘崩裂,天降雷霹,帝星震颤。





啊。

头疼。

敖光坐在珍珠蚌搭成的简陋的桌椅前,皱眉低头翻动手上一张张海草织成的薄薄纸张。


眼下形势不容乐观,龙族镇压千年又经此一役,不可不谓元气大伤。而封神榜重现世间,阐教截教之争,必让天下再起纷纭。

他们虽欲置身事外,换得休养生息之机,但古往今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千年之前龙族是叱咤风云的百鳞之长,作为万妖之首,自视匡扶正道即可有机会封神登天。

却不料,那天庭众神竟是出尔反尔,在他们卖命征战后,得到的仅是东海龙王之虚职,和永世囚于天牢的命运。


啧。

想到无量仙翁那阐教老鬼的嚣张模样,敖光气极,一掌拍在桌上,又怕真拍碎了这如今已来之不易的器物而连忙收力。一口气血反噬,他不由得惊咳出声。


神,仙,人,妖,一直是天壤之别。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年轻的他不信天命,也曾自信满满与世界碰撞,最终却只碰得一身伤,他捂着伤口抬头,迎上的是曾经的爱人站在这不倒的山上俯瞰人间的目光。

……算了。

往事,莫重提罢。






九天之上,斗姆元君看着她新修补好的星盘隐裂之纹状,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天帝陛下请留步。”


昊天脚步一顿。

他原见神女已经远去也转身向回走,听得斗姆元君唤他,便又抬眼望了过来。

在他蓝色的瞳孔里,斗姆元君还是那样美丽地笑着,像一枝淬毒的月桂。


“那位……若再次带领龙族反抗仙界,您以为该当如何?”

“唔……”

昊天不着声色,只低眉隐去眼中讶意。当年他和敖光之间秘事,诸天神明知者甚少,不曾想,却也如何瞒不过这星辰的眼睛。


于是,天帝也像她一样扬起一抹盈盈的微笑,似答非所问般回答了她的问题。

“天庭会封印他第二次。”


斗姆元君袅婷站在他面前,赞许地点点头回应:“不愧天庭之主,帝王心术,该当狠心。”


她与天帝同为天庭中人,本无意置喙其私事,只是目观诸天星相,见多了命运弄人之景。而今,她望得此情尚未回天乏术,便想以不泄天机之语提点当事人两句罢。


她对面的昊天表情不变,带着神性的笑容不露真实的情感:“此与狠心无关,天命如此。”


“……陛下,天命并非不可破。”

即使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昊天还是记得那天临走前斗姆元君站在他背后温温地开口。神女柔声,语毕无言,短短话语,却似巨石在心海激起千层波浪万里洪涛。

星回路转,竟是一语成谶。






哗——哗哗——

敖光没想到,他和敖丙的再次见面,会来得如此之快。

漂亮的孩子游过来拥了他满怀,他自是宠溺地接住他的拥抱。


越过散逸的根根晶蓝,龙王面前是吊儿郎当踩在风火轮上的哪吒,身后还有一个吊儿郎当之姿更甚的陌生的猴子。

啧。

东海龙王脸色一垮。


敖丙与哪吒此次带孙猴子来寻他,是为那定海神针一事。

敖光心下了然,他早料到孩子会回来寻他帮助,却不曾想竟还能联合了齐天大圣的力量。


那孙猴子抓耳挠腮冲他嘿嘿一笑:“老龙王,阐教那班仙人,整天叫我们披毛鳞角、湿生卵化之辈,妖族被打压这么久,你真甘心?”


敖光抬眼瞟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喝酒。”

他往他面前置了杯夜光珠盏,酒汤倾倒,飘气氤氲间暗香浮动。


见桌上的敖丙和哪吒踌躇地望过来,敖光叹了口气,给两个小辈面前的酒杯也倒上些清水。

“……你俩没成年,不许喝酒。”


“父王……”

敖丙端起酒杯似有话要讲,已不再年轻的龙王看着他的孩子,是与看旁人不一样的目光柔柔。

“父王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你一定会去做。父王会尽所能帮你,但……你要知道,眼下我们龙族已无力再经动荡。”


抓耳挠腮的猴子悠哉悠哉喝完酒,见敖光没有给他加的意思,便自顾自又添上一杯,一抹嘴插话道:“诶敖丙,我告诉你啊,你父亲啊,就是在顾忌那天帝老儿昊天。”

“咱不用怕,到时候打上去,帮你父亲、帮你族人报仇就行。”


敖光目光一凛,夜光盏瞬间被水色灵力压碎,碎片欲划过那毛茸茸的脸,却被机敏的人侧身躲开,只刮下几根猴毛,凝在了那滚滚水流中。


“你闭嘴。”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介小辈来置喙。”


“嘿嘿,你是不知道。”

被攻击的猴咻地一下躲到敖丙身后,灵巧的身影似早意料到龙王会在此刻出手。

“当年你父亲和昊天联手给全体龙族下了禁言咒,从此在那海底炼狱啊,除了两位当事人,是再也没人能告诉你,你的另一个生父是谁喽。”


“父王……”

敖丙如遭雷击,颤抖着瞳孔望向他的父亲。龙王见实在堵不住那孙猴子的嘴,认命般对自己的孩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是,丙儿。”


“你们既要攻打那玉虚宫,攻上那天庭,看来有些事情,如今父王也瞒你不住了。”


敖光给哪吒使个眼色,扔他一枚龙鳞化作的钥匙。哪吒了然其意,一把揽过他的猴子兄弟往定海神针封印之处飞去。


确认两人身旁已经设好了隔音结界,敖光安慰性地拍了敖丙冰冷的手,缓和了脸色开口。

“丙儿。”


“父王……?”


老龙王又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头顶的波光粼粼,似想透过海水直直望上那九天宫阙。

“从哪里开始讲呢?”





听着听着,年幼的孩子竟落下泪来,父亲抬手,冰冷的腕甲温柔擦去他眼下的一点光。


“父辈之事,皆成过往。父王已经放下了,你不必太过神伤。”


“真的吗……?”

敖丙嗫嚅着开口,深深凝望着他的父王沉寂如水的侧颜。


“……我遇到他太早了,我们的感情也死得太早了。他给我开了一个坏头,又垄断了我生命里那个种子一样的可能性。”


敖光看着面前愁眉不展的敖丙,微笑着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丙儿,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曾经我希望用父辈的经验为你谋得幸福,现在我只希望你得一生平安喜乐。”


“所以,你答应父王,和哪吒他们一起的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敖丙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敖光一愣,再次把他的孩子缓缓揽进怀里。


“父王,我们打败阐教后,若有机会封神登天,必与天庭正面交流,到时候………?”

敖丙闷闷地问,敖光静静抬手,一下一下,试图抚平那些在乱流里逸开的发丝。


“天命……曾经的我以为牢不可破,但是现在有了你和哪吒,也许,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事到如今,若天庭仍态度不变,也只能说我和天庭之主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也没什么值得我喜爱的了。”


敖丙站起身来,向目光闪烁的敖光深深鞠躬行了大礼。


“丙儿,一定要记得父王的话。”

敖光扶起他的孩子,远远看见了哪吒脚下风火轮的红焰和猴子手上定海神针的金光。


“去吧。”

去打破这天命。

——和他们一起。






“老龙王,谢了哈,这定海神针,老孙我就收下了。”

临行前,孙猴子吊儿郎当把定海神针化小成棒在手指间呼呼地转,没个正形地倚在石壁上等着和龙王告别的敖丙。


“那父王您呢?”敖丙急急发问。


“我是龙王。”敖光似答非所问地回答孩子的问题,“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人能决定。”


敖丙刚想告罪,还没开口就被急吼吼的哪吒一把捂住了嘴:“诶诶诶,别说了别说了,赶路要紧,赶路要紧……”


……这两父子天天搁这客气来客气去的,他看着就不爽。




“老龙王,咱走了啊~”

“拜拜~”

看着哪吒和猴子一左一右架走敖丙仿佛溜之大吉的身影,敖光眼皮一跳,终是艰难地忍住了追上去打他们一顿的欲望。




说笑归说笑,从远处收回送别他们的目光,敖光眼波流转,一双红眸的海洋里,有千颜万色的情绪翻涌上来。



呼呼——

东海龙王出水,静静浮于海面。

八方空荡,不见人影。

倒是个思考的好地方。


敖光于海风中望着平静无波的东海,他目光灼灼,好似看着一头不堪重负的只差一根稻草的南疆骆驼,又似望着箭在弦上只差一丝气力的射月挽弓。



——哪吒说得对。

带着族人一直躲下去终究只是不得长的权宜之计,可眼下谁又能告诉他,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东海龙王咬着后槽牙,就这样思考了良久,良久。

久到流云已荏苒。




最终,他似下定决心般抬手划开了指尖,金色的龙血瞬间泡涌,他在掌心一笔一画,写下了熟悉的布雨咒的符文。


“急急如律令!”

刹那,黑云翻涌,雨覆倾盆。


所有的灵力痕迹都散于雾。

所有的伤痛泪光都隐于水。


他转身跳进大海。


—————《不废江河万古流》






——————————(上)fin


注释:

*化用阎朝隐《奉和登骊山应制》中诗句:“龙行踏绛气,天半语相闻。混沌疑初判,洪荒若始分。”

**:化用贯休《江边祠》中诗句:“花残泠红宿雨滴,土龙甲湿鬼眼赤。天符早晚下空碧,昨夜前村行霹雳。”



致歉:(1)藕饼作为副CP未多出场仍打tag,占tag致歉

(2)直接用写文听的歌和歌词当标题和过渡语致歉(才不会承认是我觉得很贴又懒得再想更贴的新的就直接引用了啊啊啊)



后记:小小的老子2019年就磕上地笼这对CP啦,2025年翻日记本看到2019年就想写的设定遂提笔圆梦,写文的时候也是在看曾经的自己,多少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一直想看的一个故事,天帝和龙王这对都首先是天庭之主/龙族之首,其次才是彼此的爱人。

他们心里首先装着的是比爱更大的责任,这责任是被原来的天道压到对立面才造成了爱的悲剧。

丁尼生说过,不爱则已,要爱就得有始有终。爱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我相信很多不能为天理所解释的东西都能用爱来解释,天帝和龙王他们之间,在本来就仙魔对立神妖殊途的天道存在的世界里能产生联结,想必,也是爱编造的一个童话吧。

这也是我认为地笼最终能HE的原因,谨让我从敖光的角度分析,大概是爱→爱恨交织→看淡了不执着了(是不爱了吗?我以为不是,更应该是物理上没力气爱了/爱不动了而精神上仍进行着对爱的思考)→爱。

不过这个过程想必是复杂而艰辛的。莎士比亚是这么形容:“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和吃不到的蜜糖。”

唔,地笼由悲剧走向happy ending的过程,想来也和哪吒系列电影的主题相呼应: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是魔是仙,感情是喜是悲是自己说了才算。

相信在魔童这个故事里,原先所谓的天命与定运,都会在哪吒与敖丙的联合下被打破。

最后,感谢饺子导演的电影,所有的对地笼的私设和ooc归我,美好与苦尽甘来归东海龙王敖光(别问为什么不祝天帝,问就是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嘻嘻嘻)。

感谢所有看文和看我的碎碎念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期待和大家在评论区的进一步交流(笑),也期待写出更好的《催雪忘故》(中)和(下)(喂还没写怎么就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喂)

也祝大家新年快乐,如意安康~

















美驴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
约的俏如来和一些曾托举或点化过...

约的俏如来和一些曾托举或点化过他的前辈们,非常非常感谢我主人构造出了这么美丽且富有解读性的画面,想藉由画面表达的东西很多,但想来想去其实用一句“迷途到底生邪见,大道何人为指归。”也能概括,所以就直接请大家欣赏我主人赋予的图像本身之美吧!

约的俏如来和一些曾托举或点化过他的前辈们,非常非常感谢我主人构造出了这么美丽且富有解读性的画面,想藉由画面表达的东西很多,但想来想去其实用一句“迷途到底生邪见,大道何人为指归。”也能概括,所以就直接请大家欣赏我主人赋予的图像本身之美吧!

无衣

【GGAD】最后的先知(二十九)

Summary:总之就是烂大街又乐此不疲的那种“格林德沃预见了邓布利多之死后越狱,拯救原著各种悲剧、夫夫团聚HE、联手暴打伏地魔”的套路故事。开场HP第五部凤凰社中期时间线。


第二十九章:他的名字叫做死


格林德沃转过身,慢慢地向着石拱门走去。

周围变得更加昏暗,更加寂静,而且前所未有地阴冷。如同所有的坟墓一齐打开,吹来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在这样阴间的幽晦中,那个石拱门显得如此高大庄严,苍白如死人骨地放光,美得像哀悼一场盛大毁灭。

格林德沃登上黑暗中唯一的中心舞台,站在那扇帷幔飘拂的石门前。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击中了他,在他全身流淌充盈。

就是为...

Summary:总之就是烂大街又乐此不疲的那种“格林德沃预见了邓布利多之死后越狱,拯救原著各种悲剧、夫夫团聚HE、联手暴打伏地魔”的套路故事。开场HP第五部凤凰社中期时间线。


第二十九章:他的名字叫做死

 

格林德沃转过身,慢慢地向着石拱门走去。

周围变得更加昏暗,更加寂静,而且前所未有地阴冷。如同所有的坟墓一齐打开,吹来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在这样阴间的幽晦中,那个石拱门显得如此高大庄严,苍白如死人骨地放光,美得像哀悼一场盛大毁灭。

格林德沃登上黑暗中唯一的中心舞台,站在那扇帷幔飘拂的石门前。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击中了他,在他全身流淌充盈。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他才做了那些事,安排了那些计划。

一只无形而沉静的手提着他,将他从纽蒙迦德的囚徒之梦中惊醒,催促他听从自己的心去完成那一切安排,拿到复活石、去拯救爱人、解开心结、解救小天狼星之死、改变命运,在这应死之时之地,伪装为那个应死之人,来到这里。

他头脑的缜密计划,是被更高的存在推动,掺杂一点动机,围绕着它使因果成型。

一切,都是为了现在。

 

复活石是如此冰凉的死物。他的手却是温暖的血肉。那东西牵着他来到这门前,如同一把奇妙钥匙。

他就知道,复活石必定是自门后的彼岸而来。

他想起死亡三圣器的童话故事。它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三兄弟当真意图渡过跨越生死的冥河,并确实从彼岸带回了某些东西吗?在那死荫之地,他们是否直面过死亡的某种化身或形态?哦,他不是在说一个便于理解的人形神灵。而是在说,宇宙的一种永恒,一种贯穿了时空的幽诡力量。

 

他听到了亡灵的低喃,它们在门后窃窃私语,窥视着这个站在生死边缘的巫师。那些声音如此清晰地在他脑海中作响,嘈杂一片。这是只有戴着复活石的先知才能感受到的特权。

帷幔飘拂的样子如此美妙。真正的、不朽的黑暗从那份人工织物的老旧破烂背后纷飞而出,是夜晚和宇宙,夹杂着从中诞生的闪着微光的梦、睡眠、死亡。

他恍惚想起来那个神话故事。梦从两扇门出来,一扇是象牙的虚假之门,一扇是牛角的真实之门。

不,那不是两扇门,是一扇门的两面。一面是实际存在的现实世界,一面是睡眠和梦的想象世界。

又或者,门的一面是有,另一面是无;一面是光怪陆离的生命,一面是沉静永恒的虚无,无澜的死亡之渊。

又或者,那面斑斓万花筒般的幻象生命才是虚假的梦境,而另一面才是宇宙超越奇妙的真实。

 

作为一个先知,你曾预见过自己的死,或者不如说,从另一个吹起又转瞬破碎的宇宙泡沫的死亡之梦中醒来。一次又一次,无限的梦中之梦,你现在在另一个随机诞生的泡沫里。所谓预知,那种珍贵的天赋,是你的思想超越了物质肉体的边缘和极限,在时空之上窥见了宇宙蓝图的一角。

那个在日常生活中根本难以想象、也无法触及的高远世界,玄妙莫测、随机降临的灵知。

 

裹在身上的冷意逐渐有了实在坚硬的触感,像曾经纽蒙迦德囚室的石板床。距离那个孤独寒冷的时间与空间,他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水面在张望着另一个自己,随时都能跌入那个轻易被惊醒的梦中,被困在另一个地方,无法回来。在此时此刻的此处,一切的界限似乎都如此薄弱模糊。

这段时间,他都生活在这热闹繁华的生世中,为爱所包裹,他仿佛重新得以呼吸,活生生的、炽热的生命。但现在,那种被遗忘已久的感觉又逐渐侵蚀了他。

无数冰晶折射出的黑暗中,他看到了死的水面,静止无澜。他像水仙花一般,着迷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他见过自己的死,不止一次。

他永远永远不会对邓布利多提起。1945年的史诗之日,在那之前,他见过自己死在那场决斗中。

不是应恐惧焦虑而诞生的虚假梦魇,也不是洞察必然未来的真实预知。

他只是看到了。

 

那个冬日,那场雪下得如此之大,铺天盖地。覆盖了他的尸体,覆盖了染血的黑色土地,覆盖了倾身于他身上的爱人,覆盖了全世界。

一切如此空虚苍白。如此洁净,如此静谧。

 

他的尸体如此冰冷,落在他脸上的泪却是灼热的。

在这一天之前,他们早已将彼此的心杀死一千次。

以求鼓起足够的痛苦和勇气,面对这一次最后的终结。

四周如此安静,灵魂如此轻盈。死亡轻柔地拂拭他的面容,像一块质地上好的丝绢手帕,令他的脸变得那么平和美丽,将他从这一切尘世的纠葛中释放出来。

 

1899年的夏天,在命运般的戈德里克山谷,由追寻死亡圣器结缘,两个年轻人相识并且相爱。

他们都曾经以为那是救赎和光芒万丈的开始。然后用之后的数十年的痛苦和矛盾,分裂与对立,证明了那其实是一个错位的错误。

他们根本就不该相遇,更不该相爱。

他们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用此后的一生去修正这个错误。

就像现在,直到现在。

 

那只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青白僵硬,竟像死者一样冰冷。

他在猜想对方是否像他一样,在剧烈的痛苦之后终于得到解脱。错误终于被纠正,错位的命运回到了正轨。那条伟大、正确、光荣的道路。此后将有公义的冠冕戴在圣人的额头,因为这美好的战役他已打过。

一切不可言说的过往就此埋葬,在1945年的冬日。

 

这一生中,他只爱过一个人,灰暗贫瘠的沙漠世界中,唯一的生命的意义和色彩。而对方温柔悲悯地爱着整个世界。

失去他,对方还有很多更多更重要的事物。而对于他而言,人若赚得全世界,却赔上自己的灵魂,有什么益处呢。

他在窄路上行走,两旁都是深渊。这边是虚幻美丽的生世,那个人的所爱,在这边等待和拥抱他的悔悟。倒向这边,他要否定和杀死真实的自我,曾经和那个人建立的一切。而另一面,则如此深不见底,凄清寒冷,所有人一齐指证说,那边才是错误。

 

他在小道上踽踽独行如此之久,看不到尽头。但最终,一个显现结尾和答案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看到了那个可能,闪耀的希望。

 

然而真实的决斗中,那个人竟最终没有杀死他。

这对于他,对于那个人,对于整个魔法界,都意味着数不尽的麻烦。

那个人在法庭上费力为他辩解,争取他的性命。人人都说这是为了警醒和等待悔悟,圣人终究是温柔的,想要拯救他,或者只是不忍亲自下杀手。

 

但对于他来说,他看到的、令他惊异的是,这个举动只意味着一件事。在经历了如此之多后,那个人心底竟还未能真正决断出对错,微妙而扭曲地残存着对他的爱意。

一个已被千百次证实的错误。

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

 

哪怕这早已毫无意义。于他,于那个人。

他的灵魂已死在另一场决斗中,而非这一次的失败。

 

他对恋人说,在囚室中,他作为先知,忙着思考真正的拯救和出路。那也许是真的。

但他永远永远不可能告诉他,当时,死的阴影是怎样充满了那个小小的石头房间,以及此后漫长的时间。

他放弃了生命,才得着永恒的生命,就是灵的视野。他对尘世毫无眷恋,在一片虚妄的空茫中,宇宙才慷慨而清晰地向他展示了那些幻象。

不是为了让他去改变,而是超脱。

生世的如露风月,都是既微不足道,又毫不重要的。

 

这黑暗狭小、难以忍受的囚室,正如他腐朽沉重的躯壳,正如造物主的小屋。

群星的夜空只是一道砖块间的裂缝,细小的罅隙,却透入宇宙的辉煌和宏大。

它在静静等待,张开口,等着毁灭之日降临。它知道,它才是无限且广延的。而这下层的物质界,不过只是纠缠成一团、暂时且错误的乱麻。

 

他与现实的维系只有一线蛛丝。

无数次,他看着那狭小的缝隙,自未知而来的虚空仿佛在向他召唤。

在众生之中,你是特殊的,非凡的。

你的珍贵天赋,给予你的任务和机会,要比在这垂死的城市中所行的,更为奇妙。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阻碍了你的步伐呢。

 

诱惑他,坠向群星的深渊。

 

他的脚只是站在原地。

他说,我暂且……还在等待。

 

 

伏地魔带着贝拉消失时,穿着睡衣的福吉和一大堆男女巫师从壁炉的翠绿火焰中跑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现场的一片狼藉。

要向这群对现状摸不着头脑、但又亲眼见到显而易见的事实的巫师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是一件简单而又不容易的事。问题更多的在于他们愿不愿意相信,以及会不会把注意力滑向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关键是伏地魔回来了,还带着食死徒闯入了魔法部。但这群毫无抓重点能力的会开始纠缠为什么哈利波特和一群霍格沃茨的学生在这里,邓布利多军和邓布利多在这里,啊哈消失已久的邓布利多终于主动出现了快抓住他之类其他莫名其妙的玩意。

 

邓布利多不太耐烦、而又简洁地向福吉强调了重点:伏地魔回来了。还有解决问题的核心:许多来这里的食死徒被抓了正等着魔法部审理,以及叫他把魔法部那群傻逼玩意都撤出学校。接着就转向凤凰社成员,叫他们赶紧把来的学生都集中起来带回学校,还有小天狼星。呃……准确来说是格林德沃扮演的小天狼星。

但是他去了神秘事务司还没回来,照理说格林德沃不该耽搁这么久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击中了邓布利多,令他毛骨悚然。

格林德沃预言小天狼星会死于神秘事务司的死亡厅帷幔之后。现在小天狼星倒是安全了,但格林德沃却变成了小天狼星去了死亡厅,如果预言和命运必须要实现的话……

他拔腿就向神秘事务司飞去。

福吉在他身后大喊大叫。

 

门后的世界刺骨地寒冷,就像骤然穿过幽灵的身体。

大厅内无比昏暗,深邃不见底,只有中央立着的石拱门像一座苍白的浮岛。帷幔像狂风大作似地烈烈舞动,像一个吸风的漩涡。

邓布利多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格林德沃就站在石拱门前,猛烈飘动的帷幔几乎拂到了他身上。

“梅林的胡子!这里怎么这么冷!这里发生啥了?怎么会这样?”跟随而来的福吉手足无措地无哇乱叫,也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种绝望的寒意在邓布利多身上升起。如果救小天狼星的代价是格林德沃,他从一开始就绝对不会同意,他也是自私的。现在一种强制性的力量、也许就是命运,几乎逼迫着自投罗网的格林德沃主动往门内走。

他想要过去,可是此时一切魔法和物理手段都失效了。厅内莫名生成的阴冷黑暗如同隔绝生死、无法跨越的冥河,或许它就是。

 

在来之前,那个人还贴着他,笑盈盈地给他念一首温柔的小诗,等着他回答。转瞬之间,他们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

无法再传达的心意。

“盖尔!”

 

他想要喊住那个人,用最大的声音,但它真正发出时,却如此嘶哑微弱。在这刮起的狂烈的彼岸罡风中,邓布利多甚至不确信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说出那句话。

但那个人像是确实听到了。站在门前的人形有了动静,在幽冥的昏暗中回过了头,向着他的方向。

风静了下来,浪潮从阴影中退回另一个世界,露出干涸的台阶底。

伪装成小天狼星的格林德沃向着邓布利多点一点头,意思是清楚现在的情况,也没事了。然后,他幻影移形离开了。

 

 

文末BB:

在H7出来之前的一次采访中,罗琳曾表示GG死于1945年的决斗。这应该是最初的初设定,而且是合理的。否则1945年之后GG还活着,还是个预知的先知,那么整个魔法界的局势都会像邓老师的内心一样变得无比纠结复杂。

GG死在那时意味着两人问题早已以另一种方式解决,但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终结。邓老师总是说爱能拯救一切,这也是HP小说的主旨。但邓老师自己的爱带来的是全然的毁灭与错误,直到最后不得不亲手解决。这对于HP主题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因此最终罗琳还是让GG活到了最后并为AD护坟而死,以证明这样的爱最后也还是挽救的。

单元格


我的童年回忆~

#冰之沧月# ​

  

coser:瞌睡小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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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之沧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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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胭脂(接稿版)

[祁姬]梦仙遊(上)

他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他用了几次吴钩台秘法都没能甩脱,眼见气力逐渐不支,几乎连再次运功施展吴钩碎雪也是不可能了。

但……还有师父在凌雪阁等他回去,还有朋友……等着他赴一年一度的相约……

他不想死!

靠着这一点星火般的执念,他提起最后的力气,足尖一点,向着眼前可见花红柳绿灯火通明的阁楼顶层猛冲而去。

他几乎是滚进媚香缭绕的温柔乡里。

链刃挥出,试图辖制那青楼女子陪自己演最后一出戏,至于成与不成……端看天命。

“隐龙诀?”

受袭者却不惊慌,几乎看不清是如何动作,便一手挥开他自信必中的一招,反手扼住他喉咙摁入绵软如云的丝锦床铺中。

“你是凌雪阁中人?”

他闯...

他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他用了几次吴钩台秘法都没能甩脱,眼见气力逐渐不支,几乎连再次运功施展吴钩碎雪也是不可能了。

但……还有师父在凌雪阁等他回去,还有朋友……等着他赴一年一度的相约……

他不想死!

靠着这一点星火般的执念,他提起最后的力气,足尖一点,向着眼前可见花红柳绿灯火通明的阁楼顶层猛冲而去。

他几乎是滚进媚香缭绕的温柔乡里。

链刃挥出,试图辖制那青楼女子陪自己演最后一出戏,至于成与不成……端看天命。

“隐龙诀?”

受袭者却不惊慌,几乎看不清是如何动作,便一手挥开他自信必中的一招,反手扼住他喉咙摁入绵软如云的丝锦床铺中。

“你是凌雪阁中人?”

他闯入的轩窗还未闭合,夜风夹杂着追兵嘈杂的呼喝声飘入这温柔乡里。

“有人行刺璧月庄主人!老鸨儿识相地赶紧让开让我们搜,否则……”打头那个狞笑,“这江南地界,你也先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刺史大人!”

鸨儿能在江南把妓馆做到如此大,自然早已把江南各方势力了解得通透,深知眼前人不是自己开罪得起,又兼日暮方落,还未到妓馆正红火的时辰,此时来嫖的大多是些付不起高昂夜资只求发泄肉欲的平头百姓,略一思忖便摆出笑脸相迎。

“原来是璧月山庄的大爷,您这说的,您要搜,奴哪有拒绝的道理?”徐娘半老的女人笑着凑上去,丰满胸部故意在头领手臂上蹭了两下,“只是顶层的包厢被长安来的贵客包了,大爷给奴个薄面,可别惊着了才好,不然雍王殿下那里不好交待啊……”看那领头人面色不虞,鸨儿连忙又是赔笑,“实是贵客拿着雍王府的令牌,奴得罪不起,大爷莫要动怒,待此间事了,奴自然要好好安排给大爷谢罪呢。”

楼上的“贵客”再是耳聪目明,也难听到楼下这番动静。

包厢内气氛一度十分紧张,挟持不成反被摁进床褥里的人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了。

“你是吴钩台下?”红衣美人看他伤得重,又说不出话,索性腾出手,径自往他腰间摸去,只是还没等他摸到凌雪阁腰牌,便听得楼梯上滚滚的粗重脚步声。

美人眉心微皱,挥落床沿层层叠叠的纱帐,就势翻身骑上他腰身,原本掐住他脖颈的手更是迅疾,从不知何处掏出几个味道浓郁的香瓶,对着他渗血的伤口就是一通乱洒。

“要来了。”另一个低而清澈的声音响起,有人撩开纱帐,抓着骑在他身上的红衣美人往外拖,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房内还有另外一人的气息。

“晓得啦!”红衣人声音即刻变得软而娇,一双长腿抬起,直接把他踢进了床帐最里面。

大哥!我还重伤啊啊啊啊!

他在心里流泪。

另外的两个人却毫不在意,如华山峰顶落初雪的道子低头,吻上艳红而丰润的唇,唇舌相交间锦衾倾覆,清高蓝白和柔媚胭红交迭摩挲,数不尽的暧昧风流,销魂欲死,叫人从旁听的耳根发热。

搜人的武夫推开门便是这般香艳场景,一时间呆然而立,扶着门沿不知该进该退。

道子猛然抬头,一张皎月轻云也似的俊逸脸庞,厢房内金箔耀耀,幔室明珠业已失了颜色,唯有冷雪中一枝寒梅,崖岸崭绝千仞无枝,秋水为神玉为骨。

此等人物合该高高端坐于九天仙宫,冷眼看那人间世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如何跌入凡尘,在这小小一座倚翠偎红的勾栏院里与人痴缠?

“是谁……?”须臾间又自道者宽大法袍下探出一段莹白的臂,细长手指缠住散乱青丝,发丝鸦黑而指尖雪白,习武者目力过人,如何能忽略露出来的一截指尖水光粼粼,鲜红齿痕宛然。

美人裹着红袍身段妖娆,喘息一声胜过一声地惹人怜惜,被扯地凌乱的发丝胡乱遮住小半张脸,余下尖俏的下巴,凑近道者脖颈缠绵不去,引诱道者低下头与他缠绵细吻,含住探出的浅粉舌尖吸吮地啧啧做声。两情缱绻间若隐若现的艳丽娇颜勾得头领下身热度难去,恍恍惚惚想着难怪能令这样的道士舍了仙途不要,与他在此间被翻红浪,天宫仙娥瑶池玉女,哪有这等尤物娇娇堪怜?

若是能得一夕温存,死在他身上又有何妨?入得黄泉九重,也能将那蚀骨滋味带进轮回道里,来生便是做牛做马也快活无比。

他身边不知几个粗武莽人也动了如此心思,呼吸急促粗重让人想不注意也难。

道士松开口中含吮的小舌,眉头一蹙盯住几人,脸上戾色尽现。不等几人做出反应,一道无形剑气磅礴而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向几人。剑气去势甚急,剑意中却无丝毫焦躁之意,浑然天成仿佛已经练就过千万次,教人避无可避。

这几人在江南武林也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只是如此生死之间不容喘息,没有任何小聪明和小技巧可耍的压力还是第一次遇到。真正的高人大约就是这样,在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任何空隙可以让他们借巧技或者势力逃生。

实际上如果不是被红衣美人在最后一刻缠住手臂,道者本也不打算手下留情。

“滚。”

侥幸捡了条命的几人哪敢再提什么刺客、搜人,连滚带爬地逃离这销金窟修罗场,再是眼馋道士身下的勾魂尤物,又怎敢回头多看一眼,怕再看留下的便是自己一条性命。

被踢在床里的小倒霉蛋就没这么幸运了,先是负伤,又是听着旁边几乎要假戏真做的活春宫,又被万钧剑气所压,连抱怨一声我还在啊别当我已经死了!都说不出口,眼一闭直直晕了过去。

 

***

 

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地暗换。

那些红罗鲛帐、金箔明珠,那些缭绕不去的暧昧熏香,都像是神智迷离下的一场幻觉。

如果不是床边窗下贵妃榻上斜靠着的一道红影,他几乎以为伤重时做了场旖旎春梦——虽然主角根本不是自己。

“醒了?”看他清醒,红袍美人下榻趿了鞋,走到他身边俯身看了两眼,“你叫秦昭?”

他这才发现对方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的凌雪阁腰牌。

一时间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对方想做什么?昏睡时自己是否泄露了太多?如果——

看秦昭表情变幻不定,美人反而嗤笑一声,“你是吴钩台下?闻人怎么调教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他对闻人晏陵甚是熟稔的样子,让秦昭无形中放松了一点警惕。

“哦——”美人突然拖长尾音,“还是说,叶未晓有眼无珠?”

“前辈请不要随意辱及家师!家师他——”

“原来是叶未晓的小徒弟。”

美人套出他话,反而笑眼弯弯,“怎么吴钩台是没人了,他倒舍得让你来?毛头小子,太白山的野猪都比你能打!偷个情报而已,都能把自己折进去。”

秦昭闻言大骇,仔细回想自己遇见这人到醒来,统共说了没有五句话,怎么这红袍美人就把自己盘的干干净净。

若是敌人……

他简直不敢再想。

“大哥,别吓他了。”端着药碗的俊逸道子进门就看到秦昭被欺负的脸色发紫,“好不容易醒过来,小心被你又气晕过去。”

“进哥儿!我有那么可怕吗?”美人看见道长,立刻撇下秦昭不管,凑过去挽着对方的手臂,“叶未晓自己不聪明,怎么教徒弟也是个笨的?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让萝卜——”

听这美人一口一个苯地骂他师父,又提及自己师叔,秦昭心下揣测怕是遇到了江南哪个小组的前辈,想要恭敬施礼,看到对方那年轻俊美的相貌又有几分迟疑。

这二人看面相不过而立之年,丰神俊朗,和自己师父吴钩台台首叶未晓像是同辈之人,但谈及叶台首的语气又像是年纪辈分更长,秦昭拿不准如何称呼,反倒僵在那里。

“行了,不逗你了。”美人捉弄够了他,终于发了回慈悲,把道士手里的药碗接来一递,“把药喝了好好休养。”

秦昭不敢吱声,乖乖把那意外的并不苦涩的药汤吞了下去。

尔后眼巴巴地看着美人。

“真是个痴的。”美人抱怨了一句,随手把桌边的卷轴丢到秦昭身上,“是你的吧?”

秦昭点头。

“鎏紫灯下一照,不就知道了。”美人语气淡然,将凌雪情报的秘技讲得如同“今天太阳真大”一样平淡,又指着床头剑架上隐见流光的链刃,“整个凌雪阁只有叶未晓能传你不周,他舍得把不周给你,想必看中你这小徒弟。”

“算你运气好,我们这几天就要起程回长安。”

秦昭注意到他说的是“回长安”而不是“回凌雪阁”。

“你这小野猪就在这别院里安心养伤,到时带你回去,也省的叶子担心。”

他把叶子两个字念得熟稔和亲密,带着为师为长的一点疼惜,秦昭不知道整个凌雪阁除了那几位还有谁会这么叫叶未晓。

“可是前辈,我的任务还未——”

“不就是个江湖草莽勾结节度使,”美人起身,挽着全程冷脸的道长向门外走,“已经坐实了的欺君罔上,杀了就是。”  

“前辈——”

“我姓姬。”

 

***

谜一般的姬前辈当真是雷厉风行,撂下那句“杀了便是”没几天,秦昭一度到手又被夺回的情报就被丢在了床头,同时而来的,还有那嚣张跋扈坏事做尽的璧月庄主被人枭首的传闻。

秦昭实在是不好意思,自己入了师门后的第一个任务,不但差点折了,还要劳烦到现在都不知姓名的前辈专程跑一趟。

“什么传闻,当然是真的。”美人一张俏脸还沾着点血迹,让他本来就浓艳的相貌更加气势迫人,“就是我不出手,你以为进哥儿会放任这么个货色继续活着作恶?”

“我们本来就是为此而来。”

姬前辈端起茶吹了吹,悠悠然又道,“只是你这小野猪着实青涩,叶未晓就是想练练你,也不必做好赔个徒弟的准备吧。第一个任务就搞成这样。他就不怕——”

“有些人第一次单独出任务也被救美了啊。”跟秦昭没什么话讲的道长这会却突然神来一笔。

姬美人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炸毛:“我那是——那是!”

他到底没那是出所以然,鼓起两腮气哼哼地看着道长,“进哥儿,现在后悔救我了?”

“小姬,”道长叹了口气,“你知我不是。”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美人依然气鼓鼓。

“担心小辈安危,修书一封让他带回去给叶台首便是。”道长不着痕迹地拉住姬前辈的手,“何必自己做那恶人。”

“我做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在生气。

“我——”道长凑近他的耳垂,轻轻一吹,“会舍不得。”

“回去记得把信交给叶未晓!”姬前辈浑身一颤,拉着道长就往外走。

被当做花瓶、当做茶杯、当做剑架反正就是不存在的秦昭:“……好的姬前辈!”

秦昭在别院里养了好几天,虽然挑染道长不爱说话、姬美人又喜欢戏弄他,却是被好吃好喝地养着,喂进嘴里的药都是加过了双份甘草。许是在纯阳和凌雪也算得上珍惜的药不要钱的给他喂,伤口好的极快,几天功夫就能上房揭瓦了。

他年纪还小,忍了这几天,实在是好奇这二位前辈究竟是什么来头,连他那师父叶未晓都不放在眼里,憋到今日终于忍不住,想到先前道长告诉他情报到手,恶业已除,明日就要带着他启程,想来在路上更没什么机会探知。

便壮起胆子,运气自己平生所学,摸到了那两位的卧房顶上。

二人果然在灯下说话。

姬前辈还在抱怨“进哥儿”在小辈面前落自己面子,连声问他是不是后悔当年救了自己。

这样一个美人既会撒娇又会撒泼,别说道长只是个道长,还未修成大道,便是天上的得道仙君就抵得住么?

果然道长揽了他在怀里,一边细细吻他鬓边殷红发丝,一边喃喃低语,“怎会?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事之一,就是那时候,在江南小巷救了一个负伤的凌雪杀手。”

美人仰起脸,凭他亲吻,喉间逸出甜腻喟叹,“之一……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便是——”道长顿了顿,“拜吕祖为师,得修大道,长安月下送你拦江,承庆阵中,负你前行。”

“你忘了说,还有成都救下阳宝哥夫妇,狼牙军中相助杨宁,天泣林里护李倓……”

“进哥儿,你做的桩桩件件,或许别人不记得,但我从未有片刻稍忘。”美人去抚他鬓边霜白的发,“你……不必自苦。”

- TBC-

恨歌的红围巾

墨线对牌

*姬祁姬无差


【一】


    江北刚刚落完一场新雪,姬别情在半崖上等人。他往下斜瞟了一眼,作书生打扮的狼牙探子散碎地落在几丛鹿蹄草间,断裂骨茬萦着新鲜血腥气,僵白手指抠出半截枯败草茎。顺着他没有活气的眼睛向前望,只几步,白露横江,百步茫然,挟霜的缓流泛着冷冷的铁锈色。

    这确实是瞿塘峡最窄的江段。姬别情收回目光,小心地靠在崖边一株旁逸斜出的枯柏上,冷得粘稠的月色在他凹陷的肩窝里积成一洼。断崖翻来覆去地吹江风,他半夜出门,穿衣服时拆装贴身的小刀暗器冻得发僵,这些铁器是捂不暖和的。当时他摸黑去装...


*姬祁姬无差


【一】


    江北刚刚落完一场新雪,姬别情在半崖上等人。他往下斜瞟了一眼,作书生打扮的狼牙探子散碎地落在几丛鹿蹄草间,断裂骨茬萦着新鲜血腥气,僵白手指抠出半截枯败草茎。顺着他没有活气的眼睛向前望,只几步,白露横江,百步茫然,挟霜的缓流泛着冷冷的铁锈色。

    这确实是瞿塘峡最窄的江段。姬别情收回目光,小心地靠在崖边一株旁逸斜出的枯柏上,冷得粘稠的月色在他凹陷的肩窝里积成一洼。断崖翻来覆去地吹江风,他半夜出门,穿衣服时拆装贴身的小刀暗器冻得发僵,这些铁器是捂不暖和的。当时他摸黑去装,摁进机括咔的一声轻响,有点像冰块在他手指底下碎裂的那种声音,天寒地冻尤其冷清。

    他背后只背了焚海——没有搭档的杀手是这样,比如本来装在蝴蝶骨后边的小刀自己是够不着的,后来他就不戴了。那地方的暗器就不在该在的位置上,姬别情觉得祁进也不在该在的位置上。起初够不着他会有点烦躁,后来他为这个去华山许多回,华山不是什么好地方,终年总是风雪。祁进开始不见他,姬别情一个人在山路上踏雪碎冰弄得清清脆脆,好半天那白衣道人推门出来,只说大哥衣衫单薄早些下山,他身着尺雪清风寒月,连句保重也不讲。

    总也不过是等人,姬别情索性闭目养神。可能因为又逢离别,祁进上一回留给他的背影就缓缓浮出在他深阖眼睫之后。那还是春天,祁进也穿得少,看着很清癯。他也多年不负暗器了,蝴蝶骨在道袍下,能想得出覆上去单薄的手感。不过他也只是想想罢了。

    半刻以后圆月隐没东山之傍,夜色愈加深浓,姬别情没被红围巾遮住的碎发茸茸浸饱了江水的腥气,同隐没在眉骨阴影下的双眼,艳色至深黑,简直将要与枯树融为一体——枝桠上挂着的一盏剪焰灯,成了苍蓝雪夜的最后一点微光,畏惧似的落在他手里攥着的物事上。

    半株细萼纠缠的彼岸花,凹刻在破旧木牌的一角。

    他已经拈着这墨线对牌的半片,在断崖上等待命人两个时辰了。



【二】


     其时正是西京决裂的第七年,祁进作为待命人领受半片墨线对牌的第六年,也是他归去华山第五年的深冬。

    关于他为什么离开凌雪阁多年还是待命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凌雪阁的暗杀有时也会等上很久很久。逢到了这种时候,待命人一早领了半片对牌,另半片却要穿山过水,甚至多年辗转历经数十人之手,才能等到两半对牌相合——待命人就是任务的锚,支线情报总是要招招虚晃步步为营,对牌凹刻红花沥血不知凡几,最后的杀意雪藏直至墨线对应之际。

    祁进离开凌雪阁很匆忙,是黎明前最深谧的那个时刻,他只背着个小包裹上华山求药,那时就已经很厌恶为人作刃的一身血气,没带上拦江。他经过华山的半山腰时,天边被刀剖开一般露出透亮的口子,碎雪光芒万丈地在天地间铺陈开去,祁进刺目低头,看到山间松针襟边流云,他的指尖干干净净。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很大,能预感将来孤渺的孑然一身,但并不放在心上。

    那半枚对牌一直藏在他的袖口,后来收拾当然发现了。祁进本不准备留着凌雪阁的旧物,只是想到另外半枚恐怕已经浸过好几轮鲜血了——领命而去的凌雪阁弟子,有的需用百罗格下药,有的需乔装杀人,多数已经化作鸟不归摇曳红花——待命人或死或离,牵系的不会只是自己一人的性命。

    凌雪阁的旧恩,祁进要还,而且他自觉还得很坦然。他本来也不是换一身白衣就当真清清白白与世无争。

    他收好那对牌时,仔仔细细看过上边凹刻的红花暗纹。半边细长卷曲的花萼缠绕,却仿佛是原本看不清的半面眉目,自红巾下倏然抬起寒星似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问他:“你能不能不走?”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又觉得是他的心在怦怦直跳,后来发现真有声响,不是飞雪轻轻扫木檐,是姬别情真的在拿雪团叩叩地扔他窗户。



【三】


    姬别情实际上并不知道这对牌子的待命人是祁进。

    他的上一手是个不太聪明的小野猪,事情做完以后被狼牙抓住,倒不是任务败露,只是路上救了个被狼牙欺辱的小姑娘,被狼牙当作了起义的山匪。狼牙们不认识对牌,觉得是他跟同伙联络的信物。上了刑,没拷问几天,小野猪把他的匪寨子交代得一五一十,接头暗号也说得清清楚楚,甚至地形图都画了好几张。

    狼牙探子终于作好书生打扮拿牌子去江边半崖接头后,十六七岁的凌雪阁少年趴倒在黑暗肮脏的地牢里,咬碎了后槽牙间的毒药,血从他唇边漫溢出来,一身新新旧旧的伤痕迅速地褪去痛觉。他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话,手边只能碰到已经冰冷的小姑娘,于是他努力偏过头看着她,轻轻地讲:“我骗他们的。”

    小野猪让狼牙探子带的话一字不少,最后一手的对牌辗转五年,也终于到了姬别情的手里。

    “孤灯不明,双燕初缨。”

    但待命人似乎并没有如约而至。


    天色渐亮,星月渐次隐去。姬别情把那盏剪焰灯吹灭处理好,默数了一遍身上的物件,除了够不着的,属实都齐了。他镇定如常,指尖很冷,但并不见丝毫颤抖,天光落在焚海刃尖上折射的一点轻巧滑动,难以察觉地被枯树遮挡住。

    缓缓如凝质的江水,终于如同被鱼肚白的一片天空煮沸似的,哗啦翻起浊浪,簇拥着远远的一行白帆行来。那本是几只运送铁器与苦力的狼牙驳船,今天却会载着他们血洗天策后归来的尊贵客人——雷狼沙叱博途径此地。

    凌雪阁多年的情报线索终于首尾相衔,对牌上半扇彼岸花蛰伏数年,终于舒枝柔摆,绽放出诡谲快意的血色来。



【四】


    沙叱博春风得意,挥手让狼牙士兵把他的夜壶倒进江里去。

    他早命人把船用铁链连成了平平展展的一片,连接处又铺上大块的舷板,自洛阳出发,向苍山行船,现已十多天了。原因无他,这样平稳。年少流落大漠草原,母亲又是在家乡的额尔古纳河畔被凌辱致死,他厌恶江河水,多少有点晕船。

    如果不是苍山洱海情势危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安禄山身边那个军师的话走水路。走水路当然要大船,隐蔽实无必要。这世上,哪有人能撼动他这种身形巨大的部族凶蛮?天策不也是一击即溃的吗?

    行路数十天,自然是风平浪静。

    胡姬自船舷边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为他斟上一杯酒。沙叱博顺手揽过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两人狎昵了片刻,沙叱博觉得神思有些恍惚,却听不到什么声音,问她:“为什么这么热?”

    那胡姬笑盈盈地依在他怀里,朝他耳边吹了口气,道:“因为船着火了。”

    她的声音沙哑挑逗,沙叱博悚然推开胡姬,却已经迟了——一把锋锐的小刀,因着软甲的阻挡,刺入了他的胃部。这疼痛激得他凶性大发,猛然清醒过来,面前哪有什么胡姬?哪里是安行的船?火光不知自何处起,舔过牢牢连在一起的船舷,已经快要烧到江中心了。

    他面前,红巾掩面的杀手眼角上挑神色凶狠,合身向他刺了过来。

    沙叱博狂怒大吼,在大漠草原上足以喝退群狼的洪钟之声浑然炸响,姬别情一时心神震荡,双持焚海,隐风雷一击虽中,沙叱博却只倒退了两步,咆哮着扯住了焚海的链子。他手上已经割出森森白骨,然威势不减,几乎要将链刃扯脱。两人来回间,姬别情身形步法却突然变得诡谲起来,似在触手之间,沙叱博却又每每扽他不住。千峰崔嵬鬼步一出,几个回合之下,沙叱博竟被焚海缠得愈发吃紧,姬别情心中略定,日月吴钩飞身退至船舷处,用尽十分力气,施展出铁马冰河将沙叱博甩入江内。乱天狼一息即至,江水中尚未融化的霜雪飞溅起来,掺杂着细蓬血雾,尽数扑入姬别情的双眼。船上金石之声,挟风势冲向他背后命门,姬别情单持冲云链,咬牙前扑,空门大开——背后的暗器,并不在它本应当在的位置,他却并不担心。

    眼看飞矢将中,那持弩的狼牙喽啰一丝狂喜刚刚浮出颜色,颈间却是一凉。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是一把端端正正雪亮的剑,刃上鹤纹扬翅,正正好入肉三分,割破了他的喉管。十八支连发弩,竟裹上了一层淡淡的幽蓝剑气,尽数碎于半空之中。

   姬别情并不回头,他投掷焚海长链至沙叱博落水之处,孤风寒日中,他身姿轻捷如流星般撞上沙叱博,方抽开锁链,左手一招幽冥窥月刺向沙叱博致命处,竟未能穿透,只剜下一大块血肉——沙叱博纹丝未动,姬别情弗然对上他阴冷的神色,心道不好,旋身而退,却是不能了:沙叱博血肉模糊的铁手,已经牢牢握住了他的脚腕。

    这一日天色甚深,连在一起的渡船火起浓浓黑烟,祁进一身白衣污七八糟,他飞剑击杀几个挡在他面前的狼牙贼子,突然喉咙一甜——他惶然向江中望去,那里,能单手折断牛角的蛮族人捏碎了红衣杀手的脚腕,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下颌,连同骨骼碎裂的可怖声响和姬别情不曾出口的痛呼,一并按入了沉黑江水之中。



【五】


    那一瞬间的惊痛无法言喻,祁进肝胆欲裂。他踏水冲过去的时候事实上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使的是隐龙诀还是太虚剑意,总之凌雪阁的气势是有了,人还是冷静的,手上是什么都好——能把沙叱博杀了就行。玄一剑势因着他不要命的杀意,竟隐隐泛出了血色。

    沙叱博便要挥手去挡,姬别情不知哪里爆发的力气,用链刃死死地将他自己和沙叱博的双手缠在了一处。他本来被摁在水里,现下仰面缚住沙叱博,透过血染成淡红色的江水,漂亮的双眼中倒映出天边紫涛云霞,剑气锋芒无匹如日东来,他看见他的少年神采飞扬。

    沙叱博竟从红衣杀手眼中看到一丝笑意。很快,他绝望的嘶吼便随着肉帛撕裂的声音消散了。

    寒江复归寂静。

    祁进把姬别情往岸边托,又给他把浸透水的围巾解下来。姬别情自己呛了很多水,但支撑着并没有失去意识,他身上暗器发得七七八八了,焚海之前又缠在他身上,看着挺吓人,但其实主要还是伤在脚腕上,现下站不起来。冬日里打旋的风自下而上掀动他湿透了的衣襟,祁进蓦然想到,即便如此摧折,他也还有十分姿态。到底几分真假?

    他心里酸楚,却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递过他那半片对牌,两只严丝合缝地咬合,娇娆纤长的彼岸花,盛放在两个湿漉漉的人之间。



【六】


    姬别情之前确实不知道待命人是祁进,他点灯那会儿,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那天待命人并没有过江,想要远远认出一个人很难。不过如果是祁进,那就很简单了。

    祁进刚走那段时间,姬别情也不回曾经的住处歇息。那时候他重伤新愈,冻着了,但总也不愿意以此示人,一样去引命匣接任务。

    有一回他跌跌撞撞地从外边回来,懒得再走,索性在墓林躺下过了一夜。他从来也不是多么热切的人,对离别司空见惯,只是那一回满树的牌子在晴雪夜里晃荡,他躺下时片刻的一闪念,犹为不能言说的伤心。他想祁进一个人在华山月下形影孑然的时候,会想起千里太白不归红花吗?他冬至温酒的时候,除夕弄剑的时候,或是每一个入定的寻常时辰,会记起卓氏酒寮清苦水酒,远门沟缓缓升起的万家祈福灯,在暴雨中盯梢熬足一天一夜仍然神采飞扬的一双眼睛吗?

    姬别情也去了华山很多回,有时候什么狠话都讲,但他心底知道祁进会的,祁进会因此而苦痛更多年。他会深恩负尽,辗转红尘,进哥儿从没得到什么——荣华富贵,也一并扔得干净。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呢?

    那晚姬别情就睡得很不安稳,心悸,觉得耳边的红花都被他心跳声震得微微发颤。躺着觉得透不过气来,睡一会儿突然惶惶惊醒,五更的时候,星辰终于成了浅淡的印记,他翻身坐起来,拿着自己的腰牌看了好一会儿。

    姬别情当然属于凌雪阁,这世间自扫门前雪,各人走各人的路。他一直这样教导小野猪,但轮到自己,会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进哥儿明明在我这里吃得挺好的。

    想起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事,即使是凌雪阁顶级杀手也一样。你把他当成对手,当成自己,当他只与你隔着百步宽的寒江,总不及在华山脚下仰望那么远。你看他一身道袍,远看不也是飒沓白衣。

    孤灯不明的那一夜,祁进与姬别情,心照不宣地隔江看月亮。

    他们还在看月亮吗?



end

糯米南瓜糖

【玄北】当为磐石(四十一)

【阅前提示】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全员单身。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文学。

  

  巫炤的消逝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经过这一遭之后北洛和姬轩辕都有些郁郁。直到行至蒿里尽头,众人才稍稍转移了注意力:一条大河横亘眼前,莹莹星光趁势盘卷起伏,似千重浪、如万堆雪,在时光中无声地向遥远的尽头奔去。

  “这就是忘川?”岑缨被这壮美景象所吸引,忍不住急急迈了两步,可想起姬轩辕很快也要投身其中,她又连忙顿住了脚步,局促地回首望过来。

  “是啊……”姬轩辕却坦荡得很,望向忘川的眼神十足平静,甚至有闲心左右打量,“不知道晴雪姑娘说的接引人在哪儿,这...

【阅前提示】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全员单身。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文学。

  

  巫炤的消逝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经过这一遭之后北洛和姬轩辕都有些郁郁。直到行至蒿里尽头,众人才稍稍转移了注意力:一条大河横亘眼前,莹莹星光趁势盘卷起伏,似千重浪、如万堆雪,在时光中无声地向遥远的尽头奔去。

  “这就是忘川?”岑缨被这壮美景象所吸引,忍不住急急迈了两步,可想起姬轩辕很快也要投身其中,她又连忙顿住了脚步,局促地回首望过来。

  “是啊……”姬轩辕却坦荡得很,望向忘川的眼神十足平静,甚至有闲心左右打量,“不知道晴雪姑娘说的接引人在哪儿,这一路走来也没看见人。”

  接引人还没来不是正好?岑缨悄悄觑着他,又四处张望,只想再寻点由头拖延时间,结果这一看还真被她看出点儿名堂来:“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忘川岸边西去数十步有一高台拔地而起,巍峨雄壮,四檐高翘,登台石阶两旁尽是刀山剑树①。台下则聚集着许多鬼魂,争先恐后地涌向台阶,看起来丝毫不惧高台之险。

  “是望乡台!”岑缨惊叹道,“据说,登上望乡台就能看见人间的家乡和家人——真是神奇!难怪他们如此争抢。”

  “家人?”姬轩辕若有所思。

  北洛瞥了他一眼,见他沉吟不语,不禁有些意外:“你也想去?”

  “我是在想侯翟。”姬轩辕眉间有些忧虑,“论理说,巫炤消逝后血蛭也必不能久存人世,但他长于谋算,这你是知道的……”

  侯翟高义。每每想起当年他毅然化为石像的结局,北洛心中都唏嘘不已,即使血蛭消亡了,他们也不该放任他的尸身倒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既然有可能找到他,走一趟便是。”

  不过登台并非易事,一众鬼魂将石阶挤得水泄不通,却齐齐止步在第二层,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众人在远处观望了一阵,只看见零星几人越众而出。登台路险道奇绝,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跌落,姬轩辕断定只有心志坚定的人才能登上高台,北洛便提出独自前去一探究竟,对此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唯独玄戈看起来有些犹疑。

  “怎么?”北洛故意取笑兄长,“不过登台一望,你不会连这点工夫也不放心我……的本事?现在我可是这里状态最好的人。”在人间的经历让他总不好意思张扬自己的心意,尤其是有朋友在侧时更加如此: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整天像这样寸步不离、形影相随,落在别人眼里成什么样子?他可还要面子的。

  但这次玄戈既没有语出惊人,也没有同他打眼神官司:“我没有不放心。”辟邪王轻轻吐了口气,视线却始终紧紧盯着望乡台。这反应即使说不上是如临大敌,也能算得上是思虑重重,北洛甚至不小心窥见他脸上闪过了一丝罕见的、仿佛困惑与怅然交织的神色。

  “……这望乡台有什么问题?”兄长的表现令年轻人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然而无论他如何凝神审视,面前这座高台看起来都人畜无害;于是他又转向姬轩辕和岑缨,但朋友们脸上也全是莫名之色。

  地界的事总是免不了与生死有关,因此当意识到只有玄戈感觉异样时,北洛登时觉得心口窜进了一丝凉气。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手握住兄长的肘弯:“要不……”你先回去吧!他紧紧拽着对方,满心都是对自己“一时心软”让玄戈“胡闹”跟来地界的懊悔:不管是疲惫加重了魂魄的负担还是什么更严重的……总之得先让玄戈离开这里。

  “没事。”辟邪王安抚地冲弟弟微笑了一下,眼底那分怅惋很快隐去,转而被一种更复杂的神色取代。北洛还来不及细想这层转变背后的原因,兄长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稍稍打起来一点儿精神,但好景不长,下一瞬他就被气得跳了起来——

  “你同我一起去。”玄戈说。

  北洛瞪他:“我是要去找侯翟的下落,你跟着做什么?”他刻意忽略了玄戈的措辞:不是“我和你一起去”,而是“你同我”……

  “我必须得去一趟。”玄戈平静地问他,“你可愿与我同去?”

  “你——”北洛语结,猛然之间,他像是被一种满是茫然的情怯之感击中了,这会儿他不仅是想让玄戈离开,连自己也不想上望乡台了。

  ……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望乡台上望故乡,他能望见的不外乎天鹿城与栖霞,两个都平安无事,能让他挂念的人也……

  “我明白了。”见他沉默,玄戈也只是柔声安抚,然而北洛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叹息,“那你和姬先生他们一起在这里等,我……去见一位亲故。”

  什么亲故值得玄戈这般?哪位亲故能让玄戈希望他也前去相见?北洛闭上眼睛,只听见心脏“砰砰”响得厉害。他有心问个清楚,话到嘴边却似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沉默半晌,他只得低声道:“见过以后……会如何?”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兄长,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但那双眼睛里似乎也只有未知。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我和你一起去便是。”

  

  姬轩辕和岑缨在忘川岸边等候,兄弟两人沉默地走向了望乡台。簇拥在高台下的鬼魂们被王辟邪之力所慑,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却,硬生生从水泄不通的人群里为他们空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石阶两侧皆是眺望家乡的亡魂,四面八方都是恸哭声,北洛心有戚戚,下意识便向身边人的方向贴近了一分。

  “无妨的。”玄戈却会错了意,在袖子底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即使有什么怪责也该冲着我来……”

  你猜我会不会因为这个高兴?

  北洛对兄长怒目而视,硬是看得后者不得不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了,才悻悻地要把手抽出来。

  ……没抽动。

  “不是要见故人?”北洛的指尖隐隐有些僵硬。

  玄戈不紧不慢地将他的手指拢在自己手心里捂软了,然后才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隐隐掠过一丝笑意。走上这条路后辟邪王反而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甚至有闲心回过头来戏弄胞弟了:“见又如何?”

  “……”北洛困窘地左右环顾,“这不合适……”

  “不会不合适。”玄戈依然牢牢地牵着他的手,“他一定会理解的。”

  兄长的笃定和自信令北洛感到无言以对,但他终究没有继续尝试抽出手掌,而是任对方领着自己前行。愈往上走身旁经过的亡魂便愈少,等到身侧只剩下玄戈时,北洛若有所悟地抬眼望去,只见高台侧缘立着一个白衣人,风卷起他身后垂落的披风,毫无疑问是天鹿城王服的制式。兄弟俩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玄戈稍稍踏前半步,向着不远处的那人微微欠身——

  “父亲。”

  一路走来渐渐明晰的预感在此刻被证实,北洛却俄而生出一股不真实感,谈不上欣喜或是怨恨,此时此刻他最鲜明的感受竟是茫然:于他而言父母早已是比兄长更加遥远缥缈的存在,而今相逢,又还能说什么呢?

  黑衣青年犹自怔怔,辟邪的先王却已经缓缓踱步过来:“许久不曾这么近地相见了。”他在数步之外停下来,语调欣然,“我还以为不会有这一天。”

  走近后北洛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但也许是因为他们兄弟俩的眉眼都更像母亲,光凭外貌,一眼望去并不容易让人将他们与面前的男人联系起来;只有当对方展眉微笑的时候,他才惊觉这神态隐隐透着几分熟悉。尽管两辈子未曾谋面,这点儿隐约的相似还是令他的心脏一瞬间跳得更快了,他很想再细细地看两眼,但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专注,甚至都不愿抽空分给他可怜的哥哥一点儿注意力,灼热得让他越发无措起来。踌躇片刻后他干脆默默垂下眼帘,把视线撇到一边去了。

  见状,辟邪先王脸上闪过一丝黯淡,不过更多的却是坦然,毕竟如此局面已经比他预想过的好上许多了。

  两人各自沉默,站在父亲与胞弟之间的玄戈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难熬的寂静:“我也没想到您会在这里。”距离他收到先王陨落的消息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先王……父亲,他一直在这里看着吗?

  “出乎意料?”先王终于肯把视线从小儿子身上扒下来了,转头望向长子时神情却有些似笑非笑,“我也觉得出乎意料。”他的视线从玄戈宽大的袖摆处掠过,虽未直言,可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已经足够让人不自在了,要是北洛此刻能看到这一幕,恐怕几天都不想理玄戈这个“罪魁祸首”了。

  不过玄戈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超乎先王的想象。“我之前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他在父亲的注视下握着双生胞弟的手,还能镇定自若地引经据典,“不过是随方就圆,幸好上苍庇佑,才得圆满。”

  “……”先王半晌没说出话来。他一向是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的,但现在他头一次发觉:原来这孩子的天赋和能力用在厚脸皮上也是鹤立鸡群,一枝独秀,独领风骚……

  这是我的教育出了问题吗?辟邪先王悻悻地想,是吗?不是吧?我也没教过他这个!

  想到玄戈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上苍庇佑”,当爹的咬着牙根,只觉心头火气噌噌涨上来两分:“上苍庇佑?要不是我转动命盘,你指望老天爷垂怜你们?”

  玄戈还未作声,一旁走神半天的北洛已经“啊”了一声,大惊之下他也顾不上闪躲了,连忙盯着先王追问起来:“是你、您改了玄戈的命盘?”

  ……好嘛,那一个脸皮比护城大阵还厚,这一个更好,只有说到亲哥了才肯看他一眼。

  虽然辟邪是妖百无禁忌,他也不是真想做这个恶人,但……

  先王板着脸,只觉心底直冒酸水,父子重逢的喜悦都已经被冲得不剩下丁点儿了。要不是相见的机会宝贵,他真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两个令人伤心的小崽子一脚踹走眼不见为净。

  父亲暗含幽怨的眼神令玄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辟邪战死本是常事,您不会是为了我,那是因为什么?而且触碰命盘必定要付出代价,您……”

  北洛脸色一变:他是最不会相信运气的人,不是没想过时光倒流背后的缘由,也不是没做过玄戈再度离开的噩梦,暗地里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大部分都是糟糕的,但再多忧虑都抵不过兄长给他编织的未来太过圆满,无论多少次告诫自己不要丧失警惕,最后他都还是头脑发热地一头撞了进去。而今那些关于“代价”的设想再次充斥了脑海,报应的对象却不是玄戈,而成了这个看起来仍有些陌生的,父亲。

  而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谁担忧更多。

  玄戈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于是便借着衣袖遮掩不动声色地侧过手掌,将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扣。在父亲眼皮底下如此行事不免令北洛有些做贼心虚,但掌心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又实在令人难以拒绝,他的眼珠子悄悄一转,竟还是微微勾紧了手指。

  “请您告诉我们。”青年鼓足勇气道。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们都会去面对。

  先王缄默地注视着他们,良久,仿佛是在评判他的孩子们能否承受残酷的真相,又仿佛只是在仔细揣摩那些他没有参与过的岁月究竟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记。北洛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漫长的沉默之后,答案终于浮出了水面——

  “我见到了羽林。”先王平静地说,“在他死后。”

  “其实那一天我见到了很多辟邪,有些我认识,有些太年轻了我不认识,不过我给他们都指了路,他们就各自离开了。走得最干脆的那个是擎羊的儿子……我记得是叫岚相的,哼,走得飞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赶着去追人。但是羽林……”他望向玄戈,微微笑起来,“他跟你素有交情,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免不了,我要多跟他说几句。”

  北洛一时觉得喉头如堵:“那一天”想必就是天鹿城破之日了,身为辟邪曾经的王,父亲要看着那么多族人身陨离开,心中苦恨可想而知,更别说其中还有羽林岚相这样的、曾被他视作孩子的人。而且当时玄戈也已经……

  无论是作为君上、父亲还是长辈,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同您说了什么?”玄戈轻声问。

  “叙几句闲话罢了。”先王笑道,“这小子从小就心宽,小时候因为跟你胡闹挨了打,哭声隔着几条街都听得见,第二天不还是嬉皮笑脸的么?他不需要我开导,还反过来安慰我让我别难过。”

  “对不起……”北洛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没做好……”

  先王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前因后果,望乡台上什么都看得见,你做得很好——假以时日,也许会比我和玄戈做得都好。”

  “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

  先王停住了,脸上的笑意忽而被风吹散,只剩下凛然的怒火在眸中烈烈燃烧,他的视线飞向望乡台下无尽的天际,仿佛是对虚无抛去了一个挑衅的冷眼,轻慢的冷喝声随之掷地,如惊雷乍起:“不甘心!

  起初他并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正如玄戈他们所想,战死是辟邪的归宿更是荣誉,千万年以来莫不如此,谁能例外?因此,即使是在望乡台上目睹他引以为傲的长子英年早逝的时候,他心中所有的也只是伤感而非后悔。

  更何况那时北洛已经回到了天鹿城。理所当然地,先王花了很多时间注视这个被自己抛弃的孩子。年轻人看起来青涩而锐利,单弱却坚韧,像山间的野草一般蓬勃旺盛地生长着,他知道他的优秀与自己无关,却依然为之惊喜地感到自豪。

  ——到此为止这都是个不错的故事,但之后的事便超出了他的预料:报复,敌袭,城破,辟邪的血把地砖的缝隙都填满了,他认识或不认识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的孩子为了退敌遍体鳞伤,几至妖力崩溃、神魂受损,醒来后竟还要面对族人的血泪与前世的恩怨……

  望乡台上什么都能看得见,包括北洛回到天鹿城后夙兴夜寐的身影,尚未熟悉政务的新王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未恢复,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案头的灯火经常整夜不熄……这等拼命的姿态背后涌动的只能是愧疚,而愧疚本身就足以杀死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况且这是天鹿城。世界上最不应该让北洛感到愧疚的地方。这里本来应该在他的童年给予他庇护,在他的少年给予他鼓励,在他的青年给予他支持,本来……

  这里本来应该是他的

  先王记得那天是孩子们的生辰。北洛在玄戈少时居住的偏殿四处翻看,也许是疲惫,也许是寝殿里残留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全,青年坐了一会儿便伏案睡去了,手中还捏着书卷的一角不肯松。他迷糊的时候没看清楚,先王却记得那是玄戈少时的课业,如果翻到封底,应该还能看到一行印记——王储殿下年少时远不如后来那般诸事稳妥,坐在书桌前也会走神,会悄悄在小纸头上写下自己的小心思,却因为心不在焉而把字迹印在了课本的封底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人间的诗词情意绵绵,读来齿颊留香,叫旁人知道了恐怕会以为是少年思春,只有他们做父母的见了才知道并非如此:在生辰当日偷偷写下这行字,玄戈的心思哪里还不清楚?

  生辰,生辰。先王在望乡台上踱步沉思:孩子们上一次一起过生辰是什么时候?该是三百多年前了,为了庆祝两位漂亮可爱的小殿下的周岁,天鹿城从上到下张灯结彩,璀璨的珠花宝石流水一样铺满了地面。光彩夺目的寝殿让两只幼崽都乐疯了,小玄戈叼着一颗最亮的光珠扑到弟弟身上,被后者很嫌弃地推开,于是失落地抱着光珠躲去了床脚;他那没良心的弟弟在珠饰堆里打了好几个滚才发现哥哥不见了,赶紧一把推开面前的金银珠宝追上去,结果跑得太快左腿绊右腿,咕噜噜从床上弹到了地上,摔疼了以后干脆原地趴倒哼哼唧唧起来,反正他有足够的底气——果不其然,他哥哥很快就颠颠地跑过来给他舔毛,被伺候得油光水滑的小北洛这才爬起来,神气活现地用尾巴尖尖去戳哥哥的肚子,掀起新一轮打闹,逗得旁边的大人笑个不停……

  可是记忆中也就那么一次盛大的庆典了。当天晚上幼崽们玩闹的时候就发生了那次血腥的变故,而身为辟邪王他无力拒绝长老会的“提议”,身为父亲,他竟然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当差的青面鬼告诉他一切都是宿命:王辟邪越是强大就越是杀伐深重、越是难以长久,他的两个孩子即使放在历代辟邪王中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焉能圆满?

  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长老会作威作福还能活到一把年纪,怎么他的孩子们品行无瑕却反而不能长久了?!

  ——他偏就不甘心!

  既然他的孩子注定是要回归族群的,既然北洛这样赤忱地爱着天鹿城,既然长老会也终将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那他当初又何必“为了天鹿城”而隐忍退让?这岂不荒唐、岂不可笑!?

  ……不,他早知那根本不是为了天鹿城,只是长老们的私欲和他的默许,一为枝叶一为根,是他们用无辜者的血泪浇灌出的苦果。

  倘若当初他能够坚持留下北洛,或者至少寻个地方好好把他养大,也许玄戈不会在始祖魔面前孤立无援,也许北洛也不必独自面对他人的恶意报复,也许天鹿城仍旧繁荣昌盛,谁都不用牺牲……

  “你们都是好孩子。”先王平静地说,“当年的事是我的罪责,无论是你们谁都不应该替我承受这些。”

  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咽下这苦果,那也应该是他。而他的孩子和族民们应该在一个美好、圆满的未来里相亲相爱。

  “我本来想把时间回溯得越早越好,要是能推回到三百年前就更好了,可惜力量不够。”说到这里,男人比了个手势,脸上的神情也流露出几分无奈:一个人和时间的洪流比起来何其渺小,即使是辟邪王也只能堪堪改变一点点。一开始他还以为救不了玄戈了,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北洛能未雨绸缪,免去更大的灾祸”,谁知道他这个小儿子不仅当机立断而且异想天开,一番惊人之举快把他眼珠子都震出来了……思来想去,他也只能给出一个诚恳的评语:“你们都比我强,比我果断。”

  北洛受了这夸奖,眉梢微动,心中忧虑却不减反增:先王方才说“力量不够”,想必是先竭尽全力才知不能为,可他已身故多年,辟邪的血脉力量还能剩多少?多半是依靠魂魄之力……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心力耗尽,终归虚无?

  “沉着脸做什么?”先王的神情却很轻松,嘴上还不忘揶揄北洛,“别告诉我你不高兴。是谁生辰的时候巴巴地跑去你哥哥的房间睡觉的?”

  父兄的视线同时粘在了他脸上,北洛感到脸颊一瞬间就烧了起来。这事他没跟玄戈说得很清楚,只说自己那天去过偏殿……可他又不是专程去那儿睡觉的,怎么能说得这么引人误会!?更何况玄戈活过来,他当然欢喜;但己身的圆满倒要建立在父亲的牺牲之上,这又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了。

  玄戈亦是轻叹道:“虽则我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也得到了我想要的,可是您牺牲至此,教我们如何心安?”

  这样的反应并未让先王感到意外,他淡淡笑了:“倒也不必如此挂心,我也不是全为了你们。”

  “算起来你们都做过辟邪王了,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说,“我们要庇佑的不仅是族人,还有更多弱小的族类,这点你们都做得很好,而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王——不光是对北洛,还有更多人——延颐他们骄横恣肆的时候我不能阻止,议事厅里乌烟瘴气,城中敢怒不敢言,连依附我们的弱小妖族也不能保全自身,过得反倒比没有来到光明野时更加凄惨……”

  “这都是我的罪愆。”

  玄戈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但先王已经转过了身,缓缓向前方的迷雾中走去:“我自会偿还我的罪孽,你们不必多思,仍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就好。”

  他越走越远了,眼看就要彻底消失在雾气之中,北洛终于忍不住急急追出去一步:“等等——父亲!”

  远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我……”北洛有些微微的喘,但玄戈一直安抚地立在他身侧,于是他又很快安定下来,“当年的事,我早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也请您不要再自责。不管您到底是为什么才这样做,玄戈……兄长能活着,我真的很感激。请您放心,往后我们也定当继续相互扶持、始终如一……”

  前方沉寂了一会儿,终于传来一道轻轻的笑声。

  

  兄弟俩回到忘川边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姬轩辕见了连忙迎上去问:“找到侯翟的下落了吗?”

  北洛应了一声:“回去我就去接他,送他回西陵安葬。”

  姬轩辕闻言眉头微微一松,又见北洛脸上神情宁和,心知他们去见“故人”也未曾伤怀,心下便彻底放松下来,也有心情开玩笑了:“有结果就好,不然,我和小缨子可是等你们等得脚都麻了。”

  “啊?”岑缨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很诚实地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刚刚前辈领我去前面的命盘那儿走了走,虽然不能靠近,但是远看也觉得神妙……我一点都不觉得累!”

  北洛朝姬轩辕挑了挑眉,后者只好无奈地叉着腰边叹边笑:“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拆我的台?我都要去投胎了,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岑缨脸上的笑稍稍收了,北洛凝了一瞬,但很快便故作嫌弃地摇头道:“不过是去闯轮回井,要我们给什么面子?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姬轩辕哈哈大笑着,将视线投向忘川尽头:“那我就可就放马过去了——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

  告别与赠言此前已经说过太多,到了这生死岸边,反倒不必再诉衷肠。北洛深深地望着友人,许久才对他颔首:“珍重。”

  “我已经答应了嫘祖,这你就不必叮嘱了。”姬轩辕微笑着,神情安宁,“你们也多珍重。还有之后的事也拜托你们了。”

  他意指的仍是西陵。城中魔气原本已经被他想方设法净化了大半,可如今被巫炤这么一折腾,之前的努力转瞬就成了泡影,纵然有新的法阵镇护,要让这座城重见天日也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对此北洛和岑缨自然责无旁贷,两人纷纷郑重地应了。

  话毕,众人各自行过辞别礼,姬轩辕便转身走向了星河。

  ——轮回井或许并不那么容易闯过,或许来生他们也不一定再有相见的机会,但这终于是新的开始了。

  故人从容远去,北洛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瞬间觉得空落落的:短短半日之内,他已经送走了前世的故人与今生的亲长,而等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岑缨和云无月要出海游历,风晴雪将返回人间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不喜欢离别,可这一生却总是难得欢聚,唯有别离接连不断。

  “北洛。”玄戈忽然唤道,他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却没再听见只言片语。兄长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知道。”他低声道,终于笑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来路,只觉这一路走来实在是辛苦得很,再继续走下去,只怕也不轻松。

  但他知道,正如他早已下定决心长长久久地伴在兄长身旁一样,玄戈也永不会离他而去。

  今生今世,便都如此了。

  

END.

——————————————

①望乡台的设定出自百度百科。


打上【END】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感:我这种咸鱼鸽子居然也能写完长篇连载了!🥺

接下来应该会随机掉落一些番外和后记……然后挖几个新坑填不填的再说……什么的……

总而言之,十分感谢大家一路的等候和支持,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啦!

糯米南瓜糖

【玄北】当为磐石(三十一)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全员单身。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文学。

  

  “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书房里的气氛几近凝滞。羽林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在北洛背后冲玄戈比划了几下,意思是“我尽力了”。

  玄戈瞥了他一眼:“具体事由我会跟北洛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羽林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迅速闪身拦在暄池面前,“我送您回去。”

  暄池却一动不动,连一丝眼风都没分给他,依旧对着玄戈:“此事攸关辟邪存续,王上一时难以决断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一直迁延观望,等到日后城中人心浮动……”

  北洛眉峰一蹙。他料到暄池来意不...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全员单身。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文学。

  

  “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书房里的气氛几近凝滞。羽林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在北洛背后冲玄戈比划了几下,意思是“我尽力了”。

  玄戈瞥了他一眼:“具体事由我会跟北洛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羽林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迅速闪身拦在暄池面前,“我送您回去。”

  暄池却一动不动,连一丝眼风都没分给他,依旧对着玄戈:“此事攸关辟邪存续,王上一时难以决断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一直迁延观望,等到日后城中人心浮动……”

  北洛眉峰一蹙。他料到暄池来意不善,却没想到对方竟敢当面挑衅——以玄戈的脾气,他岂能容忍?

  “你威胁我?”玄戈平静地反问,“倘若族中真有能胜任王位者,那是好事,难道你觉得我会因此而感到不甘?”

  “我无意对您不利,王上无须担心自己的权柄。”暄池眼观鼻鼻观心,脸上的神色十足恭敬,说出的话却好不动听,“但你也不是毫无顾忌。”

  玄戈面无表情。

  见他不说话,暄池悄悄松了口气,继续道:“我明白王上的心情,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有什么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的。”北洛忽然出声打断了她,“你就不必操心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看向了他,只见黑衣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他脊背笔直,整个人就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凛然不可动摇的模样竟然像极了他的兄长、天鹿城的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站的位置刚好将玄戈挡在了暄池看不见的地方,于是她抬眼时只能迎上这年轻人锐利的、半分也不肯退让的目光。

  “……北洛殿下,”暄池半晌无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叹息,“此事其实并非我所愿,可你应该知道天鹿城的情况,实在是……”

  “不。”玄戈也没让她把话说完,辟邪王端坐于上,神色冷凝,“你也应该知道,我说‘不’的意思。”

  这回暄池沉默了。她是看着这位年轻的君王长大的,他自小沉静多思,从不张扬,年少时的气盛也已经随着执政年月的增长而渐渐隐去,如今他越发不动如山,偶尔笑起来的时候甚至称得上温润平顺,但她现在站在他面前,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被“请”出议事厅的时候。原来岁月从未磨平他的锋芒,只是以更多光华作饰,王辟邪与生俱来的傲慢仍旧在那副温和皮相下蓬勃旺盛地生长着。

  他说不,那就是谁来也不行。

  ……可她今日既然来了,就是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了。暄池重重地抿了一下唇角,眼角余光扫过北洛,眉宇间猛然迸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流言猛于虎,我不相信王上真的一点不担心。”

  “那便如你所说,两害相权取其轻。”玄戈似笑非笑,“流言惑乱人心,于天鹿城并无益处,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

  这话似乎踩住了暄池的痛脚,她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王上这是要赌?”

  “不。”玄戈平静地回答,“我做出了我的决定,也准备好了承担后果。至于其他人怎么做,那是你们的决定,我并不在意。”

  暄池终于对他的态度感到词穷,她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像打了败仗似的垂下肩膀,被羽林“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北洛眼看着她走出书房,直到房门关上时才收回目光。他回过头,对依然四平八稳的兄长抬了抬下巴:“解释?”

  “我原本的确不想告诉你。”玄戈直言不讳,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对方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他停顿了一下,在那道不满又躁动的目光中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现在也不想让北洛为此烦心,但北洛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清楚来龙去脉,并且他心里清楚,弟弟绝不愿意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

  无论是什么事,他都希望能听他亲口说,这似乎是某种难以言明理由的坚持——倔强——或者只是隐秘的耀武扬威。玄戈不曾费心去研究北洛的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是同样的想法。

  念及此,辟邪王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绕过桌案走到胞弟身边——

  “是与巫之血有关。”

  当初在辛商城时,王辟邪们猜测巫之血源自于魔的力量,只是碍于身份立场不便继续追查;直到数日前,玄戈才决定委托风晴雪回地界搜寻线索。灵女自无不应,很快便启程出发。其实她此行很是低调,陪着同去的应垒也只送她到地界入口便止步等候,按理来说应是不会走漏风声的,却偏偏没防住有心人——

  “暄池去找了应垒。”玄戈解释道,“他不知内情,被她三两句话一诈,便以为地界之行是因为我的伤势出现反复,不小心就被套了话。”

  应垒所知并不多,但暄池之前便对北洛的身体状况心怀疑虑,听了近卫的话后越发肯定事有蹊跷,便趁灵女外出采药时悄悄进入医馆,翻阅了对方从地界带回来的典籍。七拼八凑之下,巫之血的真相到底没能瞒过这位敏锐的前长老,也就有了今日这番对峙。

  北洛点了点头,问道:“晴雪姑娘带回来的典籍上写了什么?”不等玄戈开口,他又抢着补充道,“你别瞒我,我心里有数。如果是好消息,暄池也不会是这种反应。”

  “……”玄戈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据说,数千年前神魔大战之后,伏羲曾经不顾众神反对,令阎罗将身负巫之血的命魂悉数碾灭。个中缘由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不过,阎罗最后应该并未从命。”

  史册上只记了寥寥数语,玄戈却至今仍记得从风晴雪口中听说此事时的后怕:神魔大战是缙云死后不久的事,如此算来,伏羲下令时,缙云的命魂应该正在轮回井附近徘徊,若是阎罗没有拒绝这一要求……

  只差一点点,他就没有弟弟了。

  北洛亦是发愣,神情隐隐有些低落。玄戈担心他,正要开口宽慰一二,却见他的睫毛不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所以,暄池想让我离开?”

  ……比起自己的命运,他担心的竟然是……

  做兄长的心中三分忧虑七分疼惜,连忙温声安慰对方:“不是你想的那样。”

  “天鹿城居于两界交界处,便注定战火连绵,巫之血在不在城中,于辟邪而言并无太大区别。暄池虽然古板,却并不怯战,你无须为这个担心。”

  北洛将信将疑:“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

  “怎么?”北洛有些迷惑地发现玄戈的下颌线绷紧了。

  辟邪王看起来比刚才更不情愿了,他好像生了一个短暂的气,开口时语调仍然带着气闷:“她希望我能解除和你的血契。”

  如果北洛足够冷静,他应该能想明白兄长异常的情绪意味着什么,但最后一个词成功地勾起了某些不该在此时冒头的遐思,他只觉心尖一颤,哪里还来得及细想,只能胡乱扯开话题:“王辟邪的血契也能解除?她有办法?”

  ……怎么听起来还挺急切?

  玄戈突然觉得更憋闷了。

  他知道北洛当初用血契来救自己只是一时情急,他不必、更不应该去想些旁的。最初的情况也的确如此,那时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胞弟的安危上,时而庆幸这份契约能够用来供养北洛尽快恢复,时而又担忧自己战死拖累对方的可能,千头万绪的,总归是只要北洛平安就好。

  只不过人心永远是无法掌控的东西,连他也不能免俗:在人间的夜晚他躺在床上,低头就能看见那只小辟邪柔软地贴在他颈窝里呼呼大睡;在鼎湖的天空下,他看着意气风发的青年骄傲地展颜一笑,应下和他“来日再比”;在辛商城的界河边,河灯顺流而下,而他心中只为了身侧站着的人而欣喜……日复一日,朝朝暮暮,对共赴黄泉的担忧已经不能再掩盖他的欢愉,玄戈发觉自己甚至开始庆幸王辟邪的血契无法可解——他想弟弟也许会愿意,也许会碍于人族的伦理而觉得他卑劣恶心,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有足够的借口继续拥有这道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联结。而在那之后,等待也好、争取也好,他会一直站在北洛身边,等时间来告诉他北洛的心意。

  可是这样的愿望也落空了。命运似乎很喜欢和他开玩笑,尤其是在和北洛有关的事情上。

  “……办法是夜神给的。”辟邪王轻声叹道。

  虽然同居地界,女娲族人和夜神却鲜少往来,因此,当阎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又突然把解除血契的办法交给她时,灵女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她试探着追问了几句,对方却不愿解释,也不肯谈论巫之血,只说了句“辟邪也算是故人”便匆匆离去。

  这话没头没尾的,玄戈知道了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且按下不表,真正让他觉得糟心的是暄池。对方一知道此事便来催促他尽快——最好是立即——解开血契,理由还是老一套,什么“天鹿城不能失去王的庇佑,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什么“巫之血凶险万分,你不该让自己身陷险境”,什么“为王者不可放任自己的性子,就算你担忧北洛也不能不顾一切”……都是些他早几百年前就听得耳朵起茧的陈词滥调,她说上句,他都能把下句倒着背出来。真真可笑!

  玄戈的神色隐隐带着怒意,北洛却有些心事重重。暄池的指手画脚一直让他觉得很烦,可这一次他却很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倘若留着血契,一旦他身上的巫之血失控,玄戈便要耗费许多心神精力来帮持他。战死疆场是荣光所在,但被外力牵制而不能全力一战,对王辟邪来说就是莫大的遗憾乃至耻辱了;所以暄池不会责备北洛的巫之血引来魔物,却无法接受玄戈被血契绑住手脚。

  ……也是。他想,昔年连伏羲和阎罗都没能将巫之血从那些命魂上剥离,也许它真是无法可解,这东西失控的时候有多难熬他最清楚,又何必拖着兄长一起折腾。

  心里那点旖旎情思被暂时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却坚定的祈愿。“那就解开吧。”他说,“这样对你和天鹿城都有好处,你也不必为了我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不行。”玄戈想都不想地一口回绝,“没有人能给我压力,北洛,你该担心的是自己。你身上的巫之血至今仍不消停,只是受血脉之力压制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影响,万一解开血契导致平衡被打破,届时你待如何?”

  ——其实也不须如何。青年悄悄瞥了一眼兄长:这个人已经为他考虑得足够多了——就像这次地界之行,他自己都没有认真想过的事,玄戈就已经不声不响地替他做好了。能得到这些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就算解开血契后真的倒了霉,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他轻松地耸肩摊手:“这只是你的猜测,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玄戈点头:“我也觉得我不会这么倒霉。”

  “你……”

  “你不相信我?”

  “你胡说些什么?”北洛下意识地反驳道。他几时这么想过?他明明是希望玄戈……这家伙的关注点怎么总是跑偏?

  “你是我的弟弟。”玄戈认真地望着他,“手足之情比目连枝,便是同生共死,又有什么不对?”

  北洛正自心绪起伏,心里又酸又软又闷闷的,一时没忍住便脱口而出:“只是弟弟的话,也没必要这……!”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像挨了当头一棒似的傻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心底那丛刚被压下去的火瞬间又沸反盈天地叫嚣起来,来不及细想自己看起来是否有什么异样,黑衣青年只顾梗着脖子试图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玄戈眉峰微微一蹙,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失落。

  北洛顿时感觉更晕头转向了,就好像有个小人正提着浆糊桶“哗啦啦”的往他脑袋里倒:“……我是说,兄弟之间……”

  也许是因为问心有愧,他竟然连“兄弟”两个字都无法再说得理直气壮了,只能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磕磕绊绊地另起话头:“有没有血契,其实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

  ……列祖列宗啊。年轻的王辟邪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可是我不想。”玄戈忽然说。

  “……什么?”北洛还在因自己的胡言乱语而满心懊恼,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兄长。

  日暮西山,只剩一点落日余晖钻进窗棂,橙金的色泽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温柔得像一个让人不愿醒来的梦域。

  他们安静地彼此注视着。

  玄戈的视线依然称得上平静,北洛却在这样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微微战栗起来。他想起在时间倒流之后的第一次重逢,玄戈将他按在地上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神情:渺远凛然如同高岭的冰雪,但是冰下的火势已经燎原。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能逃过这道目光。

  “我不想你只是弟弟。”他听见玄戈轻声道。

  北洛的脑子里又“嗡”的一声。

  他这副呆呆的样子令玄戈看了不由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他不想吓到北洛,可也不想骗弟弟,结果就这样话赶话地说了出来,仔细想想,实在是太仓促了……所以还是吓到北洛了吗?

  辟邪王暗自反省,并决定再迂回一点:“你说的、暄池说的,都有道理。”

  “但我是兄长,又是王上,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道理。”

  “我只问你,如果没有什么迫不得已,如果不讲这些道理,”他走近了一步,近到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北洛,你现在还愿意与我缔结血契吗?”

  

  ……所以说玄戈的思路总是跑偏。北洛心想。

  他是辟邪王,他怎么能不讲道理?他……

  他怎么能为了他不讲道理?

  

  他看着玄戈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他记忆中一直沉静而深远,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神色自若,从未像现在这样,怀着期待、融了柔情、又冒出忐忑。

  这样瞻前顾后的,都不像玄戈了。

  “北洛……”他看见对方略带犹豫地开口,颜色稍浅的唇一张一合,勾绘出他的名字,似乎还想再问一遍“你愿不愿意”。

  可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他一咬牙,一把揪住了兄长的衣领——

  “是你要我不讲道理的,你可别后悔。”

  

  ……

  

  月落参横,王之穹的帐幔终于缓缓停止了飘摇,只有几句低低的絮语飘过。

  玄戈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但北洛困得要命,在被窝里胡乱拱了几下,干脆直奔周公而去。

  只要天没塌下来,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

  

  人间的夜亦是快尽了。

  阳平的河水静谧地流淌着,无人知道不远处的深山之中有紫色的衣角闪过。

  丹棂走进了无名之地。

  “这个图案……”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石壁上雕刻的眼睛和莲花看了一会儿,又转身走到悬崖边,遥遥望向沉寂的湖心岛。

  原本只是想趁那对兄弟不在天鹿城时寻过来伺机下手,没想到却在这附近发现了玄戈的妖力封印;以他所知,玄戈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此地必定暗藏玄机。更何况还有这个和魔纹过于相似的图案……

  思及陆木趾高气扬的模样,半魔无声地冷笑一下,闪身向湖心岛而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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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报!窗户纸被我扬了!

接下来就该搞事了(?)

北极圈没有粮

【玄北玄】栖落星野 贰

第一章首发在renni,第二章预料中进度缓慢,好想打退堂鼓,反正renni炸了就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哈哈哈


三. 咫尺之遥(1)


叼着一筐渔获,北洛熟门熟路窜进山腹,今日收成不错让他捞上来一条大青鱼。

苏醒至今,转眼已过十个春秋,如今幼兽的身体也有些微变化,头顶长出两只角包,爪子和尾巴覆上些许甲片,从前他模模糊糊的成长经历,这回让他清晰地体验一把。

这十年,他接受被始祖魔自爆魔核卷回过去的现实,而此处山林正是牙山,他在深山找到曾为他提供庇护的山灵,跟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住进来,从此专注修炼。如预料,妖力增进依然缓慢,虽能开口说话,可闲谈的对象也只有不会...

第一章首发在renni,第二章预料中进度缓慢,好想打退堂鼓,反正renni炸了就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哈哈哈


三. 咫尺之遥(1)

 

叼着一筐渔获,北洛熟门熟路窜进山腹,今日收成不错让他捞上来一条大青鱼。

苏醒至今,转眼已过十个春秋,如今幼兽的身体也有些微变化,头顶长出两只角包,爪子和尾巴覆上些许甲片,从前他模模糊糊的成长经历,这回让他清晰地体验一把。

这十年,他接受被始祖魔自爆魔核卷回过去的现实,而此处山林正是牙山,他在深山找到曾为他提供庇护的山灵,跟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住进来,从此专注修炼。如预料,妖力增进依然缓慢,虽能开口说话,可闲谈的对象也只有不会说话的山之灵。但依此进展,即便没有魔域灵气滋养,两百多年后扒他始祖魔一层皮绝对没问题,剩下的,就让玄戈去补刀。

从前,数百年混沌,常世灵气不足为次,三魂六魄缺失才是根源,如今他带着拼凑完整的魂魄苏醒在此,还有那一口妖力的帮衬,庆幸他没再失智过,否则又虚掷光阴。

念及玄戈,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再来的幼崽,至今没个影子,只有仍挂在耳尖的饰物证明他来过。

辟邪寿长,十年如弹指,且咫尺天涯该是他们原本的轨迹,玄戈在这里才乱了套。

北洛替食言的小兄长想好托辞,忽略隐隐赌气的心绪,不耐甩了甩尾巴,开始日复一日的劳作。

进食,修炼,睡觉!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渐近,北洛被吵醒。他很熟悉这跃动的清脆音节,曾经无数次踏着这声音出征,归来。

 

“你只会伤害他!”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颤抖的语调显然是情绪极度失控,北洛回神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高挑的梁顶,黑金色装饰的墙面。

调转身躯寻向声源,白色裙摆拂面而来,他吓一跳,来不及退开一步,那衣料如空气直直穿过他,留下微凉的堂风。裙摆的主人似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径自推门离去,只留下背影,华裳曳地,青丝如瀑。

北洛想,他应该识得这位王族女子,即使最初降生的记忆早模糊成重重雾霭,刹那交错,依然感觉到血脉相连的余温。目送她离去,直到沉重的石门关合,妖力波纹跃然而上,辟邪王族的印记显现片刻,流转隐去。

是封印之术,曾经关过自己,此刻又是谁遭了罪?

 

踱步在清冷的石砖上,女子留下的话音回荡空中,萦绕耳边,忽轻忽响,敲击他的心。伤害和被伤害,在这场与生俱来的搏杀里,他们不分主客,对调着位置亮出獠牙。

 

偌大的内殿,他如愿在垒叠成山的书堆里看见到玄戈,背对着他,和上次见差不多身形。

眼下能断定这是玄戈的梦,而他是过客,爪子扒拉不起梦里任何的物件。

掠过搁置墙角辟邪幼崽习武用的短剑,而剑主埋进书堆,北洛不禁想,难道玄戈是弃武从文了么? 

靠近些,才发觉玄戈没在看书,双拳落在身侧,紧握的右手指缝里垂下银链,坠饰裹在掌心,眼见的攥紧拳头,指骨分明。梳在一侧的鬓发,遮住北洛视线,让他看不见小兄长此时的神情。

 

动如参商,两不相见,过去他和玄戈都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暄池长老曾简简单单一句“先王让玄戈不要再提”,带过王族不堪往事的种种。他能想象年幼的玄戈为了找回遗失的弟弟,也许曾经求助过,失望过,大概也是自责的,当阴谋与宿命纠缠的真相摆在眼前,他也许愤怒过,伺机掀翻与长老会之间岌岌可危的桥梁,之后又陷入无能为力的境遇。

 

 可谁又能替他们说未有不甘。

 

殿外隐约传来沉闷的钟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场告别,几番回味后,才惊察这场梦境的寓意,当下醍醐灌顶。

推门而去的王妃,不会回来了,而她深深印在小兄长魂间的,竟是那样一句锥心刺骨的话。

“玄戈......”怕仍在梦中的神识受惊,他轻声唤起这个名字,隔着漫漫时光长河,可对方恍若未闻。

想再靠近一点,却怎么也迈不过最后半尺,有一道看不见的墙,落在他们之间, 听不到,碰不到。

 

他不忍这段过往就此成为玄戈的心结,想告诉他,重拾一生,他们还有机会挽回。

后退两步卯足劲,幼兽一跃而起,带着撞破南墙的气势扑向梦魇中的人。

“不是你的错,听到没有,玄戈!”

 

少年微微一怔,终是听见呼唤,回过头来。

额角擦过指尖,浮华散去,幼兽落入尘土怀抱。

 

皎洁月光从山石天缝里流淌下来,也穿过瑰丽王城的琉璃,落在梦醒的孪子身上。

 

四. 咫尺之遥(2)

 

又是一夜月白风清,山谷溪边燃起一簇篝火,围坐着一群背负弓箭腰挂镰刀的壮汉,边上角落停着推车,粗布遮盖住大件物品,缝隙里露出生铁冷光。

 是一群进山谋财的猎人。

其中一人哑声低沉说道:“十年前,俺叔那些人在山里追那异兽,铩羽而归,还有两人失足落下山崖,他算是捡了条命回来。后来他回忆,当时他明明已经射中那只异兽的腿,可后来将他们引去悬崖边时,身形敏捷不像带伤。夜里看不清,加上他们也急红了眼,追逐多年的猎物近在眼前,没细想。”

“你是说......有两只?”

“至少是两只。”说罢掏出一个玲珑饰物,展示给其他人,金玉质地价值不菲,环形扣上有一个明显的缺口。“这是那只异兽耳朵上掉下来的,我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是人制作的, 也许有人在圈养这种异兽。”

如果推测是真,那可不是一两只,而是成群,余下几人皆露出贪婪的喜色,殊不知这一切落在山崖上隐蔽一角的金色兽瞳里。

 

爪子不自觉地磨着岩石,有些难以启齿,北洛他确实把玄戈留下的耳扣......弄丢了。

 

前些日子,两只落单的共株兽幼崽被带头的猎人发现,险些落入虎口。在牙山,他这只王辟邪也算半个山佬,替山之灵看管有灵性的妖兽,以回报两世庇佑恩情。

这猎人虽非武丁,可眼神毒,准头狠。他背上背着一只,嘴上叼着一只,共株兽幼崽没比他自己小多少。羽箭应声离弦,几乎是擦着他耳朵飞过去。

凭着对林间小路的熟悉,躲过追捕,安歇下来才发觉耳洞透风,抬爪挠了一下竟没挠着耳扣,心里咯噔一声。

当下没法回头找,后来寻着耳扣上残留的妖力,找到这群猎人,悄咪咪跟了一日伺机夺回。

可不是他宝贝这东西,万一玄戈寻着妖力裂空过来,不见他,难免着急。那场梦后过去一月,他总有预感玄戈要来。耳扣落到猎人手里,保不准碰个正着,非得打起来。倒不是担心玄戈吃亏,未成年辟邪的战力他领教过,何况是这只天鹿史上血脉最纯粹的王辟邪。

 

猎人们越聊越起劲,仿佛已经异兽在手,评估着皮毛利爪几金几银,又人说活着卖给达官贵人更值钱。篝火里燃木炸响,劈里啪啦,打断他们的臆想。为首的人忽地起身回头,对上一个白影,无声无息竟已在十步之内,夜色中如魅,神色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

“谁?!”他惊得后退一步险些踩到火里。

同伙几人均是跃起,人多壮起士气,才看清只是一位纤细的白衣少年。

初惊到的领头人,顿时恼羞成怒喊道:“哪来的小娃在这装神弄鬼?”

拾起柴火迈向少年,将窜着火苗的一端猛递向前,燃烟摇晃几乎触到少年的脸颊,火光也照亮了他的面容。长得眉清目秀,透着些稚嫩,放在京城也得人人赞一句精致水灵,更别说这山野村落,衣衫素洁绣着暗纹,耳戴金饰镶嵌红玛瑙,似迷失山林的富家公子。

 

壮汉们略交换眼神,皆起了劫财之心,步步将少年围住。落在中心的人,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直盯着为首猎人手中的耳扣 。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凶性隐藏在清脆的少年音里。

被围在一群魁梧的壮汉中间, 他显得格外娇小,而那些人在他开口之后,仿佛头顶千斤呆立原地,冷汗直冒却不能动一根指头。

 

北洛看到少年现身的当下,就踩着崖壁凸石跃下来,身形敏捷矫健,扬起一路尘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将将落地,远远便看见篝火蹿起丈高,腾升半空化为辟邪巨兽扑向猎人,一时火光冲天,映亮溪水。

眼见兽型焰火扑面而来,猎人们慌不择路地逃跑,猎具洒落一地。然而火比人的腿脚更快,火墙从两侧围拢,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截断了他们的生路,猎人成了猎物。隔着火光,手足无措的猎人看见那少年踏烈焰而来,青丝白衣热浪中翻飞,火舌却没灼伤他一丝一毫,方才深潭似的眼底泛着金芒。

带头人见过相似的金瞳,此时才觉悟少年口中的“他”是何人,不,是何物。

“妖......妖怪!别......过来,别过来!”

他大声呼叫,挥动着镰刀作无用挣扎,接而眼睁睁看着同行的一人,猎衣覆头孤注一掷冲过火墙,却瞬间燃成火球,一路哀嚎,跌跌撞撞滚进溪水里,没了声息。

“我们......没伤它,这个是我捡的......捡的。”

“求求你放过我们!”

目睹惨状,余下三人自知惹了不该惹的,纷纷跪地求饶,发誓再也不进这片山。

少年眉间怒意略削,侧目看见溪边白点愈来愈近,匍匐的人族便再分不到半撇注目。以为求饶生效,他们刚松一口气,火焰再次化为凶兽,一跃而起,重重砸向地面,周遭空气燃烧殆尽。

 

 “喂!我在这呢,你别把林子烧了。”

 

脆生生的童音传来,火焰应声消散,只余篝火依旧,山谷回归寂静。 

路过抱成一堆的猎人,北洛撇了一眼,发现他们只是失去意识,吓瘫了。遗失的耳扣粘上烟灰,卡在卵石间,用爪子扒拉一下,蹦出几寸,他还没再接再厉,烛火大小的妖焰燃起,把饰物熔了个干净。

 

“不要了,脏。”他刚大发雷霆的小兄长如此说道,那余威甚至让幼兽的身体微微发怵,此刻轻声细语似乎藏了些委屈的意思。

“我再给你一个。”

 

北洛将这只久违的王辟邪打量一番,比起梦境所见,身形已然开始抽条,十年间野蛮生长,料想梦里时序记忆交错,让他误判了。回应他的眼眸,如初见那样似星辰,更添了复杂的情绪。

这十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怕都让玄戈翻出来了。可作为应当流落常世全然不知的那个,他搜肠刮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最后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重逢的气氛让他搅得有些尴尬,讪讪地将注意力引向遗落一旁的推车,勾扯掉麻布,精铁打造的笼子跃然眼前。里头关着猎人这两日的收获,狐兽狼崽缩在角落,战战兢兢。先是被捕受惊,后又生生受了一顿王辟邪震怒的威压,即使北洛挥爪破开笼锁,它们依旧不敢有动作,仿佛笼外面有更大的威胁。

 

“玄戈, 你收一收。”北洛无奈地开口。

 

 

回山腹的路上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仅凭微弱月光,在乱石满地树根交错的山路上如履平地,而北洛被揣在了臂弯里,懒懒地偶尔指个方向。自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谁叫生气的人最大呢,玄戈伸手拎他的时候就没反抗。更过分的是,抱着他还掂了掂斤两,活像是市井卖兽的贩子,继而耳边幽幽飘来一句:“太轻了。”

北洛用了十分的自制力才把弹出来的爪子缩回去,绻成一团不动了。半路上撑开半只眼皮,偷瞄了一眼肇事者的手背,那里光洁一片,没留疤。

 

此后玄戈一路缄默,他再粗心大意也察觉到不对劲。

于是仰头发问:“还在生气?耳扣不是故意丢掉的。”口气像极了哄慈幼坊的幼崽,实际上也是哄幼崽,就是这只极难摆平。

“没生你的气。”被问的下巴微垂,绒绒耳尖扫过,痒痒的,心情明丽三分。

“那是猎人?他们伤不到我 ,再说你也教训够了。”虽然都留了性命,水里那个半死不活的他也让玄戈捞上来扔一块,但下半辈子夜里都难逃噩梦了。

“这种人多如牛毛,就算杀了,也会有下一批,那我岂不要把自己气死。”揣着幼兽的手紧了紧。

只能说是对猎人的愤怒暂且放下,北洛想着还有什么能惹毛玄戈的事。他裂空而来也就这么一小会,气源不在他和猎人身上,那估计就是在天鹿城了。城里有谁会顶撞他这个唯一的王储?长老会虽然惹人厌,但表面上应该仍是恭敬的,除此之外能他怒火难抑的,该不会......

“该不会和你父王吵架离家出走的吧?”

北洛径直抛出了自己的猜测,换来一阵沉默,半响叹一口气掠过他的头顶,他正想说幼崽别老气横秋地叹气,被玄戈抢了先机。

 

“无论如何,他也是你的父王。”

 

没有否认,北洛一语道中。

 

 

山腹路径错杂,北洛在前面引路,自从知道惹毛玄戈的罪魁祸首不是他,就挣脱怀抱自己走路,不当这个撒气包。

“十年前,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十年前口不能言,今天终于能得到正主的解答。若是只凭玄乎的双子感应就能寻到,那羽林也不会在常世东奔西跑找他十年。

 

没料到玄戈摇了摇头竟说:“不是我。”对上幼崽疑惑的神情,他解释道:“是你找到我的,北洛。”

 

原来初醒的雨夜,他下意识的裂空,是往天鹿城方向去的。

但微弱的妖力量原本突破不了两界的鸿沟,能精准的到达玄戈面前,他估摸着多半托了辟邪王的福。同始祖魔一战后,残留的微末妖力同他的魂魄一起托生,在空间缝隙里辗转寻上了自己的主人,如此也算说得通。

自缝隙里听见胞弟的呼唤,此前又感知对方受了伤,小兄长便不顾一切,延着那一缕随时消弭的牵引,来到他面前。玄戈自己说得轻巧,略过其中凶险,万一迷失在空间裂缝,或落入魔族地界......假想的后果令北洛背脊一凉。

“胡来!”

但训人的话他也没底气说得响亮,听起来到像抱怨。要是玄戈没来,此世要被他自己坑得夭折在牙山里了。

 

走神一会,见玄戈半蹲下身,衣襟里牵出一条银链,甚是眼熟。掌心摊开在他面前,躺一只桂圆大小的圆铃铛,辟邪纹面灵巧精致,正是在梦里被玄戈攥在手里的项坠。指尖轻推铃铛,转过一圈露纹着北洛的名字那面。他提起爪子轻轻拨动铃铛,被玄戈揣了一路,这会又拈来拿去,竟没响过一声。

“怎么不响?”因着玄戈的梦,他对铃铛的来历略有猜想,心底泛起微微酸涩。

“被锁了芯。这是母妃的遗物。”他一边轻声道来,一边解开银链,“那日,你入了我的梦对不对? ”

虽是问句,但北洛想他不需要回答,因为玄戈听见了他的呼唤。银链重新扣上便悄声隐入绒毛,只余铃铛悬挂在幼崽的脖子上,和耳扣一样留着玄戈的妖力印记。以成年王辟邪的心境,收取一份幼崽专用的馈赠,着实有些难堪,可他无从推辞。

“你也有一个?”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铃铛是一对的,如同常世人家给予孪子的物件,习惯同款双份。

而玄戈却摇头道:“与你相关的物件被销毁的一干二净,这是你流落常世之后她私下做的。这些年,她......很少见我。”

独一份的铃铛,寄托一位母亲对幼子的惦念,秘而不宣,亦断无回响,于是锁芯,锁心。

 

生恩无以为报,于此北洛唯有遗憾,但回味翻然而上,却是不平。就算忧心触目伤怀,也不该对玄戈吝啬爱惜,未曾想,他离开天鹿城之后,留下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门。舐犊之情与他无缘,不过延续了缙云的孤煞命格,他无所谓,可玄戈,明明近在他们眼前,为何就不能多一份珍视。

“他们不该那样对你。”牙关抵不过弥漫的心绪,漏出一句惋叹。

“为王不易,多有阻碍亦是无可奈何,”话音渐弱,星眸黯淡,似乎咬了咬牙才接上后半句,“而自始自终,犯下不可挽回的错的,只有我。伤你几乎至死,逼得双亲不得不做选择,迫你流亡......”

“都说了,那不是你的错。互噬本能不受控制,而且我不也咬了你,吞噬你的力量吗?”

 

曾经怨过玄戈到头都没有提过半句关于过去的解释或自辩,如今听到了却不是滋味,而刚急于截断玄戈的话,顾不上细心掩盖他回溯而来的事,脱口而出之后才觉他的回应不妥,显得他似乎都已知晓。

抬头偷瞧了瞧玄戈的反应,对方未有惊异,多半还未脱离方才的情绪。

 

“害你一次一次徘徊生死之间,我这样的手足兄弟也值得你原谅吗?”

 

半口气还没舒匀,又被玄戈自责的话揪住了心,尚未长开的眉眼阴霾笼罩,可安抚的话却堵在喉间——他哪有资格,往后还要轮到他问玄戈,“我这样弃王城于不顾的辟邪王值得你原谅吗?”,只是现在他只能避而不谈。

 

“ 如果你执意要归罪于自己的话,那过错有我一半,”他前肢抵在玄戈膝上立起来,贴近倒映着辟邪幼崽的灰眸,“我们既是孪生子,有什么不能分一半?”

话音未落,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深潭泛起波澜,下一瞬被隐藏在眼帘后。身体前倾,鼻尖几乎碰上吻部,这是两次重逢以来,他们之间最亲昵的举动,近到能看清睫毛,近到能感知彼此呼吸的温度,就像寻常的辟邪幼崽那样亲近同胞。然血脉中的贪婪无时不在提醒他们,此刻有多来之不易。

“怕吗?”挺直背脊拉开距离,再度亮相的眸子恢复平静,轻轻柔柔地发问。

“......怕,但不是你。”忌惮互噬的本能,畏惧手足相残的恶果,可他从不曾将玄戈视为恶敌祸殃,只怨时光凉薄,转瞬便失之交臂。

“不会有下次,同样的错,我不容许自己再犯。” 他的小兄长如是说,神情坚毅,如同记忆中的辟邪王,巍然不动。属于天鹿城王储的孩提年岁比任何辟邪都要短暂,时过境迁,当他们唇齿相依,不分彼此,北洛再回首,这竟是唯一一次,玄戈向他袒露怯弱。

 

 

半跪许久难免筋骨不畅,玄戈便盘腿坐下,漠视一地尘土,衣摆铺陈开来。缓过劲,方才的多愁善感已尽数收起,平波无澜。

北洛看在眼里,暗地里才舒一口气,指尖又寻上他刚长出的角来。

“长角了,有不适吗?” 弓起第二指节,抵着角来回摩挲,“刚开始会有一点痒疼。”来自手足的关心很是受用,时机亦是刚刚好,没了分心的事情,角上的难耐卷土重来,幼兽毫不客气地拿手指当石头,两边都蹭了蹭。

 

“气消得差不多就赶紧回去,省的再被关一回。”蹭舒服了,北洛竟开始赶人,丝毫没有过河拆桥的内疚感。

“那封印早就关不住我,后来父王改用限制裂空的禁制。”回眸灵动,语调里多了一丝俏皮,“现在,也失效了。”

北洛没见过他们的父王,却联想起他的老师,偶尔被学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于是操着一口童音用大人的语气,玩笑般训道:“你这逆子。” 

结果惹得对面少年侧过身偷笑,肩膀颤抖似掩耳盗铃。

 

总算哄好了。

 

tbc.

先在北洛心里加码可怜兮兮的玄小戈印象,日后玄戈踩爆弟弟的雷的时候少挨点打。

不要怪双子麻麻,这里参杂了对先王妃的个人理解。首宣里温柔的女声,对未降世的孩子充满期待,没想之后陷入噩梦,一方面没能力保护幼子,一方面期望与现实的巨大落差,都让她难以正视,而将爱倾注另一个孩子,只是自我救赎,掩盖不了事实,远离玄戈,也是选择惩罚自己,没有解释没有自辩。是不是很耳熟,那啥,一家子就要整整齐齐。


苏特

各取所需 1


当巴基和洛基意识到他们不过是史蒂夫和索尔获得幸福人生的绊脚石时,他们决定各取所需,宣布交往。

 01 

巴基面无表情,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儿。对方一头短短的金色卷发,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涂着长长的眼睫毛,十分可爱。 

他长时间的沉默让女孩儿觉得十分无聊,只好拿着勺子在咖啡杯里搅来搅去。这是一场古怪的约会,一开始女孩儿对他还很有兴趣,问他喜欢吃什么食物,平时的爱好是什么,社交网络账号等等,一大堆的问题让巴基应接不暇,他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女孩儿最后用一种“你不会是个智障吧?”的表情看着他,巴基索性闭嘴了。 

他真的没办法,七十多年...


当巴基和洛基意识到他们不过是史蒂夫和索尔获得幸福人生的绊脚石时,他们决定各取所需,宣布交往。

 01 

巴基面无表情,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儿。对方一头短短的金色卷发,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涂着长长的眼睫毛,十分可爱。 

他长时间的沉默让女孩儿觉得十分无聊,只好拿着勺子在咖啡杯里搅来搅去。这是一场古怪的约会,一开始女孩儿对他还很有兴趣,问他喜欢吃什么食物,平时的爱好是什么,社交网络账号等等,一大堆的问题让巴基应接不暇,他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女孩儿最后用一种“你不会是个智障吧?”的表情看着他,巴基索性闭嘴了。 

他真的没办法,七十多年前的巴恩斯或许十分擅长和女孩子们聊天约会,可七十多年后的巴基——要知道把他叫做冬兵的人也许更多——他真的是完完全全不知道怎么和女性这种生物交流。 

她看上去那么娇小,就像个外星生物一样,叽叽喳喳,欢喜雀跃,然而巴基看着她,却只能想到自己只要稍不留神,可能就会徒手折断她的脖子。 

他怎么会出来约会呢?这本身就像个天大的笑话。女孩儿是完全按照他的审美挑选出来的,这么说有些奇怪,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异性的审美是什么标准,但史蒂夫,他最好的朋友,美国队长,坚持说他的审美就是这样的。 

“巴基喜欢活泼娇小的,短卷发,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史蒂夫这么形容,巴基呆呆的听着。 

娜塔莎“哦~”了一声,看了巴基一眼,又看了史蒂夫一眼:“那么,我来替他安排?” 

史蒂夫犹豫着,点了点头:“就交给你了,塔莎。” 

事情的起因在于几个星期前。

那是一次很平常的复仇者聚会,巴基一如往常的坐在史蒂夫旁边的位置上,双手捧着杯子发呆。

他们前不久刚刚拯救完世界,纽约几乎被夷为平地,地球满目疮痍,复仇者们差点全军覆没——非常惨痛的一次战役,然而幸好,一切都过去了,大家都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这个世界需要超级英雄,但超英们在几乎付出了自己生命打赢了一场别人打不赢的仗后,也不过是换来一个小小的可休憩的假期而已。 

大家都以一种随意的姿态散落在大厅的四处,托尼和佩珀亲密的紧挨在一起,娜塔莎和班纳微笑着低声说着悄悄话,鹰眼和家人在打电话,幻视和旺达依偎着分享一本小说。

只有史蒂夫和巴基,肩并肩的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和这个洋溢着情侣粉红泡泡的场景似乎有些不搭。

 还有索尔,因为洛基不肯从房间里出来和他一起参加复仇者聚会,而有些头痛。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餐桌前,显得有些可怜。 

鉴于他和洛基之间的关系,复仇者们都默认了洛基家属的地位,表示过去发生的一切既往不咎,只要他别再惹是生非就行。

 虽然这对洛基来说,非常难。 

这次聚会的主题是关爱单身狗,帮助他们解决个人问题。 

史蒂夫和索尔作为复联的颜值担当,两个金发大胸,至今一个还是处男,另一个是不是处神不知道但总归现在是单身,这让大家觉得压力很大。 

以后在他们面前秀恩爱都好像不地道似的。 

娜塔莎和佩珀,分别和史蒂夫与索尔探讨过这个问题。结果史蒂夫摇着头,说他目前没心思考虑这个,只想好好陪着巴基。而索尔则表示,他不能丢下弟弟不管。 

娜塔莎和佩珀一脸黑线,这都什么理由啊?难道朋友/弟弟比女朋友还重要吗?

 “史蒂夫,”娜塔莎苦口婆心的对史蒂夫说,“你再也没有约过莎伦了吧?之前不是还有个不错的开始吗?为什么不继续呢?你要是不抓紧,莎伦可是很多人追的!” 

史蒂夫满脸通红:“不……那个,我……”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塔莎,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因为巴恩斯吗?”娜塔莎直截了当的开口,一旁的巴基吃惊的看着她,史蒂夫吓一跳,忙说:“当然不是因为巴基!只是……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哦,拜托,你注射了血清没什么所谓,人家姑娘可是青春不等人。”娜塔莎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和巴恩斯是好朋友,你放心不下他,难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要一起过下去吗?人生这么漫长,就,给自己一点值得期待的东西好吗,罗杰斯?你已经失去过佩吉了。” 

史蒂夫沉默不语,巴基稀里糊涂的听着。他知道娜塔莎说的莎伦是谁,那个金发甜妞,史蒂夫曾经吻过她。 

以史蒂夫的性格,不会随随便便去吻一个女孩子。所以就算巴基现在的脑子还不是那么好使,他也知道史蒂夫对那金发甜妞,应该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是啊,史蒂夫为什么再也没有去约过她了?

 “是,是因为我吗?所以史蒂夫不肯去约会?”巴基惴惴不安的开口问道,娜塔莎看向他,对于巴基,她始终有种发自心底的温柔情愫,虽然巴基已经不再记得她,也不再记得他们之间曾经的过往。 

那将会是她独自珍藏的回忆。 

“不是因为你,巴恩斯。”她温柔的说,“是你这个笨蛋好朋友史蒂夫,他坚持认为不能够撇下你独自得到幸福。”她忽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能让你也一起得到幸福呢?你也可以和女孩子约会啊,巴恩斯!” 

巴基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娜塔莎已经略带兴奋的转向史蒂夫了:“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你知道巴恩斯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史蒂夫无奈的笑了:“你确定这么做可以?”他看向巴基,眼神说不出的温柔,“你想要和女孩子们约会吗,巴基?” 

巴基很想摇头,他一点也不想和女孩子约会。但如果他摇头的话,史蒂夫可能会因为担心他,自己也不去约会了。 

史蒂夫已经为他付出太多了,他不想成为他通往幸福之门的绊脚石。娜塔莎说的对,他已经失去过佩吉了,漫漫人生,总要为自己留有一丝期待。 

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爱他。 

巴基低下头,嗫喏着说:“我……可以试试。” 

史蒂夫睁大了眼睛,隔了一会儿,他笑了,柔声说:“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巴基。” 

他转过头,开始和娜塔莎讨论为巴基安排约会的事宜,巴基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最后他们讨论完毕,娜塔莎走前在史蒂夫肩上拍了拍:“放心吧,交给我就好。” 

史蒂夫点点头,等娜塔莎走后,他不可思议般的看着巴基:“天哪巴基,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已经愿意和姑娘们去约会了!” 

巴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是那么着急,你知道的史蒂夫,我可不像你,对女孩子我花样多着呢。要我教你几招吗?小史蒂夫。” 

史蒂夫笑起来:“得了吧,你这个臭屁鬼。” 

两人大笑起来,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还未曾经受过战火洗礼的他们。巴基不经意般的开口问道:“那你要准备和卡特小姐约会了吗?” 

史蒂夫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单身……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瓦坎达,那时候她告诉我,她还没有男朋友。”

 “傻瓜,她分明是在暗示你快点去追她。”巴基在史蒂夫的胸前锤了一下,“别错失机会,你这蠢蛋。” 

“你才是蠢蛋。”史蒂夫笑着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

 那之后的每个周末,娜塔莎就会安排巴基出来约会。约会的对象都是经过她仔细筛选的,而与此同时,史蒂夫也开始了自己的约会。 

巴基通常都会比史蒂夫早回家——他的每次约会都没什么结果,虽然女孩们几乎都会无一例外的被他外表所吸引可巴基实在太乏味了,她们实在无法忍受好几个小时和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待在一起。 

更何况,这个沉默酷男说话还有点磕巴,有时候她们说了什么他似乎也没在听,又或者听见了也没懂,从来都跟不上聊天的节奏。

 巴基把女孩子们送回家后,独自回家。史蒂夫还没回来,他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史蒂夫的约会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每次他回家看上去心情都不错。他也很关心巴基的约会情况,但都被巴基含糊着带过。 

如果史蒂夫有一天结婚了,他该怎么办? 巴基不知道。 

可能就……作为伴郎,献上祝福,然后自己找地方搬出去住吧? 

巴基再一次的坐在了咖啡馆里,对面的女孩儿已经在百无聊赖的玩手机了。 

史蒂夫被莎伦邀请去参加她的家庭聚会,一大早打扮妥帖,帅气得不得了,带着礼物出门了。 

巴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要为史蒂夫开心。 

枯坐了一会儿,女孩子说要去洗手间,巴基便在原座等她。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渐渐靠近,他还以为是她回来了,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三件套,头发略长,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正向他走来。 

这男人看起来像是男模在走台步,但巴基认识他,他是索尔的弟弟,复仇者们曾经的敌人洛基。 

他们之间谈不上熟识,几乎没有说过话。 

“这些复仇者们到底是有多懒,连安排约会都在同一家咖啡馆。”洛基在他对面坐下,慢条斯理的开口,“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是被安排来约会的吧?” 

巴基盯着他,慢慢皱起了眉:“也?那么说,你也在这里约会吗?” 洛基耸耸肩,微微往左后侧了侧身,巴基看到离他身后不远的座位上,一个长腿金发美女正坐在那里,面带好奇的看着他们。

 “那就是我的约会对象,我告诉她我碰到了一个朋友。”洛基嘴角微微上挑,“我的好哥哥告诉我,我应该心里多点爱,只有爱情才能让我有所改变。你呢?想必也是史蒂夫给你安排的这些愚蠢的约会吧?” 

巴基避而不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不也在进行这些愚蠢的约会吗?” 

洛基冷冷的说:“因为我快要被索尔烦死了,为什么他会认为我和个地球女人谈恋爱,就会有所改变?他以为我和他一样蠢吗?” 

“可能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吧。”巴基平静的看着他,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洛基和自己立场迷之相似,“复仇者们都觉得我和你的存在,导致史蒂夫和索尔无法正常恋爱约会。” 

洛基冷笑了一声:“所以说,我们是他们两个获得幸福人生的障碍吗?”

 “是绊脚石。”巴基静静的说。 

洛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微笑起来,优雅而邪恶:“你比我想象中有趣。” 

他站起来,走到巴基面前,向他伸出手,巴基不明所以的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洛基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印下一个轻吻:“我很中意你,不如以后,我和你来约会吧?” 

巴基眼神一闪。 

“就让我们两个绊脚石在一起吧,”洛基的笑容仍然那么优雅,“放索尔和史蒂夫一条生路,不要再妨碍他们的幸福。” 

巴基想起了史蒂夫今早出门前脸上的笑容。

 “好。”他听到了自己的回答,以及洛基一下子握紧了他手的力道。 

只要不是史蒂夫,和谁约会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洛基也不可能是突然真心爱上了他。 

各取所需罢了,也很好。 

洛基和巴基手牵手回了复仇者大厦,一路上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呆滞了。托尼嘴里的甜甜圈掉了下来,娜塔莎和班纳满脸震惊,至于索尔和史蒂夫……他们两个原本正靠在窗台边随意的聊天,转过头来时,两个人都微微张着嘴,一副好像看到了幻觉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要牵着手?”索尔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你们突然变成好朋友了吗?” 

好朋友也不需要手牵手吧?所有人都在心里尖叫。 

“因为我们突然被彼此深深吸引,无法自拔,决定从今天开始交往。”洛基平静的宣布,巴基也点了点头。 

索尔和史蒂夫惊呆了,他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吼起来:“那是个男人啊,洛基/巴基!” 

“哥哥,难道你一直不知道,我喜欢男人吗?”洛基微微一笑,故意握紧了巴基的手,“当然,他也是。” 

史蒂夫震惊的看向巴基,巴基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他们就拉着手进了洛基的房间,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复仇者们,以及面色铁青的索尔和史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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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脑洞来得突如其来,有没有后续我也不知道……如果大家觉得雷我就悄咪咪删掉……

糯米南瓜糖

【玄北】当为磐石(二十七)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全员单身。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文学。

  

  天鹿城的街道上,北洛大步流星地走着。他沉着脸,连头上的碎发看起来都比平时更加支棱,几个近卫本想上前和他打招呼,见状纷纷犹豫地停住了脚步;再一看,羽林正在后面不远处对他们挤眉弄眼,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求助?

  几只辟邪互相对视一眼,十分整齐地冲他们可亲可敬的上司行了一礼,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围成一团,假装没看见他。

  ——!一群靠不住的家伙!羽林气得直瞪眼。

  应垒回头给他递了个憨厚又耿直的眼神:羽林大人,您都不敢,我们哪儿敢啊?

  “……”羽林...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全员单身。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文学。

  

  天鹿城的街道上,北洛大步流星地走着。他沉着脸,连头上的碎发看起来都比平时更加支棱,几个近卫本想上前和他打招呼,见状纷纷犹豫地停住了脚步;再一看,羽林正在后面不远处对他们挤眉弄眼,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求助?

  几只辟邪互相对视一眼,十分整齐地冲他们可亲可敬的上司行了一礼,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围成一团,假装没看见他。

  ——!一群靠不住的家伙!羽林气得直瞪眼。

  应垒回头给他递了个憨厚又耿直的眼神:羽林大人,您都不敢,我们哪儿敢啊?

  “……”羽林又抬头看看前面那位祖宗,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自从上次北洛被巫之血放倒以后,玄戈就安排他住进了王宫——就在书房隔壁;北洛没有对此表示反对,后来也一直住在那里,可今天——今天他怎么笔直地往离火殿走啊!

  红发辟邪只觉心如死灰:要是能有选择,他宁愿现在去和大天魔血战到底也不想掺和这兄弟俩的事!但不到半个时辰之前王上刚吩咐过要见人,这……

  眼见对方走进离火殿、门都快关上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一咬牙,三步并两步追上去:“北洛大人!”

  “有事?”北洛倒是很给面子地停了下来,一只脚卡在门缝里抵着门,回过头来问他。

  “那个,”羽林局促地摸了摸下巴,“王上说让您去……”

  “知道了,”北洛说,“跟他说你把话带到了,但我不去。”说罢把脚一抽,拔腿就走。

  “哎、哎——”羽林着急忙慌地伸手把住门,还没想好该怎么劝,就听见门内传来“咣当”一声。

  ……不会吧?红发辟邪打了个寒噤:这么生气?都摔东西了?

  他颤颤巍巍地把门缝推得更大了点,小心翼翼地伸头看了一眼——

  “北洛大人!”

  羽林大喊一声,然后在不远处近卫们惊恐的目光中猛地回头,近乎尖叫地对他们咆哮起来,“——快去请王上!!!”

  他这一嗓子的尖利程度堪比刚出生的幼崽,近卫们都给吓懵了,冲向王宫的时候跑得一个比一个快。但这实在不能怪羽林大惊小怪,毕竟他一推门就看见刚刚还好端端的人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王辟邪的筋骨比铜铁还硬,他活了几百年也没见过这阵仗。

  红发辟邪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一点儿,想着至少得把人搬到床上去,这才大着胆子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谁知他还没走到对方跟前,空中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妖力波动。

  羽林愣了一下,赶紧后退一步向裂空出现的王者低头行礼:“王上……”

  “怎么回事?”玄戈只快速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就立刻半跪下来把倒在地上的青年扶到了自己怀里。

  “我也不知道,”羽林眼观鼻鼻观心,心惊胆战地回答,“北洛大人刚刚还好好的,走进门以后突然就……可我没察觉到有袭击啊!”

  “不是袭击。”玄戈一边说一边伸手扣住北洛的脉门,却并未察觉到巫之血暴动或是其他什么异常;试图摇醒对方,但这份努力最终也宣告失败。小辟邪的脸颊微微向内侧着贴着他的胸口,双目紧闭,眉峰聚拢,唇角也向下抿着,好像正陷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辟邪王定定地盯着胞弟的脸看了一会儿,一面抱着怀中人起身,一面严厉地道:“立刻请晴雪姑娘过来。”

  可惜这次风晴雪没能帮上忙,玄戈只能在她的建议下把云无月请了过来。这花了不少时间,后者匆匆赶到天鹿城时北洛已经昏迷一个多时辰,寝宫里的气氛几近凝滞。

  “是梦魂枝的气息,”云无月快速地下了定论,“他是在何处沾染了这个?”

  “……那个,”羽林干巴巴地回答,“在人间的时候,北洛大人去追过一个叫夜长庚的魇魅……”

  听到此处一切便已明了,玄戈略垂了一下眼帘,遮去眼底划过的阴沉后才开口:“霒蚀君可有解决办法?”

  “既然是被梦魂枝设计,他在梦域中的经历大概不会很愉快。”云无月说,“但若是精神力量足够强,应该很快就能自行脱出。”

  风晴雪却道:“长时间停留在梦域,只怕会对精力有损?”

  云无月点了点头,解释道:“要是能设法进入他的梦域,应该能尽快唤醒他。但他的精神力不弱,我适才探查时已发觉他在本能地排斥其他人进入,若是强行打开缺口,反而不好。”

  “……”玄戈低头注视着胞弟微蹙的眉,不由有些忧虑,“没有别的办法吗?”

  云无月又沉吟了一会儿,这回开口时却是直接望着他的眼睛:“若是神魂或血脉相连,排斥应该会降到最低。”

  玄戈微微顿了一下,待理解对方的意思后便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去。”

  

  大妖不需要太多睡眠,对玄戈来说,上一次做梦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再加上入梦之前云无月的提醒,他其实已经做好了遭到激烈抵抗后无功而返的准备;但也许真是因为他和北洛骨血连心,闭上眼睛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就感觉自己的足尖毫无阻碍地踏在了地面上。

  竟然这么顺利?

  玄戈定了定神,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就看见了北洛。

  当然这是因为他早已将弟弟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刻入心间,不过,此时的北洛也确实太过显眼——在离火殿重重红窗翠瓦之间,只有前方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是一片晦暗的影子,如同浓稠的墨汁被打翻在地后凝固而成的形状,沉闷,凝寂,格格不入。

  “北洛!”玄戈试图叫住弟弟,对方却充耳不闻,依旧笔直地向前走去。

  他要去哪里?

  玄戈不知道,他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去。

  他们踏出了离火殿的大门,眼前却并非熟悉的天鹿城,而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暗。如果说刚刚的北洛像是一团墨块,那么现在玄戈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掉进了墨块之中,眼前没有颜色,耳边没有声音,他甚至分不出前后左右,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北洛。

  就在辟邪王踯躅不前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玄戈心中一紧,却是还没来得及回头便看见飘然而至的幻影迅速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几名辟邪近卫一个跟着一个向前奔跑,为首之人怀中似乎还抱着一名幼崽。

  “孚彦!”他听见跑在后面的近卫大声喊道,“将殿下交给我们!”

  “你们也知道他是殿下!?”最前面的辟邪一只手托着幼崽,一只手拿着武器横在身前。

  孚彦……玄戈的思绪乱了一瞬。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在那漫长的三百年里,他不止一次地在心底感激过这位忠诚的近卫,如果没有他,北洛恐怕……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只幼崽身上——原来这时候的北洛还这么小,身形还不够成年战士的小臂长,团起来只有茸茸的一团,像个小毛球似的。

  玄戈不知不觉走到了孚彦身边。反正这一方梦境里无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便得以肆无忌惮地注视着他年幼的胞弟,甚至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他柔软的皮毛。

  这一动作当然是落空了。孚彦耍了个障眼法,一个转身又跑远了。顾不上那几个被丢在后面的近卫,玄戈连忙追上去,跟着对方东躲西藏,最后溜进了山洞。

  “北洛大人,”山洞里回响着忠心耿耿的战士虔诚的声音,“我相信您……即使我不能亲眼看见,也一定会默默在心里为您祈福……”他一边说,一边抱起一捧干草盖在幼崽身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远处很快传来厮杀的声音,玄戈面朝那个方向肃立了许久,待一切声响都沉寂下来之后才默默合上了眼睛。

  而山洞里的幼兽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弱声弱气地呜咽一声,把自己团得更紧了些。这应当是他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好梦,醒来时他还舒舒服服地就地打了两个滚,直到发觉自己已经彻底孤身一人才慌了神,伤心地蜷在角落里啼哭了许久。

  ——他大概还希望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只要自己哭一哭,父王、母妃、还有那些可亲的近卫侍从们都会围过来哄他。

  可接下来的日子他只能靠自己了。玄戈看着他笨拙地在山里奔跑腾挪,有时候跑去跟猴子干架抢果子,有时候则是辛苦半天连只野兔的毛也抓不到,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磕磕绊绊地过着。

  也许是内心太渴望关怀,当附近的猎户进山打猎时,小幼崽忍不住悄悄从石缝里露出了脑袋:他闻得出来那不是他的亲人,可是最起码他们看起来比那些猴子兔子像多了,要是……万一,这些人能不能替他找到他的家人呢?

  稚嫩的声音在神识中小声嘀咕着,没有让任何人听见,却没能瞒过身处梦境的兄长。玄戈站在他身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弟弟天真柔软的期盼杀死。他伸出手,想把幼崽的小脑袋按回山洞里去,或者至少挡住那些猎户射向他的利箭,可是幻影毫不费力地穿透他的指间,他明明手中紧握天鹿,却还是只能看着幼崽哀哀地叫着,一瘸一拐地冲进树林拼命奔逃……小辟邪肯定是吓坏了,跑得那么快,几乎慌不择路,最后竟一头撞进了一团迷雾中。

  “——北洛!”

  幼崽的身形渐渐模糊起来,玄戈心神一慌,声音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惶急。他紧跟在北洛后面冲进了迷雾,迎面却是凉风习习,再定睛一看,眼前的场景竟然变成了夜空下的巽风台。

  北洛不知去了哪里,玄戈站在山脚下抬头向上望去,依稀看见一只巨兽的轮廓模糊在夜色中。他似有所悟,急忙提步向前;待行至顶端石台,果然看见胞弟正紧紧依偎在巨兽尸身旁边。

  夜风寒凉,以秘术保持的尸身早已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黑衣青年却像感觉不到不适似的,自顾自蜷缩在巨兽的利爪中,安安稳稳睡得正香。

  “……”玄戈忍不住暗叹一声。他早猜到北洛和自己一样经历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时间倒流,对方记得这些仓促的生离死别也在常理之中,只不过他曾对此抱有幻想,以为北洛的痛苦不会太多——或者至少不要太久。

  可如今看来却是事与愿违。

  思绪翻飞的这么一小会儿,数不清的金色星点已经开始随风飘散。黑衣青年孤身站在空旷的石台上,像失了魂一样试图伸手去抓那些飞逝的灰烬,却只有微风穿过他的掌心。

  “玄戈……”他喃喃着,还没有弄明白兄长的“算计”究竟意欲何为,就听见头顶传来魔族入侵的警报。

  魔气遮天蔽日,圆月瞬间染上血色,回忆中的幻影和旁观的王者齐齐神色一凛。北洛拔腿飞快地向山下奔去——从这一刻起,他就真的是辟邪王了,必须承担起这一整座城的责任,不能松懈,不能停步。

  于是尚显青涩的新王怀着一腔孤勇一往无前,而玄戈始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看着他还没有觉醒妖力就义无反顾地冲上乾坤阵枢,看着他在心魔的挑拨下也依然拼尽全力撑起护城大阵,看着他伤势刚有好转就为了修补大阵而马不停蹄地赶赴人间,看着他怀着一腔侠义心肠襄助人族平乱避祸……

  人间、天鹿城,原本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敌暗我明,对方很快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赶往魔气冲天的鄢陵时玄戈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但直到听见鸤鸠的话时,他才意识到敌人所图比他们想象的更大。

  天鹿城遇险,护城大阵也行将不保。食腐鸟的声音听起来得意洋洋,玄戈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却在转头看向北洛之前就已经明悟他的选择和痛苦。

  果然,黑衣青年直愣愣地盯着回音符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毅然决然地加快脚步继续前进。他打定了主意,便绝不会后悔,即使面对心魔的挑衅质问也只是一言不发,面容冷肃又刚硬,腮帮子微微鼓起,好像在咬牙和什么东西较着劲儿。

  快一点,再快一点。玄戈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一定要来得及……

  他们一起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但昔日壮丽明媚的家园早已是一片魔气森森。从光明野到却邪之门,魔物们三三两两围作一团,兴奋地屠杀撕咬着附近的妖族,北洛无法袖手旁观,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刺出手中的剑。他甚至完全放弃了闪避和防御,每一击都只求速战速决,哪怕已经血染重衣也不肯停下,遇到了天魔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厮杀……

  最后他终于冲进了天鹿城,却在城门口就踉跄了起来。

  玄戈也同时顿住了脚步。即便天鹿城久经战火,这样的惨状辟邪王生平也从未见过:地砖上繁复精美的花纹被飞溅的血迹覆盖,漫天飞舞的灰烬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各式各样的武器沿途散落了一地……他看见被钉在高处的辟邪死前仍然怒睁双眼,高昂的战意却被定格在了最后一刻;奄奄一息的近卫还在努力提醒北洛前去阵枢,却是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完便撒手而去。

  他的视线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他认识他们——这城中死去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他们的名字、样貌、秉性,甚至是说笑时的表情,他们都是优秀高尚的战士,和无数先辈一样,为这座城、为世道平衡血战到了最后一刻。

  他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只是生命逝去之痛,本就和责任没有关系。

  北洛依然失魂落魄地半跪在地上,远古的亡魂已经骑着獍妖缓缓行来。玄戈警惕地转向对方握紧天鹿,不料传入的耳中的竟是带着讽意的嘲笑:“真是凄惨。”他听见巫炤说,“你大概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吧?即便是再强大坚固的城池,只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也会面临倾覆之灾……”

  荒谬!

  辟邪王只觉胸口的怒意再也按捺不住:这么多人、这么多条命,在对方眼中,却好像只是无关痛痒的赌注,是用来给自己的论调做佐证的筹码!他凭什么——

  北洛也发出了愤怒的质问,可巫炤却不打算解释。鬼师的幻影只是微微侧首,向他丢下一句轻飘飘的:“你只需要痛苦就够了。”

  这样的痛苦确实足够锥心刺骨。北洛还在向前飞奔,沿途是被魔潮淹没的岚相,是被异种当胸洞穿的羽林,是无数无数人的目光殷切地望着他,嘴巴是同样的口型:“王上——”

  那无数个男女老少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呼唤着他们的王,梦境里的荒原上青年却只能对着一方石龛独坐,听凭四面八方的质问将他吞没。

  “您不是我们的王吗?”

  那些声音问他。

  “您为什么不先来救我们?”

  玄戈站在一旁。他知道自己无法触及任何幻影,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轻轻伸手盖在了北洛的手背上。

  “不是你的错。”他说,“北洛,不要自责。”

  然而话一出口便被荒原上凛冽的风声撕碎,北洛应是没有听见的。只见青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向前跑去,行过的道路两侧也开始出现陌生的场景:简陋的木屋,粗布裁成的衣裳,兽骨制成的饰品,来来往往的人族口中念着“花朝节”……这是来自上古的欢庆时刻,满头白发的剑客正面带微笑地和身边的友人说着话,说着对未来的期许。

  “只要你和嫘祖觉得值就好。”还没发疯的鬼师含笑说道,又侧过脸,言笑晏晏地望着缙云,“你觉得自己的选择值得吗?”

  “——北洛。”

  带着寒意的话音落下,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湖面。无形的涟漪开始向周围扩散然后又扭曲成诡异的波纹,丝丝缕缕的魔气从裂缝中渗出,眼前的画面颤抖着,终于彻底崩碎。

  玄戈仗剑而起,踏在半空中向下望去时却看见了连绵不断的火:遭遇魔袭的人族集市,决定封城死战的西陵,先行驰援集泷的有熊战士,陨灭的西陵,愧疚自责的缙云和姬轩辕,满面怨毒的巫炤……一切的一切和天鹿城与鄢陵之变何其相似!

  选择,又是选择。

  辟邪王站在死寂的西陵城中一动不动,眼前则不断地闪现出北洛曾在他面前频频流露的痛苦,紧张,愧疚,不顾一切……那时他只觉得困惑,现在才知道自己到底缺席了什么。巨大的愤怒与后怕几乎要吞没他,他不敢想象北洛在经历了天鹿城巨变后再得知这些过往时的感受,更不敢想象假如天鹿城也像西陵一样没能幸存,北洛又该如何自处?

  凭什么这样的痛苦要被加诸北洛身上——北洛又做错了什么?!

  身着战甲的人族“战神”浑身浴血地从他身侧走过去,不知又要走向何方,玄戈盯着他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决定终止这场凄凉又荒唐的梦境。

  “北洛!”这一次他在声音里加上了血脉之力,“你该醒了。”

  低沉而整肃的声音如同金石齐鸣,连带梦境中的整个西陵城都轻轻颤动起来。前方的青年也终于停下脚步,轻轻朝他的方向歪了歪头,好像在疑惑什么。

  “都过去了,都结束了。”玄戈放柔了声音,步步走近,“你已经做了足够多了,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弟弟,”他说,“跟我回家吧。”

  背对着他的青年沉默着,身上的战甲却开始缓缓消散。在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之后,他迟缓地向后转头,手也微微抬起,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可是,”就在此时,虚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呢?”

  周围渐渐浮现出穿着西陵战甲的人族轮廓,一个、两个、三个……他们围了上来,直勾勾地看着北洛,众口一词地问:“缙云大人,那我们呢?”

  ——不好!

  风卷来了魔的气息,紧迫感立即击中了玄戈,他直冲过去想抓住北洛的手,然而梦域震颤之下,地面上竟直接裂开了一条缝隙,风暴从中钻出拔地而起,一瞬间便将他们远远隔开。他试图劈开灵力风暴赶到弟弟身边,但那些心魔幻影似乎知道他的意图,纷纷转过头,一边用淌着血泪的眼眶直直地盯着他,一边挥舞着尖锐的爪子向他扑来。

  这等伎俩辟邪王还不放在眼里,他迅速拔出天鹿迎了上去,可无论他斩开多少个幻影,四面八方依然会传来此起彼伏、层叠交错的质问:“我们怎么办?”

  “我们也想活……”

  “大人,请救救我们!”

  “您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救救我们?”

  ……

  梦域中的西陵早已彻底坍塌,四周又变成了昏暗空茫的荒原,黑衣青年站在正中间怔怔而立。他的目光不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卖兽骨项链的小贩,是在鬓边簪花的少女,是仰慕着战神大人的年轻后辈……无数人的脸在他面前浮现又消失,呆滞的目光中没有太浓烈的情绪,却依然令他浑身发冷,动弹不得。

  “为什么?”那些人忽然一齐开口,异口同声地问他,“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原谅你?”

  “——还有我们呢?”某个方向忽然传来了新的质问声,那些曾经死于天鹿城巨变的辟邪也一个接一个地现出了身形。

  “您的确放弃了我们。再来一次您还是会放弃我们,不是吗?”走在最前面的羽林胸口上甚至还插着那把极刃魔的刀,“难道就因为天鹿城久经战火,因为辟邪战死是常事,我们的死就是‘应该’吗?”

  “重建了天鹿城又能怎样?”他看见岚相身上遍布伤口,却已经一滴血也流不出来,“王上把一座好好的天鹿城交给你,你真的践行了诺言吗?”

  “是因为天鹿城放弃过您吗?”另一个牵着幼崽的辟邪走了过来,他看起来竟然有些像孚彦,而他身边的幼崽则仰起头,脸上带着天真的残忍:“北洛大人,因为您还恨我们吗?”

  北洛摇着头,喃喃道:“不是,我……”

  “是这样吗,弟弟?”

  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它身上的王服精美如云锦,面容却冷硬如石像。北洛转过身,立即如遭重击地后退了一步,对方却仍直直地望着他,不依不饶地问:“是这样吗?因为是我先有愧于你,因为你恨我,所以你抛弃了天鹿城?”

  “不是的!”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反驳,“我没有……!”

  可它们没有听他说话。它们在他眼前崩塌化作石龛、化作坟堆,密密麻麻地散布在他周围,把整个荒原变得像个巨大的乱葬岗;而他面前冷酷的黑影却还站立着,视线幽深地望着他,似乎怀着无穷的失望与后悔。

  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笼罩了他。直觉告诉他他不该继续听这个“玄戈”说话,但沉浸在回忆和愧疚中的头脑令他拔剑的动作也慢了半拍,对方幽幽的声音还是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要我如何爱你?”

  紧接着,从“玄戈”口中,从那些石龛和坟堆中,从远处看不清的迷雾中,传来了无数回荡的声音——

  “你凭什么要我爱你?”

  “……我……”青年的眼睛有些失神,他的手还搭在太岁的剑柄上,却始终没有将剑拔出来。

  “玄戈”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他伸出手:“弟弟,你知道,是你欠我更多,对吧……!”

  话音未落,胸口忽然传来剧痛,它惊惧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体竟已被两柄长剑同时贯穿!

  “你是什么东西。”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白衣王者的语调依然平稳,却是不怒自威,“你不配说那两个字。”

  天鹿拧过半圈后猛然向外拔出,心魔惨叫一声,立时便化作黑烟袅袅消散;金色的光芒从剑锋上扩散远去,驱散了此间无垠的黑夜。

  

  大概是在黑暗中停留了太久,这明亮的光芒让北洛觉得眼睛都有些微刺痛,他微微偏转视线,若无其事地收起太岁,却突然感到肩膀被用力抓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而他却觉得自己的脑袋比刚刚被心魔质问的时候还要空,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凭兄长的手安抚地摩梭过他的后脑勺和后背。

  他听见玄戈低低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抱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北洛忽然一把用力挣开了对方的怀抱。“什么抱歉?”他咬牙瞪着玄戈,不知道在和谁较劲,“你都知道了,是我惹来的祸事,你为什么不怪我?就因为我是你弟弟,你就什么都能原谅吗?”

  “不是。”玄戈目光柔柔地望着他,“因为你什么也没有做错,自然也就不需要我的原谅。”

  “我害死了人!”心悸感仍未完全散去,北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们是因为我……因为我的选择才会死的!”

  “他们是因为魔才会死的。”玄戈平静地说,“如果是说天鹿城,那么还要算上巫炤和夜长庚。”

  “可是……”

  “就算非要纠结的话,那么也应该说我才应该是罪魁祸首。”辟邪王望着胞弟,语调里带着柔软的叹息,“逼着你继任的人是我,是我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兄长的眼神带着令他难以承受的热度,北洛几乎有点慌不择路地移开了视线,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然发红,还咬着牙故作发狠:“全是歪理!你倒也不用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歪理吗?玄戈略微闭了一下眼睛,感到心中隐隐作痛: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愧疚自责是什么感觉,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讲道理就是最无用的做法。

  ——道理,谁又不懂呢。

  “那你又为何非要将我也带回到过去呢?”于是辟邪王忽然正色问道。

  “不是我……”北洛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可话还没说完就一下子睁圆了双眼。对方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实在太匪夷所思,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

  玄戈转身将视线投向远处苍茫的荒原,王焰照临四方,心魔幻化的石龛与坟堆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一丛丛坚韧的野草在微风中徐徐伸展腰肢。“时间倒流,于别人而言或许是逆天改命、弥补遗憾的机会,但我当时只觉得,对我这样的垂死之人来说,不过再多上两三日的光景,能有什么区别?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北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顾不上震惊,他连忙道,“你活着对天鹿城、对……对大家都很重要,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生命本就至为珍贵,能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玄戈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离火殿中那句“是很好”一般无二,北洛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一跳,然后便看见兄长回过头,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似有无限衷情:“能知道这些关于你的事,就更好了。”

  辟邪王张开手掌轻轻一托,一团白金色的妖焰轻盈地飞了起来。北洛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伸出手,接住了这团熠熠燃烧着的炽热。

  玄戈轻轻地走近了他,双手将他的手合拢在中间——

  

  “北洛,我不允许你自责,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弟弟就是很好的王,比我想象过的最好的样子还要好。”

  “即使我在你的位置,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这真奇怪,北洛想,玄戈的声音明明还是和平时一样的语调,可是怎么听起来好像比王焰还要烫,烫得他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被塞住了。他真怕自己会丢脸地把眼泪掉出来,好在那双手开始拉着他向前,然后重新拥住了他,就像一个已经为他准备和等待了数百年的家园,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温情脉脉。

  于是他得以低下头,狠狠地、胡乱地将脸在兄长肩膀上蹭了几下。

  脚下的地面开始碎裂,踏空的瞬间失重感再次袭来,但他只是安然地闭上眼睛,知道这一次等待自己的不会是万丈深渊。

  他回家了。


—————————————

进入回忆以后就觉得很干很柴,因为我实在不喜欢二选一这一段剧情,即使是写文前回顾也觉得痛苦,遑论静心雕琢了。

写完这一章感觉情绪心力都被消耗了很多,只能希望自己尽早恢复吧orz

糯米南瓜糖

【玄北】当为磐石(二十三)

【阅前提示】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是全员单身设定。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记事。

  

  辛商城的客店中,北洛在床上翻了个身,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这里不分日月,却有昼夜,不过许多妖魔并不需要睡眠,因此,入夜之后城中依然热闹非凡。这家客店已经离集市很远了,但还是不时有隐隐约约的吆喝声传来;再加上今日诸事纷乱,他本就心神不定,这么一来,越发睡不着了。

  远处又响起了一声模糊的锣鼓鸣响,北洛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入睡的念头,起身走到了露台上。

  夜风清凉,远处灯火连绵,尽管没有明月相伴,也还是美景如画。...

【阅前提示】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是全员单身设定。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记事。

  

  辛商城的客店中,北洛在床上翻了个身,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这里不分日月,却有昼夜,不过许多妖魔并不需要睡眠,因此,入夜之后城中依然热闹非凡。这家客店已经离集市很远了,但还是不时有隐隐约约的吆喝声传来;再加上今日诸事纷乱,他本就心神不定,这么一来,越发睡不着了。

  远处又响起了一声模糊的锣鼓鸣响,北洛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入睡的念头,起身走到了露台上。

  夜风清凉,远处灯火连绵,尽管没有明月相伴,也还是美景如画。若是没有白日的种种,兴许北洛现在也会心情愉悦地过去凑个热闹……

  “睡不着?”他正这么想着,玄戈的声音突然从隔壁房间的窗棂里飘了出来。

  北洛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思虑,便含糊地应了一声:“前几天睡多了吧。”

  那扇窗户里沉默了一会儿。北洛想了想,又说:“你睡你的,我一会儿也……”回去躺着就是了。

  话音未落,玄戈突然推开了窗户,窗框发出的“吱呀”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们去放河灯吧。”

  ……什么?河灯?急转直下的话题反倒让北洛生出了一种“我是不是忘记了某些早就说好了的安排”的茫然感,直到看清玄戈的表情时他才发觉兄长眸中竟然带着试探的意味,这让他的脑袋又卡壳了一下,回过神来时玄戈已经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等等,他什么时候点头的来着?

  

  走在去往河边的路上时青年还觉得有点稀里糊涂的,但既然都出来了……罢了罢了,反正睡不着。

  何况,这样安宁并肩的时刻又有什么不好呢。

  念及此,他敛了敛心神,微微侧着脸仔细地听着玄戈的话:辛商城分南北两半,店铺、民居散布在南城,北城则是高阶魔族的领地,寻常妖族极少涉足;他们白日里造访的拍卖行位于南北半城的分界处,山谷中九道飞流直下的瀑布上方,就是界河。相传,獍妖的眼睛能够短暂地看见过去或未来,始祖魔辛商为了弄清楚何时能向神明复仇,便特地捉来一只獍妖关在禁地之中。然而,他始终没能得到答案,也就始终不肯放獍妖离开。獍妖不堪忍受这千万年的孤独,日日泣血,血泪化为界河之水奔腾而去。又有传闻说,因为獍妖的眼睛天赋异禀,所以流出的眼泪也能卜问命运——点亮一盏河灯,将自己的心愿写入其中,倘若河灯能顺流而下,便说明愿望能够实现;而若是河灯翻覆,则恰好相反。

  问卜吗?若是从前仍在栖霞时的北洛,恐怕会对这些求神问鬼的行径不屑一顾,然而,在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又在机缘巧合下回溯时光之后,思及“命运”一事,他发觉自己终究是做不到那么举重若轻了。

  念及此,他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唇角:原来人人都会对未知的命运心怀忧惧,无论是人族、妖魔、乃至神明,都概莫能外。

  “那就放放看吧。”他说。

  弟弟突然低沉下来的尾音勾得玄戈忍不住侧转视线去看他:心愿……未来……北洛是在担心这些吗?

  思索了几息之后,辟邪王斟酌着开口:“问与不问、知道与不知道,甚至是答案本身都并不重要。”

  北洛转过脸,迎上兄长认真的目光:“只要在结果到来之前的每一刻都从你心意,那就很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北洛望着不远处鲜红如血的大河,静静地想。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稳固自己的心境,来学会接受和放下……仅此而已。

  “况且,”玄戈忽然又开口了,北洛下意识地闻声回头,怀里马上就被塞了一盏河灯,“獍妖一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我们今日放灯只作个消遣,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就是呀客官,”河边卖灯的女妖也笑道,“这个灯沉了就再买一个嘛,总有一个能成的!”

  “什么意思?”北洛有点迟疑,“还能换灯?”

  女妖朝玄戈努了努嘴:“就像这位客官说的,獍妖的传说都有成千上万年了,被关了这么久,谁知道它还行不行啊?大家伙儿放灯是图个快活。再说,都到了辛商城了,哪儿有那么多规矩,只要开心就好了嘛!”

  “……”北洛捧着那盏河灯左右看了看,又抬头向远处张望,只见河边三三两两已经聚了不少妖魔精怪,水面上也早已布满河灯。有的灯逐流而去,放灯者便欢呼一声;有的灯不幸翻覆了,岸上人也不多懊丧,转身再买一盏丢下去,看它慢慢漂远了,再心满意足地离开就是了。

  还真是和人间风俗大不相同。

  “——行,”他接过了女妖递来的纸笔,“那就借你吉言,开心就好。”

  也许是因为那件事压在心头太久,下笔时他几乎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字迹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写完之后,他学着旁人的样子把纸条折成三折,放在灯上,走到河边,特意选了个水流最平缓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灯放下——

  河灯在水面上晃了晃,平稳地漂远了。

  萤萤灯火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北洛小小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原来跳得比平时快许多。他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沉不住气,一边又忍不住有点儿窃喜:他知道天鹿城扼守两界通道就意味着永经战火,但他仍然希望辟邪能少受伤亡离别之苦,绵延永续、生生不息;而这灯……唔,虽然玄戈和那女妖都说不一定灵,但至少是个好兆头。

  带着一丝兴奋,他转过身,却发觉兄长还站在不远处埋头书写——也不知这家伙到底要许个什么愿,磨磨蹭蹭写了这么久还没写好。北洛正在兴头上,耐不住性子,索性又大步走到了河灯摊上问那女妖:“放灯的数量也没有限制?”

  “当然没有咯!”女妖殷勤且乖觉地又塞了一盏灯给他,“好多人一放就是十几二十几盏的嘛,都说了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噻!”

  于是,不多时,他手中又提了一盏灯,兴冲冲地跑到了河边:这一次……就许愿师父师娘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师弟师妹一生顺遂、幸福圆满吧。

  当这一盏灯也顺流而下,玄戈才写好愿望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北洛有心想问问他写了什么,又觉得不太好探问别人心中的秘密,便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目送着那盏灯入水,然后悠悠漂流远去。

  

  河面上灯火融融,映出河边静立的白衣青年眉目柔和,唇边微笑温暖。

  也许是夜风太急,北洛望着兄长的侧脸,只觉自己的呼吸不知为何竟忽然乱了一拍。他一面为心底那捉不住的微末丝缕而苦恼,一面试图暗中调息,玄戈的眼睛却恰在此时含着温柔的盈盈笑意望了过来。

  倒映在兄长瞳孔中的点点灯火如同漫天星子般明亮,令北洛一瞬间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隔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慌忙开口:“我、我再去放一盏灯!”说罢,也不等玄戈回应,他已经快步跑向了河灯摊。

  被留在原地的辟邪王被弟弟有点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但北洛难得这样兴奋,他心里也觉得温暖又安定。

  只要北洛一直这样安乐……他想,那就很好。

  

  不远处的青年却不知道兄长心中所念,他只是专心致志地买灯、写字、折纸……第三次做这些了,按理说应该很熟练了才对,但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玄戈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缘故,北洛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得比之前还要快,下笔的时候也不小心写歪一笔,恼得他又换了一张纸才写完。

  也许是他花的时间稍微有点长了,等他再次提着灯走到河边时,玄戈眼中已经流露出几许疑惑。

  但北洛不打算将这个愿望宣之于口。

  他还是仔仔细细地挑了水流最平缓的地方,蹲下身,轻手轻脚地将河灯放在水面上,目送着它缓缓向前漂去——

  玄戈是很好的王,也是……是很好的哥哥。所以他不要他再像之前一样折在始祖魔手里,他想要他此生诸事顺遂,再也没有劫难,平安终……

  河灯平稳地在水面上漂出了几尺,眼看着就要顺流而下;可是突然之间,不知是谁在河岸上丢了一块石头入水,“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片波浪齐涌,轻而易举地就将北洛的河灯整个打翻。

  鲜红河水涌进灯座,如豆的灯火霎时便熄灭了。

  北洛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很难说清楚河灯熄灭的瞬间他的感受——他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只有一片茫然;就好像当初玄戈死去的那一刻,明明周遭是长鸣的丧钟,是悲啼的飞鸟,是锥心饮泣的辟邪,他却只能听见一片寂静中自己孤独沉闷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此后再也不会有第二道相同的心跳在暗中相和。

  “只是意外而已。”玄戈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别太放在心上。”

  北洛呆呆地看着兄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太多浓烈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却忽然觉得眼眶酸涩得不行:他不该这么贪心的。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为什么还要这么贪心,一口气许三个愿望……当然他不是后悔为天鹿城和师父师娘许愿……可是……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一盏?

  他又想起了凌星见说的天象。为什么火流星偏要在他们有机会重新开始的时候坠落?为什么——北洛茫然地想——为什么偏偏是玄戈?

  “北洛?”弟弟明显的失魂落魄让玄戈也有点难受起来,他蹙着眉,绞尽脑汁地试图安抚他,“那女妖都说了,放灯不一定准的,只是消遣……或者,我们再去放一盏?”

  “……”北洛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不用了。”

  再放一盏,也许就不会再有意外,但如果又……毕竟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两次呢?他突然间开始抗拒去求证问题的答案了。

  原来可怕的不是未知,而是求证未知的过程。

  不敢不问,更不敢问明。越是在乎,便越是患得患失。

  “你说得对。”他打起精神对玄戈说,“传闻本就作不得数的,辛商有没有抓过獍妖还两说;就算是真的,它也不一定有那么神奇……对,辛商自己不就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吗?獍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当初也不会被人族屠灭了……”

  他越说越快,与其说是在向玄戈解释还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玄戈大概也明白他的顾虑,点头附和和安抚了几句,见他慢慢平静下来,才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小臂,温声道:“我们回去吧。”

  “……嗯。”

  凉风拂面,刚刚留在皮肤上的暖意在快速消逝,些微的寒意令北洛不由自主地抬手按了按小臂,仿佛希望能将那一小块儿温热的触感留得更久一点儿似的。

  ——什么火流星、什么河灯,全是乱讲!

  走在兄长身侧的黑衣青年忽然有些愤愤地想。有什么可怕的!?他才不要管那些捕风捉影的预兆,就像他曾经对岑老爷子说过的那样,“佛是虚名,道亦妄立”,行走世间时只要坚守本心,他就一定能……

  一定能。

  

  原本是因为睡不着才出去放灯散心,孰料反而更添心事,回到客店躺在床上的时候北洛不禁无声苦笑。这一夜他胡思乱想了许久,直到天将明时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幸亏王辟邪身强体壮,次日醒来时他身上才没有太多疲惫感。

  不过,即使抛开这段插曲不谈,丹棂一事也令兄弟俩颇有顾虑。所幸白乔十分善解人意,连夜去藏书阁忙活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约他们在自己家中见面。

  城郊的一间小屋内,身着冰蓝衣裙的少女将几页纸笺放在桌上,有些抱歉地道:“时间紧迫,我只拣了些重要的内容誊抄……”

  “是我们计划有变,还得感谢你愿意为我们连夜奔忙。”北洛连忙道。

  白乔腼腆地点了点头:“能帮上忙就好了。”

  能不能找到答案,这一点北洛倒是没抱太大希望,照他所想,巫之国所处的年代距今实在太过久远,何况其中还牵扯到魔帝,就算真的有人知晓来龙去脉,也不一定会告诉他们如何对付巫之血。只不过玄戈对此颇为坚持,他也不忍心泼冷水。

  “——北洛,来。”玄戈恰好在此时开口道。

  北洛回过头,看见兄长脸上的表情隐隐有几分凝重,不由一顿:“怎么了?”

  难道说这上面写着巫之血无法可解?

  他一边漫无根据地猜测着,一边伸手接过那几页纸,仔细地读了下去——

  “蚩尤就任安邑部首领时常常四处征战,为了传递战场信息,安邑部的战士们便开始在树叶上写画符号,再通过羽箭、鸟兽等方式递交给其他族人。

  “后来,蚩尤胞弟襄垣以万余奴隶魂魄开启血涂之阵铸剑,并以身殉剑,最终成始祖剑。蚩尤持此剑刺伤伏羲,安邑部被伏羲封印,神血与浊气交融之下,安邑族人逐渐变成了魔,并最终来到了魔域……”读到这里北洛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倘若这种文字是当初安邑人战场联络所用,那么他们变成魔之后又将它带到了魔域辛商城——确实能说得通。”

  玄戈点了点头:“安邑的一支旁支在天裂洪水中幸存下来,迁徙到其他地方,并改名为龙渊。再后来,龙渊部也因魂魄铸剑之法触怒神明,其所在之处也被封印,整个部族的人都被女娲带去地底幽都;女娲还与伏羲盟誓,绝不让任何一个会魂魄铸剑之术的龙渊人踏上地面。

  “乍看之下,人间已经再无通晓这种文字的人了,不过,”玄戈又徐徐翻过一页,示意北洛继续往下读,“魔虽然来到了魔域,却一直密切关注着常世的种种。在龙渊举族迁入幽都之后百年,辛商在东海之畔偶遇了几个龙渊的信徒,遂赐其原血,授其驭控力量之术,乃成国族……”

  东海之畔……北洛心头猛的一跳:“巫之国在东面的海岛上……你是怀疑,巫臷民就是所谓的‘龙渊信徒’?”

  在巫之国的传说中,他们的祖先是在一次流星坠落的时候获得了源血,然后才有了巫之血,“天星尽摇,阴阳气乱,流荧入紫,黑云似织……”听起来确实和始祖魔驾临的场景别无二致。虽然魔族的藏书中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同在东海、又同与始祖魔有关,还有“原血”和“源血”的过分相似……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恐怕很难说巫臷民与此事无关。倘若真是如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每逢天星尽摇、群魔骚动的时候,巫之血也会有所策应了——因为那本就是来自于魔的力量。

  “不。”玄戈说,“我是觉得,‘信徒’一词语焉不详,难以服人。辛商又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辈,既然安邑的血脉未曾断绝,它为何要将力量分予旁人?”

  白乔也在旁边附和道:“我也是觉得奇怪——无支祁大人掌管拍卖行,已经算是一方雄主了,可说到底他只是位列大魔,大魔之上还有天魔,天魔之上的始祖魔,那可是谁也没见过的存在。书上记载的这些‘信徒’竟然能从辛商大人的魔气中幸存下来、甚至还学会了驾驭这份力量,实在是匪夷所思。”

  的确。能让辛商花这么大力气,这些人一定对他来说十分重要,而且还天赋异禀。北洛凝神细思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除非,那些人本身就是龙渊后人……是安邑的血脉?”

  一语既出,屋内顿时一静。白乔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玄戈捡起那几张纸又翻了翻,这才谨慎地开口:“眼下的确是这种可能性最大。不过你之前说,巫之国的覆灭多半要拜半魂莲所赐,而且巫臷民似乎也没有完全掌握这种植物的奥秘。倘若真是辛商赐予他们力量,他应该不会将这种遗患无穷的东西丢给他们……”

  “巫臷民对自身力量的追求近乎狂热,我想,也许是辛商离开后他们主动试图追寻他的力量,最后才寻到了半魂莲。”北洛一边回忆碑林和罪渊中的文字记载一边分析着,脸上露出了些微讽意,“他们以为这样便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因此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哪想到会弄巧成拙:半魂莲促成了连通人界和魔域的通道,而那些没脑子的魔物又不知道他们是始祖魔的后裔,只知道本能地追寻始祖魔的力量,以至于最后整个国度都被魔包围吞没……”不仅如此,当年人族各地遇袭,却偏偏是西陵遇到的魔物最多最凶,也许也和半魂莲、巫之血脱不开关系。

  念及此,北洛心中不由便是一叹:追求力量原本是为了不惧灾祸,最终却招致了更大的灾祸。命运弄人,可见一斑。

  

  辟邪王则对千年前的往事没有多少兴趣。他将誊抄的记载看过两遍后又侧身去问白乔是否看到过其他与“原血”有关的记载,后者却一脸歉意地摇了摇头:“也许是我没来得及找全……”

  “姑娘不必抱歉。”玄戈连忙道,“能知道这么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多谢你仗义相助。来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白乔又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问道:“你们接下来是打算……?”

  话音未落,辟邪王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厉色,眼风如刀地扫向窗外;白乔还在愣神,北洛也迅速拔出了太岁闪到了她身前。紧接着,窗外又响起了一道叮当脆响,似乎是有人慌不择路间打翻了什么东西。

  玄戈霍然起身,丢下一句“注意警戒”便裂空而去,尾音还飘荡在空中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昨天那家伙。”北洛沉声对白乔说道,“我去外面看看,你留在屋子里,有事就叫……算了,”见少女满脸紧张,他又改了主意,“你跟着我,跟紧些。”

  “哦,好……”小姑娘一边紧跟着他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迈出门,一边小声问道,“我们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全被人偷听去了?”她虽然不知道王辟邪兄弟俩为何要打听此事,但他们刚刚谈的事情非同小可,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保不齐就要引出什么祸事。

  “不会。”北洛不假思索地答道,“这院子才多点大,倘若对方之前就藏身其内,我们绝不会毫无察觉。”

  果然,他们在院子附近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那人来得突然,只怕是根本没想到会碰上玄戈,所以才匆忙逃了,也没留什么后手。”北洛仔细检查后安慰了白乔几句,想了想,又叮嘱道,“那家伙与你并无仇怨,不过,近日你最好还是多待在安全的地方,避免落单。”

  白乔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我知道,等你们走了,我就先住到拍卖行去,过几个月再搬回来。”

  “……给你添麻烦了,抱歉。”北洛诚恳地冲她抱拳行礼。是他们要托她帮忙,又是他们把不轨之徒引到她家里来,要是白乔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怎么向云无月交代?

  “您这是哪里的话呀。”白乔连忙侧身避开他的礼,“上次玄戈大人来我就没能帮上忙,这一次能帮到你们,我已经很高兴了。”

  北洛没想太多,下意识地问道:“上次他也找你帮忙?”

  “倒也不算是让我帮忙……”白乔蹙着眉,“我只是觉得,玄戈大人见到我的时候——我是说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他好像很失望。”

  “失望?”北洛一愣:第一眼就流露出失望的情绪,这可不像玄戈的作风。

  “您也觉得奇怪吧?”白乔说,“我们见思族体质殊异,会让旁人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心中思念之人,这一点连我们自己也无法控制。正因如此,我平生所遇的大多数人,不是因为看到所念之人的幻象而欣喜若狂,就是被幻象勾起了伤心事而悲恸不已;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像云无月、或者像您一样看见我本来的样子,所以无悲无喜。唯有玄戈大人,一见到我就面露失望之色,实在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倘若他没有思念之人,为何失望?倘若是见到了思念之人,又为何失望?”

  北洛顺着白乔的思绪绞尽脑汁:“会不会是他原本有所念之人,却没有见到,所以才……他毕竟是辟邪王,能看见你本来的样子,也不足为奇吧。”

  白乔却摇了摇头:“我们见思族的体质是不因对方实力高低而改变的,传说连魔帝大人也曾因挂念以身殉剑的胞弟而捉了见思族去……倘若辟邪王觉得失望,那他就应该看到那人才对。”

  这下北洛也说不出话了。他其实根本不知道玄戈挂念着谁,那可是两百多年前,玄戈刚刚成年也不久,母亲战死、父亲远走,难道他挂念的是他们?

  ……或者是某个辟邪王从未与旁人提起过的红颜知己?可……那也不应该感到失望吧?

  心头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北洛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也许玄戈是被人家拒绝了才觉得失望?说也说得通,可天鹿城居然有不买辟邪王账的女子?真是稀奇……

  “什么稀奇?”

  青年正自顾自发散着思绪,冷不丁耳边传来玄戈的声音,这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回来了,而自己走神的时候竟然把腹诽兄长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还被对方听了个正着,顿时大感窘迫:“没、没……你那边怎么样了?”

  玄戈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追问:“又是振影分身,没什么好追的。不知道他的本体藏在何处,但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为免拖累白乔姑娘,我们须得立即离开了。”

  

  情势不妙,兄弟俩只得将白乔护送至拍卖行,然后匆匆告别离开。

  “辛商城的藏书阁里没有记载解决巫之血的办法,看来还是要想其他办法。”下山途中,玄戈仍在思索此事。

  听到这句话,北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玄戈这人他还不了解?生死看淡,一点都不怕事大,偏偏性子还倔得像……不对,这家伙本来就是最倔的那头王辟邪!他唯恐兄长下一句话就是要去找魔帝一探究竟,赶紧开口截住话头:“现在是天星尽摇群魔乱舞还有个脑子有病的家伙蹲在天鹿城外不安好心,你是辟邪王,还是早点回城尽忠职守比较好。”

  “……”玄戈微微顿了一下脚步,敏锐地转过头去看他,“我?”

  见他这么快就发觉了自己的意图,北洛索性耸了耸肩直接摊牌:“我身上也有巫之血,玄戈。”他望着兄长的眼睛,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决心,“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巫之血容易引来魔物,为太平计,我不能再留在天鹿城、也不便去往人间了。”时隔四千余年,他终于触到了昔年灾劫背后的一角真相,虽然已经是时过境迁,却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这一次,他可以选择不把灾祸带给身边的人。

  “我打算留在魔域……”

  北洛刚一张口,就看见玄戈眼睛里有寒光一闪。

  “胡闹!”辟邪王破天荒头一次对他动了怒,声音比天鹿的剑锋还要冷硬,“你现在妖力未复,明知道魔物觊觎巫之血,还敢独自行走魔域?辟邪是不怕死,但也不是你这样送死的法!”

  “那不然呢?”北洛提高声音反问兄长,“你要我去哪里?天鹿城?人间?我无法自保,所以你举全族之力,就为了保护一个身上带着始祖魔力量的人?传出去小心你的王位也坐不稳!”

  本就敏感的身份,如今又加上和始祖魔有关的巫之血……总会有人心怀芥蒂,觉得为他牺牲不值得,就像丹棂当初一样。玄戈肩上的责任何其沉重,他又何必让他难做。

  “你是在说我的权柄不稳吗?”玄戈牵了牵唇角,眼睛里却殊无笑意,“北洛,你多虑了。”

  ……果然你是不能和君王谈论权位这种事的,特别是当对方是个以强硬著称的辟邪王的时候。北洛闭了闭眼,极力压下心底的酸涩,然后才睁眼倔强地看向兄长:“我早说过,我对你的王位没兴趣,之前留在天鹿城与你结下血契只不过是形势所迫,现在却是不同了。我知道,这一路上多亏有你的照应才能这么顺利,此间种种我铭记于心,只不过你我终究无法同路,不如一别两宽。你也放心,我自会去找解除血契的法子,绝不拖累你;日后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必定会全力以报。”

  他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也不去看玄戈脸上是什么表情,胡乱道了句“就此别过”,便转过身健步如飞地向山下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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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吵架了,吵个架吧(揣手)

虽然说不一定灵但这里两个人放的四盏河灯都是灵的~

娱妹看圈
两个陌生人四手联弹《星际穿越》的BGM,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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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南瓜糖

【玄北】当为磐石(二十二)

【阅前提示】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是全员单身设定。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记事。

★本章出现大量!大量!私设原创剧情!

  

  “一根辟邪骨——”

  文鳐鱼悠长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下方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站在上方雅间的两只王辟邪却是脸色铁青。

  辟邪骨至为珍贵,只有在辟邪活着的时候心甘情愿的赠予才能得到,这悬赏之人倒是有本事,取了辟邪骨,还敢拿它来悬赏辟邪王的消息!

  要不是不便在这儿暴露身份,北洛真想跳出去把那幕后之人的脑袋瓜子给开个瓢。

  他正怒意如沸,玄戈却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反过来安抚...

【阅前提示】 

★双重生/时间回溯。 

★开篇是全员单身设定。 

★私设如山,剧情就像脱缰的野狗,废话极多的流水账记事。

★本章出现大量!大量!私设原创剧情!

  

  “一根辟邪骨——”

  文鳐鱼悠长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下方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站在上方雅间的两只王辟邪却是脸色铁青。

  辟邪骨至为珍贵,只有在辟邪活着的时候心甘情愿的赠予才能得到,这悬赏之人倒是有本事,取了辟邪骨,还敢拿它来悬赏辟邪王的消息!

  要不是不便在这儿暴露身份,北洛真想跳出去把那幕后之人的脑袋瓜子给开个瓢。

  他正怒意如沸,玄戈却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反过来安抚他:“你身体未好,不要动气。”

  “……你还有心思管我?”北洛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人家都要打听辟邪王的近况了,你不如想想自己是在哪里结的仇?”

  虽说天鹿城镇守一方,早就是许多妖魔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样指名道姓的直奔玄戈本人而来,倒像是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而且还舍得用辟邪骨来换,这仇看起来还不小呢。

  “急什么?”玄戈平静地审视着下方的会场,“对方既然敢开口,就一定会现身,且等着看便是。”

  兄长的镇定让北洛稍稍冷静了一点。他知道自己急躁了。师父曾花了很大的力气来教他行棋,教他要戒骄戒躁、不可冒失;师娘赠他佛珠也是同样的用意:他们希望他心绪宁和,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他过去也是时时将二位亲长的教诲记在心间不敢忘怀的,但……

  事涉天鹿城,心底便有股压不住的躁意。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窗边,下方的争论声越发嘈杂:谁都知道辟邪骨是好东西,“活死人肉白骨”,连天上的神仙都抢着要,从文鳐鱼揭开盖布开始,众人的眼神就都黏在那一截伶仃白骨上挪不开了,许多人连声线都因为激动变得尖锐,若不是顾忌着拍卖行的魔族背景,这会儿保不齐已经有人跳上去明抢了。

  但激动归激动,一时却没人上前揭榜。道理也很简单:且不说许多妖族并无穿越空间的能力,要去天鹿城一趟得辗转许久,耗时耗力;就算真的有人能穿越重重危险抵达天鹿城——那又能怎么样?辟邪可不是好惹的,上去打听辟邪王的近况,是嫌自己的天灵盖太硬了吗?

  一众妖魔精怪不敢轻易应承这个要求,可又舍不得把眼前的宝贝让给别人,只能围着那根骨头叫嚷争执不休。北洛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们,心中暗暗嗤笑,收回视线时却发觉玄戈一直望着台上的方向,不由关切道:“怎么了?”

  辟邪王眯着眼盯着那里又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隔得太远,我感觉不到那根骨头上的气息。”

  这根突然出现的辟邪骨的确疑点重重,比如那是谁、在什么时候取的骨,怎么会落入歹人之手,骨头的主人性命又是否无碍?但眼下线索实在太少,北洛思索再三也没个头绪,只能试着揣测一二:“用强力是没有办法得到辟邪骨的,也许那只辟邪被骗了,或者他赠予的对象出了什么意外,才使得这根骨头流落于他人之手。”

  “或者……”玄戈微微侧首,似乎心事重重。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会场中便忽然有人高声道:“有什么不敢接的!那辟邪王不是早就受了重伤?说不准这会儿已经死了,死人的消息又不难打听!”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北洛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正欲发作,心头却又打了个突,于是猛地回头去看兄长:“你被始祖魔所伤一事,怎么好像传得人尽皆知?”天鹿城与辛商城相隔甚远,十年时间在魔域也只能算弹指一挥间,可如今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这事似的?这消息是不是传得太快了些?

  “方才白乔姑娘说,近年来常有传闻说我身体有恙……”玄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哂笑一声,“看来这幕后之人对天鹿城相当牵肠挂肚。如此深情厚谊,岂不令人感动?”

  北洛却没法做到像兄长一样轻松谈笑。他绷着脸,有些心烦意乱:如果不是跟着玄戈来到辛商城碰上这一出,他恐怕根本不会知道还有这样一股势力藏在暗处。对方是谁?究竟意欲何为?还有……

  玄戈身死的那一次,是不是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也许这是牵强附会,但一想到这幕后之人数年如一日的窥伺着天鹿城,北洛就觉得暗暗心惊。从前他只觉做个辟邪王实在是劳心劳力,现在才发觉天鹿城内真可称得上是政清人和,一应规章制度都是齐备的,兄长留下来的心腹也尽可托付,辟邪们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像这处处凶险步步杀机的魔域一样水深得探不着底?

  他心里烦闷,视线也忍不住在会场中来回逡巡——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赏的还是辟邪骨?被先前那人一声高喊一激,很快就有人开始摩拳擦掌,眼看着就要离席上台了。

  见此情景,北洛下意识地放下手臂往窗口处迈了一步,不想却被玄戈轻轻止住。“沉住气。”辟邪王耐心地告诫弟弟,“没有这一个也会有下一个,总会有人接这个悬赏的。”

  “那你就打算这么看着?”北洛忍不住皱眉。

  玄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难不成你打算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打退?”

  “……”可这也太憋屈了!青年不无恼怒地咬牙:敌人就像隐藏在阴影里嘶嘶吐信的毒蛇一般对天鹿城虎视眈眈,他们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未免太过被动;还有玄戈也真是的,堂堂辟邪王,明知道天鹿城乃至两界平衡都系于自己一身,还这么不小心,被人盯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觉,真是……真是稀里糊涂!

  他越想越觉得愤愤,辟邪王却全然不知道胞弟正在心里怨念自己“稀里糊涂”,北洛气鼓鼓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只让他觉得又好笑又无奈:“别气了。我现在伤势已经痊愈,就算让人知道了又怎么样?”

  北洛原本正不情不愿地暗暗磨牙,听了这话眼前却忽然一亮,脑袋也小幅度的歪了歪。他自己不知道,玄戈却突然记起这是弟弟从小就有的小动作:在父王手上撒完尿会歪脑袋装无辜,咬坏母妃的裙子以后会歪脑袋扮可怜,不睡被窝非要睡他身上的时候就歪着脑袋来蹭蹭他……这小调皮鬼一歪脑袋准没好事,玄戈本该因此而警惕起来的,但三百多年后重温旧忆还是短暂的让他走了会儿神,因此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北洛了——

  

  黑衣青年将面具扣上,反手在窗沿上一撑,像只轻盈的猫儿一样跃出了窗棂:“都吵吵什么?这骨头归小爷了!”

  飞扬肆意的声线和马尾一同高高扬起,他没有也不屑去掩饰自己的锋芒。众人只闻一道高声谈笑,定睛看时,那道矫若游龙的身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台上,信手一招便将文鳐鱼手中的信帖握在了掌中,俨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顿时爆发出一连串质疑:“凭什么是你接?!”“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小子狂妄,在辛商大人的地盘也敢撒野!”

  听到最后一句,北洛忍不住在面具底下撇了撇嘴:吓唬谁呢?他可是正正经经来接活的,又没偷又没抢,辛商还能管到他头上来?始祖魔才没那么闲呢。

  于是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这揭榜之事自然是能者居之,发出悬赏之人也肯定是想要确凿可靠的消息,可我看你们——”青年环顾四周,把眉一挑,视线锐利无匹,“恐怕都不见得知道天鹿城在何处吧?”

  四周寂静了一瞬,看来他这一语是切中了许多人的要害;但珍宝在前,这些人又怎么肯就此放手?场中很快便冒出一个粗犷的嗓音,高声吹嘘道:“怎么不知?我上个月刚去过天鹿城!”北洛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尚勇好斗的鹖妖正支棱着翅膀,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天鹿城建在天上,要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摸到它的大门,而且如果不是像我一样的有缘人,那你走到跟前了也看不见!”

  ……怎么着,你小子也走过古厝回廊?王辟邪面无表情地想。

  “小子,”对方却将他的沉默当成了无法反驳,语气越发咄咄逼人,“我看你才是连天鹿城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识相的就莫要跟你爷爷抢,待我做完这桩买卖,心情好了,还能赏你点好东西玩玩!”

  “是吗?”北洛差点被这一出逗笑了,索性右手叉腰,左手一翻从袖中取了个金色的果实上下抛接着,斜眼觑着对方,“巧了,我前几天也去过天鹿城,喏,这是光明野特产,足可为证。就是不知——”年轻人故意拖长了声调,戏谑地道,“阁下又有什么凭证?”

  鹖妖表情一滞,旋即怒道:“且不说你这特产是真是假,就算这果子真是光明野的特产,那同天鹿城又有什么关系?去过光明野就一定进得了天鹿城吗?”

  这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死缠烂打,但人心多嫉贤妒能,越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越不肯让别人拿到手;这些妖魔鬼怪也是同样,宁可在旁边起哄附和、煽风点火,也决计不肯让台上的年轻人轻易接了这份悬赏。

  “诸位稍安勿躁。”眼见会场内越发吵闹,文鳐鱼只得振了振铃,高声道,“既然二位都有意,那就按照拍卖行的规矩,比试一番,胜者揭榜便是!”

  这有何难?他堂堂王辟邪难道还能怕一只鹖妖不成?北洛不假思索地扬声:“比就……”

  然而,他话音未落,忽然有一只小妖匆匆跑上台来,附在文鳐鱼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文鳐鱼看起来似乎有些迟疑,但很快便微微点了点头;于是那小妖又快步走到北洛身旁,躬了躬身,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此举引来了台下许多人狐疑的眼神,北洛也不禁有些蹙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抬脚就走,将那些质疑骚动都一股脑丢到了背后。

  他们踏进通往后场的大门时,文鳐鱼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只可惜台下瞬间爆发出的阵阵叫嚷声让北洛没太听清。他想了想,只得向带路的小妖询问:“这到底什么意思?”

  “恭喜大人。”小妖细声细气地说,“发悬赏的客人指明要听您带来的消息呢。”

  “……这样啊。”黑衣青年淡淡应了一声,没再作声了。别人要恭喜他,可他心中却全无胜利的喜悦:对方不顾拍卖行的规矩就认定了他,未免有些过于笃定和迫切。如果排除对方知道他的身份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唯一能促使幕后之人下定决心的,大概就只有他掏出来的那颗果子了。

  ——只是在暗处远远看了一眼就能确定他拿在手里把玩的确实是光明野的特产,此人对天鹿城定然知之甚深,甚至有可能去过多次……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玄戈也好、其他辟邪也好,怎么可能大意到让敌人摸到了自己家门口还全然不知?

  越想越觉凝重,北洛谨慎地在小妖指引的石室门前停顿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指尖上似乎传来了一抹温凉的触感,他定了定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站着一个紫衣人,模样十分清瘦,实力却很不错,北洛粗粗一探时觉得他比赤厄阳也差不了多少。他的两只手臂、肩膀、脖子上都包裹着一层黑沉的骨甲,并在背后延展出一对骨翅;骨翅一大一小不太对称,似乎是受重伤所致;而最可怕的还是他的脸:自颧骨以下的半张脸已经完全白骨化,连鼻腔都只剩下一半,血肉仅存的上半张脸上也尽是凹凸不平的暗红疤痕,眼窝里已经没有眼白瞳仁之分,只剩下两团黑气填补其间,时不时还会蹿出来一缕……俨然是一副被魔气侵蚀得厉害的样子。

  北洛本能地皱了皱眉,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为免暴露身份他也不敢动用太多妖力探查对方的底细,便只得谨慎道:“阁下就是发布悬赏的人?”

  “你去过光明野。”紫衣人拿那对漆黑的眼窝对着他,答非所问,“光明野如今还像从前一样美吗?”

  这话无疑是印证了北洛的猜想,他心中微微一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我去的时候,那儿的景色确实是极美的。”

  “是该如此。”那人似乎连喉咙也被魔气所伤,声音嘶哑难当,语调却异常柔和,“光明野、天鹿城,这些被王辟邪之力洗涤过的地方,自然是千好万好,无有不好。”

  “你很喜欢那儿?”北洛问道,心中暗暗思索:莫非这是个想要谋夺地盘的家伙?

  “喜欢?”对方停顿了一下,继而忽然怪笑一声,似乎十分不屑,“居于两界交界处,动荡不安,朝不保夕,有何可喜?也就只有那帮子不知变通的辟邪把那块地方当个宝贝,死活不肯挪步!”

  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个个偏要为些无知蝼蚁说话,呵……既然他们如此志存高远,我又怎么能不成全他们?”紫衣人咧开白骨森森的口齿,冷冷笑道,“生于斯战于斯,合该也死于斯!”

  “原来如此。”原来是个脑子有病的。北洛在面具后无声冷笑了一下,只不过眼下还有诸多谜团尚未弄清,他也就没有立即发作,反而装出一番义愤填膺的样子开始附和对方:“你说得倒也没错。那帮子王辟邪表面上正气凛然,实际上——哼,一个个眼睛鼻子都像长在头顶上,独断专行、自以为是、不近人情……”为了演得像,他脑子里正在拼命回想当初刚被抓回天鹿城时玄戈的蛮不讲理,还有二话不说就砸烂了他房子的羽林,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好词的岚相……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真情实感过了头而引起了对方的怀疑,对方非但没有立即赞同他这番话,反而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弄得他心里也不免有些惴惴。所幸这面具上的障眼法是玄戈亲手施下的,对方似乎还没那个能耐看破辟邪王的手法,也就无从得知北洛的身份,故而沉思片刻后只是轻哼一声:“罢了,你只须告诉我,玄戈近况如何?”顿了顿,那人又补充道,“提前告诉你,若有不实之处,始祖魔大人自然会寻你麻烦。”

  果真是那头伤过玄戈的始祖魔又出来蹦跶!黑衣青年咬咬牙根,胸中杀意毕现,表面上却一直故作惊讶,直到紫衣人面露不耐才赶紧进入正题。“是这样,前几日我见到辟邪王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的。”他盯着对方漆黑的眼窝,无比真诚地说,“我瞧着,他大概……嗯,至少也还有两三千年好活吧。”

  “哦?”紫衣人轻咦一声,似乎有些不快,“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死?当真命大。”

  北洛点了点头,又抱起胳膊故作沉思状:“不过,要是始祖魔大人出手……想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辟邪王身死、天鹿城陷落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紫衣人的身形似乎微微僵了一下。“这与你何干?”对方眯起眼,幽幽的视线有如实质,“始祖魔大人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

  “不敢不敢。”北洛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只是我与天鹿城素有仇隙,故而盼着始祖魔大人能早日大展神威——也叫我们这些小人物开开眼啊!”

  紫衣人闻言十分轻蔑地嗤笑了一声,道了句“鼠目寸光”,可话还没说完面色便猛地一沉——

  “满口胡言!”他“锵”的一下张开了骨翅,根根黑色骨甲如同钢刀怒张,瞬间便将屋内的屏风砸得粉碎。北洛一个闪身,敏捷地向后跃去抬手抽出了太岁,耳中听见那人厉色喝道:“你若是与天鹿城有仇怨,玄戈岂能容你?小子,你究竟是谁!?”

  既然撕破了脸,那就刀枪底下见真章!黑衣青年丝毫不惧,提气扬声:“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北洛爷爷在此!”

  他满以为魔域无人认识自己,更不打算让对方平安离开,因此自报家门时毫无心理负担。谁知他话音刚落,起手式还没开头,上一瞬还杀气腾腾的紫衣人竟突然身形一滞。“北洛……?”那人面色极其古怪,喃喃自语了几句后竟莫名其妙地放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妙哉,真是妙哉!”

  ……什么玩意儿这是!北洛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这厮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魔气腐蚀了脑子,喜怒无常,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就没几句正常人能听懂的。他的耐心彻底告罄,提剑便欲了结了这家伙,不料对方却望着他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我们还会见面的。”

  “……北洛殿下。”

  

  ——!?

  这意料之外的称呼令北洛心中悚然一惊,再凝神时却发现那人的身形竟化作了一团黑色的萤火,倏忽散了开去。

  “……等……”这是……辟邪的……振影分身!?

  北洛心头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紫衣人浑身都是魔气,他只当对方是只在玄戈手上吃过苦头的魔,谁料……谁料这竟是只堕魔的辟邪!?

  难怪他一开始就觉得对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难怪这人对光明野和天鹿城了如指掌……对方还知道他的名字……还有那根辟邪骨,难道是……

  脑海里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塞满,他一时愣在了当场,直到手腕忽然被人牵住才恍然回神。一股暖流注入经脉,如春雨润物般安抚着躁动的心绪,他转过头,看见玄戈在身侧缓缓现出身形,脸上的表情依然沉静如初:“放心,此事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兄长这副超然物外的样子让北洛刚刚静下来的心绪又不满起来,“有辟邪堕魔投靠了始祖魔,还来攻打天鹿城,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当然不是想指责玄戈这个王做得不好,其实他的意思是……

  所幸玄戈似乎根本没把他的不满放在心上,用妖力把他的经脉顺过一遍以后才轻轻松开他的手:“那个人已经离开天鹿城很多年了。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北洛自觉刚刚的情绪有点理亏,只能有点泄气地磨了磨牙,嘟囔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名为丹棂,”玄戈说,“以前是先王的近卫。”

  

  ——要是在今日的天鹿城里说起长老会,大多数辟邪都会义愤填膺地历数那些跋扈长老的罪状,将他们批判上几个时辰才肯罢休。但就和一切以“物是人非”为结局的故事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事情其实并非如此。

  一千多年前时任辟邪王意外暴毙,天鹿城群龙无首,护城大阵摇摇欲坠,幸而有几位德高望重的王族长者站出来四处奔走,合力稳定了局面,又共同推举了族中最优秀的子弟为王,天鹿城才免于败落的命运。新王年轻且即位仓促,便将这些前辈奉为长老,诸事皆听其指教——那个时候长老会的权力一度盖过王权,但诸位长老却都克己奉公,从来没有欺压弱小的行径,更不骄奢淫逸、贪恋权位,等到辟邪王渐渐娴于政事后便纷纷提出隐退;反倒是王上感念他们的高风亮节和聪明睿达,最终决定保留长老会。

  既有明君又有良臣,这般盛世景象听起来便让人心潮澎湃,无怪乎辟邪们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以为人人都能这般志高行洁。”说到这里,玄戈的语调有些淡漠,“却不愿相信人心易变。”

  ——两三百年后,第一代长老们纷纷老去,更加年富力强的辟邪就接替他们成为了天鹿城的肱骨,如此承继,等到先王——兄弟俩的父亲登位时,事情开始悄然起了变化:一车奢华无匹的宝物,一次看似偶然的疏忽大意,一句来自弱小异族的控诉……虽然这些也算不上什么滔天罪行,但先王的确发现,自己对长老会感到不满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决定削弱长老会的权势。

  丹棂就是在这时崭露头角的。出身王族旁支的他又聪明又勤奋,刚一成年就入选了卫队,并且很快凭实力得到了先王的赏识和大家的认可,短短几年后就升任了近卫首领。当然,也有几个长老对他这么快的晋升速度颇有微词,但毕竟此时王与长老会之间仍然维持着一定的默契和平衡,这件事也就还是这么定了。

  当时与丹棂一同得到提拔的后起之秀也有不少,这些年轻人都怀着一腔热血,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倘若他们能再成长一百年、不,五十年,天鹿城的风气也许真的能重新为之一正。

  但命运终究不会给你留下什么“如果”。

  四百年前,一场大规模的魔潮入侵,天鹿城损毁大半,族中大半精锐战士血战而死,辟邪王也在数只天魔的围攻下重伤。他的力量日渐衰颓,连支撑大阵都渐渐变得力不从心,遑论腾出手来弹压长老会,以至于一众长老对王权渐失敬畏,野心膨胀,言行越发无状。夙夜忧虑之下,先王只能决定设法加固天鹿城大阵,遂命丹棂前往人间寻找黄帝后人。

  听到此处时北洛恍然大悟:“他就是当年与岑家人见面的辟邪?”见玄戈点了点头,他心中又是微微一动,“那他对人族的态度……”

  “据说丹棂原本性情爽朗,乐善好施,依附辟邪的异族之中也有不少受他恩惠的。”玄戈说。

  不过,这样的场景他其实并没能亲眼见过。丹棂从人界回城之后便突然性情大变,自玄戈记事时起,对方就是一个极其消沉、刻薄、易怒的人,时常与人爆发争吵,还曾闯入王宫情绪激动地指责先王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北洛有些疑惑,“这话从何说起?他是觉得先王力量衰弱,无法再庇佑天鹿城了?”

  “——是也不是。”玄戈停顿了一下,眉毛蹙起,似乎也有些费解,“他的真正目的是想促成辟邪迁城。”

  “……为什么?”北洛脱口而出。妖族多慕强,他可以理解丹棂和一些长老对虚弱的王失去敬畏,但,迁城?迁城在辟邪眼里几乎等同于怯战,丹棂既然能成为近卫首领,一定也是勇武之辈,怎会突然有这样“怯懦”的想法?

  “似乎是与他在人间的际遇有关,据说他在人间时帮助了一家人,但对方却在他表明辟邪身份以后试图骗取他的骨血,”玄戈微微叹了口气,“魔潮入侵时丹棂的父母手足全都战死,这对他打击很大,先王当时派他去人间,多少也是希望他能借此机会散散心,没想到却……两件事加起来让他对镇守天鹿城失去了信心,后来有次他们争吵时我听到过一句,‘根本没人感谢我们,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都是假的’……”

  丹棂自认为是在为辟邪的存续考虑,但辟邪生而好战,就算是那些个长老,在与魔族战斗时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的。当时上至王族,下至慈幼房刚开始练剑没多久的小崽子,城中几乎没人赞同他的提议,还有不少人背地里议论他如今这般已经不适合承担近卫首领之责;他因此而开始怨恨族民们不懂自己的“苦心”,怨恨他们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为天鹿城做出的贡献。因为深感“人心凉薄”,他对待公务也开始敷衍塞责,屡屡出错。先王不能劝得他回心转意,最终只能将他解职。

  然而,这么一来,丹棂怨天尤人的态势愈演愈烈,一逮着机会就游说旁人放弃镇守迁离天鹿城。起初,他原先的朋友们还想开解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发孤僻,甚至有时群魔入侵,老弱者在包围圈内向他呼救,他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朋友们渐渐感到失望,这才纷纷弃他而去。

  其后近两百年间,丹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族中独来独往,离群索居。大概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于是,当先王在又一次魔潮中受伤退位远走魔域之时,他突然勾结几个长老发动了叛乱,失败后趁乱出逃,就此一去不返。

  “——你就这样让他逃了?”北洛下意识地追问,结果只换来了玄戈幽幽的一眼:“当时我继任才只有六天。”

  “……哦。”北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在四极书阁的记载中读到过这一段,但写在史书里的短短一行哪有什么惊心动魄之感,以至于他都忘了玄戈那个时候也才将将成年,怕也是个生疏青涩的毛头小子,甚至可能还有点儿稚气未脱,却偏要抿唇皱眉故作老成,因为一整座城的责任都压在他心上……

  这真新奇。

  北洛被自己的想象吸引了注意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那那根骨头……”他的视线落在了拍卖行刚刚差人送进来的辟邪骨上。

  “是他自己的。”玄戈淡淡道,“上面没有魔气,应当是很久以前,在他还没有堕魔的时候取出来的。或许是当初在人间的时候……”

  的确是物是人非。

  

  经此一遭,兄弟俩都没了谈笑的兴致。玄戈最终摇了摇头,将那截辟邪骨收入囊中,转身走向门外:“我们走吧。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等一等白乔姑娘的消息。”

  北洛应了一声,一边跟上去,一边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刚刚说的那几个长老应该只是想夺权而已。丹棂和他们的目的并不相同,怎么会勾结到一起去?”

  “谁知道呢?”辟邪王微微顿了一下,看似轻描淡写道,“也许他心怀怨愤,便与他们沆瀣一气了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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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遛一个反派让兄弟俩练练手,结果好像一不小心背景铺得太大了(?啧,本人脑子里只有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