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彻】当你发现睡裙总是莫名消失
最近你跟着猎人协会出差,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却发现自己常穿的那件睡裙找不到了,你明明记得走之前放进行李箱里了来着。
虽然你最近一直住在暗点的基地,但这件睡裙是你从家里带来的,穿了很久都舍不得换。
那是件暗红色的丝绸睡裙,胸口黑色蕾丝,布料柔软,很舒服。
刚开始的时候你带了三四件睡衣过来,只不过后来都被他撕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件你穿着最舒服,几次三番阻止他的动作,才算是完好无损地留下来。
眼下这件睡裙也莫名其妙消失,你不信邪,把小小行李箱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每个夹层都打开来检查,还是没有,索性放弃,穿着酒店浴袍睡觉。
第二天秦彻打来视频,习惯性跟他分享日常,无非是工...
最近你跟着猎人协会出差,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却发现自己常穿的那件睡裙找不到了,你明明记得走之前放进行李箱里了来着。
虽然你最近一直住在暗点的基地,但这件睡裙是你从家里带来的,穿了很久都舍不得换。
那是件暗红色的丝绸睡裙,胸口黑色蕾丝,布料柔软,很舒服。
刚开始的时候你带了三四件睡衣过来,只不过后来都被他撕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件你穿着最舒服,几次三番阻止他的动作,才算是完好无损地留下来。
眼下这件睡裙也莫名其妙消失,你不信邪,把小小行李箱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每个夹层都打开来检查,还是没有,索性放弃,穿着酒店浴袍睡觉。
第二天秦彻打来视频,习惯性跟他分享日常,无非是工作有多累,昼夜颠倒,酒店的床不舒服,最后撒娇似地抱怨一句:“而且睡起来好冷……没有人给我暖被窝。”
视频那头的人低低地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想我了。”
你揪着酒店的床单,把脸埋进去不看他:“随便你怎么想。”
秦彻给猫顺顺毛:“我也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直接去找你?”
“诶,你可别来。”
暗点老大现身猎人任务执行队,恐怕只会导致你更加变本加厉地加班。
腻歪一会儿,你又想起自己的睡衣。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我最常穿的那件睡衣?”
“嗯……哪一件?”
想起秦彻每次盯着你睡裙眼底冒火的模样,很难不怀疑他是明知故问。
“就是那件……暗红色的,上面有黑色蕾丝的。”
“哦,那件啊。”
还以为他下一句是睡衣就在家放着,没想到他在屏幕那头挑起眉毛。
“没看到。”
虽然他这态度让人生疑,但你实在不觉得秦彻有必要偷你的睡衣。
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收拾行李箱的步骤,还是没有头绪。
算了,丢了就丢了,重新买一条吧。
和秦彻道过晚安,你正准备挂了视频睡觉,他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出差这么久,回来打算怎么补偿我?”
他这黏糊糊的语气意有所指,你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有点红,含糊着回复他:“给你带点好吃的,好吗。”
“什么好吃的?”好吃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暧昧。
你的脸更红了,直接点了退出键,他的坏笑声中断在“滴”一声的挂断提醒中。
出差终于结束,洗了个热水澡,重新睡回秦彻那张柔软的大床里,你满意地摊开身体,享受高级床品的舒适感。
小别相见,某人当然不安分,在你的腰间揉了又揉,暗示意味十足。
只是身上的睡衣有点扎人,把你胸口都磨红,你摩挲着泛红的皮肤,再开口向秦彻确认:“那件睡裙,你真的没看到吗?我明明记得我把它放进行李箱了啊,怎么家里也没有,行李箱也没有……”
秦彻没说话,嘴唇靠近你吻上来。
“这么久没见,专心点……”
你有点累,小幅度地推拒他,但秦彻的身体太烫,气息太重,热水一样朝你迎面泼过来,思绪湿得一团糟。
迷迷糊糊间你的手触碰到了熟悉的面料。
再用了力去抓,从他枕头下面拖出了你的睡裙。
你惊讶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我的睡裙怎么在你枕头下面?”
秦彻:当他总爱抚摸你的小肚子
大抵因为秦彻身边不是小弟就是壮汉的原因,平日素来混迹在男人堆里的秦彻自从和你在一起后额外喜欢与你贴贴抱抱,还总会被你的一些部位与反应惊到
手臂软软的,脸颊也软软的,似乎你全身都是软软的,又白又嫩掐一下仿佛能掐出水似的
他总忍不住抱你亲你时捏捏或咬咬,每每你都会吃痛皱眉,明明没下多少力....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渴求与喜爱,只能收敛着换成舔舐
暗点里一堆糙汉子,秦彻往日也并不是很在意皮肤管理与护肤,他从来觉得原始的自己就是最充满张力与魅力的
可当他洗漱完后第一次与你一同相拥而眠时他才发现,这比往日里任何一次相拥都要来的炽热柔软
馨香...
大抵因为秦彻身边不是小弟就是壮汉的原因,平日素来混迹在男人堆里的秦彻自从和你在一起后额外喜欢与你贴贴抱抱,还总会被你的一些部位与反应惊到
手臂软软的,脸颊也软软的,似乎你全身都是软软的,又白又嫩掐一下仿佛能掐出水似的
他总忍不住抱你亲你时捏捏或咬咬,每每你都会吃痛皱眉,明明没下多少力....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渴求与喜爱,只能收敛着换成舔舐
暗点里一堆糙汉子,秦彻往日也并不是很在意皮肤管理与护肤,他从来觉得原始的自己就是最充满张力与魅力的
可当他洗漱完后第一次与你一同相拥而眠时他才发现,这比往日里任何一次相拥都要来的炽热柔软
馨香的发丝垂侧在一旁,独属于你的甜美气息几乎将他包围了个彻底
你总说他又高又壮,全身哪里都硬硬的,有时肌肉都咯着你要喘不上气
第一次与喜爱的女子一同入眠饶是秦彻也变得紧张又小心翼翼,只敢轻轻环着你生怕你有丝毫不适
你似乎已经熟睡了,秦彻这才忍不住将你更往怀里拉去直至完全负距离,手也缓缓向前移去
他最喜欢抚摸你的小腹 ,软软热热的,只是你总觉着痒不愿让他多摸,只敢在你熟睡时轻柔搭上
他有时也觉着奇怪,为何你的小肚子能这样柔软,他自己以及周边的所有男人几乎都是一身结实的肌肉,拳斗一拳下去跟打在石头上似的
与你在一起后他基本只与你一起格斗,美其名曰说是教学训练,实则是为了光明正大的拥你入怀,从后钳制住你时你完全无法挣扎,只能认命的瘫在他怀里,任由他rua你的小肚子
有时你上一秒还嚷嚷着要减肥练马甲线 下一秒就开始吃薯片,他从来没有嘲笑或不耐烦,只是温柔将你拥入怀中,手自然的搭上你的小肚子
“只要你开心喜爱,怎样都好”
“肉肉的也很好,既可爱又舒服”
... ...他究竟是怎么以这样轻描淡写耐心安抚的语气说出这种虎狼之词的
早上醒来时身前那身影却又消失不见 但那腰间禁锢却愈发收紧,缓缓垂眼望去
只见那毛茸茸的脑袋正贴着你的小腹安心睡着,不禁感到心软软,秦彻鲜少有这样稚嫩依靠你的模样,大多时候总是他引领着你做你的底气
接连呼出的热气与时不时的蹭蹭惹的你更痒了,却又不想打搅这片刻的安宁
罢了,随他去吧
龙也是第一次接触人的生理期
那个瘦小的人类好像受伤了。
她闻起来有血腥的味道。
“喂,你怎么了?”
你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走出了龙穴。
龙一头雾水,撑着头思考,看着眼前的魔女脸色极差的到外面转了转,又苦恼地在龙穴里转了转。
这是……?
龙被你转得头晕,用尾巴将你卷回来。
他的脸在你面前蓦地放大,你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他蹙了蹙眉,在你锁骨处轻轻嗅了嗅。
喷薄的气息洒在颈侧,他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又疑惑的声音,脑袋渐渐向下游走。
你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搜索,甚至马上就要靠近危险地带。
情急之下,你立马拉住了他。
“我没受伤……”
龙......
那个瘦小的人类好像受伤了。
她闻起来有血腥的味道。
“喂,你怎么了?”
你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走出了龙穴。
龙一头雾水,撑着头思考,看着眼前的魔女脸色极差的到外面转了转,又苦恼地在龙穴里转了转。
这是……?
龙被你转得头晕,用尾巴将你卷回来。
他的脸在你面前蓦地放大,你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他蹙了蹙眉,在你锁骨处轻轻嗅了嗅。
喷薄的气息洒在颈侧,他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又疑惑的声音,脑袋渐渐向下游走。
你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搜索,甚至马上就要靠近危险地带。
情急之下,你立马拉住了他。
“我没受伤……”
龙暗红的瞳孔里映出你的倒影,由下自上的角度显得异常虔诚。
你纠结的扯了扯被微微掀起来的裙摆。
“秦彻,你能帮我买点东西吗?”
……
龙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能这么大胆,居然让他给她跑腿。
自己还真的去了。
恰逢塔尔城几年不遇的大暴雨,龙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
他甩了甩身上的水,将买回来的东西随手丢给你。
“怎么,不会用?”
你摇摇头,示意他转过去。
他叹了口气,抱着臂站在洞口看雨。
你换好了新的衣服,又将买的东西垫在身下,终于感觉舒服了一点。
秦彻听到你的声音,转过身向你靠近。
“好了?”
“嗯。”
他在你身旁坐下,捏住你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他一点点逼近你,眼神瞥到旁边带着血迹的裙子。
你懂了,他是在关心你。
“我真的没有受伤,只是……”
看着他认真又倔强的眼神,你觉得真的有必要和这只无知的龙普及一下人类的生理知识了。
于是你就从人类的诞生讲到了行星的消亡,从婴孩的第一声啼哭讲到了晚年的阿兹海默综合征。
他听没听懂你不知道,反正你是讲累了,靠在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他的发尾。
他静静地看了你一会儿,突然将你圈在怀里。
你对于他这种动不动就圈地盘的行为毫不意外,甚至感觉今天抱着他格外的舒服。
要是腹部没有突然传来一阵钝痛的话……
龙发现怀里的人表情越来越狰狞,甚至还冒起了虚汗。
他拧紧了眉,试探性地摸了摸你的手心。
只探到一阵凉腻。
他倏地从塌上坐起来,想叫醒你又怕你难受。
只能看着你渐渐蜷起身子,像一只淋湿了的野猫。
他早该想到的,人类这么弱小,怎么可能一个月流这么多血却没有一点感觉?
但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生物的本能驱使他抱紧了你,连着尾巴一起,将你死死扣在怀里。
或许暖和一点,你就会好起来……
他这么想着,突然想摸摸你的脸,但不行,爪子太锋利了。
龙只能懊恼的将爪子搭在你腰侧,将额头贴紧了你的。
“秦彻……”
“嗯?”
意识到你被痛醒了,他立马抬起头查看。
你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转身埋进了他的怀里。
龙的肚皮和胸膛是最柔软的地方,那里传递着热意和心跳。平日里龙会用坚硬的甲片保护自己,但唯有这里,只允许你随意占领。
“帮我揉揉。”
“揉哪?”
他的声音低沉又动听,像是从远古传来的牧歌,又像是山谷中悠悠回荡的龙吟。
你将他的手带到了自己的腹部,他毫无章法的揉了起来。
“……再往下一点。”
他将手往下挪了一点。
“嘶——轻点,你的爪子刺到我了。”
“……”他无奈的放轻了些动作,看你舒展了眉头,在你耳旁传来一声轻笑,“命令我很开心?”
你也弯起嘴角,轻声道:“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龙从来没有这么伺候过别人,这个人类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他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没变。
你感觉舒服多了,但酸胀感还没减轻。
于是你命令他:
“给我讲个故事吧。”
“?”
龙不干了,手上按揉的动作慢慢放缓。
“诶,别停啊。”你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继续。
“……”
龙在心里记账,等你好了,他可是要一笔笔讨回来的。
“好啊,魔女大人想听什么?”
你想了一会儿,说随便。
“那我就随便讲了,”他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嗓音如汩汩溪水般流进你的耳边,“在很久很久以前,山上住着一头巨龙。”
“传闻中他高大威猛,无恶不作。小镇上的人都怕极了,家家锁紧了房屋……”
“为了防止恶龙袭击,他们遍地传播龙的谣言,甚至升起了教堂。”
说着这里,他顿了一下,随后轻哼一声:“只有愚蠢的圣裁军天天举着刀叉,说要剿灭巨龙,那些人类也是蠢,躲在这群废物后面耀武扬威。”
“后来圣裁军没有成功,巨龙还是活着,还养了只猫。”
你越听越觉得熟悉,越听越不对劲。
“然后呢?”
“然后……”他俯身望着你,眼睛里满是戏谑,“然后他现在在给小猫揉肚子。”
“……”
“你这算是什么故事……”
“你对故事的要求还挺高。”
你无语的撇了撇嘴,眼睛随着他胸腔的震动眯了起来,竟真从这个无聊的故事里酝酿出了睡意。
看来和动物待久了,连生活习惯都能同化。
你换了个姿势,压着龙的尾巴重新闭上了眼睛。
龙被你压得难受,但看你渐渐睡熟了,尾尖就着这个姿势攀上了你的腿。
塔尔城的暴雨还在下,龙穴里温暖又安静,如真像是乱世里最后一抹宁静。
就像无争无抢的茧蛹,破壳之前只静静地蛰伏在黑暗中……
明天迎接它们的,不知道是化蝶还是死亡。
它们唯有等待。
龙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安,却没有挣脱你的手。
你总是能牵动他的情绪,他又总是为一个人类动容。
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可逆转,他也早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灵魂相契,或许留给他的结局就是死亡……
但没办法,
他现在舍不得放开你了。
【沈星回x你】当你故意在沈星回颈侧留下吻痕
“沈星回,你是不是找打…”
你给了沈星回胸口一拳。
“啊,好疼。”他轻笑一声,装模作样地配合着你的动作,空出一只手来抱住你的拳头,轻轻放到自己胸前捂住。
单臂撑在你耳侧,白皙的肌*肤上青色脉络分明暴起。
“不是说好最后一次吗…嗯…沈星回,你说话不算数…!”
……
你被沈星回抱着进了浴室。
发丝不知道被汗水还是泪水完全浸湿,粘在一起,不舒服极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斑斑点点的暧*昧痕迹,你没好气地瞪了沈星回一眼。
然而在水雾缭绕下,你发现沈星回身上的红痕也一样清晰可见。
气消了一半,你勾勾手指,声音沙哑说道:“你过来点。”
于是沈星回微红的漂亮脸蛋瞬间在你眼前放大。
视线...
“沈星回,你是不是找打…”
你给了沈星回胸口一拳。
“啊,好疼。”他轻笑一声,装模作样地配合着你的动作,空出一只手来抱住你的拳头,轻轻放到自己胸前捂住。
单臂撑在你耳侧,白皙的肌*肤上青色脉络分明暴起。
“不是说好最后一次吗…嗯…沈星回,你说话不算数…!”
……
你被沈星回抱着进了浴室。
发丝不知道被汗水还是泪水完全浸湿,粘在一起,不舒服极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斑斑点点的暧*昧痕迹,你没好气地瞪了沈星回一眼。
然而在水雾缭绕下,你发现沈星回身上的红痕也一样清晰可见。
气消了一半,你勾勾手指,声音沙哑说道:“你过来点。”
于是沈星回微红的漂亮脸蛋瞬间在你眼前放大。
视线下意识落在你的唇上。
你注意到他唇瓣轻轻翘起。
坏心眼的兔子大抵是会错了你的意思,八成还以为你要亲他。
你眼珠微转,挑起沈星回的下巴,然后……
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
耳边传来沈星回吃痛的短促呼吸声,你抚摸着他脖颈的红痕,气是彻底顺了。
更让你满意的是,第二天醒来后,沈星回颈侧的痕迹依然明显。
暗红色的小圆圈。
沈星回含着满嘴牙膏泡沫,手指轻轻摸着那处痕迹,透过镜子无辜的看着你。
你偷偷笑着,“咕噜咕噜”的漱完口这才幸灾乐祸地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今天我的搭档要上班的吧。”
“是啊。”沈星回也学着你的样子漱完口,歪着头问道,“这里的话,穿猎人服是会看到的吧?”
虽然沈星回很喜欢在猎人服里穿一件黑色高领内搭,但是你却是故意在很靠上的位置留下的痕迹,据你所知,他衣柜里所有款式的高领内搭,都无法遮挡到这里。
“肯定会看到的。”你咧着嘴,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沈星回眨眨眼,可怜兮兮地问道:“那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你甩甩手事不关己地乐呵呵走出浴室,“谁让你昨晚说话不算数呢?”
沈星回亦步亦趋地跟在你身后,似乎很是苦恼的说道:“可是,别人会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呗,你昨晚怎么没想起我今天万一腰酸腿疼走不动路该怎么办。”
你好整以暇地带上手表,如此说道。
“可是我的搭档不是猎人协会最最最厉害的猎人吗?不会走不动路的。”沈星回一连说了好几个“最”字,讨好你的心思溢于言表。
虽然,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但你,绝对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原谅他。
沈星回这个显眼包今天是当定了。
去协会丢人吧!
可你没想到的是,沈星回顶着草莓印进了协会大门后,竟然一反常态和路过的每一个同事,无论认识与否,都逐一打了声招呼。
而后在收获了无数句惊讶问候的同时,也收获了大批若有若无的、惊讶的目光。
后者毫无疑问都落在了他的颈侧。
你走在沈星回身后,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神态,可此时你自己却突然有点,不自在了……
你是想让沈星回丢人,但没想让他丢个这么大的。
……
有点后悔了。
沈星回为什么今天这么高调?
总感觉他好像乐在其中一般…
坏了,沈星回本来心思就异于常人,这下不会阴差阳错给他爽到了吧?
你不由捶胸顿足。
然而更让你捶胸顿足的还在后面。
“哇,天呐,你听说了吗?沈星回今天顶着吻痕就来上班了。”
“哈?哪个沈星回?我知道的那个吗?他竟然有女朋友?”
“是啊是啊,啧啧,他女朋友也太野了吧,那么明显的痕迹,得用多大力啊。”
你听着,顿时感觉汗流浃背。
陶桃在一旁偷偷笑着,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
其实你和沈星回碍于同事的关系,并没有大咧咧的公开。
虽然协会并不禁止办公室恋情,但你总感觉工作夹杂过多私人感情不太好,所以有的时候还会特意在协会内与沈星回保持距离,避避嫌。
但是关系好的人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
陶桃就是知道少许内情的那个人。
“沈星回有女朋友,很让人惊讶吗?”你收敛尴尬的神色,假装整理办公桌,问道。
“当然了,你知道沈星回为什么明明长得那么帅,但是协会里却没有一个人追他吗?”
“为什么?”
“因为他太神秘了啊!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的,偶尔说两句话他都是淡淡的,不怎么喜欢接话,感觉天然有距离感。”
听到同事这么说。你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陶桃在一边差点憋不住笑声。
“啊对了,说起这个……”同事摸着下巴,八卦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你和沈星回不是搭档吗?他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们还清楚吧,而且你们是不是刚好住上下楼?怎么样,昨晚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或者有没有看到他女朋友是谁?你说会不会就是咱们协会的人?”
“………”面对着同事一连串的提问,你简直是坐如针毡,如芒在背。
该怎么说你不仅听到了动静,还亲自参与了这个动静呢……
看着你艰难的神情,陶桃连忙压住笑意,惊呼一声:“呀,我们上次的工作汇报是不是还没有给楠队?”
她说着扯了扯你的袖子,“快快快,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你被陶桃扯出办公室,瞬间感觉如释重负。
然而下一秒,就看到了垂着眼靠在墙壁上的沈星回。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里面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你只是敏锐的感觉到他现在似乎不太开心。
陶桃在看到沈星回的下一秒就已然溜之大吉。
沈星回抬头看了你一眼,而后再度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地朝你走来。
什么话也没说,便在你左顾右盼的目光下一把拉住你的手腕朝拐角处走去。
“诶?你干嘛?”
他大步走在前面,你被他拽着几乎是小步跑了起来。
直到走到了无人处,沈星回才终于停下。
“你干嘛啊。”你揉了揉手腕,看着他神情淡淡的模样,不自觉有些心虚,“怎么刚才在办公室门前站着也不进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啊,有事才来找你的。”沈星回说着,微微抬眉,又抬腿离你更进一步。
看着他这副模样,一些奇怪的记忆涌上心头,你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下,沈星回的眼尾是彻底落了下来。
你退,他进。
你步步闪躲,他步步逼近。
直到你的后背贴在墙壁上。
“沈星回,现在在协会。”你连忙提醒道。
“嗯,我知道。”沈星回伸手整理着你耳边的碎发。
“那你…”你说着,戳了戳他的肩膀,“我们一定要这样的姿势才能说话吗?”
“嗯,是的。”沈星回用蓝色的瞳孔,一瞬不瞬的望着你。
“……”你一时语塞。
“行吧。”你叹了口气,无奈说道,“那有什么事,你说吧。”
“只是想问问…”沈星回唇瓣微张,手腹抚过你鬓角的发,轻巧又娴熟地点在你的耳垂上,“搭档,你有看到我的女朋友吗?”
说完,他的手指不轻不重的在你耳垂肉上揉捏着。
沈星回这话一出,你便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你们在办公室里的谈话。
“你女朋友…”你轻咳两声,面颊缓缓沾染了些许赤色,眼神回避,开口道,“不是就在这儿吗?”
“哦,原来在这儿啊。”沈星回两腮微鼓,轻飘飘的开口,尾音拉的极长。
他这个不开心时才会使用的语调实在太过熟悉,你有些不自然地自发开口解释道:“这不是之前说好,在协会要低调点的吗,所以……”
“所以你高调的在我脖子上留下痕迹,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低调吗?”沈星回接话的速度简直和他的evol极为匹配。
堪称光速。
一时间让你哑口无言。
“这个嘛……”你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沈星回,好像有人来了。”
沈星回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于是微微偏过头看向远处,“好像真的有人来了,搭档,怎么办?”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亲爱的星星同学,不如你先后退一步?剩下的我们回去再说?”
现在你们的距离实在暧昧,甚至有种在壁咚的即视感,你只能仰起脸如此说道。
“好。”沈星回这次很听你的话,乖乖后退小半步。
距离被拉开,你终于得以狠狠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然而下一秒,沈星回便拉过你的手。
而后手指灵活埋入你的指缝中。
十指相扣。
你怔怔抬头。
他眨眼狡黠的看着你。
然后你们同时默契回头。
正与几个同事目光对上。
“……”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几名同事瞬间装作看风景的样子,连忙走开。
只不过身影消失的下一秒,你就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
你转过头,看着食指弯曲抵在上唇,暗自偷笑的沈星回,慢悠悠开口道:“好了,现在大家都看到你女朋友了。”
沈星回看向远处的天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你们交握着的手。
误以为你又喜欢上邱诺亚后,沈星回醋到发疯了
*开门,菲罗斯醋王驾到!
全文1w1一发完
梗密且甜/ooc致歉
↓
00/
沈星回没想到,时隔二百多年,他会再次对你问出那句——
“你喜欢邱诺亚?”
01/
你喜欢沈星回。
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比你本人意识到的还要早得多。
无数个并肩作战的瞬间,润物无声的陪伴,安静淡然的守候……凡此种种,你一直觉得,喜欢上沈星回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让你发愁的也正是沈星回。
沈星回对你是什么感觉呢?大概是喜欢的吧……?不然只用热心肠和好品质很难解释他对你的关注。站在你身边时对你展露...
*开门,菲罗斯醋王驾到!
全文1w1一发完
梗密且甜/ooc致歉
↓
00/
沈星回没想到,时隔二百多年,他会再次对你问出那句——
“你喜欢邱诺亚?”
01/
你喜欢沈星回。
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比你本人意识到的还要早得多。
无数个并肩作战的瞬间,润物无声的陪伴,安静淡然的守候……凡此种种,你一直觉得,喜欢上沈星回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让你发愁的也正是沈星回。
沈星回对你是什么感觉呢?大概是喜欢的吧……?不然只用热心肠和好品质很难解释他对你的关注。站在你身边时对你展露的笑容,也做不得假。
可虽然这样,你们的关系在走到暧昧期之后,已经有段时间没什么进展。沈星回还是老样子,能吃能睡能战斗,对一切都是淡淡的样子,更是不急于推进你们的关系。
毕竟喜欢可迎万难。你很想做一回为爱冲锋的勇士,主动出击,却悲哀地发现,你对沈星回实在是知之甚少。
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亲人朋友……你都只从沈星回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二。你们的距离似乎还没拉近到消解沈星回身上的神秘感,连投其所好送礼物都会觉得没把握。
怎么办——你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忽然就灵光一现:
谁说你完全不知道沈星回的朋友?
上次为了N109区的事情,沈星回难得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邱诺亚!!
02/
你特地挑了一个良辰吉日去跟邱诺亚联络感情拉拢关系,沈星回接委托任务出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正好给你留出了充足的时间空间。
你发了句“在吗”,对面回消息的速度慢慢的,但好在是回了。
你很兴奋。为了好朋友的恋爱大事,邱诺亚必然不会拒绝你的求助,而你只要拿下了邱诺亚就一定能得到更多关于沈星回的信息,更了解沈星回就更有可能和他更进一步……换句话说,拿下了邱诺亚不就是拿下了沈星回吗!
而你不知道的是,城市另一端的花店里,邱诺亚是在沈星回身边点开你的消息的。
【你:在吗】
邱诺亚看着和你空白的聊天框里突然跳出来的新消息,简短回复过后,困惑地看了眼在一旁处理伤口的沈星回。
这小两口又怎么了……?
还没等他发话,沈星回就敏锐地察觉到视线,抬头看他:“怎么了?”
“那个,你……”邱诺亚迟疑着刚要把你突然私聊他的事说出来,你的新消息又接二连三发了过来。
【你:有要事相求】
【你:但要对沈星回保密,拜托了】
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邱诺亚和沈星回大眼瞪小眼,张着的嘴颤动了几下,最终磕磕巴巴憋出一句:“你这衣服挺,挺好看的。”
沈星回:……
一向淡然的沈星回很难得的露出了怪异的目光。
就这样,顶着沈星回时不时打量的视线,邱诺亚完成了和你的初步沟通,尽管鬼鬼祟祟如特务接头。
没想到,聊得挺开心的你在结束聊天之后,顺手给邱诺亚的新朋友圈点赞,还留了言。
你可能是忘了共友评论也会弹出提醒,又或者是没想到这种简单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
但邱诺亚却看得心底一凉。
果然,沈星回阴沉沉地发出评论:“你跟她……最近关系挺好啊。”
够了,邱诺亚好无助。醋精的哥,心大的嫂,摇摇欲坠的家,倒霉的他。
03/
说服邱诺亚帮你追沈星回很顺利,你更有信心了一点。
虽然并不知道邱诺亚都背负了些什么,但你打算不管事成不成都一定要请邱诺亚吃饭,表达对他的感谢。
你想了想,约邱诺亚今晚在附近商圈见面,吃个饭,也好细聊一下有关沈星回的事。
出门时,你好巧不巧就碰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沈星回。
毕竟你是要背着沈星回干点什么,这会儿撞上本尊,免不了有些心虚,打算简短寒暄两句就离开:“回来了?今天的委托还顺利吗?”
“还好。”沈星回对着你一笑,看你神色匆匆的样子,疑惑发问,“要出门?”
“嗯,出去……出去逛逛。”你含糊其辞,看沈星回也一切正常的样子,并没多想,回答完就想离开,“我先走了。”
“啊……”沈星回还想说什么,你却一溜烟地走进了电梯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这是在急什么?他困惑地看着你离开的方向,摸不着头脑。
今天的委托任务难度有些大,他没能全身而退,受了点伤。没多重,但看起来吓人,于是结束后沈星回先去了邱诺亚的花店包扎换衣服,不想直接就这么回来。
毕竟上次的经验告诉他,看到他受伤,你会……担心。
回来的路上,沈星回还摸着绷带想,既然并不严重,那拿来给你看看,好像也不错。
嗯,上次的经验也告诉他,受伤了的人在你那里,是可以享有一点特权优待的。
可没想到,一见面你就那么急着要走,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沈星回站在你家门口发呆,上过药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盯着袖子上刻意没擦净的一点血迹灰尘,有些茫然无措。
04/
你和邱诺亚在商场见了面。
因为之前其实并不算熟,你们刚坐下时其实挺尴尬的。好在还有沈星回这个共同话题,聊着聊着也算破了冰。
只不过……邱诺亚的嘴莫名其妙的严,答应好了要帮你追沈星回,却在你问到很多问题时语焉不详,很难判断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对了,你是开花店的,你觉得沈星回会喜欢花吗?”你问邱诺亚。
“你想送花给他?”
“嗯,有点奇怪吗?”你也没追过人,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你觉得送花给喜欢的人也不该是男生的专属,既然想主动表达,就不在乎这些无形的规矩。
“不,不奇怪……”邱诺亚想了想,“有一种花,或许合适……”
他话音还未落,你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沈星回。
……这种奇怪的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尽管心虚,你还是准备接起来,正要说抱歉出去一下,邱诺亚却打手势给你,示意你直接接,他刚好要去洗手间。
于是你接起了电话。
05/
沈星回发誓,他绝不是有意要跟踪监视你的。
一场恶战过后他急需补充能量,从你家门口下楼想去便利店吃泡面,却看到你在不远处的路边等车。
蹦蹦跳跳欢欣雀跃,还挺悠闲的。
对比刚才面对他时急匆匆说两句就离开的态度,像是变了一个人。沈星回心里一凉,所以你根本就不着急离开,只是……不想跟他多说话吗?
再联想到今天早些时候,连邱诺亚也表现得有些奇怪。这就算了,你之前应该只被带去见过邱诺亚一次,却突然表现得跟他很熟的样子,也让沈星回心里稍稍有些不安。
沈星回之前并没多想,是一心想处理完就回去见你。但现在把这些串联在一起,他心中便开始疑窦丛生。
你和邱诺亚……不会吧?
……
……不会吗?
沈星回表情复杂地看着不远处饭店内谈笑风生的邱诺亚和你。
没记错的话,你俩之前只因为N109区的事情,见过一次?
没记错的话,你俩分别是他沈星回的朋友和……喜欢的人?
误会,这一定是某种误会。
沈星回深呼吸几下调整情绪,想了想,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电话很快被接通,沈星回远远看着玻璃墙里的你似乎还迟疑了一下,而邱诺亚更是干脆起身躲了出去。
沈星回的心情更复杂了,没想到邱诺亚这个浓眉大眼的也……
听到你在电话那边喂了一声,沈星回深吸一口气,他从未如此忐忑地与你对话:“喂,吃晚饭了吗?我……我吃到一家很好吃的烧烤,要不要给你带点回去?”
“不用啦,我在外面吃过了。”你回答,“你吃完也早点回去吧,今天出了任务,某人又要大睡特睡了。”
你的关照让沈星回心里暖暖的,但一想到这种关怀的前提是你不陪他,而是背着他出来跟邱诺亚约……一起吃饭,沈星回脸上刚浮现的笑意就瞬间被冰冻了。
嗯,他甚至说不出那两个字。
“是吗。”沈星回应答着你的话,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那,你晚上吃了什么好吃的?和谁一起?回来……安全吗?”
你被沈星回一连串的问题逗到了:“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干嘛呀,查岗?”
你本是开玩笑,这话却惊醒了沈星回:他是不是……又太过了?
他懊悔着自己按捺不住的掌控欲,也为自己没有立场的在意……觉得难过。
沈星回的语气连同眼神一起黯然了下去,只能强打精神故作轻松,回道:“关心一下搭档,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你却并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些许异常情绪,仍是笑着回答。
——拜托,crush主动关心自己,谁会不开心啊。
“我跟朋友在一起呢,安全得很。放心吧,不会耽误明天的双人任务的。”
“……”沈星回的眸色又暗了几分。
“朋友”,居然已经把邱诺亚划进自己朋友的范围里……你们才见过几面?还是,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有了更多交集?
那他又算什么?打电话给你只为提醒你明天有任务的工作搭档?
沈星回这边千头万绪理不出个回话,而你抬眼瞧见邱诺亚已经回来了,生怕沈星回发现你的秘密计划,于是着急想挂掉电话:“好啦,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沈星回还想说什么,听筒那边忽然传来了邱诺亚开朗的声音:“我回来啦。”
沈星回抬眼望去,邱诺亚正笑嘻嘻坐回你对面的位置,要和你说着什么。而你似乎也在笑着,神态放松得的确如同面对一个老朋友。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就任你挂断了电话。
再多占用你们的时间,……就是真的在打扰了吧。
06/
沈星回这晚难得地没睡好觉。
辗转反侧,眼前闪过的一幕一幕里,都是你。
明明你好像也……也对他有好感的。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和你在最恰当的时候“相遇”,再顺其自然地相处相知,日久生情、细水长流……这些,都是沈星回费尽心思,一步一步达成的。
在你这里,他并不急于得到什么结果。已经等待了几百年,他可以等的。
可他似乎没有预想过,如果你喜欢上别人,该怎么办。
他翻了个身,肋骨处的伤口扯得每次呼吸都在疼。天花板上映着的夜光如水,冷冰冰的。楼下的你应该也睡着了吧?或许还做着有关意中人的好梦。
梦里……不会有他了吧。
沈星回曾冲破重重准则与命运对抗,面对过绝境,也经历过血战。无论什么摆在眼前,他想他都有全力以赴与之一战的觉悟。
唯独你的心,并非是强求可以夺来的。
时光溯洄二百余年,他唯一夙愿是要你自由。
而现在,你平安无事地活着,也能遵从自己的心意,自由地去喜欢一个人……也已经很圆满了,不是吗。
沈星回,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07/
第二天一早,你接到了邱诺亚的电话。
“那个,沈星回他没事吧?”对面一上来就急火火地问。
“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给他发消息聊……聊一些事情,但他昨晚到现在都没回我。”邱诺亚心说自己现在可真像双面间谍,和沈星回平时聊的事情,也还得瞒着你不让你知道。
其实昨晚邱诺亚送你回来时,还是沈星回从天台上给你照着亮,你才能顺畅走进了漆黑一片的楼道。睡前你们还是照例互道晚安,沈星回应该没什么事,可能就是睡着了。
但邱诺亚这话说得你有点慌,你还是立刻上楼想去看看沈星回的情况。
谁知一上楼,就正遇到沈星回开门要出来。
“你还好吧?”你打量了下沈星回,毕竟关心则乱,没多想就脱口而出,“邱诺亚说你一直没回他消息,怕你出什么事了……”
沈星回揉揉眼睛,刚要跟你说什么,却在你这句话之后怔住了,停顿了一下才问:“邱诺亚?”
你心知自己说漏嘴了,但想撤回也不可能了,只好将错就错,很自然地接话:“是啊,你不回消息,他担心你嘛。”
这话听来其实很像你和邱诺亚已经站在一起,你在替邱诺亚向沈星回兴师问罪。但你浑然不觉,而沈星回微微垂头,掩过了唇角的苦笑。
再抬头时,他只露出一个淡漠的表情:“哦……我一直在睡觉,没看到。”
你有点想戳穿他,明明昨晚最后还在给你发晚安。何况……沈星回眼下的乌青和稍显憔悴的脸色,分明不像是睡饱了的状态。
“好吧,”你想说那你先走了,因为今天执行任务之前还跟邱诺亚有计划。
不曾想沈星回先你一步按开了电梯,还自然地踏了进去等你,好像已经猜到你要做什么。
“你也要出门?”你奇怪地问他。
沈星回点点头,语气淡淡:“不允许吗?”
“没有……”你觉得有些怪,今天的沈星回浑身都笼罩着一种低气压,状态不太对的样子。
电梯到达一楼,你走出楼道门口,而沈星回默默地跟在你身后两米的距离,见你回头看他,丝毫不躲闪地迎着你的困惑目光。
“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他,“难不成你出门就是为了跟着我?”
“当然不是。”沈星回目不斜视,却又一路跟你到路边等出租车。
“……”你都有点想叹气了,今天明明是你准备戳破窗户纸的日子,但沈星回这是在干什么?“你该不会,刚巧要和我打到同一辆出租车,又刚好和我去同一个地方吧?”
沈星回偷眼看看你,见你玩笑的语气之下并没有太多的抗拒,这才顺着你的话继续说:“嗯……巧上加巧,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你没有再阻拦他什么,反正和邱诺亚的秘密计划也到了最后一步,没有太多要隐瞒的了。
于是你和沈星回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你对司机报出了邱诺亚花店的地址。
08/
沈星回愣住了。
虽然有那么一点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你一大早起来又要去找邱诺亚时,心里酸涩的感觉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明明今天还有和他一起的双人任务,但第一件事还是要去找邱诺亚吗?
他别开脸压抑着深呼吸,努力调整着情绪。
你也发现了他的异常:“沈星回,你没事儿吧?晕车吗?”
沈星回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把窗户打开吧,吹着风会好一些……”你说着,向沈星回探过身子去,帮他打开了他那侧车窗。
忽然拉近的距离撞得沈星回有些心猿意马,车窗外的冷空气直接涌了进来,他毫无防备地被刺激了下鼻腔,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你看着沈星回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担忧。
沈星回有些懊恼,自己现在看起来……真的很莫名其妙吧?
他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说服自己还是要再和你聊聊,至少确认一下,你是真的喜欢上了邱诺亚,不是他自乱阵脚的瞎想。
但今天见到你以来,他的表现真的太糟了。
他不是他演出来的那样,什么应对自如游刃有余的恋爱高手,在面对真的在意的人时,还是会露出掩饰不了的慌乱无措。
他该拿你怎么办呢……
车里的歌单随机到某首老歌,一个沧桑的男声撕心裂肺地唱着: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沈星回:……
他可能真的晕车了,怎么突然头好痛。
“师傅,歌单挺怀旧的。”沈星回微微叹口气。
“是吧?”被夸奖了音乐品味的司机师傅一下就来劲了,美滋滋切到了下一首歌给乘客们展示。
🎵没有关系 你的世界 就让你拥有🎵
🎵不打扰 是我的温柔🎵
沈星回:“……师傅,我有点晕音乐。”
09/
你和沈星回很快就到了邱诺亚的花店。
因为来之前没有告诉邱诺亚沈星回也跟着,你担心邱诺亚毫无防备多说什么,在和沈星回一起走到店门外时,你伪装出活泼开朗的样子,抢在沈星回前面蹦蹦跳跳地进了门。
沈星回怔了下,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灰暗了。
果然见喜欢的人时,都是恨不得用跑的。
他试图从记忆里找到你这样奔向他的样子,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不带着笑容奔向他呢……
就因为你们住楼上楼下,电梯就能到达吗?
沈星回已经快要醋得失去思考逻辑了,而接下来的场景更是刺激着他的神经。
“哎?你怎么……”邱诺亚听到声音起身迎接,看到你时还是笑的,可看到你身后还跟着一个不速之客沈星回,笑容僵住了,明显愣了愣。
当然,这个表情变化也被沈星回精准捕捉。
你知道邱诺亚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在他脱口而出你们的秘密计划之前你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问:“麻烦你的那个……准备好了吗?”
邱诺亚偷偷看了眼沈星回,也同样压低声音回你:“嗯,放在后面屋里了。——他怎么跟你一起过来了?”
“一言难尽,之后再解释。”你一心去看看要准备的东西,嘱咐邱诺亚,“你在外面拖住他一下,我进去看看?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别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
“放心吧。”邱诺亚一脸正直的“包在我身上”表情。
你们不知道的是,这些小话传进沈星回的耳朵,只有一句格外清晰——“别让他知道我们的事”……
沈星回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
这无异于他突然发现自家房子塌了,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兄弟抡着锄头狂刨他的地基。
你浑然不觉,只顾急匆匆向里面走去,而邱诺亚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提醒你:“是右手边那里,你知道的吧?”
沈星回有些烦躁起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不知道的话题?
又为什么,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这么自然亲密?
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所谓的顺其自然细水长流,在你和邱诺亚对彼此展露的笑容面前,显得格外可笑。
你的身影消失后,沈星回和邱诺亚四目相对,氛围突然有些尴尬。
邱诺亚看看面色不善的沈星回,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只能干笑着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
沈星回则是看着这位多年战友再熟悉不过的脸,说完全没有迁怒是假的,但更多的是默默地开始了审视。
很久以前他就曾吃过这位无辜人士的醋,那时他还提炼出了经验,说原来你喜欢傻乎乎、总找你帮忙的。
后来他便也有意无意地朝着这个方向表现,还有点小得意地以为你很吃这一套。
现在才猛然发现,难道你喜欢的不是装傻,而是真傻吗?
还是说他演得用力过猛,让你不喜欢了……
花店老板这个身份不可能比猎人搭档还吸引人吧?难道自带什么他不知道的buff?……那等你将来知道了光猎是谁,会不会对他更感兴趣一点呢……
一定要算清楚的话,邱诺亚哪点做得比他好?
论年纪,他和邱诺亚不相上下,加在一起都够向天再借五百年的了。
论相貌,嗯……都是差不多的普通长相。
论厨艺,就算邱诺亚好一些,但他也不差吧?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沈星回无意识地盯着邱诺亚的脸陷入沉思,完全没注意到可怜的邱诺亚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都快汗流浃背了。
“咳咳,”邱诺亚不自在地搓搓脸,干咳了两声,“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你看什么呢?”
“没有,只是在想……”沈星回回过神,语气淡然里带着点不容抗拒,“你的花店,多少钱能转让给我?”
邱诺亚:………………?
10/
从花店去任务现场的路上,你的心情很好。
喜欢的人在身边,和你走着同一段路赶赴同样的目标,而你的戳破窗户纸小计划也即将进行。换了谁都会心情好好。
但这种好心情看在沈星回眼里,却完全不是这回事了。
他的心都被酸涩感占据,一言不发地闷头走了小半段路程,直到你实在忍不住问他:“怎么啦?今天你都闷闷的,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晕车还没缓过来?”
仔细一想,好像昨晚开始沈星回就不太对劲……你忽然想起昨天沈星回独自执行的任务,当时并没仔细问他,可现在想来,是不是当时就受伤了,状态才不好?
“你昨天的任务,是不是受伤了?”
“……没事。”面对迟来的关心,沈星回只觉得黯然。
本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被关心到也没关系,但是,为什么就不能多看看他呢……
彩蛋4k字结局解锁不亏,喜欢的话多多支持一下啦
:“确认”了你真的喜欢上邱诺亚后,沈星回大破盾
是可怜巴巴一身伤的战损星星,也是终于对你袒露脆弱的委屈星星🥺 更是只为你患得患失醋意爆炸的星星
得知真相失而复得后他快碎了,急需你哄一哄……
【宫双子】秸秆
北前辈视角,主要角色死亡预警,共3w字
内含很多个人理解,不喜欢请划走。
”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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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我认识阿侑的时间里,他因为左眼进过两次医院。第一次是在16岁,第二次是在20岁。都很严重,都是因为阿治。
我升上高三的暑假到来前,球队里发生了意外。队里的双胞胎总是在打架,我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很严重,角名匆匆赶来告诉我的时候,阿侑已经从医务室转到了医院。我刚被确定为新任队长,责任瞬间具象...
北前辈视角,主要角色死亡预警,共3w字
内含很多个人理解,不喜欢请划走。
”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
01
在我认识阿侑的时间里,他因为左眼进过两次医院。第一次是在16岁,第二次是在20岁。都很严重,都是因为阿治。
我升上高三的暑假到来前,球队里发生了意外。队里的双胞胎总是在打架,我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很严重,角名匆匆赶来告诉我的时候,阿侑已经从医务室转到了医院。我刚被确定为新任队长,责任瞬间具象化,向老师请假后就匆匆赶到医院。
到的时候已经在做简单的包扎,阿侑的眉骨处缝了四针,左眼肿得吓人,已经无法睁开。他发现我来时半睁着右眼向我问好,然后小声拜托我照看一下阿治。我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阿治,他的脸上还带着被阿侑打出的淤青,衣服上沾了少许血渍,垂下来的手在发抖。
阿兰说缝合的时候阿治固执地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阿侑松开他的手后他就退到了墙角,没再说过话。
医生要我们扶阿侑去另一仪器室做检查,阿兰扶着阿侑走在前面,我带着阿治走在后面,最后一起被拦在门外。
门口有一排公椅,但我们都没有去坐。阿兰手搭在阿治的肩膀上,告诉他别太自责了,不会有事的。阿治盯着关起来的门,好像可以透过金属看到里面的阿侑一般。我们等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如果阿侑的眼睛瞎掉了,他该怎么办?”
阿治说的不是做错了事的自己该怎么办,而是受伤的阿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不合时宜的感到温暖和欣慰。虽然他似乎并非在问我,更像是在问命运,但我依然给了我的回复:“结果到来前先向好的方向祈祷吧,不用太过担心,现代医疗技术很可靠。如果真的非常严重,就在阿侑需要的时候给他帮助。无论如何,先从给阿侑向前走的勇气开始吧,阿治。”
我避开了他的问题“阿侑该怎么办”,一旦真的讨论起来,只会加重阿治的恐慌。他看起来已经过于紧绷,眨眼的频率变得很低,声音也异常低沉。
“瞎了一只眼的阿侑,不能做职业球员的阿侑。我无法想象这样的未来。”
我其实并不担心,因为阿侑是坚强的孩子,即使遇到挫折,他也能坚定地走下去,毕竟他的身边还有阿治。我对我的这对后辈有着极大的信心,虽然他们总是在争吵,但我依然坚定地认为他们决不会离开彼此。因为他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我从不会担心他们会过得不幸福。
好在结果出来后显示一切都好,医生说差一点就会伤到眼球,但很幸运没有,等淤血散开眼睛就会慢慢恢复。他们的父母刚好赶到,重重地松了口气。没有人指责阿治,阿治也没有流泪,但无论医生还是父母,大家都去拍了拍他,告诉他别太担心,会没事的。因为他看起来受了比阿侑更重的伤,时不时暼一眼阿侑脸上的纱布,像被烫到一般躲开眼神,又逼迫自己再去看,手背在身后,依然在发抖。阿治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阿侑走过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又悄悄说了什么,从背后抓过他的手,他才有了反应,向大家点点头。
最初的几天他们都请了假,我忙于学业和社团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他们。后来阿治一个人来了,没过几天,因为考试的缘故阿侑也来了。放假后社团活动的时间大大增加,阿侑已经不再需要包着纱布,青紫的左眼暴露在外,缝合过的伤口也拆了线,恢复是迟早的事情。但我担心他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早就参加训练。他说那他要在旁边看着,以防阿治偷懒,我同意了。
阿侑在的时候,阿治总不能集中注意力,时不时往阿侑的方向瞅去,又被阿侑大喊一声骂回来。一旦开始休息,就立刻跑到阿侑的旁边去,闭着耳朵接受阿侑对他的不认真的指责。夏天到了,天气很热,即使阿侑没有运动,头上也冒出了汗。阿治时不时帮他擦汗,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风扇递给阿侑,怕汗水会流进伤口和眼睛里。每隔一段时间阿治都要给阿侑的伤口涂一点药膏,或者小心地往他的眼睛里滴眼药水。阿侑则仰起脸由阿治摆弄,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冲阿治说了不知道什么,阿治红着脸摆出不耐烦的表情,眼睛里却分明是关心。
不只是关心,我总觉得他们看对方时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那段时间他们亲近得让大家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我听到角名和阿银讨论他们请假的几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比以前更加黏在一起。天热得不行,我同意队员们去买些降温的饮品,大家哄散着离去,阿治托角名带,自己重新跑去和阿侑贴在一起。阿侑已经靠着墙睡着,阿治把他的头扶到自己的肩上,我很高兴他们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看到阿治亲吻阿侑的眼睛。
大抵是多了阿治的祈祷与爱,阿侑很快健健康康地回到球场,只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藏在他浓而粗的眉毛下。但那时的伤对阿侑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只是偶尔,偶尔左眼会突然的模糊,但恢复不需要半分钟的时间。即使阿侑自己揉揉眼睛,摆摆头说已经没事,精准的托球也宣示着这一点,但阿治还是坚决地要求停下来滴眼液或暂时休息。假期结束后阿侑的眼睛则是彻底的好了,他们依然吵架,依然打架,新一届高一的队员都不曾注意到过阿侑的左眼曾受过伤,其他人包括阿侑自己都快要忘记,我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有一天他们又因为什么小事吵起来,阿侑恼火地卷着袖子,阿治也不甘示弱。但在我开口制止前,先注意到阿治突然撇了一眼阿侑的眉骨,然后便只是恼怒地推开他,不再说什么。
在不用担心阿侑该怎么办以后阿治的情绪终于落到自己身上,最紧绷的时刻过去,钝痛才慢慢袭来。阿侑快要消失的疤,是阿治永远摘不下的枷锁,每时每刻都在让他后怕,那时如果力度或角度上稍有偏差,结局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阿治时常看向那道销声匿迹的疤,这时他都会稍微退让一步,收起一分力气,咽下一句讨厌的话。这并非我一人的发现,很快阿侑也察觉到。他有时倍感无趣地嘁一声翻篇,但大多时间并不领情,掰着阿治的脸要继续吵。有一次他恼怒极了,揪着阿治衣领吼道:“你要把那件事记到什么时候?谁要你假惺惺的对不起!快点给我忘了,这副臭抹布一样的恶心表情我看了就烦!”阿治沉默片刻后回嘴说:“哪件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尽哥哥的义务——礼让弟弟,啊这是属于大人的事情,我们阿侑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许因为我在场,当时并没有再吵下去,但之后阿侑因此变得愈加任性起来,一方面享受阿治留给他的好脾气,一方面又在挑衅阿治的底线一般。
我未曾指出也没有制止过,因为阿侑是足够有分寸的人,就像他的托球,他知道每个攻手的最高击球点在哪里,他也知道阿治忍让的限度。他们虽然总是互相嫌弃,但从未真的想让对方生气。因为愤怒的情绪总是伴随着难过,他们从不想让对方真的难过。
不止是因为阿侑,也是因为我猜这样阿治可以好受一些。
我将毕业时开始考虑下一任队长的人选,大家一致认为应该落在阿治和阿侑其中一个身上。三年级讨论了一番,认为选择阿治好一点,因为阿侑的性格太过跳脱。我私心偏向于阿侑,很明显阿侑比阿治更热爱排球,他会乐于为此付出。但我还是先找了阿治谈,阿治拒绝了。他说阿侑比他更适合,他只需要在阿侑需要帮助的时候,给阿侑向前走的勇气就可以了。我看他欲言又止,好几次似乎想和我说一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于是我也没有问。
如果没有之前让阿侑受伤的那件事,也许他在这时就已经打算告诉阿侑和我们了。阿治大概是想再拖一年,再为阿侑延续一年他的乌托邦。但我猜他也不确定,这对阿侑来说是仁慈还是残忍。
我对他们的关系有着绝对信任,阿治同样也是。他做的最坏的打算和我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是一条路:阿侑在得知阿治不打算继续打排球后哭闹一场,冷战一段时间,在某个夜晚又哭着打电话问为什么要离开我,阿治终于可以和他认真谈谈,好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总会和好,只是需要时间。
只是阿侑比我也比阿治更加信任他们感情的牢靠度。
02
他们毕业后我们进行了聚餐,阿侑一整晚都在表演快乐,夸张地唱歌,不停地耍宝,阿兰给出精准的吐槽,角名乐此不疲地拍照,其他人也都笑着捧场。只是阿治一直沉默着,埋头吃眼前的菜。忽然阿侑叫了一声,烤肉的油溅到了眼睛上,他哀嚎着揉眼睛,一直到揉出了眼泪,阿治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大家都静下来,终于看出了今晚的不对劲,阿侑又突然开始讲别的冷笑话,眼睛很快恢复了,他重新组织起热闹,想要让大家忽略阿治一般。我努力地分辨,阿侑的眉骨依稀还是可以看到受过伤的痕迹,但阿治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会再落到那里。
聚会结束后路成提议合照,我们拜托店员来拍。阿兰左右看看,问阿治和阿侑为什么今天没有抢着来坐到我的两侧,已经要成为职业球员所以假装成熟吗。大家终于想起来似的,纷纷庆贺他们兄弟一起加入黑狼。阿治终于今晚第一次地看向阿侑,阿侑硬装作自然的样子挤到我的左边来,嘴里说着高兴忘了,同时又紧张地看向阿治。
是的,紧张。我这时突然明晰了阿侑这一整晚的古怪感是因为什么,拼命地引导话题活跃气氛,我原想他是怕自己因为毕业又哭出来,重新回忆才发觉是在掩饰紧张。他紧张地看向阿治,几乎是屏息的程度。空气凝固到阿兰要忍不住吐槽的时候阿治终于不再盯着阿侑,起身坐到我右边为他空出的位子,抱怨着快点拍完照回家吧,我好困了。我感受到阿侑悄悄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阿治是吃了就睡的猪,阿治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双胞胎又吵架了,阿兰则打起圆场。
每次合照或是集体出场,阿治和阿侑总是分站在我的两侧,阿兰吐槽说我像他俩的对称轴一样。大家都笑了,并以这个段子作为今天的收尾。
像轴对称图形,他们要伪装成对方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那晚之后我才知道,阿侑在毕业前夕,不仅自己签下了黑狼的邀约,还假扮成阿治与黑狼的经纪人签了三年合约,同意了高额的违约金。
是阿治来找的我,但真相是从阿侑嘴里听到的。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去上大学,而是回到田地里。不知为何他们总在吹嘘我的能力,认为我十足的可靠,拥有无尽的智慧。实际上我的逻辑很简单,春天种下种子,施肥定植;夏天酿青梅酒,收获瓜果出售,夏末又忙起来,收割麦子种下其他;秋天的时候收割水稻,收获花生玉米一类;冬天就在大棚种下蔬菜,定时去驱虫。挑水砍柴,栽花种树,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的本事,我只是做好每一天的事情。球到了眼前,于是我去接起;事情发生了,于是我来应对。
紫藤花凋谢的季节里,阿治独身来看望我。我们坐在茶间外的濡缘喝茶,他问我要如何获得一颗平静的心,我贫瘠的语言无法描述,于是邀请他留在我家小住。到了傍晚,我带着他走上田间的小径。拨开尖尖麦芒,踏过青青草地。头顶有凉风习习,脚下是万物生长。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答案。
走到中途阿治停了下来,我看见他想要回头却忍住了,接下来他时而眺望远处,时而低头拨弄青黄的麦穗。于是我也停下来,静静地等着他将要说的话。
“北前辈,麦子被收割后,留下的麦茬地要怎么做呢?”
“一般会种下玉米或者豆子一类的。”
“可以直接种吗?不需要先处理掉麦茬吗?”
“只要重新翻过土地,种下新的种子就好。”
“听起来好简单。可是到处都是小麦的秸秆,幼苗的生长不会很辛苦吗?”
“幼苗会顶开秸秆,秸秆会帮它们镇压杂草。”
“欸——那需要等很久吗?我喜欢吃玉米。”
“等到小麦收割后会种下玉米,秋天的时候你可以过来摘。”
“哇,谢谢北前辈!……虽然秋天好像并不远,但太想要吃到玉米,就觉得一刻也无法等待了。小时候觉得暑假很短,所以夏天也很短,现在才发现暑假只占了一部分的夏天,夏天其实很长呢。以前还很喜欢暑假,但现在已经不喜欢夏天了,总是很热,阳光很晒,每天都觉得好累。”
“那就试着再把夏天当做暑假吧。不用喜欢夏天,继续喜欢暑假就好了。暑假总是很快就会过去,不是吗?”
因为阿治的反常,在他离开以后我打电话问阿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太确定是否能问阿治,住在我家的那几天他比以往要沉默许多。他和我去水田里插秧,有时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吃饭的时候才会露出满足的表情,说自己真的很喜欢食物。大多数时间是奶奶做饭,我们从田地里回到家时刚好可以吃到。有时回去早了,我们也会帮忙,我在厨艺方面做得一般,但阿治意外的做得很好,奶奶夸赞他的饭团捏得很专业,他慢吞吞地说其实很简单,经常练习就好了。我不知道阿治说的经常是有多经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练习捏饭团。我到底并不能算非常了解阿治,也不是一个特别会读空气的人,只是发自内心地告诉他,等到很多年后,他不再打排球的时候,也许就可以去开饭团店,因为他很擅长也很喜欢。这时阿治流出痛苦的声音:“拜托了,北前辈,这几天都不要提到排球好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认为应该向他问出缘由。
电话那头的阿侑听起来有些紧张,问我阿治和我说了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有。最初他委屈地说:“为什么阿治要这样对我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了。”他说阿治在毕业前告诉他自己之后都不打算打排球,想要去做和食物有关的职业,想要开饭团店。后来语气又变得愤愤:“难怪他那时候每天都要自己准备便当,我真是蠢,还让他帮我做我的,他答应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不对劲的。他在用便当练手,在他告诉我的那天,我生气极了,说他捏的饭团是全世界最烂的。但其实很好吃,只是他根本不适合去开店的,对吗?”
“阿侑。”我打断他,“所以阿治为什么现在又签了球队?阿侑,你做了什么?”
阿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听起来很是心虚。其实阿侑比阿治要更加黏我一些,但却很久没有主动找过我,我想是怕我责骂。他最后和我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有些过分,但是阿治更过分吧。”阿侑还是这样说着,“我只是不想和他分开……”
实在是有点太过任性,我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太任性了,阿侑。你应该向阿治道歉,只有他有权利来决定自己的人生。违约金先去告诉父母,我也会借给你们,剩下的可以贷款来付,然后再一起去还贷款。”
当晚阿侑发消息给我,说阿治愿意再打三年排球。我问他有没有和阿治道歉,他没有回答,只是说自己有信心让阿治在三年后自己决定继续打排球。
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我并不希望阿治把被硬塞来的这三年当做暑假。夏天是不能避免的,但他的人生是可以由他来决定的。
我迅速切换屏幕,想要跟阿治发信息,却在打字前又停下来。我想起那天不再看向阿侑眼睛的阿治,也许这个漫长的暑假正是阿治摆脱那道疤的一条路,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也给了阿侑最后一次的机会。
03
秋天到来时,因为要集中训练,阿治没能如约来摘玉米,我一直留到不得不掰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时间来,最后寄了一些给他。阿治打来视频和我道谢,他的头发又回到了黑色,只有发尾还是原本的银灰,但已经被剪得差不多了。我问他和阿侑最近怎么样,才知道他们已经不住在一起。阿治住在宿舍里,阿侑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住。
新年那几天他们终于一起来找了我,我们又一起去了附近的神社。阿侑说他们收假后就会以正选的身份登场,邀请我去看。这时阿治发尾的银色已经没有了,阿侑的头发也从金棕色染成了白金色,发型也不太一样,好像卷了起来。高中时期他们的书包是一样的,上面的挂件也是,衣服和鞋子又是同款不同色。阿侑在做双胞胎这件事上非常热衷,要求阿治和他的东西必须不是相同就是相应,阿治虽然总是抱怨这样更容易拿错东西和被认错人,但也一直默许着。
如今是有些不一样了。阿治本就比阿侑更安静一些,现在愈加沉默了,气场也随之大不相同。我们一路上等来了角名、练、和阿兰,一起结伴去了。阿兰一来就吐槽了阿侑的发型,阿侑又吵又闹说这是潮流,角名说是女明星的潮流,大家又笑了,阿治也跟着吐槽很骚包,阿侑虽然更大声地反驳,但明显心情好了很多。
春天就要来了,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我在神社许愿今年风调雨顺,大家一切都好。奶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做的事情总有神明在看的。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神明,也不确定神明是否能听到我的祈愿。只是来到神社的时候,所有人的信仰组成了神明的模样,让祂变得真切可信,这时候我便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只要足够虔诚地祈祷,就会获得幸福。
春假后不久,果然他们成为正选的消息就上了娱乐新闻,标题上写着“黑狼双子星的首秀”。高中时期阿侑就非常享受“最强双胞胎”的称呼,但我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快乐。我和原来的队员们一起去看了他们成为首发后的第一场比赛,明亮的灯光直射到阿侑身上时,那一刻他头发上的金色褪去,像是完全的亮白,和阿治和黑色重新对应起来。我的心中涌起酸涩,突然觉得阿侑有些可怜。
阿侑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一直活在爱里,所以才会任性。他想要幸福,想要阿治和他一样幸福,想要给阿治他认为最能带来幸福的未来,于是不择手段地将阿治永远留在自己幻想中的乌托邦里。但时至今日,也该逐渐意识到现实并非总会如他所愿,事实并非完全如他所想。
比赛十分精彩,我不曾怀疑过他们的技术和专业性,他们依然配合得很好,胜利后也会兴奋地击掌。场上呼声雷动,喊着他们名字的声音格外响亮。阿侑雀跃地冲观众席招手,回头想拉阿治来拍照时才发觉他已经离开。
那段时间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他们的报道,连着赢了好几场比赛,在网络上的热度也很高,再加上他们出众的外表,收获了很高的人气,还有代言找上门来。阿侑自然一腔热血,阿治看起来也没有懈怠。
我还在想是不是阿治已经坦然接受,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既不想他放弃自己的梦想,又觉得不接受的话他会生活得辛苦。如果他能二者都做到就好了,既能接受现状轻松地打球,又能在合约到期后依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去做自己真想做的事,我对阿治寄予这样的期望和祝福,并希望现实如我所盼。一直到赛季结束不久后,阿侑突然只身来找我。
又是紫藤花落的时节,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落花的芬芳,屋檐上有燕子打了窝。阿侑问我家里来了燕子说明什么,我想了想,说明燕子喜欢安静吧,家里平常只有我和奶奶。阿侑不很认可地摇头,说起小时候他和阿治在他们的奶奶家生活的时候,他和阿治很吵,但是屋檐还是有燕子。那也许是因为幸福吧,老人们说燕子会去幸福的人家筑巢。
阿侑突然伤感起来,吸了吸鼻子和我说:“我们的奶奶去世了,所以很久没有回去过。不知道有没有燕子筑巢,不知道我们还算不算幸福的家。”
“还没有和阿治说对不起吗?”我想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阿侑才会突然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又突然这么难过。
阿侑不再遮掩,先抽泣着,到后面哭得胸膛不断起伏,语句断断续续,我才得知这一年来他们私下几乎不交流。
“我主动去找他服软,但他还是不理我,我很生气,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了还要这样,明明打得很好,他每天都按时训练,也有在认真参加比赛,明明是喜欢的,明明他自己其实也很快乐吧。但是,但是他和我说他一点也不快乐,他也没有一天是真心想要来训练的,他还说,居然还说……”
阿侑抽泣得不能自已,我拍着他的背,从中勉强听出阿治对他说了什么。
我现在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打排球,连带着已经开始讨厌阿侑你了。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阿治他,我已经和他说了都是我的错了,我买了蛋糕想和他一起吃,买了新的游戏想和他一起玩,我专门,专门在外面租了房子,很久之前就把钥匙给他,我一直,我一直想如果他来,我就和他道歉,但他从来没有来过,我还是和他道歉了。合约结束后他想做什么都好,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明白是我的错了。为什么,我已经道歉了,我也,我也很久没有和他聊天了,我只是想和他好好说话,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这种话呢?我,阿治之前也总说讨厌我,但这次好像是真的了,他真的讨厌我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总是想要和我分开,明明说好了不能分开。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阿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生气又委屈,我无从劝慰,只是给他递纸巾和倒茶,等他哭够了的时候我才问他,是想要我去劝阿治吗。阿侑抹着眼泪和我道歉,说他不该打扰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找谁,爸爸妈妈还以为他们很和睦,其他人的话阿治也不会听。我答应他之后会和阿治谈谈,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和阿治怎么说。
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台风和暴雨,阿侑便在天黑前离开了。他离开前我和他说:并不是只要道歉了就应该被原谅。我不能替阿治回答你,但我想阿治的话只是他一时的情绪上头,绝非真心这样想。道歉不是一句话和一个蛋糕,做错了事就需要付出代价的。阿治其实很爱你不是吗?他能想到的惩罚你的方式只是暂时的冷战而已。只要真心悔过,一切都会好的。
阿侑走之前又叫了我,说北前辈。我问他怎么了,他又纠结着,好像在寻找勇气来坦白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那晚凌晨两点钟,阿治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阿侑在哪里。外面好大的暴雨,台风也很严重,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阿侑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也没有回家。我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告诉他阿侑在天黑前就离开了,我想让他不要慌张,阿侑也许去了其他朋友家。但阿治听起来像快要疯了一样,带着哭腔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对阿侑说了很过分的话,让阿侑很难过,所以阿侑才不回家。阿侑太笨了,什么话都会相信,怕阿侑太难过所以想找阿侑解释,去了阿侑的屋子,但是阿侑不在,一直等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外面的情况很糟,听说已经有路人遇险,阿侑一直不接电话,很担心会不会出事了。
我的欣慰总是来的不合时宜,恍惚电话那头是打伤了阿侑的眼睛,发着抖问阿侑该怎么办的阿治。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是长大了,但爱是没有变过的。
我先安慰阿治,然后和他分别给其他朋友们打电话询问情况。阿治听起来好像在准备出门,我劝住他,现在出去很危险,不仅找不到阿侑,如果阿侑回家发现你不在,会让阿侑更伤心。这话对阿治很受用,他立马停下来,拜托我如果联系到阿侑,告诉阿侑他在阿侑租的房子里等他回家。
因为我心里一直没由来的很安定,只觉得肯定没事,但“感觉”只适用于我自己,对其他人来说是没有道理和可靠度的。我想找到一丝阿侑没事的确切证据来佐证我的感觉,电话一直从朋友们打到村子口的叔叔阿姨,没有什么线索,我也再睡不着,一直不停地和阿治互发消息。我告诉了他阿侑对我说的话,又说希望他见到阿侑的时候能把他对我说的话再说给阿侑。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风雨停了下来,阿侑报平安的电话也终于到了。
原来因为提前的台风,阿侑在中途就下了车,就近躲进一间酒吧里,手机没有电了,风吹得电压不稳,酒吧里也没有几个人,早上的时候才借到充电宝。我问他一切都好吗,他说都好,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成年,喝了一晚上的无酒精饮料,肚子很胀。我安下心来,问他有没有给阿治回电话,他说回过了,正在往家赶。挂电话前又和我说,北前辈果然是对的,阿治说他不是真的讨厌我了,只有那一下,因为当时太生气了所以才那么说的。
我久违地睡了懒觉,一直到奶奶做好了饭我才起床。只要他们能确定地知道彼此的爱,就足够消除一切的痛苦了。我感到非常满足地吃着饭团,像阿治一样带着幸福的表情感慨,食物真是太好了。
04
只要踏实地做事,生活就会安定地继续。只要虔诚地祈祷,愿望就会被神明实现。只要诚恳地悔过,总有一天会获得原谅。我是真心这样想的。
但神明是否真的存在,我依然并不确定。课堂上会讲唯物主义,现实里的一切都能被科学解释,我只在祈祷时最希望神明存在。我许愿大家一切都好,那时心里更多想的是阿治和阿侑可以和好,能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痛苦都是因为太爱对方了。这个愿望确实实现了,但我没有感谢神明,因为这是阿治和阿侑自己的努力。
过了两天,阿治和阿侑打来视频电话,两个人像以前一样贴在一起,把两张相同的脸挤在一个屏幕里,争抢着问候我和奶奶。阿侑说他们打算出去北海道旅游,距离收假还有一段时间,我问他们什么时候走,阿治说再过两天,他先把宿舍的东西搬出来收拾好家里,之后就出发。临了阿治还不忘问我今年还会不会种下玉米,我告诉他按照计划会的,他说今年他一定会抽出时间自己来摘。阿侑有点不明所以,不满地嚎叫,说我们背着他有了秘密,是不可以的,这时候奶奶突然说想念阿治做的饭团,阿侑更加不满,问为什么不想念他。我们都笑了,阿治捂住阿侑的嘴巴,骂着他怎么跟谁都撒娇啊,阿侑立马指着阿治,嘟囔着和我告状。挂了电话后奶奶和我说,这两个孩子关系真的很好啊,最近都不一起来,还以为闹别扭了。我向奶奶坦白他们其实就是闹别扭了,但是没关系,因为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台风彻底离开后,我收拾起被破坏的葡萄架,回到稻田里。家里可以种麦子的土地相比稻田只有很小的一片,我一个人就能完全照顾。但稻田很大,不得不雇人来做。初夏时节的气温还算好,再过些日子就会变得非常炎热,要在那之前尽快让水稻开始生长,不然遇上高温烧苗的情况就难办了。
我的空闲时间变得很少,但还打算空出时间来酿青梅酒。我一边整理着准备用来酿酒的梅子,一边想象着阿治和阿侑的北海道之旅。这一年来我见证了许多他们为自己和彼此流下的眼泪,也同样因为他们紧张的关系而担忧,终于因为一场台风他们重新紧密联结起来。成长的一个标志是人会变得不再坦诚,我希望我的朋友我的后辈都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但也希望他们永远保持孩童的纯真。我可能比他们更加期待这次旅行,漫长的苦夏会很难熬,这是他们的暑假。
但我在几天后看到了一则体育新闻,说近期会有一场表演赛,由非常优秀的大学生球员和各职业球队20岁以下的球员组成,宣传的参赛人员里分明写着“黑狼双子星”。我立刻发信息询问阿侑怎么回事,不是要去北海道吗。阿侑说球队临时找的他们,很难得的机会,角名也会来,不过没有分到同一队,北海道未来再去好了。我又问他阿治是同意的吗,他说阿治本来很坚决地不去,他都准备放弃,开始收拾旅行的行李了,阿治又说听说赢了有奖金所以愿意去,阿治这家伙果然很适合做商人。
像上次对短暂失联的阿侑有着安定的感觉那样,这次我总觉得心慌,非常地希望他们可以暂时放下外界的一切,去北海道完成二人旅行。于是我又去问阿治,告诉他如果不是真的愿意去的话就和阿侑直说,阿侑不会逼迫他的。但阿治说阿侑接到通知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因为可以同时和影山、佐久早还有角名打,确实机会难得。如果不让他去的话,即使旅行他也会心不在焉,然后不停地哀怨惹人心烦。就陪他一次好了。
阿治这样说了,我便也无法说出其他劝阻的话。“感觉”是一种不能说服其他人的模糊情感,毫无可靠度可言。我很少感到不安,也是个不怎么会紧张的人,朋友们说我很厉害,因为我总能保持一颗平常心。我向来不认为保持一颗平常心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但我的的确确在那天暂时地失去了保持平常心的能力。
我又去了神社祈福。也许是我太贪心了,总是想要一切都好,也许许愿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偷懒的、不劳而获的、与脚踏实地的理念背道而驰的行为。也许正是因为我在平常对神明不够敬重,祂并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今年既没有风调雨顺,大家也没有一切都好。
那场备受瞩目的表演赛没能如约举办。我的“感觉”为它自己赢得了一份可信度,新闻在电话通知之前到达我的耳朵。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每坐在和阿治一起喝过茶的濡缘时,都会悲哀且懊恼地想着,如果我那时能更信任一些我的感觉,阿治和阿侑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在可以去探望阿治时,我本来要更早一点去医院,但阿兰拜托我等他两天和他一起再去,他说觉得自己做不到一个人去。我们到的时候只有阿侑在病房里陪着阿治,医生在门口和他们的父母说着什么。他们的母亲在门外掩面流泪,父亲也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从病房门的小窗上看到阿侑的半个背影,他从未像那样没有精神地佝偻着。
阿治的腿从膝盖以下都不能再动了,右手和小臂伤得不成样子,再留着会伤及更多神经,日后有很大可能会导致右边的身体整个瘫痪,为了保障将来的生活,截肢是目前最好的对策。没有人敢替阿治做这个决定,但他自己又始终昏迷着,医生焦急地催促不能再拖延,错过最佳时间只会为阿治带来更多痛苦。
他们的父母还在纠结犹豫,痛苦地啜泣,阿兰无措地想要说出安慰的话,却在开口的时候也落下眼泪。阿兰比我认识他们更久,感情也更深厚一些。我只觉得自己不能掉眼泪,如果阿治突然醒来,看见我站在他的身边哭,大概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这时阿侑从病房出来,带着一份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稳重和成熟,说截掉吧,这是为了让阿治的未来不是吗?因为阿治还要活很久,还要开他的店。
05
手术结束后一直过了三天阿治也没有醒来。前三天阿兰和我每天都会来,其他朋友也都纷纷询问过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都先替阿侑回绝了。第三天下午阿兰无论如何都得回球队里,叔叔阿姨拜托我陪着阿侑,因为他好像很听我的话,我于是请人照顾田地和奶奶,留下来陪着阿侑。阿侑每天只守在阿治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饭都很少吃。阿姨把饭送到他面前,哭着哀求他吃一些,阿侑转头问阿治为什么还不醒来?我们拜托医生向阿侑保证阿治一定会醒来,他才肯吃一点。但医生看起来也很焦虑,他只说没有伤到躯干和内脏,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次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将其归为安定,决心不能再后悔一次,用我的“感觉”做理由去安慰阿侑。
“可是感觉有什么用呢?北前辈为了安慰人也会说出这样没道理的话吗。”阿侑的情绪很差,我只好继续解释,从他左眼受伤和台风天失联时我的平静列举到听说他们突然打算去参加表演赛时的不安,我以此作为依据想证明我的感觉的可靠性,希望可以让阿侑放心些。
阿侑抬起脸看着我,问我既然这么准确为什么不早些阻止他们,那样阿治不就不会出事了吗。我一时哽住,阿侑的质问让我感到呼吸困难,看着他的眼睛我也说不出解释的话,只能干巴巴地向他说对不起。
这时阿侑突然开始哭,又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北前辈,你不要说对不起。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要让阿治搬出来和我住,所以去集训的那天,他才因为忘记了自己的东西都已经不在宿舍而要回去取,路上才会出车祸。是我要打那场比赛,所以才会遇上这种事。是我要让阿治继续打排球,所以他才会变得不幸。全部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阿侑的眼泪落在阿治的左手上,我去拍着他的背,他是需要大哭一场的。“我好怕阿治醒不过来,但是我也怕阿治醒过来,他能接受吗?阿治以后该怎么办?北前辈,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阿治以后要怎么活……”
接受眼前的不幸,轻松地活下去,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阿治已经因为这样的事情努力过一次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以前阿侑眼睛受伤的时候,我坚信无论如何他都能坚强地活着,但现在我面对病床上面无血色的阿治,变得残缺的阿治,无法轻飘飘地说一切都会好。
阿治什么时候睁眼的,我们都不知道。阿侑夜里都是趴在阿治的床边浅眠,我们劝不走便也不再劝了。手术后第五天,阿侑说早上感觉到有人摸他的脸,醒来时阿治在看他,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
医生匆匆进来做了检查,看他舒了口气,我们都放心了一些,又重新提起一口气去面对阿治。
阿姨过去问阿治要不要摇起来病床靠坐着,阿治点点头。我们都在心里斟酌着要怎么和他说时,阿治自己先问了:“手被撵断了吗?”
大家互相看看,然后叔叔解释是因为伤到神经,怕未来导致身体瘫痪,所以医生建议截肢。阿侑剥了橘子,想去喂阿治,又转而塞到阿治的左手,阿治慢慢抬起手送进嘴里,身体动了动,又问:“两条腿都不行了吗?”
这次叔叔也说不出话了,阿姨已经背过脸。阿侑着急又结巴地说:“暂,暂时不……但是医生说是有康复的可能的,之后,我们再,就是再观察,然后慢慢治疗,就,以后有可能能好呢。”
“如果不截掉就会死吗?”阿治又从腿问回手。我在阿侑之前回答:“未来有影响生命的可能。”阿侑突然自己坦白说:“本来应该你做决定的,但是一直没有醒来,怕错过最佳手术时间,所以我擅自做了决定。”
说完阿侑小心看向阿治,阿治嗯了一声,转过头久久凝视着窗外。
其实我对这一刻的记忆很模糊,那时阿治平静的声音听起来离我们很远,像站在大海中心的岛上呼喊,我们攀在船上想去接他,但怎么也不能靠近。那天上午的阳光从窗外闯进来,却停留在阿治一尺外的床边,坏心眼地不肯温暖阿治一点。
路成他们很关心阿治,一直想要来探视,我和阿侑商量后都婉拒了,只让阿兰来过。阿侑曾经说阿兰有种他和阿治的老家大哥的感觉,从小学就一直相遇直到高中,除了阿治他和阿兰配合最默契。阿兰比起我,和他们更像好朋友,也许能让阿治心情好一些。
等到阿兰来的时候,阿侑又拉着他叮嘱,不要在阿治面前落泪。因为阿治一直没有哭过,只有时换药会疼得挤出几滴生理泪水,疼到脸色发白额头冒汗也不肯出声,嘴唇咬破了好几次。阿姨为他擦着汗,心疼得落泪。阿治却在缓过来后说:“妈妈,不要哭了,我还活着的。”
因为在此之前大家都怕阿治会放弃自己,这时说了这样的话的阿治让我们都放心了一些。阿兰来过之后我就离开了,阿侑虽然笨手笨脚,但很尽心尽力,每天寸步不离,叔叔阿姨轮换着请假,阿治也在渐渐适应着。我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已经是可以收割麦子的季节,我很快收完,又迅速翻过土地,种下玉米。阿治说今年他要自己来摘,我又把田垄加宽碾平,让轮椅也可以推过来。收拾好了之后我站在田地外面看向那条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做了,但出来再看时发现路是那么窄,又那么凹凸不平。我不满意,又跑去借来压路机,固执地在那条路上不停地来回。夜幕降临,我又一次退出来站在路口去检验成果,这时从刚去医院开始就忍着的眼泪忽然一涌而出,我发觉自己的心竟变得如此消极,以前从未这般觉得,如今开始埋怨,这条路实在是太短。我忍不住地去想阿治以后的路,忍不住想起阿侑哭着说不知道阿治以后该怎么活,我的眼泪变得愈加不可收拾,要是有更多我能为他做的事就好了。
出院前我又去了一次,听说其他朋友们也都陆续来过了。阿治看起来好了些,急着和我抱怨角名很烦,让我管一管,说他每天都发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有时是段子,有时是搞笑的动物视频,有时是抓拍的高中时期他和阿侑的丑照。阿侑黑眼圈很重,但很有精神,告诉我阿治现在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会和他拌嘴。我记得阿治刚醒来的那几天是不爱说话的,只在想要做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轻轻叫一声阿侑,阿侑便立刻趴到他身边,仔细去听他的话。阿治有时说要喝水,有时是想上厕所,也有时不提任何要求,只是叫了阿侑的名字,让阿侑靠近自己。
其实阿治是哭过的。
因为都是阿侑在忙,我多数时间负责在阿侑不在的时候看着阿治。那几天的阳光很好,天气越来越温暖,到了下午就会变得懒洋洋的。阿治很多时间都在睡觉,我于是也倦怠了,被包裹在午后的阳光里,坐在阿治病床前的椅子上睡着。我只是打了一个盹,不一会儿又自己醒来,却看见原本躺着的阿治坐了起来,偏过脸面向窗户,左手拿着叔叔阿姨买来的桃子在啃。
我很快想起那是没有洗过的桃子,忙站起来去阻止阿治继续吃。靠近后发现他床边放着一张用来擦过桃子的卫生纸,但很明显是无法擦干净绒毛的。我想从他手里拿走那颗桃子,说去洗一个给他,但阿治不肯松手,别过身子大口大口咬着自己擦过的桃子。绒毛扫过嘴唇和口腔,刮着咽喉,阿治忍不住咳嗽起来,我更加强硬地想要抢走,但阿治只在躲开我,我正奇怪,却发现手背已经变得湿润,我以为是桃子的汁水,结果却是阿治的眼泪。阿治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肩膀一耸一耸,但依然拼命吃着那颗他自己为自己擦过的桃子。我也不再和他抢了,站在一边心脏揪起来。
怎么可能不哭呢。
虽然躯干的伤并不严重,也没有伤及内脏,但并不是没有伤。阿治断了一根肋骨,腰腹和胸口都有划伤,一咳嗽就连带着一起痛,痛得皱眉。阿侑回来时阿治已经吃完了桃子也擦干了眼泪,但是却在咳嗽。阿侑焦急地念叨怎么会咳嗽呢,阿治看了我一眼,所以我也没有说。医生说多喝些水就会好,阿侑很听话地哄着喂了阿治很多水。阿治停止咳嗽后平躺下来,阿侑蹲在他身边,把自己的脸送到阿治的手里。阿治摸着阿侑眼下的乌青,又叫起阿侑的名字,阿侑乖乖地应他。
后面他们说了或是做了什么,或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都不知道了。我只觉得我该离开,他们在一起时,好像没人可以靠近。
06
出院后阿治被父母带回了兵库的家,阿侑则被大家赶去了球队,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继续的。肇事者和黑狼都出了赔偿金,也无偿与阿治解约了。那张困了阿治一年的合约,对此时的阿治来说,却变成了抓不住的未来。
未来,未来就是还没有来,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都是未知的事情。我们每天最担心的,就是未来对阿治来说,已经失去了信任和期待。
黑狼用官方账号宣布解约并表示遗憾后,阿治的事情也很快就上了新闻,媒体的用词里充满了惋惜,但这条新闻很快埋没在其他新闻之中。
我偶尔去探望阿治,和他讲起田地的事情。我告诉他我已经种下了玉米,等到了秋天他就能来摘。阿治默默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我从不知道自己是个这样多话的人,又或许是阿治变得太安静了。
忽然阿治问我,如果幼苗顶不开秸秆,该怎么办?我愣住了,心跳突然加速,随后语速很快地告诉他,现如今返田的秸秆一般都是粉碎过的,不再那么长和重,又像是在做什么保证,我向他保证我会挑开压住了幼苗的秸秆,保证每一棵苗都能好好地长起来。阿治点点头,冲我微笑,说那他就安心等着夏天过去了。
回到家里,我慌忙奔向那片土地,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后来干脆一点一点捡走已经混进泥土的秸秆。
又过了些时日,阿侑的比赛变得密集起来,回家的次数也变少了。阿治说阿侑每晚都打来电话,称赞很多事情也抱怨很多事情,我们坐在一起笑,阿侑就是这样的,无论什么都会说出来,情绪也毫无余地地展现。阿侑说又要有一场表演赛,我也在网络上看到,这场比赛也热度很高。他说主办方邀请了阿治和他的父母去看,他不太想阿治去,怕阿治难过,但阿治同意了,说总不能以后永远都不去看阿侑的比赛了。阿侑问我要不要来看,主办方给了他几张亲友票,我又有一丝不安,但不知道是来源于什么。我让阿侑一定要保护好阿治,他说黑狼经纪人说队里会做安排,他们也很想念阿治。我还是不太放心,便也决定去。
场上有阿侑和许多高中时期的熟人,我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坐在亲友专座,旁边就是阿治和他们父母。阿治的座位是特制的,轮椅卡进去和其他人的座位一般高,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人是很矛盾的,我们每天营造出一种正常的氛围,好像都一点不在意阿治的身体变化,努力让他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没有两样。我们想让他出门,想让他回到原本的世界,回到人群里。但真的到了人群中,我们又不敢让他被别人看见。我们期望阿治变得坚强,但其实这个期望是最没道理、最软弱、最无能为力的。我们自己都坚强不起来。
面对我们的问候,阿治也不愿辜负期望一般扮出正常人的模样,好像已经全然不在乎自己的伤病,于是我们也在他面前表演坚强。
比赛开始又结束,阿侑全场打得都很拼,每次得分都要往我们的方向偷看一下,每次失误又躲着我们的目光。阿治吐槽,这家伙今天状态好得很呢,但是又浮躁得不行,北前辈待会儿一定要教训他。我笑了,我已经不是他的队长了。阿治说,但北前辈永远是北前辈,永远可以教训我们。大家附和地笑着,我的心里感到难过,他们一直尊敬我,但我却无法帮到他们更多。
不负众望的,阿侑是这场比赛最抢眼的球员,他所在的球队也取得了胜利。如同特殊嘉奖一般,大屏幕上只放大了阿侑的脸,解说又在此刻响起,夸赞他的神勇表现。阿侑注意到后,也热情地冲镜头挥手,享受着赞扬和掌声。但话语却逐渐变得奇怪,说到阿侑是“黑狼双子星”之一,和阿治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如果阿治在一定更加精彩,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双子的故事已经成了过去,阿治被命运拦在球场之外。
阿侑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差,眼看就要发作,同在场上的角名赶过去挡住了他,但大屏幕又突然对准了观众席的阿治。旁白在一旁介绍他是令人惋惜的明星选手,悲惨的遭遇让人痛心,但相信无论场上还是场下,双胞胎都会携手前行。我们都被吓了一跳,阿治对着镜头愣了一瞬,似乎勉强要扯出一个微笑来时,叔叔阿姨立刻挡在他面前,此时屏幕上的脸也切换成了阿侑,但阿侑转头就离开了。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阿治身上,我们把他围在中间,好似要组成一堵人墙,但这墙脆弱得很,很轻易地被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渗入。我没能去看阿治的脸。
躲进休息室后阿侑他们也正好赶来,紧张地冲到阿治身边,慌乱地说没有告诉过他会做这种事。阿侑说得快哭出来,我们都别扭又干巴地开始安慰阿治,七嘴八舌地说了很多不明所以的鼓励和支持。一直沉默的阿治忽然发了脾气,一把推得阿侑跌坐在地,声音很低,却是嘶吼着在说:“既然都觉得我好可怜,既然我可怜到让你们这么痛苦,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为什么还要逼我假装自己可以活下去?”阿治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流下眼泪,我们都怔住,眼眶发涩,说不出话。
阿侑崩溃地大哭,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阿治身上,一遍一遍乞求着:“没有,没有这样,没有的,不要说,阿治,不要,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阿治,对不起,求求你了,阿治,阿治……”阿治的一只手推不开两只手抱着他的阿侑,揪着他的头发也不肯放开,又捶打了两下后,最终把头埋在阿侑的肩膀,让眼泪交汇。
我并不想去猜测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期待着头条的媒体,还是想要榨干“双子星”名号最后一丝油水的黑狼经纪人,无论是谁,他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回家后我就看到这件事上了新闻头条,讨论的人很多,大多是在为阿治可惜,少数人抨击起媒体的用意,极少数人在打听阿治的医院和住址。他们说想去探望阿治和送上祝福,也有说想要介绍医生的,大部分人是善良的,但总夹杂着一两句刺眼的幸灾乐祸。有些人的恶意是难以揣测的,毫无理由,不讲道理。我担心阿治会看到这些,想让阿侑多注意点,但很快又收到阿侑因为打人被禁赛的消息。
07
再次收到阿侑的消息,是他向我打听有没有在乡下的可以立刻租住的房子。
事情发酵后,阿侑在大阪租的房子、他们在兵库的家,甚至乡下奶奶的老宅,都被扒了出来,精确到门牌号。阿侑说最初总有媒体来堵,报了两次警后来的少了些,后来就每天都能收到快递,大多数是鲜花、礼物和信,他怕信里会有乱七八糟的话,所以从不给阿治看信,只让他拆礼物,礼物大都很温馨可爱,但有次开出了一个被切掉右手又扭断双腿的娃娃,后背上写着活该。
最近网络上奇怪的声音也多了起来,有人开始指责阿治作为运动员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保护好自己,愧对于球迷的期待。还有人说觉得阿治并不热爱排球,打球总感觉缺乏热情,只是为了和阿侑作为“双子星”一起来捞钱才打球,动机不纯所以被命运惩罚。我在看到更多之前卸载了社交软件,又忍不住去叮嘱阿侑别让阿治看见这些,阿侑说角名每天都在各种公开的社交软件给阿治发他以前的丑照,阿治被烦得全都卸载了,只留下了line。
最终阿治和阿侑住进了我叔叔的一间闲置的屋子,一切设施都很齐全,除了厨房的地板偶尔会渗水,但因为只是偶尔,只会有一点点,所以大家都认为是可以接受的。那里离我家步行需半小时,开车要绕去大路,大概十几分钟能到。其实有离我家更近的一间也可以住,但他们含糊地婉拒了,说是不好意思再麻烦我更多,我也没再强求。
因为叔叔阿姨都还要继续工作,所以只能阿侑陪着阿治,听说原本打算再找保姆或是信赖的亲戚来帮忙,都被阿治拒绝了,说他有阿侑就足够了。
最初隔两三天我就会开车去探望一次,怕他们不能习惯乡下的生活,又怕阿侑不会做饭,每天担心他们的吃饭问题,一直拜托奶奶多做一些我送过去。后来我忙于收割水稻,他们看起来也已经能适应了,上次去的时候,阿治指导着阿侑蒸米饭和做些简单的凉拌菜来招待我。阿侑菜切得很差,一块薄一块厚,被阿治不停地数落着,阿侑不满地嘟囔说自己在这方面就是不行嘛,又被阿治敲了脑袋,因为阿治很懂得怎么把控好调料的量,所以味道也是好的。
平淡的生活是最安定的,充满着一切向好的希望,今年的稻谷收成不错,稻田里的收割机来来往往,我跟在后面捡着水稻的秸秆,准备粉碎后返田。
有天阿侑带来一个机械智能假肢手臂,能动性很高,手指也可以活动。是球迷在后台私信推荐的,阿侑在各类品牌里调查了一段时间,又偷偷量了阿治手肘下切口处的尺寸等,制作出来的效果确实不错。阿侑拜托我先保管着,因为他之前不确定做出来的效果怎么样,怕让阿治失望,所以没有告诉他。现在又不能直接拿回去,怕他怪自己自作主张,想先试探下阿治的态度。
次日中午阿侑来取了,我留他吃了午饭,再为阿治打包了些。饭后天变得阴沉沉的,我便说开车送他回去。中途果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砸在车窗上,让空气变得不安起来。阿侑焦虑地抖腿,不停变换坐姿,目光直直往家的方向寻找,我于是稍微加速前进。快到的时候阿侑说自己突然好紧张,会不会阿治不喜欢那个假肢,阿治生气了怎么办。
听阿侑偶尔提到,阿治似乎变得很容易生气,会突然发脾气。阿侑的脾气也不好,我劝导他不要和阿治吵架,稍微忍耐一些,阿治需要一点时间。阿侑摇摇头,说阿治完全没有给他生气的机会,每次发完火又很快来道歉。阿侑说,阿治变得很容易道歉,明明以前要他说对不起就像要他否定自己的人格一样困难,现在却能轻易地说出来。有时阿治还会在道歉的时候流下眼泪,说自己没有想冲阿侑发火,只是控制不住。阿侑说每当这时他心里都很难过,不可避免地想着如果不是因为他,阿治就不会受苦。“但阿治不让我说对不起,还因为这件事和我大吵一架,可是我除了对不起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抱着他一遍一遍说没关系。”听到这里,我的心里既酸闷,又觉得温暖,宽慰他这是因为阿治没有怪他,怕他自责。阿侑摇头说:“我的感受都不重要,我只希望阿治可以好好活着,阿治会不会怪我,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是没办法不怪我的。”
车在前院停下,我们顶着雨小跑进屋子,桌上放着切好的水果,但却不见阿治的踪影。我和阿侑分别挨着房间边喊边找,忽然听见阿侑大叫一声阿治,我闻声赶过去时,阿侑正抱着浑身泥泞的阿治从后院跑回屋子。轮椅被摔在雨地里,跌倒在台阶旁特制的滑坡边,地上散落了许多衣物,还有些许挂在晾衣绳上。情况瞬间便了然了,因为下雨,阿治想去收衣服,因为下雨,轮子沾了泥土,在木板上打滑。阿治用来抱着阿侑的左手全是泥泞,还被蹭破了皮,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上也满是泥水。阿治脸埋在阿侑怀里,我没有再看清别的,阿侑侧身绕开我,快步抱他回了房间。
我抬起了轮椅,重新推回屋子,晾在外面的衣服都已经湿透,索性继续挂起来了。阿治瘦了很多,之前因为经常见面,并没有注意到过太多变化,今天看他被阿侑抱在怀里时,才猛然发现已经快比阿侑瘦了一圈,明明过去阿治一直都是更壮的那个。
在客厅等待的时间里,我听到阿侑先跑进卫生间放水,然后抱着阿治进了卫生间,许久后又抱回房间。我本想直接离开,阿治也许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这般狼狈,但又觉得离开显得十足软弱,我不想阿治觉得是我不敢面对他的这幅模样。没什么大不了,这是一件普通的,平常的事,阿治没有任何需要我可怜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情景能让我不忍心去面对,我对自己这样说,希望自己表现出的也是一样。我擦干净了轮椅,又擅自借用厨房煮了一点南瓜小米粥,等着他们出来。
不久后阿侑推着阿治走出来,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阿治微笑着和我打招呼,阿侑走在后面低垂着头,高声喊久等了。我们谁也没提刚刚发生的事。
粥刚好够盛三碗,阿侑又打了一点咸菜。阿治边喝边说阿侑要是能煮出这样美味的就好了,阿侑不服地说自己最近已经有进步了,之后肯定会变成大厨级别。阿侑确实有在进步,之前让他做出一盘菜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于是我夸赞了一句,阿治立刻接话调侃说那阿侑到时候也干脆别打球了,和我一起开饭店好了。像小狗一样,阿侑一脸纯真地点头,说自己就是这样打算的,最近已经在托人找店铺了,一想到能和阿治一起开店,就觉得特别好。阿治顿了顿,骂了一句,好个屁,你给我滚去打球。
刚搬过来时阿侑甚至没有带排球,一副铁了心不再打球的样子,后来被阿治赶着去带了一个,又监督着让他每天保持运动。对外宣称的是阿侑被禁赛了三个月,实际上是那天阿侑打了人后气血上头,摔了队服说不干了。经纪人这才慌了,他们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一个优秀的接应,不能再骤然损失一个顶级二传。但总归球队和主办方都是要面子的,所以说给阿侑冷静的时间。听阿兰说黑狼最近的成绩很差,一下子失去了两名主力,他们一时难以调整过来。球队用双胞胎宣传了一年,即使不说成绩,商业价值也都压在他们身上。角名发消息说事情被爆出来是广告商的主意,主办方说服了黑狼经纪人,就是为了再增添一份热度。舆论风向已经开始变化,阿侑又很犟,估计不久他们就会意识到阿侑不会低头,不得已自己来赔礼道歉请阿侑回去。
吃完后阿侑拿出了那只手臂,小心地为阿治装在胳膊上,按照制作方和医生告诉他的那样,一点一点教阿治怎么让它动起来。阿治缓缓举起手,一根一根地测试手指,做出握拳的动作,又比了一个大拇指。阿侑按捺着激动追问怎么样,阿治露出笑容来,说着我终于能摆脱你那烂得要死的厨艺了,同时缓慢地竖起中指。阿侑立马看向我,我配合着看向阿治,收到目光警告的阿治慌忙收起手指,反倒有点操作不来,摆成了蜘蛛侠的手势。
阿侑狠狠笑着吐槽后被阿治赶去洗碗,我陪着阿治。我们随意聊了聊田地里的事情和奶奶的健康,寒暄结束后又不知该说什么,阿治开口感慨今天的雨好突然,随后轻笑了一声像在为自己生硬的话题切入感到不齿。我听着外面逐渐变小的雨声,回答他是的,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猛烈,去得缠绵。
阿治望向窗外,片刻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北前辈,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夏天。”
08
那只智能假肢阿治用得还不错,虽然反应稍微慢一些,但确实方便了许多。阿侑在电话里告诉我阿治切的菜又细又整齐,捏的饭团也很优秀,最近还和他一起研究了店铺位置。我再去他们家时确认了这件事,阿治真的很热爱也很擅长。
那天还叫了阿兰,是搬到这里以来除了我以外见的第一个朋友,阿治为我们准备了很多。因为阿治的假肢关节是裸露的,尽量不要接触水,所以阿侑在旁边打下手,但他在厨房总显得笨拙,时不时挨两句嫌弃,又句句反驳回去,阿兰吐槽说你们兄弟处得像我爸我妈。阿治的刀停了一下,阿侑转过来,表情怪异地说:“阿兰君……我拿你当前辈你却拿我当爸爸吗?这样不好吧!我还不到20岁!”刚说完阿治就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厨房门口的阿兰喂一声骂着你小子说什么呢,阿侑又扮着无辜冲我说北前辈你看他,我也皱着眉笑了。
饭桌上阿兰带来很多趣事,和阿侑一唱一和地说笑,阿治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要停下吃饭以防被呛到。我是不喜欢在吃饭时说太多话的,但是大家看上去在笑,我也就跟着笑了。其实这顿饭的氛围很诡异,每个人都好像是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笑容,大家都在表演快乐。
离开时阿治送我们到门口,我说起玉米快要成熟,过几天就能摘,到时候我会开车来接他。阿治问我具体会是什么时候,我想了想,差不多在他们生日前后。阿治点点头,和我说了再见。
路上阿兰敛起笑容,略显惆怅地说,阿侑喊他来的时候说阿治最近好了很多,但阿治其实状态没有看起来这么好,对吗。我又想起那个雨天之后,阿侑在家里装了监控器,但没几天就拆除了。他说最开始问阿治可不可以的时候阿治说随便,但看监控录像却发现,阿治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什么也不做,抱着那只手臂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摄像头。于是我认可了阿兰的话,阿治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大概只能骗过阿侑。因为阿侑已经做了所有他能为阿治做的事情,剩下的只有祈祷,他太希望太希望阿治会一点一点变得好起来,所以才会这么容易相信。
也许是我们多心,阿治确实在恢复精神。也许是我们太贪心,想要阿治很快地开朗起来。只有阿侑在珍惜眼前的一切,他知道阿治已经在尽力了,我们感到失望的进展已经是阿治努力的极限,阿侑愿意开心,因为至少阿治是愿意努力的。
自从阿治出事之后,我很少能保持长久的轻松,我们迄今为止只认识了四年多,做了不到五年的朋友,我便已担忧如此,阿侑的伤心必然是百倍于我的。
起初阿治一直很消极,有时我过去他也会装睡不见我,现在已经开朗许多。但我不知道他是从心底里变得积极,还是只是不想阿侑伤心。
双胞胎的生日将近,阿侑说阿治想请更多朋友来家里玩,他愿意见人了。我于是也愿意相信阿治是真的有在恢复开朗,偶尔的抱怨和丧气也是正常的情绪波动。夏天太热的时候,我也偶尔会生出厌烦的情绪。夏天总是很热,但也会下雨,不过再大的雨也浇不灭夏天的热。
最近的天气已经变得凉爽,夜晚的风甚至是微冷的。难熬的夏天已经过去,阿治喜欢的玉米也将成熟。我和其他朋友联系着阿侑私下准备他们的生日,我也开始考虑要送什么礼物。阿侑告诉我们,他之前和阿治一起为未来看好了一家店面,不大也不贵,地段不算繁华但也并不冷清,等到阿治未来去经营时不至于亏本也不会太忙碌。阿侑说阿治现在很娴熟,经常跟着视频网站的教学学习,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泡在厨房里,时不时叫他过去投喂两口,因为都很美味,所以他也乐意做阿治的小白鼠。他和父母商量后已经租下了那间店,因为本来就是阿治选好打算之后去租的,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吧。
刚入十月,阿侑说黑狼队里来了电话,想找他谈谈。他暂时还不想离开阿治,但如果真的不打球了又会觉得遗憾和不甘,阿治也不同意。阿治一直催促他去,阿侑说,阿治在凶完他后非常认真地告诉他:如果你因为我的原因不再打球,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阿侑,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的人生,你这样不是在为我好。于是阿侑便打算去见一面沟通一下,他会继续打球,也会配合他们用账号发些安抚大众的话,好来挽救黑狼和那场比赛的主办方及广告商的口碑,但他希望可以再给他一段时间,他想多陪着阿治。
因为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于是阿侑需要去大阪一趟,临走前拜托我陪阿治半天。其实阿治大部分时间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只有半天而已,但因为阿侑出发的时候天色阴沉,好像要下雨,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只是阿侑,上次那个雨天的事我也不想再发生一次,兴许是那天阿治垂下头说不喜欢夏天的表情太让人揪心,今天一想到下雨和独自在家的阿治,我便觉得担忧,想尽快赶过去。但因为家里的车昨天被邻居借走了,我只能带上伞快步走过去。刚出门的时候阿治打来电话问我和奶奶愿不愿意吃金枪鱼饭团,因为阿侑很爱吃,所以家里有很多金枪鱼罐头,已经要吃不完了,如果喜欢的话他多做一些金枪鱼饭团送给我们。阿治的语气很平常,我也以此让自己放心下来。
走在路上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对阿治太过关心,所以才会总是心中不安。关心则乱嘛,阿侑说他时常因为过度保护惹得阿治发火,说自己没有那么脆弱,那时他就像个鹌鹑一样缩起来不敢讲话,结果阿治又嫌他不和自己吵架,也是过度保护。其实阿治也一样。阿侑一直很爱惜自己作为二传的手,高中时就要好好保护着不能受一点伤,时刻都要记着涂护手霜。有次去他们家,阿侑为我们切水果,因为同时还惦记着和我们聊天,走神切了到手。阿治紧张极了,着急地去医药箱里找创口贴,却因为太急躁打翻了水杯,里面的碳酸饮料洒进阿侑伤口里,惹得阿侑嘶声皱眉。处理好伤口再抬头时,便看见阿治一脸快哭的样子,轻轻摸着创口贴,小声还痛吗。阿侑一边心软一边脸红,嘴唇靠近阿治的额头时突然停下来往我的方向看了看,随后用脸蹭了蹭阿治的头发,低头轻轻回答不痛的。
天色阴沉昏暗,风已经沾上冷意,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今天穿得有些薄,我打了个哆嗦,告诉自己阿治在厨房忙着所以没有听到,打算失礼地从后院绕进去。
09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警察告诉我们,本来现场勘测后初步确定的是自杀,但检查后发现,因为地板渗水,轮椅打滑,阿治摔倒在地上,那只机械手臂的腕关节因为进过水而锈了一点,有些磨损,握着刀的手指在那时没能松开,所以是一场意外。
阿侑接受了这个说法,接受了产品公司的赔款,接受了大家送来悼念的花圈。
葬礼结束后,阿侑便不见了踪影,叔叔的那间房子被暂时封了起来,我发了很多消息给阿侑,始终石沉大海。几天后他们的母亲打来电话给我,阿侑现在在兵库的家里,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既不见人,也不说话。但饭有在好好吃,他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走出来,拜托我通知其他朋友们不要担心,又希望我们可以来和阿侑说说话。
玉米已经完全成熟,但今年,以后每年,都不会等到阿治来摘了,我为阿治修理的小路也不会再派上用场。
阿治讨厌的夏天,最难熬的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的风变得很冷,我从傍晚开始就沿着田地一直走,走到天已经黑尽,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到了阿治阿侑住过的那间宅子。
封条在前两天已经取下,我向叔叔道歉,因为是我介绍了他的房子出租,屋子里死了人对其他人来说到底是不详的。叔叔没有介意,只是在听说阿治只有19岁时重重叹了气,感到很可惜,明明是那样年轻的生命,却出了这种意外,神明是没有心的,命运太作弄人了。
我推开院门,前院和后院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几株杂草。宅子和我家一样,是传统的和式风格,阿治很少出门,大多时间遥控着轮椅停在濡缘,看阿侑在院子里自己垫球。我有建议过他们养些植物,阿治闲来也有事情做。两个人都拒绝了,阿侑说阿治闲下来就要去厨房捣鼓,根本叫不出来。阿治说阿侑连自己都养不好,别说植物了。
阿治和阿侑都有自己擅长并热爱的事情,即使辛苦也会努力,即使困难也总能做好。所以我想,如果我擅自带来一盆花,或是应季的蔬菜种子,要求他们去照顾,即使不情不愿,但为了不让我失望,大概也会养得很好。
有的一年夏天会格外的热,种下的作物幼苗会被灼伤,不得不进行补救。最开始搬来时正值最热的天气,闲聊的时候我曾提到这件事,阿治说那如果救不过来,不就白种了,今年的收成怎么办。我解释虽然有的时候会大面积的萎蔫,但大多数时间只有个别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一直对这类话题兴致阙阙的阿侑突然搭腔,一点点也好,很慢也好,总会有顶着烈日长大的苗。我正要赞同,阿治却反驳说那样长大的苗也不会变成多么美味的食物的,而不停为此做着补救的农民很辛苦,用糟糕的原料勉强做出饭菜的厨师也很辛苦,这样的苗长大也没有什么用,只会搞得所有人都很辛苦。阿侑生气起来,怎么会没有用,都说了会做补救了,肯定会长得很好,即使长得不好也总是有收获的,农民会因为有收获而开心,厨师也会因为有原料来做饭而开心,吃饭的人也会感谢食物。难道因为辛苦就要放着不管吗?难道因为辛苦就不吃饭了吗?阿治大声地说,但那样的结果也只是所有人妥协后的结果,而且被烈日灼伤还要拼命生长的苗,既不开心,又很辛苦。
我从前院绕到后院,又一次从濡缘推开门走进茶室,再绕到厨房,那里是我发现阿治尸体的位置。
不久前,上一次,我像今天一样走进去,那时阿治躺在轮椅旁的地上,地上全是血。我走过去,看见他左手在流血,那只右手握着刀,刀插在脖子上。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叫的救护车和警察,也忘了和阿侑打电话时说的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在呼吸。我不记得我的鞋底什么时候沾上了阿治的血,但我记得非常清楚,永远无法忘记,阿治睁着眼睛,嘴微张着,分明是在笑。
我又站在这里,风被我带进屋子。风是没有味道的,但屋子有味道。地板已经擦过,墙壁上的血也清除了,但我还是能闻到。屋子里很黑,只能借着月光看清一些东西。爱是没有颜色的,但恨有颜色。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阿治是带着恨而自杀的。
感觉,感觉不一定准确,感觉有时是疑神疑鬼,有时是关心则乱,有时还是自我欺骗。我的感觉除了我,说服不了任何人,即使是我,有时也是不愿意相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天屋子里的颜色和味道。血应该是红的,但又好像是黑的。阿治的衣服是黑色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里流出的情绪也是黑色的。味道不一样,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描述只能闻,要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又闻到它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
我不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还是恨的味道,也没有勇气留在里面花更多的时间去辨别。但那天所有走进屋子,闻到了现场的味道的人,都脱口说这是自杀。除了阿侑。
来的医生没有急着把阿治带走,当场确定了死亡。阿侑从半路返回,看到那一幕时跌坐在地上,四肢僵硬地跪着爬向阿治。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他的脸时,都再没有任何理由去拦他。
警车到时阿治的血已经糊满了阿侑全身,阿侑紧紧抱着阿治,像他们未出生时在妈妈肚子里那样。
那时警察就说像是自杀,但阿侑拼命否认。
“不会的,阿治不会自杀,阿治怎么会自杀呢?我出门前他还在准备着做饭团,前几天说起要请朋友们来过生日的时候还很高兴,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以后再找时间去北海道玩。不会,他还说生日蛋糕要加火龙果,阿治怎么会自杀呢?厨房还有正在切的菜,他还打算开饭团店,这几天都在想名字了,阿治怎么会自杀呢?阿治不可能丢下我,他不会舍得,他早上醒来时才说的爱我,阿治不会自杀,阿治不会自杀的。”
大家都很无奈,看着抱着头一遍一遍说着“不会的”,快要崩溃的阿侑,善良地没有再说什么。
警察选择相信尸检报告,阿侑选择相信警察,我于是也想要相信。从最近的生活来看,阿治没有理由会自杀,但从还没到来的未来看,阿治有很多理由会自杀。阿侑不相信没看见的东西,只相信阿治说的爱他,我们也不得不拒绝那个可能性,因为现在大家只想阿侑好好活着。
我的眼泪停不下来,不久前我们也只想阿治好好活着。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我在走回家的路上遇见两只忙碌的松鼠,一前一后,偶尔并排着,为了储备粮食度过寒冬而奔跑。它们很快跑得无影无踪,我的目光无法追上。我看不到远处的松鼠,也看不到远处的未来。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熬过冬天,也不知道神明打算为他们挑选什么命运。当然,神明不用征求他们的意见。*
过了两天我联系了阿兰,约定一起去看望阿侑。出发前出于礼貌先告诉了阿姨我们会来拜访,但阿姨却说他们正在医院。
医生说是结膜炎,结膜炎本身并不严重,但因为已经开始流血了,所以还是要重视起来。我们到时,阿侑的左眼眼球充血,红得吓人。因为最近总在流泪,又用不干净的衣袖或是手抹太多次眼睛,所以感染了。阿姨问为什么只有左眼,医生说因为左眼眼压比较高,是不是之前受过外伤。我们都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那天,那天在场的人今天又都到了,左眼受伤的阿侑,他们的父母,我和阿兰,还有阿治。我们都默不作声,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因为担心阿侑的未来而发抖的阿治。
“之前不小心被砸到了。”沉默里,阿侑开口解释,又补充说,“他不是故意的。”
不知情的医生听后耸耸肩,好心地劝说无论如何要小心一点,又傲慢地叮嘱以后不要再哭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可阿治不是。”阿侑霎时又哭了,混着血的眼泪从左脸滑下来,重复着说,可阿治还没有成年。
医生茫然地看着一齐落下眼泪的我们,无措地道歉。
10
我的叔叔告诉我阿侑想要买下他那间老宅,很诚恳地请求他,他也便以很低的价格应允了。阿侑的父母也在不久后找到我家来,拜托我平常多照看阿侑,阿侑要一个人住在那里,不让他们陪着。阿侑的情绪很差,依然会时不时开始落泪,左眼总不见好,最近已经影响到视力了。
叔叔阿姨比起以前骤然苍老了许多,他们先是失去了阿治,又不得不担忧着阿侑。阿侑其实有在努力假装了,他说自己没有事,只是太累了。但他依然无法扮演好一个不需要大家担心的孩子。
我一有空便过去陪着阿侑,说是陪着,其实更像是看着他,确保他活着。我本想带些自酿的青梅酒送给阿侑,但阿治还差几天才成年,不能喝酒,我又怕阿侑想起来这件事,所以换成了大麦茶。
有时阿侑也会来我家,帮忙干点农活。到了更冷的时候,冬天也没有什么活要干了,我们就坐在被炉里聊天,阿兰和角名他们有空也会来,我们一起聊起高中时期的事情,聊起我们的哪次比赛。阿侑也不再一说到阿治就会哭了,但还是偶尔会偷偷流泪,他自己否认自己的眼泪,但我们都能看见,因为他的泪依然混杂着血色。
阿侑的左眼情况变得很糟。我不能时刻待在他身边,他也不同意。好几次和我说:“北前辈,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没有事的。”因此他有没有按时滴眼液,有没有好好保护眼睛,我都不知道,只能选择相信他说的没事。
过年的时候阿侑回去和父母一起住了几天,阿兰问今年要不要一起去神社,我拒绝了。我是不虔诚的信徒,狭隘的神明不会实现我的愿望。
再回来时阿侑来拜访了奶奶和我,感谢我们对他和阿治的照顾。外面下起了雪,前几天的还没有消融,地上铺了很厚一层银被,我留下阿侑过夜,又一次坐在被炉里喝茶。
忽然阿侑问我有没有喝过酒,他想喝一点。我找出了一瓶清酒,又拿了两个杯子,阿侑问奶奶做的杂煮还有没有剩,之前和阿治吃了以后一直念念不忘来着。我又去厨房热了一些拿来,坐在一起吃喝着聊天。
过年的几天我跟着父母去拜访了许多叔叔伯伯姑姑舅舅家,因为许久未见的姐姐也回来了,她撺掇着让我喝了很多,晚上倒头一觉睡到天亮。阿侑瞪圆了眼睛,惊奇地问我姐姐还在兵库吗,因为从来没有见到过,很想见一面。遗憾的是昨天她就离开了,她在国外工作,很忙碌也很少回家,只在线上保持着联络。阿侑拖长尾音,好遗憾哦,一直很想知道北前辈的姐姐是什么样的。我问他想象中是怎样的形象,阿侑说,他觉得和我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常会很安静,就像乌野队戴眼镜的女经理那样。但阿治不同意,他觉得也许会有反差,因为我的弟弟也是不爱说话的,所以姐姐也许是很活泼好动的人。见我没有立刻回答,阿侑忙道歉说,很抱歉随意评论了我的姐姐。我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他们的猜测都算是准确的,姐姐的确是个活泼的人,但学习和工作时又非常严肃,不可以靠近打扰,不然就会被骂。
“欸——,北前辈也会被骂嘛?”
“当然会,还会被抢走零食。”
“天哪!难以想象!还以为只有混蛋阿治会抢兄弟的零食呢!”
“阿治可是说你抢他的比较多。”
“那是!……才没有!是一样的!这个蠢猪居然还敢偷偷告状!”
“小时候姐姐也会和爸爸妈妈告状,因为我在盛饭时没有给她盛。”
“哇,明明是姐姐诶!”
“我也很记仇的,故意只没有给她盛饭是因为她前一天咬了一口我的汉堡。”
“哈哈哈哈哈哈,北前辈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啊。”
“兄弟姐妹之间就是这样的嘛,弟弟小时候也很任性,经常被我和姐姐一起教训。”
“啊啊被哥哥姐姐一起教训,做弟弟好惨哦!”
“哈哈哈,也许吧。”
“但是感觉有北前辈这样的哥哥其实很幸福呢,好羡慕哦。我只有阿治这样的蠢猪兄弟,北前辈你不知道,阿治好烦的。”
“其实高中的时候你更让我头疼一点。”
“那是因为阿治在装乖啦!这家伙最会装模作样了,其实特别恶劣。小时候就是呢,经常偷吃了我的布丁还一脸无辜,打碎了水杯说是我干的,坏死了。有次假装自己是我,多吃了一份雪糕,结果晚上肚子疼,还不敢告诉妈妈,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被我发现后还不肯认错,讨厌的猪!但我很好心啦,看他那么可怜,就给他倒了热水还揉揉肚子。我是个很好的兄弟吧!”
“是呀是呀,你是个很好的兄弟。”
阿侑似乎不是第一次喝酒,但酒量不太好的样子,很快眯着眼睛趴在桌上,说话像撒娇。灯是暖黄色的,被炉又很暖和,看着小动物一样的阿侑,心也跟着变软了。我的弟弟比我小五岁,小时候很粘着我,被姐姐骂了会躲到我的房间来委屈地哭,最后枕在我的腿上睡着。阿治和阿侑起了争吵,也会跑来和我告状,躲在我的身后,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
“阿治是个很烦的家伙,抢我的东西,惹我生气,害我挨骂,我特别特别讨厌他。以前还会想,如果没有阿治在,我就可以吃双份零食,拿双倍零花钱,也不用每周为了谁睡下铺打架。如果没有阿治,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阿治,我就不会难过了……北前辈,双胞胎是一起出生的吧,但是小学差点就把我们分到不同的班了,我们又哭又闹,还一起离家出走,爸爸妈妈不得已找了学校主任拜托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想起来还是很生气。结果初中高中都不在一个班,但我们长大了,慢慢也已经习惯了。但是,但是神明大人让我们一起出生,就是不要我们分开的意思吧。”
酒精作用下,阿侑说的话逐渐前言不搭后语,我静静听着,他后面已经带上了哭腔:“北前辈,有一天我会像习惯和阿治分到不同的班那样,习惯再也没有阿治的世界吗?我不想这样,好害怕我会变成那样,我怎么可以习惯没有阿治。好可怕。北前辈,我好想阿治。
“我现在有些明白阿治的感受了。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没关系,但所有人都表现得好像在担心你活不下去了。但真的想放弃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假装看不见,或者是逼自己不去看,大家幻想着你能活下去。感觉,如果死了就会让所有人失望和难过,连结束自己的生命都变成一件不忍心的事。阿治那时候肯定也是这样吧。也许这场意外对他来说是解脱呢。但是我很任性,即使知道阿治很辛苦,也想他活下去。我怎么总是这样?我怎么不能早一点体谅阿治的心情?但是,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假如有一天阿治真的坦诚地告诉我他觉得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我也没办法,也做不到真的认可他的感受,我还是会哭着求他不要离开我。
“我好想阿治,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明明是我做了错事吧,神明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把惩罚降到阿治身上……”
阿侑开始啜泣,像小孩子一样,一件一件忏悔着他认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一点一点数着他和阿治过去的故事。我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因为漂白过度又染了好几次,头发变得很干也很毛躁,显得很可怜。可怜的阿侑,神明把阿治从他的身边带走,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
酒已经喝完了,杂煮还剩了一点,阿侑哼哼唧唧地哭了许久,也终于停下来了。我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催着阿侑去睡觉了。阿侑虽然脸红红的,但毕竟也不算喝了很多,和我一起收拾了卫生。
关灯离开的那一刻,阿侑突然和我说:“北前辈,其实我爱阿治。”说完自己停顿了一下,又慌忙地补充,“对不起,我太想告诉别人了,一直以来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们总怕被别人发现,但是我太想让其他人看看我们的爱……”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
“不是,不是亲人的爱,不只是……”
“我知道的,阿侑。”我笑了,“你们根本藏不起来。”
阿侑愣了一下,背对着月光,露出浅浅的笑容,随后又变成了苦笑。“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爱是不可以的,所以神明才会降下惩罚。”
我回答道:“没有任何爱是应该受到惩罚的,阿侑。”
“我们的爱也是可以的吗?”
“是可以的。”
阿侑松了口气,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和我说:“北前辈,我和阿治能认识您,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开心可以认识你们。”我真诚地说。
11
奶奶喜欢养花,所以前院有一个小花园,后院种着蔬菜。奶奶很勤劳,非常呵护她的花儿们,每到换季就会忙碌起来,好让一年四季园子里都有花香。水仙花又开了一批,中间混着几株铃兰,都是素白偏黄的品种,显得旁边开得正艳的山茶花很是突兀。郁金香在紫藤廊架外种了一排,也齐齐开了。有心急的紫藤花已经绽放,其他也在陆续冒花苞。紫藤花的味道很淡,即使开了满园,也不会香得浓密,只会沁人心脾,显得园子格外漂亮。
前两次阿治和阿侑来时,都正是紫藤花落的时节,廊架上的紫色已经稀稀拉拉。于是今年花开满架的时候,我立刻邀请了阿侑这两天来看。
阿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每天过着普通的日子。他没提起过自己的事业,我也不曾问过。阿兰说网络上也没有任何官方的消息,只有一些流言,业内偶尔听到的说法是黑狼保留了阿侑的位置,希望他可以调整好状态,等他回来。因为不擅长也没有想过种植,平常吃的蔬菜水果都是叔叔阿姨隔三差五送来的,我有时也会送一些过去。阿侑的厨艺还是很一般,对调味料的把控也很糟,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说只有阿治才会在食物上这么讲究。尽管他这么说,下次再招待我时,明显观察着我吃饭时的神色。
在排球之外,阿侑是个很笨拙的人,经常被大家捉弄。因为阿侑很容易上当,给出的反应也夸张得很到位,所以大家也很爱欺负他。我听阿兰说,初中的时候阿侑被队友孤立,阿治就一直惹逗阿侑,和他追逐打闹。同卵双子是不分长幼的,他们的父母也从未指定过。即使非要区分先后,几分钟的时差也造就不了一个哥哥。阿治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引起注目,有时受伤了也不会说,但阿侑总一惊一乍地关心着阿治的身体健康和心情状态。他们都在做彼此的哥哥。
傍晚的风很大,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小雨,到了后天就是大雨了。我担心雨打落紫藤花,即使还在花期,但也会减去几分美丽,便想让阿侑明天来看。
我的电话没有打出去,因为阿侑先打来了。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全身汗毛竖起,放下了碗筷,冲奶奶点点头后回到房间。
“北前辈,怎么办,我刚刚才明白,阿治其实是自杀的。”
这一刻还是来了。我调整了呼吸,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冷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阿侑。”
电话那头的阿侑声音颤抖着,言语哆嗦着,但又无比清晰:“我才明白,阿治其实一直在怪我,一直在恨我,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最痛苦,所以,所以,这是他报复我的方式,是他对我的惩罚。北前辈,我说的是真的,我刚刚在厨房切菜,切到了手,我想去找医药箱,被地上的水滑倒了。阿治的左手也有切伤,阿治倒下的方向就是向着医药箱的方向。但他够不到,他自己没办法,没办法爬起来。但是我不在他身边。我们说好他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他身边,但我不在他身边。所以阿治,所以阿治生气了。我好崩溃,阿治那时候该有多崩溃,才会让他决定去死。”
“阿侑……”我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已经下意识打断阿侑,阿侑却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继续说着。
“阿治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阿治在死之前肯定也在想,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全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其实,其实阿治本身就是不想再活着的,是我在逼他。其实阿治好痛,经常痛到偷偷地哭,我知道他好痛,但是我又任性地希望他能放下痛苦活下去,可是凭什么呢?痛苦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就觉得是可以熬过去的,我凭什么呢?我逼他打排球,逼他爱我,逼他活着。阿治实在受不了了。如果是我,我也受不了我的。
“我知道他恨我,我也恨我。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赎罪。
“北前辈,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我屏住呼吸,站在卧室动弹不得。
我无法否认这之间明晃晃的因果关系。人在极端绝望和无助的时候,总是要恨些什么的。命运抓不住也摸不到,神明又虚无渺茫,怎么也看不见。于是只能具象化到某个人,某件事上。
今日阿侑的痛苦,正是阿治的报复。
一直以来阿治都太平淡,好像真的可以接受这一切不幸。但神明尚且会因为愤怒降下惩罚,人是做不到完全不恨的。阿治一点一点积攒又隐藏起来的恨,在他决心去死的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所以那天,见到阿治尸体的我们所有人,都立刻明确这是自杀,这是阿治在那一刻为自己选择的一条最轻松的路,他痛快的心情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写在了地板上、墙上、桌椅上,写满了整个房间。
而阿侑终于能正视这一切了,但这却让他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痛苦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这个来电是他最后的求救。我发觉他是那么的信任我,他向我倾诉,希望我能作为旁观者以更客观的视角说点什么。我却第一次对着这个后辈感到慌张和窒息,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我企图张口说些安慰的话,为阿侑指点迷津或是给他一个不再痛苦的理由时,我的大脑中又浮现阿治的脸。我想起躺在地上的阿治,鲜血凝结在那个微妙且诡异的笑容上。我当然没有阿侑那么了解阿治,但那一幕,无论谁来看,都会被那股强烈的恨意惊得毛骨悚然。只是阿侑一直不愿意相信。阿治给了他太多的爱,他也总在付出相等的爱,他被浓烈的爱蒙蔽了。
如果我没有见到那样的阿治,我还能恳切地说出那不是你的错,阿治从没有怪过你,向前走吧,阿治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但很不幸的是我切身感受到了那天屋子里弥漫的怨恨,我切实地看到了阿治临死前的绝望和报复的快意,阿侑现在的痛苦正是当时的阿治的诅咒。
但我又确定地认为,死后的阿治如今已在轮回的路上后悔,并非懊恼自己的冲动,而是担忧阿侑会突然长大。
“长大的一个标志是人不会再流着泪问为什么。”高中时期的部活休息时间里,我曾听到哪位队员对着手机念出了这句。那天阿治说:“看来阿侑永远不会长大了,他到了三十岁还会哭着问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阿治比我厉害那么多。”我知道是在开玩笑,但阿侑确实给人不会长大的感觉。我当时也曾想象,也许到了三十岁阿侑还会红着眼睛说为什么北前辈总是这样严格。那天阿侑果不其然地炸毛,跳起来同阿治争辩。我看到阿治笑着和他拉扯,笑里包含了很多,有取得了微小胜利的得意,也有对阿侑意料之中的反应的满意,还有一味欣慰。也许阿侑的迟钝正是阿治的爱浇灌出的。我曾祈盼他能永远活在阿治留下的爱里,始终保持天真和盲目,养出更多的自私与自负,好让他无法察觉出藏在爱的泥土之下,挣扎蔓延的恨。但时至今日,阿侑还是长大了,他不再哭着问为什么,而是问该怎么做。温柔地把他困在孩童心性里的是阿治,残忍地把他拽入大人行列的也是阿治。
我不能不正视阿治的遗志,也不能让阿侑误把所有的爱都当做恨,我需要让他知道恨是爱的一部分。但还是很难。他的电话打给我,是因为知道我是一个不会糊弄他的人,因为我从来都无法不说出自己真正的看法。我明白了无论是否定还是肯定,他需要一个来自外界的答案,一份别人给的勇气。这个外界是指除过他和阿治以外的世界,这个别人是指除过他和阿治以外的人。他有很多选择,但选择了我,他总是信任我,不是因为我是正确的,而是因为我是诚实的。这给了我无边的压力,我清楚我的回答也将会决定他的选择,但我还在焦急地犹豫着,因为我并不确定此时此刻诚实是正确的。
听筒里的抽噎停下来,我察觉到了阿侑突然换上的怖人的平静。他把我的思考当做了沉默,把沉默当做回答。我必须尽快说点什么了。
“北前辈,阿治希望我去死吗?”
我听见他这样问,原本差点要准备好的回答又吞了回去。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意识到先前的猜测是错的,他并非来寻求一个答案或是方向,很明显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他不确定是否是阿治想要的。我意识到阿侑对阿治的爱远比我想象的要深,也意识到阿侑的痛苦比我想象的还要痛苦。我想起来阿侑眼睛第一次受伤时,阿治无措地站在病房门口,问阿侑以后该怎么办?他没有问阿侑会不会原谅他,家人会不会责怪他,他只是担心阿侑。譬如此时此刻,阿侑对于死亡的挣扎,并非源自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担心这不是阿治真正想要的话。
果然,阿侑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北前辈……我好像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但又觉得干脆地去死太过轻松,只会让我不再痛苦,我凭什么,是我犯的错误,阿治是要惩罚我,我凭什么轻易地解脱,这样好对不起阿治,我已经很对不起阿治了。但我凭什么还活着,做错了那么多事的我,逼死了阿治的我,凭什么还能活着……我不知道阿治是希望我尽早去死,还是想让我永远铭记着这份痛苦活下去。到底怎么样才能赎罪,好像怎么样都不行。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他想要的,我怕我选的不对,在地狱见到他时他还不肯原谅我……
“北前辈?”
沉默的时间似乎太长,我终于找回了我的声音,我还是无法回答阿侑的问题,反问他:“阿侑,你还记得之前,阿治说他讨厌排球,也讨厌你的那次吗?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和你解释的吗?”
阿侑哽了片刻,嗫嚅着说:“他说是因为太生气,所以才会那么说。还和我道歉,说他不该那么说。”
我缓缓松了口气,声音变得柔和,说:“这次也是一样的,阿侑。阿治只是太辛苦了,所以想要任性一下。”
挂了电话,我立刻动身去找阿侑,但在路上又慢下脚步。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我该做的,什么是我不该做的。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我变得和阿侑一样任性。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个解脱,但即使知道阿侑很辛苦,我也想他活下去。
太阳即将落下,我踏着最后的余晖奔跑起来,春风并不像诗句里那般柔和,粗鲁得蹭过眼睛,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了。我没有敲门,从前院跑到后院,从濡缘进入茶室,从茶室绕到厨房。阿侑瘫坐在阿治躺过的地上,脸上已经糊满了血,左眼还在孜孜不倦地生产着红色的泪,右手握着切伤了左手的刀。
我走到阿侑面前,他张了张嘴,但空气中依然只有我在喘气的声音,我们都愣愣地看着对方。很久后,流着泪的我对流着泪的阿侑说:“园子里的紫藤花开满了,明天来看吧。”
晚霞还在坚守着天地的生机,阿侑望向窗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把刀递到了伸在他面前的我的手中,轻轻地说:“好。”
12
那之后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阿侑有时坐在田野前,一坐就是一下午,和我的奶奶聊天,两个人一起碎碎念着自己过去的事。阿侑似乎不再回家,也不愿与他的父母见面,他一直住在那间老宅里,在等阿治回来告诉他,没有真的恨你,只有那一瞬间,因为太绝望了。阿侑已经无法原谅自己,并替家人恨着自己,不敢见面。
黑狼官方宣布了和阿侑解约的消息,网络上有什么骚动我也没再关注过。阿侑的左眼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蒙着一层红色的淤泥一样,他不肯去医院治疗:“阿治太过分了,这样欺负我。我也要报复他。”
瞎了一只眼的阿侑,不再做职业球员的阿侑,阿治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的未来,就这样普通地到来了,未经他允许,不容他抗议。朋友们皱着眉头来,又红着眼睛走,都问我阿侑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那条曾经为阿治加宽碾平的,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很快就能走完的路,已经长满了杂草。我什么也做不了。
阿侑把为阿治置办的店又退了回去,因为阿治走了,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本来想着要不要我去开起来,但是阿治没有告诉我店要起什么名字,我不敢擅自起。”我反问他有没有自己偏好的名字,阿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阿治也曾问过他,他当时说如果主营饭团就叫饭团宫好了。“听起来是有点随便啦,但我真的喜欢。只是阿治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也没有说喜不喜欢。我只记得他当时笑了。我已经猜不出阿治是因为什么而笑。阿治骗了我很久。”
“阿治会喜欢的。”我由衷地说。
阿侑低下头,淡淡地笑了:“我最开始,有段时间觉得阿治说爱我也是骗我。我以为他并不是爱我,是因为我说了爱他,而他打伤了我的眼睛,觉得愧疚,用这样的方式补偿我。但是有天我真的这样说出来了,阿治却震惊地瞪着我,红着眼睛和我吵起来,到最后哭着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要这样说。阿治其实很爱我,对吗?”
“因为很爱,所以很愧疚,所以才不能原谅自己。阿侑,这是你最不能怀疑的事情。”
“我知道阿治很爱我,所以才假装不痛,假装自己还等着未来。阿治果然是个骗子。”阿侑自言自语着,顿了顿又说,“其实阿治没有骗我,他爱我是真的,恨我也是真的。”
又一个夏天过去,我还没有适应带着咸热的风,就已经被裹挟在秋收的忙碌里了。阿侑和我一起劳作,休息的时候擦着汗水说,秋天好辛苦。
在阿治忌日,我和其他朋友们,还有阿侑的家人,一起去看了阿治。阿治在离世前最后的正式照片是在黑狼时照的,阿侑说阿治不喜欢那段时光,于是墓碑上的阿治,是高中毕业前为毕业相册拍的照片。
过了几天阿侑又来找我。他像往常一样帮忙干了活,然后坐下来和我喝茶。
“北前辈,我梦见阿治了,高中的阿治,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治。
“太真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穿越了,兴奋地抱住他。他嫌弃地推开我,在发现我哭了的时候又抱住了我,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和他说对不起。他又问我对不起什么,我不知道从哪里解释,只好说对不起所有。梦里阿治温柔地不像话,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还帮我擦眼泪,声音轻轻的,说无论什么他都会原谅我。我早该发现那是梦,但我还是当成了真的。我哭了很久,觉得他如果知道真相绝对不会原谅我,但我又无法瞒着他,只能很崩溃地告诉他,我毁了他的人生。
“他和我说:你才没那么大本事。
“这就是阿治会说的话,这就是他会说的,真的。我一瞬间以为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梦,梦里才是现实。我哭到累了,抱着阿治睡着,一点也不敢松开。睡前他说等我睡够了以后和我一起来找您,因为秋天到了,他和您说好会来摘玉米。但真的醒来后只有我一个人,您今年也没有种玉米。”
我听完后带着阿侑到了温室里,给了他一把玉米种子和铁锹。
土地有点过度使用了,再勉强的话,即使种下种子也长不出好的果实,所以今年给它放了暑假,让它休息了。现在已经过了玉米播种的时节,天气太冷,在那片土地里幼苗无法生长。但大棚里可以调节温度,保持温暖,现在种下,春天来的时候就能收获了。
我向阿侑解释完后,突然想起那时的阿治。于是又补充说:“大棚里只种过蔬菜,土壤松软,不会有秸秆压到幼苗,放心地种吧。”
阿侑懵懂地点点头,认真地种下了种子,约定在春天的时候来拿阿治的玉米。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侑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对生活重新有了兴趣,时不时来探望那几株玉米。我也每天都要去检查一番,生怕出了虫或是遇上别的不测。
那几株玉米在关心和期待下茁壮地成长起来,阿侑每次来都要满意地绕着走好几圈,然后跑到我面前问些有关培育植物的其他问题。这时的阿侑眼睛亮晶晶的,让我想起他以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他也不曾主动提起,只知道已经没有再碰过排球了。他的肌肉逐渐退化,身材也不再如前,我本来想也许是终于休息下了,歇一歇也是好的。但我又看到他手上多了许多细小的切口,从伤口的位置大小形状不难推测是在厨房受的伤。
厨房……忽然我犹如置身冰窖,一阵冷意攀上后背。我再看向他充满期待的眼睛,却不敢明白是在期待什么,重新开始判断他的精神是否良好。
我不再期待玉米的成长,开始担忧春天的到来。
但春天还是来了。就像阿治没能躲开夏天,就像阿侑没能留下秋天,就像松鼠没能跳过冬天,我没能阻止春天。
阿侑摘走了他种下的全部玉米,和我道谢后,摆手说着北前辈再见,几乎是蹦跳着离开。那天我站在路口,久久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到屋子,我找出高中毕业时和排球队一起拍的合照,“不要沉湎过去”的横幅挂在后面格外醒目,下面站着的我们笑得很灿烂。阿治和阿侑站在我的两边,我看着他们微红的眼睛,那天因为毕业的分离在我面前哭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我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
晚上我又梦见了他们,我的两个后辈。他们穿梭在一片广袤的麦田里追逐打闹,笑声回荡在风中。实在太远,我分不清哪个是阿治哪个是阿侑。
阿侑不再染发后黑色的发茬很快挤开那点白金,后来干脆自己剪掉了。之前我去看他时他为我倒水,然后沉默地走进厨房洗切我带来的水果。我回想起他熟练的动作,惊觉从那时我就已经分不清阿侑和阿治了。
梦里他们远远地看见我,先后停下来向我招手。前面的那个停得太猛,追在身后的他的同胞来不及反应,撞倒在一起,尔后又爬起来互相推攘,开始新一轮的嬉闹。他们彼此拉扯着,就这样一路跑得越来越远,没有和我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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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自《我与地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