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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许】白驹再过隙(八)


⚠️梗概:

当许三多战死后,他们痛苦、悲伤;

当指针再转动后,他们偏执、阴湿。


⚠️预警:

☞关键词:重生、弥补遗憾、原著向、性格改动

☞OOC预警

☞无逻辑有私设

☞除了小三多,大家都有股阴湿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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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风很大,太阳毒辣却又不失凉爽。李梦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扯着老魏和薛林出了门。几间屋之间用石灰画上了整齐的白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此地出成不变,那算一个改变。


薛林和老魏陷入疑惑,李梦却高深莫测地指了指晴朗的天空:“五班要变天啦!”


此时老马正坐在...


⚠️梗概:

当许三多战死后,他们痛苦、悲伤;

当指针再转动后,他们偏执、阴湿。


⚠️预警:

☞关键词:重生、弥补遗憾、原著向、性格改动

☞OOC预警

☞无逻辑有私设

☞除了小三多,大家都有股阴湿味儿


*热度越高更新频率越快~(求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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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风很大,太阳毒辣却又不失凉爽。李梦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扯着老魏和薛林出了门。几间屋之间用石灰画上了整齐的白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此地出成不变,那算一个改变。


薛林和老魏陷入疑惑,李梦却高深莫测地指了指晴朗的天空:“五班要变天啦!”


此时老马正坐在屋里摆弄桥牌,那三人看完地上的印记进屋询问他:“外面那是啥?”


老马瞟了他们一眼,语气有点心虚:“那是许三多要修的路…他现在应该去捡石头了。”


薛林和老魏傻了眼,李梦却好像得到了不出意外的回答般,冷静的吓人。


老马挠了挠头,语气愈发心虚:“一条路,从这儿到哨位那,他觉得这样很有意义。也许我说错了话…好像下了一道这样的命令…”


三人视线在空气中碰撞,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李梦心道果然好玩儿的事情哪怕经历过一次依旧有趣,而老马则是不安地瞪了他们一眼:“搞什么?这没有妨碍你们打牌。”


薛林乐了:“何止啊?班座!这意味着,许三多终于人乡随俗,不再骚扰我们的生活!你想啊,一个人,修条路,在这,从这到哨位……班座,你不会插手吧?" 


老马摇头不迭:“我?干点什么不好?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对呀!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根本是不打算完成的事情嘛!就是一个打发时间嘛!……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梦则是瘪瘪嘴:“我倒是嗅到一丝不寻常…你们信命吗?”


老魏不犹豫地踹了李梦屁股一脚:“在那搞什么狗屁玄学呢?我就坚定唯物!”


然后他们四个就被外边漫长的敲击石块儿的声音扰得心烦意乱,失去了以往的咋呼。


薛林忍不住了:这他妈的…” 


老魏挠挠头,几乎没心看自己的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马瞪着自己的牌:“他干扰你们了吗?”


“他干扰你了吗,班座?”


“当然没有。”可老马瞪着牌的那双眼睛没有聚焦,所以老魏全当谎话在听,满脸写着不信。


老马干咳一声:“你们在打发时间,他一样,在这谁都有权打发自己的时间。” 


薛林竭力让自己的语气热情一点,对着窗外:“许三多,我教你打升级好吗?" 


许三多的声音在窗外,敲击的声音也未停:“我不爱打牌。” 


“你爱干啥呢?棋?象棋,军棋?卡拉OK?你要不唱卡拉OK?”


仍在敲着:“我不会,什么都不会。” 


李梦对着薛林挤眉弄眼:“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再忍个三五天他就歇啦。” 


薛林不信:“这话你三五天前就说过啦!”


李梦一拍桌子:“那我去管管他!”


老魏也不信:“你不陪他整就不错啦!”


李梦一瞪眼满脸受伤的表情:“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也很烦的好吗!”


老马淡淡嗯了一声附和:“烦到为了让他快点儿结束帮他一块儿干。”


李梦还想反驳两句,在看到他手上那没有人脸的烂牌后还是闭了嘴。


驻地间突然间多了条路还是让人有些许不适的。车体宽度、长度还没跨出驻地,只能说初具其形。路一边堆着许三多从各处捡来的石头,都比荒原上常见的为大,而且因为此地富含矿脉,有着各种色彩。 另一边是已经被砸碎的石头,砸成同等的大小再分门别类,考虑到这是一个人干的,又是一个小奇迹。他们都存心避开那条刚初具雏形的路,老马亦然。


傍晚时候,李梦窝在窗口瞧,外边依旧是敲击声。窗外的夕阳为大地镀上层金光,许三多沐浴在阳光下勤勤恳恳地工作。李梦转头对屋里的人说:“他根本就是块木头, 对着那么好的景色不会抬头去看,这样的人干巴、枯涩,全无情趣。”


—但这副场景的确让他看起来充满神性。


李梦在心里补充上一句,转头又盯着许三多的身影,喉结不禁上下滚动,耳尖泛起淡淡红晕。


屋内也没有人回应李梦,但他的习惯就是说,有没有人回复或者听都无所谓。


他盯着许三多把石子儿按颜色分类,自己小声嘀咕着:“还是想彻图案?…还真是没改变。”


接着又开始大声嚷嚷:“我必须把他写进我的小说!必须!”随后以完美的抛物线将新揉的纸团儿丢进了纸篓。


许三多又去捡石头了。这将是这群人报复的最好时机。就像是小猫儿埋猫砂,对着许三多那堆石头连踢带踹,然后做贼心虚地快速溜走。在逃跑过程中,薛林还摔了一跤。


许三多进了屋,身后跟着李梦。他总是精神抖擞,看上去兴高采烈,这也是让其他人不喜欢他的原因——因为他真的有事儿干,而且是这群人绝对不会干的事情。


薛林和老魏有点心虚,李梦则是淡定地又开始了写和撕的循环。许三多没提石头的事儿,这让他们有种莫名的不安。


老马瞥了眼看上去神情紧张的薛林和老魏,淡淡开口问道:“草原没刮妖风?”


“没有呀。”许三多眨着眼笑眯眯的,“班长,你看到我工具了吗?”


老马又看看那几个,薛林和老魏很明显是不明所以的表情:“李梦、薛林、老魏,你们知道吗?”


“啊?哦?灶眼堵了,我们拿去捅火了。” 


“你家捅火用锤子?一分钟之内放回原处。” 


薛林和老魏飞跑着出去。老马神情郁郁,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


一边的薛林和老魏也疑惑,难不成真的是草原起风把那奸恶的罪孽给隐藏了不成?殊不知,李梦搓着纸张的手上,沾满黄土。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风天,李梦顶着飞扬的沙土给许三多擦汗。老魏、薛林站在老马旁边目瞪口呆,直呼他真是疯了。


老马不吭声,眼神复杂。


几个兵稀里哗啦地在伙房里吃饭,前天蒸的馒头,像粥一样的面条,伙食井不差,但因为这地方不大有军纪约束,五班吃饭看起来十足是单身汉们的凑合。 


许三多对老马说:“报告班长,我明天请一天假,路先停一天,好吗?" 


一时所有的吸溜声和咀嚼声都停了下来,这份安静把许三多也吓了一跳:“嗯,那就算了。”


老马忙着擦嘴:“别算了,为什么算了?" 


“我想在路边种点花。我想去店里买点花籽,我来这快半年了,还没去团部看过,我想上团部看看,我还想看看我老乡…” 


许三多愧疚地想起那无数次未被接起的来自成才的来电,感觉吃饭也不香了。


“应该应该!太应该了!合理要求!一天假够不?要不我给你两天? 这路可远,你自个会走吗?” 


“我记路特厉害。”他很疑惑,他不知道老马何以这么热情。


“可得了,这荒山野岭再走丢了。”李梦在听到许三多说要见老乡后面色就阴沉的可怕,完全不像其余三人的庆祝,“我也请假,班长。我带他去。”


许三多有点受宠若惊:“不用哇,我能找到路,真的!”


“行行行,事儿就这么定了哈,班长不介意吧?”


老马很想说特别介意你这个臭小子究竟要干嘛。可看到李梦决绝地仰着脖颈和他无声地抗议最后叹气说了句:“行,批!你别把人带跑了就行。”


李梦这下是真乐呵了,冲着许三多开始絮叨一些有的没的,还是老马出言打断了他:“三多啊,你一定要上团部看看,看看真正的部队是什么样的,你得开开眼。”


“咋的啊,班长?你觉得咱不是正经部队呗——”


老马瞪了一眼在那揭短儿的李梦,那人又一副吊儿郎当不在意的模样,惹得老马一阵牙酸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许三多和李梦坐在牧民拉羊的拖拉机上仰望一队静止但未熄火儿的坦克炮塔上的军人们,他们不愿意将眼神施舍给这两位毫无军威的兵,淡漠的神情又一次刺伤了许三多的自尊。


李梦倒是满不在意的样子,他拉着许三多下了拖拉机,门上的八一军徽和几个雕塑般的士兵严肃得让许三多有些许发毛,第一感觉就是这威严的地方容不下他的渺小。


哨兵拦住许三多,许三多看上去愈发没底气,登记工作是李梦完成的。许三多呆呆望着一队步战车打靶归来正进营门,引擎声和口令声顿时响彻了营门。


这些战车、车上的士兵,跟五班那份半死不活比起来绝对是两回事。


车上忽然一个大喊大叫的声音,他激动地喊着许三多的名字。许三多茫然后又惊讶地张嘴,一个让油彩抹得看不清脸的人从车顶上探出半个全副武装的身子跃了下来,许三多吓得连退了三步,正想逃跑,却被一把抓住。


“是我呀!我是成才呀!” 


许三多一怔,面上露出欣喜,他正想回应成才,却被完成登记的李梦一把从成才手下夺回。成才变了脸色,许三多跟李梦解释这是他老乡,李梦才装作不好意思地哎呦一声。


车上的一个排长已经开始不满意:“成才归队!” 


原本笑脸翻下车的成才此时脸色黑如锅底,可许三多像是没察觉到一样嘻嘻地笑着,李梦则是挑衅般当着成才的面轻掐了下许三多的腰窝。


“…我先归队,你等我,在旗杆下等我。”


成才这话说得有些冷,许三多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对方生气的标志,可他又不知道成才气在哪儿,只好乖乖地答了声好。


成才又跃上了车,只不过这次,他死死盯着许三多身后的李梦,眼神阴鸷。随着车缓缓驶走,李梦才朝着成才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成才攥着裤子的手骤然发力,无名火直冲大脑,他发誓要和这家伙老死不相往来。




——TBC——


百可 白舸

【剧本杀】赵构之死

剧本已完成,重发一下正式的介绍&招募。

——————

绍兴十一年(1141)年底,赵构和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岳飞三人,之后株连蔓引,大量反对议和的人因此获罪。与此同时,秦桧开始了权力进一步集中的独相生涯。

八年后(1149),完颜亮杀金熙宗自立,在宗室中进行大清洗,并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

绍兴二十一年(1151)春,宋金边境数次摩擦,并在中部前线发生了一次较大摩擦,这次摩擦很快被平息,但引起的连锁反应(在许多朝臣看来,这些连锁反应几乎找不到因果可言,但就是发生了)远远没有结束。

以这次摩擦升级为开头,国都临安城内人心动荡流言四起,质疑议和、反对秦桧、暗讽或指责赵构、认为赵构难辞......

剧本已完成,重发一下正式的介绍&招募。

——————

绍兴十一年(1141)年底,赵构和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岳飞三人,之后株连蔓引,大量反对议和的人因此获罪。与此同时,秦桧开始了权力进一步集中的独相生涯。

八年后(1149),完颜亮杀金熙宗自立,在宗室中进行大清洗,并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

绍兴二十一年(1151)春,宋金边境数次摩擦,并在中部前线发生了一次较大摩擦,这次摩擦很快被平息,但引起的连锁反应(在许多朝臣看来,这些连锁反应几乎找不到因果可言,但就是发生了)远远没有结束。

以这次摩擦升级为开头,国都临安城内人心动荡流言四起,质疑议和、反对秦桧、暗讽或指责赵构、认为赵构难辞其咎不可君天下、认为秦桧必然另有身份蠹国殃民、甚至怀疑金人会不日来攻立刻要上演靖康旧事的声音都日渐多了起来——虽然以前这些也一向不少,但以前是完全不会传到不该传的人的耳朵里。与此同时,本来稳定的议和似乎摇摇欲坠,前线不断有难以分析的情报传来,赵构一向畏金人如虎,以至于最近日日惊惧不已、夜不能寐。

八月初,吴玠又次到达临安城下。朝廷封的四川宣抚副使吴玠近年来一直安分守己,赵构特意诏书褒奖过好几次懂大节、知进退,如今千里迢迢,带人直接奔到临安城下。不是谋反,不是兵变,也不是兵谏,虽然临安城外确实发生了几场起因怪异的战斗,但应该是计划外的。吴玠是为社稷安定、维系大统而来,被天下百姓寄予厚望。

八月十五,中秋日,吴玠率众进入临安城,受到许多人的欢迎。吴玠第一时间一路入宫觐见。

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中秋夜,当今天子,赵构,被发现死于皇宫内。


【角色】

1 吴玠(男):四川宣抚副使。不久前匆匆由四川赶到临安。在当前动荡的局势下被寄予厚望。

2 蒙面黑衣人甲:配有一把刀,身份与立场不明。

3 蒙面黑衣人乙:与甲体格相仿,衣服外没有能看到的兵器,身份与立场不明。

4 蒙面黑衣人丙:与甲乙体格相仿,衣服外没有能看到的兵器。身份与立场不明。

5 军医(男):吴玠手下的主事军医,两鬓斑白。精神矍铄,身材魁梧,气度不凡。

6 杨沂中(男):殿前都指挥使,将帅世家出身,赵构一向宠信的心腹,精明圆滑,一直和各方各派关系都不错。

7 未知(女):不到四十岁,高挑身材,最后一个出现在现场,宫内常见的女使打扮,具体身份不明。


【备注】

三位蒙面黑衣人均性别未知。

该本没有明确感情线,可以随便反串。

关于技能:一些角色有对应的【技能】,请认真阅读。这些技能只能在所标注的节点使用。

关于私聊:在讨论阶段,每个人都可以在公屏邀请任意对象私聊,被邀请人有权拒绝。


【注意】

此本非历史向(历史向赵构就不会死了),但与作者本人的小说《逆旅命途》不同,人物形象也都有所出入、甚至完全不同,看过小说的请不要自动代入以至于被误导。

————————

终于把时隔两年的脑洞拎出来完善了,就图个自己高兴。

欢迎感兴趣的朋友来玩,会以线上会议的方式择期进行,没经验的、没看过文的、不熟悉历史的都没问题。想参与测试的直接联系本人:



千里光

置顶简介

一些置顶【1.0】

【ID】:燃犀/燃犀照/千里光(lof)/共看千里光

『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自推】李彦仙/南宋陕州群像(邵云/邵兴/吕圆登/赵叔凭/宋炎/赵成/……)/曲端/李纲/……


【CP】端仙(曲端×李彦仙)/仙似(李彦仙×赵似@谢卿 糖的oc!)/褒似(李纲/赵似,来自糖的纪宋世界)


【属性】杂食,拉郎,话痨,随缘乱写,乡土文学(土味×),自行避雷


【雷点】……待定,但是出于某些原因先婉拒佶桓构桧张浚,远离一切ky拉/踩


【目前】请欣赏原始人做饭(...

一些置顶【1.0】

【ID】:燃犀/燃犀照/千里光(lof)/共看千里光

『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自推】李彦仙/南宋陕州群像(邵云/邵兴/吕圆登/赵叔凭/宋炎/赵成/……)/曲端/李纲/……


【CP】端仙(曲端×李彦仙)/仙似(李彦仙×赵似@谢卿 糖的oc!)/褒似(李纲/赵似,来自糖的纪宋世界)


【属性】杂食,拉郎,话痨,随缘乱写,乡土文学(土味×),自行避雷


【雷点】……待定,但是出于某些原因先婉拒佶桓构桧张浚,远离一切ky拉/踩


【目前】请欣赏原始人做饭(不是)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

        和糖@谢卿  的世界观续宋剧情建设ing,主CP仙似(未尝不会有一些端仙似),大量群像出没,蝴蝶原位面的he线


『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弢箭射天狼』

        李彦仙/陕州群像史向建设中……来看我们阳间人的温情故事!


『两京大道多游客,每遇词人战一场』

         陕州历史地点、文史资料缓慢解锁ing……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这是什么,五袋石锅,好吃的。。缺德风味堂堂来袭

  

『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随缘建设其他史同/CP……吃饭做饭好哎!目前在建设五袋十锅,欢迎来吃我的缺德饭!


【🌾】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谢卿 

百可 白舸

【王贵篇】徒奔

预警:本文可能有令人不适的内容和激烈冲突,本文可能有私货。看不下去请自行退出。请勿进行不友好评论。

依旧是一半历史+一半逆旅。全文加注释共1.3w字一发完。这篇是我写得特别痛苦(是内容令我纠结痛苦,不是写不出来的那种痛苦)但效果非常好的一篇,毫无疑问,短期之内我如果向人介绍“我在写什么”,一定会摘录这篇。我非常喜欢它,构思,行文,呼应,人物…都非常喜欢。

————————

(一)

送加急诏令的人快马加鞭奔来时,远远望见白墙黑瓦间的王贵府第安静万分,门口坐着个老兵在打盹。听到刺啦啦的勒马声,老兵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脑袋还不自觉地在门边磕了几下。

“朝廷加急诏令,速请王总管亲自来接。”来使...

预警:本文可能有令人不适的内容和激烈冲突,本文可能有私货。看不下去请自行退出。请勿进行不友好评论。

依旧是一半历史+一半逆旅。全文加注释共1.3w字一发完。这篇是我写得特别痛苦(是内容令我纠结痛苦,不是写不出来的那种痛苦)但效果非常好的一篇,毫无疑问,短期之内我如果向人介绍“我在写什么”,一定会摘录这篇。我非常喜欢它,构思,行文,呼应,人物…都非常喜欢。

————————

(一)

送加急诏令的人快马加鞭奔来时,远远望见白墙黑瓦间的王贵府第安静万分,门口坐着个老兵在打盹。听到刺啦啦的勒马声,老兵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脑袋还不自觉地在门边磕了几下。

“朝廷加急诏令,速请王总管亲自来接。”来使一面亮明身份,一面晃了晃手里的物事。

那老兵似乎是被吓到了,身子晃悠数下,才有些艰难地站起,颤巍巍开口道:“我们家爷这半月一直病着,大半时候都在卧床休养,上使且稍待,卑职尽快去请王总管收拾一二。”

这使者做这跑腿传令的活计也好几年了,早知这里住着个王贵,当年是岳飞臂膀之一,后来先参与促成冤案、又被冤案牵连,最终领了个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的闲官,一直住在此处。一个闲官,平日没多少需传达的东西,也就是新帝即位以来,诸事进取,要把这位当年的统制官再提起来用。

他在大厅坐着,双手捧着诏令,等了一刻多钟。早有侍奉的人来给端了茶点,他也不打算吃,最近活儿很重,跑完这里还有其他地方要去。他正有点不耐,只见门外有人一身官服快步而来,行礼道:“叫上使久等了。”

来人五十上下年纪,高大身材,眉眼举止依稀还能看出是当年沙场征战过的大将,只是确实病着,精神不好,两颊凹陷下去,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格外显眼;头发即使特意细细整理过也略显凌乱,一身官服许是颇久不穿,虽然簇新,却总处处有些别扭的不合身。

他随意打量两眼,一想到这封诏令的内容,更觉出几分荒唐讽刺——他看王贵双手接过去低头展读,开始是一如进来时的平静沉稳模样,读到第三行时,忽然就双手颤抖不已,死死攥住诏令,脸上的肌肉也跟着跳了几下,似乎在强迫自己把一模一样的内容多看几次;等看到最后,脸上已汗水涔涔,整个人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他在心里暗自摇头。

 

等恭送来使时,王贵除却汗湿半边衣袍,却是一如既往的稳重,讲着十分恰当的礼貌话送他,道自己立刻领命启程,明日就去辞别福建路的各级长官。

他微微点头,告辞转身,大步离去。院里尚有亭台水榭,只是早都是荒废冷落模样。他走过最后一座假山时,正敏锐捕捉到刚才见面的正堂里响起几声刺耳的桌椅吱呀声,似是不堪重负模样。

他兀自摇头。

诏令里写的东西他自然看过。一半是官家昭告天下的内容——岳飞尚在人世已复原官,前沿按绍兴十一年之前的旧例重置宣抚司。因张俊久病,张俊的干儿子、原鄂州都统制田师中被官家直接下令调回临安城去侍奉张俊,而岳飞则回鄂州整军以备不测,宣抚司职权等依旧如前例。另一半是专门写给王贵的,令道,身为当年岳家军旧部的统制官,不必回京,即刻启程速回鄂州按原职听用,国事紧急,不可拖延。

他消息更灵通,岳飞的事一两天前已经听说,半夜大哭一场。自己与岳飞无亲无故,只是为对方高兴。而自己来传令的这人,却不知要如何五味杂陈,如何无颜面对,又如何回鄂州亲见故帅。

他走过最后一间阁子,马上就是大门。

阁子内香雾缭绕,他随意望去,入目赫然是岳飞父子和张宪的牌位,桌案一尘不染,前面是新燃的香与贡品,另端端正正放着三份诏令——这三份他前几天亲手送过许多一模一样的,一份是昭告秦桧罪状,一份是太上皇暴毙与丧礼事,第三份更晚一些,是给岳飞等人平反的。

香雾在福建秋日不算寒冷的风里慢慢弥散,画出扭曲诡异的形状。

大概一如院落主人当年的经历与这些年的心境,岔路一步踏上便再不能回头,无从后悔、无从却步,最终蜿蜒折叠出无法想象的难看形状。

 

(二)

王贵留家人慢慢乘车走,自己带着一队亲兵快马加鞭直奔鄂州。熟悉又陌生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已是九月底。

鄂州不似福州四季气候和暖温润,深秋便开始冷意透骨,比当年东京、相州却依旧和暖许多。许是他这几年缠绵病榻或心境使然,即使罩了比他人都厚的棉袍,他犹觉得冷,手指已经冻到青白,控制不住的虚汗又在后颈上淌。

鄂州。

两个大字依旧是他九年前离军时的模样。

那时他刚卸任都统制,在此之前,他屈从于秦桧,先接了王俊的状子给林大声,将共事多年的张宪亲手送上不归路,又在主帅新故后负责弹压鄂州军。接替他的是田师中。他当年走时没有片刻留恋,更不该有、不敢有,于上愧对岳飞,于下更愧对鄂州军所有人。他轻装简从,更不愿叫人送别,白日先叫家人走,夜幕降临时才一个人纵马奔出。鄂州高大的城墙迅速湮没在夜色中,城头灯火阑珊,他直到它真要消弭在视线里,才远远看了最后一眼——树影斑驳,鄂州城墙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正如当时与之后的鄂州军。他们耗了半生心力一手组起来的百战铁军已经迅速地破碎、之后也将继续无声地溃散下去。

 

他今天依旧没有更多看一眼城墙。

城门口人流如织,士兵百姓都喜气洋洋,恍若绍兴十一年之前的模样,依稀让人产生中间惨烈的一切从未发生、走进这个门就可以回到过去的错觉。

但这当然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切都发生了,当年坐在宣抚司一道共议天下事的同袍,一半已经死于非命;当年的十万铁军,埋骨在临安的,埋骨在城内的,四下流散的,剩下的早已在田师中等人手下退化得不堪一击,起家难、败家易。而他,王贵,他与岳飞,他与所有人,中间横亘着那一念之差的天堑,同样再也回不到从前。

人声嘈杂。他驾马走至城门口,排在一众贩夫走卒后面。

“身份文牒、官凭路引拿出来!”

 

“我连走两天两夜来看岳相公!这鄂州我十年都再不忍回来,谁想能有今日!”

“我们哥几个前儿可在街头见了,岳相公又如往日整军,亲自沿街查看。可叹这十年让田师中糟蹋成什么样!每日强盗一般四处横行,岳相公到底好手段,这才十天,街上立时全清净了。前晚上我爷娘还叫我把家里的菜蔬拿些送给岳相公。哎,宣抚司大堂都没修,岳相公每日四下忙碌也找不到,亲兵只说不许收,又说他们不是岳相公部伍,是吴相公处暂时借来的,要是收了,回去先被吴相公砍头。”

“那几个到我店里闹事十七八次的家伙如今竟还敢惹事,前几天又造一次孽,我还没告上去,昨儿直接脑袋都挂在当街,晚上赔偿就送来了。”

“那几个满脸横肉的玩意儿么!本就是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大快人心!”

“这不是当年的老余吗!你当时是个管后勤的头儿吧!后来也走了么?现在也被调回来了?”

“哎呀李训练!你,你怎老成这样了!浑家没一起么?”

“唉,浑家与小儿绍兴十二年时都染病去世了,我又借酒浇愁了好半年,不曾再娶。”

“诶哟瞧,这几日我们生意人进出城,哪次都碰一群大小将官,可是把十几年没见的都见喽!”

“嘁,哪里没见,田师中的人往日到店里白吃白喝的还少吗?”

……

王贵恍惚听着,不觉已轮到自己。值守士兵例行要看官凭,身后的亲兵见他还愣着,忙低声唤道,太尉。

这个称呼并不寻常,周围人摩肩接踵,一时不少都回头看过来。

他将官凭递过去,见那约莫三十岁的士兵拿有些异样的眼光看他,就知这恐是当年旧部;果然,那士兵反复看了两次官凭,又看向他,脸上表情变了几变,终忍不住叫道:“王太尉?”

这一声不大,却似什么将令一出,嘈杂的人群顷刻安静下来,上百道各色各样的目光同时刀子般射向他。只剩不懂事的小儿悄悄问,阿爷,王太尉是什么人?

王太尉是什么人?

自己是什么人?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迅速模糊起来,王贵不自觉地用力拉紧缰绳。那些目光无孔不入地继续扎向他,质疑,不解,厌恶,叹息,失望,无奈,好奇,还有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一起熔铸成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刺入他的心口。

他缓缓点头嗯了一声,继续随着人流无言向前。里面是重又热闹祥和的街市,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了满街,他却只觉阴寒阵阵,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自前年留下个咯血旧疾,此刻心口腹中皆是剧痛,却连一口血都呕不出。他没有问路,腿无意识地带着他向前,走向这无论如何都不该属于他的热闹,走向他当年离军前最后一次坐堂的地方。

 

(三)

宣抚司尚未重建。九年一瞬,办公之所果然仍在当日都统制府。

王贵缓缓停步。

此刻他已神思清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见到岳飞——他的故帅,打小相识一起长大的同乡,同生共死三十年、南征北战几万里的人——同时也是他当年亲手出卖、为对方的苦难和其他人的死亡再添一笔的人。

他一路都在逃避这个话题,到此仍在逃避,虽已避无可避。重逢会是什么样?除了尴尬还是尴尬,背叛,出卖,甚至可以说杀亲之仇,是,他看似只是迫不得已地做了一点无可指摘的事,但他确实罪孽深重,无可饶恕。他破罐子破摔地想,不如借这好容易鼓起的一丝勇气,什么都不去想,直接进去——余下的事那时再说,哪怕岳飞即刻亲手杀了他,他都心甘情愿。

——他为这个想法默默苦笑起来。

可他明知岳飞不会杀他,不但不会,还会让他继续在此正常任职。之后他将每日面对着岳飞,每日承受着无穷无尽的良心折磨。

多荒谬,又多真实。

他缓步上前,远远已瞧见大堂上锦袍玄甲的一人正在坐班,各色人等不断走动进出。

他深吸一口气,向值守的亲兵递上自己的官凭与告身。

薄薄两页纸,似有千斤重。

 

(四)

“末将王贵,原任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现调任京湖宣抚司统制官,见过宣抚。”

亲兵直接引他到大堂后的办公所,岳飞不曾看他一眼,单手拎着那轻飘飘的两页纸大步走在前面,他一路不敢抬头,跟在亲兵身后,脑内空空,满手冷汗,待亲兵们都出去走远,方直愣愣地躬身行礼,只欲等岳飞回一句话,就跪下请罪。

“王太尉。”面前的人半转过身来,捏着他的告身随意多看了几眼,不紧不慢开口。

他一个激灵,额上的汗珠顷刻滚滚而下——眼前人根本就不是岳飞,口音声调皆不同。

他惶急无措地抬头,入目便是那方才坐于堂上的玄甲锦袍之人负手而立,那人高他半头,长眉凤目,冷眼望向他。

“……吴宣抚。”他怔在原地,只觉口中似含着千斤重的铁块,费了莫大力气才张开。

他纵从未见过吴玠,早知吴玠奉命顺路同来鄂州,留鄂州半月与岳飞整军,何况这装束气度,岂能是他人。

吴玠微微颔首,收了那纸告身,直视着他:“王太尉辛苦,福建来此千里迢迢。昨夜岳宣抚急务出城,至今未归,因帐下无可用统制官,我暂代他坐班[1]。你调任之事,本应等故帅回来,再行区处。”

吴玠把“本应”和“故帅”两个词稍咬得重一点,他心知吴玠意,只能低头称谢。

“然,岳宣抚走前道,近日归来旧部众多,凡是见到,皆代他安顿。岳宣抚还特意交待,当年旧事,”吴玠慢条斯理地说起来,负手踱了几步,继续毫不避讳地看着他,“除主动告首求荣的,于他本人,余者都既往不咎——蝼蚁尚惜性命,何况是人,皆有苦衷,向前看就是。我若遇到,也不要为难。王太尉既归旧任,一应事务都熟,午后立刻来此坐堂。某本为客,自然不如王太尉合适。待岳宣抚回来,再叫大小将官一道,给王太尉接风洗尘。”

吴玠说罢大步就走,只余他定定地低头立在原地,恍若一尊石像,双手痉挛一般地按在袖口,额上的汗更一层一层控制不住地淌;直到吴玠几乎已走到门外,他才僵硬地转身,声音颤得如一面破鼓般开口:“末将谢吴宣抚、岳宣抚。只是,只是末将刚归旧任,又有疾在身,恐难以即刻理事,接风洗尘更是不敢,还求宣抚宽限半日,末将请先见同袍部下,熟悉事务一二。”

令人毛骨悚然的片刻安静,窗外的轻微风声都叫人心惊。

走到门边的吴玠闻言,停步顿了片刻,猛然回身,一手按在佩剑上,看他的眼神冷笑里更多了一分轻蔑:“此刻你倒是敢辞?我有生杀之权,若你午后不来就拿你人头、你午后不来就拿那些事公之于众,你依旧敢?现在利害分明的都敢,当年在林总领[2]面前就不敢?”吴玠盯着他更多看了两眼,虽隔着半个屋子,那目光却依旧让王贵如芒在背,“你故帅爱才惜才、宽宏大量,自己到了那般地步,还念及你们颜面,念及你们各有苦衷,官家欲处置一二都替你们开脱,什么‘爱生之理人之常情’,连我替他坐堂半日都怕我为难,他自己尚忙得夜夜不得安歇,还嘱咐了我好几遭。若换了我,换了韩宣抚,休说这么周全,哪敢再用你,怎能叫你无事人般的再站在此处?”

吴玠话说得平淡,仿佛连怒都懒得和他动,却又不怒自威、声色俱厉,每个字都一刀一刀划在他心上:“现在知道不敢见人,王太尉,当日背叛主帅出卖同袍时,可曾想过日后不得他人宽宥、无颜再见同袍?你旧帅一向最以知人善用、厚待部下著称,当年写信与我,都曾赞过麾下几位太尉——不知十年至今,王太尉午夜梦回想起旧帅、想起已故的张太尉、徐太尉、牛太尉乃至小岳将军等往昔情深义重、托付生死之人,又都做何想?还是夜夜安寝、从未想过?”

吴玠浑不在意他作何反应,不急不徐地说到最后,摇头冷笑了一声,再不看他半眼,提剑就走。留王贵站在原地,只觉像三魂六魄一时都被人生生抽了去,整个人身子都快要在空中轻飘起来——

吴玠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破他所有心事,剖开他的胸膛,把这些年他自己反复煎熬、周围人默契遮掩的东西全都热血淋漓地掏出来摆在台面上,逼他主动直视一切。是,哪怕他在福建一介闲职,属下顾及他脸面、同僚不愿惹是非,当年同袍更都忌惮,哪个也不会糊在他脸上直说,甚至以他对岳飞的熟悉程度,岳飞都不可能这样直白地骂他一通——若岳飞真这么骂他、甚至责罚他,他兴许反而还能好受些。

别人说不得或不想说,吴玠却是最有资格说的。一路走来,当年事他多少知晓几分,传言再传得五花八门,内核却大差不差,是吴玠瞒天过海把人带到四川,又这么多年保守秘密、悉心照料——吴玠与岳飞非亲非故又素未谋面,尚且冒死相救;他与众人之间往日都何等深交,却轻飘飘地一朝全抛,做的都是什么事!

吴玠跨过半个院落快走回大堂时,正听得屋内发出几道刺耳声响与被人扼住喉咙一般的痛苦咳嗽声,他又冷笑一声,摇摇头,高声叫道:“军医!带人去养病!”

“是。”

本来四下根本没有军医的影子,应答声却立刻响起,军医从天而降一般,从院落另一侧直接快步走入屋内。

 

(五)

王贵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秋深露重,凉透肌骨。身上的衾被纵然极厚,内里也依旧是冰冷的,就如他四肢百骸都冷得毫无知觉。他兀自睁着眼呆望着这清清冷冷的无边夜色足有一刻钟,才游丝般地叹出一口气,努力挣身坐起来。

白日他在都统制府的屋内呆站了不知多久,脑内从一片空白到千头万绪,心腹上持续的闷痛在某个瞬间终于变成尖锐剧痛,他再也支持不住千疮百孔的久病之躯,跪倒在地,在喉头涌起一片腥甜时,用最后一丝清明神志,双手接住那口热血。

已经走远的吴玠唤医官声隐约入耳,吴玠必能想到自己狼狈不堪模样吧。

 

屋子不大,只这一张床,只自己一人。口中的血味已经很淡了,床头有半碗凉水,应当是有人之前喂过自己半碗。胸腹已经都不痛了,只是饿得胃里泛酸。他脑内犹是白日吴玠的那一番话,昏睡时是,醒来更是,颠倒回响,不绝于耳;错乱梦里更都是往昔同袍的音容笑貌,张宪还是绍兴十一年共事时的模样,年岁尚轻、容貌英俊,笑着对他道,我虽不似五哥大度能宽宥太尉,你我二十年同袍情分,倒也不至于公报私仇欲索太尉的命去。我辈皆已登仙班,再不能一道南北征战,太尉既对我等有愧,就依旧在五哥帐下好生效力。张宪身侧站着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同袍,都穿着当年军中服色,只是没几个人愿意看向他;空中甚至还悬空飘着岳字旗,他便是在这面飘动的大旗下悠悠醒转的。

对着一命狼藉痛彻心扉后他倒是彻底平静了,吴玠的话再劈头盖脸的难听,把他纠结这些年的东西猝不及防间全部直直扯破,反而让他心里轻松不少。他定神片刻,已有计较,欲先下床寻点吃食,就见有人推门而入,点亮灯烛。

“王太尉。”

眼前的人六十上下年纪,做着文士打扮,看身形却定有好武功傍身,精神矍铄风骨清隽,竟能看出些仙人意味,一时又让他恍惚片刻。来人看了他两眼,确定他神智清醒,继续道:“某乃吴宣抚帐下军医。王太尉现在临时搭建的医司中。太尉不是大病,郁结于心久怀愧怍以至于损神伤身。今日断续吐了几口血出来,已好大半。岳宣抚晚间回来,吴宣抚已转交告身,太尉调任事已毕。岳宣抚嘱咐我,让太尉安养两日,而后仍去带中军、另继续暂领都统制一职。整军事务繁重,请太尉尽快保养好身体、尽早理事,为岳宣抚分忧。”

这军医言语干脆,语气平和,不带另外的情绪,只寻常转达。王贵自然行礼称谢,听得岳宣抚三个字,又觉眼酸,接道:“谢岳宣抚恩。宣抚现下……可好?”

他这话是情不自禁问出来的,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身体可好?现下整顿军务可好?精神可好?家人……可好?

问什么呢,中间的事明明白白都在那里,怎么可能好;即使现在还好,他本该更好。

他感到军医本来温和的目光霎时就犀利起来,钉在他的脸上,却复又马上温和下去:“岳宣抚自回鄂州后,日夜操劳整军,起早贪黑,虽劳苦非常,也精神健旺。宣抚自知惜身道理,然边备大事,金人鹰瞵虎视,半刻等不得。何况宣抚左右无臂膀,我等吴宣抚部下,也只能协助料理一段时日。太尉需尽早为宣抚分忧。”

“……是。谢军医。”他险些落泪,话出口又觉微妙,品味片刻,疑道,“可不知军医名姓?”

“军中亦都直唤我军医。”军医立刻打断他。

“那必是主事大军医,吴宣抚臂膀。末将何劳军医,往后唤军中寻常医官来就是。”

军医目光似乎又凛了一下:“田师中在此十年,连医司都塌了。岳宣抚昨日刚遣散了田师中养的一批名为医官吃俸禄的神棍与术士——鄂州此刻并无自己的正任医官。”

……竟至于此。

自己如何罪孽深重!

 

(六)

王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岳飞的重逢会以另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发生。

 

他睡了半个白日,黄昏时有人送饭,他起来吃了,昨日那军医又来诊治一番,三言两语,重又温言说了些点破他心病的话。吴玠说的是过往事实,这军医说的却是长远之语。他心头感激,躬身道谢,随口客气说军医好生通晓世道人心;军医微笑摇头,竟回道:“虽通晓的多,似你这般能被开解的却不多。”

他只觉军医目光又有一瞬不同,再看却依旧是和气沉稳模样。末了军医焚了艾条,给他扎十指上的穴位,他未想到会如此之痛,开始尚咬牙忍耐,横竖自己一员大将,刀剑加身尚且能忍,这怎么能忍不得,平白惹人耻笑;最后却实在忍不住,不得不向军医告罪,一声声高低痛呼起来。

“人之常情。”军医瞥了他一眼,“十指连心,太尉病尚未愈,比刀创更痛也是寻常。此番痛过明日就能大好——自家打交道军汉无数,少有此时能忍的。”

他已疼得满头冷汗,军医恐他磨碎后牙,给他咬了块布团,虽然如此,他犹是痛呼呻吟不止。他缓了口气,含糊顺口接道:“若有一二能忍的,定是非常之人。”

“自然。”军医缓缓转动最后一根针,“某亦见过奇人,十指尽碎、血肉淋漓,层层洗尽脓血、定住碎骨,犹不出一声。”

 

军医拔出最后一根针。

许是因少吃了两顿饭,又身体不如往日,他已痛得脱力,把口里的布团吐出,只靠在那里喘气。痛归痛,身上却真更轻快起来,胸口那一点隐痛竟也全消了。他听得军医这寥寥数语,说得平常,想来却惊人,跟着叹道“真是世间少有奇人”,话毕却忽而咂摸到其他滋味,一时激出半身冷汗,于是抬眼去看——军医只容色如常地在那边给专心针具过火,想来应当只是随口一说。

许是看他眼神不离,军医重摆好烛台,边收拾边疑问道:“太尉另有何事?”

他实在无法问出,张口结舌片刻,只能问道:“听闻吴宣抚十年前觐见时曾携医官同往,官家召见褒奖,颇有声名,今见军医圣手,方想及——当日医官可就是军医?”

“是。王太尉谬赞。”军医又看了他一眼,似在疑惑他究竟想问什么,“绍兴十一年秋,前沿事尚未毕,参谋官皆要事在身,脱身不得,某正在仙人关,亦领参谋职务,吴宣抚便点了某跟随入见。同行并无其他医官。能一睹天颜,不胜荣幸。”

……那便是了。

王贵倚在那里,神思恍然,终于逼着自己开口问道:“当年就是军医照料的岳宣抚么?”

“是。”军医答得爽快,竟然并不介意直接对他说这些,也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当时我与吴宣抚守到元日夜,岳宣抚才稍转危为安。往后又小半载,方能下地走路;第三年元日过了,才算恢复如常。参与其中的医官始终只有某一人。某既为医官,亦涉刑狱多年,眼里见过的、手上做过的、干净不干净的都多了去。然岳宣抚事如何惨烈,终不可忘。若是常人,自不会有今日。”

“……谢军医。”

 

他再无话可讲。好在军医许是根本没看懂他如何联想在一起,许是什么都懂只是不想叫他难堪,收拾毕就径自快步走了。留他坐在又次降临的夜色里独对烛火飘摇——

岳飞等人经历的所有痛苦,身体上的,精神上的,他连百分之一都不想承受的,都有他点头默许与推波助澜的一份,事实如此,永远都无可改变。

 

(七)

他又痛又愧,喝了药,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两个时辰,只觉周身已似无事。他心里难受,便整好衣冠,想着趁夜深无人出去走动。

纵然往日他对鄂州无比熟悉,十年来各处拆建,这病房又是临时搭的,加上夜色混沌,也分不清究竟在何处。门边本应有值守的士兵,站岗的位子还在,士兵们大约是被喊去有事,现下看不到。

夜风依旧冷入骨髓,他紧了紧系带,见左边有一团火光,还有不高但嘈杂的说话声,也不想去,便信步向黑洞洞的右边走去。

他走过一排屋子。屋内有震天鼾声和隐约说话声,犹是鄂州口音,他放缓脚步细听,却赫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岳宣抚宽厚,我不宽厚!宣抚要用人、要顾全大局,我又不用!这坎儿我过不去!王贵太尉是可以理解,那我们张太尉又算什么?凭什么被他送去死?”说话的人还带着哭腔,“我当年是张太尉的亲兵头领,当年在镇江,我见太尉最后一面,太尉在囚车上,披枷带锁浑身是血,说话的气都快没了,还安慰我不必跟随——这一幕我年年梦到[3],每个大年夜梦里都是太尉音容笑貌,凭什么?!太尉连个全身都没留下、夫人都在南边故去了!王太尉凭什么依旧回此领兵?”

另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在絮絮叨叨安慰他。王贵已经听不进去,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走——对,问得好,自己凭什么?自己凭什么?

 

树影婆娑,后面也有两个年轻的声音在悄悄说话,竟然说的也是他,一人道:“据说,这王太尉刚来那天被咱家宣抚当头骂了一顿,立时病倒了。”

另一人跺跺脚:“他但凡有点良心,怎么能不无地自容!依我看,虽不是咱本军的事,有甚不可说的!他哪需像那张太尉一样舍命!横竖都是做闲官,便是不能奈何秦老贼、不能改这结局,不点个头能怎么样,好歹尽了给主帅的情分——咱这外人都知道他和岳宣抚起自同乡,三十几年交情,换咱那边,可不就像宣抚和小吴太尉这样亲手足么!咱宣抚这里都没第二个一道起自偏裨的,尚且比他强了百倍。”

“真辱没我们小吴太尉,小吴太尉待兄长什么情分!秦老贼没在咱那边做过手脚么!绍兴十九年那次,事还没半件,小吴太尉都直直说休打他的主意,别说利诱与挑拨,就是以死相挟,自己也宁死不为——他那时正在利州突然染了病,军医们又都不在,最不该说死。”[4]

“别说咱,就说这鄂州军,洋洋洒洒十万人,当年不也就出了这几个败类——这可是咱宣抚原话。”

……败类,败类。休说在本军,在其他军中,在天下人眼中,自己又算什么?

 

他继续走,腿又不再受他控制,天边已渐泛白,却更风声呼啸冷意尤甚。他跌跌撞撞向前,走着走着,看前面甚是眼熟,依稀像是当日都统制府的后门。

他晃悠悠地过去,走到近前,才见孤零零一个巨大人影被投在窗上。他突然格外畏惧起来,比昨日更甚的逃避心无孔不入侵袭着,他抬步想跑,腿却像有千斤重;人声入耳,他更再也走不动了。

“循礼。”[5]

张宪的表字,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只要两个字出口他就知道是谁——他恨不得捂住耳朵钻到地里,可他不能,他只能又塑像一般地立在这里听,听这他又不敢面对、又必须面对的声音;这梦魇般无数次在脑海里回响、他却不敢捕捉一二的声音——

岳飞的声音。

人影做了一个躬身的动作,声音又次响起:“你四子一女,我将与夫人一力抚养,视若亲子亲女。往后婚姻嫁娶、从文习武、生儿育女,皆与我子女同,一诺千金,你与夫人且都放心。我若早去,一有夫人在,二有两家兄弟姊妹互相扶持,必叫各自成材、各有所归。”[6]

人影第二次做了个躬身的动作:“我已回鄂州整军。十年间人才凋敝、部伍流散,触目惊心。如今依旧调当日旧人来用。得见尚在人世的同袍故旧,自是欣慰万分;然……望你与阿云,连同其他同袍,莫要怪罪。”

莫要怪罪,当年曾有何等情谊,现在却需再言一句莫要怪罪。

王贵只觉心口又剧痛起来。

人影仍旧长拜而下,许久才直起身。浓烈的焚香味渐渐散开,是上等好香,岳飞平日绝不会自己用,若见了家里用定会制止的。

片刻沉默,他又听岳飞慢慢开口道:“我知人寿有尽,从未祈望逆天而行、贪恋人世。何况此命已是蒙众人相救照拂庇佑,时时感激、毕生难报,更不应多奢求一二。然国家内忧外患,新主初登大宝,又大战在即,必三年五载方可安定。十年荒废凋零,朝臣至大将,皆仍是老人。我自知惜身、更知身体如何,在四川十年,常恐时不我待;如今更恐天不假年,有负天下人重托,卒于半途,大业无人托付。”

他慢慢说,说到这里停了停,继续道:“众位已列仙班,团聚于极乐世界。愿再得庇佑一二。”

窗上的人影又缓缓躬身下拜到底,香雾的影子在一动不动的人影四周一圈一圈飘散开来,静默无声地溢了满室。

 

东方已白,霞光满天;一片静谧里江风一阵接一阵卷来。王贵靠在外墙边,早已满脸是泪。他开始尚能自持,后来实在忍不住哽咽声,只得死死咬住袖口;又想天色已亮,虽时辰尚早、四周无人,但自己从医司出来没知会医官也罢,被人看到在这里哭也罢,都极不好,还是立刻悄悄回去为上策。

他迈了一步。

他不知道双腿是什么时候酸麻脱力的。

他尽力扶住外墙才不至于摔倒。

他的动作有些失控,一个踉跄,不知撞到什么,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屋子里的人听到了。

完了。王贵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八)

纵是再抗拒,王贵也强迫自己想过许多种回来再见岳飞的方式,想过各种重逢的场面——但没有一种会如此尴尬,如此狼狈,如此出人意料,如此无地自容。

他被人点了穴般定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岳飞开门走了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与他对视——

眼前的这个岳飞与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像也不像,更清瘦了些,做着寻常文士打扮,却依旧是威严坚毅的大将模样,只是入目须发尽白,一眼看来竟似万箭攒心。

岳飞抬眼看了看他——此刻在这里靠墙僵硬地站着、满脸是泪、呆若木鸡、甚至有点衣冠不整的他——脸上没有更多表情,只寻常道:“王太尉,进来叙话。”

……王太尉。

 

他已记不清中间更多的具体经过,只记得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后堂,在密密麻麻的灵位前,他一步上前,直直对着岳飞跪下,跪拜到底,以头抢地,涕泗横流,久久不敢抬头,却又连罪也不知如何请起,最后只颤声说出一句——

“岳宣抚……末将王贵,请宣抚治罪。”

片刻的安静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时辰,浓烈的香味灌入鼻孔,本该醇厚馥郁,他却愧疚更甚,只觉头痛欲裂。岳飞也许会反问他何罪之有,也许会先命他起来说话,也许会训斥他几句。也许……

额头上是地板冰冷的触感,他的手开始更不受控制地颤抖。

 

“于我一人,既往不咎,人之常情,太尉不必请罪。此刻不咎,往后亦绝不会因此公私寻仇。于国家法度,朝廷诏令早已下到,奖惩赏罚一应分明,如有罪责,自不会令太尉归原职。”岳飞声音平淡甚至有点温和得使人恍惚,话说得条理分明,在此停顿了很久——

就在王贵以为岳飞已经言尽于此、再不想多说时,却听对方又缓缓开口,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甚至冷峻:“而于其他人,在此处的,不在此处的,我不能代为作主。王太尉若觉有愧,向他们请罪罢。”

“……谢宣抚。”

他嘴里只剩这一句话,他终于强迫自己放弃了继续盯着地板逃避的想法,强迫自己艰难地抬头看向岳飞的眼睛。

岳飞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波澜,只万分平静地直视他,平静得使他更加心惊。

 

(九)

王贵跪在灵前。

已经快要日上中天,他从早间长跪至此,看过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逐一跪拜上香。

岳飞没有和他讲太多的话,外间已有轻轻扣门声,有人唤着岳宣抚,想必是有事。

 

岳飞走后他一直跪在这里。近五十年人生的往事终于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全部涌入脑海:

少年时他与岳飞的初见和相识,岳飞在老家第一次成婚时他和徐庆都在旁祝酒,岳云出生时他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跑去看侄儿,年轻的他们在东京先后遇到的张宪、孙革、于鹏等等,从东京,到大名府,再到辗转南下,傅庆投靠,也颇有一段并肩征战的日子,后来傅庆死在清水亭。中间各地平乱平叛,收复襄阳六郡,加入了许多人,牛皋,董先,杨再兴,从开始的不甚熟悉互相客气谦让,到后来称兄道弟。然后就是绍兴十年的最后一次北伐,最鼎盛,却也是最后的辉煌。郾城外的怯战还历历在目,刚满二十岁的岳云浑身是血一连严肃,让王贵瞬间失神——这是真真正正和他父亲一样的大将风度,战功赫赫经验老道的自己都不可比肩。再然后就是撤军,淮西,收兵权,岳飞回了临安,他坐在了这个都统制府和张宪一起主事,想前路种种,寝食难安,又不得不紧张筹谋。往后的事不必再想,这些年无数次在噩梦里出现,林大声,秦桧,王俊,错漏百出的告首状,他明明可以想到却不愿面对也不愿承认的可能结局,返回鄂州时最后一次遇到的相向而行的张宪——

张宪当时还远远地与他打招呼,还是笑着的。

那些很多年不敢想的细枝末节也都一并走马灯般的闪烁起来。少年时一道习武,在四下漏风的屋子里,盖一床被子抵足谈心,畅谈人生与天下事,那时他就叫岳飞五哥,后来很多年私下一直叫五哥;建炎年间带着不多的部伍流离迁徙之时也曾几度惶恐迷茫,他,岳飞,徐庆,张宪,四个人坐在一起,夜晚一起烤火,互相包扎身上的伤口——那一段时期他们人人都受过几次重伤,大略也很年轻,硬撑几天就敢再上阵厮杀;岳飞建节后大家都纷纷庆贺,白日在人前都说公话,晚间只剩熟悉的老人,私下里还能口无遮拦地说一点未想今日能如此富贵的话,岳飞当日默许他们说这种高兴的玩笑话,却又忍不住蹙眉道,不可贪恋官位与富贵,蒙朝廷器重,更需赤心报国,为国尽忠;众人日常也大多是和睦亲近的,张宪相貌更俊美些,走在鄂州城也不乏年轻女子大方表达爱慕,众人常拿此打趣,张四今日又拒绝了哪家的妹子;牛皋年长他们十多岁,豪爽粗放,却又是个大事小情都能无声顾及的周全人;各家都有了大小孩子,混在一起玩,一起读书习武,见了他们都叔叔伯伯地混着叫,他抱过好多小孩啊,岳飞每一个孩子他都抱过,张宪的每一个孩子他也都抱过,甚至后来岳云都做了父亲,他还抱过他的侄孙。岳云是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活泼开朗,和他们都玩得很好,年龄大了些更出落得一表人才。那些幕僚们不如这些同僚熟,却也一样都很熟悉,于鹏是文武全才,言语犀利;孙革一直是看起来书生气很浓的人,文文弱弱的,长得也清秀,办事却毫不迂腐,众人还怂恿他也学学武艺,到底也先搁一边了;黄纵离军早,在的时候却最是适合谈笑的,机敏促狭……

伴随着滚滚回忆而来的是一捧又一捧热泪,他一道想,一道哭,一道跪在这里一遍遍叩首,膝盖持久酸痛后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他依旧恍若不知般一直跪着,跪着,仿佛要把自己跪成一尊塑像。

 

(十)

屋内一直十分安静,屋外也少有人声,连远处的长江波涛声都清晰可闻;此刻香雾汹涌,缥缥缈缈又似在仙境。

王贵擦干净脸上最后一串眼泪,等汹涌澎湃的记忆渐渐平静下来,一点点整好衣冠,最后一次郑重叩首而下,许久才直起上身。

面前的灵位在烟雾里越来越模糊。已到午时,透亮的天光全部毫无保留地照了进来,加上江声阵阵,更觉天地之大、沧海一粟,王贵又静静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一点点自己双手撑地扶墙,一个人慢慢站起身来。

他在这里跪得再久,除了能让自己心内稍安,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明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用,就像他之前在福州日夜供奉灵位,除了供给自己看,又有什么用呢?死了的人就是死了,造成的苦难就是造成了,说一千道一万,死了的人也不能复生,跟随一生的苦难也不会凭空消失,别人凭什么做圣人宽宥自己呢,凭什么呢?自己做过的事就是做了,无论一念之差、还是万千无奈,事后再怎么解释也毫无意义、往后弥补再多也没法弥补事情本身。

做了那些的是自己,现在全须全尾地回到这里、无比讽刺地重新得到以前所有东西的还是自己——生命、健康、富贵、权力,什么都没有失去——就像踩在同袍的层层骨血上,重新沐浴在温暖阳光里。他一直什么都想要,既要又要,最后竟还都让自己占到了。

万死难赎,这便是真的万死难赎。明明自己好好地活在这里、多少人想要而不可得,却又像卡在某个半空中,竟有些像古诗说的那样,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7]——活着是无颜、是罪孽深重,此刻去求死却更是无颜,更是罪孽深重。

他又深深躬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自家罪孽深重……从此之后,直到身死,只能竭力弥补一二。待自家身后,九泉之下再见众位,听凭发落,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自后门出去,快步走向医司,决定回去知会医官一声,换身衣服,便即刻上任理事。

 

临时搭建的医司里现在多了一些进出之人,有的是身上挂彩有刀剑伤,不像训练场上失手的,倒像是在哪里真打起来;也有的是久病模样憔悴不堪,兴许也是自哪里回来的同袍。军医在院子里指挥着不同士兵干活,刚分完一批药,见他回来,倒是毫不吃惊,依旧是和蔼模样,问道王太尉今日可还有不适;王贵自然行礼道谢,又说自己已全好了。

他躺过的屋子现在已经躺进去新病人,军医一面忙手上的事,一面示意他坐在旁边的屋子稍等,另有医嘱给他。

军医将药单写好递与他,问他可是去见了岳宣抚;已经说到此处,自然也不能胡扯,他简略说了几句上午的事,军医许是看破了他生生死死那些心事,便依旧温言安慰道:“你辈武人自不信鬼神,已故之人哪怕真在天有灵,怪罪与否、宽宥与否,皆已不可说。活人只得做好活人的事,王太尉若有心、领了岳宣抚的苦心,往后四时祭奠不忘故人、以旧事为鉴、再做好故人未竟之事,也算赎罪了。”

 

……王太尉若觉有愧,向他们请罪罢。

……活人便做好活人的事,王太尉若有心、领了岳宣抚的苦心,往后四时祭奠不忘故人、以旧事为鉴、再做好故人未竟之事,也算赎罪了。

 

——这两句话自然应该是连起来的,给他希望,更给他绝望,之前,如今,之后,他将永远背负着这一切,死亡都无法画上句号。

 

后记:

一个有意思的点:王贵眼里的军医和军医本来的形象并不太一样。军医可以熟练地控制自己展现在人前的形象。对于王贵这种一辈子不可能深交(以后应该都不太可能有更多往来)、且他有不齿也有一点微妙同情的人,他乐于掩藏自己真实动人的一面,故意展现一个传统的好人医官形象。


 


[1] 这里另有完整剧情。下面有人串通闹事图谋不轨,岳飞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亲自去弹压。

[2] 林大声。当年冤案事。

[3] 借用王老七卷本《满江红》的镇江剧情与友人@对氯间二甲苯酚的短篇《共霜雪》。

[4] 见番外篇《手足》。合理分析的私设一则。四川的宣抚司一直没有被取缔,但赵构和秦桧并不会轻易放过四川。IF线里吴玠尚在,四川不是历史上三大将局面,但吴玠依旧一直是受到很大忌惮和不断考验的。赵秦不是没有动过在内部分化瓦解的心思,兄弟阋墙也是手段之一。吴璘确实是被算计和威胁了。其他相关讨论见《手足》篇注释。

[5] 借用王老七卷本的设定。

[6] 张夫人的结局好像没有资料。之前有同好提出过一种猜想,由于张宪的儿子没有一个发展得很不错,很可能是因为母亲早逝。这里就私设张夫人此刻已经去世,另私设有一个女儿。

[7] 蔡琰《悲愤诗》。


旧冢花开

逆旅命途(四十七)

第三部分 再赴临安

第十三章 昭雪(完)

【逆旅命途】前言与阅前须知-旧冢花开 (lofter.com)没看过的请先看此条谢谢

几日后的九月初一凌晨,李木这日本无公务,得了前一夜吴玠卫兵的传话,干脆一宿未睡,三更刚过便来到岳飞的单间屋子里。桌上是齐齐整整一套高官的朝服,紫袍官帽,腰束革带,绶带玉串,华贵非常。朝服一向繁复,难以自己穿戴,他便前后忙碌为岳飞更衣。吴玠只微笑着在一边看着,时不时搭把手。

那几身众人九年来看惯的黑衣被收了起来,这些时日众人大半还是穿单衣的,岳飞却先让他帮忙再多套一层不薄的内衬——他整前襟时依稀还能闻到药味,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知道...

第三部分 再赴临安

第十三章 昭雪(完)

【逆旅命途】前言与阅前须知-旧冢花开 (lofter.com)没看过的请先看此条谢谢

几日后的九月初一凌晨,李木这日本无公务,得了前一夜吴玠卫兵的传话,干脆一宿未睡,三更刚过便来到岳飞的单间屋子里。桌上是齐齐整整一套高官的朝服,紫袍官帽,腰束革带,绶带玉串,华贵非常。朝服一向繁复,难以自己穿戴,他便前后忙碌为岳飞更衣。吴玠只微笑着在一边看着,时不时搭把手。

那几身众人九年来看惯的黑衣被收了起来,这些时日众人大半还是穿单衣的,岳飞却先让他帮忙再多套一层不薄的内衬——他整前襟时依稀还能闻到药味,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知道是对方这几天又有旧伤在痛,外涂来止痛的——而后才开始套紫袍。这时他才发现官袍比想的更宽大些,或者应该说对方总还是有些瘦,万幸里面多套了一层,刚好能架起来。

他最后把玉串挂好时,不由想到十年前的冬夜,也是在同一个院落里,他第一次给吴玠换朝服——那时吴玠是第一次入见,自然也是第一次穿如此复杂华美的礼服。他那时小心翼翼,一面感叹朝服果然好生气派,不陪着相公觐见一次真的见不到这等好东西;一面又生怕自己见识有限哪里给弄错,反复检查,惴惴不安。那便是一切的开端,那时怎能想到十年后的现在,他又在亲手在给岳相公换朝服、在这里见证历史呢……

他把边边角角整理好,从地上站起。岳飞同他道谢,目光相接的刹那,李木只觉浑身战栗了一下,许是看习惯了岳飞往日身着黑衣或寻常文士打扮的朴素模样,如今第一遭看到他穿上朝的官服,李木只觉心里腾地涌起无尽酸涩,胸腔里的每个孔隙都被一种说不清的沧海桑田感填满。他忍不住又站远点多看了两眼,吴玠在那边笑着打趣一句“瞧,都把他看呆了”,便出去叫自己的亲兵伺候自己更衣。最后李木捧起官帽去给岳飞戴,清清楚楚看着对方满头白发又觉眼酸——他绍兴十二年侍奉岳飞时所见就是两鬓斑白、银丝远多过黑发,彼时对方不到四十岁,再早生华发也不该如此;往后几年更是眼看着便全白了去,当真是所谓“皓首”“鹤发”。他把两边的翅理好,又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那个血色凛冽的冬夜,当时对方命在旦夕、形销骨立,憔悴得连人形都看不出,吴玠介绍道“这是自家卫队长李木”,岳飞便躺在那里定神看着他,微微笑当作招呼。

十年一晃,相似的笑容在像又不像的面庞上重叠,神思恍惚间更多回忆滚滚而来——幸而如今已经沉冤得雪,一切还不晚。

 

后记:

1.应该挺容易看出来,这个位面昭雪的顺序是和历史上反过来的,先否定当年判决、平反冤案,再做追封和补偿,这是正常做事该有的顺序,也算是一次比较彻底的昭雪。因为此时主要掣肘的因素基本没有了,当然或多或少也因为岳飞本人还活着,而现在边关告急、急于用人。

2.本文基本只写了“好”的一面,而其中另一些不顺利、矛盾、有所欠缺的地方会在之后其他篇目里涉及。包括前一篇里赵瑗想到的“太上皇刚驾崩就翻案子过来,难免会叫人议论”,以及他出于孝顺和其他一些考量最终怎样定位赵构在其中的角色(我目前打算进行的处理类似于历史上“仰承圣意”,这部分会和赵构的葬礼一起写),看到的人各自又会产生什么想法,等等。



百可 白舸

为家

一发完。1.1w的正文和3k字左右的尾声。逆旅线,非正史。

同好说这篇文不应该放在儿童节,我也觉得,正好周五晚发了吧,还是提前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此身是万里不系舟。

0.

所谓狡兔三窟,李木早前就知道,大约从绍兴九年开始,吴玠除了自家的宅子和办公之所,另外还会临时弄几处不为人知的屋舍小院,以备不时之需。

绍兴早年战事不断,吴玠常在一线,驻军之地变来变去。宣抚司办公机关自富平之后就安置在凤州,更大的理论上的总部在后方的成都,待到前线基本安定下来,诸将包括吴玠都带兵分屯一线。绍兴十年战火重燃,前沿核心的凤州城自然又变成了宣抚司的固定总机关,胡世将在此坐镇,第一次军事会议在此召开后...

一发完。1.1w的正文和3k字左右的尾声。逆旅线,非正史。

同好说这篇文不应该放在儿童节,我也觉得,正好周五晚发了吧,还是提前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此身是万里不系舟。

0.

所谓狡兔三窟,李木早前就知道,大约从绍兴九年开始,吴玠除了自家的宅子和办公之所,另外还会临时弄几处不为人知的屋舍小院,以备不时之需。

绍兴早年战事不断,吴玠常在一线,驻军之地变来变去。宣抚司办公机关自富平之后就安置在凤州,更大的理论上的总部在后方的成都,待到前线基本安定下来,诸将包括吴玠都带兵分屯一线。绍兴十年战火重燃,前沿核心的凤州城自然又变成了宣抚司的固定总机关,胡世将在此坐镇,第一次军事会议在此召开后,诸将依旧带兵奔赴前沿,而宣抚司这个大机关昼夜运转着,处理着不同前沿不断递来的各色消息。待到金字牌飞来,及至后面议和,吴玠匆匆入朝觐见,前线的战事又用了几个月才堪堪停下。因着前沿刚稳、变数极多,胡世将干脆带着宣抚司众人长驻凤州,甚至把家眷都从成都接了过来。待吴玠觐见后回到四川,带来新的旨意,朝廷的新文件也陆续到了,议和割地、重新布防等,一调整就是几个月,“宣抚司”这一机关干脆久留凤州,暂且不回成都了。

而吴玠的“三窟”就在凤州城中有分布。李木作为卫队长、作为半个心腹能窥见其中一角,知道这些场所可以用来藏匿情报人员、处理一些私人的紧急事务,但他完全不知道它们分别在哪。吴玠一向注重保密,李木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哪天突然变得像王乙那样大嘴巴,吴玠能在他说第一句话之前就叫他永远说不出话。

“以备不时之需”——李木后来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绍兴十二年的春到夏的夜晚,当他经常躺在那间熟悉的小屋——岳飞暂时用来养伤的小屋,总会想起这六个字。在第一天紧锣密鼓后的摸不着头脑和震惊之后,他很快就明白这间院落肯定是吴玠的“三窟”之一,也许之前启用过,也许没有;也许吴玠去临安前就怀疑会有什么突发情况以至于需要启用这里,因而提前叫人打扫整理过,所以第一天军医驾车突然到达时,它虽然简陋但依旧能直接入住——毫无疑问,军医是个心腹级别的知情者,否则他怎么能直接找到这里;而更大的可能是,吴玠显然无法准确预知很多状况外的事,但他一向是个优秀的准备者,有备无患,习惯性地提前安排好一切,而这“一切”里,总有那么一些意想不到的部分,可以派上用场。


1.

在很久之后——久到故事里常出现的人除了军医夫妇其他都早已不在人世——李木在青海的呼啸风声中醒来,目不可视物间听到自己新一任卫队长轻唤自己“太尉”,头很痛,几十年光阴莫名像这阵风一样流动起来,远处有人用浓重的口音慷慨激昂地引用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闭上眼,仿佛真的掉进了时光的长河,上面有和戈壁穹顶一样亮的星子忽闪忽闪,漂呀漂,就漂回了绍兴十二年的小院子。

23岁的李木正一边扫地一边认真地在脑海里列着清单,这是他们返川的第二天,前一天太紧张忙碌,这处小院子虽本就可用,但究竟是应急的,现在一时间住进来,还是需要添置整理许多。

他将大扫帚立好,将扫起来的一些灰尘与发丝倒了出去。院中有井,他提水上来,倒入铜盆,拧干手巾,开始擦拭桌凳。他想,得先去给岳飞做两身内里穿的新衣,拿点碗筷过来备用;烧水的炉子和壶屋里原就有,炭却只存着一丁点,昨天都快用完了,今天须弄一批回来——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运炭,得想点不引人注目的办法。还有最重要的医药问题,需要等军医有空后做长远的安顿。余下就看岳飞还需要什么——吴玠统共只嘱咐过一句“凡有需要只管添置,不必在意花销,某一应出得起”;众人各自为公务忙得脚打后脑勺,没空说太多。

李木突然明白这种画面为何熟悉。他20岁要娶妻成家时也是这副模样,虽然家人依旧住一处,但名义上要同兄弟们分家,一处屋子单过,那几天真忙呀,吴玠特意补给他的长假都被他用来忙这些,忙着成立一个自己的小家,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出来,又盘算着以后两个人、再往后更多人过日子缺点什么,手上做着活儿,脑子里盘算着买什么……真是一模一样。当时大概忙了两三日吧,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有几箱,平日不觉,如今一看,人安身立命需要的还真不少,一个家就更多了。

这种联想转回到现实,就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受。他此刻正在忙着帮岳飞建立一个暂时的小家,虽然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虽然不会久居,虽然是十分独一无二的情况……但还是在弄一个小“家”。

东西一点一点添置,钱一笔一笔花,账一点一点记。抱着一箱笔墨纸砚连同军医送的两本医书又次走在无人小路上时,李木想,自家相公还真在这件事上不多在意,花钱的、记账的、要钱的都是自己一个人,每次随便看两眼就直接拿私钱全支了。军中的事半点不可能这样,人总要完全分开,事总要细细核对;李木自己当然不会借机牟利,但就算他把随便买什么东西的钱多说两个数,借机问吴玠要钱以给自己赚差价,吴玠估计也看不出。

其实前后总共也没添置多少东西。他们无须开锅做饭,饭都是李木(偶尔他走不开时就是军医)三顿送的,只需要烧水熬药;器物用具等也没添多少,李木无数次叹服于岳飞“时刻不想给人添麻烦”的细心,除了李木本来就能想到的一点生活必需品,余下的也只有手里这箱纸笔,旁的竟然都未开口要。

后来,军医某次来时带了几个香囊,用处也不大,但闻着能心情好些;又不知哪次,吴玠来时顺了一个白瓷花瓶,并插了一枝据说是随手折的花,纯白色的,生命力异常顽强,只在水里都活了蛮久——也兴许是岳飞侍弄得好。再后来还加了那只房顶随机刷新的三花猫,人吃什么它就跟着吃什么,平时不闹也不叫,多半时候喜欢安静坐在岳飞腿上,偶尔会踩来踩去。中间必然还添或扔过什么东西吧,记不清了。

这段不真实也不虚幻的回忆奇怪之处大概在于,核心人物的面目总是莫名模糊的。65岁的李木以一种奇异的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走在必然真实的回忆里,然而只有“自己”是完全清晰的,别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模糊,而最相关的岳飞是最模糊的,连脸都看不到。但李木清楚记得,岳飞是个爱干净的讲究人,不喜欢指划别人,身体稍微好了些就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做,说自己早年出身农家,大小活计自然都会。

总有些手脚健全的健康人尚且要十几个人接连不断伺候,现下一个伤病如此重的人只一个人照料,都不需要照料太多,李木还有空余的时间回吴玠那边履行卫队长的职责。

再后来,岳飞初到军中以“先生”身份走动的那段时间,晚上还是回“家”睡,有时只去半天,有时身体不适就在“家”歇着。也许是习惯用语,大家也都把这处简洁的小院子叫作“家”——“回家”“家去”“从家里过来”,如此种种。

等到又过了年,等到天又热起来,绍兴十三年春天到了。


2.

绍兴十二年后半年还发生过许多事。

比如卫队换届。李木和大部分年长些的成员都分入不同军中去带兵,卫队长换成了于田。那时于田17岁,是在卫队长大的,比李木初任卫队长时还小一岁。换届时候吴玠特意办了个不传统的简单仪式——毕竟他的历任卫队长都殉职任上,就任仪式向来有,卸任仪式从未曾有,李木还是第一个。那把意义重大的刻字佩刀是李木自己请求带走的,吴玠很高兴地同意了,给于田新打了一把差不多的。

再比如更多大事。四川漫长复杂的人事调动和防务调整都收尾了,划地后的四川防线依然长而曲折,加上蜀道难,愈加奔波。沿流十七郡外加其他战略要地,分成几个片区,由不同大将牵头分兵驻扎。这一年经常待在凤州宣抚司总机关一道处理事务的吴玠也要和其他诸将一样回到新安排好的驻地,此后除非有调遣或事务,都不能擅离防区。无论朝廷是什么态度,四川方面,以经历了议和依然暂时没有被调走的胡世将和郑刚中为代表,依旧展示出遵守命令下的积极进取,虽然遵从朝廷反复强调的“不许惹事生非”,但依然要求前沿加强警备、定期演习和汇报、每年举行总演练。此外,精简过的兵力被下令更多投入日常的屯田和其他生产活动中,修城池,修屋舍,修水利,运粮,贸易……

吴玠要奔赴防线,而“先生”依旧必须由吴玠贴身带着。李木在吴玠军中某一队下带兵,但比起做卫队长日,能面对面见到吴玠的机会自然大大减少,在他和其他人一样忙于收拾行李的夜晚,于田匆匆跑入,绕过其他同僚,直接找到他,“李队长,吴相公叫你速去一趟。”

和李木预想的相差无几。新的卫队并不知晓先生的身份秘密,吴玠也绝不可能让他们知晓。而虽然众人都自动默认军医是吴玠心腹,但他以及其他所有高级医官都表现出对“直属宣抚司的幕僚”这一身份的认真,不会固定跟随任何一军,而是定期调动和下乡。因此,李木虽然已是在外带兵的小将领,但依旧是顺带照顾的唯一人选,尽管先生一般无需额外照顾。那晚的具体谈话已经全记不清了,只记得吴玠道,此去兴州不会随意回来了,小李你晚上同先生一起回家拾掇一二,私人的东西一应带走,公用的东西整点好,然后锁好门窗,把钥匙都拿给我。

这个小家,这处小院子,这个吴玠不知道多少“窟”之一,就暂时结束了这段使命,也许会等到下一个有缘人,也许不会。

私人物品总共两箱,其中满满一箱还是岳飞已经随身带的整理过的书稿。这个箱子是特殊的,文稿据说也有第二份备份。记得军医偶尔休假经常过来帮忙誊抄,岳飞也会一边写、一边把改好的誊抄第二份。多年后的李木当然知道这本集子的后续,它已经发行了好几次、许多本,连李木自己都随身带着印刷的一本。而当时的李木不知道,他只觉得责任重大,这些东西必须保护好,留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收拾东西的夜晚是大晴天,凉风习习,上弦月是明亮的乳黄色。李木怀里抱着箱子和白瓷瓶,箱子上蹲着十分听话的猫。岳飞在锁门,示意他看过来,确保两个人都确认过门已上锁、钥匙正确。

从小巷——这半年已经很少来、曾经很熟悉、跑过许多次、而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来的小巷走出时,李木有点恍然。走了,以后大概就不回来了。他胡乱想着,“家”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地方对岳飞而言算不算个暂时的家?毕竟没有家人,毕竟他现在甚至是个理论上已经不存在于世的人。李木忘了自己最终给出的答案是什么,应该是肯定的,类似于自己认可“宣抚司也是我家”。

他们一起走上大路,岳飞依旧是黑衣蒙面的传统打扮。城中四处能看到隐隐亮光,听到各种不甚清晰的声音,最近各处调兵,各路人员也日夜在宣抚司进进出出忙碌。怀里的东西没多重,李木参与过很多次搬家,但似乎从没搬过这么容易的家。

他们就这么走着,月亮不知怎的突然跑起来了,在云层中不断穿梭,时间又开始加速流动,流着流着,不知不觉就又回到青海,李木终于在明亮天光里又次睁开眼,躺着的地方变了,还是那个声音叫着“太尉”,这次他的神识应该是彻底回来了,看清了赵节有点担忧的脸。

他扶住赵节的手坐起,浑身是汗,衣物直如洗过般,都早冷透了。赵节拿来干净衣物给他换,叫他遵医嘱吃药,又关切道,太尉还头痛么,昨夜医官看过,施了针开了药,说一两个时辰就会缓解,只是看太尉昨夜一整晚都睡不安稳。

他只摇头,问赵节,医官说了什么?我昨夜梦中又说了什么?

赵节是今年刚换的卫队长,也是十八岁,并不擅长掩盖情绪,闻言像被人看穿什么竭力隐藏的东西,又像被巨大哀伤压着,嗫嚅半晌,知道隐瞒不过,还是实话实说:“医官说太尉的病越劳累只能越重,再过一年半载左边这只眼怕会受累,只有早回去歇息是能养好的。至于太尉昨夜,前半夜只是蹙眉,翻来覆去,后来您半夜醒了一次,没说什么又睡了,后半夜您似在梦中和人搭话,听不清说什么,只听清叫了…岳公和吴公,还有…听到好几次‘家’字,仿佛您在刻意咬这个字。”赵节说半句,就抬眼看看他,平静很快被打破,屋外有窸窸窣窣人声,夹杂着“湟源”“节度”“朝廷”一类的字眼,他看了一眼刚说完的赵节,打住眼下的话题,叫赵节给他拿外面的官服来,同时道:“出去叫他们在厅中候着,自家随后就到。”

赵节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小跑去了。


3.

梦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时空穿梭之感也未有过,头都再没痛过。这几天李木睡得格外好,甚至人比素日都更精神了,仿佛真回到了二十多岁那几年。

赵节不是话少的,不过隔了两天,李木匆匆路过时,就听到他和他的副手悄咪咪坐在一隐蔽处闲聊。赵节一股脑儿道:“我看太尉是想家了,自年前大小姐和夫人先后过世,太尉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再没,太尉又无姬妾又不续弦的,咱们几个大男人说着日常照料,能照料多少。”

副手六六是个平时话少但心思多的,闻言就悄声道:“可惜太尉就一个儿子,还不争气,也不知那些年究竟出了什么事,没来军中博个功名也罢了,现下连父亲都不过问。军中多少父子兄弟,闻说太尉家里兄弟姊妹众多……”

“我也是说。”赵节显然是被人说到心坎上,不待对方说完就急急接道,“太尉早年怎也没弄一两个侄儿外甥到军中来,总好照应。我都替太尉孤苦得慌。你晓得前几天那事,又赶上太尉头痛犯了,他人前不露什么,梦里还……”

李木走远才清清嗓子,两人立刻半点声也不作,然后窸窸窣窣几秒,装作没事人一样挑反方向溜走,被李木顺路一步就拦住。两人这时的做派活像当年的王乙,尤其是赵节,嘿嘿笑着行礼,然后抬脚就又想走,李木眼风一扫,他就不打自招,忙不迭道,太尉恕罪,往后不说了。他一开口就胆子大了,先想说太尉确实该有几个女子侍奉,看李木脸色不对,又改口道,城中就有供奉吴公兄弟的地方,我哪日和太尉一道去。出城往西三十里还听说有个岳庙,下回带兵路过那边,我也同太尉一道去。李木哼了一声,骂道真是事事操心,再多站片刻小心打断你的腿,两人这次一溜烟跑了。

嗨,还真越看越像王乙那一伙,还有谁来着,熊文,更小的于田,甚至后来自己的第一任卫队长堆子。

他没空伤春悲秋,更没空去赵节大概随口胡扯的庙。情态紧急,如果他这次又不能力争制止这个错误决策,青海前沿必然会赔进不小的代价,浪费将近一代人的努力。

他匆匆而去,一道走一道盘算着大小事务,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问他,怎么路上一直就你一个人?他四下回望,自己莫名又走进了新的一个流动的时空,终点还是那间院落,这次不知是哪年,大道突然就又变成那个小道,突然有人站在门前,笑道:“回家来了?”

他定神抬头,第一次看清了时空颠倒中其他人的脸。眼前这明明是岳飞,却做着大将的戎装打扮,这装束应该是鄂州整军时候那身,怎么也不该穿到这里。李木很快知道这是梦中梦,自己还没醒,大略是药物作用。醒来,他默念,醒来,现在不是耽于胡思乱想时候。


4.

24岁的李木抱着箱子和“先生”一起返回军中,把“先生”送到吴玠那里,放下箱子,道过别,又匆匆跑回自己的营帐。钥匙在岳飞身上,他已经看着岳飞把钥匙交给吴玠。上锁前的屋子和院落都很干净,他们没有打扫多少,岳飞平时都打理得很好。那只猫一直非常不喜欢吴玠,他转身时还看到猫缩在离吴玠最远的角落。

此去兴州毕竟久住,他会带着家眷一起。哥嫂一家前段时间从成都把妻女二人送来,明天李木启程,他们也要回成都了。今天白天他才去见了哥嫂,大嫂还是劝道,一线毕竟艰苦,孩子刚过周岁,不如成都老家,一家人都能照料,小李过两年指不定又调到什么地方去。但妻子智氏执意要随军,李木也劝不动,嫂子便也点头,毕竟是小夫妻,又刚有孩子,久做分离也不是事儿。第二日离开凤州不久,路途中正好“先生”骑马路过,向他招呼,问他这便是你说过的妻女罢,一家人一道去也好,李木忙互相介绍一番,岳飞隔着面纱微微点头,又问了一句好,才转身继续与其他人打招呼。

昼行夜宿,夜幕又次降临,星月朗朗如旧。李木勒马,明明不久前才去看过车里的妻女,他还捧着安睡的女儿的小脸看了又看,现下周围却赫然只剩风声呼啸,树木疯狂摇晃着,如一个巨大漩涡要将人吞噬。他像被风吹走了一样,在空中隔着云层看山河万里,看到了奔涌的长江,他一年前才坐着船走过。沿着长江该走到江南,但他却到了风物完全不似江南的地方,天很高很蓝,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手上不知为何沾了白腻腻的渍,层云仿佛是立起来的,和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他又似乎没有完全被风吹走,他还能听到妻子唤他的声音,走在绍兴十三年移驻路上的那个“自己”还在,而且与现在这个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自己通灵,很快耳边又传来吴玠与自己直系主将的声音,两人叫他先不要睡,去核对某事。

65岁的李木由跪拜之姿直起身。边地小城的新庙不大,近几年战火频仍,维护之人经常搬走,以至于本就显得简陋逼仄的大殿看着更灰扑扑的。李木仰头更多看了几秒,站起身来,又行了一个久违的军礼,然后转身快步走了。衣服上沾了一点新的尘土和香灰,混在一处分不出。街上行人稀少,日头几乎未变,说明进那庙中连半刻都未耽搁,只是总觉一进一出足有半生那么长,下拜叩首时视线被完全遮挡瞬间的黑色,就像一场做不完的梦。他没有看清拜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左眼最近常视物扭曲模糊,时好时坏,本也不必看,他跟随吴玠那么多年,吴家兄弟长什么样他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塑像毕竟是假的,他见过真的人。


5.

李木又一拜,又次直起身,然后站了起来。这次手上没有香,大概是上一个动作时自己已经插了上去。这次眼睛又难得的完全好了,即使小庙里很暗,他也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看清了高大的塑像,色彩鲜明,高大威猛,微微低头看着他笑,充满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神性。

于是他也对着神像笑了起来,然后很快转身离去。外面已经是夜色浓重,只有星河流彩,下弦月很亮,亮得触目惊心。

头上突然有一根筋抽着痛,左眼又迅速看不清了,掉进新的黑夜。

32岁的李木将妻子和一双儿女送回成都老家,并和家人一一辞别。奔走经商的大哥和小弟都特意提前回到家中,年迈的祖父母也来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听他讲“跟随吴宣抚远赴临安”。大多数话是绝不能向外说的,何况自己知道的都少之又少。但此时的李木已经大概能猜到吴玠心思何在,他有预感,一些兵戈相见是少不了的,而他此去更可能见证某些无法预料的、但必然彪炳史册的变局。

家人们当然不会想到这些,懂一些的以为他仍旧如九年前那次般是跟着吴玠入朝觐见,不懂的只例行叫他多多保重,早点回来同家人团聚。待饭后他们兄弟三人更多叙了些话,回房时他便听到大嫂和小表妹都在同妻子打趣,大嫂说,等小李这次再从临安回来,立了什么功勋,你们再要个娃娃,横竖家里养得起,眨眼十多年了,只有一双儿女还是嫌少。表妹在问着“嫂嫂这些年一直随二哥在驻地跑,可有什么好见闻”,他敲门,跑来开门的是女儿阿荣,地上的箱子有的开有的合,众人在不紧不慢收拾着,此番搬家又搬回来许多东西,他也挽起袖子加入她们,大家说说笑笑,五岁的儿子却笨手笨脚的,也不爱干活,嫂子敲着他的脑门,让他去找其他堂兄弟玩。

半大小子玩闹之声入耳,夹杂有“看招”的嬉笑。李木想自己儿子从小到大都不爱玩这些,怎的突然开窍,忽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传来:“看见娃娃们想家了?”

明明应该是一天到晚听的声音,此刻却熟悉得让人感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结束发呆,忙站起道:“卑职岂能在这时分心想家。”

吴玠快步向前,示意他跟上去,直到出了门,才转头小声道:“我们帮着拾掇好大半了,叫岳相公家人团聚罢,我们悄悄走,莫扰他们。”吴玠说这话时笑得非常开心,他比李木高两寸有余,李木得抬头才能看他,印象里吴玠很少有这种正常的和煦笑容,他本来就外露情绪少,过往不多的笑也基本是冷笑。他一这么放开了笑,眼角的皱纹就迅速堆起来了——吴相公是不怎么显老的那种人,除了头发白了些,与自己当年卸任时看到的也差不多,李木想,也可能自己年年见,所以看不太出吧。这种隐秘不显眼的衰老,加上刚才那句“家人团聚”,突然莫名触动了心里哪个地方,脸上一瞬间就冰凉凉的,鄂州的太阳暖烘烘的,李木看到走在吴玠身侧那个“自己”匆匆低头想掩盖哭相,莫名想的却是,这里也不对,不对,就像之前岳飞穿着戎装站在小院门口不对那样,自己在鄂州那几个月明明从没随便哭过,怎么这里就变成哭了呢。也许真的哭过,看到这么多年后岳飞终于回了自己的“家”,家人们终于也千里迢迢回来,怎能不感动。这么一说,他又想到一个时辰前自己在岳飞家中帮忙安顿,这杂活理论上不需要已经身为中级将领的李木干,然而还是那个理由,自己是当年唯一贴身服侍过的,虽然好像这个理由和手头的事关系也不大,也许是吴玠想让他“有始有终”,总之他还是出现在了岳飞的新家。他们一道从四川启程时岳飞并没有带多少东西,一大箱书稿是最重要的,但现在原稿已经留在皇帝那里了;猫年纪大了,不可能带着长途奔波,放在吴玠家里给几位夫人养着;白瓷瓶呢,大概还回吴玠家里去了吧;杂乱零碎物件岳飞更不可能选择带着添乱,几地奔波之后看下来,岳飞除了几身衣物以及一些这段时间用的杯子碗筷等,竟然时隔十年之后回家时依旧没什么“私人之物”可言,李木来无外乎给工匠们搭把手,很快一大家子人都出现在院落里,又很快,在他搬完一个柜子后,岳飞喊他过去,把他作为恩人的一员介绍给众人。

回忆结束时他又像重新和那个“自己”合而为一了,也许是情绪波动,头微微有点痛,左眼皮乱跳起来,他们应该是走回办公之所了吧,有冰凉的手指准确按在他头上,有人沉声道:“小李,不要动,自家给你用药敷一下。”

是军医,在这些漫长颠倒的故事里无处不在但从没直接出现的军医。又多了一位“故人”让他更多了一分踏实感,他想开口道“感荷军医”,却只能说出前两个字,后两个字像被故意消掉声音一般,无论怎么重复都说不出来。他回头也看不到军医的身影,大概是药物的作用吧,凉丝丝的,有点昏昏沉沉……

“好好的,哭什么呢?”吴玠显然还是方才心情很好的样子,路过顺口关切。“要是真想家了,一两个月就能回去,即便不回去,总要把家眷接来,出兵前定要见面的。”军医似乎看穿什么一样,一边手上动作着一边接过话来道。

这一下却像唤醒了什么东西,他只觉眼球和心口一时都被扎得发痛,刚已经干了的泪又快下来了。“湟源。”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什么?”吴玠和军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湟源。”他不受控地又重复了一次。湟源,李木想,我在说什么?这似乎是个地名?为什么这么熟悉?

“湟水出金城临羌塞外,东入河。”军医似乎是听懂了,“你莫非在说湟水之源?唐时与吐蕃边界正在此处,谓西戎地曰河湟。”

“唐时湟河之源有日月山,现下皆在西夏境内,便自我们在四川日的前沿驻地向西北,也得千里才能到。”吴玠熟门熟路地接话,“若今后有心开疆进取,边地重回日月山也不是不可。小李竟都知晓这些,是有番心思往后欲去‘湟、源’建功立业么?”

强忍的泪一时不明原因地都落了下来,他想回头说点什么,视线里却暗影重重谁都看不清,湟源,湟水,青海,日月山,节度使,坚壁清野,太平年号,太平,太平二十六年……一连串词语霎时间都在脑海里一齐蹦出来,还有高大的紫袍神像,还有家,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全文完——


请缨提锐旅

【安利】越剧大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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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ender

今天大丰收,周边简直不能再美,感谢神仙太太@梦里青山犹记否 感动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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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离

汉中奇遇记


2024年清明的汉中、勉县、武侯墓。


01

如果说这段奇遇是哪里开始的,我想是出发之前,要从东风写起。

扶风老师从襄阳带了酒给丞相,我听后暗暗发誓也要送他一个特别的礼物,最后选了一个东风41模型。为了授人以渔,我还买了一本《导弹制导与控制原理》,这样丞相就再也不用像小说里编的一样借东风了。

我的同学说:你应该直接给丞相一个u盘,想放什么书放什么书。

我说:你说得对,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电脑。


02

我把我的礼物告诉了梁益。

梁益说:我超,卷起来了!


03

在从西安到汉中的火车上,扶风说起B站的一个人,那个人问:诸葛亮既然已经造出了连弩和木牛流马,为什么没能造出...


2024年清明的汉中、勉县、武侯墓。


01

如果说这段奇遇是哪里开始的,我想是出发之前,要从东风写起。

扶风老师从襄阳带了酒给丞相,我听后暗暗发誓也要送他一个特别的礼物,最后选了一个东风41模型。为了授人以渔,我还买了一本《导弹制导与控制原理》,这样丞相就再也不用像小说里编的一样借东风了。

我的同学说:你应该直接给丞相一个u盘,想放什么书放什么书。

我说:你说得对,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电脑。


02

我把我的礼物告诉了梁益。

梁益说:我超,卷起来了!


03

在从西安到汉中的火车上,扶风说起B站的一个人,那个人问:诸葛亮既然已经造出了连弩和木牛流马,为什么没能造出坦克?明明只要把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就可以了。

我: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想问,丞相为什么没能造出歼星舰?明明只需要把木牛流马改造一下就可以了。


04

到达汉中站之后,我们在出站口看到墙上有个标语:

我们如此热爱汉中

WE LOVE HANZHONG SO MUCH

我说:没错,我们热爱!

扶风说:这个英文翻译也太简单了吧,给我我都能翻!


05

四月三日中午,我们到达勉县,此时阳光明媚,十分温暖。

扶风是第二次来勉县,我是第一次。

扶风说:我之前看天气预报,一直说这几天阴天下雨,我就都带了厚衣服,没想到这么热。

我说:我刚刚看到酒店旁边有服装店,要不你去买件衣服?

扶风说:我上次来因为太冷,所以买了件厚衣服,这次难道又因为太热,所以还要买薄衣服吗?

我说:怎么不算一种纪念品呢?


06

当天下午就带着花和礼物前往武侯墓。

因为道路拥挤,司机把我们放到了几百米以外,我们还需走一段路。刚下车,我们就看到道路两旁都是小摊,爆米花的奶香味、臭豆腐的臭味与各种各样的喇叭宣传声混杂在一起。

扶风说:明明我上次来很庄严肃穆的,现在怎么这么热闹?

我说:是吗?这看着和成都武侯祠氛围一样。

扶风说:只有成都武侯祠和别的地方氛围不一样。

我说:可能是主公喜欢热闹吧。


07

我们走到半路,发现有个摊位上写着“汉中公主杯xxx比赛”

扶风说:谁是汉中公主?


08

清明时节的武侯墓就像庙会一样,园区里有各种各样的摊位,套圈尤胜。

我们看到摊位里有很多大鹅,甚至武侯墓旁边的古树下也拴着一只。

扶风说:这里的鹅是不是都有相府编制,负责给扇子提供羽毛?


09

我看向一个套圈摊位的礼物,说:有鹤、二爷。

扶风说: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嗬!二爷!”


10

我们在武侯墓展板上看到一张1938年的图,上有几人围着一口锅,配文是“武侯墓冢旁边,厨子正在做饭。”

彼时我还有一张图没有画完(这张 ),打算晚上画好,第二天打印出来送给丞相。

扶风说:如果你现在开始画画,你也是武侯墓旁边做饭的厨子。


11

我们说起央三的昭烈出塞。

扶风说:四大美人是不是都能代入三国人物?昭烈出塞、伯约捧心,那贵妃醉酒是谁?

我说:蒋琬。

扶风说:貂蝉拜月是谁?

我说:我不记得有谁和月亮有关。

扶风说:不,有一个。

我说:谁?

扶风说:横槊赋诗的曹老板。

我说:他算美人吗!


12

我们整个下午都在武侯墓转圈圈,快到晚上时,我们看到墓前有几个女生扎堆。

我小声说:她们一看就是亮迷!要不要去认亲?

扶风说:可是我社恐!

我说:我来!

然后成功和大家认亲,其中还有一个初中的小妹妹。

我说:外向一次,幸福一生!


13

武侯墓有一段路的上方有诗词灯带,我们本打算等天快黑了拍照好看,但六点后灯带不亮了。

扶风说:我听有姐妹说,今年清明节祭典本来也想搞夜场,还专门从成都武侯祠借的这个灯带,但最后发现没有电钱,就没搞成。

我说:那开众筹啊。

扶风说:我也这么说,结果那个姐妹说“差太多了,三十万呢!”


14

当天晚上,我去三国广场上和梓熹老师认亲,之后就在广场一侧的长椅上画画,在丞相雕像前做饭。

然后,我们看到有人在给丞相雕像拍照。

我问:是同好吗!

成功认亲。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给丞相雕像拍照。

我问:是同好吗!

成功认亲again。

我说:现在这个点还来给丞相拍照的,一认一个准!


15

反复几次认亲后,广场上共有十个亮迷,围成一圈聊天。

我说:咱们好像在搞一个魔法阵,画上圆圈六芒星之后,是不是可以说一句——“复活吧,我的爱人!!!”


16

正聊天时,梁益给我发消息。

梁益说:感谢你的启迪,我决定买本法律史教材带过去,让丞相看到他的蜀科被记住。但法制史还不够,这个才是究极礼物!

她发了张图片,我打开一看,是一本《三国法精讲》*。

在场亮迷闻言:啊——

我们说:太精彩了梁益老师。

*注:三国法为国际法、国际私法、国际经济法的合称。梁益教我的。


17

四月四日早上,我和扶风一起床,就看到窗外有人在丞相雕像前跳广场舞。

我说:丞相在检阅广场舞部队方阵。


18

七点多的时候,我在打印店打印昨晚熬夜画完的画。

在快要打完时,一个大叔走进店里,说:我要打印两张纸贴在我车上,就写“武侯墓直通车”。

老板娘说:你要白纸还是红纸?白纸黑字最清楚,但红纸喜庆。

我想:为什么去坟头要喜庆啊!


19

大叔最终还是打印了红纸。

我秉持着“外向一次,幸福一生”的原则,成功让他载我们去武侯墓。

到达时,他递给我们一张名片,说:有需要就联系我!

我们一看名片,上面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婚介。


20

我们去得很早,祭典还没开始,但墓前已经有许多亮迷,其中还有一个志愿者姐姐。

当我们说起天气和预报不一样,阳光很好时,志愿者姐姐说:每年武侯墓办祭典时,从来都没有准备雨具。有时明明八九点还在下雨,但一到十点祭典开始,雨立马就停了。但每年汉中办油菜花节,其中有一次,当时的县长在油菜花节前一天连夜来武侯墓向丞相祈祷,说第二天千万别下雨,结果第二天倾盆大雨。当时的馆长说,你这么晚才来临时抱佛脚,人家都睡了,第二天看到消息时已经晚了!

我把这个故事转述给扶风,扶风当场在祠堂拜丞相,祈祷本应下雨的明天千万别下雨。

第二天果然天气很好。


21

祭典结束,当我在碑前和神仙老师们热火朝天地交换无料时,扶风在别处游荡。

等我们汇合后,她说:我听到有个家长在墓前跟小孩说,“快看,这是你诸爷爷!”


22

我和扶风继续在后山散步,小路旁尽是青草树木,有不少人在野餐。

扶风说:汉中人民真有松弛感,在坟头也能野餐。

我说:他们还喝啤酒,丞相这是与民同乐啊。


23

我们回到祠堂前,发现有糖画摊位,有顾客拿着“高考加油”的糖画。

我说:既然糖画能写字,那我们要不要写句诗?

扶风说:好啊,写什么?

之后两个大学生对着灯带上的诗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好。


24

我们中午离开武侯墓,前往定军山。

那天天气真的很好,具体来说,好得有点过分了,我们两个没爬多久就晒得大汗淋漓。

我说:我感觉我累得像夏侯渊一样。


25

我们爬定军山时,遇到一些岔路。

扶风说:如果我们迷路了,也会有丞相来接吗?

她又说:但是这个路别说车了,连马都上不了吧,那哪儿来的扎马钉?


26

我们半路遇到两个大哥,他们都穿着汉服,我上午刚在武侯墓看见过他们。

可能是因为我们也穿着汉服,一看就是亮迷,他们决定与我们同行。

简单交流之后,蓝汉服大哥突然问:你们是野生的吗?

我和扶风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那一刻,我以为我是云南山头一颗会说天津话的菌子。


27

我们说:野生是何意啊?

蓝衣大哥说:就是野生袍子。

好古早的称呼,我们感叹,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同袍了。


28

我们行至山顶,欲寻下山路,正好遇到一个阿姨。

蓝衣大哥问:前面这条路能下山吗?

阿姨说:前面有条岔路,左边还得翻个山头,山头有个乌龟;右边能下山。

此时我和扶风:我再也不想翻山头了,下山!

下山路上,蓝衣大哥说:为什么山头会有个乌龟?

我说:这种东西无非镇宅辟邪吧。

蓝衣大哥:这种地方有什么镇邪的必要?

下到山脚后,我们看见一个展板,上面的图片是一个乌龟……驮着一块碑。

扶风:这就好像我说我捡了条绳子,后面牵着一头牛。


29

从定军山下来后,梁益和青陵老师也来到了勉县。

梁益说:我来的时候说,感觉和同好一起坐高铁来汉中像梦一样,想效仿别的旅行vlog,录下高铁报站声留作纪念。青陵深表赞同,于是我们举着手机在车厢连接处,对着喇叭出音口,被来往列车员视作了不正常人类。


30

晚上一起吃火锅时,梓熹老师提及清代亮粉,说他们和现在的毒唯一样,说什么“武侯无一点黑暗处!!!”

但后来我想,如果代换成周#囸#总#囸#理,说他“无一点黑暗处”,大家都会觉得没什么毛病。

所以说丞相“无一点黑暗处”也半分毛病没有。


31

晚上我们行至汉江。

我们一边在江边散步一边聊天,中途说到花名。

我说:论花名最花的,还得是甜姜。

扶风说:java简直是绝唱。

我说:但有时我看java分不清是蒋琬还是姜维。

扶风说:琬琬冷成那样,不可能是他。

我说:做自己也很好笑。

扶风说:做自己是什么?

我说:just be yourself,jby。

扶风说:我服了。还有之前有人说,cp花名如果能连成一个词,证明他们很好嗑,结果有人说“晋王#囸#震撼”*,晋王真的很震撼。

梁益说:蒋琬姜维互为花名也很好笑。

扶风说:所以有没有jw二人的饭?

*注:此花名代指姜维钟会。


32

我看向泛着点点灯光的江面,说:我想起那个每年端午节都cos屈原投江的神人。

不知是谁说:你要是现在也投江,就真的可以顺流东下,完成琬琬的梦想了。


33

晚上回到酒店后,扶风一边刷手机,一边不知第多少次感叹:酒店的网好差!

我说:我想造谣。

扶风说:造什么谣?

我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丞相气场太强大,甚至扭曲了本地的磁场,所以网络才会不好。

扶风说:造谣也要讲理吧!!!


34

四月五日一早,我们来到诸葛古镇。在景区门口,我买了一把羽扇,未曾想在景区里,有不少路人找我借扇子拍照。

扶风说:你应该跟他们说借一次五块钱,就能当场回本。


35

梓熹老师在散步时说:我昨天好像拍到了朱鹮。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两个朱老师,现在都看到了。


36

在古镇里我们还看到一个建筑,名为“三国粮仓”。

梁益说:想吃粮食,有没有粮食?


37

我们正对着七擒孟获的丞相雕像踌躇不前,想要拍照,就看见一个路人大叔上前捏了捏丞相的鼻子。

我说:我这辈子都不敢做这个动作。

扶风说:保#囸#守派觉得激#囸#进#囸#派太保#囸#守了。


38

轮到我拍照时,我直接在雕像前一撩袍子,单膝跪地,说:我愿意!

她们纷纷说:你当时的眼神太坚定了,好像在说“姜维愿降丞相”。


39

我们来到武侯祠。祠庙里有个琴楼,于是我们在城楼上大唱《空城计》。

唱完后,我说:你们知不知道丞相弹吉他那场空城计?

扶风说:我知道,上海京剧院那场封箱戏对吧!

于是我们几个人又在城楼上唱了几句“月亮代表我的心”。


40

我们去看旱莲,虽然现在旱莲没有开花。

树旁的牌子上写着,这里的旱莲已经吸取了宇宙的纯净能量云云。

我对扶风说:你看,他们自己造谣都不讲基本法!


41

祠堂左右两侧是文臣武将廊。

我们看武将时,看到马超戴着马头帽,特别可爱。

我们还说到如何区分马超赵云,我说:很简单,一般戴马头帽的是马超,怀揣阿斗的是赵云。

斗斗,一款云妹幸运挂件。


42

我和扶风正好奇文臣第一位是谁,没想到一眼看去是刘巴。

扶风说:子初怎么是你?


43

文臣廊上,费祎蒋琬挨在一起,董允隔了两个。

我说:休昭,你不和他们在一起,是有什么心事吗?


44

我看了看费祎,又看了看董允,说:他们俩头冠一模一样诶。

扶风说:情侣款,嗑了。


45

武侯祠有几面墙是三国演义连环画,一共一百余张,其中七张都是孟获。

我们想起那个著名笑话:对孟获使用标记重捕法,发现南中盛产孟获。

不知是谁说:昨天蓝衣大哥也对你们使用标记重捕法,发现这里盛产野生亮迷。


46

我们再一次看到斩马谡的场景时,不知是谁说:你们说,在这里是夏侯渊被斩的次数多,还是马谡被斩的次数多?

我说:我赌#囸#马谡,他更有名。


47

武侯祠有一个廉#政展厅,讲丞相廉#洁故事。

其中有一个大部分都是蜀书十被举报现场。


48

看到丞相“妾无副服”部分时,我们说:我们继承丞相的最大特点就是穷。

不知是谁说:我像姜维一样,随手消尽。


49

有一个板块列举了丞相举荐的廉#洁臣子,有一长串人名,但其中连邓芝都有,就是没有董允。

我说:休昭,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50

我们回到古镇打算吃饭,正巧看到一家店名为“成都印象”,遂欣然前往。

此时我和扶风说起我们的四大美人之辩。

梁益说:其实貂蝉拜月也可以是姜维。

我们说:何解?

梁益说:姜伯约,姜by,姜拜月。


51

我们前往马超墓,问工作人员有没有纸质票,工作人员说:纸质票需要用现金买。

我们正哀叹间,青陵老师掏出了一摞至少二十张一块钱。

青陵说:这是我在公司年会赢的钱,没想到真能用到。


52

扶风看着碑上写的“征西将军”,说:每次看到这四个字,都会想起曹老板。以后我要是去高陵,就做一个亚克力的“汉故征西将军之墓”,完成曹老板的梦想。


53

我们一到正殿,就看到有一个黑衣大哥当场在正殿门口洒下一整瓶白葡萄酒。

扶风小声说:他为什么不洒在墓前?

下一秒,黑衣大哥转头看到我们,问:你们知道墓在哪儿吗?

我们说:墓在后面!

黑衣大哥往后面走了。


54

我们来到一个讲马超生平事迹的展厅。

其中一个板块标题是“举报有功”,完美联动蜀书十。


55

我们行至墓前,黑衣大哥还在这里。

我们看到墓碑前有个小灯笼,上面贴着央三马超剧照,顺口谈论演员很帅云云。黑衣大哥见我们谈论,也一起说了两句。

等到我们谈完,他突然说:我给你们看个东西,你们不要害怕。

之后开始从他的小挎包里掏东西。

我说:为什么要害怕,难道你要掏个巫蛊娃娃不成?

然而只见他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展示给我们看。

他的名字就叫“马超”。

我们大呼小叫时,大哥淡然一笑,放好身份证,转身离开了。


56

下午我们回到武侯墓,在祠堂外面又看到糖画摊位。

最后我们写了“千年爱未衰”的糖画。

扶风说: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57

我把写的信投到信箱后,问:这些信会放到什么时候?

扶风说:不知道,只听说工作人员会定期烧。

我说:这岂不是相当于“x个工作日后会回复”?

青陵说:幸好我直接自己把信烧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58

我正在墓前拍照,忽然听到身后一对男女说:这是诸葛亮的衣冠冢。

我疑惑转头,说:这不是衣冠冢。

男女闻言大惊,问:他的真身在这里吗?是分身吗?

我说:丞相的全身都在这里。

男女又问:那成都那个是怎么回事?

我说:……那是刘备的墓。

我知道从前就有刘葛合葬的谣言,但第一次知道这个谣言这么广。


59

青陵和梁益决定去定军山,只留我和扶风在碑前伫立。我们又听到身旁一人说:诸葛亮怕死后有敌人挖他的墓,于是建了七十二座疑冢……

我和扶风小声吐槽:虽然都是丞相,但那是曹老板!而且即使是曹老板本人也没干过!


60

时间越来越晚,武侯墓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我和扶风坐在长椅上看着坟茔,说起现在清净了许多。不像成都武侯祠总是人山人海,这里只有清明节会热闹起来,之后就会重回平静。

扶风说:我觉得丞相很有可能会嫌成都太吵,喜欢待在勉县躲清净。

我说:那完了,如果只有有祠庙,才能随时传送,那么丞相可以随时来,但主公没办法随时来这里。他如果想把丞相请回来,得一步一步走来勉县。

扶风说:主公直接三顾定军山吧!


61

扶风说:你说,他在生前有没有想到过,即使千年以后,还会有这么多人爱他?

我说:丞相更像一个关注眼前事,不计身后名的人。古人总有一种青史留名的情节,但丞相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扶风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62

我们徘徊间,突然看到之前的初中小妹妹拿着几个大肉串回来,送了在场的亮迷一人一串。

此时我也有了松弛感,对着坟头吃烤串。

小妹妹说:这几天的感觉就好像,家里过年了,有很多很好的哥哥姐姐来了,但他们转头就又走了,我就成了留守的小孩。

虽然我嘴上说着以后总能再会,但那是四月五号的我不知第多少次忍不住眼泪。

我们有着对古人的爱,如今也有了对今人的牵挂。


63

时间很晚了,扶风正在明信片上写下离别话语。写到一半,我们突然遇到了一群福建东南某著名省份的游客,他们的帽子上貌似写着“■■(省份名)赵子龙研究协会”。其中一个■■省大叔指着我买的扇子,说:你这把扇子是真的吗?

我和扶风面面相觑。扶风只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大叔说:我也想买。

我说:这是我从诸葛古镇买的,你也可以去那里买。

■■大叔说:不,我要买真的诸葛孔明那把真的扇子。

我和扶风当场大脑宕机。


64

我看到那群■■省人扒开坟头草,带走了一点土。

我气愤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带着一抔土回来。

扶风说:你从哪里带回来?

我说:我不知道,从家乡带来?

扶风说:格局小了,你可以等统#一之后直接从■■省带土回来。


65

扶风在离别话语最后一句写:愿丞相保佑祖国早日统#一!

她写完之后说:丞相府工作任务是不是太重了?

我说:但这个愿望真的很重要。


66

我们正打算把明信片放到信箱,突然看到碑前放了新的花束。

花束上的信写着:愿丞相保佑天地之间正气长存!

一旁的志愿者姐姐:这个格局更大。


67

放下明信片,我们最后一次在碑前伫立,注视着这一片花海。

有些菊花花束上有“永远怀念”和“奠”的黑白包装。

扶风说:我不是很喜欢“永远怀念”这四个字,因为这总会提醒我他已经逝去了。

我说:我对这四个字感觉很复杂,就好像丞相是和我们一起工作过的同事,然后他去世了,我们来到灵堂吊唁,横幅上书“永远怀念诸葛亮同志”。


68

回到县城后,梁益说她和青陵爬定军山时,青陵用袖子cos孝直挥令旗,愉快拍照后,她们觉得应该喊点什么,于是二人在山顶尖叫“参见汉中王”。


69

她们在下山途中到达督军台,梁益称当时山风涌起,灰云翻腾,青陵一挥衣袖cos“传令,出兵北伐!”给梁益羡慕坏了。


70

梁益又称,她们回到县城之后,看到三国广场上广场舞方阵一如既往在跳舞,突发奇想决定加入广场舞队伍,跟着大妈手忙脚乱地跳了两首歌,其中在后退步时,青陵因身着拖地长裙,不幸被踩,裙子损失惨重。


71

当天晚上,我给其他三人看了“主公与我”的视频。

播到“你竟敢让刘备er刘海留疤!”时,扶风说:刘巴,你有什么心事吗?


72

四月六日上午,我们欲打车前往阳平关。

扶风说:车打到了!尾号是……223。

我们感叹:啊……

过了一会儿,扶风说:诶?软件给我换了个车。

我们说:太好了,不是223了。

扶风说:但新车的尾号是……233。


73

古阳平关几乎处于荒郊,旁边不远就是汉江。

扶风说:我要带一瓶汉江水给琬琬。

我们来到一条小支流边,水上放着几块石头,似乎可以踩着过河。

于是某此处匿名的朋友在过河途中一个脚滑,半身掉进汉水,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不说她是谁。


74

我们来到堤坝处,看到江边有竹筏。

我们正讨论是不是夏天才能坐竹筏时,旁边的屋里走出一个阿姨,说:你们要吃早饭吗?

梁益说:这竹筏能坐吗?

阿姨说:可以!找我们老板就行!

梁益说:外向一次,幸福一生,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75

我们在江上看到飞鸟,大喊:费文伟别喝了!

还喊:琬琬和我回长安吧!


76

坐竹筏时,我和梁益都俯身摸了摸水面。

梁益举着还未风干的右手,说:此汉江之水,勿去。


77

扶风要提前离开,七号去五丈原。她在离别之前和我们说,听说当年五丈原景区要投入经费十个亿,但在投到第三个亿时,领导就被抓了。


78

下午,我和梁益在汉中市区某个街头,正巧听到旁边几个路人聊天。

路人大哥:三国里的篡位顺序是,孙权先称的王,然后是曹操……

我说:孙权确实称王了,然而是大魏吴王。


79

在汉中市区的汉江边,我们又看见游船,于是欣然买票。

离船开动还有些时间,我对梁益说:你我二人泛舟江上,让我想起京剧《赤壁》里的瑜亮泛舟。

我当场掏出手机播放片段,看到曹亮瑜三重唱“惟有我 千古留名”时,突然想起前一天下午,我和扶风在墓前的对话。

他或许从没想过留名,但他最是千古流芳。


80

船开动后,我欲探出窗外再摸一摸汉江水,却发现够不到。

梁益说:应该让主公来摸,主公胳膊长。


81

离开汉中之前,我和梁益站在天汉大桥上。

我们对着西南方向放声大喊:丞相!和我一起回长安吧!

我不记得那天刮的是不是东风,但我知道这一江汉水东流万里,我们的声音也一定能传到很远的地方,被他们听见。

虽然我们总要离开,但我们来过,他也来过。

草木会记得,飞鸟会记得,石头会记得,脚下的土地会记得,汉水也会记得。




——后记——


01

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和梁益说:我要在菜市口换乘地铁,总有一种要被问斩的感觉。

梁益说:别怕,你不是马谡,也不是夏侯渊,不会被刀劈的。


02

扶风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张桌子上铺着囍字大红布。

扶风说:对不起,但五丈原也很喜庆。


03

我和梁益说:如果我穿越了,我希望穿成孙权。

梁益说:何解?

我说:这样我就可以带着整个东吴的家底投奔季汉了。

梁益说:好方法,但我想略作修改,直接穿成曹老板,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征西将军之位,岂不美哉?


04

我和梁益一下火车,就看到襄阳牛肉面的广告,图上还有丞相雕像。

梁益说:我刚才听到广播,有去襄阳的火车。

希望有一天,这两句话可以成为下集预告。


最后,依旧感谢@扶风 、@梁益 、@青陵蝶梦 、@梓熹 四位老师与我同行!也感谢在这几天遇到的所有同好老师们,期待我们下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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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李夫人墓碑文封禁碑纯享版

知九江府事,加一级记录十次,卓异一次施,为请示严禁永垂宪德,以保忠墓事。

照得岳忠武王夫人坟墓久奉,巡宪并本府委员坚立碑石,严行封禁,并令彼地居民遵守看管,无许私行,践踏坟墓、砍伐树木在案。今据奉祀生员岳思先具禀,前事词称生祖忠武王夫人宋孝宗赐葬德化白鹤乡太阳山,本山上有来龙尖峰,下至山脚水口,左右俱至本山合水,于乾隆五年蒙恩封禁。当饬练保管蓄,毋许践踏树木,渐觉蔚然,但练保每年更换,远近不一,生又托山侧居民吴继昌就近照管。无如山口桥人烟鳞集,虽不敢肆行砍伐,而牧竖民人往往纵放猪牛,触污碑石,折伤树木,继昌屡行劝阻,斥为局外多事。今年秋祭登山,微见损坏,伏思封禁太阳山,宪德应与山树共永千秋,...

知九江府事,加一级记录十次,卓异一次施,为请示严禁永垂宪德,以保忠墓事。

照得岳忠武王夫人坟墓久奉,巡宪并本府委员坚立碑石,严行封禁,并令彼地居民遵守看管,无许私行,践踏坟墓、砍伐树木在案。今据奉祀生员岳思先具禀,前事词称生祖忠武王夫人宋孝宗赐葬德化白鹤乡太阳山,本山上有来龙尖峰,下至山脚水口,左右俱至本山合水,于乾隆五年蒙恩封禁。当饬练保管蓄,毋许践踏树木,渐觉蔚然,但练保每年更换,远近不一,生又托山侧居民吴继昌就近照管。无如山口桥人烟鳞集,虽不敢肆行砍伐,而牧竖民人往往纵放猪牛,触污碑石,折伤树木,继昌屡行劝阻,斥为局外多事。今年秋祭登山,微见损坏,伏思封禁太阳山,宪德应与山树共永千秋,不有专管之人,诚恐作践过甚,岂独有伤碑树,实大负乎宪恩。

今吴继昌屋连山侧,殷实醢良一望,而山之四面可通,既已情愿照料,合具禀钦宪太宗师台前,恳祈赏示严禁,责令呈继昌专管,并饬山口桥一带居民不许在本山牧放樵採。如不服禁阻,许吴继昌指名禀报,庶顽愚知儆墓、不遭剥削、看守维严、宪德鼎峙乔嶽矣等情递府,据此除票,取山口桥居民尊敬结状外,合行出示严禁,为此示仰彼地居民并山口桥军民人等知悉,嗣后尔等居民务遵示禁,吴继昌专管看守,倘尔等居民仍蹈前辙,私行践踏,砍伐树木,抗不凛遵,许吴继昌立即扭禀赴府,以凭书法究惩,决不宽贷,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德化县典史随道治监立

大清乾隆十年岁次己卯冬月十二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元一九八四年三月日重勒 

湖北省黄梅县城关岳裔廿七代孙士杰敬书  


  • 自断句读,请各位同好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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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李夫人墓碑文声叙碑纯享版

堪审得岳思先等具控陈天彝族人洗占夫人李太阳山坟墓一案,其敝始于嘉靖年间之前,其祸起于嘉靖年间之后,何则?

岳武穆精忠贯日,义勇惊天,生平德行,史不胜书。当有宋绍兴年间,武穆镇守江州,太夫人姚卒葬于白鹤乡株岭山之麓,夫人李卒葬于太阳山之麓。忠臣慈母,既三尺之童亦知敬畏,孰敢侵没其坟哉。祇缘嘉靖初年,宸濠侣乱,居民星散,岳氏子孙荡然无存,荒山野草,无主孤茔,人人得而侵占,此即弊始于嘉靖年间之前也。迨嘉靖六年、天启四年叠修何志、陆志,夫志必有所本,何、陆以前即童志,係弘治九年修辑,载明岳某妻葬在白鹤乡太阳山之麓,其地环峰面日,因葬焉,乃何、陆不本于童,而又另撰夫人李氏亦附葬焉。从此之后,胡志、江志......

堪审得岳思先等具控陈天彝族人洗占夫人李太阳山坟墓一案,其敝始于嘉靖年间之前,其祸起于嘉靖年间之后,何则?

岳武穆精忠贯日,义勇惊天,生平德行,史不胜书。当有宋绍兴年间,武穆镇守江州,太夫人姚卒葬于白鹤乡株岭山之麓,夫人李卒葬于太阳山之麓。忠臣慈母,既三尺之童亦知敬畏,孰敢侵没其坟哉。祇缘嘉靖初年,宸濠侣乱,居民星散,岳氏子孙荡然无存,荒山野草,无主孤茔,人人得而侵占,此即弊始于嘉靖年间之前也。迨嘉靖六年、天启四年叠修何志、陆志,夫志必有所本,何、陆以前即童志,係弘治九年修辑,载明岳某妻葬在白鹤乡太阳山之麓,其地环峰面日,因葬焉,乃何、陆不本于童,而又另撰夫人李氏亦附葬焉。从此之后,胡志、江志虽经更注,终有形迹。以至岳陈二裔自崇祯二年以至于今,讦讼不已,案牍充栋,此即其祸起于嘉靖年间以后也。虽原卷年远无存,而抄卷两造各据。

今卑职奉宪饬勘遵,即亲诣太阳山,见旧葬一墓,上刊陈崖叟之墓字样,别无塚形。陈天彝等供称此名栅岭,并非太阳,太阳山在河之东,尚隔河坂,与株岭共脉等语。卑职据其所指,而观此山,亦树木森森,墓坟叠叠,现今业其山者并非一冢一人。又行六里遥,登株岭,见姚太夫人墓巍然一座,阴木森森,一墓之外,毫无附葬。随讯两造供词,各执一见。卑职细查此案,历经院司府县议论狱断,无微不悉,是否太阳栅岭。此山既不能自鸣其名,陈人又系肯自首其实,为岁愈久,机巧愈密,纵有李夫人墓迹,亦必消灭殆尽,断非今日踏勘所能剖决者。

惟是情虽变幻,理有一定。如李夫人附葬于株岭,当崇祯二年岳联霄即出构讼,维时去嘉靖为岁尚近,必有附葬形迹,何难一踏而定,可见株岭之无附葬也明矣。若谓太阳山不名太阳而名栅岭,太阳另在河东,与株岭山共脉等语,查株岭去河东更近,如果河东系太阳,此山现今树木森森,墓茔叠叠,并非不可为葬之山,岳联霄何故迂回其事,舍河东本有之太阳而必以栅岭为太阳耶?如谓有意图谋,何不即指栅岭为李夫人之墓,乃又改易其名留为陈氏口实耶?况太阳者,面日之意,而河东则坐南向北矣,太阳之意何居?且童志修于岳陈涉讼之前,早已载明,李夫人葬太阳山之麓,而又指斥为非,则山不能言,俱可更易其名,指鹿为马矣。

复又细绎陈姓抄呈嘉靖年间姚太夫人墓碑云,离此山四里许,地名将军窪,土坟已平,乡人因郡志有李夫人附葬焉之说,多疑为李夫人之墓等语。按四里许未必非今之六里许,将军窪未必非今太阳山也。有附葬之说,即多疑为李夫人之墓,则附葬二字,此时即不拘泥,即在株岭山也。又称先年有石将军,故因此名,则此故或古时某将军,而李夫人墓又隐没于何处也等语。此论诚有未当,盖石人翁仲也,名坟俱有坟,有石将军故因其名容或有之。若古时某将军墓,故有石将军,则以石将军多外,往往有各种石形,又将何以视墓耶。且即称为附葬,则李夫人墓处已有其所矣,何以又称李夫人墓隐没于何处也。既此观之,愈见李夫人附葬株岭之不确。按李夫人志载,字孝宗赐葬是赐葬之坟,固有石人洵无疑。不然,古时某将军,试问谁为某将军,岂毫无指实竟可臆为揣度乎?讼端不绝,结案无时也。

惟陈崖叟葬于嘉靖,为岁甚久,从前纵有侵占,不忍一朝更改,查康熙年间,前任亦有祇立李夫人一碑之议,在陈人惟恐一经立碑,则坟山树木皆为岳有,固硬抗而不遵也。

今卑职议请陈崖叟墓依旧毋动,即于陈坟之上立李夫人一碑,以为神依之所。嗣后岳陈二姓均不许添葬,亦不许擅伐树木。如是,李夫人忠魂有托,而讼端永息,尘案可结矣。

缘奉批饬勘审事理,是否有当,卑职未敢擅便拟合,详修本府鸿裁核夺,该九江府知事施。

复查得岳忠武王为臣尽忠,为子尽孝,伟绩奇勋,标垂汗简。当节江州之时,太夫人姚氏赐葬株岭山,夫人李氏赐葬太阳山,先代遗陇相传,已非一日。明弘治九年童志所载亦为甚晰,则凡有血气之伦,无敢争此土者。讵意嘉靖初年,宸濠倡乱,岳氏子孙逃避星散,乃有陈守仁乘间距占,嘉靖十年,以父母盗葬太阳山,并将李夫人之墓洗灭焉,嗣是之以构讼无已。虽期间,有断山归于岳、罪归于陈,有议立李夫人墓碑于太阳山者,然自崇祯二年以迄至今,判案屡移,此岳思先又有今日之控也。

因查李夫人之墓葬于太阳山,陈崖叟夫妇之塚为侵没盗葬,其理之易白者有三:

如弘治九年童志内载,姚太夫人、李夫人二坟原属良善,陈姓则以嘉靖六年何志、天启四年陆志均载李夫人附葬株岭为据,不知弘治九年之志在前,嘉靖六年之志在后,修志者如先代古墓所在乃不原本于前人旧志,而忽为改易其故欤,谓非陈守仁早有谋葬之心,即于修志之预,复改窜张本,洵无他故,所以改志嘉靖六年而盗葬嘉靖十年,此何志显不足凭,而陆志悉踵何志,亦殊不足据也。况顺治十八年胡志以及江西通志俱于童志无异,则本朝文献昭然详考互稽,岂得一概抹煞而不论耶,此陈姓之侵没盗葬一也。

又如何志、陆志内载:李夫人附葬株岭,如果附葬株岭,则株岭既有姚太夫人之墓现存,即当有李夫人之墓俱在,何以封植宛然,并无附葬形迹。夫株岭即无附葬形迹,则李夫人另葬太阳山可知矣,另葬太阳山而无旧茔,其为陈姓之毁灭又可知矣。不然,童志所载李夫人之墓在太阳山乃在岳陈未涉讼以前,陈姓何以指斥为非而故支吾也。此陈姓侵没盗葬二也。

至谓所争太阳山乃名栅岭,太阳山乃在河东,不知童志所载太阳山环峰面日,则向东之地乃合面日之义,适如太阳之名,河东之山,坐南向北,名不相称,义无所居,按其形势,亦非环峰,岂得始牵强故图抵赖耶。况以太阳山为栅岭原为掩耳盗铃之计,崇祯七年德化伍令已勘破,言之凿凿,此陈姓侵没盗葬三也。

夫以侵没岳忠武王之山,而毁灭李夫人之墓,忠孝之心既无,几希之念尽丧。虽以风水之说,子孙幸等科甲,数传之间,嫡裔已斩,其为地理之难胜,天理亦昭昭不爽也。虽以陈姓之塚,虽不起迁,不过徒留踞占之迹,而陈姓旁族何得尚欲居为奇货而不悟也。且忠孝一门,阃相勒尊楚国义骨,所藏千秋,如在,岂忍坟平碑毁,吊叹泯灭耶。其太阳山自应仍归岳氏,盗葬之坟事在陈姓前人,与现今旁族无干,免其置议,陈坟姑存无论,即于陈坟上首竖立李夫人墓碑,以为神依表祀之所,嗣后岳陈二姓均不许添葬,亦不许擅伐树木,并请宪台率同卑府、该县地方官列衔勒石,先即委员竖立,卑府再同该县择期祭祀封禁。陈姓之族如再混争滋事,有职者详革治罪,无职者严拿重究。

庶大义彰于天下,小人凛其国法,且知大忠大孝足以感激人心为不诬也,理合俱闻详请宪台府赐查核批示遵行,乾隆五年七月初十日奉分巡道李批。

凡考古遗迹,必以初文为据,如岳忠武太夫人姚氏赐葬株岭,夫人李氏赐葬太阳山,他书所载,无征不信。弘治九年童志记注甚明,此楚国葬地之炳据也。至嘉靖何志,忽变旧志而为株岭附葬之说,其中显有弊混,若陆志则蓝本何志又不足言矣。据详何志系改作于嘉靖六年,则盗葬即在嘉靖十年,则何志所载,明系秉笔者以岳氏奉祀无人,九原不作,竟欲乘机剽占,故潜改旧志,以作讦讼张本,其不足凭,已无疑义。不然,何以考童志则太阳山有赐葬之文据,何志乃株岭无楚国之墓也。今江苏通志亦明载李夫人葬于太阳山,而未能排何陆二志之非,则未常深悉童何二志其间有公私之辩耳。故以今日而定断岳陈二姓互讦之案,必当以最初之童志为据。况岳忠武之文武智勇,冠绝古今,精忠大孝,萃于一门,我皇上宸翰褒崇之精诚,虽死于桧之手,而天下后世仰望风烈,实可于日月争光。是灵爽式凭宜,有人心者无不钦仰矣。乃至于而今俪德之小君,莫保一抔之黄土,此诚仁人志士之所为,痛心而疾首者也。

姑念事隔两朝,陈崖叟之坟盗葬以久,免其起迁。如详,即于陈坟之上,三丈以内,相度善地,砌筑拜台,状如壇壝,竖立李夫人墓碑,道府县守土各官列衔声叙原委,另鐎一石遣员竖立碑侧,该府仍率同德化县择期祭祀封禁,嗣后岳陈二姓均不许添葬一塚,亦不得擅伐树木,以息论端。如敢混争滋事、故违禁约者,即行严拿重究具报,仍先取具遵依即竖碑日期封禁碑摹送、毋违此檄等,因奉此,合行勒石以垂永久,须至碑者。

大清乾隆五年岁次庚申仲秋上浣谷旦

特简江西分巡广饶九南道布政司参政加二级李根云

知江西九江府事加一级记录十次卓异一次施廷翰

知九江府德化县事记录二次景师毅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元一九八四三月日重勒

湖北省黄梅县城关岳廿七代孙士杰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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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李夫人墓碑文封禁碑声叙碑碎碎念版

碑文纯享版原文在这【声叙碑】【封禁碑

句读自标,可能有差错,懒得看原文也可以直接看这篇

嗯对,大概这两篇都算是“全网首发”了

 下划线段落为个人批注,加粗为原文

先说声叙碑吧,按时间顺序来

省流:李夫人墓因战火兵乱,岳氏子孙流散,遭陈氏子孙侵占,岳氏子孙于崇祯二年发起诉讼,至乾隆五年结案,判于陈氏墓地上立李夫人墓碑,墓地归属岳氏。

碎碎念版:

堪审得岳思先等具控陈天彝族人洗占夫人李太阳山坟墓一案,其敝始于嘉靖年间之前,其祸起于嘉靖年间之后,何则?

陈岳争墓案历尽百年,据守墓熊伯伯说法先后上诉的岳联霄岳思先为父子关系,存疑。但“岳思先”这个名字真的有种追忆前人先辈,激...

碑文纯享版原文在这【声叙碑】【封禁碑

句读自标,可能有差错,懒得看原文也可以直接看这篇

嗯对,大概这两篇都算是“全网首发”了

 下划线段落为个人批注,加粗为原文

先说声叙碑吧,按时间顺序来

省流:李夫人墓因战火兵乱,岳氏子孙流散,遭陈氏子孙侵占,岳氏子孙于崇祯二年发起诉讼,至乾隆五年结案,判于陈氏墓地上立李夫人墓碑,墓地归属岳氏。

碎碎念版:

堪审得岳思先等具控陈天彝族人洗占夫人李太阳山坟墓一案,其敝始于嘉靖年间之前,其祸起于嘉靖年间之后,何则?

陈岳争墓案历尽百年,据守墓熊伯伯说法先后上诉的岳联霄岳思先为父子关系,存疑。但“岳思先”这个名字真的有种追忆前人先辈,激励子孙不辱祖宗的感觉,如果这两位真有血缘关系,或许祖孙比较可信,又或是岳思先的父亲与岳联霄的子孙有来往,并一度致力于恢复李夫人墓葬。

岳武穆精忠贯日,义勇惊天,生平德行,史不胜书。当有宋绍兴年间,武穆镇守江州,太夫人姚卒葬于白鹤乡株岭山之麓,夫人李卒葬于太阳山之麓。忠臣慈母,既三尺之童亦知敬畏,孰敢侵没其坟哉。“精忠贯日,义勇惊天,生平德行,史不胜书”“三尺之童亦知敬畏”我这次庐山之行很大的感触之一就是但凡提起岳帅,几乎所有本地人都能说上几句精忠报国,陈氏是真的太不是东西了。祇缘嘉靖初年,宸濠侣乱,居民星散,岳氏子孙荡然无存,荒山野草,无主孤茔,人人得而侵占,在石碑前读到这里眼泪就下来了,刚看吹我岳帅还在那傻乐呢。“人人得而侵占”,李夫人当年在贬所会不会也一度“人人得而欺之”。“柔洁以为质,俭勤而自修,处安荣不闻骄妒之愆,居患难不改幽闲之操。”此即弊始于嘉靖年间之前也。迨嘉靖六年、天启四年叠修何志、陆志,夫志必有所本,何、陆以前即童志,係弘治九年修辑,载明岳某妻葬在白鹤乡太阳山之麓,其地环峰面日,因葬焉,乃何、陆不本于童,而又另撰夫人李氏亦附葬焉。从此之后,胡志、江志虽经更注,终有形迹。以至岳陈二裔自崇祯二年以至于今,讦讼不已,案牍充栋,此即其祸起于嘉靖年间以后也。这里是说地方志上查不到李夫人墓葬的相关记载。同样据熊伯伯说,陈崖叟当年生了八个儿子,老大县令老二知府,地方一霸,因此把“何志”篡改,致使争墓一案拖延百年。

虽原卷年远无存,而抄卷两造各据。今卑职奉宪饬勘遵,即亲诣太阳山,见旧葬一墓,上刊陈崖叟之墓字样,别无塚形。陈天彝等供称此名栅岭,并非太阳,太阳山在河之东,尚隔河坂,与株岭共脉等语。卑职据其所指,而观此山,亦树木森森,墓坟叠叠,现今业其山者并非一冢一人。又行六里遥,登株岭,见姚太夫人墓巍然一座,阴木森森,一墓之外,毫无附葬。随讯两造供词,各执一见。卑职细查此案,历经院司府县议论狱断,无微不悉,是否太阳栅岭。此山既不能自鸣其名,陈人又系肯自首其实,为岁愈久,机巧愈密,纵有李夫人墓迹,亦必消灭殆尽,断非今日踏勘所能剖决者。消灭殆尽啊……它的痕迹,她的痕迹,他们的痕迹,有多少是已经消灭殆尽的呢,为岁愈久,昭雪廿岁,至今千年。

惟是情虽变幻,理有一定。天日昭昭如李夫人附葬于株岭,当崇祯二年岳联霄即出构讼,维时去嘉靖为岁尚近,必有附葬形迹,何难一踏而定,可见株岭之无附葬也明矣。若谓太阳山不名太阳而名栅岭,太阳另在河东,与株岭山共脉等语,查株岭去河东更近,如果河东系太阳,此山现今树木森森,墓茔叠叠,并非不可为葬之山,岳联霄何故迂回其事,舍河东本有之太阳而必以栅岭为太阳耶?如谓有意图谋,何不即指栅岭为李夫人之墓,乃又改易其名留为陈氏口实耶?况太阳者,面日之意,而河东则坐南向北矣,太阳之意何居?且童志修于岳陈涉讼之前,早已载明,李夫人葬太阳山之麓,而又指斥为非,则山不能言,“山不能言”,孝宗朝昭雪前,岳家人也是有口难张啊,珂珂写稡编没有足量详实可信的资料,被迫“遍访遗卒”,至今留有许多疑窦,供后世有心人挖苦抹黑。山岳山岳,难道真是巧合吗俱可更易其名,指鹿为马矣。当年趋炎附势,指鹿为马的或许更多

复又细绎陈姓抄呈嘉靖年间姚太夫人墓碑云,离此山四里许,地名将军窪,土坟已平,乡人因郡志有李夫人附葬焉之说,多疑为李夫人之墓等语。按四里许未必非今之六里许,将军窪未必非今太阳山也。有附葬之说,即多疑为李夫人之墓,则附葬二字,此时即不拘泥,即在株岭山也。又称先年有石将军,故因此名,则此故或古时某将军,而李夫人墓又隐没于何处也等语。此论诚有未当,盖石人翁仲也,名坟俱有坟,有石将军故因其名容或有之。若古时某将军墓,故有石将军,则以石将军多外,往往有各种石形,又将何以视墓耶。且即称为附葬,则李夫人墓处已有其所矣,何以又称李夫人墓隐没于何处也。既此观之,愈见李夫人附葬株岭之不确。按李夫人志载,李夫人志今天也看不到了字孝宗赐葬是赐葬之坟,固有石人洵无疑。不然,古时某将军,试问谁为某将军,岂毫无指实竟可臆为揣度乎?讼端不绝,结案无时也。“岂毫无指实竟可臆为揣度乎”“莫须有三字,何以安天下”古今同辙

惟陈崖叟葬于嘉靖,为岁甚久,从前纵有侵占,不忍一朝更改,查康熙年间,前任亦有祇立李夫人一碑之议,在陈人惟恐一经立碑,则坟山树木皆为岳有,固硬抗而不遵也亏他们想的出来,为了个抢来的地方,脸都不要了

今卑职议请陈崖叟墓依旧毋动,即于陈坟之上立李夫人一碑,以为神依之所。嗣后岳陈二姓均不许添葬,亦不许擅伐树木。如是,李夫人忠魂有托,而讼端永息,尘案可结矣。

缘奉批饬勘审事理,是否有当,卑职未敢擅便拟合,详修本府鸿裁核夺,该九江府知事施。

复查得岳忠武王为臣尽忠,为子尽孝,伟绩奇勋,标垂汗简。当节江州之时,太夫人姚氏赐葬株岭山,夫人李氏赐葬太阳山,先代遗陇相传,已非一日。明弘治九年童志所载亦为甚晰,则凡有血气之伦,无敢争此土者“凡有血气之伦”“标垂汗简”真是恨不同时,无论古今,真都少不了无血气之伦的。讵意嘉靖初年,宸濠倡乱,岳氏子孙逃避星散,乃有陈守仁乘间距占守了个der仁,嘉靖十年,以父母盗葬太阳山,并将李夫人之墓洗灭焉,嗣是之以构讼无已。虽期间,有断山归于岳、罪归于陈,有议立李夫人墓碑于太阳山者,然自崇祯二年以迄至今,判案屡移,此岳思先又有今日之控也。

因查李夫人之墓葬于太阳山,陈崖叟夫妇之塚为侵没盗葬,其理之易白者有三:

如弘治九年童志内载,姚太夫人、李夫人二坟原属良善,陈姓则以嘉靖六年何志、天启四年陆志均载李夫人附葬株岭为据,不知弘治九年之志在前,嘉靖六年之志在后,修志者如先代古墓所在乃不原本于前人旧志,而忽为改易其故欤,谓非陈守仁早有谋葬之心,即于修志之预,复改窜张本,洵无他故,所以改志嘉靖六年而盗葬嘉靖十年,此何志显不足凭,而陆志悉踵何志,亦殊不足据也。况顺治十八年胡志以及江西通志俱于童志无异,则本朝文献昭然详考互稽,岂得一概抹煞而不论耶,此陈姓之侵没盗葬一也。“岂得一概抹煞而不论耶”当年冤狱再牵连广泛,滥杀无辜,也堵不住悠悠之口,“遗卒”是杀不尽的,太阳是遮不住的。天哪写到这里才觉得李夫人葬在太阳山,究竟是天意还是孝宗存心安排,天日昭昭!

又如何志、陆志内载:李夫人附葬株岭,如果附葬株岭,则株岭既有姚太夫人之墓现存,即当有李夫人之墓俱在,何以封植宛然,并无附葬形迹姚太夫人墓葬无人敢坏,真是幸事。夫株岭即无附葬形迹,则李夫人另葬太阳山可知矣,另葬太阳山而无旧茔,其为陈姓之毁灭又可知矣。不然,童志所载李夫人之墓在太阳山乃在岳陈未涉讼以前,陈姓何以指斥为非而故支吾也。此陈姓侵没盗葬二也。

至谓所争太阳山乃名栅岭,太阳山乃在河东,不知童志所载太阳山环峰面日,则向东之地乃合面日之义,适如太阳之名,河东之山,坐南向北,名不相称,义无所居,按其形势,亦非环峰,岂得始牵强故图抵赖耶文志易改,山海难移“山海难移”有些事不是靠人力能更易的,天公地道啊……。况以太阳山为栅岭原为掩耳盗铃之计掩耳盗铃,除了自己还能骗谁,但凡清朝是个汉族人建立的王朝,你看看会不会拖到乾隆朝呢,崇祯七年德化伍令已勘破,言之凿凿,此陈姓侵没盗葬三也。

夫以侵没岳忠武王之山,而毁灭李夫人之墓,忠孝之心既无,几希之念尽丧。虽以风水之说,子孙幸等科甲,数传之间,嫡裔已斩,其为地理之难胜,天理亦昭昭不爽也天日昭昭啊(再次。虽以陈姓之塚,虽不起迁,不过徒留踞占之迹,徒增笑柄,唯物唯心你都好不到哪去,李夫人的墓是俗子凡夫能占的吗而陈姓旁族何得尚欲居为奇货而不悟也。且忠孝一门,阃相勒尊楚国义骨,所藏千秋,如在,岂忍坟平碑毁,吊叹泯灭耶。其太阳山自应仍归岳氏,盗葬之坟事在陈姓前人,与现今旁族无干,免其置议,陈坟姑存无论,即于陈坟上首竖立李夫人墓碑,以为神依表祀之所,嗣后岳陈二姓均不许添葬,亦不许擅伐树木,并请宪台率同卑府、该县地方官列衔勒石,先即委员竖立,卑府再同该县择期祭祀封禁。陈姓之族如再混争滋事,有职者详革治罪,无职者严拿重究。

庶大义彰于天下,小人凛其国法,且知大忠大孝足以感激人心为不诬也“感激人心”,我们逢年过节千里迢迢的杭州汤阴武汉庐山靖江一个不落,恨不得沿着北伐路重来一遍,不就为个“大忠大孝感激人心”吗,理合俱闻详请宪台府赐查核批示遵行,乾隆五年七月初十日奉分巡道李批。

凡考古遗迹,必以初文为据,如岳忠武太夫人姚氏赐葬株岭,夫人李氏赐葬太阳山,他书所载,无征不信。弘治九年童志记注甚明,此楚国葬地之炳据也。至嘉靖何志,忽变旧志而为株岭附葬之说,其中显有弊混,若陆志则蓝本何志又不足言矣。据详何志系改作于嘉靖六年,则盗葬即在嘉靖十年,则何志所载,明系秉笔者以岳氏奉祀无人,九原不作,竟欲乘机剽占,故潜改旧志,以作讦讼张本,其不足凭,已无疑义。不然,何以考童志则太阳山有赐葬之文据,何志乃株岭无楚国之墓也。今江苏通志亦明载李夫人葬于太阳山,而未能排何陆二志之非,则未常深悉童何二志其间有公私之辩耳。故以今日而定断岳陈二姓互讦之案,必当以最初之童志为据。况岳忠武之文武智勇,冠绝古今,精忠大孝,萃于一门,我皇上宸翰褒崇之精诚,虽死于桧之手,而天下后世仰望风烈,实可于日月争光。是灵爽式凭宜,有人心者无不钦仰矣。乃至于而今俪德之小君,莫保一抔之黄土,此诚仁人志士之所为,痛心而疾首者也。“仰望风烈”“日月争光”“痛心疾首”岳帅你一撒手去了,别说子孙了,就是“非亲非故”的后人,为你奔走又废了多少口舌啊,我大逆不道一下,这是否算得“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永远的白月光。

姑念事隔两朝,陈崖叟之坟盗葬以久,免其起迁。如详,即于陈坟之上,三丈以内,相度善地,砌筑拜台,状如壇壝,竖立李夫人墓碑,道府县守土各官列衔声叙原委,另鐎一石遣员竖立碑侧,该府仍率同德化县择期祭祀封禁,嗣后岳陈二姓均不许添葬一塚,亦不得擅伐树木,以息论端。如敢混争滋事、故违禁约者,即行严拿重究具报,仍先取具遵依即竖碑日期封禁碑摹送、毋违此檄等,因奉此,合行勒石以垂永久,须至碑者。

大清乾隆五年岁次庚申仲秋上浣谷旦

特简江西分巡广饶九南道布政司参政加二级李根云

知江西九江府事加一级记录十次卓异一次施廷翰

知九江府德化县事记录二次景师毅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元一九八四三月日重勒

湖北省黄梅县城关岳廿七代孙士杰敬书

封禁碑

省流版:立碑之后有村民毫无尊重,岳思先又申报官府要求出令告示“以保忠墓”

碎碎念版:

知九江府事,加一级记录十次,卓异一次施,为请示严禁永垂宪德,以保忠墓事。

照得岳忠武王夫人坟墓久奉,巡宪并本府委员坚立碑石,严行封禁,并令彼地居民遵守看管,无许私行,践踏坟墓、砍伐树木在案。今据奉祀生员岳思先具禀,前事词称生祖忠武王夫人宋孝宗赐葬德化白鹤乡太阳山,本山上有来龙尖峰,下至山脚水口,左右俱至本山合水,再次感慨,真是好地方于乾隆五年蒙恩封禁。当饬练保管蓄,毋许践踏树木,渐觉蔚然,但练保每年更换,远近不一,生又托山侧居民吴继昌就近照管。无如山口桥人烟鳞集,虽不敢肆行砍伐,而牧竖民人往往纵放猪牛,触污碑石,折伤树木,继昌屡行劝阻,斥为局外多事“局外多事”,读到这里真的突然很想笑,我怎么不算一种局外多事呢,我又不是什么“岳姑娘”。今年秋祭登山,微见损坏,伏思封禁太阳山,宪德应与山树共永千秋,不有专管之人,诚恐作践过甚,岂独有伤碑树,实大负乎宪恩。

今吴继昌屋连山侧,殷实醢良一望,而山之四面可通,既已情愿照料真是好人,熊伯伯一家也是好人,合具禀钦宪太宗师台前,恳祈赏示严禁,责令呈继昌专管,并饬山口桥一带居民不许在本山牧放樵採。如不服禁阻,许吴继昌指名禀报,庶顽愚知儆墓、不遭剥削、看守维严、宪德鼎峙乔嶽矣等情递府,据此除票,取山口桥居民尊敬结状外,合行出示严禁,为此示仰彼地居民并山口桥军民人等知悉,嗣后尔等居民务遵示禁,吴继昌专管看守,倘尔等居民仍蹈前辙,私行践踏,砍伐树木,抗不凛遵,许吴继昌立即扭禀赴府,以凭书法究惩,决不宽贷,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德化县典史随道治监立

大清乾隆十年岁次己卯冬月十二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元一九八四年三月日重勒 

湖北省黄梅县城关岳裔廿七代孙士杰敬书  

 

拖了整整两天,终于把这篇写出来了。我第一次读文章读到不敢往下读,明明知道结局但还是莫名恐惧,一边读一边哭。熊伯伯其实给了我整理好的电子稿,但我还是决定自己敲一遍重新断个句读,真的看得非常难受,全部敲完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我其实来庐山的时候没排出时间拜李夫人墓,甚至一直到当天早上做早课时都没想到要去李夫人墓,直到吃完早斋在院子里闲逛,突然就冒出个念头说我应该去拜一下,甚至是必须要去拜一下。于是回寮房拿了手机,到门口打上车就走了。原计划先去岳母墓,去得太早没开门,于是听了司机叔叔的意见转去了三桥村。

熊伯伯说4.4下午打印店才把打印稿送来,他一共打了两百份,我是4.5上午八点左右到的三桥村。后来听去九江站的司机叔叔说每年岳氏后人都要来给李夫人扫墓,包着好几辆大巴车来,连交警都去帮忙开道,熊伯伯最开始也是想把打印稿交给岳氏后人,因此第一次上山时压根没想着带打印稿,只因为我刚好在石碑前看愣神了,他就回家去拿了一份给我,真的不可不谓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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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看石碑原件的冲击力比看文字更强,我一度怀疑如果让我在石碑前把碑文看完我会哭得晕过去。

当时其实是想把整块碑拍下来的,但因为看到打印稿太激动,于是只拍了一些零碎。昨天回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两句刚好被排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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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武穆精忠贯日,义勇惊天。”

“荡然无存,荒山野草,无主孤茔,人人得而侵占。”

失声恸哭。

 

一些彩蛋:

熊伯伯的某个工友是陈氏后人,zf出面调解时出四千让陈家把墓移走,陈家不肯,这位陈工友私底下收了岳家私人出的四千块把自家祖坟扒了,熊伯伯说当年劝了好几次让他不要收岳家的钱,陈工友不肯,前几年死了,据说死相颇为惨烈。

熊伯伯家算是世代守墓的,前年他母亲走了,于是钥匙交到他手上。

熊伯伯人非常好,很热情地邀请我下次再去庐山,说如果有扫墓需要可以找他,有需要的同好可以找我要熊伯伯联系方式。



请缨提锐旅

【庐山游记】4.4-4.6

这篇游记拖了整整一天才动笔,实在艰难得很。

大概差不多在定武汉行程那会定下的清明庐山行程,原计划是全程吃住东林寺,完全没有安排其他,但大概是顺利地有些出乎意料了,以至于我到现在还犹豫该从哪里着笔。

4.4早上,踩点赶高铁,提前八分钟停止检票,我提前九分钟到达闸口,且是因为看到一个大学生拖着箱子在我前面狂奔莫名就跟着跑了一段,否则真的会赶不上车。大概这次旅途的“幸运”要从这里算起。

二等座非常好睡,我调完座椅靠背睡了将近四个小时,起来赶完了企划文用热点设了定时发。当时真心实意地觉得写了“依托答辩”,等回广州路上再看,倒觉得各种节奏情节设置隐喻伏笔氛围都还行,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叹息式”文章结...

这篇游记拖了整整一天才动笔,实在艰难得很。

大概差不多在定武汉行程那会定下的清明庐山行程,原计划是全程吃住东林寺,完全没有安排其他,但大概是顺利地有些出乎意料了,以至于我到现在还犹豫该从哪里着笔。

4.4早上,踩点赶高铁,提前八分钟停止检票,我提前九分钟到达闸口,且是因为看到一个大学生拖着箱子在我前面狂奔莫名就跟着跑了一段,否则真的会赶不上车。大概这次旅途的“幸运”要从这里算起。

二等座非常好睡,我调完座椅靠背睡了将近四个小时,起来赶完了企划文用热点设了定时发。当时真心实意地觉得写了“依托答辩”,等回广州路上再看,倒觉得各种节奏情节设置隐喻伏笔氛围都还行,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叹息式”文章结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下车时外面正下雨,庐山站是个小站,偏偏又靠近著名旅游景点,于是一堆人堵在路口等少得可怜的绿皮出租车。东林寺在当地算个“网红打卡点”,大概那群人里有相当一部分要去,可惜我那时还没社牛到能一个个去问。工作人员过来问我们去哪,我后面那个叔叔说去东林寺祖庭,我于是大着胆子问能不能拼车,叔叔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后面一个大概是他妻子的阿姨在上车时把叔叔撵到了前排座,然后让我跟她坐后排。阿姨人很好,一路上都在主动找话题跟我闲聊,她说他们家有家人牌位在东林寺,所以每年清明都要来。我说刚才看着你们面善,就想问是不是到东林寺的,没想到这么巧(这倒不是恭维,我当时真心这样想的)后来阿姨听说我没吃午饭,又拿自家做的青团分我吃,黑芝麻馅,艾草放得略多些,因此带了点苦味,但还是非常好吃。到东林寺下车,他们不让我aa车费,阿姨还主动给我留了电话,说他们家有人在东林寺出家(似乎还当到了主持?)所以对这边熟悉一点,让我如果有事情就给她打电话,我当然千恩万谢。说句玩笑话,现在想想,当时大概是遇到“接应尊者”了。

办理好挂单手续(我原意是想做义工,但大概是住的时间太短,挂牌上被标记了“朝礼”),一位师兄领我到寮房。屋子里已有六个人,我是显而易见最小的那个。有三位师兄是在这长住的,另外三位是和我一样暂住,但也都登记了十几天到一个月。对床的师兄也是今早才到,于是带我一块去领了海青,上了下午课。我直到这时才知这就是所谓“课”,在宝通禅院时也曾误打误撞地参加过,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就不得不休息了。这一会倒是完完整整地一个半小时坚持下来,从“阿弥陀佛身金色”念到“不退菩萨为伴侣”,期间不知打了多少个瞌睡。我几乎没见到和我同辈的师兄,满头白发的倒是多得很,有一位师兄佝偻着背扶着墙还念佛号,我在后头看着真是自愧不如,当代脆皮大学生一无体力二无意志力。晚饭这儿叫药食,修行久的师兄是不参加的,但“天下馋人大学生”嘛,何况还有晚课,不吃不行。晚课依旧是一个半小时,出来可见满天星斗。鼓声浑厚,恍惚间就有“暮鼓朝钟”的感觉了。岳帅当年是站在哪听的鼓声呢,真想找个明白人问问新修的东林寺和当年相比到底有哪些变化。

4.5早上三点半,钟声一响麻溜起来,早课后去吃早斋,这才算是在东林寺吃的第一顿正经饭。斋前律仪十分好听,我至今怀念不已,“所谓布施者,必得其利益,若为乐所施,后必得安乐”四句记忆尤深,乃至在食堂打饭时张口就想唱,以及脑子里无限循环“南无阿弥陀佛”。

吃完饭才七点,连义务讲解都还要再等半小时,闲逛到侧门有出租车上来拉客,问我去不去看东林大佛。我当时脑子一抽就问“岳母墓”去不去。有生意谁不接,我于是稀里糊涂就在行程里加上了岳母墓和三桥村。

司机是本地人,我严重怀疑他坑了我一笔,于是前半段路程一直在强调“我刚刚从东林寺出来”“举头三尺有神灵”“阿弥陀佛”“摸着良心做事”,他厚着脸皮装不懂,然后绕路带我看了广场上的岳帅塑像。

今天再看图才觉得虚化的树枝忽有一种“塑像很快就要化灰”的感觉。

同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大概是太早了,岳母墓还没开门,(但拍了岳母刺字塑像)

于是听了司机叔叔建议拐去了三桥村。司机叔叔用方言帮我一路问进去,大概清明节大家都赶着祭祖,路人多是笑一笑不回答然后接着赶路,最后在一家纸花香烛店问到了李夫人墓具体方位,墓门前匾下一位大叔跟我们指了负责守墓的熊伯伯的家,于是又上山下山走一趟去找钥匙。

司机叔叔叫门那会我站在后面听,一个字都听不懂。尽管三桥村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很热情,也基本都学了普通话,但平心而论靠我自己是不可能这么顺利找到地方的,因此熊伯伯提着酒肉祭品出来时,我对路费那点小小的怨气已全消了。

路边又遇到熟人名字。 

李夫人的墓一看就是有人定期扫且清明刚刚举行了完整的祭祀活动的,当时心情激动只拍了一张图,什么都说不出来。司机叔叔已经帮我把酒肉摆好了,按着他们江西风俗,我过去帮忙倒酒,然后磕了三个头。本来有挺多想说的,真到那会却又想不到什么了。  

下来时看到两侧都有碑文 

匆匆忙忙拍了左侧完整的和右侧零碎的,准备看完时熊伯伯上来说他已经整理好了,送了我一份打印稿。大概这件事才让我真正觉得“不虚此行”。

碑文的事情我会另外发帖,真的,非常非常激动以及情绪接近崩溃。

熊伯伯叫我“岳姑娘”,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方便下次再来。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认成岳帅后人了,每次都有一点点不想承认我不姓岳。

告别之后走出去一段路,才想起来刚刚连祭品都是用熊伯伯的,应该给他一点钱作为酬谢的,司机叔叔在旁边说如果我要给的话,他那边有零钱可以借我,微信转账这些对熊伯伯来说未必有零钱实用。于是我们又转回去,这次我记住了熊伯伯家门上的对联。

千山不语齐俯首

万水鸣音共吹箫

横批:佳节思亲

怎么说,像是岳帅家门口会挂的。

熊伯伯帮忙联系了岳母墓的负责人,我们去的路上还专程打电话过来问门开了没有。这边的人真的都非常热情淳朴。

岳母墓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景点”了。

一进去就看到我们珂珂了 

拍了匾额和姚妈妈  

然后是经典的教子壁画  

背后是咱岳帅  

旁边又是岳母刺字  

从后门出去上了一小段台阶就看到安安了  

好多人来看姚妈妈呢,我也磕了三个头 

旁边捐献人名字亮点自寻 

后边上去是叠翠亭,传闻也是岳帅建的,草木配置确实好看  

然后旁边是我们云云的宣传栏,成功看成“岳云……淳熙十四年,加封忠烈夫人……” 

旁边是孝庐,这个塑像不好看,建议去跟杭州岳庙学学(指指点点) 

文创店铺没人管,但拍了可爱版岳帅 

出来跪了五个人,你谁啊(挠头)(不认识)(踢一脚)  

才发现从停车场到岳母墓有一条“忠孝路”

司机叔叔去启动车子了,我闲着没事干看景区导览图,发现后山还有地方没走,于是决定杀个回马枪。

于是打开新地图✓ 

岳帅画像还是好看的  

牛大叔……好吧刻板印象一下  

施全成功加入岳帅八百个结义弟兄队列  

张太尉……好吧我忍一下军草是私设我懂我都懂  

……老师这不是我们云云吧怎么看着比他爹年纪还大了中间忘了天杀的老子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往上走了半天遇到我们小霖了 

实在走不动了但感觉只有珂珂安安云云小霖不太对劲的样子,另外三个算了,安安除了是女儿有什么特殊的吗,认真找了一下 

……我们小震怎么你了 

一抬头看到一块牌子,应该是我们小雷小霆了吧,咬咬牙还是爬上去了。

你就给我看这个? 

老师为什么我们小霆在背后前面那个是谁啊我不认识我们小霆好像哭了  

下来时拍了花

灵机一动在他应祥哥背后找到了小雷 

我请问呢您放在这个位子是给人看的吗

我真是太聪明了果然在安安背后找到了瓶儿

我知道瓶儿名字是银瓶但您真放个银瓶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了

以及您放在这个位子是给谁看的

  


准备出去了


请问建议箱在哪我家瓶儿小雷小霆小震好像哭了

(珂珂背后是他翁翁的诗,不是小甫)

回东林寺刚好赶上午斋,饭后发心擦碗一个半小时,有个小姑娘刚上小学的样子,也跟着妈妈擦碗。结束后跟一位师兄去拜了慧远祖师爷,到观音楼求了签,然后拍了院子里那棵千年樟

  


岳帅大概见过吧。

我绕着樟树走了一圈,如果岳帅曾经站在树下,那大概有哪一个瞬间我们的脚步会重合罢。

4.8依旧是四点的早课。这次留心听了一下钟声,很柔和的好听。

其实这几天早晚课一直在想,当年李若虚来抓人的时候岳帅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在早晚课呢。佛堂规矩是不让手机响的,我这几天只要不出东林寺手机都直接扔寮房,那么李若虚如果想直接冲进念佛堂大概率也会有人拦吧,这里或许又能写一段故事了。

念了两天佛也慢慢找到一点感觉,但师父师兄们的佛号都是像钟声鼓声一样浑厚踏实的好听,我就怎么都发不出来那种声音,到后面就放弃了。

早斋后去地藏殿念了一遍地藏经,将近两个小时,膝盖差点废了,走到地藏菩萨前准备再拜一次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塌下去的。临走时还有两位师兄跪着念,都是我奶奶辈的人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寮房里的大家都很好,这几天相处也很愉快,准备走时大家说了声有缘再见,也没有谁提要加微信什么的。年纪最大的那位师兄还念了一句佛号。

其实我来东林寺之前是真的踌躇满志想写点东西出来的,但到最后却发现写不出来什么,什么都是淡淡的,千言万语倒不如一句“有缘再见”。

最后还是不能免俗,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去小陈列室里把岳帅可能见过的东西都拍下来了。(另外发帖吧,这边已经将近五十张了)

出东林寺依旧被人拖着看手相,说我桃花运好大富大贵什么的,业务能力比归元寺门口的强多了,至少没一上来就说我二十五(耿耿于怀)

网约车司机十分热情友善,跟我闲扯了很多。知道了九江这边喝茶叫吃饭,吃饭叫喝茶(什么时候写岳帅也能用)大家其实多多少少都知道有个李夫人墓,甚至有人说是夫妻合葬墓的。我问那杭州岳庙呢,他说头在九江身体在杭州。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岳帅咱听他的吧,这下真比肩关张了

还有咱家怎么户口本也写女方名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武侯祠呢

岳帅(学偶像)(各学一半)

我说以后退休了如果环境还没被破坏就来这边,司机叔叔于是很热情邀请我来九江工作。

回程路上依然大睡特睡,到广州时正下着大雨,又遇到一个健谈的网约车司机叔叔,聊天聊了一路。

这样看来大概自己出去玩真的有利于社恐治疗呢,感觉这两次自己出门玩下来我连走路的步子都大了。

 

刚刚加图片加到一半突然接到熊伯伯的信息

  


我在自习室突然哭出来了……

真的突然就没忍住大哭起来

后面跟熊伯伯通了个视频电话,聊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周侗收咱岳帅的时候已经七八十岁了,有一招鬼脚(大概是这个音)只能躺在床上传授,岳帅也只好躺在地上学,后面上阵时为了用这招鬼脚只好下马躺在地上用(我真的听到这里疯狂吐槽但不好意思笑)敌将以为岳帅已经死了于是下马看就被这招鬼脚给算计啊(论民间传说的离谱程度)

其他的事情跟碑文内容有关,我放到下一个帖子里说吧。

  

唉写到这里突然又特别感触,这两次出去玩,一次去武汉一次去庐山,已经数不清被问了几次是不是姓岳了,去九江站的时候司机叔叔还问我,你跟岳飞非亲非故的你为啥来呢,熊伯伯问我,你是哪里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充当“翻译”的司机叔叔在熊伯伯门口特别大声喊,有个广州来的姑娘,特地来拜岳爷他老婆的。


千里光

留将颜色慰多情


  cp李彦仙×赵似(糖老师的oc!非常好的我们似!)@谢卿 ,a b o设定,总之是故事发展偏离正 史走向的if线,来点纯爱xql吃吃(?)完全没有逻辑版,还没修完但是先来暖暖tag(?)

  Summary: 一颗樱桃樊素口。不爱黄金,只爱人长久。

  都头替种相公给太原督 战的简王送信回来时,帐里众人正如往常一般围坐闲谈。征战辛苦事,行伍间没什么娱乐,能得空说上几句闲话,也可以算得上一桩乐事。那都头也是个能体量人的,甲也不曾解全,找了片白地盘腿坐下,顺势加入了话题。

   夜谈的内容无外乎老几样,............


  cp李彦仙×赵似(糖老师的oc!非常好的我们似!)@谢卿 ,a b o设定,总之是故事发展偏离正 史走向的if线,来点纯爱xql吃吃(?)完全没有逻辑版,还没修完但是先来暖暖tag(?)

  Summary: 一颗樱桃樊素口。不爱黄金,只爱人长久。

  都头替种相公给太原督 战的简王送信回来时,帐里众人正如往常一般围坐闲谈。征战辛苦事,行伍间没什么娱乐,能得空说上几句闲话,也可以算得上一桩乐事。那都头也是个能体量人的,甲也不曾解全,找了片白地盘腿坐下,顺势加入了话题。

   夜谈的内容无外乎老几样,聊几句战场上生死存亡,说些往日在家中的故事。说笑间,那都头也不免谈些今日见闻,说起简王来,讲道:“简王素有贤名,我只远远见了一眼,确有些风姿……倒是听太原的朋友说,简王乃是个好洁的贵人,虽不修甚么衣饰,却常焚香薰衣,一身梅花香气……”

  不过是些王公贵人的私事,只是随口闲谈,都不太当做一回事。什么贵人不贵人,连天子尚不能顾全首尾,何况一个在河东的亲王?唯有一旁静坐的李彦仙,本就寡言,听了还要更沉默些——毕竟也无人能知晓,昔日汴京城中简王宅里,曾有过一夜梅花清发、棠梨香送的缠 绵事。赵似几时有过什么熏衣的喜好?

  温了些粗酒众人同喝,酒酣时,有醉汉唱坊间听来的曲子,说的是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唱得是“今朝相偎 相抱,力怯 体娇,休把私 情泄 告”的艳 词。都是些老兵油子,岂会不经些风  月事,这曲儿倒勾出几筐浑话。身边的老兵瞧李彦仙不解风情,说他怎恁生的无趣,也合该与众人相谐同乐,不该如此矜持孤傲。他只a道国事当前,不敢另有闲心,胡乱搪塞过去。人家觉得无聊,且又喝酒,索性放过了他这块榆木。

  这边李彦仙虽仍不改容色,却也难以自已地思及旧事。那夜相依 相亲,也是这等情状吗?纵然眼下无心溺于一场恣意 春 梦,然而定下今生缘分,互许过鸳鸯盟同心誓,虽不得不两下离分,更隐姓埋名,不能教人知晓,就真能抛却闲情,如死水无澜?然而他如今只是河东军中再微不足道的一个尉官,虽两次投奔种相公帐下,换了名字,往日的军功便都不作数,唯有从头来过。所幸这都头也相当器重他这“忠义人”,常常委以刺探谍 报诸事,也攒下些功劳赏赐,只是尚仍不够格到赵似身前。都头闻听他有意上书简王陈述用兵良策,也不多阻拦,趁着替种相公送信时,也给赵似代呈上几封书信——军中都传,也不知是否是这几封书信得了简王青眼,据说简王报于种相公,说这校尉有些将才,还给他赐下一身新袍服,多大的荣宠!

  那书信确是平戎良策无疑,唯有末尾,往往添上一句“简王安否”,虽不曾有什么回信,听都头说往简王处送信时,见简王脸色尚好,并无什么病色,也只好稍稍安心些。自然有好事者,明里暗里讽他一心攀附简王——一个自身难保的病秧子,能许他什么高官厚禄不成?又说简王好颜色,可惜年老了些,只怕已做不了那档子事,不然他自荐 枕 席,说不准还能升得快些。这风言风语曾惹得李彦仙相当不快,当即抽出腰间利刃喝道:“你知妄议亲王有什么罪责!”也亏是同行的军士调解,劝那厮嘴上放干净些,才算勉强没闹出大事。而简王的“青眼”也只是让他稍有些声名,至于军衔战功,必也是真刀实枪拼杀出来,却从不曾依靠过什么人。

  而过了这日,李彦仙又需辞行向北。这也算是一件误会,他素来不情愿将自己的信香散出来招摇,又常一副持重寡 欲的样子,以至于没人把他当作乾元,都以为是个武艺精进的常人,没有信期牵绊,干脆派他扮成边境上的贩夫商人,到金人后方刺探虚实。他少年时在关西边地游历,也不是不曾扮过商人——何况家业相关,本不是难事。往北去也有昔日交游的故人可探听消息,如此去了几日,同几个浑然不觉的金人军士喝了几回酒,套出些行军动向,李彦仙纵快马急速南归,将谍 报遽然送至了种师中大营。

  征尘未掸,牵马回到自家营里,这时都头又奉了军令,要往简王处例行送信。这倒是个良机,李彦仙素来得他信任,既然请求代为前往,都头也没什么顾虑,欣然应允:“也好,你的马脚程快些。只是本该让你歇一日……”

  “无妨”,李彦仙答道,却又突兀地问起,“只是有一事……”

  他刚得谍 报立下军 功,都头也高兴,许他但说无妨。而李彦仙也相当出人意料地没要什么财货,偏偏问道:“可有什么筐匣,能借来一用?”

  ……

  这番举动,算是他归来路上的突发奇想。马蹄轻疾,走的是小路暗道。到了近于大营处,忽见一片树林。那树梢新叶浓绿,枝间缀了些红橙果儿,正是一片新熟樱桃,颜色正好。人说樱桃最为早熟,不觉之间,竟然到了落花消尽的时节,算来到河东已有不少时日。而算起到河东的日月,岂能不提及汴京后的久别?他自领了个竹匣,却不往太原官署去。也教他“鬼迷心窍”私心作祟一回,到城外的樱桃林中,细细择了些鲜果。樱桃不比旁的鲜果,常有鸟雀啄食,又实在软嫩易损,这几颗野樱桃树挑来,也只得一盒鲜红浑圆的。他自拿到溪边洗净,才小心纵马入城。

  赵似正写军报,忽有一太原府中近卫通报,种相公处来人送信。赵似照例传信使入内,并不抬头,却猛地瞥见来人衣袍,并不是河东军打扮,反倒像个边境上贩货物的商人。定睛细看,竟不知是真是梦——他自将那人长挂怀心上,又怎会恍惚认错?

  目光相接,已是各自心中震动。简王垂首接了书信与竹匣,低声相问:“好汉在巩州,也是这般打扮吗?”倒也无人细想,久居京中的简王怎知晓一个河东小将的籍贯?却是赵似先不禁露出点笑意,脸更红了几分。

  人多眼杂,赵似近前虽没几个旁人,倒也不能全然肆意亲 昵,仍要做出些公事公办的姿态。李彦仙将书信呈上,却并不径直告退,又拿他借来的竹匣,揭开盒盖,漏出一匣鲜灵樱桃,想来一路相当小心仔细,个个完好。樱桃红艳欲滴,颜色动人,赵似取了一枚鲜红果儿含在唇齿间。他此刻脸色也不复往日苍白,一双眼眸望着李彦仙眉目,嚼了樱桃果肉,又悄悄掩面吐了果核,颇有灵动生气。李彦仙在一旁静静候着,竟也少见地有些柔和多情的神色。

  这季节是渐有暖热气息,眼见太原官署里几颗柳树都树荫更浓,更何况先熟的樱桃。却是经不起细思量,黑云压城的时候,何来什么不怕生死的闲人贩樱桃,想必是他亲手所摘。赵似面上一沉,寻个由头挥退近前众人。待闲人走尽,便立即执起了眼前人双手。

  武人的手,难免有些茧伤,触之不免觉得粗粝。只是刀剑所伤,与挽弓搭箭留下的茧子,往往只在掌中,哪有这般在手背上留痕的道理!

  一时间,赵似只顾轻轻摩梭着李彦仙手上的划痕,不知该作何言语。当日在汴京时,不过无心提了一句“鲜果生津,或可养人精神”,却是在万军阵里叫他记着,以至于费尽波折,将一盒好颜色送到了案前。然而久别终得相见,亦是百感交集,望着那人眼眸,竟不觉滚下两行泪来。

  赵似不愿哭这一回——至少也不能是在眼下。不诉些相逢喜乐,还要哭个不休,添他一份忧心烦恼么?何况也不能叫旁人窥见泪痕,否则恐怕生发些平地风波,又为他惹来麻烦。

  李彦仙伸手要替他拭泪,未触碰到赵似眼睛,偏偏缩回了手。赵似自己从怀中取一块帕子擦,叹息一声,问道:“少严,既要为我擦泪,为何又把手收回呢?”

  “来时不曾更衣,衣袖上沾了尘......”他解释道。这话说的不假,那素色袖口,还能瞧见一点樱桃汁 液留下的氲 痕。赵似却不在乎什么衣上征尘,牵着他衣袖叫他俯身。虽不能再多待些时候,他仍攀 着李彦仙的肩背。相拥片刻,还来不及诉诉衷肠,也只能匆匆道两句辞别。

  目送李彦仙出了房门,终是不能久留。当日别后,也知今日相逢咫尺,却要故作不识的光景么。昔日携手同 眠,如今看上一眼,调笑两句,便已是千载难逢。连送些体己物件,也只能借口赏赐军将分付。长叹一声,赵似叫人速去追上李彦仙,说是简王赐下伤药——能有什么伤,不过只是两处相思一片心,关心则乱罢了。恍惚中又想起曾抄写过无数次的经文,他不常信什么诸天神佛,但倘若真能护佑那人一二,便是吃斋抄经添香还愿,也没什么做不得。只是风雨飘摇时候,也不知天命最终归于何处,只求他于万军阵里能平安归去,莫要新添什么伤痕。

  他心中烦闷,又要抄些旧诗。那颇有些风骨气韵的墨痕落于纸上,填出几行残句——

  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芋头菌
李彦仙,字少严,初名孝忠,宁州...

李彦仙,字少严,初名孝忠,宁州彭原人,徙巩州。遇世宗,易名彦仙。
……
彦仙颀而长面,严厉不可犯,未三十而世宗拜将。世宗平西夏、复燕云,多赖其力。
──《宋史•李彦仙传》

*文案改自《宋史•列传第二百七•忠义三•李彦仙》


约稿和文案来自老板 @谢卿 

李彦仙,字少严,初名孝忠,宁州彭原人,徙巩州。遇世宗,易名彦仙。
……
彦仙颀而长面,严厉不可犯,未三十而世宗拜将。世宗平西夏、复燕云,多赖其力。
──《宋史•李彦仙传》

*文案改自《宋史•列传第二百七•忠义三•李彦仙》


约稿和文案来自老板 @谢卿 

请缨提锐旅

【云巩】如梦令·戌时

问镜

  

主cp云巩,岳二代三代群像

  

很多很多年后,巩瑛梅也开始念起故人。字面意思的,“故人”,剩下一抔黄土,有些年年拜祭,有些却连后人音信也难寻。她心态一直很好,依旧热衷于打趣年轻后辈,岳甫等只是陪着笑,再小些的孩子却爱接她的茬,于是她颇为喜爱地寻出一方好料子来,说要给自己的某个族孙做件小袄。

“还是年轻人有趣。”她叫来岳璎替她穿线,一面数落岳甫,“年纪大了是该老成些,但谁也没教你们老得古板了。”岳甫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哪里古板了,瑛梅于是又接着道,“你前日作的诗,及时念给我听了,自有松风识度曲,我琴高挂不须弹,写得很不错呀。”她顿了一顿,自家笑起来,“像你父亲,像得很。”...

问镜

  

主cp云巩,岳二代三代群像

  

很多很多年后,巩瑛梅也开始念起故人。字面意思的,“故人”,剩下一抔黄土,有些年年拜祭,有些却连后人音信也难寻。她心态一直很好,依旧热衷于打趣年轻后辈,岳甫等只是陪着笑,再小些的孩子却爱接她的茬,于是她颇为喜爱地寻出一方好料子来,说要给自己的某个族孙做件小袄。

“还是年轻人有趣。”她叫来岳璎替她穿线,一面数落岳甫,“年纪大了是该老成些,但谁也没教你们老得古板了。”岳甫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哪里古板了,瑛梅于是又接着道,“你前日作的诗,及时念给我听了,自有松风识度曲,我琴高挂不须弹,写得很不错呀。”她顿了一顿,自家笑起来,“像你父亲,像得很。”

一旁岳璎忙笑道:“伯母怎不同我们多说说伯父的事,反倒是听旁人说得多些,我到现在连伯父是个什么样都不明白呢。”

瑛梅便笑,笑完了,指着岳甫道:“你便瞧你哥哥的样子,像得很,只是闷了些,又瘦,像个拿笔的。”说着将怀里那面小菱花镜子取出来,镜面对着岳甫道,“你自家也瞧瞧罢。”

岳甫见那镜子颇有些年代,镜面却光洁如新,道是从前哪个留的遗物,于是恭恭敬敬双手接了。巩瑛梅叫过一碗茶来润一润口,她今日仿佛兴致颇高,便又倚着小几说起故事来。

 

巩瑛梅刚过门时,曾登过一回黄鹤楼。那一回人多,除去李娃、岳雷、岳安娘等,还有几个素日同岳飞私交极密的幕僚部将。

刚出的年关,风里泛着未散的寒,楼上便更觉着扑面难禁,逢着瑛梅身上不便,岳云这厢陪着说话不好过去,遥遥地便使眼色教妻到转角里避着些,巧是教人瞧见,又打趣一回。

他二人新婚燕尔,连岳宣抚也瞧着碍眼,于是渡江回府时候被双双流配到一只小舟上,勒令跟在大船后头,不许快了,岳云抗议无效,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桨,看水鸟三三两两栖在岸边。

瑛梅本想望一望两岸,不觉瞧着水中倒影。因她才做的新嫁娘,本来比人家打扮得更仔细些,满腹欢喜,不消胭脂也好气色,更兼眉眼间一段情意,波光流转,不觉看得呆了,这才见因着适才走动,鬓发有些毛糙,便就着水将发髻梳拢,忽听一声笑道:“别看啦,再看,这江里的鱼都该沉底了。”

她头也不回地嗔道:“要你管。”

又过了算不得几个日子,巩瑛梅正在妆台边捻灯花团子,岳云忽地不知哪儿摸出一面小菱花镜子,巴掌大,鎏金铜丝攒出的花鸟,后边垂了两条绸带。

“给爹爹瞧过,他允了的。”他笑得有些局促,但很快又正色起来,“这几年怕是不能常在家里,是以选了这镜子,好教你莫要误了妆点。”

瑛梅接过正反看了一回,见镜中映着年少女儿俏红妆,“噗呲”一声笑出来。“那我是该好好收着它,赶明儿还得求它告诉我,我……”她垂了垂眸子,面上微红,抿着嘴飞快地续道:“我家那位几时回来。”遂又把镜子举高些,好教照出两个人的笑来。

岳云奇道:“这是死物,怎能知人归期?”

瑛梅道:“这是小时听我娘说来,除夕之夜祷告灶神,抱镜出户,听人闲话可卜行程,因此唤作听镜。”话间不觉将绸带在指间缠了两遭。

岳云于是接过镜子笑道:“镜仙呀镜仙,我既托人为你打磨明堂,又延工替你镂金饰样,劳请你在妆台伴我好娘行。”瑛梅听到此处已禁不住掩面而笑,便又听岳云续道:“我衣甲在身沙漫风长,便把这来去的行程悄对你讲,排忧思解愁闷是你理当,莫教她添惆怅楼前空望,待归来两相见磨面绣锦囊。”

瑛梅一扯绸带夺了菱花道:“谁要听你的贫嘴。”说着自又忍笑一回道:“实话说,我是不爱信这些的。与其求它,倒不如求鱼求雁。我只要你自家对我说,清清楚楚白纸黑字,一个时辰也不许差了,这才能信得真呢。”

于是岳云也收了笑,瞧着她一双眸子,认认真真说了声“好”。

 

“那后来呢?”岳璎正是好听故事的年纪,抢着就上前给伯母添茶。

巩瑛梅拉她到身边坐下,揉着太阳想了一想道:“后边几年都忙,却着实有些记不清了。”

岳璎摇着她袖子求道:“伯母你再想想,怎么会都记不得呢?”正说话间,岳霖前日聘下的那只猫儿悠悠然走了进来,四下转过一回,最终择定了岳甫身侧。岳甫在它下巴上挠了两下,于是满屋里听得一阵念佛。

 

岳家人多是爱猫的,岳安娘尤甚。

那日里忽地从窗口跳进来一只猫儿,瑛梅同安娘姑嫂两个正看着灶火,倒教它唬了一跳,险些倒了笼屉。是只俊俏的梨花猫,钻到柴火堆里不肯出来,安娘蹲在外边唤了好一阵好说歹说才哄出来,警惕地转着耳朵,冲着安娘喵喵直叫。

其时岳府里并没有第二只猫,且前儿刚教黠鼠碎了两个盏子,众人一合计,便寻出旧衣裳来与他安了家。

猫儿很快就同岳府上下混得熟稔了,他会在李娃算账本时企图悄没声拨乱几个算盘珠子,又或是在瑛梅新做的小坎肩上落下一片花毛,又或是在岳飞埋着头读书时在桌案上留下几个墨梅印子,再偷一支宣城兔毫送给安娘。岳雷平日清闲便爱倚着鹅颈椅翻书,那猫儿便拣着风起时去院里寻他,再扯着袍角把他喊回屋里,岳霖总在窗下学画花鸟,他便去仔仔细细看上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到画上,非要岳霖疏疏几笔描画出他的影象才肯罢休。

唯一的例外,便是岳云。

岳雷为此总是心里过不去,觉着这猫儿不识好歹,有时得了闲还提着他后颈皮企图同他讲讲道理,那猫儿便委屈得很,呜呜咽咽地教人看着心疼,遇着安娘过来解救了,便又在岳雷不见处翘起尾巴来。

岳云也委屈得很,他自觉温良恭俭,上敬父母下友手足,怎的偏就每每被这猫儿使绊子。

巩瑛梅正替他收拾行装,那猫儿也揣着手在旁看,听着抱怨便幸灾乐祸道:“该,谁让你们头回见面,他还没炸毛呢,你倒先哈起气来了。”

岳云还是想不通:“平日见那墙上猫儿打架,不也是先哈气么?我同袍泽们军中对练时,也是先拱手见礼,然后再使刀弄枪,由此推算,哈气与拱手当是同理的。”

巩瑛梅被他说得接不住话,轻轻“啐”了一声,半晌才道:“别闲在那了,来瞧瞧少了什么没有。”

岳云过来帮忙她接了物什,一面笑道:“你收拾的,便是当真少了我也不敢有话。”

瑛梅便也跟着笑,笑罢了,却又轻叹道:“这一去,又不知几时回来。我昨儿出去,见你来时同路的那窝燕子而今都会衔泥觅草虫了。”

岳云道:“春天本来短得很,何况我与他们同路来又同路而归,不可不谓占尽春光。”

瑛梅笑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可那张琴教我抹了松脂,忙得至今不曾动过,你又怎样说道呢?”

岳云才要说时,却见那猫儿忽得纵起身来,跃到琴身上,爪子在龙龈一点,便上了房梁,须臾隐匿了行踪。瑛梅这才见琴音响处,丝弦已应声而断,不由惊了一声,又思及那猫儿定是为捉鼠去的,遂只在心底骂了半句。

岳云摘下琴来,见岳山上间断二弦,只得笑道:“你瞧,我不弹,自有替我弹的。”

瑛梅只得摇着头笑,又接过琴来,要解断弦时候,岳云忙拦道:“不必续了,依旧挂上便好。”

瑛梅道:“我明儿训他两句,日后便不敢了。”

岳云道:“这又何必,他弹的自有他的好处,我这些日子躁得很,只怕还不如他。若他不来,也有风雨奏乐,你既抹了松脂,何不静待松风。如此,我等便可袖手在旁,更不消差遣十指,岂不两全。”

说来也巧,猫儿的名字竟由此定下。瑛梅次日向众人说了笑话,安娘便做主起名小松。说话时小松依旧趴在一旁听着,然后过来蹭一蹭安娘,安娘说这是“准奏了”。

 

“那后来呢?”岳璎追问,又拉岳甫道:“大哥哥,你见过小松吗?”

岳甫一愣,瑛梅道:“葆真是记不得了,他从前见过,小松也喜欢他的。”

她想起那天下午,阴雨蒙蒙的。他们才接到临安噩耗,抄检拿人的蛮汉便冲了满院。

李娃拦在最前面,安娘搂着岳震,岳甫躲在岳霖后边。她才生产不久,又劳心劳力,气血两虚,总觉着眼前发黑,足下发软,其时匆匆忙忙一手抱了岳申,一手拉住岳大娘,衣角还被岳霆扯着,教众人护在最里圈,急切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反反复复点人头,一个,两个……七个孩子,两个妇人,一共九个,点来点去,怎么都是九个,这才安了心。

于是听得里边重物倾倒,杯盏破碎,接着是一声怒嘶,听得众人后背一凉。安娘回过头向瑛梅比了个口型,她先见着安娘红了眼圈,才听出她说的什么。

“小松。”

她几乎没看清是什么冲了出来,却见那影子几乎走着直线路径,从屋子直窜进院中那口八角井里。

安娘哭了一声,又极快地掐断了喷涌而出的悲。

于是巩瑛梅笑了一下,说后来路上辗转不便,就把小松送人了,我又想起一个有趣的,你们想听吗?岳璎便自然而然地“喜新厌旧”,将适才伯母刹那间的愣神抛诸脑后了。

瑛梅悠悠然道:“你伯父啊,平时看着快言快语,其实有话不说,总爱往肚子里闷,闷得受不了了,便提上他那两杆枪,谁也不告诉的,偷偷往院子里练去。其实谁都知道他,只是谁都不好叫,怕他又寻思出什么更赌气的法子来。”

岳璎后来总觉着伯母那时已是困了,却也不见半点懈怠的,连手上针线都不曾歇。

 

绍兴十年十一月十五日。

岳云虽身在枪影风声中,却极是耳目清明,但听得一阵窸窣,将铁锥一按,却见妻只穿了一件单衣,外边披着氅子,将手护了红烛,盈盈娉然,就立在树荫之下。不免将双枪并了一手,快步近前,将瑛梅手牵来哈了一哈,捂着暖了,待欲言语,但觉心下闷气,一个字也发吐不出。

瑛梅道:“我在屋里坐不住,来瞧瞧你。”说着将烛火吹灭,抬眸子将中天一指,含笑不语。

岳云看去,却见是一轮满月,因四下灯火俱无,愈觉得极明极亮,便听瑛梅在旁轻声道:“今个也是十五,虽比不得中秋,到底是赶上了。”

其时正值冬里,虫喧已绝,院里只余两处山茶开得极艳,花香中带了一丝苦涩,却不至教人眉蹙,只觉那香处愈发清和温雅,正衬月色。二人看了一阵,各自无言,唯恐扰了清景,又寻不出词句来论说眼下。半晌岳云道:“天冷了,回去罢。”便将铁锥搁在廊下,自瑛梅手里接过烛台,两下挽着,徐徐回了屋子。

瑛梅移了桌上狮子,将个药方递与岳云看道:“阿姑适才来过一次,说了几句闲话,又道阿舅的药将吃完了,教你明儿再请大夫来瞧瞧,可要增减些什么。”岳云一一地应了,又催她早些睡下,瑛梅道:“我便歇了,你怎样呢?”

岳云道:“时候还早,我去瞧两页书便睡了。”

瑛梅笑道:“时候不早了,三个孩子我都轮番地哄下几回了。莫非你也要我说个故事么?”

岳云本能地挤出一个笑来,只得依下。

他很快睡了去,瑛梅轻轻打散了发髻,忽听得一声猫叫,却见小松不知怎的走到这厢屋里,循着暖便跳到瑛梅身侧。瑛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额毛,小松却毫不犹豫地将头拱到她手里,发出极愉悦的呼噜来。

 

“伯母,那那面镜子呢?你问过它吗,它说的准吗?”

 

流言纷飞的日子里,不时听着人说岳宣抚从棘寺里出来了,又听说有人上书求情,一头撞死在殿门前。安娘的消息最是灵通,却往往藏在心里不敢与人多说。半真半假,或喜或忧,岳家人经不起大喜大悲。

那时岳申才落草不久,瑛梅被李娃勒令静养,外头消息不作真的一概不许传,却禁不住瑛梅夜夜梦中辗转,醒来却又听岳申啼哭,只得强展笑颜起来哄了。

耐到除夕那日,里里外外都忙着走亲祭扫,瑛梅想了半日,还是背着人到灶前拜祭了,默默祷告一回,抱镜出户,却见街上人来人往,话语喧嚣,莫名生出几分怯来。

言语虽多,却都听不真切。她正寻思往哪儿走一遭,忽见那对门李家的小女儿飞跑出门,又回头向里间喊:“阿娘,我去阿舅家,你们先吃,不消等我的。”一面说,一面走。

瑛梅却觉着心口忽通了阻塞,一时悲喜难禁,忙扶了门前石狮子,搂着菱花滚下泪来。

晚些回来……便晚些吧,只要能回来,怎么都是好的。

 

“伯母,你见过伯父在战场上的样子吗?”

 

她见过的,只见过一次。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巩瑛梅晕血,且较旁人更甚。

那天岳云刚从前边退下来,一手扯着一匹马,马背上捆着金人,自家汗津津血淋淋的,几乎辨不清眉目。瑛梅正帮着拣药扯布,迎面撞见,几乎唬得说不出话来,手里物件落了满地。

岳云“啊呀”一声,忙把面上血迹抹了,抢上前帮着拾捡,瑛梅吓得动也动不得,只听着岳云自家也慌了神地胡乱安慰,却一句也听不清。而后又有人喊岳云,教他过去抬伤员,岳云只得把东西塞到瑛梅手里。

瑛梅见那厢人似是断了一条手臂,军医冲过去替他止血,周围人手忙脚乱地递着什么,又含糊听见有人在喊取纱布一类的话,本要自家去,却觉着足下一步也挪不得,忙喊住一个准备过去帮忙的士卒,把东西塞给他,见那人满口致谢,一时竟泪如雨下,掩面而走。

大抵是见她哭得上不来气,以为是死了父亲或是兄长,便有个面生的婆婆过来安慰她,说小娘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罢。

到了晚间,岳云才忙里偷闲地换了便服过来寻她,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那时尚未有什么定亲的言语,只是略传了些玩笑,她心下又羞又恼,更兼惊恐未去,于是一句也不曾听得入耳,只是抱着膝盖哭个不停,最后说“刀枪无眼,自家保重”。

至于她后来在贬所险些杀了人,又亲自剥开那人衣裳与官衙验伤,言辞缜密不卑不亢,说得一众刁吏下不得台,却俱是后话了。

 

“伯母,你一定很念着伯父。”

 

她生岳申不久猝逢大难,身子不曾养好,未及三十便早早白头,菱花镜里鬓华夹霜带雪,教人瞧着触目惊心。

 

“伯母,伯父给你簪过花吗?”

 

她听着人声,一旋身笑道:“回来的这样晚,白蘋都谢完啦。现下只有芍药,你要不要?”

 

“伯母……”

 

她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自己有些累了,赶明儿再说罢。



百可 白舸

【清明】碧血英风颂(一发完)

一半历史向一半逆旅,一年前的存稿还没完整发过,清明正好很合适。

不想看请不要看。

(一)

【岳相公官复原职、身份大白之后,下榻之处先成了第一等问题。吴相公道,官家欲赐新宅,岳相公推辞道停留日短,宅邸连建起都来不及,何况孤身一人,更不必如此劳动。如此甚是合理,只是我等皆晓得——即便只有半月,岳相公继续住在吴相公府上也极不妥,人员往来拜访等,难免互相影响、多有不便。按照惯例,临时进京的官员有专门的馆舍可住,然而岳相公如此身份,馆舍的路途安保等亦是问题。末了还是岳相公又自请道,本也需日日坐班上朝,不若直接住在枢密院内。而岳相公又素来不习惯被人近身服侍,这些年照料过他的也仅有小李一人而已,官家欲...

一半历史向一半逆旅,一年前的存稿还没完整发过,清明正好很合适。

不想看请不要看。

(一)

【岳相公官复原职、身份大白之后,下榻之处先成了第一等问题。吴相公道,官家欲赐新宅,岳相公推辞道停留日短,宅邸连建起都来不及,何况孤身一人,更不必如此劳动。如此甚是合理,只是我等皆晓得——即便只有半月,岳相公继续住在吴相公府上也极不妥,人员往来拜访等,难免互相影响、多有不便。按照惯例,临时进京的官员有专门的馆舍可住,然而岳相公如此身份,馆舍的路途安保等亦是问题。末了还是岳相公又自请道,本也需日日坐班上朝,不若直接住在枢密院内。而岳相公又素来不习惯被人近身服侍,这些年照料过他的也仅有小李一人而已,官家欲派服侍人等,岳相公与吴相公议过,一来有局面不稳的大安全隐患在,二来岳相公不说,我们却知道他不愿叫外人见他身体如何,二人议到最后,吴相公直接叫了李木来——小李因伤势未愈,暂且不任军中职务而在休假,岳相公道他该多休息何苦再添差事,何况他已出去做将官十年,虽是临时也不应再回来侍奉人,小李笑说侍奉岳相公毕生之幸,也比军中差事轻松,后面更多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大朝第二日,岳相公便搬到了枢密院里去住。

他随身之物极少,一个箱子就全拉走了。枢密院自有本来当值的将士日夜轮班,岳相公近身又有小李带着一队吴相公的精锐亲兵保护,可放心许多。搬家是一大早搬的,吴相公来看他收拾,摇头笑叹,眨眼竟是第十年了,十年朝夕相对形影不离,莫名竟比亲手足还亲近些,现下还有些不合时宜的离别之叹。我笑他伤春悲秋个不尽,不独今日,更有昨夜,只是昨夜的事岳相公不知。岳相公一向礼貌,边打包好衣物,边又谢照料之恩,看那些衣物用具,打趣道,这件件俱是兄长的,待某发了俸禄,先都补给兄长。吴相公拊掌大笑,“你在四川做了十年先生,哥哥可一分的俸禄都不曾给过你,也不知是该谁还谁。若真想还,吃住才是大头……”他说着说着看了我一眼,我当时正给岳相公写新的药单,“这医药所费怕不是更多,更莫说军医此等神医,寻常人千金请不去的也有。”

我横了他一眼,“某义诊之人可多了去,乡野村民乃至街头乞儿看过多少,千金请不到那便是他们的毛病。”

话都是玩笑,要真算花费,医药所费还真比衣食住行更多。岳相公一例意义非凡,我时刻在案记录,连同花销也记了。也就是我等有如此富贵条件,且不说当年的赐药、韩相公赠药,都是何等名贵稀罕之物,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多;中间的内服药物,不少蜀地并无,或是蜀地有的不够好,吴相公自然是什么都叫用最好最有效的,南至岭南、西至中土都搜寻过,昼夜兼程买药、我侍弄着一大屋子脆弱的药草都是常态。就算这最寻常的干净白布、外伤白药等,小康之家也经不起那般消耗。在吴相公处是怎么花也不眨眼的,换到一般人家,却是诚心想救也救不起。岳相公最是清楚通透,早年一面养伤一面请我教他医药,学多了便会对着自己的药单问某些药材从何而来、为何而用,常叹“叫众人如此费心”,也会笑道“某更不敢辜负了”。

吴相公笑归笑,却真是操碎了心的样子,说着说着,就跟去了枢密院后临时的下榻处,看屋子暖不暖、朝不朝阳、被褥可够厚实等,我自然也被他拉了来,“看看这屋里有无甚不好的东西。”

这也是前车之鉴,毕竟吴相公被人投毒下药也不是一两次了,香炉里、窗户上、脸盆里,什么地方都可以放“不好的”东西,验毒也是我的活计之一。

……

岳相公搬去枢密院住的第三日,便正好是官家亲自主持的改葬。】

——《军医日记·隆兴元年(节选)》[1]

 

(二)

改葬的时候李木也去了现场,仪式很盛大,许多临安市民都自发前来祭奠,南腔北调的人们讲着张宪与岳云的事迹,几岁的孩童也跟着落泪感叹。

有不懂事的孩子问为何今日不见岳相公,有年纪大的答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惨烈之事,何况更有过往种种,岳公怎忍今日前来。李木站在那里随耳听,刹那便如吃了颗青色的柑子般心底又酸又苦。他在自己的两个孩子[2]逐渐长大的过程中越来越能理解为人父母的感受,同时也在某个瞬间突然明白了岳飞和他的交集里那丝说不明的意味——他恰巧与岳云同龄,都是宣和元年生人,他的生日都只比岳云晚五天,甚至此番到达临安城后,在他细心捕捉到的旁人描述里,他可能在身形外貌上都与岳云有两分相似。

于是他恍然大悟过往种种,又不断在这种恍然大悟中因为完全共情而痛苦。

无论是行船夜那句“少年英雄”,还是岳飞病中只他一人侍奉在侧时偶尔的闲聊——有时岳飞醒来,为了避免对方昏睡太久而头痛,他会陪对方说话,虽然他起初实在不知道怎样和位高权重如此的人闲聊。岳飞一向话少,又必然不会问他时局或读书等,更不会提起自己的处境,能聊的便只剩下“李木本人的经历”,这些无关惨痛现状又不会尴尬的话题。他慢慢说,岳飞就笑着听,偶尔插入的一两句话都是很正向的,他讲自己幼时在成都乡间玩耍,也曾调皮捣蛋上山下河,被爷娘追着要打,拉回家里教训一顿做榜样,被哥哥和弟弟躲在一边做鬼脸笑,岳飞就跟着笑道,做孩子时都曾顽皮过;他讲被吴玠提拔为卫队长时惶惶不安深恐有负重托,岳飞就笑道,你现在做得很好。后来再熟悉了些他就会说到自己的新婚娘子,他奔赴前线时妻子已有身孕,妻子临盆时他正在来临安路上,竟然都错过了。岳飞就坐在那里温和笑着点头,安慰道,这次回去便能常回家见妻女了。

如今想来,岳飞每次看着他大约都会想到自己不幸埋骨在临安的长子——岳云这个名字对李木来说熟悉又陌生,如皎皎月华璀璨夺目,明明他们是同龄人,李木之前却从没有试图把自己和对方放在一起思考,这怎么能比呢,自己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普通人,而对方是那样优秀,那样非同寻常、年少有为。

 

吴玠也经常会提起岳云,经常是在和弟弟讨论子女教育问题的时候。吴相公对子女教育又上心又不上心,最终落脚点是自己的一群孩子都天资平平,好容易做爹的有了功业,给子女谋个安稳长久出路就是最好的,不指望出人头地,也不指望如何真正建功立业——当然后一句吴相公不会当着小吴太尉说。李木打心底里清楚,要说继承人,且不讨论至今众说纷纭的女儿事[3],至少在传统范围内,吴相公多年来唯一觉得可当得起“继承人”三字的就是弟弟。吴相公的儿子在军中的不少,虽然多是从了文职,凭着家里的恩荫,起点都不低,吴玠也一直刻意把他们放在信任的老部将手下,有好差事想得起来会安排一二,会告诉他们攒功劳、熟悉事务、多培养忠心的手下,吴玠的长子吴拱现下也在军中担任比较重要的职位,年初已经跟着吴璘前往一线了[4]。但吴玠从没觉得哪个儿子真正适合积功兴业,无外乎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武功或文书工作也算一门本事。而岳云大概就是典型的可资对比的参照对象,天资过人,又被从小当作继承者来培养——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们这些远在四川的旁观者八卦时都自动这样想,岳云大概会是下一个“岳相公”。

后来一切就戛然而止。生死两茫茫。

 

这些是这漫长的九年里从头到尾都无法开口提起的,岳飞不会主动提,他们更完全无法开口劝慰,以什么立场去劝呢,至亲至交,偏偏又是独活。那夜堪称精神噩梦的大理寺见闻李木一辈子都忘不掉,而那之前、之后,有关岳云与张宪的种种,他也一样毕生无法忘却——一首崇高又壮烈至极的悲歌。这些他或是在其他地方耳闻目睹,或是听吴玠直接说起过,譬如镇江枢密院严刑酷拷,张宪宁死不屈;譬如岳飞被请去大理寺时第一眼见到的是什么;当然还有赵构朱笔改判决,多大的“恩典”啊!以及最后赵构与秦桧等人的用心——杀人现场不止是给吴玠看的,他们去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必然也给岳飞看过;杀人之后又一定要大剌剌地在闹市做榜样,一定要身首异处——李木为此又次感到对赵构这一人形生物生理意义的反胃,大年夜,初一,初二,这三天他陪吴玠走了多少趟,就眼睁睁看了刺目血迹多少次。后续的事情吴玠想过要处理,但能做的实在有限,他们无法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在已经无比捉襟见肘的情形下做一次完整的下葬。岳飞什么都不问,不问亲友的处境各自如何,吴玠告诉他一些比较好的消息,他就会感谢。

这成了一种必然的默契,他们只能默默看着岳飞一年一年安安静静祭拜故人,他们互相都从没有问,从没有说。

 

前几天平反了冤案,官家自然下令去寻遗骨来改葬,又特意下诏抚慰,大约怀着某种愧疚,官家晚上还亲自去了趟枢密院——不是宣岳飞入见,而是他本人直接去找岳飞,又单独安慰了一番。

岳飞今天不可能来这种现场,前几天却是时时都在的。前天夜里,也就是岳飞搬走的第二夜,吴玠陪着岳飞去看遗骨——这件事岳飞不想麻烦吴玠,吴玠不忍岳飞一个人去——但总之无论如何,无论话说得怎样好听,知情的明眼人都晓得岳飞必然不愿意让“官方”经手这件事,一定要亲自去做。由于岳飞此时还没有家人和旧部可陪同,最终现场只去了四个人,依旧是他们四个。吴玠的现任亲兵来找时,李木大约能猜到何事,待他过去时,吴玠和岳飞都很和颜悦色地问他愿不愿意同往。

他当然愿意,一来自己依旧可以打下手干活,二来也算给自己在这事上绵延多年的噩梦和痛苦一个终结。

那两个地点他们都能找到。当年是军医亲自来看的,后来李木又陪着吴玠来记了一次。四人一路无话,趁着夜色,先去寻头颅,又去找遗骨。他们不忍岳飞亲眼看、亲手做,但到头来依旧是岳飞亲手做的。李木拄着铁锹站在那里,看着露出一角的席子,夜深人静,星河流光,凉风扑面。

他们依旧都没有说话。郊外树木个个足有合抱粗,枝桠纵横根壮叶茂,上头绿叶还自繁盛着,底下又是枯叶遍地,踩上去咔嚓脆响。就着斑驳月色,李木先跪下长拜行礼,而后半跪着一点点清理湿润的泥土,将席子慢慢抱出来。本该阴森冷酷的白骨此时是柔和而温暖的,在月色下尤其更显得亲切起来——他们曾是两个那么活生生的、熟悉的、温暖的人。

他们默然对视,而后一齐看向岳飞。夜色里看不清对方的脸,支离破碎的银辉漏下来洒在鬓角,反射出耀眼白光。

他们继续在月色下忙碌,把骸骨分开,一点一点拼了起来,拼成两个完整的人。这场景在外人看来可能会格外惊悚诡异,于当事人而言却很平常,甚至带着一点温馨。白骨并不硌手,他们见多了也不会怕。一块一块拼上去时就像一点点补上了心上一直滴血的某个洞,又像一点点重新拼出毫无交集却亲眼见证过的两段短暂又绚烂的人生——生死两峥嵘,碧血英风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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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李木的家庭我后续会在他的个人传记里详写。此时他有两个孩子,长女绍兴十二年出生,长子绍兴十五年生。几年后他又有了个小女儿,最终是二女一子。



[3] 见《凤凰辞》《寒梅》等篇目,一条原创番外剧情。



[4] 见《目送归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