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庆2观影·遗物|①①春闱(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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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中的范闲也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这次春闱啊,在这个名册上的,都将会沦为废稿。”郭诤递过去一沓名册,解释道。】
侯季常自然认得这个名册,脸色顿时白了。
杨万理双手握拳,紧咬牙关。
史阐立颤声问道:“凭什么啊?”
【范闲也问:“为何?”
“这些学子,心思狡诈,”郭诤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做工,无非就是想在我面前留下点印象嘛。”
他盖棺定论,“这种投机取巧的学子,岂能录用啊?”】
心思狡诈?投机取巧?
史阐立眼睛红了,杨万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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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中的范闲也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这次春闱啊,在这个名册上的,都将会沦为废稿。”郭诤递过去一沓名册,解释道。】
侯季常自然认得这个名册,脸色顿时白了。
杨万理双手握拳,紧咬牙关。
史阐立颤声问道:“凭什么啊?”
【范闲也问:“为何?”
“这些学子,心思狡诈,”郭诤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做工,无非就是想在我面前留下点印象嘛。”
他盖棺定论,“这种投机取巧的学子,岂能录用啊?”】
心思狡诈?投机取巧?
史阐立眼睛红了,杨万理也气得面色涨红。
“……是侯某对不住二位。”侯季常的声音轻得像是草芥。
他本以为是条额外的门路,却没想到是他自作聪明,反倒断了生路。
杨万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道:“侯兄不必过多苛责自己,这春闱本就有问题!”
北齐小皇帝深以为然。
一个礼部尚书,竟能左右这么多春闱学子的命运,实在是太荒谬了。
【“只是想想也不行?”范闲眼神冰冷。
“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品行高洁,正像郭某。”郭诤大言不惭,“绝不能容忍这些蝇营狗苟!”】
众人几乎都被气笑了。
能说出“读书人何至于此!”的人蝇营狗苟?
海棠朵朵是北齐人,可不管那么多南庆的弯弯绕绕,直接嘲讽,“好大一张脸啊。”
而赖名成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了。
李承泽则有些叹息。
郭诤,好不容易当上礼部尚书,废了他不少心力,如今这棋估计是要废了。
可惜了。听话又好用的狗又少了一条。
【语毕,郭诤想要收回名册,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名册。
他抬头,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莫非门外的学子,有大人的门客?”他虚心请教。】
费介冷哼一声:结党营私之辈,看谁都觉得在徇私。
林若甫心道:果然。
在郭诤拿出那份名册时,他就知道,范闲必不会袖手旁观。
杨万理眼中生出光亮,愣愣地看着小范大人。
【范闲看着他,缓缓道:“只是想给这些学子,留条活路。”
郭诤也没那么轻易妥协,“小范大人,品行最重要啊!”
范闲没说话,无端让人感到寒意刺骨。
这时,才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年纪轻轻成为鉴察院提司又主理春闱,少年权臣,不过如此了。
郭诤最终笑了,也妥协了。
“就像我,无条件地相信小范大人的品行!您想做什么,我没意见,按你的来。”
干脆利落地提起旁边炉子上烧着的水壶,范闲当着郭诤的面,烧了名册。
火舌渐渐蔓延,熟悉的声音也慢慢传来。
“侯季常,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真厉害呀侯季常!”
火焰晃动,像人飘摇不定的命运。
他们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命运,差点像这本名册一样被火焰吞噬,化为渺小的灰土。
火还在烧着,他们也还在喊着。
“侯季常!侯季常!侯季常!”】
侯季常神情恍惚,摇摇欲坠。
莫大的悲哀在他心头涌动。
一悲自己的愚蠢,二悲春闱的藏污纳垢。如果不是小范大人,他的命运、杨万理的命运、史阐立的命运,全都毁于一旦了。
杨万理大为震动。
他忍不住起身,痴痴地看着画面上火焰。这簇火,救了不知多少春闱学子,也再次点燃了他的内心。
火光映在他眼瞳之中。他想,他一定不会辜负小范大人的恩情。
他要当一个好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遵法如仗剑。
史阐立也十分感动,打定主意,等出去之后,无论是否金榜题名,都愿为小范大人效犬马之劳。
空间中,不知是谁幽幽叹道:“这就是,小范大人啊……”
【范闲换回了那身华贵的绿衣,坐在马车上,还没到范府,就听到了一阵喧闹。
下车一看,数不清的人涌在门口,正往范府里塞着礼物。
范府家丁拼命喊着:“我家大人不收礼!!不收礼!!”
不少都是朝官,此时穿着便服。
范闲叹息:“唉,都是为了春闱啊。”
言罢,带着王启年绕到了后门。】
哪怕不言明,空间中众人也知道为何那么多人送礼。
只怕每份礼物里面,都放着写满了名字的字条。
杨万理沉默地看着画面上喧闹的人群,他知道,小范大人一定不会收的。
【范府。
太子观察着四周,身后跟着拿满了礼物的侍从。
“殿下,这不对啊,这范府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侍从疑惑。
太子倒是不觉得奇怪,“谁让咱是从后门进来的呢。”】
太子尴尬一笑。
他在讲春闱舞弊的时候出场,这时机真是不太妙啊。
李承泽悠悠开口:“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
太子回以呵呵一笑。
侯季常手掌收拢。
那可是太子啊,当朝储君,未来的天子,小范大人真的能顶住这么大的压力吗?
【“没人说明什么呀?”
侍从沉吟,“说明……范府遭遇变故?”
太子憨笑两声,“说明我们没来过。”】
众人:……
海棠朵朵小声道:“这太子说话还怪有趣的。”
北齐小皇帝接话,低声道:“只怕不是个善茬。”
“太子殿下还是那么幽默风趣啊。”李云睿浅笑。
一听到她冷淡的声音,太子笑容有些僵硬,垂首低眉不语。
李云睿笑意也假。她一想到范闲、一想到范闲他娘,心里的波澜便久久难以平复。
【走了一段,发现府内都摆好了指示牌,太子大喜过望,顺着箭头的方向成功抵达了范闲的院子。
放好礼物后,他挥退侍从,自己一个人探索起了范闲的院子。
院子中间,竹子做的加湿器缓缓运作,吸引了他的注意。
“欸嘿,”他蹲下来,拨弄着,觉得很是新奇,“这转起来了!”
结果下一秒,加湿器便不动了。
“不动了?”太子决定手动帮它转起来。
结果一碰,一个竹筒就掉了下来。想捡起来重新安上,结果是越碰越错,再一用力,整个加湿器都倒在了水中。
太子左右看看,没看到人,连忙把加湿器扶正——结果当然修不好啦。
“太子这是专程拆家来了?”院子主人回来了。】
太子:……
众人:……
此时的太子只能用笑掩饰尴尬,“哼呵呵哈,确实没见过哈,有点好奇。”
李承泽笑着冷嘲热讽:“太子殿下真是天赋异禀啊。”
“这是‘加湿器’,哥哥说它扬起的水汽能让空气更湿润,”范若若解释道,“是哥哥亲手做的。”
闻言,李云睿看着那新奇的加湿器,脑海中逐渐浮现了一道身影。
她想,真不愧是叶轻眉的儿子,哪里都像她,果然,还是杀了为好。
【太子尬笑着解释了两句,范闲也没打算追究。
二人走到了室内。
“太子什么事亲自登门?”范闲问。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啊?”
“我都可以。”
太子闻言面露悲伤,“我是来劝架的。”
“我跟谁打了?”范闲疑惑。
“你跟二哥斗成那样了,禁足半年诶,作为亲兄弟我心里能舒服吗?不得来劝诫一二啊!”】
二皇子禁足半年?!
众人一惊,偷偷看向李承泽,发现他倒是笑了笑。
可究竟是什么理由让皇子禁足半年呢?
太子乍一听这个消息也是一愣,但想到李承泽和长公主走私一事,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但是,范闲是怎么在陛下面前捅出这件事的呢?
思绪被李承泽略带嘲讽语调的话所打断。
“真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关心我啊。”
太子假笑。
李承泽作思索状,“只是我怎么觉得,这是假话呢?”
【范闲一笑,“这是假话。”
太子哈哈大笑,“还能再假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承泽当下就笑出了声。
太子八风不动。
其余朝臣也见怪不怪。二人争斗多年,哪有什么手足之情呢?
【王启年下去后,太子才开始讲他的真话。
“你让二哥不痛快,我心里很是痛快,”太子此时的笑真情实感了许多,“所以亲自跑来给你送礼来了。”
范闲皮笑肉不笑,“殿下可真是不拿我当外人。”
又说了几句后,太子十分随意地坐下了,还自己给自己倒了茶。
范闲跟着坐下,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不是专门来送礼的吧?”
“主要是送礼,还有一点小事儿。”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纸,“几个小小的名字。”
范闲将纸展开,上面都是参加春闱的学子的名字。
“今年春闱,糊名抄录是你监督的吧?到时候这几个名字帮我扫一眼。”语气轻飘飘的。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啊,”他侧头看着范闲,“抄录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了。”】
海棠朵朵有些目瞪口呆,小声蛐蛐,“他们怎么连太子都不把春闱当回事儿啊?”
“上行下效啊。”北齐小皇帝叹息。
正是因为上面的人不重视,下面的人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给考官送礼,一个礼部尚书才能轻易地左右学子的命运。
别的不说,来到这个空间后,他倒是看到了许多治国理政的反面例子。
杨万理心生悲凉,就是这样的人,未来将成为天子吗?
史阐立愤怒之余,仍有些不解。
“什么叫……什么都不用做呀?”
侯季常叹了一口气,“意思就是,让小范大人看到糊名抄录时有人动手脚也别管,就当没看见。”
史阐立追问:“名字都糊上了,字迹也一样,这怎么动手脚。”
侯季常抬眼看看四周,发现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基本都看太子去了,这才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自然是买通糊名抄录的官吏,让他们弄点印记上去了。”
另一边,赖名成沉声道:“殿下,您是一国储君,怎么能做出这样有损国之根本的事呢?”
太子:……
他最讨厌的就是和赖名成这种“直臣”打交道,不能太热络,又不能置之不理。
估计无论怎样,出去之后都察院都会参他一本。
唉。
【送走太子后,王启年传话,说林相府上来人。
到林相府上时,林若甫正拿着一面镜子照着自己的胡子,见到范闲来了,他挥挥手,“来来来,帮我看看,这最近,胡子白的有点多。”
他摸着胡子,“要不,你帮我拔几根?”
范闲惊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指着自己,“我拔?”
“自己不好动手的,疼啊!”】
林若甫有些沉默。
总有种自己即将晚节不保、颜面尽失的直觉。
文武百官惊疑不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相在朝堂之上素来威严,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谁知道面对范闲时竟如此轻松。
有些和林若甫稍微有些交情的官员感叹,对亲生子侄也不过如此了啊。
林婉儿微微一笑。
她虽然与父亲不常见面,但还是希望自己的未婚夫能与父亲好好相处的。
【范闲眨巴眨巴眼,确认他世伯没开玩笑后,直接上手拔了。
“啊!”
林若甫痛得龇牙咧嘴,指着范闲,想说什么,但实在太痛,最终还是捂着胡子惨叫。
一边惨叫还一边跺脚。
林相越挫越勇,“来来来,再拔!”
范闲也皱着脸,小心翼翼地靠近,下手却快准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比上次叫的还惨。
林若甫捂着胡子,痛得弯起了腰。
“再拔!”
范闲笑了,跃跃欲试,上手刚要拔,就被躲了过去。
“不拔了不拔了不拔了!”林若甫连连摆手。】
林相此刻面无表情。
叶灵儿目瞪口呆,结巴道:“林、林伯伯这么活泼的吗?”
林婉儿也有些惊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余众人目瞪口呆之余则十分想笑,但毕竟林相积威甚重,又是百官之首,位高权重,一时间还真没人敢笑。
可北齐的海棠朵朵没那么多顾忌。
但还是得顾全南庆的颜面,于是她躲在狼桃的身后,才开始笑。北齐小皇帝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同样没什么顾忌的还有长公主。
她叫的亲近,“若甫,许久不见,你倒是比以往风趣了许多。”
林若甫冷声敷衍道:“长公主殿下说笑了。”
李云睿也不生气,笑意更深。
林相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可偏偏这个空间中都是“少数人”。
——杨万理等人除外。
因此这段对话一出,就更没人敢说话了,生怕触了这二位的霉头。
林婉儿虽然早就知道父亲母亲感情破裂的事实,但仍旧忍不住有些许伤心。
【“世伯,也不至于这么疼吧?”范闲被他逗笑了。
林若甫声音都在抖,“我这吃不了苦头,更怕疼啊!”
“怕疼剪了不就完了吗?”
“剪了还长,拔了治本啊。”
一旁的袁先生在抄录着什么,林若甫终于缓过来了,问道:“范闲,你看我这胡子,还算齐整吧?”
范闲竖起大拇指用力肯定,“精致!”
林若甫笑道:“这做官啊跟做人一样,细节处要留心,最要紧的,是不露破绽。”】
陈萍萍不动声色地看了林若甫一眼。
他跟在庆帝身边十几年,林若甫演起戏来什么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方才就觉得不对劲,现在一听这几句话更加确定了,这老狐狸是借着拔胡子提点范闲呢。
范建也察觉到了,悄悄和陈萍萍对视了一眼。
这老狐狸,话里有话呢,有什么直接说不好么?
【言罢,林若甫坐到桌前,开始给大宝剔红果的核。
“太子找你了?”他问道,“给你送名单?”
“是,”范闲道,“他说糊名抄录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用做。”
林若甫低头切红果,“确实不用你做,有别人动手,你只当没看见。”
“没看见什么?”
“还能是什么?让选定的人,金榜提名。”林若甫将处理好的红果扔进框里。
只需要装作不小心,将红印挨到考卷上,审核的考官看到之后,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杨万理三人此刻都有些沉默。
三人中最天真的史阐立想,难道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所有不公都是早就熟视无睹的约定俗成么?为何百官之首的宰相提起这件事也这么理所应当呢?
春闱,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万理垂眸。
光明正大结党营私吗?
【“那要是文章不好呢?就没有人质疑吗?”
“总会有办法的,”林相声音平静无波,“你可知道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有多少名单要送到你手上?”
范闲无奈,“知道,这些天都是来送礼的,没一个留名字,每个礼盒后面都带着纸条。”
“那些都不入流。”
林若甫看了他一眼,身后,袁先生已经将纸放在了他手边。
“有分量的,都在这儿呢。”】
“总会有办法的”……有权有势之人,无论如何总会有办法金榜题名的。
侯季常低头看着衣上的发白补丁,神色晦暗。
那他们呢?他们就活该当垫脚石了,是吗?
看到那张纸,空间中一时有些许骚动。
别人也就罢了。林相,也会舞弊吗?百官之首,也会干出这样的事吗?
赖名成不闪不避,直直地看向林若甫。
【范闲皱眉,“怎么在您这?”
“我拦下了,让袁先生筛选了一道,名字精简了不少,你记住这些就够了。”林若甫仍旧低头处理着红果。
范闲低头,脸埋进了一片阴影中。
他将红果扔进篮中,抬头问他的岳父,“不是春闱吗?就不能各凭本事吗?”
“这不仅仅是名字,”林若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纸递了过去,“而是人情世故。”
范闲盯着那张纸,没有接过去,也不想接过去。】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或隐晦或直白或愤怒或惊讶,都看向了那位端坐着的百官之首。
杨万理三人也望了过去。
林若甫沉默着,甚至连神情都丝毫未变。
赖名成站起来看着他,没有暴跳如雷,只是道:“林相,我记得您也是寒门出身啊。”
“是,”林若甫笑了笑,“林某的确出身低微。”
赖名成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人情世故啊……人情世故,林相立于朝堂十几年而不倒,不正是把这四个字钻研得透透的吗?
史阐立看着面色不好的杨万理和侯季常,勉强笑道:“没事,你们看小范大人不是没接吗?”
“他会接的。”侯季常低声叹息。
【“范闲啊,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会做学问,更要会做人。”林若甫再次将纸递了过去,目光沉沉。
范闲接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眸光低垂。
林若甫一笑,“慢慢就习惯了。”】
史阐立看着范闲接过那张纸,有些茫然,愣愣开口:“小范大人……不是好官吗?”
杨万理咬牙,忽然笑了,“好官难做啊。”
他抬头,眼睛发红。可他心里总觉得,再难,小范大人也会坚持自己内心的道义。
难道是他想错了吗?
【林若甫又提及了郭诤,让他多去请教一下。
“怎么让规矩保护自己,你将来也得学学。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狠狠心,过了春闱这一关,你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杨万理有一瞬间真的想大声质问,想问问这世道怎么就这样了。
和郭诤学?学怎么滥竽充数吗?
怎么好人反而要学些不光彩的手段才能保护自己呢?
侯季常的心被一句“未来仕途不可限量”烧得滚烫,烫得几乎有些疼痛了。
他希望小范大人拒绝,但平心而论,如果是他,一定会选择随波逐流。
【二皇子府上。
谢必安问:“咱们这也好几个呢,要不然也送一份?”
“今年不了,凭运气,”李承泽正跑步健身,“这坑都挖好了,我们可不能自己往里跳。诶,你说,今年春闱范闲会按照往年的规矩行事吗?”
“多年的约定俗成,谁还能坏了规矩?”
“他不一样。别人习惯的呀,他未必习惯。”】
范若若立刻看向了李承泽,眼神警惕。
范思辙也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小小声说话:“姐,这二皇子怎么老是和咱哥过不去呢?”
接他话的不是范若若,而是范建,“利益所向罢了。”
“二哥倒是了解范闲。”太子笑道。
李承泽看都没看他,懒洋洋地答道:“毕竟都禁足半年了,当然了解。”
史阐立心生希冀,盯着水幕看。
小范大人,一定不会遵照什么所谓的约定俗成的吧?
【从林府出来,范闲上了马车,拿出那张名单看。
“老王。”
王启年应声:“在呢。”
“刚听说春闱舞弊这事的时候,我还真动了心思,要把沉疴积弊一扫而空,还天下学子一个清白公正。”】
史阐立一喜,揪着杨万理袖子笑,“我就知道小范大人是个好官。”
然而杨万理却没他那么乐观,侯季常也叹了一口气。
当个好官,求个公平。
何其难哉?
【王启年听出了自家大人情绪不太对,答道:“大人这是忧国忧民啊。”
车内,少年神色郁郁,举着那张薄薄的纸,“可才这么一会儿,太子和林相就把名单递到我手上了。”
他盯着那张能够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纸,问王启年,也是问自己:“我能怎么办呢?要跟老二斗,离不开太子的支持;林相就更不用说了,春闱之后和婉儿成婚,就是一家人。他们给的,我不想接,但不得不接。”
王启年也不知该说什么,“大人是,情非得已啊。”
“你知道林相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所有人都习惯了,”少年眸光闪动,一切情绪都被压在眼中,“要我忍一忍。我若是忍了,将来也就习惯了。”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我何必去当什么出头鸟?”他将薄薄的纸叠了又叠。
“我此刻出了头,那就是满朝皆敌、刀箭如雨。”
他声音很轻,“要不我就忍了?”】
空间中一静。
邓子越垂眸,半颗心沉了下去。
其实也能理解,谁不想安稳度过一生呢?小范大人出身高贵,又轮不到他来当垫脚石,何必要来趟这一场春闱的浑水呢?
像他,不也学会了和光同尘吗?
王启年看着水幕上的范闲,心里很不是滋味。
权势、亲情、人情世故,将他裹挟其中,逼他低头,逼他做出选择,动辄便伤筋动骨、血肉模糊。可大人他也才十七啊……
从前的范闲意气风发,总是笑着的,表情生动;可如今,像一张张精致而死板的画。
心里同样不是滋味的还有范建。
他想起了少年刚入京都时,说自己就是个俗人,只想富甲一方、平安一生。可当了出头鸟之后,还如何安稳呢?还如何能保证平安呢?
他知道,范闲最后一句是在问自己的心:真的能忍下去吗?
要是他没有进京就好了,就这样留在儋州,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也不用面对这么多左右为难的抉择。
史阐立眼睛红了,心中一片空白。
如果连小范大人这样的人都不能帮他们求一个公平,还有谁可以呢?
【“大人……”王启年闻言,心里情绪翻涌,最终挤出了这么一句,“前途无量啊!”
范闲跳下马车,直视王启年。
“凭什么所有的祸都要我来闯?凭什么我就得面对众叛亲离、人间如狱?”
“老王,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没那么特别,我也没那么勇敢。”
“我也没那么正义!”】
空间中更加沉默。
是啊,谁不是普通人呢?
范闲是年少有为,是位高权重,可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喜怒哀乐。只要心有牵挂,就必然被掣肘。
说他是诗仙,他也不是真的神仙。刀剑加身之时,他所感到的痛苦也不会比旁人少分毫。
杨万理瞳孔有些涣散,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
“其实小范大人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我们而承担满朝皆敌的后果。我们怎么能苛求太多呢。”
只要不管就好了,就像这十几年来的春闱一样。
约定俗成。
【王启年理解他,“大人问心无愧啊。”
“我本来就问心无愧。”
范闲转身走到河边,对着微风轻拂的河面怒吼。
“我本来就问心无愧!犯错的又不是我!”
王启年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人,没有人与您争执啊!”】
是啊,犯错的又不是范闲。
收门生的不是他,利用职权操控最终名单的不是他,送礼的不是他,收礼的也不是他。
王启年想。
为什么这么血淋淋的选择要压在他家大人身上呢?
要是他真的不管了,会不会有人在背后谩骂,痛斥天上来的诗仙也不过如此,也会沾染凡俗的名利尘土;要是他管了,又会有多少明枪暗箭来访。
杨万理被范闲的吼声拉回了思绪。
小范大人,没有人与您争执,那么您在跟谁对峙呢?
是这世道,是命运,是一切造就不公的人,是万千黎民。
还是您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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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实在是有点忙,昨天紧赶慢赶还是只写了一千多字,想把河边对峙的名场面写完就没发~
虽然我迟到了,但是我写了七千多字诶!!求夸!!!!!
写的快的话,下次更新就是在30,慢就是31号~
爱你们!晚安!!
【观影】下凡,哪有不发疯的
时间:燕临冠礼
“这圣旨有问题!”
“敢问国公,你手上这一道圣旨上,到底有没有翰林院之印!”
张遮的话激怒了人,那人恼羞成怒,挥剑欲杀:“今天就杀了你,看谁还敢拦着!”
剑停在燕牧头顶,整个场面弥漫着煞气,一触即发,就在此时,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一面水镜,打乱了原本的计划,悬挂于空中的水镜带着神秘色彩,让人升起忌惮还有恐惧。
“这是什么东西?”姜雪宁记忆之中压根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一时之间有种时失控的慌乱,但同时心中升起隐秘的念想,燕家一事或许有转机呢?
“不知道啊,宁宁你说该不会蹦出个妖怪吧?”沈芷衣靠过来,悄悄对姜雪宁说道。
...
时间:燕临冠礼
“这圣旨有问题!”
“敢问国公,你手上这一道圣旨上,到底有没有翰林院之印!”
张遮的话激怒了人,那人恼羞成怒,挥剑欲杀:“今天就杀了你,看谁还敢拦着!”
剑停在燕牧头顶,整个场面弥漫着煞气,一触即发,就在此时,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一面水镜,打乱了原本的计划,悬挂于空中的水镜带着神秘色彩,让人升起忌惮还有恐惧。
“这是什么东西?”姜雪宁记忆之中压根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一时之间有种时失控的慌乱,但同时心中升起隐秘的念想,燕家一事或许有转机呢?
“不知道啊,宁宁你说该不会蹦出个妖怪吧?”沈芷衣靠过来,悄悄对姜雪宁说道。
“说不定是神仙呢?”要不怎么说姜雪宁胆子大呢,在场其他人都不敢多言语,偏偏她还在跟人说话,就这点时间里,谢危都登了她两次了,其他人的目光也落在姜雪宁身上,这位姜二小姐胆子可真大啊。
此时,水镜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可爱的小糊涂仙们大家好呀!”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充满了欢快的味道。
小糊涂仙?这是在称呼神仙么?当然水镜都已经挂在天上了,说没有神仙大家都是不信的。只是没想到下一刻,水镜上就出现了各色的文字。
『云雀姐姐好!』
『云雀姐姐怎么开直播了?』
『哎呀云雀姐姐辛苦啦!』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是有刚刚升上来的小仙什么都不知道,冲撞了柏麟帝君。』
『冲撞?怎么冲撞的?』
『楼上你最好说的是我理解那个。』
『好像是把柏麟帝君当成刚飞升的小神仙调戏了。』
『完了完了,柏麟帝君最讲规矩了,怪不得云雀姐姐要开直播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我飞升的时候他们都说仙界最安全,谁知道还要考试啊。』
“你们啊,还好意思说,再各几个月啊,下凡历劫的各位大佬就都要回来了,天启神尊爱热闹,到时候肯定又要开游园会的,你们这群糊涂仙可别到时候人都不认得,闹笑话!”云雀叹了一口气:“我也算是飞升上来有些年头了,所以柏麟帝君要我来跟你们讲一下,特别是那些下界历劫很久了的神仙。哦对,要考试的!”
『哇!怎么还要考试!』
『呜呜呜又考,我上次考核没过被罚去喂鸡,那鸡根本不用喂嘛!还不能用法术。』
『我被罚去给老君看门……』
『我去星君那帮他整理文书……』
姜雪宁看了忍不住感叹:“原来成了神仙也要考试啊!而且不过关还要被罚,突然觉得公平了不少。”
“宁二,慎言。”谢危不知道水镜外大家的话会不会被水镜里的人知道,但姜雪宁这样的确有些太放肆了!
姜雪宁被说了,撇撇嘴装作没看到,不过倒是没再开口了。
“仙界之中我最熟悉的当属柏麟帝君和长珩仙君,之前下凡历练的时候都有过接触,柏麟帝君那张脸见过的人想来都不会忘,没见过的呢,就这么说吧,人群里面最好看那个,就是柏麟帝君了!”
云雀笑道继续说:“柏麟帝君的脸随了他爹妖神天启,那可是是公认的六界第一美人!说他免不了会混着些哪个神仙喜欢他之类的八卦,那只能私下说说我便给大家讲讲长珩仙君吧,正巧长珩仙君下凡历劫很久不曾回来,你们不认识也正常。”
『是小鹿仙君么!』
『我听说过他!东君幼子,也是继承人,是天帝养大的,也是所有上位帝君之中最温和的。』
『对对对,据说长珩仙君长得也特别好看!』
“长珩仙君长得好看?有多好看啊?”沈芷衣拉拉姜雪宁的袖子有些好奇,姜雪宁还在气谢危喊她的事情呢,干脆回了一句:“反正肯定比谢先生好看!”
是么?
后续在彩蛋。
谢危和长珩究竟谁更好看,这是个问题。你懂什么叫横店美丽传说!【张凌赫|一人千面】
【考彪#+微郊发】《珠胎暗结梦难匿》(全文完)
一万六千字全文完。
从未跟紫微大帝有任何接触的崇应彪怀了他的孩子,他必须千方百计在伯邑考面前掩藏这个秘密。
《长梦不醒》的后续,前作点右上角合集,不过看不看都行。
————————
又一次,在人间办完事的崇应彪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我去去就来”,然后就消失了。
月曜高系平问:“他这每次都‘去去就来’,是打量我们不知道,咱们这回天庭的一路时间差,足够他在人间呆三天?”
因天界一日地上一年,这上下天界的时间差,再紧赶慢赶也是这么多。
火曜韩鹏摇头道:“你戳穿那个干嘛,他可是个独来独往嘴毒心黑的二杆子,就算真与人间什么人有牵扯,那也是他的秘密,万一让他知道事情是你传出去的,只怕你...
一万六千字全文完。
从未跟紫微大帝有任何接触的崇应彪怀了他的孩子,他必须千方百计在伯邑考面前掩藏这个秘密。
《长梦不醒》的后续,前作点右上角合集,不过看不看都行。
————————
又一次,在人间办完事的崇应彪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我去去就来”,然后就消失了。
月曜高系平问:“他这每次都‘去去就来’,是打量我们不知道,咱们这回天庭的一路时间差,足够他在人间呆三天?”
因天界一日地上一年,这上下天界的时间差,再紧赶慢赶也是这么多。
火曜韩鹏摇头道:“你戳穿那个干嘛,他可是个独来独往嘴毒心黑的二杆子,就算真与人间什么人有牵扯,那也是他的秘密,万一让他知道事情是你传出去的,只怕你要倒大霉。”
高系平想想也对,而且这也不关他的事,于是就抛之脑后了。
其余八曜们完全不知道,他们究竟错过了一颗多大的雷,和一个多么惊天的八卦。
崇应彪驾着云一路风驰电掣,飞奔到了衡山地界,随意同附近的小山神打了招呼,就进了自己的洞府。
进了洞府,他一头冲进了伯邑考怀中,笑道:“想我了没有呀?”
伯邑考仍是千年前第一次所见的模样,黄衣金冠,温润亲和,搂着他道:“自然想得不得了。”
崇应彪哈哈笑起来,在他怀中滚了两下,尽情吸附那熟悉的气息:“天庭管得严,我也没法常来看你,整日整日思念你思念得睡不着。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伯邑考温柔道:“是,我和你一样。”
崇应彪静默一瞬,又笑道:“你看你,总是这一句,我都快对你腻烦了。”
说完,他就不再说闲话,而是直接扯衣服推人上床,豪气道:“时间总是不够,你得好好伺候好了我才行,别跟上次似的弄到一半我就得滚蛋,路上可难受死了。”
伯邑考笑道:“好。”
……
这次仍是没怎么尽兴,弄了不过三回,他正享受着第四回,还说些“这次要xx,不然我犯天条也不走”之类的sao话,就听咣咣咣的巨响,他这洞府简直要被外面的人给活活儿砸塌了。
身上的人顿了一下。
崇应彪昏昏沉沉,踹他一脚:“把这回弄完!不然有你好看!”
对方果然又继续忙起来。
等到这边忙完,果然灌溉得满当当,他这才懒洋洋起身,一脚踹在对方那里,怒道:“竟拖延这么久,还不把外面的叔父等急了!”
伯邑考淡淡地笑,抓住他的脚,轻轻揉了揉:“是我的错。”
崇应彪对他这副委曲求全的脸十分受用,这才满意地收回脚,随手披了衣服,慢吞吞下床,到洞府门前,一挥手,将禁制打开。
他是天上星辰,身不染尘,便是一身泥泞,也是光华璀璨。
和一头怒火冲进来,脸黑得如同刚从炭堆里拔出来的崇黑虎完全不同。
禁制一开,崇黑虎一把将他推开就冲了进去。
可怜崇应彪腰软腿软,下盘稳不住,竟被他撩了个趔趄。
崇黑虎一进去,就看见了正在同样慢吞吞穿衣服的伯邑考,当场眼冒金星,差点没当场撅过去。
“你你你你你……”崇黑虎简直要吐血了。
崇应彪慢慢爬起来,走到伯邑考身边,将他没拉好的衣服拉好,讪笑道:“叔父来得真是冒昧,怎么不先通知一声,侄儿好摆个宴席,跟您喝几杯,感谢您送我这洞府的便利。”
崇黑虎压住一口老血,怒喝道:“你还知道这洞府是我送你的!我送你是让你在人间有个落脚地!不至于到了叔父的地界还风餐露宿!可你呢!你竟拿它来干这种事!!他他他他他……你敢在这里与……干这种事!!”
他连伯邑考的名字都不敢提,只怕天上那位心有感应。
崇应彪懒洋洋往伯邑考膝上一坐:“叔父这是要告密啊?哎哟,这下坏事了,我要完了。”
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崇黑虎气得倒仰:“我就说你明明每次下凡没几日,怎么却非要到我这里来要个‘落脚地’,原来是为了避开他的眼睛!你倒是心里清楚得很,知道在天上干这种事会被他抓住,于是跑人间来祸害你叔父我!”
崇应彪笑道:“怎么是祸害呢?我同叔父是一家人,您受罪,那就等于我受罪。所以这事儿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也求求叔父万万莫要说出去,不然咱一家子都完蛋,您说是吧?”
崇黑虎以前也不大和侄儿打交道,哪里知道他是这种人!气得牙根儿都在痛,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得怒道:“我不管你今后如何,总之不许再在我衡山地界做这种事!只要再发现一次,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去……他面前告发你!”
威胁完,这位司天昭圣大帝又觉得自己吓唬个小辈难堪得很,顶着一张黑沉沉的脸,看也不看伯邑考,只狠狠指了指崇应彪的脑门,气哼哼地走了。
等他离开,崇应彪忧愁地看着伯邑考,头靠在他的颈窝,叹气道:“这下可坏了,今后我们该在哪里相会呢?总不能幕天席地地玩吧?日夜游神那帮子天天巡逻,被看去了可怎么得了。”
伯邑考:“……”
崇应彪想了半天,只觉得难办得很,于是将人一推,坐上去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再一回……”
这回是真满了。
崇应彪抚着微痛的腹部,若无其事地追上了回天庭的队伍。
高系平看他,歪嘴道:“日曜星君不知去忙什么了?竟憔悴至此。”
崇应彪假笑道:“去撒尿。”
其他七曜都喷笑了出来。都成神了,哪有那人类需求。
高系平知道他在敷衍自己,也不再追究,只和火曜挤了挤眼睛。
崇应彪自己不知道,他身上的确带着奇怪的气息,但这气息有些模糊,大家只觉得怪,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那也就罢了。
崇应彪全然不知那些,回到日曜星宫,他将门一关,就趴在地上打滚儿。
这次想着许是没有下次,于是搞的时间太久,玩得也太过,平时不大玩的也都玩了个够。
他当时只觉得爽,哪里知道完事就开始腹痛,胀得像是要从里面裂开。
他忍了一路,亏得忍到了回来,不然在路上发作起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难以忍受的疼痛才慢慢开始减弱,虽然里面仍是胀痛难过,但比之前好多了。
他脱下铠甲,甲胄内已全是汗水,动一下就哗啦啦往外倾倒。
这事儿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已经是神,不可能莫名得什么病。
但他又不能去找别人问。毕竟……是那种事之后才出现的。万一被人看出来,只怕要受比这疼痛还恐怖的惩罚。
想想那人冷漠的脸,崇应彪皱皱眉,先咬牙忍了,只等以后再找哪个低位神仙要点丹丸吃吃,应该问题不大。
所幸,疼痛并没有维持多久,在那之后一天比一天好一些,逐渐他也就不再管了。
可这位独来独往的孤狼并不知道,在他痛到最难忍之时,他身上那股模糊的气息早已变成了璀璨的光华四处放散。
日曜生光,人间大旱。
昊天大帝接到人间的祭天文书都吓了一跳,人间帝王字字血泪,问上天自己分明勤勉施政,又是何处失德,令上天降下天灾惩罚。
昊天大帝冤枉!他可没安排旱灾!
即刻派了人去查,还没查出个一二三来,昊天大帝又心念一动,将人招了回来。
“也不必查了,既然有旱,自然有旱的道理。给四海龙王下敕,降雨解旱即可。”
属下:“……?”啥?啥叫有旱的道理??不查原因,直接下雨抵旱??这不是扬汤止沸??
等一脑门子雾水的钦差带天旨下凡,也不去管四海龙王又是多么茫然,又召了紫微大帝前来。
紫微刚上殿拜见,昊天就骤然脸一板,杯子一扔,严肃地指着他谴责:“这事闹成这样,你看该怎么收场?”
紫微一脸茫然,神仙确实可以上知天,下知地。但这天地之间多少事,鬼知道你说哪件?
昊天无语叹息:“还能是哪件事。”
他指了指正值当空的日曜方向。
原一本正经还等着昊天说什么大事的紫微,突然,慢慢地红了一张脸。
昊天:“……”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此事……我来解决。”紫微低头,让人看不清那温润声音之下,隐藏的真面目。
昊天还以为他得跟日曜说开呢。
谁知他直接用自己的紫微星光织造了一张网,趁没人注意,悄悄将日曜星宫罩在里面就完了。
昊天:“……”
人间倒的确不大旱了。
但他的意思是让他釜底抽薪,不是扬汤止沸啊!?
崇应彪完全不知道他们这边的官司,他现在好多了,于是也没去查查到底是什么缘故。
不过他觉得自己可能确实病了。
因为他老觉得自己的星宫有点儿发紫。
去问别的同僚,同僚们就带着那种睁眼瞎的语气说:“什么发紫?发什么紫?年纪大了,实看不清。”
崇应彪满肚子狐疑,又没有证据,只得把这事先放下。
不久后,他因些公事再度下凡。
他一直思念伯邑考得很,然衡山地界不能去,他又得趁着同僚回天庭的路上跑去找合适的洞府。
结果这次运气不好,那山头竟盘踞着一个恐怖的魔怪,他不知怎地就惊扰了它,被它追得满山遍野地奔逃。
那山头上又是山神又是苍鬼的,那魔怪一概不理,只追着崇应彪狂追不舍。
崇应彪疲于奔命,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一个不慎,竟被魔怪追上,压于爪下,将他一顿好打。
崇应彪平日战斗力还算可以,如今不知怎地却是个脆皮,被打得没力气反抗不说,竟差点被怪物撕开了肚子。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他身前紫光一闪,一位帝旒君王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前,手执玉笏连击三次,将魔怪活活打散,撒了一山头的黑水。
君王回头看去,崇应彪已然昏死。他想上前,却又顿了顿,终究没有动。
崇应彪悠悠醒转时,只有满脸堆笑的本地山神对他谄媚奉承:“多谢上神帮忙,将那盘踞在我山头专门抓孕妇吃胎儿的魔怪给灭了!”
崇应彪脸都变了色:“什么叫抓孕妇吃胎儿!?既然是……那它抓我干什么!”
山神讪笑,他只是个卑位的小神,他咋知道魔怪的想法呢?
可崇应彪马上就回转了神来,他意识到了一件自己很久以前就该意识到的事!
不不不!不可能的!那个伯邑考只是他幻想出来的!是他在人间就幻想出来的东西!
崇应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作为人类的时候,竟就天赋异禀,能够幻想出伯邑考来,栩栩如生,如同真人。
他刚开始以为他是鬼。
后来他就知道不是了。
因为伯邑考总是依靠他的幻想才出现的。
除非崇应彪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地幻想,伯邑考就会消失。
甚至只要他一个分神,伯邑考就会不见踪影。
唯一幸运的是,崇应彪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在那个时间,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可以占用他的心,他只需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幻想伯邑考就行,这件事没有那么难。
直到崇应彪死过一次后……
——是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的魂魄已经离体,飘飘悠悠往封神榜去。
却骤然华光大盛,眼前一片紫光乱晃,仿佛有飓风袭来,他的魂魄不由自主从封神榜又倒飞了回去。
他甚至记得当时正于封神榜下守护,吃惊得张大嘴巴的清福神。
可能正是因为他的死亡,他幻想出来的那个伯邑考再也没有以前的灵性。“伯邑考”变得木木呆呆,像个偶人。
其实这才是“区区人类幻想出来的东西”应有的模样。
那时的崇应彪却心有不甘。
在品尝过那么灵性的伯邑考后,与会同自己开玩笑、发脾气、使手段惩罚自己的伯邑考生活过那些时日之后,再去同那个木木呆呆的人偶在一起,每一天都是煎熬。
幸亏……崇应彪又成了神。
神和人的幻想是不一样的。
他又可以拥有一个如同真人一般的伯邑考了。
当然啦,他知道,真正的伯邑考已经成为了紫微大帝,但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哦……是有关系的。
在天庭这种地方,如果他弄个幻想出来的“伯邑考”,无论他用多少手段遮掩,都必然会被发现。
如果伯邑考什么都不是,那他幻想出这么一个人来,也没啥问题。
但那可是紫微大帝!!
又屑又怂的崇应彪哪敢在天界干这种事,就算思念得抓心挠肝,也只敢在人间办事时打个时间差,与那幻想中的“伯邑考”相会。
可那只是幻想而已!
就算他们玩得很过,玩得很疯,玩得很……咳,那也是个幻想!他是崇应彪幻想出来的东西!
崇应彪怎么可能因为那些事情而怀孕!!
这根本不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的崇应彪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到天庭,他就鬼鬼祟祟地跑到了天医星钱保那儿,相互见了礼,他坐下还没说话,钱保就先发制人:“别的都能看,怀孕这个我管不了,日曜星君还是去看送子娘娘吧。”
崇应彪脸一黑:“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还没说话呢!”
天医星也脸一黑:“什么!你日曜光辉后面都在凝结小星星了,全天庭都看得到,我怎么就看不到了!那时候华盖星怀了中坛元帅的孩子,华盖嘴硬不承认,可后边儿拖了好长一溜儿小星星,照得满天庭亮堂堂,我就不信你没见过?”
崇应彪知道。
他还当众嘲笑过哩。
“小星星都昭告天下了,还嘴硬,难道要当众生出孩子来才承认?真是笑死人了!”
如今回旋镖砸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上,崇应彪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闭过气去。
所有人都看得到。
也就是说……
紫微也看得到!!
想到那个可能,崇应彪惊得手脚都哆嗦。
这样僭越的感情,他从来没想过让紫微大帝知道。因为这件事原本就和他无关,只是崇应彪自己的事。
他曾经一见钟情的,是人间那个俊秀的圣人公子。
后来倾心相爱的,是完美到无以复加的幻觉伯邑考。
他的这些感情,和天庭那个坐在高高的紫微座上的大帝,那个威严的上司,没有一丁点关系。
他从来不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就像父爱,没有就算了。
就像友爱,没有也算了。
他只敢爱、能爱、会爱,那个幻想中的人。
毕竟没人会爱崇应彪,只有幻想中的那个人,会切切实实地给予他爱。
所以他压根!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被紫微大帝发现他幻想了什么,又和幻想中的那个人发生了什么,如今又有了什么结果……
崇应彪想想都怕得要死!
他浑浑噩噩地转身就走,都没听到天医星的声音。
“啊对了,既然你来找我那就把这个拿去……”
天医星转头掏出一个盒子,对着空空的座位愣了愣。
“啊……紫微大帝说要给你的东西诶……不要啦?走啦?”
自己都将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紫微大帝伯邑考觉得,崇应彪应该会来找自己了吧。
……然而没有。
崇应彪这次直接请假下凡去了。
崇应彪仔细思索过了,虽然是幻想的伯邑考,但保不齐他带点紫微大帝的碎片啊。所以,唯一能遮掩紫微气息的,也就只有人间帝王了。
所以他直接找到了正在人间转世的姬发,大晚上的金光闪烁出现在案牍劳形的帝王面前,大言不惭地跟他说:“姬发,记得我吧,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姬发转世时是不带记忆的,但崇应彪这个日曜星君都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的记忆自然会暂时恢复。
看到崇应彪,他的脸就是一黑。
再听到崇应彪的话,姬发简直如遭雷劈,蹭地就站了起来。
他惊恐地挥着双手,手上的毛笔都忘了放下:“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啊!甭管你怀了什么,和我没一点关系!”
崇应彪看他惊恐就高兴,都没注意他为什么慌张,更加得意洋洋道:“你也别不承认,反正我生下来的肯定带些帝王之气,反正你和那太岁又生不出来,不如这个孩子拿去,当你们的太子,咱们双赢。”
看他多么大方,人还怪好的嘞!
姬发一定很感动。
感动的姬发:“啊啊啊啊!崇应彪你怎么胡说八道!殷郊你不要这样!这个孩子真的不是我的!你听我解释——”
崇应彪这才后知后觉,好像有点不对……
他一回头,就见一个高大粗壮的、穿着皇后袍服的男人,正摩擦着醋钵儿大的拳头,用死亡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崇应彪:“……”哦豁,他忘了,这太岁怎么可能放着姬发独个儿逍遥做皇帝……
皇后殷郊怒发冲冠,却只给了崇应彪俩眼睛一边一拳。
没办法,再是恶神太岁,也不能打孕夫。
殷郊坐在姬发身边,紧紧将被他比较得娇小玲珑的姬发搂在怀里,恶狠狠地问崇应彪:“你这个孩子怎么身带紫气的?给本太岁解释一下!”
双眼一对儿紫的崇应彪:“……”身带紫气!!他看不到自己!!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带紫气在天庭人间四处招摇!!
崇应彪给自己掐人中,怕自己在宿敌面前昏过去。
姬发:“……还真的身带紫气?”
殷郊点点头,又想想带紫气不就是皇帝和皇帝之子吗?自己怀里这就是皇帝,那崇应彪肚子里的孩子……
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愤怒,掐着姬发的胳膊拼命摇晃:“姬发你给我解释清楚!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怀上的!我整天对你严防死守,都替了你太子妃张氏的身份来给你做老婆!你竟然这样对我!你对得起我吗!给我解释清楚啊姬发!你嗦话啊!你嗦话啊姬发!!”
姬发:“……”他还真的是……日了狗了。
姬发:“不是,你有没有想过,身带紫气还有另一种可能……除了人间帝王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比如,天上的帝王。
紫微。
崇应彪:“……”
殷郊:“……”
姬发:“……”
哦豁。
姬发蹭地跳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往崇应彪身上砸,甩的满屋子墨汁也在所不惜:“崇应彪你个贱人——!!你把我哥哥怎么了!!你嗦话呀!你TM给老子嗦话”
殷郊抱着他的腰拼命往后拖:“别别别!姬发你冷静!他怀孕了,怀的还是紫微大帝的孩子,不能杀……”
总之崇应彪没有说实话。
他犟着嘴,硬说这孩子是姬发的,打死他也是姬发的,必须留下来给他们当太子。
——你说他这不是不要脸吗??
可他怀着孕,虽然嘴犟得要命,看起来却可怜巴巴。姬发想起他死前好歹也是为西岐效过力的,也只得留了他下来,在后宫中养胎。
倒是殷郊想了半天,觉得这胎不能白给他养,正好自己这个“张皇后”一直生不出个蛋来——这个不能怪他,他都很努力了,姬发都生不出来,这个崇应彪却能!真是不公平!——害得姬发整天被那些老臣逼迫着纳妾,姬发抵挡得也辛苦,不如就拿这个孩子当太子,这不是啥都解决啦?
姬发原本并不想如了崇应彪的意。
他知道以前在人间时只虽崇应彪心意出现消失的“伯邑考”是崇应彪想象出来的东西。他真正的哥哥还冰清玉洁,并没有被这个混账玩意污染。
可这次……他竟怀孕了!虽然崇应彪不承认,但既然身带紫气,不是自己的,就是哥哥的!
可自己转世多少回,哪次没有太岁的陪伴?
所以……必然是哥哥的。
或许他幻想出来的哥哥,也是某个程度上的哥哥吧。
想到这个,姬发心里那个难受,哪里还愿意接受这么个“太子”?
可老臣们逼得太紧,他又不想让殷郊伤心,左思右想,竟是只有这个办法了。
于是“皇后张氏突然怀孕”,皇帝立刻下旨,张氏之子,必为太子!
帝王有后,普天同庆!
人间发生这许多事,天庭也不过弹指瞬间。
伯邑考只等着崇应彪来找自己,也没想太多,谁知某时某刻突然心念一动,手指一掐,竟算出了个惊天的结果!
自己这个紫微即将照耀的新一代帝王、姬发的儿子和继任者……
——是崇应彪所生之子!!
平日里温柔可亲的紫微大帝沉下了脸,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崇应彪……”
他猛地站了起来,没有跟任何人交代,直接离开了紫微垣,降下了凡间。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崇应彪藏在帝王的宫中,肚子已经很大。
大概是怀相不安稳的缘故,他陷入了莫名的情绪,没事儿就哭哭啼啼,看见春花要哭,看见秋月要哭,甚至今日的供奉没有小米他也哭一场,弄得殷郊都不敢同他大小声。
最后还是姬发看出了他仿佛抑郁的情绪——虽然这个时代的姬发并不知道什么是抑郁,但他知道崇应彪想要什么。
他说:“崇应彪,你不是想要我哥哥吗?你做人类的时候都能让他出来,做神仙反而不行了么?”
崇应彪道:“我以为你厌恶我同他有关系。”
姬发冷笑一声:“纠正一点,你和我哥可没关系。和你有关系的是你想象出来的那个人!”
崇应彪静默一瞬,若无其事道:“既然你不在意就好。那我叫他出来,你可不能让殷郊告我的密。”
姬发:“……你叫,我当没看见。”毕竟是孕夫……他忍了!
姬发都这么说了,崇应彪自然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一眨眼,伯邑考就站在了屋角。仍是千年前的装束,仍是那熟悉的眉眼。
看见姬发也在屋中,伯邑考眨了眨眼,还跟姬发打了招呼,灵动得如同真人。
姬发想想这个“哥哥”和崇应彪之间的关系,更加不适。匆匆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赶紧就出去了。
如果再停留一会儿,他怕自己会又哭又闹地逼迫哥哥和那贱人分手。
可那是哥哥的幻觉,又不是真的哥哥。幻觉是属于崇应彪的,只怕到时候自己才要自取其辱……
崇应彪已经许久没有机会看到伯邑考,此时见姬发避走,哪里还忍得住心中的思念,扶着硕大的肚子倚在美人靠上,对伯邑考招手。
“我动不了,你过来亲我。”他理直气壮地要求。
这可是崇应彪自己的幻觉,他想要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必担心对方会突然对他弃如敝履。
不过今日的伯邑考看起来和平日不太一样,他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崇应彪本就因为怀孕情绪不稳,见连幻觉都不听话了,顿时眼圈儿都红了。
“我就知道,你出来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只会让我难过。”说着说着,噗哒噗哒掉起眼泪来。
他平日里精瘦,眼神表情都刻薄得很,做了错事、遭到惩罚,他也不肯哭,只犟着嘴和全天下对着干。
可如今他大着肚子,身体比平时彪壮了许多,那些刻薄的眼神都被面部圆润的线条掩盖了去,更别说这会儿竟还哭起来。
他一哭,顿时连最后一丝尖酸的嘲讽都变成了幽怨的可怜,真让人……想要好好揉弄他。
伯邑考静默了一瞬,下一刻已然如常坐到了他的身边,按着他的肩膀亲了下去。
亲吻的方式还和以往那个想象的伯邑考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技巧,一样的习惯。
崇应彪沉迷于那双唇的温度与亲吻的温柔,几乎要溺死在那双黑沉沉的目光里……
嗯?
一轮亲完,他就不哭了,喘着气扯着对方的衣服不让走,笑道:“你怎么这样看我?”
伯邑考看着他,静静地说:“你许久没有召唤我了。我很思念你。”
崇应彪心中狂跳,几乎要压不住胸口怦怦乱跳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我太喜欢听了。”
伯邑考微微低下身,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带着专注的深情,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很思念你。”
尽管知道这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是自己想要所以他才说的……
崇应彪,依然忍不住,沉迷其中。
“……但是你,一直没有召唤我。”伯邑考说。
在那温柔又冷然的语气中,崇应彪竟听出了些许委屈。
他忙解释:“不是我不想见你,实在是事情太多,咱们的洞府又被叔父收回去了,没有个安全的去处,我也舍不得叫你出来。”
即使只是幻象,他也不想让这个幻象受半点委屈。为了这个,就算一时见不到也没有关系。
伯邑考再度亲吻他,他也立刻予以了回应。
他紧紧地抓着对方的衣服,几乎要溺毙在这深切到无以复加的吻中。
伯邑考亲吻着他,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腹部。
圆润的手感,令人忍不住在其上反复流连。
稍稍分开,他抵着他的唇,轻笑道:“已经这么大了。”
崇应彪也笑:“是呀。”
伯邑考问他:“很辛苦吧。”
崇应彪切了一声,带点得意洋洋道:“没关系啊,有姬发照顾我。”
说到这里,他简直得意坏了,只恨不得赶紧将自己的心情与他分享,甚至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突然沉下来的眸子。
“我也跟姬发说好了,生下来这个孩子就给他,让这孩子享人间富贵,而我今后也根本不必担心孩子的一切,全都归了姬发和太岁去操心,甭管带得好还是不好都是他们的问题,我还能闲着没事过来谴责谴责他们,谴责完了就拍拍屁股回天上去,看他们为孩子操心……哈哈哈哈哈哈!你说我到时候能不轻松吗?”
伯邑考的手,停顿在他肚子上,又漫不经心地滑开:“……为什么要给他?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这个孩子太麻烦了呀。”崇应彪理所当然地说,“诶,说到这里,你是怎么回事啊,区区一个幻象,怎么就让我怀孕了?害得我费尽心机隐藏,万不敢让别人知道,更不敢让那个人知道……怀孕倒是不累,藏这个却是累心得很。”
当然他也没指望这个幻象能给他什么正确的答案,只凑上去让他再亲亲。
“累心得很……”伯邑考亲过后,用指尖将他湿润的唇轻轻推开,“因为……这个孩子,不是我正身的孩子,是吗?你不喜欢……怀一个幻象的孩子,是吗?”
崇应彪看着他,疑惑道:“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人,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伯邑考淡淡地笑:“或许你自己内心深处,也在疑惑这个问题呢?”
好像很有道理。
崇应彪歪头想了想:“嗨呀,你在说什么呀!如果是正身的孩子,我恐怕要当场吓死了啊!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你身上大约有他的碎片吧,所以才让我身带紫气。即便只是如此,你看我都快吓死了哈哈哈哈~幸亏你只是属于我的幻想,你可不是真人。幸亏幸亏!如果你是真的他的话……如果你是真的他……”
说到这里,崇应彪突然静默下来。
如果……
真的是……
——他。
他看着眼前仍然专情地深情地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伯邑考,嘴唇不知为何哆嗦起来,整个人也开始颤抖。
他猛地推开伯邑考,身体向后退了好远,差点从美人榻的另一端摔下去。
“好了,你今天出来的时间足够长了,走吧!”崇应彪向他挥手,努力用想象让他消失。
可是今天的伯邑考就是不消失。
他坐在原地,依然沉默地看着崇应彪。
崇应彪哆嗦着,努力向他挥手:“消失啊!快消失啊!!”
为什么不消失?
为什么还不肯消失?
为什么他歪着头露出酒窝,竟在崇应彪的“想象范围”之外,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来。
崇应彪抱着肚子,牙齿咯嗒咯嗒打着战,白色的中衣之下,双腿也抖若筛糠。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身上千年前贵公子的华服化作了帝王黄袍,他举起手,在空中轻轻打了个响指。
屋顶发出细细的轰鸣,降下了一层薄薄的紫色网状结界。
和崇应彪星宫外面的那层淡淡的紫色如出一辙。
崇应彪真的从美人榻上掉了下来,他一手护着肚子,另一手连滚带爬,妄图从某个没有被完全笼罩的角落出逃。
可这是紫微大帝正身,又不是他想象出来的那个幻觉。
崇应彪用尽了力气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出逃的狗洞,他只能躲在角落里,蜷着腿护着肚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悲鸣。
殷郊和姬发正在自个儿寝宫中暗搓搓庆祝,他们与老臣们“必须纳妾”的斗争中取得了全胜的好成绩。
还没刚搞到一半,太岁突然就萎了。
姬发:“……”
殷郊:“不是,姬发你听我说……”
姬发安慰他:“没事,你年纪大了,正常。”
殷郊怒发冲冠,差点显露出三头六臂的原形来:“什么年纪大了!是你哥来了!!”
姬发看了那边一眼:“哦……”总算来了。
殷郊:“姬发!你怎么这个反应啊!是你哥啊!你哥的正身啊!他都没来找你,他去找崇应彪啦!”
姬发冷静道:“我知道啊。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殷郊:“……?”
姬发叹了口气,兴致恹恹地说:“我早就知道了……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作为人类的崇应彪,凭什么呼唤命定紫微大帝的伯邑考呢?
作为神的崇应彪,又凭什么得到紫微大帝的幻象碎片,却不受追究惩罚,反而还能怀孕呢?
无论表象如何诡谲,遮掩得如何深刻,在千年前的那个时刻,在崇应彪死去的同时,早已变成木偶的伯邑考突然活转过来的瞬间,姬发就知道了。
伯邑考没有回应过别人,即便是父亲或者弟弟,他或许会为之伤痛为之难过为之遗憾,却始终没有回应他们。
可他回应了崇应彪。
所以,崇应彪对那个“伯邑考”所为的一切,都是伯邑考允许的。
他允许崇应彪用他的碎片,制造了执念的幻觉。
他允许崇应彪对那些碎片为所欲为。
他允许了他自己,在放纵之后,又再次拯救了崇应彪的性命。
他或许也曾挣扎过,所以只留下了木偶的“伯邑考”,想要斩断一切。
他或许也以为自己是不够爱的,正如姬发也曾经这么想。
可是崇应彪死了。
在崇应彪死去的瞬间伯邑考突然活转的那么一刹那,姬发就意识到了,哥哥对于崇应彪异样的专注与关心。
他一定,时时刻刻,都在某个地方,悄悄地看着崇应彪。
甚至于……
就连那个木呆呆的“伯邑考”,也未必没有哥哥的碎片,在代替他的真身,守护崇应彪这个人。
“哪怕是我转世这么多轮回,天上地下都去了个遍,可也没听说过谁能怀个幻觉的孩子。你听说过吗?”
殷郊:“……没。”
姬发点点头:“是啊,根本不可能嘛。”
伯邑考的手心里出现了一个盒子。
他柔声说:“你怀孕太辛苦,又明光耀眼,招摇太过,所以我将给你护身的丹丸放在了天医星、送子娘娘甚至月老处。但你没有取。”
他不仅没有取,甚至还嫌这个孩子烦人,想要利用伯邑考在人间的弟弟遮掩这个孩子的气息。
还想把这个孩子送出去。
伯邑考轻轻一挥手,装着珍贵丹丸的盒子“啪”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浑圆的丹丸散发着扑鼻的香气,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
伯邑考迈出一步,将一颗丹丸碾碎在鞋底。
香气更加浓郁。
却仿佛踩碎了崇应彪的胆与肝肠。
他害怕地打着哆嗦,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几乎让他语不成声。
“是我错了,是我妄想,是我僭越,求大帝宽宥,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伯邑考慢慢地重复他的话,“嘴上说着不敢,其实却悄悄怀了我的孩子,又将这个孩子弃如敝履,随意安置——你当我是谁?又当这个孩子是什么东西?”
可怜崇应彪脑子一片混乱,哪里还能分辨得出他这话中到底有几层意思,只拼命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伯邑考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是你怀的不是我的孩子,还是你没有对这个孩子弃如敝履?”
崇应彪不知怎么回答。
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他哆嗦得泪珠儿掉下来时都在晃,一颗又一颗,使他凸出到无法遮掩的腹部都被染得一片洇湿。
他说:“求求你,求求你……”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求他干什么。
伯邑考对他招了招手,像是在招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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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来了。”伯邑考温柔地说。
崇应彪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这、这就生了?
伯邑考将他放回美人榻上,另一手托着孩子,还没来得及帮忙,这崽子已经自己用小爪子撕开了胎衣,深吸一口气,用嘹亮的声音大声地嚎哭起来。
震得人耳朵疼。
“哎哟嘿,这就生下来了喂!”殷郊看一眼崇应彪那边的宫舍,啧啧叹了一声。
姬发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疑问道:“你不是说还得一个月啊?现在就生?孩子不会有事吧?”
他还指着这位健康强壮的小“太子”去堵老臣们的嘴呢。
殷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大有恨铁不成钢之势:“你那个哥啊,看起来很爽啊,不然不能泄露那么多神力去给崇应彪那厮补偿!你看这两天那边简直亮得跟白昼一般,不知泄了多少……”
姬发:“啊啊啊啊啊啊殷郊你快住口!!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我不想知道!!!”
殷郊无语,不再说那些话,却仍是道:“我以为你知道崇应彪怀了你哥的孩子,已经能接受了哩。”
姬发闭上眼睛,忍住那股恶心感。他才不想去想象自己亲哥的那事,一点也不想。
“那只是意外罢了!要么就是崇应彪的阴谋!我才不接受其他的可能!”他坚定地说。
殷郊却被他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逗笑了:“姬发你真可爱。你哥又不是我这样的普通星辰,你哥可是紫微。在他那里,没有意外,没有。崇应彪能怀孕,如果不是他故意放种子进去,这次又故意来滋养这孩子,让孩子健康出生,我就把你这个黄花梨木桌子吃了。”
姬发:“……”
姬发:“……”
姬发:“……”
姬发突然睁开眼睛,用严厉的语气对殷郊说:“张皇后,你这么多年都无所出,如今却整日去关心别人怀不怀孕,你就不脸红么!”
殷郊:“……”
哎嘿~今儿个算是戳到小皇帝逆鳞了。
看姬发那气鼓鼓的样子,真是……
可爱死啦!
崇应彪躺在美人榻上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看伯邑考手脚麻利地处理它身上的脏污,又用干净的布给它包好,看起来如此熟练,让人牙酸。
“……你都会啊。”他弱弱地说。
伯邑考轻笑:“姬发出生的时候母亲身体不好,都是我带大的。”
直到……不得不亲手送他离开,去朝歌当质子。
崇应彪不说话了。
一股嫉妒正涌在他的心头,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可他又不能因为这个争风吃醋,这太蠢了。
也……没有这个资格。
伯邑考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想法,抱着孩子原地消失,等再出现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他空着手,坐在崇应彪身边,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已经把孩子给姬发他们了。”
确切地说,直接扔到了正在对皇帝动手动脚的“张皇后”手里。
“张皇后”殷郊手忙脚乱,差点把孩子给摔了。
伯邑考道:“这孩子是你们命定的太子,还是现在就开始培养感情的好。”
他说得温柔又坚定,才不管殷郊和姬发俩初哥有多么崩溃。
以及在他离开后,孩子高亢得快要把房顶掀翻的恐怖哭嚎。
崇应彪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雾气眨掉,他难堪地说:“我不该吃孩子……以及姬发的醋,是吧?可是我就是这种人。以前我还能忍,但以后呢?以后我如何忍得?等有一天,你看出我那些肮脏的卑劣的愚蠢的我,觉得我不配被你喜欢了,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过去他能忍的。
因为他还有幻觉聊以安慰。
可以后呢?
在被如此完整地彻底地全然地占据之后,他又如何去面对今后的空虚?
他很害怕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即便被活活碾碎,每一粒灰尘,都会再度回到他的脚边。
那么卑微。
卑微到令人恶心。
令人厌恶。
令人避之不及。
伯邑考却没有安慰他,而是淡然地再度亲吻他落泪的眼睛。
“嗯,那你就将那个完完全全的你,彻底地暴露在我眼前,看看我会怎样。”
崇应彪回应他的亲吻,紧紧地,抓住他握在美人榻旁的指尖。
——完——
哦豁~写了两天,终于写完啦~o(*≧▽≦)ツ
我觉得吧,在面对伯邑考的时候,崇应彪应该是特别特别没有自信的,武力值打不过人家,人品又不如人家,最后的官职更不知差了多少~他喜欢伯邑考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却绝对不会相信伯邑考会来喜欢他。
之前的文下面,总有读者在探讨伯邑考在何时又是如何爱上崇应彪的,但在我看来,爱情这玩意属实没有道理,就像我喜欢一个cp也没有道理一样。
明明郊发更加小情侣一点,但专门写他们的故事我就傻了,有种无从下嘴的感觉。
但是考彪不一样啊,我莫名就觉得他们应该相爱啊!而且一想到他们就文思泉涌啊!
你说理由?我TM也不知道理由哇!这大概就是命定的感觉吧!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就是在那个时候觉得他们超级可爱,超级相配,于是就喜欢了。
而伯邑考对崇应彪,我觉得或许也是这样吧,反正我分析不出来,但爱情这玩意不就是分析不出来更有趣吗?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
你所爱的人,未必是你最想要、最需要、最适合要的人。
高高在上的紫微,喜欢上脚下的一粒星辰,这个上哪说理去?真的要说理,难道不是勾陈更适合他?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是就是不喜欢,动不动心只看一瞬间的心思微动,而不是理智的仔细分析,这才是感情问题的不可捉摸性。
这种事情,说破天去也没用啊~
哎呀今天又是一万六千多字哪~我好辛苦啊~
来点小评论让我开心一下嘛~
小评论小评论小评论~
爱你们(づ ̄3 ̄)づ╭❤~
【光嬴】未迟
我出息了,1.8W……就是屁话贼多还矫情啊哈哈……
时间线应该是《无争》→《有执》→《未迟》→《坠月》(逆),一丢丢褚大人的南梁故事,和一个算是日常的故事……?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写哭唧唧(还有点切黑)的时九啊哈哈哈哈哈哈!!!又帅又A的人服软的时候就超可爱嗷~~~
咳,总之是个狗尾续貂且迫害俞门的故事……对我一个俞门都没放过……小俞老师对不起您受苦了(。)
另有一丢丢绪川,哭唧唧的时候配合《月弯弯》效果更佳,祝大家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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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息了,1.8W……就是屁话贼多还矫情啊哈哈……
时间线应该是《无争》→《有执》→《未迟》→《坠月》(逆),一丢丢褚大人的南梁故事,和一个算是日常的故事……?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写哭唧唧(还有点切黑)的时九啊哈哈哈哈哈哈!!!又帅又A的人服软的时候就超可爱嗷~~~
咳,总之是个狗尾续貂且迫害俞门的故事……对我一个俞门都没放过……小俞老师对不起您受苦了(。)
另有一丢丢绪川,哭唧唧的时候配合《月弯弯》效果更佳,祝大家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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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预感独身一世,幸你未来迟。
悬崖。
惊涛。
坠落感。
幼小孩童在案几上蹒跚爬过,四顾茫然之后伸手抓一枚棋子,冰凉沁骨。
品棋大会棋登逸品,意气风发的少年棋官含笑谢恩,眼底封着万丈冰河,拜入尘灰烟云。
“臣,望阙……领旨。”
“褚大人,快些吧,至尊等着呢。”
“褚嬴,我赢了。”
!
褚嬴惊醒的时候天蒙蒙亮,快近冬至,天气也不好,拉着窗帘只能看见朦胧的天光。年轻的棋神躺在床上抹了把脸,努力了半晌觉得再睡不着,只好拥着被子坐起来,呆愣地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发怔,好半天才去摸床头柜的杯子,用一口凉白开把自己冻清醒。
小光要在家,一定鼓着腮帮子没大没小欺师灭祖地站在旁边戳他脑门教育不让喝凉水了。
想起自家小孩生动活泛的样子,褚嬴觉得自己稍稍安定了一些,梦里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散了大半,只有小孩费心给他找的香水在毛衣上散发着幽幽的香,木兰茉莉的味道在空调暖气里被熏蒸出来,散逸出微不可查的一点甜。
他的手很干净,柔软修长骨节分明,夏季那带着血腥味的风早就被台风暴雨卷去远方,方圆市下了多年不见的雪,建康的潮湿寒冷已经是过去,他的小孩芝兰玉树,远在韩国以棋作刃,意气风发地为国出征,同队友一道作棋坛上闪烁明辉的星。
一切都很好。
只除了……他这个空巢老人有点寂寥。
说起来其实挺好笑,虽然套了个刚过而立的壳子,可毕竟芯子还是活过三段……啊不,四段半人生的千岁老人,棋盘内千年的孤独,重回南梁再活一次的漫长,哪一个都远比在现代这短暂的独居生活要难熬,他却在小孩打比赛这么段时间里觉得自己像隔壁闺女去首都读大学的老两口,天天是盼假期盼过节,就盼闺女回家待几天。
明明自家崽子还是会每天一个电话报平安,打赢了就视频跟他眉飞色舞炫耀一下的。
就,还是有点不安。
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褚嬴蹂躏着自己一头油光水滑的长发,还是换好衣服趿着拖鞋去洗漱。作为一个从南梁活到现在的真·古董,褚嬴对于直觉预感这事多少保持着敬畏,别的事情他不敢说,但对时光的预感他是半点不敢疏忽,一是自家兔崽子实在是……太能折腾,二来两年前那事是真给他吓得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做梦梦见那会儿是绝对没有好事。
但打个比赛能出什么事啊……
叼着牙刷盯着镜子,褚嬴想半天也没想出来,吐了泡沫漱完口,撩水洗脸被冰凉的自来水冻一哆嗦,没由来想起那年端午他哭着被格泽曜日带回南梁,脸都没顾得上擦又抱着棋盘大跨步往海里跳,妄图再穿越一回的蠢事。托格泽曜日的福,没死,真切体会了一下迟到了一千五百多年的跳海什么感觉,谢邀,除了疼就是冷,没人说过端午海水冷得跟冰库似的。
所以准确来讲他其实是打算跳第三回海。
没成主要是他家兔崽子莽得离谱在他跳第三回之前把他捞回了现代。
褚嬴热好牛奶和三明治,坐在桌边食不言寝不语地啃着早餐,一边回忆昨晚睡前时光给他报平安的时候到底有哪里不对——肯定是有不对,他坚信自己没事不会想回顾一下跳海的滋味再怀念一下封建时代的过去和被一脸血的时光吓到醒的感觉——但是怎么回忆都觉得昨晚时光语气正常,还说韩国的月亮没方圆市的好看,但是零食好像挺好吃,江雪明给的清单都照样买了一份,回头带回来让他吃着玩。
“你就说江雪明儿她吃那么多零食不怕胖呢是!”
他也记得自己笑时光没啥资格说人姑娘不怕胖,也是忘了自己在家的时候妈妈煮的锅包肉一个人干掉大半盘的壮举,还有当年集训时候磕人俞亮储备粮不带心虚的操作。时光在电话里滋儿哇啦地闹着问是不是俞亮告状,十多年前老黄历了还是不是人了隔了那么多年还跟他打小报告,当年白替他抽某国那傻叉报仇了。
当年。
褚嬴灌了一口牛奶,忽然觉得自己昨晚应该是错过了什么。
在时光嘴里,他回来前的那十年是以履历表和事迹纪年的方式被记录的,哪年拿了哪个奖杯啊,哪年升了九段啊,哪年打棋圣战又输了,哪年出席晚会觉得明星其实也就和褚嬴差不多好看。他大概是知道小孩其实过的不怎么好,否则医院里那会儿也不至于要抓着他的手才能睡个好觉,更不提意外见到的背着他满脸厌倦疲惫的模样,还有俞亮那句脱口而出命大着呢没事。他试探问起是哪个当年,时光就说那是直升九段的那个冠军,俞亮还因为他先拿了九段哭鼻子呢,末了一拍大腿在电话里跟他嚷,说不会吧不会吧,先拿九段这个仇记到现在啊?俞亮他几岁啊怎么还这么离谱啊!
昨晚他就顾着笑时光净甩锅,现在想想那局棋八成没时光说得那么轻松,这兔崽子十年里铁定不安分,否则俞亮不至于觉得躺ICU那回是时光想不开要去跳崖。可……那是他在棋坛光辉熠熠大放异彩的十年,到底怎么会让俞亮那么觉得?他确实清楚时光不跟他说很多负面的故事,可不问不说不代表他一点不知道,多少是自己打小带大的弟子,死心眼是真的跟他一脉相承。他也见过时光在围达的账号,个人简介写的是职业棋手时光九段,签名却是一句此时相望不想相闻。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却可惜,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那十年里他跟时光是个时间的悖论,时光想要乘着月华去见他一面,可时光看不到南梁的月亮,现代的月亮偏又曾经真切的照过他这个古人。
于是他又想起建康城里那场下得无边无际的大雨。
那年端午他从冰冷的水和疼痛中醒来,成了稚龄幼子,面对一桌子抓周的小玩意。这几乎就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叫他带着经历的一切回到最初去选择自己将来的人生。他大可以再不触碰棋子,以他褚嬴的本事,做个闲散富贵翁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也可以接着下棋,早早去赴和桑木清的棋约,再不去参加什么品棋大会,远远躲开天家难测的恩威;他还可以走,带着家族逃离那场屠杀,后世那么多史书足以叫他知道怎么处理这些……
可他还选择重来一次,每一步都重复着曾经的步调,不敢有一点行差蹈错,优秀的记忆力足以让他复刻自己的过去,可南梁已经不再是家园,建康的风沉重得要他窒息,二十八年里只有某年端午那场瓢泼大雨让他得一点喘息。
太难熬了。
他在雨幕里踽踽独行,漫天的雨很快将他彻底淋湿,衣袖沉重得似乎要把他拽入泥地,雨幕遮蔽视线,天地茫茫,那条无人空旷的长街像是看不到来路和归途的命运线,他在俗世里跌跌撞撞,却偏偏不知死活地要去够天上人。
可我不能不去啊。
他抹去脸上的雨水,立在长街中央去看天上铅灰色的雨云。
就算史书无名,就算蒙冤受屈,他也要再见时光一面。他的小朋友还很年轻,没经受过这样突兀又惨烈的别离,脾气又那么倔,如果他不在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了。不过是不肯见他小家伙就闹着跳湖,他真的走了,时光又会怎么样呢?他的小朋友眼窝又那么浅,打个哈欠都要掉两滴眼泪,打小捧在手里哄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又怎么舍得小家伙再哭得眉眼都皱起来。
一定要去。
哪怕再要等上一千五百年,他也想再陪陪小光,这一次再分别的时候他一定好好地告别,用足时间去铺垫,不叫时光再经受骤然的分别。
他后悔了。
直到身在南梁,义无反顾地再跳一次海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他永不会忘记那场大雨里家仆匆匆赶来为他打伞,脚步声匆忙,他却在伞下骤然无声落泪。那一刻他无比怀念当年初遇,小小的时光站在路边的石墩上,伸长手臂把伞撑在他一个魂魄上方,年幼的孩童一颗心赤诚敞亮,直到多少有些成人模样,仍不改初衷,坦诚明朗得让所有人都向往。
我好想你啊,小光。
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去,喝完牛奶收拾完东西,褚嬴才站在卧室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叹了口气:一整个早餐时间都拿来回忆往昔,半点都没找出自己从梦里惊醒至今的那点不安到底来自哪里。可是今天时光早上有比赛,他再忐忑也不能追个电话过去,只能去床头柜摸过手机打算看看新闻或者去围达下两局棋。
没成想手机上已经提示两个未接来电,一条来自方绪的请他速回电的信息。
小光。
褚嬴的心几乎立时就提起来了,移向回拨的手指还没按下去,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屏幕上方绪的名字白得刺眼,让他近乎惊慌地拖开接听键,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都干得发哑。
“方绪……”
“褚嬴老师吗?时光他好像不太对劲——”
轰隆。
褚嬴木然地看向窗外,再听不清楚方绪后面的话,他只是指尖颤抖,一早的不安此刻终于落到实处,而他茫然地看向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八点二十一。
算上时差,时光应该已经在比赛了。
梦里满目血色和铁锈腥气卷土重来,他什么都没法思考,电话那端方绪还在叫他,他却隐约清楚时光究竟哪里不对头。
“小光……能接电话吗?”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可是冬雪天,又怎么会有雷声呢。
时光觉得自己可能有那个大病。
不是开玩笑那种,是真的有病。
来韩国这段日子他就没睡好过,安定片又不敢多吃怕影响脑子。每晚和褚嬴电话视频的时候倒是安生,但只要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就着慌,心脏不安地跳动,月光和灯光从窗外洒进来的时候总恍惚年岁尚早,还是那十年里孤身赴赛睹月思人的寒夜。
就好像褚嬴的归来也只是一枕黄粱。
“时光?时光!”
“啊?怎么了?”
“……昨晚褚嬴老师没催你早点睡觉?一大早的比赛你神游成这样……我可告诉你啊,这次对手还是那个谁,你别九年前杀气腾腾踩着人家拿九段,九年之后输在他手里被人家教做人。”
好家伙,冤家路窄。
这算是十年(没到)磨一剑,杀来报仇的?
瞅着俞亮那很认真地皱着眉的样子,时光没忍住笑出声。小俞老师那么多年了这个过分较真的脾性是半点儿没变,一皱眉就显老,还显纠结,年少的时候多少有点苦大仇深,年纪上去了就越来越像他爸,实在很有教导主任那个气质。不过虽然确实睡眠质量欠佳导致闲着除了打谱就是补眠,但他是不会输给这个倒霉催的,今年只能再让这位抱个0:3回家继续努力了。
“放心吧小俞老师!那种人,我见一次打一次,这回您呐,安心跟我争冠军吧,别回头还要我替你再报仇一回~”
俞亮还没说话就觉得肩膀一重,手忙脚乱地把一身立领西装却没个正型活像流氓的时光扒拉下去,拧着眉很想抽他一顿,结果没来得及动手又被方绪勾着肩膀问他俩聊什么就快上场,憋了一口气的俞亮难得有种弑兄的冲动,碍于他爸和白川老师的面子没好意思谋杀亲兄,只能在心里嘀咕有感情问题也是活该,白川老师真是瞎了眼了才挑中他方绪。
但时光的闲适只到开场为止。
右上角星位、守角、点、长、拐、双飞燕。时光起手仍旧是惯用的大飞,前二十几手同老冤家互相试探,却莫名咂摸出一点吊诡:对面那孙子不晓得把他的棋局研磨复盘了多少遍,当年那点瞻前不顾后的气性磨平大半,却似乎打定主意要一雪前耻,开局就杀气重得迫人,一步一步压着他打。这几年时光下棋下得平和,最凶的那局就是乌鹭山被硬掀老底子,踩了痛脚只好不管不顾拼杀一场,这回却在短短三十手里硬是看出了点自己发疯时的影子,仿佛棋枰之上不是他与老冤家两军对垒,而是时光九段遥遥凝视昔年还在人世无常里遍体鳞伤的自己,像看一头困在旧时光里的困兽,凶狠又无望。
有点意思。
伸手摸了一枚棋子,时光拈着棋子在指间翻了个花——这两年跟褚嬴下棋学的,那位棋神大人在美学方面讲究得过分,看多了不自觉也跟着整——向着中腹的位置镇了一手。今天这棋局确实有意思,当年杀气腾腾屠龙的黑子在对方手里,像是当年时光无声的嘶吼,也像是岁月给他留下的提问,白子却在他手里如笔如刀,要如今的时光去解题,去破障。
但……最难战胜的对手是自己这件事,在他时光这儿是不成立的。
最难战胜的对手哪里是自己啊?那还有个千年不败的棋神挡着呢,打小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对比大得九段前他都对自己的水平没啥太大实感。
抿一点笑意,时光抬手习惯性想松领带,一子落定之后才记起来这两年外赛他都没再打过时光九段标志性的红领带,衬衣饰品统一都是棋神大人挑的领针,为这还上过几天围达论坛的置顶。
也不知道这群人不好好下棋都在关注点什么。
“我研究过,白子虬的棋。”
时光抬眼去看突然开口的对手,手里的白子慢悠悠地轻轻敲着棋盘边缘,好整以暇地等老冤家继续。
“你的棋里,有另外的人,不是他。”
敲击声停了。
白子在修长手指间姿态优美地摆正姿势,稳稳当当地落在天元,指尖在天元停了一会儿才抬起来收回去,摸出不离身的丹鹤檀扇一手展开,缓缓扇动。纸面上的围棋赋墨色古旧,木骨与扇面倒保养得光洁如新,而手指的主人稍稍向后靠了靠,眉眼间是淡漠锋利的霜雪。
“蒙恩师教诲,不才,尚算承了衣钵。”
舌尖舔过虎牙,时光顿了顿,忽然眯眼笑起来。
“不好意思,你听得懂吗?”
这多少算撕破脸皮开嘲讽了。
不过时光半点不虚。论搞心态,实在没人搞得过大起大落崩溃到砸棋盘退职业都经历过的时光九段,这种级别的盘外招在他面前都算小儿科,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对不起这两年朋友们骂他的那几百句狗东西……咳,是说对方不仁休怪他时光无义,在棋盘上动歪心思活该被怼到自闭。
再者说,时光自己其实也觉得对面的鸟语选手听不懂他那一语双关。就这沟通得磕磕绊绊的汉语水平,一是听不懂那点文绉绉,二是就这出息,九成九也理解不了他跟褚嬴之间的羁绊。实话讲这套路放两年前没准奏效,但跟天地都硬刚过了,什么棋里有别人啊,有个毛线,他的棋就是他和褚嬴的棋,是最好的围棋。
更别提他家褚大人还好好在家待着呢,他快水土不服得猝死了,行行好快点下,他要回家补觉啊!
可惜老冤家好像没打算放过他。
这位也是个狠人,闭嘴下了七八十手开始长考,考一半又去盯时光,盯半晌用一种时光应该很熟悉但是又不怎么太熟悉的语气说了一句让时光差点应激的话。
他说:“你是褚嬴吗。”
……是你大爷你二大爷你八辈儿祖宗!
也不晓得这哥们故意的还是汉语水平真不行,带点泡菜味儿的陈述句简直让时光梦回十七岁的兰因寺,时隔十二年再次让他回忆起被那打他七十多个电话的小俞老师支配的恐惧。得亏俞亮在隔壁台下着呢,不然他可能克制不住一棋篓子扔过去脚底抹油的冲动(。)
何况他最讨厌的,就是十七岁那年的兰因寺。
也讨厌别人说他是褚嬴。
后来的十年里他无数次在难以成眠的深夜里反复回忆着褚嬴消失前的日子,无法控制地去深究去思索他到底怎样伤害了褚嬴才让那人那么狠心地不告而别,而后在反反复复的回忆里发现当年的自己太过年轻,很多事都囫囵掠过,要在彻底失去后才在痛彻心扉里一一明辨。
最开始是实验中学那个老师觉得褚嬴的棋是他下的,后来是新初段赛时褚嬴的退让,再然后是褚嬴消失前恨不能将平生心血都塞进他脑子里,他却不领情地和褚嬴大吵一架。褚嬴每一次都选择退让,选择包容,他却年少轻狂忽略了那张面孔上的怔忪和落寞,褚嬴消失后,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里认为,月亮回到天上,是觉得孩子不再需要糖。
十年苦痛。
哪能就被当枪使来伤人?
时光在对面剩下一半的长考里迅速攒满了怒气,含着一点薄凉的笑意觉得这位实在不知死活想再体验一下九年前被盛怒之下的他吊打的感觉。当年执着如俞亮都再没问过他关于褚嬴身份的问题,接受了他含糊其辞如有神助的敷衍,这位蒜苗您算嘛玩意儿,都这年岁了还想戳他伤疤,您跟天地意志比您也配?
轻轻收拢扇面放在腿上,时光脱了西装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把衬衣袖子卷折到手肘,金丝眼镜衬着凌厉的面部线条,多少看起来有点衣冠禽兽杀人犯的味道。扳、粘、打吃,白子在时光手里是利刃,在黑子腹地杀他几进几出,斯文败类有双匀称修长的手,持子于棋枰拼杀都是种赏心悦目的攻击艺术。
众所周知,时光九段师承围达棋神,一贯是暴力美学的拥趸,是棋盘上最优雅的杀戮者。
“我不是褚嬴。”
虎、尖、冲、提,时光一子一子地围追堵截,雪白棋子花瓣似的在他指尖翻覆,又化作闪烁繁星明光熠熠地驱散黑暗,黑子七零八落似乱石崩碎,瞅着有股大势已去的萧索感。男人伸手拽了拽领口低咳一声,语调轻缓地讲话,往日明亮的音色此刻低哑得惑人,仿佛情人间低语,眼角眉梢目光流转倒似含了淬毒的利刃,像狼更像冰冷的蛇。
“但这局棋是。”
他说。
对手显然无暇顾及他在说什么,只被焦灼的局势占据全部心神。时光固然呼吸不稳,但很显然在棋局之上依旧游刃有余,棋盘上时光的影子在他看来简直是个美艳的泼妇,踩着锋利高跟居高临下,笑意盈盈地一巴掌一巴掌抽下来,不争口舌不讲别他,漂漂亮亮地把渣男从街头打到巷尾,随后一撩长发喘一口气,甩甩手抱怨打太用力了手有点疼。
实在造孽。
若此刻台下压阵的是俞亮,他是一定能认出这手棋的。时光从被惹生气了开始,每一子都不再有时光自己的风格,完完全全是褚嬴的下法,就算俞亮再怎么不待见时光,估摸也要感叹一句棋形漂亮棋风凌厉,是有些当年叫他一见误终生那局棋的神韵,再嫉妒一番某人好命,得棋神亲自教导。而若此刻在台下的是俞亮,他也一定能认出时光这个抿着嘴唇面色不虞的样子多半是又犯病了,然后掐着眉心认命给人准备吸氧,等着一局下完上去捞人。
只可惜台下是方绪。
一子屠龙,一剑封喉,中盘胜。时光慢吞吞地落下最后一子,几乎复刻了九年前那场连本带利讨债局的结局,看着对面有胆子惹毛他第二次的勇士铁青着脸拍下两子愤然离场就想笑,可惜刚张嘴就被呛一阵咳嗽,只好坐那边乐边喘匀了气再说。两年前胜天半子的代价不小,他到现在夏天还手脚冰凉,这回老毛病也没多严重,稍微有些呼吸困难就心肺都作痛,咳得难受,是以等他晃晃悠悠勾着西装下台去邀功对上方绪尴尬举着手机跟他说褚嬴等他接电话的时候,褚嬴已经不知道听了他多久的咳嗽。
……完蛋了。
意气风发怡然自得的时九段在恩师面前一秒怂成鹌鹑,还不忘用眼刀活剐方绪一千五百二十遍,一边清清嗓子跟褚嬴撒娇卖乖说没事儿就是昨晚踹了被子今天起来嗓子不大舒服,又是讨饶又是哄地跟褚嬴你来我往,一边走出去隔壁台看俞亮还要多久才能下完棋来串供。
老天保佑褚嬴真的信吧。
时光扭头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方绪想。
活该白老师要跟你闹。
结果供没串成先收获一个酒店房门外阴沉着脸的白川。
今年俞亮的对手铆足了劲要把双子星搞下去一个,一场棋下得难解难分,中午还封了个盘硬拖到官子才算拉出差距完美收官。可怜小俞老师刚刚封盘就看见底下嘴唇泛白多少有那么一丁点弱不禁风的时光并一个一脸尴尬的师兄,只觉得脑仁疼得很想弃赛回家跟老爸讲一声把方绪再逐出师门一次比较好,一顿午饭吃得噎得慌,草草灌了两口橙汁盯着对面世界末日的时光,俞亮当场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紧迫感。
“自己走下来的?”
“没大事,就咳了会儿,比年前感冒还轻。”
行,那没事,只要还能自己走下来就不是大事。
俞亮舒了口气继续吃饭,觉得自己PTSD不用犯了真是谢天谢地皆大欢喜,可惜下一秒就听见时光咬牙切齿地嚼着牛肉片,阴恻恻地告状说:
“绪哥给褚嬴打电话,让他听我从临下完一直咳到下台。”
这饭没法吃了!
俞亮心如死灰地看着方绪,深切觉得他应该去劝白川老师早日分手离婚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托自家老爹的福,他是真的守了时光半个晚上被吓醒过,当初褚嬴半身血渍他看了都慌,更别提后来还知道是褚嬴把半死不活的时光背下山的。那位棋神大人可护短,夏天出来聚餐都要把时光从风口拎开,手袋里还常备一件长袖衬衫。
所以下午回酒店的路上俞亮一直在想压力果然就是动力,只要想到褚嬴可能不管不顾飞过来训徒弟他就非常的、有拼劲——绝对不是担心被连坐也不是想见褚嬴老师!而在时光急出奶音的第四遍“你怎么能给褚嬴打电话呢!”里,门口敲门声宛如午夜凶铃,让一房间三个国手九段都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面面相觑,没人敢开门。
“时光,是我,开门。”
“白老师……”
惨遭点名的时光在门口接受了真·启蒙老师白川熟极而流一套检查,又乖又怂地张嘴就是“白老师好,没吸氧,有点咳嗽但好了”换得一个安抚的微笑,下一秒俩小辈就靠墙站好看两个加起来大概上百的男人在面前吵夫妻架。
【……要命啊,谈恋爱都这样吗?】
【我爸妈从来不吵架。】
【真的吗我看洪河谷雨沈一朗也就比绪哥好那么一丁点儿吧……】
【……】
俞亮时光在彼此脸上看到同款痛苦面具,夭寿了真的他俩都是三十的人了还要经受这种场面实在是……主要这事也不能全怪方绪,他这毛病确实四五年没犯过,连最大受害者俞亮都快平常心,方绪是既错过了当年他第一回犯病也不知道他前年差点把小命搞丢是因为这毛病,被惊吓到去问半个监护人过往病史也没啥问题。本来时光盘算得好好的,这年头外赛也就直播个棋谱,等到冠亚才实时从头播到尾,冠亚多半是他和俞亮老对手,下得跟左手摸右手似的没可能出问题。
可谁能想到方绪张嘴就是一句时光不太对劲还让褚嬴听他咳嗽啊!
“如果是担心褚嬴老师的话,方圆飞首尔一天就两班,我没见着他,最快也得明天中午到了。”
……白老师,谢谢抽空管我一眼,但是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时光幽幽叹气,靠在酒店墙上想一样是要谈恋爱,方绪就没有自己不太好想瞒着白老师的时候吗?白川老师到底是纵容到什么地步了,被追到手前过得什么日子啊?
妈的,都说师尊高危职业,也有谁可怜一下暗恋的小徒弟的心路历程吧!
然后俞亮手机就响了。
“时光……褚嬴老师电话。”
俞亮捏着手机活像捏着会从里面爬出伽椰子的道具,目光沉痛地盯着时光,电话铃声忽然停下的时候时光差点心梗,没几秒铃声又起,这回一房间人都知道那是视频通话邀请。
……这可咋整啊!
小俞老师难得五官乱飞,花好大力气才抹平回AI模式,镇定划开接听。
“小亮,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小光今天是不舒服吗?”
俞亮飞快瞥了眼边上绝望捂脸的时光,心说来不及串供翻车了你别赖我,然后绷着脸思考了一会儿,礼貌得体地回答:
“好像有点?早上进场的时候清好几回嗓子。”
“这样啊……麻烦你提醒他多穿点,明天比赛加油。”
“好,谢谢褚嬴老师。”
挂电话的时候俞亮看见时光眼睛亮成狗狗眼松了口气,白天这人估计也那么敷衍褚嬴,歪打正着好赖过了这一局。他按下心里那一丢丢的负罪感和愧疚感,然后突然想起来半决赛的三番棋都只有棋谱,白川是怎么这么快赶来的?时光下完也快中午了,他可不记得师兄家里有能拖上就走的行李箱,让白老师能飞快地装备齐全飞首尔。
“白老师……您来之前在哪?”
“俞老师那。”
“那……”
“俞老师在半局的时候说,那是褚嬴的棋。”
四周寂静。
风声是悲剧前的咏叹调。
沉默是今晚的南京市长江大桥。
连白川这个观棋人都闻弦歌而赶飞机,本尊那个当世棋神还能不知道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徒弟撅腚要放什么屁?你猜踹被子着凉这借口人信是不信。
时光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只恨自己越活越回去,三十而立了面对褚嬴还像十二年前那傻逼,褚嬴是字面意义在他心里住过的关系,他到底哪来自信在铁证如山的棋谱前狡辩他那咳嗽来源是一时大意。
跨出俞亮房间前他只想长叹“真实,这残酷的真实”,接着下定决心让那倒霉催的罪魁祸首重温九年前被花式吊打的恐惧,并垂死挣扎一下褚嬴不要把棋谱和他的咳嗽联系到一起去。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怕褚嬴老师知道?”
男人站在走廊灯下回眸看向挚友,身影瘦削,却背光也掩不住一身温柔。
“说来话长,但总归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怕镜花水月罢辽。
可惜褚嬴没让时光来得及报仇雪恨。
也不知道是语言不通还是风雪太甚,总之时光在房门口捡到褚嬴的时候三番棋才下完第二盘,老天显然没听见他一晚上连做梦都在祈祷的碎碎念,轻而易举地把他不敢见的人送到面前。秀雅漂亮的男人长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白皙面孔冻得泛红,异国的大雪被酒店的暖气融化沾湿了衣服,迎面而来还有很淡的竹苦药香。
褚嬴看起来急迫又惊恐。
于是因为打不通电话而生的那些焦急无措忐忑不安一气儿散了个干净。他从来见不得褚嬴狼狈的样子,打小就是,九岁那么大点儿的时候吐得那么惨,听着人呜嘤嘤嘤地假哭还是要心软,长大了更是舍不得褚嬴有一点不愉快,这辈子唯二狠心没去管的时候,一次阔别六载,一次险些长诀。漫长十年里他偶尔跟洪河也抖漏一点他们五光十色的过去,洪河笑他想太多,未尽之言看得出,是想问那你十七岁那年为什么没能留住她。
是啊,他也想问,幼时一难过就要吐得天昏地暗,那天晚上难道没有丝毫留恋吗?为什么偏他好眠无觉,失去得那么突然。
时光絮絮叨叨着拽着褚嬴的手拉进房间,半真不假抱怨这人不会照顾自己感冒了怎么办,掌心握着的手指冰凉,他叹了口气揉搓两下就要去找毛巾,褚嬴却抬腿一脚把门踹上,好高大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时光倒退了两步才停下,无措地被棋神大人抱个满怀,男人长手长脚绕过时光肩膀箍在怀里,散乱马尾糊了时光一脸,体温熏蒸出香气里的檀木味道,在舌尖上落一点甜。
“疼不疼。”
褚嬴瓮着声音问他。
时光很难形容这一刻是个什么感觉,他对褚嬴显而易见有着非分之想,两年前医院里把那点念头变成撒娇拥抱,寻思要求不高褚嬴还在就好,两年日夜相对却要他贪婪焦渴,教他想摘月亮。褚嬴高,但瘦,怎么投喂都不胖,时光感觉着自己伸手就能圈住的腰腹与他隔了几层衣服贴靠,一面想象美好,一面盯着门板目光直愣语音带笑。
“没事,别怕啊……真的只是咳嗽。”
抬手落在腰胯位置安抚轻拍,时光挣扎了一下打算先让褚嬴泡泡热水,可是怀里抱着他的人不肯撒手,呼吸和香气一并洒在颈侧,雪水的潮湿渗进衬衣布料,心上人固执地讨要答案,而时光却觉得有些要失控。
“我是问你疼不疼。”
“不疼。”
不算骗人。
比起他吐血吐进ICU那回,这点疼痛完全跟挠痒痒差不多,十八岁不慎意外落水爬起来烧成肺炎那回都咳得比这痛,时光无奈地把两只手绕出来,伸手去顺褚嬴糟乱的头发,发丝在指尖留下冰凉的痕迹,他顺了几下怕扯痛褚嬴,只好一遍遍去抚摸褚嬴有些嶙峋的脊骨,歉疚且心虚。
他是有错,不该动气,自己毛病自己清楚,偏就是管不住。俞亮跟他吐槽的时候说他那次起码吐了半缸血,褚嬴脸色惨白一身淋漓活像凶杀现场走出来的游魂的时候就知道给人吓狠了,褚嬴前好多年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后十七年他也精心哄着陪着,小白龙的死算是褚嬴的心结,他却要褚嬴见他那么惨烈的模样。
不怪褚嬴这么心急火燎地赶来确认。
褚嬴怕他咳嗽,刚出院那段日子几乎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他瞒过一回偷偷捂在被子里咳,隔天回家褚嬴红着眼眶坐在沙发上,茶几上银耳雪梨温热,也不知这不沾阳春水的君子在庖厨间花了多少功夫。
可他当真无法不生气。他就是小心眼,就是独占欲,那个家伙当年大言不惭敢贬低褚嬴,这辈子就不配再提褚嬴名姓,供在心尖的神明不容他人亵渎,拿身份搞他心理更是罪加一等绝无可赦——他与明月这般亲近,理所应当该有些任性的权利。
时光默默叹息,小心从褚嬴怀抱里蹭出来,毫无意外对上那人湿润泛红的眼睛,眼前人神态里总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让奢望永远是俗念凡尘。他抿着嘴唇笑着戳褚嬴脸颊,按下去亲吻那双眼睛的冲动,一颗心叫关怀与在意泡得酸胀。少年人的爱意永远热切,他的爱情从生到死都发生在少年时的夏天,是以在爱人面前他也好像永远都是坦诚热烈。
“害,我能有什么事?赶紧洗澡去,我皮实着呢。今天我也赢了,还等着跟你报喜,要听你夸我。”
褚嬴没动。
还裹在水汽里的人定定地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身侧手指微蜷,指腹焦虑地揉捻着残余的时光体温,继而如两年前于棋盘那端看时光一般,声音都微颤。
“不讲实话的小混蛋。”
“小骗子。”
褚嬴本来挂了电话就要买票赶飞机的。
电话里一片静谧中时光的轻咳远得像是从上辈子传过来,他不由自主也跟着放缓了呼吸。临行前时光跟他约好了让他去围达直播讲决赛,而立之年的人依旧一身少年气,狡黠地眨眼保证坐在决赛场上的一定是自己,之前就等他报喜就好了。他信任时光,回过神之后也静静听时光落子,方圆市的冬雷闷响了两声就偃旗息鼓,然后有周围人充满赞叹的轻呼。
赢了。
褚嬴笃定地想。
他从来对时光满怀期待,笃信他家小孩能一往无前战无不胜。他本想和方绪说不必打扰时光,可棋赛退场也不算嘈杂,时光那声呛咳和后续连咳带喘的声音利刃般扎过来,教他错觉是乌鹭山那个长夜,潮湿血气紧贴着脖颈,随呼吸海浪一样涌进耳朵里。
“我赢了。”
这句话曾一度让褚嬴很纠结。期待时光在围棋之路上走得更远的人,有那么一刻宁愿时光不要赢。两年的常胜无恙不过是麻醉剂,电话里时光活蹦乱跳,他却忽然惊醒,花了一整个下午不甚熟练地去查时光的过去,最后在几年前寥寥几条时光九段夺冠现场突发疾病和抱恙出征、带病夺冠的新闻里窥见小孩那十年里的一点端倪。
原来那不是第一次,原来时光习惯了那样生存。
新闻照片里的青年冷漠锋利,金丝边的眼镜软化得了棱角却修饰不去拒人千里的疏离,文字赞他沉稳内敛温和大气,和记忆里会笑会闹生动鲜活的时光仿佛是两个人,和电话里那个撒娇耍赖的,也像是两个人。
在云层里穿行时褚嬴透过舷窗去看近在咫尺的云,他总以为惊慌之下自己记不得古树下的棋盘,但染血的棋子、溅血的石桌在黄昏天光下静默伫立,他发现自己甚至没忘记那局棋的每个落点,而他家小孩攥着他衣袍倦倦合眼的那刻……褚嬴只觉得嘴里发苦,觉出几分死而无憾的释然。他在医院里甚至想当初应该少看点偶像剧,时光吐血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失态,毕竟普天下除他外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晚那是个什么场景的,再详细的口述都复制不出亲眼所见那一刻的震撼,后来他又庆幸没看到仙剑一的结局,赵灵儿死前也那个样子,他怕自己恐惧到撑不过那个长夜。
他怕抓不住时光,像握不住天上的云。
褚嬴眼看着时光怔了一下,下意识退了半步,玄关的灯光只映照出男人嘴唇下颌拼凑出的倔犟线条,时光整个人退离他,退进两处灯光都照不亮的昏暗里。就像是被揭穿了什么心事,时光抿着嘴唇不说话,挺拔身形在朦胧里只剩下个瘦削的轮廓,莫名孤独,莫名脆弱。
瘦了啊……
褚嬴努力要看清那张面孔,湿润泛红的眼睁大了盯着时光的方向。他发现和时光的每次重逢都只剩这句感慨,年幼时婴儿肥奶团子抽条成了挺拔丰润的少年人,少年人在岁月风霜里站成了线条锋利的青年,短短半个月不见,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好颜色飞快地清减,唇色也浅淡。
瘦下来眉眼深邃固然好看,连褚嬴有时都不敢认沉默独坐时似有异域血统异常英俊的时光,可褚嬴只想念时光笑起来时颊上甜蜜的梨涡,红润的唇色,眼里闪烁的星光。
“时光。”
褚嬴连名带姓地叫——可能是这辈子除了初见后第一次。要知道时光九岁起他就只喊小光,一念二十年,恐怕时光自己都忘记在褚嬴面前他还有个大名,年轻人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紧咬着牙关如等一道审判。
“白子虬死之前也在咳嗽,他说想看花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在微笑,嘴角有血。”
“而你。”
褚嬴顿了顿,克制住嗓音的颤抖,不去回忆,努力平静地继续说:
“阔别多年,你也在微笑,在吐血,差点……差点就是最后一面。”
褚嬴开口的那一秒就知道今天这件事只有两个结局,但是去他的面子去他的自持去他的名士风流和不可有所觉。既然他揣着手机钱包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跑过来,若还装什么父慈子孝温良恭俭就白瞎他在南梁重活的二十八年,活该看着时光娶妻生子在他面前合眼。
“我是你从南梁拉回来的野鬼,时光,这个世界再美好,你不在的话,我就只是个游荡的孤魂。”
“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
“棋盘里的年月,真的好黑,也好冷。”
早不是神。
神动了凡心,就是有血有肉的人,云端再美,不比凡尘。
若不曾得见天光便不觉长夜,褚嬴知道自己理智了一辈子,妥协了一辈子,而平生唯一不管不顾要做的傻事无关黑白棋子,见过众生平等万类自由后仍愿囚于牢笼,所求也不过再见一人。他或许能算尽世间棋局,不过古来此事难得算,真心从来真心换,他能做的只有放上所有筹码毫无退路地去赌结局,落子无悔,输赢不论。
然后褚嬴得到了一个亲吻。
那似乎是个用尽全力的,压抑的亲吻……甚至算不得一个吻,只是两个人近到呼吸相融的地步,嘴唇若有若无的相贴,时光能闻到褚嬴身上他自己给挑的香水味,褚嬴能看见时光眼底一层薄薄的青色。
“这样也行?”
清亮的声音此刻暗哑得过分,时光的睫毛原来也很长,垂着眼的时候能打下一点浅浅影子。褚嬴看着时光小狼一样从昏暗里一步跨近,又像被索套勒住脖子,他能察觉到小孩汹涌的情绪,但就跟这被精密计算的距离一样,隔着微不可查的深渊缝隙,被天堑尽数吞没阻挡回去。
好像很恐惧,也很委屈。
面前的小孩子早就长高,是站直抬头就能亲吻的身量,只不过在他面前永远粘人甜腻,微微弯着腰抱着他磨蹭着撒娇,他就轻轻易忽略了。褚嬴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认识到时光在他面前是不一样的,履历上那个颓废过崛起过在棋场上生杀予夺漠然疏离的才是如今的时光,朋友口中沉稳开朗知心仗义的时光才是真正的时光,他可以自欺欺人时光在他面前敢放肆爱撒娇,却无法否认那是被从时光完整的生命里割裂出的一部分。
他捧在心上的小朋友,把自己困进旧日的影子,活成一段假象。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赌徒里除了孤注一掷的就是把握过半的,他倒不是完全不知道时光的情意,却没想到明示至此的表白会把人逼得那么狠。
时光怕他走。
前年时光刚出院,在家休养的时候听电视里讲诗集,他下楼拿个快递回来就见时光一脸空白地靠在沙发上,手指神经质地反复磨蹭乌檀木扇骨,听见关门声才看过来,笑得很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说:“你也不肯入我梦”。他拿着快递茫然地看向电视屏幕,教授正在讲着“此去悠悠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这才恍然大悟,半开玩笑地哄人说“魂魄才入梦呢,我还想吃妈妈做的锅包肉”,手却不自觉把纸盒子攥出一点褶皱。
《长恨歌》。
要多悔多痛多难熬,才拿自己和那个用女人交换江山后还念念愧悔的帝王比,时光从未对不起他,时光待他至诚,他也曾以魂魄许过终身。
那个十年里时光或许从来不知道是天作弄,而今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过往模样,如履薄冰地……近乎卑微地杜绝任何变数带来的褚嬴可能离开的后果。他宁可求而不得也不肯冒一点点惹恼褚嬴的风险,就怕褚嬴觉得小兔崽子大逆不道拂袖而去从此他又要一个人熬过无边长夜,只得仰望高天孤月,再尝不到甜了。
我怎么舍得?
褚嬴很轻很轻地叹息,稍稍歪过头贴近,消弭那段毫厘之距,继而双手覆住时光的脸颊,极温柔地给予他一个真正的亲吻。唇齿相依的缝隙里,褚嬴能望见时光的眼里倒映着眉眼带笑的自己。
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呢……
小光。
“怎样都行。”
“骗子。”
“你才是言而无信的骗子。”
“你一声不吭地来一声不吭地走,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以为、你以为我那时候为什么不下棋了?”
“没你我还下什么围棋。”
小光……
褚嬴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狼崽子,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嘴唇上的破口还渗着血,可时光哭得好委屈,压着声音说到最后连音调都飘忽。他原本还想调侃时光两句,被扣着后颈压在门板上吻得激烈的时候连要发生点什么的预案都想过,甚至还思考了一下明天比赛时光缺席的可能。
唯独没想过时光站在他面前,单手撑着门板用最暧昧的姿势低着头哭。
时光不提那些过去。
从来不提。
他只在那十年被翻开的时候找补,然后轻快地合上那本书神色泰然地扔进角落。褚嬴以前总当他害羞,毕竟那些年少冲动的往事终归叫人赧然;后来又觉得大概是怕他说,以他的脾气若知道时光十年里病得那么痛,再心疼也要念他一周末。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时光为什么不说。
因为痛难言停,苦不堪说。*
十二年前的褚嬴是个他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孤魂,除了围达并兰因寺那棋谱的274局棋,这世间只剩下一个时光能证明他的存在。而他们之间的回忆太漫长,曾经形影不离的日子有多惬意,那十年里的时光就被伤得多绝望,旧日阴魂不散缠着时光不肯放,他不能说、不敢说,因为只要开口,眼泪就止不住了。
“……我不走了。”
“小光,我不会走了。”
“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呢?南梁再远,我不也抓着机会跟你回来了么?”
轻轻把硬撑着的小朋友拉进怀里,褚嬴揉乱时光齐整的头发把脑袋按在自己肩窝的位置。时光几乎一下就卸了力气,被抽了骨头似的顺着力道靠上去,衣领飞快被浸湿,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眼泪的温热盖过了曾染过血的位置。
他无比庆幸自己在那方悬崖上多跳了一回。
侧过脸一下一下轻吻着自家新晋男朋友的侧脸和鬓角,褚嬴抚摸着时光脊背,放任小朋友在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夜晚哭湿他的衣服。时光在他怀里哭得发抖,远比在医院里、在乌鹭山时哭得凶得多,他没法形容这模样,只能找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大概如同找到被拐儿童的母亲。
然后时女士揪着他的衣服审问嫌疑人:
“你为什么……不跟我告别。”
“褚嬴你像个渣男你知道吗。薄情寡义,满地暗示然后一走了之!你哪怕说一声再见呢……我们有时间的,我们、我可以去找让你留下来的办法的啊……”
为什么?
就是怕你这样啊……与其要你在别离临近前忧心忡忡惶然无措,我宁愿你是快乐地和我过完分别前的每一天,我以为你遍寻不得就能慢慢放下,好过你遍体鳞伤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我在你心里安家,我怕你犯傻。
“天时有序,机缘难测。你和天地争过一回了,你知道为什么。”
“那你就那么把我丢下了!”
时光倏然抬头,眼里的泪还大颗大颗地落,目光却牢牢锁在褚嬴脸上。胸膛因为用力的呼吸不断起伏,让时光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直把嘴唇咬出印子才能出声。
“你不说,我就不找了吗……我走遍了所有地方,所有,我在、我在懒师父那求他,我就想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回来……我拿不起来棋子,整整半年,我拿起棋子手指就在发抖,原来下棋是那么快乐的事情,可那半年……下棋是最痛苦的事。”
抬手胡乱地擦干眼泪,时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不至于一说话就哭得像个傻逼。他先是不言不语地把褚嬴那件被雪水浸湿的外套脱了,然后把门边挂着的自己的大衣给人披上,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仿佛积攒够了勇气,颤着嗓子讲不愿提及的隐疾。
“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咳嗽这事。但褚嬴,我不是咳嗽,是窒息。”
时光扯了扯嘴角妄图笑一笑显得轻松一点,但显然这个笑不成功,因为褚嬴面上柔软的、安抚意味的笑意消失了,眉心微皱,似乎想说什么。
“你别怕,我……我其实不怎么犯病。俞亮他们都知道这事儿,已经四五年没有过了。”
“那两年前……”
“也是。最严重的就那一次,不过不亏。”
眼见褚嬴要发脾气,时光见好就收地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飞快地眨几次眼抿掉又泛上来的泪,揉了揉鼻子继续——其实没想哭那么惨来着,可眼泪是被心疼的人才有的权利,他是真的忍不住。
“一开始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医院也查不出毛病,后来发现不能动气,一动气就容易喘不上来,再后来,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犯病的时候,是因为想你。”
“不是哄你。我重新下棋的时候,我觉得我找到我的棋了,我会用我们的棋一直走下去,但……那年也是在这,同一个比赛同样的对手,我第一次犯病。三番棋,三战三胜,三次喘不过来,我承认,俞亮多少是被我吓哭的。”
他微笑着点点自己的心口,眼眶还是红的眼里还含泪,看着褚嬴的目光却越来越柔软。本来还不怎么敢确认的,昨天今天两场棋一对比,他笃定了那个念头:时间在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用过,不告而别对他而言太痛太痛,时间抚不平伤。他要维护褚嬴的棋、褚嬴的存在。就不得不一遍又一遍被锋利的回忆凌迟,一遍遍被逼面对褚嬴已经不在、且或许永不可能回来的事实,如何不是痛到窒息?
“我从来没从十七岁走出来过。你一直在这儿,只要一戳我这儿,我就痛,拿棋子的时候……尽管我没察觉,可心它觉得那是无比痛苦的事。”
“它逼我停下,但我不能停下。”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他的逆鳞早就被拔了,只剩永不愈合的伤口皮肉外翻,汩汩淌着血,挣扎着咬杀触碰者已经是极限,做不到全须全尾全身而退了。
时光缓了缓呼吸以免褚嬴错认他这会儿也犯病,然后就再没出声等着褚嬴的回应。他没把所有事都告诉褚嬴,只挑挑拣拣避重就轻地讲了讲那怪病——毕竟这才是褚嬴两手空空打飞的杀过来的原因——免得褚嬴再重复刚出院那会儿看着要神经衰弱的状态,再者那都是陈年旧事,没什么必要叫褚嬴知道得那么清晰,他不是爱诉苦的人,更不愿意褚嬴平白伤心。
虽然很抱歉利用了褚嬴对他的信任,但那段过去确实不怎么好看,新闻上的只言片语足够了,褚嬴最好永远都别知道细节。
不说别的,光在藏经阁门口跪到大半夜就够褚嬴杀回去拿棋盘暴打懒和尚了……
“小光。”
时光回神,乖巧地站好,且对褚嬴嘴唇上因为自己太激动被牙齿磕出的伤口十分心虚。褚嬴显然也被他逗笑了,抬手把他头发彻底揉成鸡窝,然后捏着时光的脸舒了口气,眉眼温柔语气认真。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吗?”
“虽然那天你睡着了没听到,不过现在听一下也不算太迟。”
“我的生日愿望是:可以一直陪在你左右,我们一起下棋,一起老去。这是个对魂魄褚嬴而言比神之一手还要奢侈的愿望,但如今我站在这里……”
“时光,你愿不愿意,陪我完成这个愿望?”
愿不愿意?
时光歪着头觉得褚嬴这个问题压根就不必问。人生有几个十年?他已经用其中一个来祭奠年少那场相遇相知,又何妨用余下的去相伴相随。如果褚嬴永不回来,这一辈子他也只会把自己活成一座墓碑。
“事不过三啊,不说第四遍。”
他抿着嘴唇终于笑到眼睛里,拥抱亲吻之前贴靠着褚嬴耳边,在柔暖香气的包裹里把情话送进去。
“都说了,没你我下什么围棋。”
冬雪寒凉。
但屋内温暖,灯下人影成双。
END
后记
俞亮实在不想知道对面这个混账东西是为什么乐得牙不见眼,尤其是试图跟他串供之后。他同样也不想知道这倒霉玩意儿身上褚嬴老师专用的香水味儿是哪来的,鉴于昨天那场比赛这孙子把人气得就差叫急救。
时光九段,棋坛大魔王果然名不虚传。
合着棋不是下赢的是靠嘴给人气赢了的是吧?
“时光,你再多一句等会儿咱也别下了,我们俩直接医院见好吧。”
“那不行,褚嬴看着呢,进医院了你说咱俩都得挨训那多不合适。”
小俞老师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可能是北斗杯之后十几年来最活蹦乱跳意气风发的时光,一边感慨了一下老师陪着出征是真的不一样为什么自家老爹从来没这么干一边忍了又忍才把一句狗东西咽下去保持了多年来棋坛贵公子的形象。
天可怜见,俞亮觉得自己的脾气修养一大半都是让时光给磨出来的。
“诶,今儿怎么没见绪哥?”
“八成跪键盘呢。”
“豁,他到底做什么了给白老师惹成那样?出轨啦?不能吧……”
时光九段,有没有人讲过你真的很八卦。
俞亮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但鉴于他师兄干的好事让他最近三场棋都下得心力交瘁,也不是很介意落井下石一下让跟时光一起快乐快乐。
“相亲去了,刚好被陪我爸赴宴的白老师看见。多少年了这都,我爸都认白老师了,他还没搞定家里。昨天知道褚嬴老师来,为了你迟到那十五分钟和那个肿成核桃的眼睛大概又争过了……不是,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就算你三十岁被老师训哭了我也不至于嘲笑你啊?
小俞老师疑惑地盯着尴尬摸着自己领针和扣到最顶上扣子的时光,显然对时九段一天两夜的经历一无所知毫无所觉,顺便好奇了一下昨天这位一贯下棋时候惜字如金的朋友究竟被戳了什么点才能边下棋边把对手气得翻白眼……是说这都九年过去了,那哥们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就因为输了几场棋搞得跟被捅了肺管子一样吧?谁没在时光手底下输过几场啊打回来不就完了么。
然后俞亮就输了。
其实下一半的时候就有点预感。今天时光的势头实在勇得过分,下的也是这么些年棋盘厮杀时少见的拼杀局,要知道时九段在所有人印象里都是谋定后动的代名词,加上这人这么多年来西装眼镜乌檀扇那个形象,很少还有人记得这曾是个赢了比赛会冲下场拥抱老师朋友的家伙,都觉得该是运筹帷幄的儒雅军师。
不过下得很爽快。他又不是不知道时光是什么人,说真的除了被逆风翻盘的时候还下得比较得劲,大部分时候看着这人所谓“算力卓绝”的下法就来气,那样棋路的时光死气沉沉,他的棋死了一半,剩下一半苟延残喘,是摔碎的水晶碾碎的玫瑰,美则美矣,就是锋利又颓败。今天倒是不一样,这盘棋比昨天笑眯眯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盘还要活泛,他几乎就能看见当年刚定段那个不服输的、拒绝做起爆剂的时光在棋盘上撒欢,又像那些文学作品里的少年侠客,金鞍白马仗剑天涯,一日看尽长安花。
实在是……
“好久不见啊……”
“啊?”
“没,有好事发生?”
对面一样有一搭没一搭收棋子的时光顿了一下,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抬头笑起来的时候很甜,单手撑着下巴轻快地把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篓点了点头。
“天大的好事。”
“恭喜。”
“不好奇是什么?”
“你这一身香水味我还要问?我比较好奇你昨天怎么给人整自闭的。”
说到这香水味俞亮也很无奈,时光刚出院就买了大几百的香水小样一个个试到嗅觉快失灵,身边朋友被问了个遍,折腾大半月才找到要的品种。偏偏那个牌子国内没专柜,于是又巴巴地跑过来找他求代购。当年还以为时光真的要当狗抛弃自己这个单身老战友,没想到第二天就在自己家闻到这个味道,大惊失色跑过去一看:好么,褚嬴老师来家做客来着。那之后这个竹子药味带点甜的味道基本就是褚嬴老师专用香,偶尔会有木兰茉莉的味道,但在他看来没太大差别,按时光的说法是他们家褚大人金贵,衣服都是要熏香的,所以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褚嬴老师身上常年带着的幽幽香气。
那人褚嬴老师都大半夜赶来训哭徒弟了,多半跟时光睡一屋,还有啥好问的。
时光大概也没料到俞亮是这个反应,摸了摸鼻子不大好意思,然后很快就非常嘚瑟欠揍地把分好的棋子全丢进棋篓,勾着俞亮肩膀往出走,歪七扭八地凑近了小声嘀咕。
“昨天我不是打的领带么,那孙子问我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打红领巾是小学生吗,你猜我怎么回的?就那剧你看过么,红肚兜那个,我就瞅着他我说我老婆亲手打的领带,你有吗?一下给那孙子整破防了哈哈哈!难为他那么蹩脚的中文水平还想拉踩我,承让,找死的是你,再见了您内!”
……你也是够损的。
俞亮欲言又止,很想说时光你少上点网,拉踩都用上了粉丝操作算是让你给玩明白了,但是转头想想时九段这在国内零绯闻、粉丝拉郎都小心翼翼绝对不敢让正主知道一丢丢的战绩,对面那位是多甜才能信了这鬼话啊?敢情九年备战是净练棋没关注人了吗?那哪来的自信对着时光这张噎死人不偿命的嘴搞盘外招啊……
“真是未曾设想的道路——”
“褚嬴!”
?!
时某人你好歹尊重一下——
俞亮闭嘴了,俞亮破防了,俞亮觉得时光这盘外招确实好用,他也觉得他今年怕是赢不了了。
撒着欢扑进褚嬴老师怀里就算了,后脖颈上那可疑的红道道是什么啊?都是成年人了所以时光你就把大家的偶像给办了是吗提刀吧你怎么能——褚嬴老师,您不能这么惯着他!!!
小俞老师从来没那么希望自己是五米之外雌雄莫辨十米之外人畜不分的高度近视。
所以全棋坛现在就剩他是单身了是吧?
淦!
FIN
【俊哲】蓝田金婚
|4k字一发完,RPS
|余小雨视角,证婚纪录
|又名《地下情五年的发小拉我去拉斯维加斯证婚了》
我现在正在飞往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长途飞机挺操蛋的,好在白富美老板给我买了商务舱。
前面那两个座的中间老有来来去去的影子,打打闹闹一点都不淡定,好像在抢一瓶无糖的可乐。也不知道腻歪什么,都谈五年了。
我老板,喔就我那发小张哲瀚,和他的傻狗男朋友龚俊,就坐前面儿。
我是一个被拖着的绝世电灯泡。
其实是他俩要去拉斯维加斯,至于我,是被拉去端茶倒水提行李订酒店拍照片,最后还附带一个小小功能:
证婚。
张哲瀚和我说这事的过程还比较坎坷,主要我一个直男反...
|4k字一发完,RPS
|余小雨视角,证婚纪录
|又名《地下情五年的发小拉我去拉斯维加斯证婚了》
我现在正在飞往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长途飞机挺操蛋的,好在白富美老板给我买了商务舱。
前面那两个座的中间老有来来去去的影子,打打闹闹一点都不淡定,好像在抢一瓶无糖的可乐。也不知道腻歪什么,都谈五年了。
我老板,喔就我那发小张哲瀚,和他的傻狗男朋友龚俊,就坐前面儿。
我是一个被拖着的绝世电灯泡。
其实是他俩要去拉斯维加斯,至于我,是被拉去端茶倒水提行李订酒店拍照片,最后还附带一个小小功能:
证婚。
张哲瀚和我说这事的过程还比较坎坷,主要我一个直男反应比较慢。
他说:“小雨,我和俊俊要去趟拉斯维加斯登记结婚,你陪我们去吧。”
我当下反应是:“跑那么远干嘛?”
张哲瀚大概觉得我脑子被他某次敲过所以坏了,耐心给我解释:“因为这里,登记不了。”
我喔了一声,陷入沉思,看他俩在我面前不加掩饰五年了,我都快忘了。这段感情始终是地下情,因为在这里,不会被承认。世上清楚的人并不太多,虽然拥护这段感情的山人遍地都是,但像我这样可以拿着实锤每天敲的,无几。
“你们需要我安排行程吗?”
“也行,不过酒店和教堂我都看好了。其实我想你去证婚。”
“教堂里不是有神父吗?”
“有呀,缺个神母。”
“你才母,你全家都母。”
张哲瀚笑得很缺德,笑完又说:“没有别人了,就你一个人陪我们去,是不是很荣幸?”
我点点头。
那确实挺荣幸,整个世界除了他们两个人和神父,就只有我知道他俩扯证了,多大一个把柄在我手上啊张哲瀚。
但那张证,在这依然不会被承认的,纯粹就是个行为上的爽爽,心理上的安慰。
我问张哲瀚为什么五年了现在想去干这事,他垂眸想了想,说大概要怪上周张苏的婚礼。
哦对,张苏这个挨千刀的上周结婚了,在杭州办的。
请的亲友不多,但龚俊还是不敢贸然出席怕被拍到,他就从头到尾一直呆在我们特意安排的主桌小包厢,等我们走完仪式回去。
哲瀚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西服当伴郎,特帅。
阳光正好,绿野白纱,遍地花路,张苏吻新娘的时候,我看哲瀚笑得特灿烂,就是眼睛红。我憋屈,我特么都哭成狗了,他就只是眼睛红,发小出嫁,他还挺能撑。
我以为他是看到这一幕感触了所以跑大老远去扯证,可张哲瀚说不是,是为了龚俊。
我说他啥都没看到啊。
他说啊,就是因为啥都没看到。
我记得那天回到包厢后,张哲瀚见到龚俊就日常操作粘上去,就大家这一个圆桌,到他俩那自成一派,贴贴坐,和别人隔了道银河。喔这个别人就是我。
我当作没看到他俩在桌子下十指紧扣的手,我觉得哲瀚把龚老师右手拉住了妨碍人家吃饭挺不地道的,但看龚老师被他一口一口喂挺开心,行吧当我没说。
我说那天你俩挺开心啊,他说什么了。
张哲瀚给我描述得尽量平静,但我还是觉得肉麻。
肉麻的要死。
他说,俊俊,今天委屈你一直呆这了。
他的俊俊说,没事。
他说,而且这些东西我们都不会有,你介意吗?
他的俊俊说,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呗,要不下辈子也一起过吧,到时候看有没有戏。
他说,这辈子行,下辈子有点难约。
他的俊俊说,我倒是想试试三生石上刻精魂,在杭州了挺方便,就是西湖区的城管不让呀。
他说,这溯源你都知道,不得了啊。
他的俊俊说,嘿嘿嘿,想当年跟你说的每句台词我都研究琢磨过的,现在也一点没忘。
张哲瀚说后来他就没说什么了,但是回家后想了许久,查了许久,最后决定扯个证,美国签证还没过期,龚俊也有,快一些就去拉斯维加斯了。
我问那谁求的婚?
他说大概不算求婚吧,他就是一天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和龚俊说要不去拉斯维加斯结婚,龚俊立刻就点头了。
我就奇了怪了,我说就这样?后来呢?
他没回答我,反正耳朵红了脸也红了。
那我就懂事的不问了,耳朵是不会长针眼的,但脏了还挺难洗的。
后来我们订行程的时候,他跟我又说了一通,说完我觉得倒不是龚老师想要婚礼,是张哲瀚骨子里的逆反劲儿想要。
他说:“小雨,有一首你没听过的歌。”
我就哎哟喂了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听过?”
“叫《蓝田金婚》。”
我说:“喔。”
“写的你。”
我当时就地铁老人看手机了,觉得他说话越来越文艺,书看太多了原来有副作用,认识多年也觉得症状加重了。
后来知道这歌写的跨越万里去国外给好友的同性婚礼证婚,那确实。
“词是林夕写的。”他介绍完还嫌不过瘾,又恬不知耻地给我炫耀歌喉:
“如果天生的一对,
战胜了天荒,
难得有幸能地老,
为何不堪向往。
如天生出这一对,
人凭何道理失望,
如举案齐眉耐看,
因何不敢向往。”
我什么都没听懂,当时就想骂他粤语虐狗实在过分,真的很难懂啊,我着急忙慌掏出手机查着歌词看的。
所幸他后面又说人话了:“如果在乎名分,就做次俗人吧。我倒也不是特别向往婚礼,非说向往的话,向往和俊俊的金婚吧。到时值得纪念,你要来。”
我想说你信心挺足,50年都敢掐指算。
但我想想每次龚俊看他那个傻狗样,也不是没可能,只要龚老师继续保持这幅傻狗样就行。
毕竟张哲瀚被这个傻狗样吃得死死的,什么都是可爱可爱他好可爱,可爱五年了我也没见张哲瀚的颧骨在他面前掉下来超过五分钟。
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就是要下飞机了。
臭情侣,哦不对,马上就是臭夫夫了,他俩也不叫我,收拾完行李站起来才发现我这个证婚人在后座睡的正酣。
他们怎么不干脆把我忘了呢?我这么多余。
拜他们所赐我是直接踩着拖鞋下的飞机,手里提着我的球鞋,眼睛都睁不开。取行李的时候才换上鞋起身,看清这两人站在机场,拖着手贴在一起。
有点感慨。
很久没见过他们在公众场合这样亲密了,平时在家怎么虐我都没事,出了家门,他们的距离总是安全。
我还没感慨三秒钟,那两只拖着的手又迅速分开,身体之间的间隔分开一米,两颗脑袋特不自然地各自朝向,默契非常,像人流中的两座灯塔,又隐隐向对方发出信号。
不一会儿几句中文传入我的耳朵,眼前路过几个华裔。
我明白了,心内又有点酸。
这种酸酸的感觉伴随我五年多了,我怀疑自己酿了不少陈醋成品,倒也不是你想的那种醋。
第一次张哲瀚跟我说他和龚俊在一起了的时候,我还挺气愤的。毕竟瞒了我一段时间,告诉我的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大概因为我直男,反正他朝龚俊撒娇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这个别人包括我。后来我去浪浪钉超话看人家分析,才连连点头称是,分析的头头是道,各位大师都比我厉害,会嗑。
得知他俩恋爱以后,第一次出现酸酸的感觉是在山河令演唱会上,之前的营业他俩有点躲闪还算自然,演唱会那次到最后哲瀚一时没收住,说了永远。
幸好全文还算体面,即便他再疯,真不敢说什么,他还是个有分寸的人。
不然他又何必现在偷偷跑拉斯维加斯结婚呢。
我懂,只是当时一股酸劲儿冲上来,一抬头看他哭了,鼻子就不讲道理堵住了,尼玛,又是一通哭。
龚老师还是挺懂事的,所以我也喜欢他。
晚上到了酒店他还会体贴我,说:“小雨哥,辛苦你跑这么大老远来证婚了。我们俩情况特殊你也知道。本来打算自己来的,但是张老师说至亲不能出现,挚友总要来一个。”
我听完又酸了,鼻子特酸,还没来得及掉眼泪就听见张哲瀚在一旁补充:“主要少个拍照的。”
我把眼泪憋回去,知道他嘴硬心软,但太硬了硬的我嗑不下去。
余小雨,要坚强。
本来我想怼他,西湖附近那块石头其实月黑风高城管不在可能可以刻字的,但这酒店看起来挺高级的说不定有很坚硬的高尔夫球杆。
算了。
我自诩不像张哲瀚这么文化人,还文艺。
但第二天我给他俩证婚的时候,是真懂了张哲瀚说的那首歌。
「难道有缘有份有心,
仍旧得不到那一纸庇荫。」
太可惜了。
他们不过来寻觅世俗的快感,叛逆地想要一纸无效的庇荫。
或者就像张哲瀚所说,他只是俗气地想和龚俊讨个世俗纪念日,好等五十年后的来日,纪念金婚。
那天张哲瀚穿了一身白西装,比做伴郎那天更隆重更帅,戴了最爱的耳钉,他说做新郎要有排面。龚老师是黑西装,被张哲瀚安排的,说是剧组里有一次参加活动,他俩就这么颜色搭的情侣装。
我听完就卧槽了,张哲瀚你没跟我说你俩那么早对上眼了。
张哲瀚皱眉说这不重要。
关键是龚俊也觉得这不重要。
是是是,狗男男今天要结婚了最重要,我的感受算个屁。
后来我就开上了一辆特飒特美的白色敞篷跑车。
我一下就开心了,哪怕当司机也开心。
谁知一开就是好久,教堂有些偏僻。
但不知道张哲瀚怎么找的,确实人少风景好。
整个教堂空空荡荡,只有臭情侣和我和神父四个人,神父说话的声音回荡在教堂内,眼前两人被一层神圣的柔光笼罩,我恍惚。
我知道在念誓词,神父在问,你是否愿意和你面前的人相守一生。
此刻张哲瀚和龚俊对视的表情我似乎从未见过,又似乎在龚俊身边见过无数次,他笑,笑得宠溺,只是现在眼尾线条泛红,偶尔会抿嘴哽咽一下。
平时笑很多的龚俊却没笑,他尽力维持嘴角的弧度向上,怕掉眼泪,他这眼神太深情,让我怀疑,可能真和我发小过几辈子了。
我感叹,真是美啊,这一对璧人。
我又想,我还真挺幸运,这一幕全世界只有我是知情人。
想到这我又酸起来,眼睛进沙子了想掉眼泪。
后来我的情绪发展有点失控,看他俩交换完戒指我就泣不成声了。
轮到我说证婚词的时候,张哲瀚看起来有点担心,他怕我哭太狠了说不完影响他结婚。
我就努力了,我说我会坚强,结果还是对着早早准备好的纸条念到泪水潸然。
我说:
如果天生的一对,
战胜了天荒,
难得有幸能地老,
一定会值得向往。
庆幸有缘有份有心,
祝福你们在这得到一纸庇荫。
祝福你们还能踏破金婚的窄门,
不再凿壁偷光。
如果有幸到那一天,
我一定还会站在你们身旁,
为你们爱的足够固执而鼓掌。
新婚快乐,
给我最好的朋友 张哲瀚 和他最好的爱人 龚俊
张哲瀚终于被我的致辞感动到泪流满面,我觉得我来的目的达到了。在我死之前,怎么也得让他为我狠狠哭一次,平衡平衡。
我心满意足地擦擦眼泪抱了他一下,又抱了龚俊一下,然后退后两步识相地说:“好了你俩可以亲了。”
张哲瀚破涕为笑,转过身踮脚攥住龚俊的领子拉下来吻,吻得很深。
我没像平常看到他俩亲密动作那样移开视线,那是唯一一次我直面他们的亲密,不是想虐自己,我只是觉得,他们值得。
他们站在这,值得让我顶着羞涩看一次,正大光明看一次。
他们多爱,爱得多深。
他们需要观众,这场结合如果需要观众,那我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观众,必须让这场清冷里的热吻,美得明亮又合衬。
婚礼结束出了教堂,我和新婚夫夫一起沿着小路走。
阳光明媚,教堂门前的草地上有人在遛狗,是只挺可爱的边牧。
张哲瀚指着狗和龚俊说:“俊俊你看,比你聪明的狗诶。”
龚俊嘴上说:“张老师你太过分了。”表情和身体特别诚实,开开心心冲过去逗狗了,逗了几下,狗可能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和他你追我赶玩很开心。
我看张哲瀚望着龚俊在草地上撒欢的身影都笑成向日葵了,觉得有个问题憋了这么些年,应该可以问了。
“哲瀚,其实我一直没明白。之前你也交过几个女朋友,怎么到龚俊这,就认定自己喜欢男人了?非他不可了?”
张哲瀚还是笑,只是收起了阳光笑得委婉,我就知道肉麻玩意儿又要来了。
他说:“就是想明白了。爱情,应该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共鸣,和肉体无关。”
我对猛吃的这口狗粮服气,并感到了一阵酸涌上鼻头。
他的目光没离开那只穿着西装还在草地上打滚的傻狗,又说:“而且俊俊,真的长得好帅啊。”
喔。
Fin.
————————————
他们一定,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吻着吧。
关于正道的光指控“二三十”作者买热一事的一些疑问
首先,我不会为占tag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lofter的规矩,但是在我看来维护一个圈子健康的创作秩序与创作本身同样重要。我不希望有一天我嗑的cp的tag下出现一副因为草木皆兵而不敢大胆创作的场景。
以下是我想说的。
我上一次在lofter看文是五六年前琅琊榜之后嗑靖苏,所以也是刚才看到“二三十”的作者发声明才知道原来现在有买热一说。
首先我说一下,这种行为在我看来虽然不至于像抄袭那么严重,但它就像票房作假,同样是一个不诚信的行为,应该受到坚决抵制。抵制买热的行为也是在维护同人圈的公平公正,在良好的秩序中真正高水平的作品可以得到认可。
但是,就像我一直以来很反感某些读者...
首先,我不会为占tag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lofter的规矩,但是在我看来维护一个圈子健康的创作秩序与创作本身同样重要。我不希望有一天我嗑的cp的tag下出现一副因为草木皆兵而不敢大胆创作的场景。
以下是我想说的。
我上一次在lofter看文是五六年前琅琊榜之后嗑靖苏,所以也是刚才看到“二三十”的作者发声明才知道原来现在有买热一说。
首先我说一下,这种行为在我看来虽然不至于像抄袭那么严重,但它就像票房作假,同样是一个不诚信的行为,应该受到坚决抵制。抵制买热的行为也是在维护同人圈的公平公正,在良好的秩序中真正高水平的作品可以得到认可。
但是,就像我一直以来很反感某些读者的“空口鉴抄”一样,我认为在证据链无法构成确凿证据之前,一切的“疑似”都不应用于指控任何一名为爱发电的作者。
我认为,指控者需要详细阐明以下问题:
在lofter,哪一种粉丝被认定为僵尸粉?如果是微博,一般来说僵尸粉会存在关注杂乱无序,粉丝较少,头像统一,以及ID为乱码或是怪异的生僻词等特征。但如果简单把“僵尸粉”定义为没有发布任何内容的人,我认为这在lofter是很常见的事情。我相信有很大一部分不产出的用户只将这个账户用于看文,而无论是点赞还是评论我们都遇到过这样的用户。
在每个章节下,所谓的“僵尸粉”的比例为多少应该被认定为“买热”?1000个点赞中,如果前300甚至200都是所谓的僵尸粉,那大概率构成买赞吸引热度的嫌疑。但如果是分散在点赞中的几十个,那是否可能是系统作为?
如果存在买热,到底是作者自己买的,系统塞的,还是其他讨厌此类题材的人栽赃陷害的,是否也应该查清之后再行指控?如果单就“我在你的地盘发现了尸体”,得出“所以你是杀人犯”这样的结论,在逻辑上我认为并不能完全成立。我们可以认为屋主有嫌疑,但是不可以用于定罪。
提出质疑的博主在举证贴里列出了一些所谓的僵尸粉的ID,虽然从数量上而言我认为并不能构成买热,但如果其中有不是僵尸号的读者,希望可以站出来为作者分辨一二。
就我个人而言,大家愿意共同监督同人创作环境对我这样的读者来说是一件很欣慰的事。但我并不希望看到矫枉过正的讨伐。
前段时间Priest在就部分读者指控《某某》抄袭《过门》一事中在微博中这样写道:“指控别人抄袭也好,借鉴也好,这个事我以前说过,再说一遍:晋江有关于“过度借鉴”的判定标准(详见网站相关板块说明),达不到这个公共标准就不是,对公共标准有不同意见,那属于自己的主观看法。主观看法人人不同,应当尊重,但绝对不能用于指控别人,否则总有一天这个圈子里写文的人人都不清白。”
同理,对于“买热”这个事情,我们更多的想要看到真实的例如“后台记录”类的实锤,而非证据链残缺的指控。你可以有怀疑,但那属于主观看法,如果没有证据就不应该轻易指控他人,否则总有一天每一个热度高的创作者都会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二三十》这篇文我只看了一两章,从我个人来看她的文笔和叙述配得上这份热度。但这同样只是我的主观看法,没有证据。对于我个人而言,这位作者(我连名字都不记得,懒得切出去看了)被声讨被封笔,对我嗑cp的影响并不大,毕竟浪钉戏里戏外在我这里都是同人干不过官方的存在。
但我刚在去年失去了我的快乐老家,国内同人创作本就日益严峻,我不想看到内卷使其变得雪上加霜。
我尊重每一位为爱发电的同人创作者,哪怕有一些文笔和剧情我并不认可,但我认为百花齐放和无限可能才是同人创作的魅力所在。同样我也唾弃每一个试图通过违背道德法规等手段来窃取他人成果抢占他人热度的作者,她们玷污了这个圈子的美好。
我知道就目前而言,“买热”是一件较难去分辨或是衡量的事情,“抄袭”尚且有明文章程,“买热”的证据获得却不那么直观。但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在同人圈不应该成为信条,因为这些罪名真的是对圈子和作者很严重的指控。
俗话说“谁主张谁举证”,至此,我代表我个人希望看到指控者多令我信服的证据。如果后续证据确凿到足以令大多数人信服的地步,我愿意就今天这番质疑举证者致歉,但我仍然坚持认为大家在指控时应更加严谨。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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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个指控者的链接:“二三十”买热 ,大家看完之后可自行分辨。我今天说这些不只是针对浪浪钉的同人圈,我认为对所有的同人创作者和原创作者都应该小心指控,谨慎求证,抄袭亦然。
就浪钉而言,说实话我作为一个嗑俊哲be美学的小众派(不许杠我,大家各玩儿各的,虽然我在等一个能让我信服的双向锤把我拉回he),其实很少在lo上看相关同人,但还是那句话,哪怕我觉得ooc,剧情设定脱离认知,我依然愿意尊重某一位作者。如果你不喜欢某篇文,你可以用适当的语气提出异议,你也可以给它打低分,或是选择弃文。但是你不能轻易对作者扣上弄虚作假的罪名,也不该动则举报轻则网暴。
去年的举报事件大家多少都有耳闻,我在这里不指控举证者的动机,但我也知道有很多毒唯甚至其他热圈的人在等着这个圈子分崩离析。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情我们真的经历得够多了,小众文学在国内本就举步维艰,如果你们正主也在吃着这份红利,麻烦高抬贵手放过圈地自萌的那部分人吧。
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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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十”的作者刚才发了这样一篇博文,我觉得说得很好,希望大家都能看看:关于如何做一个理智的读者
我发这篇的本意是提出我的质疑,并非是希望大家跟风去讨伐或者站队某一方。我真的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多一些辩证思考的过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得出的所有结论都应该是通过自己或许的数据分析出来的,而非单纯由别人告知。
抱歉又多说了点儿。
【瓶邪】一场群发引发的惨案
*瓶邪微黑花,cp避雷注意,半全员
*沙雕文,梗源网络,ooc归我,时间架空,双向暗恋
*最后求一下红心蓝手和评论,拜托啦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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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终于对我下狠手了。
我的脑子现在很乱,但是面上还是要摆出得体的微笑。
尽管这一天早有预感,但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一丝不真实。
很难说现在是什么感受,焦虑抖动的腿和微微往侧面转向的身体诚实地反应了我的逃离想法,但我却是一步也不敢挪动。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变,不管我在外人面前多么狠辣,小佛爷的名号闯的多么狠,可是在我二叔面前,我依旧是他大侄子,还是...
*瓶邪微黑花,cp避雷注意,半全员
*沙雕文,梗源网络,ooc归我,时间架空,双向暗恋
*最后求一下红心蓝手和评论,拜托啦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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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终于对我下狠手了。
我的脑子现在很乱,但是面上还是要摆出得体的微笑。
尽管这一天早有预感,但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一丝不真实。
很难说现在是什么感受,焦虑抖动的腿和微微往侧面转向的身体诚实地反应了我的逃离想法,但我却是一步也不敢挪动。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变,不管我在外人面前多么狠辣,小佛爷的名号闯的多么狠,可是在我二叔面前,我依旧是他大侄子,还是又傻又菜的那种。
秋日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可我一丝温暖都感觉不到。
这种时候,我就分外地想念胖子,想念他的不正经,甚至是想念他的炸药包,我只觉得现在的情况还不如地下遇粽子,起码遇到那个我们能反手砍它转身就跑。
但是我对面是个妹子,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平心而论,对面的妹子确实比粽子好看多了,温温柔柔的,还穿着一身白裙,看着就是大家闺秀那款的,也不知道我二叔怎么把人家骗来和我相亲的。
对,相亲,老实说我在妹子坐下来之前都以为今天是来和二叔介绍的买家来交易的,还好在听到妹子问我:“请问您就是吴邪吗?”的时候,我敏锐地察觉到道上应该没人能以羞涩的而不是骂人的姿态说出我的大名,所以当即回以一个营业微笑,“是的,请问您是?”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我当初就不应该多嘴回一句,如果我当初没有多嘴回一句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如果我没有沦落到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我也不会现在坐在这里看着秋天的夕阳思考人生。
我在察觉到这是场有预谋的相亲的时候,就已经尽可能地想要结束这场见面了,但是我无奈想起这是我二叔组的局,我今天敢自己甩脸子出了这家咖啡厅,明天我就会整个人被丢出杭州城,快冬天了,怪冷的,我还不想沦落到那种境地。
我尝试过了诸如展现自己和她的三观不合,展现自己的超低情商,甚至数次以去卫生间为名打断她的谈话这种无礼的行为来试图让这姑娘认为我是个混蛋而主动结束这次会谈,可是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修过什么忍术,硬是以微笑挡回了我所有的出招,堪称佛祖在世一般的胸怀,我甚至有一瞬间感受到她以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我再次逃遁到洗手间,吓得我头都没敢回。
我山穷水尽了,毕竟我要是在这次谈话中稍微做的过火一点,我的下场就是被二叔扫地出门,这直接导致了我根本发挥不出我这十年来修炼到的无赖之术,我总不能直接和她说对不起妹子,我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个比我大很多的同性,还是暗恋。我觉得我敢这么说出来当晚这话就能出现在我二叔的桌上,然后变成我和小哥一起被打包扔出杭州城,只不过小哥可能会被扔的远一点,回东北之类的。
无奈,我只好给胖子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我的位置和我的情况,让他来救急。
我觉得以胖子的情商肯定能帮我随便编一条家里失火或者老人需要关怀这样紧急而又不过分的理由让我摆脱这次相亲,所以我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心里变得十分的坦然。
十分钟后,我听到门口的铃铛一响,心想胖子够意思,吴山居离这半个小时的路压缩成三分之一,要不怎么叫好兄弟呢?
结果只听见我身边一个娇软而又熟悉的声音喊道:
“吴邪哥哥!”
?
他娘的,胖子怎么变声了?
我定睛一看,一个粉色的身影撞进了我的怀里,穿着连衣裙的秀秀一把挽住我的胳膊,笑道:“吴邪哥哥怎么也来这里喝咖啡呀?秀秀最喜欢这家店了,本来还想过两天给你个惊喜的……”说完好像才看到对面的姑娘似的,呀了一声,然后往我身后靠了靠,“对不起呀这位姐姐,我没看到你,哥哥你和姐姐聊吧,我……”,只见秀秀眼睛一眨,居然还泛起了几朵泪花,我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家伙,好一朵清新单纯不做作的白莲花。
对面的姑娘嘴角终于僵硬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思考秀秀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要不要顺坡下驴,只听一声高贵冷艳的哼声响起,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我一个激灵,一回头,撞上了小花那张艳丽至极的脸。
此时小花正穿着一身改良过的旗袍装,踩着恨天高从我身旁走过,带起阵阵香风,以及咖啡馆所有人的注视,活脱脱一个祸国殃民的祸水范儿,我没忍住,往他的胸口瞅了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比秀秀还像个姑娘的,每次我都怕问出来他就让我亲身体验一下,但我觉得我应该承受不起这份厚爱。
只见小花一把拉住我的另一边胳膊,开口道:“小邪,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是不是我打扰你谈正事了?”嗓音绕梁,勾得店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往这个方向瞄,但是很明显解总的戏还没完,“我还担心你才特意过来,不过要是我的话,谈事情就不会选这么一个小地方,看你喝个东西都喝不好。”语罢,还嫌弃地瞥了眼桌上的咖啡。
一句话直接刺了两个女人,不愧是解总,哪怕是绿茶,也是最浓郁的那个。
“吴邪哥哥,她是谁?”秀秀带着哭腔的声音扎进我的脑海,我猛然间意识到这俩绝对对过戏了,否则这台词怎么都和前天秀秀拉着我们讲的小说一模一样。
“呵,小丫头,我可是他娃娃亲,你又是谁?”小花气场全开,颇有一种恶毒女配吊打女主的感觉。
不,等等,今天你俩都不是女主吧?女主,啊不,那妹子呢?
我悄悄一瞄,只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觉得她可能是想问‘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我此时的脑子显然已经不太够用了,我看了小花半晌,才冒出一句:
“.…..你怎么,穿着秀秀的衣服啊?”
解总见多识广:“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手横空出境,一把围住正在念台词的小花,往回一勾,然后那种传说中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笑容出现在了我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硕大的黑墨镜,那墨镜开口:
“女人,抓到你了。”
我听到隔壁桌倒吸一口凉气,我也想吸气,最好是直接吸氧的那种。
我那便宜师父也不知道被塞了什么古早剧本,一口一个“女人,你这是在玩火”,“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然后胳膊还往小花的腰那里搂。我不知道小花拿没拿到这份剧本,但我看他那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红脸,以及青筋鼓起的正在试图往外拽着黑瞎子的手,而黑瞎子正乐此不疲地和他拆招,我就知道这俩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望不上了。
“吴邪哥哥,我就知道你没有骗我,我还是你的未婚妻对吗?”秀秀一看差点翻车,立即给我递个台阶,我扫了一眼周围似乎已经有人开始拿手机准备录下这场大戏,反正从刚才开始那姑娘就已经是‘地铁老人看手机.jpg’了,刚想顺着秀秀的话撤退,只听我旁边的人一拍桌子,真情实感地大喊道:
“不!你们不能在一起!其实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当我注意到拍桌而起的是苏万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觉得可以回去收拾行李连夜出逃了。
小花、秀秀、瞎子这我都可以解释是他们自己闹我是无辜的,但是苏万敢闹到我头上就算我二叔加上两个王盟的智商都不会信的,这货显然不知道我的相亲对象是哪个,上来就来了一个doublekill,而且也不知道是为了壮胆还是怎么的,居然还拉上了黎簇和杨好。此时杨好似乎刚认出秀秀,他的上司之一,一脸想要提醒苏万的表情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纠结的很;而黎簇,黎簇此时捂着肚子脸埋在桌子上,一抖一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阑尾炎。
秀秀一脸的震惊、不可置信和嘴角隐隐的抽搐,对面的妹子似乎已经拎包想撤了,我一时之间因为这成果都不知道该先骂苏万还是先夸苏万了。
一片混乱之中,我木然地翻开了从刚刚开始就叮咚响个不停的手机,这才发现我把发给胖子的消息弄成了群发,可我已经看淡了红尘,我甚至不在乎接下来会出现的是刘丧还是张海客,又会有什么剧本,我只觉得我好像回到了在西藏时候的宁静。
“咳,族长夫人,玩够了该回家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半个小时前多期待,半个小时后的现在就多冷漠。
这份冷漠甚至都没有让我第一时间理解它的内容。
一身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西装的胖子没管我的呆若木鸡,直接挥挥手冲着秀秀苏万他们说:“好了啊好了啊,大家演得不错,收工了收工了,都回去领工资吧。”然后又一脸人模狗样地对着来相亲的妹子露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啊大妹子,我们夫人最近电视剧上瘾,这不,专门来了场实景体验,不过好像我们日期安排出错了,不然您和夫人的事下次再聊?”
那妹子张张嘴,好像已经被冲击得失去了语言能力,我也不遑多让,只不过这个时候,我被一只手牵了起来,那手的温度很熟悉,我曾经多次被这只手拉出死亡的绝境,所以一旦它伸出来,我都会不由自觉地跟着这手的指引而前进。
我几乎被那个蓝色的连帽衫背影拉出门口的时候,才听到后面那妹子似乎终于憋出来一句:
“你……你又是谁啊?”
回答她的不是离她最近的胖子,而是我身边这个看起来万年不化的雪山。
雪山转过了头,看着我,顿了顿。
“我是,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