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耀烛] 高高的塔楼要燃烧多久
卡西米尔像是一座塔,所有的人都从塔底向上爬,只有她从塔尖一跃而下。
她的塑像驻在塔顶,她的灵魂行在大地上。
*一些ooc与随意猜测(是的并且很无聊,长篇废话,拼图里甚至没有一片是剧情
她在一个拐角瞥见金色的天马。
她猜,如果不是这次特锦赛,她将永不会想象,太阳也降在卡西米尔最阴暗的角落。在自己的法术中,光与影回转交融永无分界,像水滴渗入疏松的壤土,湿润与干燥在某一处洇湿一片丝丝缕缕环环入扣。那些微弱的烛光只是诱捕对手丧失警惕性的饵匙,是吸收力量为己所用的工具,它们可以是一切,它们只不是光。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位骑士,那位战争英雄的后裔、临...
卡西米尔像是一座塔,所有的人都从塔底向上爬,只有她从塔尖一跃而下。
她的塑像驻在塔顶,她的灵魂行在大地上。
*一些ooc与随意猜测(是的并且很无聊,长篇废话,拼图里甚至没有一片是剧情
她在一个拐角瞥见金色的天马。
她猜,如果不是这次特锦赛,她将永不会想象,太阳也降在卡西米尔最阴暗的角落。在自己的法术中,光与影回转交融永无分界,像水滴渗入疏松的壤土,湿润与干燥在某一处洇湿一片丝丝缕缕环环入扣。那些微弱的烛光只是诱捕对手丧失警惕性的饵匙,是吸收力量为己所用的工具,它们可以是一切,它们只不是光。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位骑士,那位战争英雄的后裔、临光家族的天马,在明确知晓一切之后依然投身那些脏污的棚屋间呢?
有时她也会怜悯那些感染者,也会感到赛场上的行为把后者异化为一群非人的玩物、物化为四处兜售的商品。她嫌弃这种暴力又血腥的场面,仿佛不是在看骑士竞技而是斗兽游戏,与浪漫美好的骑士小说迥然相异。
那些铺在竞技场地上的血污令她犯呕,她放下烛台,一只手抚向胸口,冰凉的触感与身后麦基的声音一起传来,提醒她再也不来。
麦基说。这太不适合您了,德罗斯特女士。您这样高贵的骑士实在不该踏污于此,我为这个不愉快的下午向您道歉。
她默认了。
是啊。真难看。
她在塔楼上可没见过这种令人恶心的画面。那时她最厌恶看到的大概就是女仆们洗衣后的污水,以及下过雨雪后的泥泞土地——雨和雪本身那样美丽,可惜一落到地上就死去了。她向来是这样想的,向来都是坐在窗口只向上看的。
遥远的星空总比脚下的土地更迷人。
所以,当偶尔资助感染者棚屋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到过现场。可能也有怕被感染的因素在罢,但更多的绝对是她嫌厌看到一切可能污秽模糊的场景。这远不如出资为莱塔尼亚的贫困区修建学校或者建设移动平台来的好看,在后者那里她只会看到平地拔起的挺立的高楼,银白或浅绿色的聚能风车,紫褐色的水轮,闪着红光的机械臂,以及楼上湖水一般透亮的蓝玻璃。
没有诗歌那样好看,但至少不让人厌烦。
所以,何必呢?
——至于她为什么要拿出奖金来帮助他们,麦基问过她,她不曾给过确实的回答,只是请他不要管。但她自己知道,和去看感染者骑士的比赛一样,她只想认识所谓的感染者,认识所谓的“她”。
她猜,他们是会有相似之处的,即使比不上那位库兰塔的光辉,也至少能从影中窥伺到一星半点。
人总是根据相似之处来被划分的,他们急于寻找共性而组成党群,围成一圈,矛的尖端一致对外。
商业联合会从来不是铁板一块,但是他们确实已经联合。
所以她去找了。所以她失望了。
于是她又窝回自己的屋里去看那些录像带,看剪辑过的无剪辑过的录像带,看被层层包装过的录像带。
可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她心中所谓的美德与正义么?
多可惜啊。
当美德与正义成为了被歌颂与书写的对象时,它们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多少人把对象错认为生命本身呢,多少人把阴影外的烛火错认为太阳呢?多可惜啊,薇薇安娜,在那些人称你为烛骑士的时候,他们便已经错了。
至今还没有骑士在决斗中察觉到我法术的本质。她对她笑着说,细小的烛台散着足以与太阳争辉的焰光。您是第一位。
如果仅以法术的本质来讲,或许称您为“影骑士”更加合适。但就您个人而言,您无愧于“烛骑士”这个封号。
——彼时玛嘉烈并没说出这句话,她只是注视着这位散着微光的骑士,注视着她那双在卡西米尔的霓虹夜景下不失半分光彩的淡紫色眸子。对方吐露的语句如其法术一般有力,她猜自己已经离开卡西米尔太久,久到不能想象在商业主宰的大竞技场上还能有这样一位兼容优雅与强力、柔软与坚定的骑士出现。对方在星星点点的烛火间隐匿了黑影的杀招,只有兜帽上配饰的摇动才能勉强让人猜到危险的迫近;她遥远地,却又如此临近地挥出那柄细长的繁重的骑剑,剑芯的铭文上流淌着着她法术微微的紫黛色,几乎下一秒就要迸射喷涌出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
紫色大概是很莱塔尼亚的一种颜色,她看过上次沃伦姆德事件的作战记录,记得那些散发着紫色幽光施术单元。
浓重的。
沉淀了被抛的漂泊的史诗的。
深刻的。
但那双眸与那些施术单元或者古老的冬灵法术都不同,埃拉菲亚的瞳色仿佛被漂白过了,一如她淡金的长发被褪色了,又或者是笼着一层淡淡的雾,让人远远地瞥见一抹剪影都成了奢望。
很低的饱和度。
她整个人如同透明无色一般。
似她卓越的法术,让人看不透潜在影中的意图,找不到她真正的所是。
想要照亮这片大地,结果现在竟然连眼前微小烛火后的阴影都无法消弭。于是骑士不顾一切地释放了自己的法术,十分力她用上了十一分,一点后路都没留。
她被对面那片夹杂着清香的烛光冲昏了头脑。
闪灵说过,这是战场上的大忌。
缓过神来的玛嘉烈深吸一口气,把骑枪立在地上,收敛了身遭的源石技艺。
——咦!耀骑士竟然停止了攻势,是对烛骑士强大的法术束手无策吗?还是她要积蓄自己的下一波攻击呢?——但是——观众朋友们!看看我们的烛骑士吧!她简直——嘶,我敢以我最宝贵的两个大喇叭之一保证——她只是站在那里,分毫未动就击退了耀骑士——这就是莱塔尼亚的典雅之光!让我们为她欢呼,烛骑士——薇薇安娜·德罗斯特!
——如此优雅的身姿!如此精湛的法术!如果赛后有录像回放我一定会买三箱——是的!观众朋友们,现在预定还可以返还随机面额代金券——前五十位均可享受到这一优惠——是的!您还在等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为您支持的选手投出手中的一票吧!!!
真荣幸啊。在赛场的喧闹中心,耀骑士轻轻叹着说。可是很遗憾,似乎至今,我仍旧没有真正触及到你。
这很重要么?她问。
她先得到答案,而后失去答案。
“薇薇安娜。”
是她在叫她。
“抱歉?”金色的天马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你来找我吗,薇薇安娜?”
“啊……是的。”她看着那双耀光的金眸,片刻后又把自己的睫眉垂下去,她微微颔首,“打扰到您和您的朋友们交谈了么?”
“并没有。说实话,你来的刚好,我正准备与她们道别。”
“嗯。您不必为了我而这样的,即使是善意的谎言。”
“不。薇薇安娜。你为什么这样想?我并没有必要欺骗你。”库兰塔语速稍稍加快,“事实上,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但又不像在等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才过来的。”
“很久么?嗯……耀骑士。有没有人说过您很善解人意?”
也许,她是一个人想了太久了。埃拉菲亚已经熟悉这样的独处方式,打发时间也打发自己。
有人说,莱塔尼亚是一个过于早熟但又过于幼稚的少年。他们具有过度天才的理性,又具有其他民族都无可匹敌的诗性,于是他们在两者间摇摆不定,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找到自己的定性,且在这种矛盾中不断怀疑,不断对自己发出叩问。
我是谁。我该是谁。
我该往何处去。
在这种轻淡却又无可解的颓思中,他们对一切事物感到忧郁,而一切事物对他们也变得忧郁。
她又垂下那两扇睫眉,垂下轻巧与繁杂的、如线的思绪。一层薄薄的雾降下来,拢在面前的喧嚣上,拢在周遭的吵嚷与叫好声上,拢在那些为她应援的霓虹灯管与炫彩横幅上。
一切都宁静下来。
她仿佛失聪。
人有爱跟最平庸的事情打交道的倾向,容易使精神和官能对美和完善的东西麻木不仁,而不能在任何情况下保持着感觉与知觉的能力。实际上没有人可以完全缺少美和完善的享受,只有不习惯于享受某种好东西这种原因,才使得许多人对荒谬无聊的东西觉得新奇而有趣。
“我想你是第一个。”玛嘉烈笑着说。
理想,无畏,坚决,固执,迟钝,愚蠢,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短视,鲁莽,幼稚……人的一生总是被赋义与被命名的,玛嘉烈经常听到这些决断式的语词,有些是友人送给她的,更多是她的母邦赐予她的。只是,她从不曾被人认为是善解人意过,甚至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向前冲锋的路上被自燃的光芒蒙蔽了双眼,看不见因自己而被尘的家人与朋友。丽兹担心她会灼伤自己,闪灵说她是早熟的孩子,玛莉娅和佐菲娅说不必顾及她们,她们已经足够保护自己,玛恩纳叔叔与莱姆叔叔嘲责她一意孤行选错了道路,大骑士长说她那样像她的祖父,血骑士说她不再狭隘……
父母说。
玛嘉烈,你能照顾好这个家。
但是,只有面前的埃拉菲亚说过,善解人意。她想,自己要在何种被曲解的意义上才配得上这个形容。在被卡西米尔放逐后,她曾经为了保护同伴坚持举起盾牌,可她现在回望,很难说这个决断是完全正确的。
闪灵说,任何事物不过都是无限循环的一瞬。前进与守护,本就是一条相同的道路。
可她在何种意义上顾及了他人呢?在何种程度上保护了他人呢?
薇薇安娜。薇薇安娜。你能看透人心吗?如同在黑暗中操纵烛火一般,你能看穿自己面前的一切吗?
玛嘉烈注视着对面那双淡若褪色的眸子,突然感觉自己在漫长旅途岁月中的那份彷徨又涌上心头。
她的目光,她的忧郁柔和的目光,一直往她的深处探来,仿佛要把她的心底洞穿,要把她的灵魂看清。
埃拉菲亚的颊侧缀着那抹淡淡的微笑,“那么我等的人就在这里。”
薇薇安娜。你也曾把高塔的窗口错比为天空,把布满金盏花的花园错比为大地,可是你哪怕真正地见识过一次庞大的蚁群或是自生自长的雏菊么?不,你大概没有见过。你被从莱塔尼亚的高塔送到了卡西米尔,那位仁慈的大骑士长接纳了你,可依然把你安置在高塔上,依然把你悬置在不透明的空中。
——如果一定要说“是”的话,你只在旅途的过程中偶然瞥过一角。在莱塔尼亚的边界上,等待乘坐飞行器的片刻间,大片大片的羊群如云一样散在绿荫底上,雪白又蓬松,长尾的,短尾的,卷角的,直角的,被主祝福与惩戒的……等等,直角的那些并没有那么白,或许还带着黑斑,咩咩叫的……它们把同样白色的、叫不出名的小花踩进绿色的海里,然后又吃掉海。
嗯。海洋。承载大方舟的海。
Thalatta.
但是海洋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Epi Oinopa ponton.*
她没有见过。
她只在米诺斯人和伊比利亚人的诗歌中掠过一些剪影。
葡萄酒般幽暗的海面,一个猎人他走上岸♪
阿戈尔。
一个猎人他走上海岸♪
他的家乡在后,他的路在身前♪
父母和儿女都与他失散♪
他的恋人已经葬身大海♪
她将目光从窗外的海收回来,把裙子的尖端捏住在膝盖上。
一个猎人他走上海岸♪
他的家乡在后,徒留哀叹♪
他的路没有尽头♪
他的路浓雾弥漫♪
那么她的路呢?
她那样公义,该是被祝福的绵羊,在荣耀的主的右边就座。可是,绵羊又太柔顺了,她不是那样的。
她是卡西米尔的山羊,是卡西米尔的牛虻。
她该被赐福,被赐福自我献祭给这片大地。
太阳之东,月亮之西。
她不该、也不可能被任何雾气遮漫。
“我看了您与血骑士最后的那场决斗。”她突然没来由地说,“您很强大,比我想象的还要再强大。”
她原本是来道别的,为什么却问出了这样的话呢?
道别。道别。她首先与自己道别。她无法与自己不能接受的这个自己道别。于是她只得先同不愿道别的人道别。
不断寻求,是可怕的,但是,已经找到了而又不得不离开,这就可怕得多了。事情发生之前,总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在其中一个可能性变成了现实之后,其他的可能性就全被排除了。
“如果您一开始就对我使用这样的攻击方式,那一场比赛不可能持续那么久。”
白色的月光从卡西米尔的塔尖淌下,在她的侧颊上黏滞。事实是无法按主观愿望抹掉的,时间已经给他们打上烙印,他们已经被拴住,占据着排挤出去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地盘。
她穷追不舍,
“那么,您为什么坚持使用法术呢?”
“大概……因为我没有想到?”
“您好会开玩笑。”她垂下两扇睫眉,“谁不知道呢,耀骑士的战斗经验,可比一般的竞技骑士丰富多了。是您亲口告诉我的,您说自己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战斗。”
“在这样的经历后,您在竞技场上的表现却如此‘稚嫩’,发现了对方的弱点却不利用,反而硬碰硬。这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您总不会要说这也是您骑士精神的一部分罢。不攻敌之弱,而要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手么?”
“你实在伶牙俐齿,薇薇安娜。这一点上我甘拜下风。”骑士把头偏向一旁,不好意思地,“不过,我猜你大概是误解了什么……我并没有骗你的意思。实话说,也许我当时确实不够理智也不够清醒。我被你的烛光所吸引,更被那点微光后的黑暗所吸引……我,呃……我太想照亮你了。”
“——薇薇安娜,我是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照亮你身后的那片黑暗……”
“嗯……您以为我理解的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你可以理解为我被你的强大所吸引,并由此萌生了一股强烈的胜负欲。”
玛嘉烈一本正经地脸红着。
“因为自从我离开后,我再没想过还能在卡西米尔的竞技场上见到你这样具有美……唔……高贵灵魂的骑士了。”
“是啊。我不该怀疑您的。您一向如此真诚。”埃拉菲亚突然抬起头,一双眸子清澈地注视着对面的人,像遥远的冬灵林间的霜雪,未曾受及半分污染的纯净,“但是,您知道么,自从我看完您与血骑士的对决后,我总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白色的月光继续向下走,
烛,化掉的烛,
“您看。我被您羞辱了。”
“不……我……薇薇安娜,我并没有……”
“不。并不是您的问题。只是我,感觉被您怜惜了,作为不能匹敌太阳的微烛被您怜惜了。您的光很炽烈,但是您的骑枪更加锐利,您的力量无可匹敌。我本来很高兴,很高兴能与耀骑士公平的较量,很高兴不用考虑‘赢得漂亮’——是的,哪怕我是输的那一方,在最后那场对决前,我都依然是幸福与满足着的。”
她把手紧紧压在自己的胸口,
“可是,您为什么要怜惜我呢,为什么要像我的过去、像我可敬又可悲的父亲与母亲一样怜惜我呢?”
“您口口声声说我的烛火既坚定又明亮,可您的行为却显示您心中所想并非如此……”
“玛嘉烈,玛嘉烈,你让我自己瞧不起自己了……”
“薇薇安娜……”
她说不出话,像是一团热蜡堵在喉口。
只是,似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太阳单膝跪在金盏花的面前,牵过她藏于纤薄甲胄下的手。
“主的光辉在上,祂明鉴我的真心。”
“薇薇安娜。如果我欺骗你——如果我哪怕有一点对你的无礼,那么我的光芒将从此不再闪耀。”
流散的光芒如同温婉的晨曦,向烛火所在的那片黑暗伸出了手。它并非炽烈也并非耀眼,仿佛万丈光芒的其中一束,但它异常坚定地从它的同胞们中脱出,在此地停留,深入了烛火藏起的层层黑暗。它轻柔地滑进去,渗入黑暗的每一寸领地,然后才又温暖地灼热地升腾起来。
Et ne nos inducas in tentationem. *
谁生产诱惑。
谁消费诱惑。
谁是背主的痴狂的卡西米尔人。
整个空间像玻璃一样稀里哗啦被砸碎,砖瓦四处倒坍,流水一般的光照灌进埃拉菲亚身后的黑影,将她紧紧箍住无法逃开。
她已经不复存在,只剩半根在火中烧化了的烛芯,蜡油在烛台上凝固了又融化,融化了又凝固,沾湿了灰烬的气味。
薇薇安娜感觉自己也被烫化了,在风中摇曳如一颗初生的苗。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像一枚被切开的樱桃,正在一点一点地渗出汁液,鲜红色沁湿她的胸衣又绽破她的裙摆,然后被她的手指丝丝缕缕地流进水里。
“耀骑……不,玛嘉烈,我说不出任何荣幸的话……玛嘉烈……”
Vorrei e non vorrei.
谁在谁的身体里埋入几万簇五彩斑斓的烟花,失控地噼里啪啦轮番炸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掐灭它。
Mi trema un poco il cor. *
花火像流星一般开始自由落体,但由于太过绚丽,它们飘泛着在遥远的夜空中下坠,坠落的过程无限拉长,下面也没有底。
是一种盛大的无上自由。
——但是。
我似乎依然没有真正触及到你。
这很重要么?操纵光与影的骑士当时在战斗中回问。
是的,这很重要。
没有真正的见过,一切认识也就无从谈起。
我见过这片大地最深重的惨剧。
——我行过从天灾中分崩离析的城市,感染者与天降的源石风暴一起屠杀平民,又把尸体堆砌,焚烧成警示柱的模样;我也行过满是裂缝的、无人管辖的旷野,看见感染者和贫穷的普通人一同被扔进矿堆进行无休无止地采掘,用榨取生命得来的微薄金币去换购延缓病症的药物;我见过穷人们被赏金猎人欺凌玩乐,见过父母贩卖幼童来换取没有污染的食物和水源……我行过许多我在卡西米尔未曾想象过的苦暗,但是,我也见到了一群在苦难中匍匐前进的人。
骑士继续说。丈量这片大地从来不能简单等同于认识其承载的各个个体,简单的等同无疑是对前者的奴役与割裂。我不敢说自己已经认识了这片大地,甚至不敢说自己已经认识了卡西米尔——但是,薇薇安娜,我确实已经行过。
我到过,我也到过与我们世仇的乌萨斯,到过被天灾与暴行吞没的切尔诺伯格……乌萨斯是一只暴虐的巨兽,既不断地向它周围的地区扑咬,更不停吞噬着他的子民,那里的人比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处都蒙受着更深刻的苦痛,他们就像其他的人一样,遭抢劫,遭掠夺,受侮辱,受迫害,被夺走理应属于他们的东西,被人在荒原的边缘当做奴隶或是牲口拍卖……我不曾亲临过祖父经历的我们与乌萨斯的战争,我不能确证流淌在卡西米尔人血液中对乌萨斯的恨究竟具体是何样的,但我已经见过乌萨斯对乌萨斯的暴行。我不会恨任何一个乌萨斯人,但我对乌萨斯这只巨兽感到愤怒,我会以与征战骑士不同的方式去恨乌萨斯——既作为临光家族的后裔、作为骑士、作为卡西米尔人、也作为“感染者”——去恨每一个以他人生活毁灭作燃料、只为填满自己野心的暴力机器。
——以及以此为缩影的大地。
我对整片大地上的不公愤怒。
这片大地上的生命是什么样的,薇薇安娜不知道。但她想,每个卡西米尔人都像一面镜子,看似包映万象,实则单薄如只有一个没有厚度的平面。所有人都躲在玻璃制的面罩后,透过两只浑浊的玻璃珠向前后左右看。
[镜子和交媾如此可憎,使人数目倍增。]*
她曾在《维多利亚百科全书》的第二十一或三十七卷或其他的册目中见过这句话,是阿伊斯忒诗歌中的一节,前一句是“祖尔阿祖尔,请你睁开有翼的双眸”。
她依稀记得,由于好奇这首诗的全貌,她特意去检索了阿伊斯忒。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如卡西米尔无人知道耀骑士父母的去处一样,“阿伊斯忒”这一名称在任何其他百科全书或者诗歌作品集中都无从寻找。之后她不甘心地又去翻找了地图册和史诗残片,仍旧一无所获。
她见过了阿伊斯、阿斯忒瑞亚、阿尔忒弥斯、阿忒和阿忒拉斯,只是没有阿伊斯忒。
这是造物主的玩笑。她在身心俱疲中想。
最后她乞求自己的母亲再从塔外为自己带一本《维多利亚百科全书》相同的册目和两根蜡烛来,在第二根蜡烛燃至十六分之七处时,她终于发现第一次见过的阿伊斯忒是藏在夹页而非正文中。
后者躲藏在连目录都不曾涉及的附录中,于是她在书页间摇曳的烛火中看见了自己。
增殖。增殖。
孱弱之物才需要增殖。
太阳只有一个就够了。
她在烛火和镜子的夹角中看见无数的自己。
……安静的房间,脚步声完全被厚重的地毯所吸收,没有人能听到。即使是那个,在走廊中穿行的人。再次踏足其上,穿过这些走道、客厅和画廊,在这幢古老的大厦中,这幢奢华、阴郁的房子。无尽的走廊接着走廊,寂静而荒芜,充斥着黑暗阴冷的木雕,灰泥,镶嵌画,大理石,镜子,灰暗的肖像,圆柱……
她抚摸着烫金的书脊,那里似乎自然生出温度,一丝丝流入她的指尖。她的微微泛红的苍白的指尖。
镜子后面是什么样的?高塔外面是什么?不。不。她不知道。
诗歌永远无法形塑这片大地的全貌。
薇薇安娜。诗歌可以创世,可以救世,它只是不是这个世界。
因为后种理论将生命理解为静止的、非个人的常人的生命。生命其实既无时间也无处境,因而是无历史或超历史的,有限的、会死的生命变成了一种永恒不变的抽象(Larvanz一词也正由拉丁文词larva而来,意为鬼魂和面具)。由此,为了维持现阶段的人们的善意,必须吝许他们自私自利,因为不能用所谓更高尚的动机来对付这种自发性。实际上,斗争的方法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人。大多数人只希望能得到维持健康生活的常备药品、生财与求名之道以及过任何幸福日子的诀窍,而对身处白天或是黑夜全不关心——假使矿石病不会传染也不会致人死亡,那么它也将成为一种肆意妄为的流行物,被人悬挂在广告牌上当作商业标杆——即使它不会带来附加的任何源石技艺或是其他能力的增强,仅仅因为它裸露于体表的神秘装饰感,也足以教它成为新的时尚宠儿。
而现在,矿石病,或者源石病——或者在萨尔贡的某些连商业都没有的原始部族据地深处,被称为石头病的——并非只是一种天灾的媒介,一种现代科技无法抗衡的致病原,或是一种异教的咒诅;它更是一个符号,是一面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玻璃。它完全透明却又完全模糊,一边隔出了有序与可控的稳定,一边隔出了无序与不可控的混乱。前者抢占先机,借由一种前神话将自己描绘成了唯一真正的文明物,并由此解构了后者的合法性。
换言之,任何不合法的存在都应该成为后者,这样哪怕最低劣的秩序成员也可以优越地凌驾其上——这样他们就可以随意地奴役一个族群,随意奴役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们把这个人说成幽灵、吸血鬼、女妖、魔王或者其他任何无血无泪的魔族,他们就可以毫无代价地剥夺他的自由及各种他本该拥有的权利。
卡西米尔像是一座塔,所有的人都从塔底向上爬,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戕害太阳。
她想,对方并非不知道这些,但她依然执拗地行着,依然执拗地回到了卡西米尔。即使大多数人都把这一执拗当成固执而非持守,他们嘲笑这位临光的天真与不自量力;更多人则只把她当做一个拿回冠军席位的复仇者,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骑士的决斗赛,激情昂扬地为自己喜欢的选手下注,错把商业竞技当荣誉,多一位少一位竞选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耀骑士,耀骑士,多像一个被别人赋义的完美的符号,多么浪漫与荣耀的存在啊。
她并非是因为自己的感染者身份,更并非是因为高高在上的悲悯才去救助那些感染者的。她只是在做一个骑士,一个真正的骑士。
她是太阳。
她是祭坛上的火。她是献祭用的黄油。
她的太阳。
她的兜帽,她的永不被摘下的兜帽,
她永远相生相伴的阴影。
她被孱弱的血液和清淡发酸的乳汁哺育,她被藏起来的襁褓布裹进极夜,她出生的那日天上降书中才写过的硫磺雨,把古老的土地烧死不再被允许生育。
灰色的土壤被掀开,重新换上几千公里外的布满腐殖质的褐色土与黑色土,然后又通上喷泉与蔷薇供人观赏。
她坐在窗边,稀薄的月光越过云层,在她的双腿间打下一片阴影。
乳白色的睡裙抖落乳白色的蜡。
她在酒的洪流中,与刚绽开的蓓芽一起呼吸。
“薇薇安娜。”
薇薇安娜。薇薇安娜。
多么美丽的莱塔尼亚名字啊。可是她当初为什么被如此赋名呢?她为什么几乎与这个语词的所指背道而驰呢?
半数时间往上她做事情并不是为了事情本身,而是为了各种其他原因以及各种他人列出的原因。她确实知道这是完全愚蠢的,但又能怎么样呢,“什么都不需要做”,她正是作为一个被这样要求的莱塔尼亚骑士代替黑骑士来站在卡瓦莱利亚基的。
在她这里,在她烛火照出的镜中,声音与意义完全悖离,一条指向镜子的最深处,而另一条又决绝地破镜而出。
镜中的眼凝视着她。
她在夜间一向如此清醒。
她触到金属的凉意,觉察到处都充斥着的插着刷子的肥皂水发出的粘湿气味。她被禁止开窗的屋里潮湿闷热又阴暗湿冷,只能在蜡烛摇摇的火苗里看见各处的轮廓。
她提灯行在那些分不清方向的漫长走廊里,四周都很安静,脚步声完全被厚重的地毯所吸收。她甚至只能听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众多的侍者仿佛一具空壳或一块精密的机械,一丝气声也无,只是按照写定的程序向目的地行走。提灯的火苗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中飘忽不定,正如这条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在这幢古老而矗大的府邸中,这幢奢华、阴郁的房子,无尽的走廊接着走廊,寂静而荒芜,充斥着黑暗阴冷的木雕、灰泥、镶嵌画、大理石、镜子、灰暗的肖像、圆柱……她借着微弱的火光去看那些画框中的绘彩,后者大概是整座房子中最为明亮的所在,每当它们被外在的目光所注视,其中的白金、翡翠、亮橙与宝蓝全都满溢而出,从勾定的区域里流过画框,黏连在雪白的大理石墙壁上。每当她重新去认定这一超自然现象时,这些鲜亮的颜色就全都回到了它们既有的位置上,金色的发与碧色的眼,琥珀色的发饰在翡翠色的毒药中闪闪发光。
烛光在狭窄的空间中挤出一条小缝,被挤开的阴影被压在墙上蠕动,像是一群蠢蠢欲动的恶魔。
她胸前的银十字掉到地上,满墙的恶魔都飞出来,攫住她细弱的脖颈,带刺的尾巴缠住她的手腕与腰肢,像游动的伸出毒牙面对苹果的蛇。
火在壁炉里烧。
——太阳并非它听起来那样温暖。由于它最明亮,所以它也最能藏污纳垢,每一种黑暗都在其中蠢蠢欲动,在它烧死的罪行的尸体后孕育而且生长。
我到过比远东更远的东边。在炎国,龙门,那里的人尤其喜欢太阳这一名称,他们把自己的君主和王朝都比作太阳。圣智辉煌的那些叫做“明”,残暴堕落的那些被称为“烈”或者“夕”。
时日曷丧。就是他们对太阳的诅咒。
所以,薇薇安娜,不要把我看做是太阳吧。我既不配全部太阳的光明,太阳也并非是善意的。
照亮这片大地,不是太阳的工作。烛火,微光,才是真正深入人心的部分。
而且,光并非与太阳伴生。光是比太阳源初得多的存在,主先创生了光,两天之后才又给出日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薇薇安娜,你就像光一样照亮着周围,不要质疑自己。
玛嘉烈。你是这样想的没错。但别人,那些身处黑暗的人,由于没有见过真正的光,所以会自然而然把一切光芒都以为是至明的太阳。
凡是我们遇到的一切东西,都会留下痕迹。
玛嘉烈。
玛嘉烈。耀骑士这个称号多适合你啊。受苦难者心目中的太阳。
——但是她,她自己,期望着这种虚构如诗般的想象中得到什么呢?
期望本身也值得期望么?
寓言或讽喻是由记忆的女儿们编造的。想象是受灵感的女儿们包围的。一只母鸡不断地刨掘一封信。在钟声敲响12下的时候,寻遍整个曲折的世界,寻找一张非常大的信纸。寻遍所有复杂多义的词语,寻找一张像上帝一样大的信纸。
长久的目光,谜语的词句,总在缝纫机上织了又织,最终得到什么,没有人能预知。
——不,薇薇安娜,我不敢。我不敢承受这份。我见过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陨落。她曾经是如此坚定、如此不屈地反抗着这片大地上的苦难,但在她的理想破灭之后,她反而变成了那种“烈日”,变成了胁迫者。
青年人容易喜好神秘、仪式和伟大的言辞,也容易因此被煽动走上歧途。
我只能确定现在的我还是坚定的,但我不能保证,不能保证将来的我也是这样。可我一定会尽力去做,尽全力不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我在迷茫的游荡生活后清楚了很多事。我不再像原来一样许下断言,但我确实更加坚定。
不畏苦暗。
任何不幸都没有理由使我们谴责一个无辜者。
——我是一直这样相信着的。
玛嘉烈。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很高兴能见到这样的你,见到这样一个不是符号也不是隐喻的真正的人。
耀骑士,在所有人面前都坚定不摧的耀骑士,原来真的也会有这样的疑惑啊。
当然,请不要把这看做是我对你的打趣。我是真心地——就像你一样真诚地——如果有一天,你将要迷失了,我一定会制止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幸变成了那样的人,那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把你现在的这个、耀阳一般的玛嘉烈的灵魂带回来。
美好的愿望并不说明会有一个同样美好的结果。但人,是需要这种愿望的。
所以,玛嘉烈,你会开出一条道路,一条前往真正光明的道路。
我一直都是这样相信着的。
我也会跟上。我不会掉队的。
我记得,卡西米尔有句谚语,说,
“喘息时,死亡就会追上你。”
所以我不会掉队的。
——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去奥格尼斯科。
林荫与匠人之都。
她要先开始一段属于她自己的试炼。
不然她不会容许自己与金色的天马同行。
听说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草地,那么,或许也有很多她曾经只瞥见过一眼的牧群,绵羊,咩咩叫的,被着雪白的柔软。她猜,也许她可以为她织毛衣或者围巾。嗯。先从围巾开始吧,似乎小一点的物件更容易些,但是玛嘉烈告诉过她,越微小的也越重要。
她可以为她织毛衣。
她想,她是记得她的身形的。
她记得那一刻,她同时被她炽烈的身体与灵魂拥抱了。
她身后的黑暗疯狂攫食着潮水一般汹涌的光芒,疯狂拥吻着剧烈的温度与热量。
在长夜的尽头,太阳会从地平线升起,在落下之前,她炽热的光芒将洒满整片大地。
她说她,如日中天。
至少,在这部新的诗歌中,向漆黑如夜的巨浪发起冲锋的骑士,不再是独自一人。她将与她的友人一道照亮前路,斩破荆棘,使每一个不愿被摆布的人都能够自由前行,去跨越苦难。
“薇薇安娜。”
“嗯?”
“你还记得我们对决的时候,莫布说了什么吗?”
“也许……可令你印象深刻的是哪一句呢?”
“我是说,薇薇安娜,如果将来有机会,我想邀请你跳一支舞。”
金色的天马歪了歪头,耳朵向下耷了一下又马上弹起,
“跳一支真正的舞。”
这次埃拉菲亚没有再垂下那片薄密的睫眉。她仰起头,如小时候看高塔外的烈阳与月光、看花园外的雷雨与落雪、看那些遥远的遥远的金盏花与蔷薇,她仰起头,纹金的兜帽从她两片宽大单薄的鹿角间滑落下去,露出她整片淡若褪白的金发。
月亮在芦苇间变圆,和霜降一起发出白热,明亮地点燃白塔,金盏花亲吻太阳。
她的淡金的发,似被耀眼的阳漂成了白色,
她仰起头,眉眼如两双弯月,
“荣幸之至。”
*Thalatta. 海。
Epi Oinopa ponton.
古希腊文,意为“在葡萄酒般幽暗的海面上”
*Et ne nos inducas in tentationem.
拉丁祈祷文:不要使我们遭受诱惑。
*Vorrei e non vorrei. 我愿意又不愿意。
Mi trema un poco il cor. 我的心跳得快了一点。
两句均出自莫扎特《唐璜》。
*镜子相关的部分主要参考了博尔赫斯《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我靠一面镜子和一部百科全书的帮助发现了乌克巴尔。”
而我靠一场比赛和一篇红酒报文章发现了金色的小马和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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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咕就是说活动都结束了一万年了我才搞出来dbq肉鸽太好玩了(!
本屑博用玛嘉烈砸薇薇安娜登顶旧约,新约懒了开始躺但还是继续用小马砸薇薇安娜把所有新图标都点亮了🤔
谢谢你玛嘉烈,红酒报头条必有你俩大名(x)
云缨/覆水(二十五)
五一快乐。
二十五、
半精灵的村落不大,他们的屋子建造得挺奇怪,多数建于树上,家家户户的区别在于巨木下圈起来的篱笆,写有不规则文字的木牌挂在篱笆上,多半写有宅名。
可惜看不明白,也许是安娜口中的精灵文,他们自称半精灵,为人与精灵结合诞生,然而这些半精灵很显然对生人不太欢迎,表露得十分排外,看过来的视线含有敌视——但同样也有可能是因为云无月身上的气息所造成的误会。
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村落中的半精灵应当没有途径知晓森林中发生的事,除非他们有什么可以远程联系的工具。人类安娜的恶魔说辞岑缨没有全盘信任,想跟过来不仅是为了了解半精灵口中的恶魔...
五一快乐。
二十五、
半精灵的村落不大,他们的屋子建造得挺奇怪,多数建于树上,家家户户的区别在于巨木下圈起来的篱笆,写有不规则文字的木牌挂在篱笆上,多半写有宅名。
可惜看不明白,也许是安娜口中的精灵文,他们自称半精灵,为人与精灵结合诞生,然而这些半精灵很显然对生人不太欢迎,表露得十分排外,看过来的视线含有敌视——但同样也有可能是因为云无月身上的气息所造成的误会。
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村落中的半精灵应当没有途径知晓森林中发生的事,除非他们有什么可以远程联系的工具。人类安娜的恶魔说辞岑缨没有全盘信任,想跟过来不仅是为了了解半精灵口中的恶魔情况,更多的是想知晓为何云无月会被误认为……?
一路跟随进来,这个地方没有给岑缨极度危险的感觉,身旁的大妖亦没有警示。走了约莫几百米,其余半妖便散开了,领路的还是安娜,岑缨仗着语言不通便直接同云无月说估摸是去通风报信了。依据周边环境不难猜出来这里是拥有秩序的,总要给这里的话事人留一点准备的时间。
她们被敌视的目光暗中看着,自身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对方立刻扭开装作无事发生,岑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不太舒服,她很少受这般视线的注目,反观常年受族类所累的云无月风轻云淡,岑缨观察了一会之后心里反而更不舒服了。
压下心中情绪,岑缨继续用好奇视线打量四周,这里的半精灵气色称不得红润,岑缨没见到一个身形壮硕的,看来这些半妖的处境不是很好。想也想得到,不管在哪个地方,混血都是不被接纳的存在。
岑缨与云无月被带到了一个面相颇老的半精灵面前,后者竟是通晓拉丁语的,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云无月行了一礼,“感谢您原谅小辈们的冒犯,我是这个村落的村长,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请您尽管提出,我们会尽力完成。”
云无月听不明白老者在说什么,便侧开身子不受,偏头问岑缨,“他在说什么?”
老者毕恭毕敬的态度也让岑缨摸不着头脑,毕竟刚碰上的那几个半精灵虽然被打败了,但可并没有因此感到敬畏。短暂思索了一下,岑缨道:“应该在感谢你的不杀之恩。我之前听蟹大哥说要是有小妖冒犯了大妖的威严,大妖会毫不留情地碾死小妖……难道这里也适用么?”说罢,岑小姐调侃道,“他是这里的村长,怕你生气想讨好你呢。”
“……并不是所有大妖都会轻易感到被冒犯的。”
“是是,因为他们不了解霒蚀君的名声嘛~”岑缨笑,“老爷爷身后的屋内还藏着几个半精灵呢,估计做好了我们翻脸的准备?”
云无月蹙眉不解,“这些半妖的敌视态度是冲着我来的,我方才扫视了一遍此处,并无实力强大者。按他们的实力来说他们察觉不出我的身份。”
岑缨闻言收起笑意,“他们似乎是依据某种气息来定的。”
“妖气?”
“不能确定。”
云无月沉思了一会,“说起来……这些半妖身上并没有传统的妖气,是另一种非人的气息……森林的味道。”
“唔……那我们可能要弄清楚他们是特例,还是说西方所有的妖都是这样的。现在他们先入为主认为我们是坏性质的人,直接问的话肯定问不出什么,得想想办法化解误会。”
在岑缨与云缨交谈之际,安娜拍了拍脑袋赶忙和村长补充说明那位疑似高阶恶魔的生灵听不懂拉丁文,只有她身边的那位人类小姐可以交谈,而且前者很明显听后者的决定。半精灵的村长先前没有注意疑似恶魔旁边的人类,依据记载恶魔喜爱蛊惑人心,勾引人堕落之后收割灵魂,多半是走了邪道的人召唤出了地狱里的恶魔,害人害己。但这个人类身上没有半点自然讨厌的气息,是人类灵魂中相当少见的纯净气息,母神在上,如果说刚才只有七成把握说紫衣女人是高阶恶魔,这下子有十成十了,这可是恶魔最喜欢的灵魂,为此做出让步,伪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也说得过去。
半精灵村长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听见可怜的被恶魔盯上的人类小姐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再强调一次,我们是来自东方明国的旅行者,对你们没有恶意。如果想对你们出手,在森林里我们就不会放了那几个半精灵,他们应该也说清楚了我们对付你们很容易,所以烦请老爷爷你不用再暗示什么,也不必摆出很欢迎我们的态度。刚才在森林里安娜的请求我们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可以帮你们去镇子上买种子。”
半精灵村长刚想说报酬,可怜的被恶魔盯上的人类小姐像是知道他要说的,摆摆手示意不必,“我们在旅途中迷路了,很感谢安娜告知了我们方位,也感谢让我们在这里落脚,所以这是等价交换。”
半精灵村长飞速瞟了一眼紫衣女人,后者抱臂而立显得心不在焉,显然是刚才商讨好之后全权让人类小姐做主了。
这番话说开了也就没什么好继续演的了,半精灵村长就让安娜带一人一妖去挑选一个空树屋作为今夜的休息地方。他拄着拐杖默默注视离开的岑缨,多好的小姐啊,怎么就和高阶恶魔混在一块了呢……摇了摇头,半精灵村长让躲在屋子里的族人去传话——继续保持警惕,但不要再有敌意。
从村长所在的树屋出来,安娜没有带她们走来时的路,换了一个方向,并解释村口那边没有闲置的树屋。岑缨倒也不是很在意,依然四处看着,这个方向树屋稀疏,反而是耕地多了起来,其中一小块田地种着岑缨不认识的作物,大部分耕地里种着小麦,七歪八倒的小麦看得岑缨直皱眉,岑缨收回看向小麦田的视线,然后语气微妙地问带路的贵族少女:“你们……我是说那些……”她不太熟练的念出精灵的单词,“真的会种小麦吗?”
老天爷,那哪里是种田,分明就是把种子撒在上面任由其自生自灭吧,这些半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博物学会的学者单纯是有点职业病犯了,她虽不热爱农业,莲中境与岑家的田地也轮不到她去照顾,但和许多在地里讨生活的人一样无法容忍别人糟蹋种子——那不应该被称为种子,是某个人的生命。
安娜听了之后倒是语气惊喜,连敬称都用上了,“岑您会种小麦吗?!”也不等岑缨回复,继续絮絮叨叨说着。村长可是偷偷与她说了,不用再防备两个旅者了,她不像半精灵能感受到自然的情绪,对两个旅者没有主观的敌意,甚至觉得可以饶恕对自己攻击的人的两位旅者是个好人。正如岑刚才对村长爷爷说的,她们足够强,如果存在恶意,不需要拐弯抹角直接横推光凭村子里的人根本挡不住。
曾经在森林依旧富饶,魔力充沛之时,半精灵无需依靠人类的作物生存,他们有自己的作物,传闻是自纯正的精灵一族流传下来的,其不像人类作物那般脆弱,还需要人精心伺候,简单种下去自然会在魔力加持下收获喜人。如今却是缺少种子与魔力无法大面积种植了,贵族少女虽然是个没落的贵族,也没学过小麦种植方法,以这些人的乱来,所以虽然有种子,最后能收获的寥寥无几。
岑缨有些犯难,要说会那肯定是不会,体验种过一二,见过猪跑罢了。有时岑缨会跟着学会的师兄去地里教老百姓一些本书里的小技巧,再者不少师兄也有编纂农书的打算,遇上种田好手也会请教一二,因为年龄的限制她一直是打下手的那个。
“我没有种过,”终究不忍看这位有些面黄肌瘦的少女失望,岑缨补充道,“但我知道你们种得不对,你们可以用我的方法尝试一块田地。”
“太感谢了!”安娜十分高兴,“我有一块负责的田地,可以用来尝试。不过我得先去跟梅蒂莎她们说一声。可以拜托岑你们在这儿等一会么?”
“好的。”岑缨点头。
那位曾经贵族少女便一溜烟跑去找半精灵去了。
“……她竟然这么轻易便相信我说的话了?”岑缨复述了一遍二人对话给云无月,疑惑道。
“或许是抱着试试无妨的心态,耕地那边她所言曾经精灵遗留下的作物不少。但究竟需要未雨绸缪。”云无月猜度道。
少顷,梅蒂莎便与安娜过来了,半精灵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但显然还是被安娜所说服了,带着岑缨下了地。岑缨说是指导也不免上手,回忆起种田的步骤并不难,这里的土地还算肥沃,因此就算半精灵不会种也勉强出了粮食,当然产量相当低便是了。
云无月立在一旁看着田地里挽起裤腿的岑缨通过半个翻译安娜指挥半精灵忙碌起来,整地是相当累人的工作,拾取多余石子扔掉,碎土使耕层松软,干燥的土与地下湿润的土混合,更令人沉默的是这村落铁制的农具只有一把,好在需要这般做的只有一块田地,岑缨示范了一次后直起身来同安娜交谈便把农具交给半精灵,让他继续,贵族少女则递了盛满清泉的竹筒过去,魇魅看见岑缨面上的笑,犹带汗水闪闪发亮。
她好像忽而变得开心了,云无月想。这些日子久不见人岑缨有些郁郁,这一下子便恢复了昔日的活力,人果然是群居动物,哪怕是这些半精灵不太欢迎她们。
岑缨向她招了招手,云无月走了过去,安娜提着裙摆领着二人进到一间空置的树屋内。黄昏近晚,屋内的光线十分暗淡,虽有烛光摇曳,依旧无法将整个屋子照亮堂,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消去热意,入目是一桌简陋的食物,长条面包与森林盛产的蘑菇汤,木桌也十分简陋,只存在粗糙的加工。安娜同岑缨说了两句就退了出去,留下二人在屋内。
“这便是之前蟹大哥他们所说的黑面包么?这里的条件实在简陋,这些个半妖看上去营养十分不良,海岛上条件也不好,蟹大哥他们就不会,为何会有如此大差别?”即便是口腹之欲不强之人,岑缨坐下后面对这硬邦邦黑漆漆的长条棍也不知如何下手,但显然这已经是这里的主食了。
云无月面不改色拿起长条棍咬了一口,慢吞吞咀嚼一二后从怀里掏出了与大妖极不相衬的肉干给岑缨,“你吃这个。他们的你也许会吃坏肚子。”
岑缨很是意外,“还剩下有肉干么?”
一路走来她们猎杀了不少动物,但却没有几次有条件做成肉干储存,因此所剩不多。
“嗯,上次剩下的。”云无月其实不需要进食,她会与岑缨一道用膳,吃的却不多,偶尔还会酌情留下一些备用。一笔带过后云无月继而道:“这些半妖不比那些小妖,他们可以随意果腹,烹饪煮食也只是为了口腹之欲。这些半妖似乎更像是人,需要正经的粮食。给我们准备的食物里没有精灵遗留作物制成的食物,光吃这些半精灵应当还会更虚弱。”
“唔,说得也是。我本来还想着看看精灵遗留作物是什么,可惜……虽然安娜说需要充沛的魔力才能供养,还是想见识一下新奇的作物呀,”岑缨颇为遗憾说道,随后拢了拢散乱的思绪,“他们应该抗拒与人交往,这里也就安娜小姐一个人,其他的全是半精灵。这里也没有人员来往的迹象,这样封闭的行为显然不行……”岑缨皱了皱眉,“我未曾涉猎农学帮不了他们多少,这样下去依然实现不了自给自足,粮食只会越来越少,他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先生曾经说过这几年气温下降,便是江南的一些地方也会因为寒冷稻子只能一年一熟,秋冬什么都种不了,只靠春季那一茬很难支撑一年。”
说道这里岑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博物学会不局限于一地,很多道都有分会,农这一学科虽然官方一点都不重视,学会里却是有许多师兄潜心研究,只不过收效甚微。
许多读书人觉得这很傻。
岑青岩考取功名之后未曾和兄长一般投身仕途,反而专心研究虚无缥缈的奇门异术,被众人认为离经叛道,本该借助岑家的势成为岑家的势。他懒得和庸俗之人辩论,私底下同小侄女说这些个自诩君子济世之才的人,除却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又哪里对这世间有半点帮助。
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可自有治世之道?八股取士出来的,想要当一个有所为的地方官员,那又是另外一门学问了。
儒学当道的如今,其余学术皆为杂学,又如何是办法呢?
决然弃功名的岑青岩喟然长叹,倘若有机会行万里路,走遍坤舆万国图所载地域,看看其他地方的人与事,能否有所借鉴呢?
这番话岑缨记在了心上,学者总要趁着年轻出门见见世面的,在大明疆域内如半精灵村落这般封闭的村子也是不少,如今看到类似处境的生灵,难免会物伤其类。非亲非故做力所能及的事已是尽最大可能了。即便想劝谏什么,那也得人家信才是,或许于这些半精灵而言他们保持如此行为是有苦衷的。但倘若不做出改变,只不过是慢性死亡。
此时此刻,岑家小姐忽然很想念她的小叔叔了。
TBC
云缨/覆水(二十四)
是的。你没看错,我又回来了。
元旦快乐。
二十四、
且说岑缨同云无月荒野疾行半月始终不得见人烟,缺失地图与方向感,若不是云无月笃定未曾走过回头路,岑缨几疑是自己罗盘坏掉了。
先不说物质上的不方便,纵使有云无月在旁这旷野的孤寂感仍旧让人族少女十分不适。博物学会走南闯北,就算出入深山老林,但终究有一票老师、师兄及师姐在,何况也少有出行半月的情况;而海岛上呆的时间虽长,但小妖众多,蟹大哥更是妙趣横生,接触的事新奇,自然也不会感到不适。
这原始密林里毫无人迹,只有高大树木遮天蔽日,草藤荆棘蔓延难以行走,满目苍绿初看心旷神怡,...
是的。你没看错,我又回来了。
元旦快乐。
二十四、
且说岑缨同云无月荒野疾行半月始终不得见人烟,缺失地图与方向感,若不是云无月笃定未曾走过回头路,岑缨几疑是自己罗盘坏掉了。
先不说物质上的不方便,纵使有云无月在旁这旷野的孤寂感仍旧让人族少女十分不适。博物学会走南闯北,就算出入深山老林,但终究有一票老师、师兄及师姐在,何况也少有出行半月的情况;而海岛上呆的时间虽长,但小妖众多,蟹大哥更是妙趣横生,接触的事新奇,自然也不会感到不适。
这原始密林里毫无人迹,只有高大树木遮天蔽日,草藤荆棘蔓延难以行走,满目苍绿初看心旷神怡,时时注视难免幽深压抑。再者便是物资的短缺,岑缨到底还是个凡人,需要进食饮水,虽说这密林中不缺乏动物,但烹饪起来远比在海岛上来得麻烦,且肉食虽多,绿菜却是极少。
值得可贺的是某大妖的烤肉技术飞涨。
精神的压力和摄入食物的短缺让岑家小姐肉眼可见地瘦下来,好不容易养出些肉在日日疾行里又丢了去,且脸色差了不少。云无月虽不懂人需要膳食平衡之理,但见近来岑缨状态一日差过一日心知不妥,心道若是再寻不到人迹,必得带岑缨上天而行追寻城镇。
岑缨再次使出扫叶劈开缠绕在一起的荆棘。开路是岑缨自己的要求,任何技艺都需要熟练度,纵然她的天赋不算超绝。她不想事事依靠大妖,也希望借此磨炼自身。
前方可见树木逐渐稀疏,地势微不可察变低,岑缨走过碎成一片的荆棘,视线豁然开朗,阳光久违地洒落在地下。一条小径出现在一人一妖面前,岑缨诧异道:“咦?这周围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就在离这七八里处岑缨才遇到了一群野狼,说是遇上了也不对,它们早早就避开了两人的路线,似乎察觉到了其中有极度危险的气息。
“嗯,这里人气稀微,周遭应当没有村落。这条小径倒是像常年被某种其他生灵踩踏出来的。”云无月稍松落在岑缨身上的关注,出声附和,换作以前顶多只一个字的回应,如今不必思索也会多添一二句。
“若是能遇上可以交流的存在便好了,从那座城堡里都不知身在何处,就算有王先生的地图在手上也是无用。”岑缨一直对找不着方向颇为苦恼,得知了小叔叔有可能在水上之城,可水上之城在哪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长途跋涉半月以来已经怀疑是不是被蒙骗了。
“嗖!”
就在二人说话、岑缨脚踏破小径上层叠的枯叶之时,破空声响起,劲风袭来。托这半月行程之福,野兽丛生,岑缨从未放松过警惕心,身形一动避开袭来之物,匆匆一瞥是一根没入树桩只剩翎羽之箭。岑缨心头一凛自身后抽出爻分准备应战,袭击者实力不弱,又是几声破空,箭羽寒光闪烁,所过之处苍翠树叶纷纷而落,岑缨一棍横扫纷纷打落,喝道:“是谁?!”话音一落却是想起用的是大明语。
另一方的回应是更为密集的箭雨。
岑缨在躲避中换了番语,袭击者依然不答,不知是听不懂岑缨的半吊子番语还是不愿交流。王闲余曾言她教的番语是这片大陆流通极为广泛之语,但毕竟不是一个区域的主流语言。岑缨望向一旁,北境大妖未曾动手,无心在掌心时隐时现,见她望来便道:“不是人。有两个,身上并无妖力。”
“非人非妖?”
“抓个来看看便知,”言毕,云无月化为一缕紫烟消失不见。
岑缨收起爻分摇了摇头,还真是一有动手的机会就不放过。少倾,前方树木一阵晃动,传来两声重物掉落声,待岑缨走过去就看到两个被紫色妖力捆成粽子的人——说是人不对,人的耳朵具有圆弧型,而这二位的耳朵尖且长,眸子是岑缨没见过的浅绿色,头发像金沙流泻。身着一身形式猎人的装扮,弓箭掉落在地上。
岑缨有些吃惊,先前那么多的箭竟然真是两个尖尖耳朵的人射出来的,重点是两个,就算岑缨不通箭术也知道这非个中好手不能,他们所背负的箭囊都被射空了。
不知物种的两个冲着云无月口中念念不休着某种古怪的语言,听见岑缨的脚步声便往岑缨看来,话停顿了一秒又提高声调说了一大串,这次是冲着岑缨去的。
“呃……无月,你能弄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吗?”语言不通真是很大的问题啊,岑缨感慨。
“不能,”北境大妖十分耿直说道,“观之情绪而言,有愤怒,恼恨,似乎在骂你我。”
“为何敌意如此浓?”岑缨摸了摸下巴思索,“莫非是我们闯入了某个地方?”
云无月闻言闭目,收敛的妖力席卷而出,显然是寻找着什么,岑缨注意到那两位耳朵尖尖情绪更激动了,似乎是不喜欢云无月的妖力。难道他们可以感受到云无月妖力?她想到银曾说过似乎指云无月的一个词汇,恶魔,不由懊恼当时应当问清楚些的。
“有人来了,还跟着四个他们这样的,”云无月睁眼。
“人?”
“嗯。”
“那我们在这儿等等。”好不容易遇上看起来能够交流的,岑缨也不想轻易结仇,重点是想问路。
安娜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小贵族的女儿,这辈子最幸运的是她在差点被后妈谋害的时候用出了半吊子巫术逃过一劫,不幸也在于此,“猎巫行动”早已开始。安娜的巫术学自书本,贵族的藏书里总有些奇怪的禁书。
半吊子的女巫不会掩盖痕迹,便宜老爹最大的仁慈也就是把安娜扫地出门,还没告密。
还好在亲妈离世之后安娜就不复大小姐生活,换个小镇隐姓埋名找了一份女仆工作勉强度日。但是容貌秀美的女仆日子必然不会安生,很快安娜不得不再次离开。安娜辗转各地多次,麻烦总是不断,简直像中了诅咒一样,可是因为身怀巫术,她从来不敢去教堂。
偶然一次救了一位人类被困住的半精灵,后者听说安娜的故事很是怜惜,带着安娜到半精灵的聚落暂且容身,和半精灵住在一起。
今天是那位半精灵巡逻的日子,按理说在午饭前就应该回来,现在却不见人影。
“梅蒂莎不会出什么事吧?”安娜暗自忧虑,走到木屋门口看村口是否有熟悉的身影,却见四位半精灵提着弓箭神情焦虑往外走去。安娜拦下熟识的半精灵,“梅尔,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去哪?”
“森林的风告诉我们有十分强大的邪恶气息靠近,出去巡逻的梅蒂莎和卡伦可能不是对手。”
“我也去!”
梅尔刚想拒绝,转头想起眼前这个人类已经粗步踏入魔法的门槛,便同意了。没错,安娜在书本上学会的不是巫术而是魔法,但这二者对于教会来说没有区别。安娜的天赋在于风系魔法,精灵一族天生亲和自然魔法,哪怕如今这个小据点里只有半精灵,这也是半精灵们会接受安娜的原因。
就在快接近森林低语指明的地点时梅尔显得忧心忡忡,“森林的动物都很不安,入侵者很强。”
其他三个半精灵都有极度危险的感觉,可是同伴不能不救,硬着头皮也要过去。安娜跟在他们后面,只觉得平时温和的森林此刻都透出压抑,他们脚步都压得很轻,得益于森林的庇护一路走过无声无息。不多时就看见出去巡逻的两位半精灵就在前面不远,被困住在原地不能动弹,身上某种晦暗的光辉若隐若现,在她们身前有一个人类少女。在悄悄商议之后由安娜放出一个低级的风系魔法,微风轻轻摇动梅蒂莎旁边的树梢,他们却没想到梅蒂莎听到暗号的第一瞬间脱口而出的是——“快逃!”
“咻咻咻……”
凌厉的风声响起,潜伏过来的四位半精灵与一位人类在眨眼睛被送去与梅蒂莎作伴,手脚被捆得严实,五位新来都挣扎了数下,如烟的绳索纹丝不动。他们这才发现还有一位紫衣女人立在一旁,不,这绝不是人类!紫色存在气息不露却给半精灵带来莫大的压力与厌恶,这股力量与自然格格不入。
这厢岑小姐望着新来的几个十分发愁,这样下去可不是事儿,偏偏所学的番语派不上用场无法沟通,冲突从何而起都没办法化解。岑缨围着这些俘虏转了一圈,等看见俘虏堆里的安娜顿时眼睛一亮,这人瞅着没有耳朵尖尖,兴许能懂,连忙使上夹生的番语。
安娜听到人类少女生硬用拉丁文问能否听懂还有些犹豫,但正是这一犹豫的神色出卖了她的确听得懂。岑缨一看也不绕圈子,直接问安娜他们几个为何对自己如此大敌意,见面就要出手。这话仍旧只表达了一个大概意思,还是安娜连蒙带猜才勉强能理解,拉丁文安娜学得少更用得上,和初学者岑缨碰上了正是新手对新手,皆是苦手。
交流半天安娜好悬才理解了岑缨强调的她们是从遥远东方而来的旅行者,没有恶意,是巡逻的半精灵们先出的手。安娜用半吊子精灵语问了梅蒂莎,忽略后者强调的让自然厌憎的气息,得知确有其事后诚恳向岑缨道歉,“十分抱歉,梅蒂莎他们不是有意的,你的朋友身上——”安娜皱眉,不太确定这两位来自遥远东方的人能否理解古神话中的恶魔,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并请求放开他们。
没想到的是东方的少女应该是知道这个词汇,皱起秀丽的眉毛反驳了安娜的说法,与一旁的紫衣女人嘀咕了一会便松开了对半精灵们的禁锢。虽然被放了,半精灵们仍然十分警惕,但至少没有要喊打喊杀了。
考虑到半精灵的敌意很浓,岑缨打消了想跟着去他们聚集地的想法,只问了安娜这个地区叫什么,离水上之城有多远。
安娜沉思了一会表示:你问的应该是威尼斯,这儿是威尼斯共和国的境内,具体离那多远我不知道。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头和半精灵商量,“我想请岑到村落休息一晚,我们的种子不多了,必须去人类镇子上采购一些。可在之前我已经被一些人盯上了,最好的办法是请岑帮我们出面,她是生面孔,那儿的人不会对生面孔下手。”
千年以来空气里魔力下降得厉害,高贵的精灵一族不知在何时消失无踪,只余下不被接纳的半精灵还偶尔在大陆上有看见。半精灵的聚落如今无法依靠森林自给自足,光靠果子和狩猎无法满足半精灵的需求,必须依靠人类所种植的主食才能维系平衡,但半精灵去到人类城镇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们的容貌出众,哪怕是裹得严严实实很容易出事故。安娜说得很对,种子是需要采购了,精灵一族受自然眷顾,偏偏没有点亮种地的天赋,买来的种子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已经告急。
“怎么能带她们去村子!?”一个半精灵怒了。
后来的梅尔打断了话,身为后来者的他更清楚紫衣女人早就知道他们的靠近,“你以为那个女人察觉不到吗!村子里留下的隐蔽之物早就没用了。先不论其他,至少她们看见半精灵没有想把我抓去城里卖给那些贵族!
名叫岑的人类的眼神没有邪念,而紫衣的那个眼神平淡对我们根本不关心——她一点都不在乎我们是什么想法。但如果再对她们出手,她一定会杀了我们!
只有我们和她们一起回去,其他人才不会受自然的影响先动手!”
最重要的是他们捆在一起也打不过!对方一个人动动手指就把五个半精灵放倒,覆灭不远处的聚居地也轻而易举,不如姑且相信岑的说辞。
当然半精灵们不知道的是某位岑家小姐其实对他们很感兴趣,这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全新的物种!所以在安娜开口之后岑缨十分乐意地答应了请求。
鉴于半精灵和安娜根本听不懂明语,在跟着半精灵回去的路上岑缨与云无月的交谈倒不用避着他们。
“总算知晓了那座水上之城的消息,等会给安娜小姐看看王先生的地图,说不定能知道到底离得多远,”岑缨道,又问:“无月,你可听得懂我与安娜小姐交谈?”因为两个人都不熟悉拉丁语,所以交谈的时候说得很慢,适合刚入门的新手。而云无月恰好是偶尔听一耳朵的新手。
“……勉强,”云无月对于番语的兴趣一般——她对非战力增幅的学习兴趣都一般——自然也不能指望学得有多认真。勉强听、说得几个日常短句便差不多了,再多的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学习,云无月忙着疗伤,没时间。
岑缨便兴致勃勃将对话复述了一遍,下意识略去了恶魔的猜测,说罢她指了指一身的破烂,又见某位大妖还是那般翩翩,笑叹:“总算有个地方可以落脚,我可不想再穿着这身旅行了,还是无月你好,妖力所化,无尘无垢。”
原始丛林行走,人族少女纵有灵力护身,一身行头却不在保护范围,难免在行动间被树枝或是灌木划伤,时间长久下来好不容易在海岛幸存的衣物终于是不堪重负变得破破烂烂。唯一完好无损的衣物出自莲中境工匠之手,用料不凡十分结实,不过也难免沾染上灰尘污垢,想要清洗干净当然不可能,密林皂角什么的就不用想了。
对比大妖的进退自如,当真是天壤之别。
姑娘家就没有不在乎自身形象的,云无月分出些许心神注意带路的半精灵,大部分注意力思索片刻道:“我先前同你说你之衣物我亦可化出,你试过一次之后却不肯再用却是为何?”
四千年的大妖对此是真觉疑惑。人族少女却没让她有这个机会将疑惑付之于口,如今恰好真情实意问出来。
在过去半月的某天,在林中幸运找到一池清澈水塘休整,岑缨漂洗衣物时感慨不易,云无月提出这个建议时岑缨整个人心动不已。她摸过几次云无月的衣裳,手感不比家中华贵丝绸差,非要说的话更似有幸触摸过的魇本体如玉质的外壳,当下眼睛亮晶晶看向抱臂立于水旁的妖,「原来你的衣裳是妖力所化啊!」说着转而摸了摸下巴,「那为何我的灵力不可呢?」
云无月一针见血:「许是灵力的强度不够。」
岑缨听得哑然,这么说也没错,毕竟在有神仙的故事里可没听过哪个神仙为身上的衣物发过愁。等等……那么凡俗故事里的仙女下凡洗澡被偷了衣物不能回去果然是编撰的吧?
胡思乱想几个念头后岑缨欣然接受了云无月的提议,将手中摆洗的外套丢在一旁,坦然脱去短打只余贴身衣物。只见身前大妖右手一指,淡淡紫华萦绕周身,岑缨升腾起极为怪异的感觉,好似水波寸寸没过肌肤,身体不可控制地一颤,喉头滚动,是妖力缠绕住了周身,凝神去看紫华却旋即消散,再看便已身着自己最常见的装束。短打外套防风斗篷,连颜色都半分不差。
岑缨惊奇抬起右手看看,又举起左手瞧瞧,这妖力所化之衣物重量奇轻,落在身上微不可察,若非肉眼所见加之确有防风保暖之能,岑缨只疑穿了个假衣。纵使心中冒出些许念头,岑缨还是将之压下继续未完的洗衣,待洗净后寻了根树枝清洗一二用来晾晒换下的衣物,搁在升好的篝火旁借助火温烘烤。忙完后不免上手摸了摸外套,与织物完全不同的手感,岑缨感叹一声,「这可太神奇了,竟是一模一样。行动起来很是方便,」说着视移到云无月身上,「无月,你的妖力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捏造自己想要的衣物?」
云无月闻言一怔,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木架上的肉香四溢,已然是烤肉熟手的云无月一心二用答道:「嗯。在心中观想即可。」她瞧见岑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由补充道:「你想换一件么?」
岑缨连连摆手示意不想,顿了一会才不好意思道:「我是在想你的衣裳。」
「我?」
「是呀……我有点好奇,你说需要在心中观想,想必是要见过实物才可以。你的服饰带有西域的风格,但这种风格传入中原并没有那么长久……」确实只有外域才有如此略显暴露的服饰,中原繁复森严的礼教封锁下女子衣物全是严严实实。岑缨又笑:「我一直以为你的衣物是皮肤所化。」在见过魇的原身之后岑缨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魇兽胸口偌大的空洞。结果完全是个乌龙,人族少女脸上不免有淡淡烧意。
云无月若无所觉道:「据我所知,传闻龙族在化形之时可以将龙鳞幻化为想要的衣物。除此以外却是不知还有其他族类可以这般,我族自然是不能的。至于西域……」云无月话语稍顿,在广州的那个夜晚她曾一笔带过这件事情,不用仔细去看都知道那双黑色眼睛里一定怀有闪亮的好奇,「我曾与你说过在我成年未久时行走世间被一个人关了两百年,便是在我行至西域时。」
终究未曾详说,被那个和尚击败关押也好,脱困而出愤而将其丢进魔域深渊也罢,这些腌臜事与同为大妖的北洛说起不觉有何,此刻只是看着眼前这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便无心诉之。
好在岑缨主动转开了话题。
「原来如此,」岑缨当然记得这事,见云无月依然略去过程,体贴的没有追问,即使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云无月衣服胸口那要空一个洞。她转而道:「哇!这样来算的话,从上古到那时,魇族成年的时间竟是这么长久……这便是可长成者万中无一的原因么?」她喃喃自语,「还真是艰辛……」
有很多关于魇族的事云无月虽然不曾说,岑缨却从海岛上的一众小妖身上拐弯抹角打探到了。小妖们都说魇魅少见,魇兽却是不少,但两者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大到像是两个族类。
岑缨捧着脸,眨了眨眼睛问:「既然衣服要观想的话,皮相呢?」
「人族有个词为相由心生,这是其一;若是想改变,挑选心仪面相再细细雕琢,这是其二。」
「感觉妖族什么都很方便啊。」
云无月听见岑缨感叹便道:「我所言的这些,只有极为少数的妖族可以做到。大部分妖族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化形这一难关,还更有者在炼化横骨迈步不得,口吐人言都是奢望。而人生来便是道体,可以说话,拥有皮囊,何尝不是有得有失。」
人族少女若有所思的点头。
「好了,吃吧。」云无月将手中木棍递过去。
「谢谢无月!」
……
解决晚餐准备入睡,岑缨闭着眼睛放空思绪,漫无边际之时,一个念头闪过——今晚的风分明不小,为何身上没有微凉的感觉?往常入睡裹得再严实,冷风总会从各种微小的缝隙里透进来,今天却是很暖和。
这样想着岑缨稍稍将衣袖缩上去一些伸手到外面,依然感觉不到冷意。春日的夜晚总是湿冷,按理说不可能毫无所觉。
「咦……?」
「怎么了?」
原本闭目的北境大妖望了过来,岑缨将感到奇怪的事说了出来。
云无月解释道:「此本质为妖力附着躯体,随你动作所变化起伏,确保躯体始终处于附着范围内,风与冷意自然是透不过的。」
「这也太厉害了,不知要到何种程度我才可——」话语一卡,方才云无月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圈,岑缨发现有点儿不对,过滤出附着一词,岑缨一时僵住。这岂不是云无月的心神时时刻刻都落在自己身上好操控妖力?
「我亦是突破到一定层次方才掌握……」
云无月仍在说着,这后面的话岑小姐是半点没有听进去,若无其事结束了话题,躺在简易床上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待到第二夜休整换上旧衣裳,再也没提过化用之事。
话归正题,于是此刻脚步轻快的岑小姐听见云无月问为什么不再化用一顿,是真的一顿,差点连接下来该迈哪只脚都忘记了,几乎是同手同脚走了几步方才回过神来,不用去看她都知道北境大妖脸上必然是略带疑惑的表情。
岑缨干咳了两声,“……你伤未愈,不必浪费妖力。而且所化的衣物太轻我不习惯。”
所化一件衣物需要多少妖力这就是岑缨压根不想去考虑的事情,也希望四千年的大妖不要去考虑。太轻不习惯去习惯就好这个想法岑缨也是半点没有,也希望四千年的大妖不要去想。
“……”很懂人心的云无月陷入了迷惑沉思。
TBC.
【楼萱】枯荣
◎cp是仙三的 重楼x紫萱
◎背景为原来王世颖微博上随笔的重楼紫萱小传(会在文前贴上)+仙三游戏紫萱结局线
◎还有十天仙七就要上了,祝大卖(听说有楼哥……我可以不抱希望的期待一下楼萱后续吗)
◎ky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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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颖微博内容)
“重楼!”重楼永远不会忘记,这充满了着急与觉悟的声音,这是她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幸福总是在不经意消失之后,才懂得去珍惜...
◎cp是仙三的 重楼x紫萱
◎背景为原来王世颖微博上随笔的重楼紫萱小传(会在文前贴上)+仙三游戏紫萱结局线
◎还有十天仙七就要上了,祝大卖(听说有楼哥……我可以不抱希望的期待一下楼萱后续吗)
◎ky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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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颖微博内容)
“重楼!”重楼永远不会忘记,这充满了着急与觉悟的声音,这是她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幸福总是在不经意消失之后,才懂得去珍惜,水灵挺身而出用她的元神,替重楼档了那致命的一击,更在自己元神消失之前,将本身的千年修为都送给了重楼……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你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了……”
魔是不会流泪的,魔是没有泪的,那天滴在水灵珠精灵身上的点点滴滴,都是上天垂怜的泪水,是的,应该是如此的,任雨水淋湿全身,他只是动也不动的望着水灵珠精灵即将消失的身躯。
她耗尽所有的力气,轻轻的拨弄着重楼垂下的红发:“别难过,我只是把欠你的还你。”
“你……没有欠过我,你给我的够多了!” 一种撕裂的感觉包围着全身。
“不够的!”水灵脸上的微笑,依旧熟悉的叫人心痛,“好希望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只是……来不及了!”
重楼紧紧的抱住水灵的身体:“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会救你。”
只见水灵的身体逐渐光化:“好好的活下去……替我的份……一起!”
重楼一人仰天长啸,早已不知道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当他失去的那一煞那,他才知道他所拥有的是多么珍贵的,任凭他献出所有力量、所有生命,再也换不回的宝物。被吸收两人力量的重楼镇摄的魔龙,已经顺从的化为手刀附在双手,全身刹时涌现出一股新的力量,但是重楼却毫无感觉,两眼只是紧盯着双手中,那颗已经失去了光芒的残破珠子,当年,她信任的将无暇光芒的水灵珠交给了他,如今,他……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在此刻才发觉他有多么的愚蠢,他只是个会打架,只会为自己想的莽夫,一丁点也配不上牺牲生命保护自己的水灵珠,他原本可以给水灵更多的承诺,更快乐的生活,然而,却因为他一时的大意,一时的自信,他付出的代价,竟是永远的失去了他所挚爱的人,或许他根本不配拥有她 ,更或许没有他的存在,没有他的闯入,她目前还是快快乐乐的生活着,说不定她更能得到幸福,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幸福,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魔。
重楼内心的苛责,在心中刻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要重新守护水灵珠,这一次他不会再碰她,不会在跟她相恋,她会有一段新的恋情,里面将不会有他的存在。
捧着破碎的水灵珠,他擅闯了天界,能补天的女娲娘娘一定有办法救回水灵珠的灵魂,那怕是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是一千年他也会等,等着她的重生,等着他们在见面的那一瞬间。
他跟女娲娘娘交换了约定。
他知道她在重生后,会有一段自己的恋情,他对自己许下了决心,不论多久的等待,只愿在水灵的这一世,帮她找到一个好的归宿,这一世一定要让她幸福,他会离的远远的,远远的保护着她,绝对不会再碰她,因为自己只会带给她不幸,只会害她失去性命,不论她喜欢的人是谁,不论她要度过怎样的难关,如果自己的能力,对她能有一丝一毫的帮助,能让她拥有他未曾让她拥有过的幸福,就算要他失去所有的能力,甚至失去生命,他也会心甘情愿的付出,这是他埋藏千年的决定,这是他千年前就已经欠下的……永远还不完的情债……
在水灵将自身功力都给了重楼之后,重楼拥有的是超越自身不凡的力量,擅闯天界之中,天界将神被他打败的不知凡几,更因全身而退,魔界的名望如日中天,在魔皇昭见之后,更成了魔宫第一位统帅大将军,掌管神界魔界的要冲,直到天界派出飞蓬,两人才斗了个旗鼓相当,两人越打越惺惺相惜,只是苦于无法越过两界界线,没办法好好的打一场,于是重楼约其到他发现的一处新仙界,在没有天规魔令的世界中,尽情的打一场,只是最后仍惊动天界,在两人协商之下,重楼接受了飞蓬的意见,他将飞蓬的配剑打落了凡间…
把剑还给了飞蓬的后世,飞蓬的后世则帮他寻找水灵的下落,千年的等待,千年的约定,他终于发现了水灵的这一世——紫萱,他一定会遵守他千年来的诺言,默默的保护她,以及她那姓徐的恋人。
“你……这是何苦?”看到紫萱封闭自身的灵识,陷入困境,重楼再也忍耐不住,出手挡了邪剑仙的一击。
“不要管我……”万般的不舍却换来一句冷冷的回应。
重楼明白,此生的他们,形同末路……对紫萱来说,他不再是她的唯一,仅仅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她要等的人是她眷顾了三世的长卿。
他依旧无悔无怨,这是他的决定,千年前就已经许下的决定。
虽然他耗尽了全力终于挽救了紫萱,但紫萱跟她的恋人还是得分开,只是自己的努力依旧没有白费,紫萱总算拥有比水灵还多的幸福,至少她拥有了自己所没办法给她的——平淡的日子以及她重要的孩子。
“不上去看看?”面对景天的疑问,重楼只能装作毫不在意。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知道她平安就够了!”只有上天知道,千年了,他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看着她,想着她,只是真正面对她,他又能如何呢?她已经有了她的新恋情,心里也不再有他的影子,纵使见了她,终究得无情的分别,见与不见又有什么两样呢
有情、无情也是得到同一个结果,这是一个千年前他就已经知道的结果,毕竟他们两人之间牵连的缘分,是他一手切断的阿!只要知道最后的努力有了成果,他不再带给她不幸,带给她毁灭,对自己而言这就已经很够……很够了!
“我在你家等你,记得带酒来”重楼淡淡的叮咛着。
“不是要比武吗?”景天疑惑起来。
“今天……我只想喝酒!”重楼不想说出心里的话,因为他想诉说的人,是他永远都不可能面对的,他只能在心底对自己低声倾诉着:“已经……不需要再保护你了吧!最大的浩劫已经过了,接下来的你一定都可以平安度过的,不再需要强大的力量,比不比武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听说人类的酒可以浇愁,对现在的我……有用吗?”
在离开的时候,心里浮现的,是紫萱幸福的哄着小孩的背影……彷佛听到紫萱柔细的声音正在询问着:“阿天!刚刚你在跟谁说话?”
“果然,只有离开你,才能让你拥有真正的幸福……”重楼喃喃的念着,拖着沉重的脚步,头也不回的踏着夕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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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荣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壹
人间每次入冬的时候,渝州都会有场大雪。
青儿每每总爱问自己的母亲,今年的雪从何而来。
紫萱望着窗外飘飞的白色,说今年的雪是神明揉碎了祥云,玄鸟衔着它们到临,把殊胜因缘和安平福祉播撒在人间。
她忽而想到,等她魂归圣灵珠时,青儿已长大,她会不会因为这些睡前故事坚信天界神明是那么在意人间,他们低垂悲悯的眉眼,望尽微处最细碎的春风冬雪。
于是对六界的慈悲就于她的故事里镌刻在每一位女娲后人的灵魂之中。
青儿抬头望她,问她是不是奶奶也如此说过——紫萱愣了一愣,她尽力回想,忽而发现自己从无一丁点父母的记忆,唯一记得的只有女娲庙里那个博学广闻的老妪。
于是她说,是。
这神州大地每一位老者都是她的父母,每一位孩子都是她的儿女,他们对神明的祈盼正和她所描述的如出一辙。
沉沉的雪压住土壤时,月光被洁白的大地照亮,就那么柔柔冷冷的一丝亮,映进紫萱的梦里来。
她赤身走在无垠水面上,脚下星盘银川倒悬,点点如人间灯火,涉足其上,如泛舟天河,不知天地四象穹宇八方。
忽有人唤她,很轻、很远的一声:“孩子。”
她自小无父无母,却仍从心里觉得这声声呼唤是源自慈祥的母亲。
直到她走近,才发现那是位她祈愿中才有的神明,她和她一样有条长长的蛇尾,鳞甲森森,似是上古凶兽,然而属于人的面目却是眼眸低垂,表情宁然慈悲。
“孩子,”女娲说,“我听到你在难过。”
紫萱觉得自己的泪水一滴滴争先恐后地涌出,变成脚下群星的一员,她向神明伸开手臂,女娲温柔地环抱住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紫萱仍在哭,好像她在女娲的怀里,任何情绪都可以发泄,任何情绪都不用隐藏。
“我做了许多错事……”她说。
“没有谁可以要求一个生灵该如何没有错误地度过一生,也没有谁可以定义错误。”女娲抱住她,替她一点点抚去泪水,“我本神族,受天帝统帅,理应以天界为先,那么我选择帮助人类反抗天帝就是错误,并且要求后人一代代不惜所有保护人界也是一种自私……你觉得因为自身小爱掣肘大爱是错误,但我们终归有灵有识,不可能没有偏颇的过此一生。”
“可……”
“我要向你道歉。”女娲抚摸着她的长发,“是我的自私导致了你的痛苦。”
她停了一下,复而又想起什么,叹道:“我没什么可补偿你……”
女娲擦去她的泪痕,沾着眼泪的指腹轻轻点在她的额间——一缕轻柔的光如破云的朝阳,从女娲的指尖泛出,又像水一般慢慢溶入紫萱的眉心,最后只余下一点纷飞的星屑。
“我知道你一生都在抗争我强加于你的宿命,”女娲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痛惜,“所以我予你明晰一切因果的权利,此后缘生缘尽,皆在你心。”
贰
一场长梦过后,紫萱多了点头疼的毛病。她的记忆犹如变成了一株榕树,开始一点点向外生长,旧时的记忆如同嫩芽,被慢慢抽开、抻长,往上郁郁葱葱地延伸着,只是每次只能攀升一两寸,似乎只有如此轻柔地生长,才能让她不会陷于突如其来的痛楚。
起初紫萱多会记起女娲,就像是沉睡的婴孩梦忆自己的母亲;偶尔她也会记起一场雨,无风无雷,只有阴沉沉的水滴坠落,如天空崩塌诸神垂泪;她甚至会想到间坐落在一汪碧水之畔的小屋,门外有个陌生来客。
紫萱曾试着推开记忆中小屋的门,然而只能打开一条缝隙,外面是个模糊的影子——她想,好像是顾留芳。
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是如此轻轻巧巧,像一只乱飞的鸟儿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像日光下安平的瀚海,又像山涧涌出的清泉,女娲的后人望尽人间,深知人这类种族寿命太短而爱恨太长,总会渐渐让一双眼睛变得疲惫又浑浊。所以当她初次看见顾留芳时,还以为他是初出妖界的生灵,带着更纯粹的眼睛与灵魂懵懂地打量红尘。
紫萱想,不知道为什么与徐长卿分别后,她渐渐的更爱去回忆顾留芳——也许唯有与顾留芳的相识相知相爱才是宿命唯一替她准备好的姻缘,尔后的林业平与徐长卿,不过是她仿效天命强行续借的一缕清梦。
那种深深的沉痛一直延续,她忽而想起蛮州长长的街道以及无数叫卖的人群,烟雨在每年六月就来了,雾气蒙蒙远山寂寂,她在那儿像一只翩飞的蝶,一身银饰如风铃,泠泠的响在细雨中,引得无数人都爱侧目,默默看着这个女娲赋予人间的精灵。
人流中忽然出现了个高而清癯的背影,它的主人理应有双清澈的眼睛,紫萱忽而觉得自己的胸腔内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于是在奔腾的风中、在绵密的雨中,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角,风骤然从指缝掠过,让她几乎以为能握住的只有这无色无形的东西——然而她的指尖切实攥住了布料。
她猛地抓住了他。
“我们是不是见过?”紫萱仰起脸,轻声问他。
在他回首之时,烟雨如雾般袅袅升起,漫卷如云,画般的长街如浸润过水墨,须臾洇开一片黑白,点点洗过她的记忆,于是世界就在这样轻柔的示意中悄然湮灭,露出渝州的烟火。
但她的心脏仍在跳,她的手指仍紧攥衣角,她的问询还余有尾音。
男人站住了,他沉默地垂下头望向拉着他衣角的女人,恰有一缕风替他拂开黑色的纱物,露出红色的眼瞳。
他们确实见过!
紫萱在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胸腔内突然传来了更激烈的波动,它不属于心脏,但跳得更痛、更快、更为剧烈,仿佛她的身体里藏着一只野兽,要撕开她的躯体奔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巨量的疼痛中停滞了,似乎汹涌如海潮的记忆拥入脑海,让它无法再去处理其余诸事。
她的眼前黑了下去,身体如寒蝉、如雨蝶、如暮色中将死的蜉蝣,轻飘飘地往下坠落,似是一直要落进长眠无梦的寂夜里。
叁
紫萱醒来时,景天扶她坐起,又一言不发地朝门的方向努了努嘴——重楼正倚在旁边,面前是人间冬雪。
无论是神界亦或魔界都不曾有过分明的四季,如果要说为何燥热与寒冷会惹的五界眷恋,那是因为神魔一样艳慕人类热烈的情仇。
从紫萱的眼中望去,他是一幅被镶在门框中的画,檐牙簌簌落下细雪,北风烈烈鼓起衣袍,唯有端在手中的酒盅有一丝热意,薄薄的水汽在杯口氤氲,须臾被唇齿吞尽,或是立即让冷风吹散。
她忽而想知道,这个六界独尊的男人在落进凡尘之前,有没有好好看过人间,不然他在魔力尽失的这些年,该有多寂寞。
在女娲赐予她的无头无尾的梦里,紫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重楼,他走在天界飘摇的白云间,那么洁净的世界里,黑红交织的颜色在其中是唯一一抹肮脏又显眼的暖色。
他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像捧着一层薄雪,像捧着一涓细水,又像捧着一握残沙——紫萱从未见过他如此珍视过什么,毕竟他无上的力量总能给予这个魔尊想要的一切,太易得到,就无所谓珍惜。
重楼一步步走向她的神明。
女娲仍然是那样祥和又慈悲的神色,好像朝她而来的不是流着蚩尤血脉的敌人,而是望着神像祈福的来自人间的孩子,她垂首看他缓步前行,每一步都沉,每一步都重,每一步都如此坚定又决绝,像来朝圣的信徒。
终于,他走到她身前。
“孩子,你想要什么?”女娲轻声问他。
重楼把手抬高了些——这是几千几万年来他唯一一次双手手心朝上,因为他的掌中捧着一颗碎裂的明珠。
“……救她。”他说。
纵使再过千万年,紫萱相信自己也绝不会认错它——这颗一直存于自己体内的水灵珠,此刻却如此毫无灵气地躺在重楼的手掌。
难到……是它在为此而痛吗?
紫萱捂住心口——就在半日前,那股令人心悸的疼痛令她昏倒在渝州的人潮里。
这种感觉绝不是心疼,而好像是源自灵魂的颤栗,似乎与她融为一体的水灵珠被某种沉痛的回忆唤醒,一点点咬噬她尚未清明的灵魂。
甚至于……她仅仅抬头去望一眼门前,视线中闪过那抹黑红的背影,疼痛就又如跗骨之蛆般接踵而至。
“你……”紫萱强忍痛楚,轻声问道,“见过女娲娘娘吗?”
门口的身影在听到她的问询时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他抿了一口酒,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本座为何要见她?”
重楼喉头滚动,第一次觉得这种人间用于消愁的液体那么难以下咽,不是辛辣如火,而是滞涩如泥,一旦吞入就好似压在胸口,万千纷飞的杂思都被禁锢,独留一缕嗟叹。
他当然见过女娲。
这个创造人间的神明也和她所创造的人间一样包容而温柔,纵使他是由蚩尤精气所化的魔,居然也能在她眼里看到对世人的慈悲,好像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大地的孩子。
而后女娲为了人间与伏羲反目,也因此长眠在她所钟爱的土地上。
那场足以使天地变色的鏖战里魔界万民无不欢庆,毕竟没有什么比仇人相戮更为畅快——只是那天重楼罕有的想去人间看看,但终究仅仅看到了一场灰色的雨。
肆
有时候紫萱会怀疑,重楼是不是她所虚设的生灵——他总会在记忆枝条攀升的时候进入她的梦境,或是在某个落雨的晨曦或昏沉的傍晚造访新安当,仅仅只坐下来与景天喝杯酒。
而后又是累月不见影踪。似乎他是如梦似幻的一缕风,只是误闯红尘,来此薄游人间。
但在紫萱今年的梦里,那场雪夜中常常忆起的大雨终于落下,浇在重楼身上,滴在他怀中女孩苍白的脸上。
于是某日斜阳西照,重楼照例披上他的黑斗篷将要离去。
“重楼。”在景天诧异的神色里,紫萱从后屋走出,轻轻叫住了门口的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因为重楼从未告诉她自己姓甚名谁,即使他肯一次次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甚至愿意为她散尽千年万年的法力,但他从未告诉紫萱他叫什么——所以纵然紫萱从景天一行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是魔尊重楼,却一直未曾以名讳称呼他。
因为重楼不想告诉她名字,肯定有所顾虑,她也就顺他心意,一次也没有打破这点默契。
只是这次,紫萱觉得他们之间该好好聊一聊,她不再是女娲后人,重楼也不再是魔尊,他们现在不过是渝州的当铺里两个小小的凡人,他们不再是红尘过客,而是独属其间。
在景天还在发愣的时候,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点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发出一声足以提醒他的闷响:“你,去买酒。”
待得李三思看着狼狈不堪的自家掌柜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景天却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去去去!别往里面看,没看到连我都被赶出来了吗?”
李三思“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可是生意……”
景天一指靠在旁的门板道:“今日打烊。”
说完他拿起一旁的木牌,想了想翻了一面,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才又挂在了门板上。
李三思偷眼瞧了瞧,其上只有四个字。
“故人来访”。
他们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紫萱阖上窗帘时,正是倦鸟归巢金乌西坠,渝州满城的炊烟如云似雾,热腾腾地驱走了晚风的冷意,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境也因此变得安定而平和,足以有面对千年岁月的勇气。
她回过头,见重楼正在摆弄桌上那柄茶壶,于是走过两步替他接过:“这不是酒。”
纵然知道他不会口渴,紫萱还是拿过茶盏,细细斟了七分的热茶送到他手边:“要不要试试?”
重楼依言接过,抿了一口才道:“人喝的东西,没一样好喝!”
“是啊,酒辣茶苦,都不是好滋味,”紫萱闻言笑了笑,在他对面缓缓坐下,“可人喜欢。”
紫萱看着他微颦的眉峰,继续说道:“昔日神农以釜煮水,中途有树叶被风吹落,飘入水中,待得水煮沸,其色微黄,尝之止渴、提神,所以神农发现了茶。”
她说起“神农”二字时,重楼终于有了点认真的意味——蚩尤乃是神农之血脉,而他又是蚩尤精气所化,所以听闻这个古神的名讳时,自然动容几分。
“……茶之功效类药。”最后重楼听到她如此总结,却又是哼了声,显得不屑起来。
“药?什么都治不了的药?”
紫萱也为自己斟了杯,望着杯口腾起的热气说道:“当然能治,只是治的是心绪不宁的病。”
她抿了一口茶,把杯盏捧在手里,轻声问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这句话,第一次尚可说是认错了人,这次却无论如何都搪塞不过去。
重楼被她柔和但坚定的目光看得一滞,旋即偏过头去:“当然见过。”
“在哪?”
“蓬莱。”重楼想也不想。
紫萱自然知道,在蓬莱他们遇到邪剑仙假扮的清微道长,正是因为重楼的突然出现才救了众人一命。
“你在装傻。”紫萱叹了口气。
“……锁妖塔。”重楼沉默了几秒,冷冷地说道。
他的语气变化之快,倒令紫萱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她为了让徐长卿爱上自己,与狼妖赤炎精心策划的那个把戏。
难到,当时他也在……
她的脸上腾地升起抹薄红,却是又羞又急,有些不择言道:“我以为,魔尊不会撒谎。”
闻听此言,重楼的视线如利刃般抬起,一寸寸刺向她的眼睛,就在紫萱都因那层威压感到无法呼吸时,重楼忽然收回了视线,他站起身,抬手的瞬间地上已升起了一个淡淡的法阵。
“不要走!”
重楼抬起的手僵在了空中——紫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扭过头去,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哀求的神色,激得他心中一乱,像是被火焰灼伤了一般。
“……”
待得法阵的颜色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紫萱这才轻轻松开手。
“对不起。”她说。
“不用。”重楼没有看她,沉默了一会才道,“本座……没有骗你。”
紫萱猛然抬起头望向他:“可是女娲娘娘给我的梦里……”
“哼!多管闲事。”重楼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冷哼了声。
当时千年前的约定……竟是她率先失约了。
“千年以前……”紫萱定了定神,与其她和重楼再在此打哑谜,不如由她先捅破一切过去。
“你不是她。”重楼打断了她,在她惊诧的目光里,他突然开口,语气沉痛却万分笃定。
好像他一直手握刀剑,时刻准备把她无法接受的过去一齐挥断,只留下灼灼生花的未来。
伍
某日清晨,当铜镜里终于映出一丝白如苍雪的长发时,紫萱握着梳子的手停下了,这一瞬间她忽然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久违的释怀与宁静。
“阿天!”她唤道。
不多时,在外忙碌的掌柜就拿着账本急急跑了进来:“紫萱姐,有什么事吗?”
“麻烦送我去一趟蜀山。”紫萱说。
“啊?!”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名,景天几乎要跳起来,舌头打结般问道,“紫萱姐,你、你……你要去见、见……”
紫萱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是去见他……只是想去看看他。”
景天挠了挠头,他一直没闹明白这些复杂的事,所以也一般并不多嘴。
“那,我去和三思说一下。”
徐长卿。
徐、长、卿。
曾几何时,她把这个名字衔在唇齿,珍视过人间每一年的春花秋实。她一直私藏水灵珠,一直给青儿灌服傀儡汤,仅仅是因为她不想老去,也不想让徐长卿老去,她总期待有一天他们能以最美好的面貌成仙成神,双宿双飞,再不理人间岁月。
可就在这么短短的几年红尘里,她忽而发现自己变得不再那么惧怕衰老,甚至不再惧怕死亡——也许历经人间沧桑者都会变得富足,不再仅仅需要爱情维系生命。
也许是人的寿命太短,而大千世界过于旖旎,他们总在奔跑的岁月里能发现崭新的景色。
在景天的帮助下,她得以用隐身咒避过年轻弟子,仅远远望一眼蜀山的现任掌门。
他已成仙,面孔永远停留在了最好的年岁,眉如剑,眼如星,身形如修竹,抿着的嘴唇和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他永远有种看似天真的正直,但天下永远需要这种人,天下如果没有这种人,天下便也不会是女娲所爱护的天下了。
紫萱痴痴地看了他半晌,叹道:“他过得很好。”
景天在一旁应声:“当然!徐大哥这几年都在除妖卫道,替百姓谋求平安。蜀山日益壮大,四处的少年游子也都想来求仙访道、保卫苍生……”
景天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仅如蚊蚋:“紫萱姐……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紫萱的身形顿了一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望着徐长卿的身影,她忽然想到了重楼那句“你不是她”。
重楼,这个通晓大道六界独尊的魔,应在千年的等待里早已窥破天道,在他如此心碎欲死的时光里,还能这么冷静地告诉她这个道理。
她不是水灵——徐长卿也不是林业平,更不是顾留芳。
徐长卿只是徐长卿,是那个心有天下的徐长卿,不该被她的私欲困于儿女情长。
紫萱在女娲送她的经年的梦里,忽而开始重新审视她与徐长卿的爱恋——她真的爱徐长卿,甚至真的爱林业平吗?
她或许只是把对顾留芳的眷恋转嫁给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他记忆没有他性格仅仅拥有他现世身份的陌生人,并且为了这段美梦的延续,让这些人为她的任性走上一段又一段本不属于他们人生的道路。
然而重楼却一直游离在她世界的边沿,仅仅只是轻轻地注视着她自己的人生。
记忆中的雨终没有停在有着苍白面孔的女孩脸上,而是悄然滴进紫萱的心里,让她忽然觉得平静如水、灵台清明。
也许重楼想告诉她的,也许女娲想告诉她的都是如出一辙。
水灵、顾留芳——前世并不该是他们爱上如今诸人的原因,而仅仅只应该是一个契机。
所以重楼才会那么笃定地说他没有骗她,因为他确确实实,与她相逢于锁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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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久很久没有再去想徐长卿甚至顾留芳了,久到景天还会偶尔主动发动刻印找重楼来喝酒,他的小心思在两位历经千百年的神魔面前被轻而易举地窥破,却罕有的没人说出口。
紫萱很少来见他,只有当青儿在新安当里跑前跑后时,重楼才能肯定她就在后屋里,也许在侍弄花草,也许在午睡,也许就坐在镜前试一支新买的发簪。
仅有一次,人间未来的女娲后人像只青鸟,悠悠飞近他身前,自来熟地一把抱住了他的斗篷。
重楼低下眼去看靠在他腿边的小家伙,青儿仅仅皱了皱鼻子,挥着手让他附耳过去。
他无奈地弯下腰,几乎要低到桌面底下去,青儿这才满意,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觉得娘亲想见你。”
她说得轻,但顺风还是给一旁凝神的景天听了去,重楼就听得桌子对面“噗”的一声,再直起腰就见到景天咧着嘴想说什么,被他含有威胁意味的眼神憋了回去。
青儿仍不明就里地扒着他的腿,好奇地看向莫名其妙的景天叔叔,后者缩了缩脖子,赶忙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红毛,你不是想杀人灭口吧!”
“你!”
“青儿!”
就在景天正准备继续反唇相讥时,帘外传来的声音却令剑拔弩张的两人都一齐住了口。
只见紫萱正撩开了挡帘,从里面走出来,青儿见娘来了,反而有点心虚地朝重楼的斗篷里面挤,似乎努力想和这个身形高大的奇怪男人融为一体。
紫萱见青儿躲得牢,也不好去抱,重楼不明就里,见她看自己,也抬眼望向她。
她骤然觉得脸有点热,偏过头咳了一声,景天这才腾的一下站起来,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去重楼的斗篷里捉青儿。
“青儿乖——这个红毛的斗篷里有什么好的,叔叔带你去街上玩!”
只见他连哄带骗,终于把青儿从中挖出来,抱着孩子逃似得飞快地夺门而出。
紫萱把拉上的窗户推开,让阳光终于如愿洒进了这间小屋——她曾许多次坐在窗前,隔着窗间镂空的雕刻一直望向对面。也许看得清,但看不清的时候总是更多,然而她仅仅只是在得知他来访后喜欢坐在这里静静地发一会儿呆。
因为在重楼来时,紫萱总会获得莫名其妙的平静,似乎重楼于她而言好像是一处屋檐,只要他在,任何风暴雨雪都无法击穿他的保护,把一切寒冷砸落在她身上。
不过……青儿说错了。
紫萱并不想见重楼,她只是想知道他在这里而已——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不知道和重楼谈些什么,于是只能背对他去胡乱收拾一下桌子。
就在指尖触到黄铜冰冷的质感时,紫萱条件反射地抬起眼看了看——是她用作梳妆的镜子,景天找的巧手匠人把它磨得很亮。
镜中忠实地映出她,还有后面一言不发的重楼。
是了。
紫萱望着镜中的自己想,她是不愿重楼看见她老去。
她本不再惧怕衰老,但她不愿意重楼看着她老去,让永远不老不死的魔尊看着朱颜辞镜花辞树,本身就是人间的一种残忍。
紫萱想,她好像在怕她会失去重楼的爱。
她曾经有过这种类似的感觉,就在确定徐长卿是顾留芳的转世时。
但那时她封印青儿以求驻颜,仅仅是想和徐长卿一起不老不死,是怕长久的爱求不得,而不是怕已获得的爱会失去。
她确实太自私。
紫萱看着那面铜镜出神太久,久到连重楼都看出端倪,率先打破脆弱的寂静:“你在看什么?”
紫萱摇了摇头,她索性坐到镜前,慢慢打量起镜中人来。
就在她以为重楼会在这种逼仄的安静与无声的拒绝里不耐烦,甚至会直接离去时,他却又开了口。
“你……”重楼沉默了几秒,“害怕老去?”
“……”紫萱思索良久,突然问道,“魔会有‘老’的概念吗?”
她本以为重楼会被她问住,但他却又答得很快:“魔是不老不死不灭的。”
“所以魔理解的‘老’与人不同。”
重楼走近了几步,也望向镜中人:“‘老’是魔永远无法达到的生命阶段,也是魔永远羡慕的生命的美丽。”
紫萱微微一愣。
“就像……秋叶。”重楼犹豫了下,才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比喻。
就在他的眼中,镜中人忽然露出了个浅浅的笑来——紫萱想,重楼真的在这么多年的凡人生活里,好好看过人间。
人之于魔,就像树叶之于人,在人感叹年华易逝时,却总是去赞赏秋叶之静美。其实两者有何异呢?
她无非庸人自扰罢了。
就在紫萱去牵他的手时,重楼没有拒绝;就在她踮起脚去够他时,重楼没有拒绝;就在她将要去吻他时,重楼也没有拒绝。
他好像一直放任紫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无论其中包不包括他的存在。
柒
紫萱想,她在这么多年的患得患失中,终于获得了长久的安宁。
她不必再去担心爱、生命和宿命。
第八年的时候,女娲交予她的梦境如一卷娓娓道来的书,已经读完了最后的章节。
然而那时她的长发已然半白,脸上早就爬上细密的皱纹,连皮肤都因为空气而开始黯淡——紫萱在这样加速的岁月里揣度女娲的心思,即,神明为什么要让回忆如此漫长。
也许是因为以她毫无修为的身体再承受不住那样巨量的记忆;也许是因为怕她过早得知前世因果会任性做事;也许是因为……神明的目的仅仅是想她在数十年的短暂时间里,可以有一点期盼,一直延续到生命尽头。
她是女娲的女儿,女娲自会感受到她在顾留芳、林业平与徐长卿的孽缘中被扯痛的灵魂,所以神明不顾与重楼定下的约定,私自向她打开记忆的大门。
然而就在她和重楼说及此事时,重楼陷入了罕见的、长久的沉默——虽然他一向话不多,但还算有问必答。
紫萱隐隐觉得不对。
就在她准备继续追问时,重楼终于在隐瞒还是以实相告中选择了后者——他一直是让紫萱来做一切有关他们的决定。
“她是为了本座。”重楼说。
重楼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想开口了。他望着远方飘摇的灯火,忽然觉得千年前他曾见过的那双宁然又慈悲的眼睛重现在了他面前,好似女娲从未离去,一直用她那双能明鉴彻始彻终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紫萱,也静静注视着……他。
紫萱何等聪慧,在重楼提点了一句的情况下,须臾便猜透了这个神明的内心——她恐怕是怕倘若记忆在短时间内全部被自己知晓,会留有太多的岁月让她去回应重楼的爱。
但她并没有多少年的寿命了,然而重楼还会有无尽的生命。
与其让她去给予重楼短暂的美梦与希望,不如继续让这个寂寥千年的魔尊一直尘封着内心,不要让它重新跳动,也就不会再次经历得而复失的痛苦。
女娲,这个造世的神明、大地的母亲,她确如人间传说中所言那样包容而悲悯,从来愿意把她的温柔分给每一位生灵。
即使他是蚩尤的血脉,是神界的敌人。
女娲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只是他们都太聪明、又太笨了。
聪明到洞悉了一切——笨到依然选择为爱所伤。
第十年里,青儿来找重楼,她还像小时候那样朝他挥手,任性地让他附耳过去——只是此刻的姑娘,重楼稍稍弯点腰就能听清她在讲什么了。
“我觉得……娘亲想见你。”她轻声说。
……
在昏沉中,紫萱听到了重楼的脚步声——她想,她真是对他太残忍了。
重楼将她抱起时,青儿替他们关上了门。
“重楼。”她早已不再年轻,身体轻得如同一片枯叶,连声音都变得低缓而沙哑。
重楼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让她靠在肩头,好更容易看清他的脸。
紫萱真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从额发看到眼角、从眼睛看到鼻尖、从鼻尖看到唇线……看了许久,她忽而轻笑起来。
她笑起来时,仍然有一刻让重楼以为他们尚且还在初遇的年头里。
“你真的不会变啊……”
紫萱缩在他的臂弯微微喘了会儿气,才又能用不多的生命力说点话:“不如你把我变成魔吧……如果我是……魔,我一定第一个给你上刻印……那样,我们就可以……永不分离。”
“你愿意?”重楼问道。
纵使他目前的魔力并未恢复,但他仍问了这句无用的话。
“不愿意!”紫萱在他怀里笑得发颤。
她笑着笑着,忽而有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滴淌下,落进鬓角的银丝中,落在重楼的肩膀上——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这些液体灼伤,它们一直烧一直烧,近乎烧进他的灵魂。
“我……”紫萱的声音太轻了,他甚至什么都没听清。
他把耳朵贴近紫萱的嘴唇——他的爱人淘气地吻了吻他的耳廓,旋即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
“我……舍不得人间。”
重楼愣了一愣,忽然侧过头,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她的眉心。
他吻了良久,待得再分开时,她的眉心轻轻浮现出了一抹印痕——就像重楼自己额上的那样。
这是他唯一一次,如此心甘情愿地骗她。
“本座……”重楼轻声说,“我去人间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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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个还在这个圈的太太,看到这些不离不弃的同好们我才有动力产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