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云
我在出租屋的镜子里,看见逃窜的老鼠,和我一起被晾晒湿衣服的水砸中,看见十七岁的身体和白色泛黄旧背心。
楼下货车司机的老婆为菜贩少了斤两在咒骂,天花板上有灰尘被震下来。世界像丢在泥里的绿色啤酒瓶,甚至酸泛着潮晦味道,生长出湿霉印。
而后来,我是在父亲鲜有的衰...
我在出租屋的镜子里,看见逃窜的老鼠,和我一起被晾晒湿衣服的水砸中,看见十七岁的身体和白色泛黄旧背心。
楼下货车司机的老婆为菜贩少了斤两在咒骂,天花板上有灰尘被震下来。世界像丢在泥里的绿色啤酒瓶,甚至酸泛着潮晦味道,生长出湿霉印。
而后来,我是在父亲鲜有的衰老吐息中倏然明白,那种潮湿酸涩的味道叫贫穷。
那些潮湿气体包裹着我的重力,偶尔想起呼吸会滞重停顿。
十七岁,是除掉贫穷与重力,要飞起来的年纪。
而生命与意义脱离了关系,像站不起来的大象。重复生活,重复生长,重复平庸。
校服包裹着汗与黏腻,用千篇一律搭建乏善可陈,书本连接困乏与社会,用虚假和真实掩盖思想。象牙塔在破碎之前,只剩教室窗口的黄昏。
我日复一日要穿校服,要读极坐标与参数方程,要做语文试卷,要写现代化建设,没有人告知生命的真实 。
我几乎倾羡楼上的林姐,只因为她马上能够搬离这个闹嚷的街巷,远离潮湿。
只是几乎。
如果我那天没有打开楼道的门。
没人知道那扇驳锈,有生铁味道,被雨侵蚀的普通小巷子绿色漆门,会改变我的命运。有一种命运感,在咬噬我的脊骨,酥痒的刺激随神经蔓延到全身。
那是像心脏跳动一样的急促敲门声。我的心脏也在跳的很急。
那是一扇从来没有被敲过的门,大家都有钥匙,没有的人会在楼下大叫,就会有人骂骂咧咧从楼上趿着拖鞋下到楼下开门。
我看见的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少年。可我的眉心跳动,我讲不出话来,思考要说什么,但天气太过炎热,要蒸发许多汗液,好像言语和汗液一起流失,消失在空气里。我只是沿着光线,看见他裸露的漂亮的过分的锁骨,像一只要起飞的白鸟。
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他大概是跑了很久,有颤抖的气音和喘息夹杂在言语中,还有炙热下的汗滴在流转太阳光线。
我把门往后推,示意他进来。我认出来他是刚转学来的男生,但我从没仔细看过他。
他叫沈辰。
事实上,他仿佛今天才在我的世界里真实存在,以前他和众人一样在我的世界中如同电影过景,似乎只是灰尘里面来去匆匆。
他说是被几个小混混追了几条巷子,才想进门躲一躲。他帮一个小孩躲了那些黄毛的欺负,他报了警。
不知道为什么,我陪他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下午的马尔克斯,我小时候,很喜欢和母亲一起看书。
那天像是一种生命在某一时期的巨大撕裂,我的生活被打破了。
他开始在学校里向我搭话。
我不懂, 他并不孤独。但他只对我谈玫瑰星云,他说那是麒麟座的巨大分子云末端的巨大电离氢区,那是星风与辐射雕刻的宇宙玫瑰。它炽热,年轻的恒星在人类的看来仿佛是接近永恒的存在。年轻,又永恒。
他又谈到灵魂星云与鸢尾花星云,在解释女巫星云时,他向我眨眼。
我问他,为什么不找其他人讲。
他告诉我,别人都不愿意听这些。
那些星云像一个胎盘,它孕育着爆炸和金属分子,武器,艺术,文明。
而我在想,那些星云为什么会孕育出我这样平庸的有机体。
后来某个晴朗的晚上,他在居民楼的巷口喊我的名字,“李凡”,但是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一半。
开锁小广告的边角被风吹起来,我看见“办证”和“迷药”飞起来,这个人莫名其妙在楼底下跟我挥手,就像某种坚定的旗帜,我的心脏仿佛不在宇宙飞船之中,它漂浮起来。
跃过那些啤酒瓶,叮叮当当地倒了一地的啤酒瓶,跑下楼我问他,“你来干什么?”那些酒精仿佛凭空入侵了我的脑袋,我的呼吸和疑问都有一点急促,我说不明白,但是我有一点雀跃。
他拍了拍身后的黑色包裹,笑着问我,“有没有天台?”
去天台,去天台,要经过什么呢?酒瓶的迷宫,鼾声四重奏,刘老姨的乱糟糟的盆栽,堆在一起的黑洞蜂窝煤,晾晒的豆腐干,穿过琐碎的迷宫,那些浸在我衣服上的啤酒味开始发酵,就像门口菜场的泡菜,在发酵的时候咕嘟地冒泡。他走的太快,根本没有留一点余光看在闻衣角的我,就像我不在意的老爸的啤酒瓶。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架起那个很大的望远镜,
数码,定位,经纬,赤道线。
我抬头发现今天有很多星星,就像是,故意撒在过年时小孩手里的糖一样多。
甜蜜又眩晕,会带来蛀牙的,星宿。
透过那个天文望远镜 ,
我看见,
木星的条纹睡衣,月球的不平整,飞行带翼的行星在模糊里,就像小猫追逐的毛球。
有序,巧合,吸引力,
我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失重感和眩晕,好像我只要借用力的相互飞向夜空,就可以失去氧气的供养和地心引力的束缚。
可以打翻玻璃酒瓶,可以从天台跳出这条巷道,可以憧憬宇宙的行进。
即使是住在酒瓶的,渺小的我。
之后我和他成为了朋友。
我从油腻的碗碟,潮霉的衣物里变小,逃生去看新闻,期盼附近的时间点有奇特的天文现象的预测,好像,没有奖赏的刮刮乐。
如果中奖,就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撕开人流的缺口,穿过县城的汽车尾气,从刷着标语的围墙边逃跑。
“你要去偷看星星洗澡吗?”
我的急切和小心翼翼会被他这样嘲笑。
后来,我们也不全是去看星星。
有一天,我们在去游玩的途中看见了彩虹。
下过雨之后县城的马路上泥泞通过鞋底和车轮迁徙,一直到占领整个大地。我和沈辰说,“咱们慢一点。”
他的背向我后仰,我闻到很熟悉的洗衣粉味,我不再拉住自行车的尾垫,我靠着他的背跟他说,“不要让脏水溅到彩虹上去。”
他笑起来,说话的声音在胸腔里颤抖,好像几只没有方向撞到玻璃窗的鸟,因为靠着一个人的背听人讲话,就会闷闷的,他说,“你还蛮奇怪的。”
之后,我有点出神地想,
彩虹,为什么是圆弧呢?
是因为,这样不真实的生命,就像是生存在一个流淌着彩虹的肥皂泡里吗?
如果内聚力消失,总有一个单位的个体会变成虚无。
有一次,我和沈辰去冷饮店吃冰淇淋。
夏天的热度让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融化,从白砂糖碎冰开始,模糊,黏稠开始蔓延,白瓷杯在哭,水蒸气把世界变成蒸笼,我们都是面点,被漏下来的水滴打湿的面点。
沈辰被打湿的很严重,他很沮丧,一直在用勺子搅拌已经不像冰淇淋的奶油糊。
我问他为什么很沮丧,他摇摇头。
原来沈辰也会沮丧吗?我想。
他跟我说,有一只流浪狗叫做莱卡,比人类先去过太空。它在1957年11月3日当地时间上午10时28分升空的但几小时后因太空衣隔热不佳,小狗莱卡十分痛苦地永远留在它的宇宙轨迹里。
我看着这个被打湿的人,想起了我和那几只老鼠,我感觉我的嗓子被冰淇淋的甜黏住了,于是我低头,一声不吭吃完了整个冰淇淋。
这个夏天太热了,
这个令人烦躁的夏天要结束前,还不忘记汗湿了我的衬衣,让蝉鸣卷起的时候像一阵龙卷风撞向我的耳膜,让我想起火车鸣笛冲出隧道。
我没有预料到的是,沈辰并不是因为理想和现实而沮丧。小狗莱卡,只是个寓言。
沈辰要转学了。
他父母因为生意上的事,常年带他奔波在各种各样的城市里。
这个夏天就像一颗燃烧在大气中的流星,只剩下一个残骸的梦 。
就像一个破裂的肥皂泡,我甚至捡不到陨石的碎片
沈辰走那天我没有送他。
我回到有潮湿的霉菌味道的出租屋,丢掉了父亲所有的啤酒瓶。那些绿光在垃圾箱里像是几只无聊的绿头苍蝇。
我买了很多书来看。
最后,我一直很想告诉沈辰一个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的秘密,我终于扔掉了我爸的啤酒瓶。
但是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小宋
献给18岁的一个朋友。
【闲泽】白衣渡江(下,完结)
*李承泽没死
*书剧混合,主要是书版的闲泽
*原作魔改,李承泽中心,主闲泽,有必泽,可能还有两毛钱的李弘成/李承泽
*前文: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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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犹闻衣袖宝串香
有些人即使身处两地,同一种情境下,想到的却是一件事情。
比如范闲认为雨天不宜杀人,只适合在家睡觉,李承泽就真的什么都不干,下雨天他就在家睡觉。
他的时间很多,过去二十年里他从没体会过这种大把时光可供抛掷的感觉,现在他可以慢慢地想一些事情,什么都不用太着急。
睡前他让谢必安点了一支安神的香,香细细长长一支,插在鎏金底座的小炉里,燃得很缓。香里是加了些药物佐料的,李...
*李承泽没死
*书剧混合,主要是书版的闲泽
*原作魔改,李承泽中心,主闲泽,有必泽,可能还有两毛钱的李弘成/李承泽
*前文:上篇
+
其四·犹闻衣袖宝串香
有些人即使身处两地,同一种情境下,想到的却是一件事情。
比如范闲认为雨天不宜杀人,只适合在家睡觉,李承泽就真的什么都不干,下雨天他就在家睡觉。
他的时间很多,过去二十年里他从没体会过这种大把时光可供抛掷的感觉,现在他可以慢慢地想一些事情,什么都不用太着急。
睡前他让谢必安点了一支安神的香,香细细长长一支,插在鎏金底座的小炉里,燃得很缓。香里是加了些药物佐料的,李承泽夜里睡得太浅,太容易梦到大东山之前的宫闱,以至于夜半惊醒时总是一身冷汗,谢必安替他想了这个办法。
当然也是为了先前窄巷里的搏杀不必惊醒他。
可就像范闲不肯出手成全他们的死志一样,李承泽之所以醒了,也是出于一种很奇妙的意外。
他被一只飞进窗棂避雨的画眉吵醒了。
画眉很小,巴掌大的一只,浑身湿透了从推开的绿纱窗隙里钻进来,落在书案的笔架上,开始低头整理自己的羽毛。
屋内李承泽陷在无日无夜无梦的安睡里,外头雨声渐大,他听来悄悄,一截苍白细瘦的腕子搭在被衾上。
那鸟飞过来落在他掌心里。
一只鸟从窗外不知道什么地方来,落入人的掌心里,撞碎了一个梦境。
这听上去像诗人写出来的东西,李承泽不是诗人,他也没有做梦,因此当他感觉到手心里一点儿温柔又湿漉漉、跃动着的触感时,他睁开眼来,以为眼前的景象是一场梦。
雨天阁楼。青纱帐幔。飞入掌中的画眉。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
李承泽握着那只鸟举到面前来观看,他歪着头,躺在床上,神色有一股天然的冷漠。鸟的头颅只有半个核桃大小,生着柔软的绒毛,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卡在他虎口上,哀哀地张着喙叫唤。
这声音惹得人心烦。
李承泽厌恶地松开手,画眉忙慌拍着折损了的翅膀飞出床帐,跌跌撞撞地冲着来时路去了,零星只留下了两根羽毛,好证明这不是梦。他摊开手掌,觑着掌心一截断纹看了半天,好似还在回味那种脆弱骨骼被捏断时的裂响,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外面兵刃交接的响动。
他右眼猛地一跳。
李承泽起身,跻鞋,披衣,懒得用伞,推开门下楼步入庭中,看见檐上雨敲在睡莲缸里,榴花结出来的果子缀在枝上,破皮处绽出一点点深红晶莹的果肉。
他摘了一个石榴藏在袖中,走到门前去,正巧赶上范闲回头。
杀场里回眸一顾,李承泽凉凉细细的眉目隔着雨丝看不清楚,但范闲看见他,李承泽是什么样子,何种神情都一一浮现在他脑子里,清晰得如同对镜观花,花上丝丝络络都照得分明。
他收伞,旋身,避开谢必安剑芒似的目光,顺着李承泽一个邀请与他并肩走进来,范闲伸手捉住了李承泽宽大衣袖下一截腕子,伸出两指搭上这人的脉门,沉吟了一会儿。
“余毒未尽,伤及肺腑,”他说,“救回来也是废了。”
谢必安脚下一顿。
范闲是费介的学生,若论毒,没几个人能出其右,他也不会扯谎,更不屑于在这件事上扯谎。
李承泽不恼,他把手抽回来,从袖子里摸出先前那个石榴扒着吃,垂着眼睛问范闲这下你可放心了?模样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柔顺乖巧。
范闲打量了他一会儿。
李承泽多巧一颗心,玲珑水晶雕出来似的,娇娇地捧着个石榴在这儿扒果子吃。谢必安心头像被人堵着什么东西,撑起院墙边靠着的一柄油伞替他遮雨,几个下人躬身抄手从两侧游廊里悄无声息地走出去,拖回了巷子里被范闲用药迷倒的人去安置。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就连李承泽吃果子的动作也是含着又蓄着,好像把滔天的怒火与深恨兜起来藏着似的,温温地架着范闲来熬。
“手上没劲儿,”他说,递了个剥开半截的石榴给范闲,“替我掰了。”
裙带石榴红。一点灵犀必暗通。
范闲垂眼看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指骨纤细,指尖上也聚着一点儿盈盈的软意,衬着暗红的石榴子,倒像杀人也不沾血。
他轻轻一笑,接过来掰成两瓣还给李承泽,自己径自往前去躲雨。
李承泽站着不动,他垂着头,分了一瓣石榴给擎伞的谢必安。
“拿着。”他说。
剑客紧了紧握伞的手柄,喉头如灌砂石,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承泽冷笑了一声,半个石榴塞进谢必安手里,“叫你拿着。”
他不对这场雨天搏杀的计划评价一词,却比说出来半句苛责更令人难受。李承泽哪来的苛责呢?他的命是用许多人的命换来的,与海上通气送他到东夷城来的海盗收了一大笔黄金,那箱子里的宝藏在李承泽下船一刻就被谢必安等人用剑夺了回来,连带着一船血腥气弥漫的人头滚入海中,一个活口都没有。
杀人灭口,毁尸更要灭迹。
船上里十几桶好酒被搬上来泼在甲板上,谢必安掏出火石一擦,火光熊熊照亮了半片海域,黄金从合不拢的箱口处掉出来摔在地上。
他有什么可说?
这世上的事常常就是不能顺心如意。不独独他一个人,难道李承乾会想过自己忍耐多年最后的结局却是一朝身死,便宜了老三吗。难道庆帝会想过他捏在手里一辈子的权势会在他盛年时就突然倾颓,去势如山倒玉崩般倾轧下来吗。就连范闲,李承泽踏上门前的石阶时也忍不住凉凉地想,范闲就真的一生顺遂,心里没有一件不平不满不忿不怨之事吗。
他想到这里于是很轻很轻地笑起来,李承泽再看见范闲时不觉得恼怒,也不怨恨,因为他已经想通了其中最可怕的一件事:范闲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一个人拔除对手,达成目标,取得了天下无人能匹的成就,如今还能做些什么呢。一直以来他和范闲最怕的难道不只有这一件事,他们怕每日晨起对镜自视,从中窥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淌在血液里的疾病。
李承泽有时从光滑的酒器表面照见自己,他心头都会乍然一惊,因为那种神情太像一个人。
范闲哪里是嫌毒花投怀,他最怕的是临水鉴花,最后发觉花与自己其实本来没有分别。
这就是血中血,毒之毒,一点儿幽明定数,白纸黑字写得十分清楚。
他们恐惧的是在自己身上看见过去的鬼魂。
躺在东山皇陵中庆帝的鬼魂。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范闲起身吟道,屈起一根食指叩着雨中小亭的木栏。
李承泽垂下头,他困倦地注视着眼前泥炉下里燃着的一点儿炭火,没心思给范闲捧场。
提司大人等了一会儿,等不来李承泽的回应,转身看时发现人已经拥着一件厚厚的大氅支着额阖起了眼。李承泽眼下有两道淡淡的阴影,他腕骨嶙峋,肤色青白,鸦黑的头发在雨天里看来泛着灰蒙蒙一层薄薄的雪光,被范闲转身带起的风一惊,又醒了过来。
“安神香里一味药放得太重,于你身体无益。我这里还有几粒助眠的丸药,回头交给谢必安处理。”
李承泽闻言失笑。
“谢必安怕是不想见你,”他掩袖咳了两声,“范闲,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这样。”
不必这样。
范闲一抬头,李承泽放下手看他,嘴边是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外面雨没有停的意思,小楼后院一方窄窄的池上,雨敲湖山石和小亭顶上的声音淅淅淋淋,亭内搁着软垫和炉子,还有一壶热酒、一碟鱼脍、一盘瓜果、一尊香炉。
李承泽的目光好像一面镜子,在这种注视下,范闲脸上那种习惯性的伪饰笑容终于消失不见,片刻后他甩开衣摆坐下来,脸上神色淡淡道:“我来不是为了杀你第二次。”
单刀直入,封喉见血。
李承泽脸上终于浮出一种感兴趣的神情,他向前倾了倾身子,道:“是我的命入不了小范大人的眼?”
范闲却笑了笑,“承泽,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想你死。”
这是句真话。范闲很少说真话,但这确实是句真话,他没想过要李承泽死。
诚然,庆帝也没想到李承泽会死。
“但我死了,对你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李承泽道。
范闲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去握李承泽宽大衣袖下那截手腕,触手肌骨生凉,不像人,倒像石头。他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套上李承泽的手腕。这是串乌木刻的珠子,颗颗圆润,染着一股庙祝经手后的香火气息。范闲把珠子套上李承泽的手腕端详了一会儿,就如匠人打量自己的造物,诗人欣赏自己的文章一般,他笑了一笑。
“不错,”范闲轻声道,“你不死,老三在朝中难以立足,我也十分辛苦。我虽然不想杀你,但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我还是会动手,这点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李承泽哈了一声,抽回手把玩拨弄那串珠子。他当然清楚,再清楚不过,牛栏街他要杀范闲时,未尝不是这么想的。
乌木长在大东山上,大东山在东夷与南庆之间的一片海域当中。范闲途径大东山,在山上的庆庙里为李承泽求来一串木珠,他是用东山之木警醒李承泽败局已定,想要再起波澜,难了。
“谢必安我必须带走。”范闲话锋一转,神色随之尖锐起来,他眉间的冷漠几乎快要凝成一片薄薄的刀片,在雨幕里闪着逼人的冷光,“我来东夷,是为了追查监察院六处枉死在山东路和胶州的一众好手。我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见过你,杀人的是谢必安,我只要谢必安和我走。”
六处的暗探在东夷和庆国境内各地埋伏多年,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早已有了新的身份。
一个剑手,想要精准地杀死这些人,没有人帮助,谢必安绝对做不到。
范闲要的是这条线索。
死了的谢必安于他无用,他要活人,还要除去李承泽残喘的爪牙。
东夷城可谓是四顾剑留给他的一处遗产,李承泽在东夷城,范闲非但不担心,相反他就如打量一只跑进后院的兔子。
李承泽伸手去倒酒。
东夷城的酒水色泽清澈可见碗底,所用的酒具多是温凉细滑的陶瓷。他倒了两盏清酒,自己在另一碗上轻轻一碰,李承泽喝酒的样子就如他吃饭一般,又急又快,酿出了三分蓄势不发的杀机……
还有半分薄薄的艳骨。
他搁下酒盏,亭中吹来一阵狂风,李承泽低头拨开脸上的乱发,露出眉梢眼角上酒意熏染的一点薄红。
实在是好。
范闲心里叹了一声。美人美在骨,他一向是认为,大凡美人总得带点杀气。
李承泽眉梢上不仅有杀气,还有层浅浅的怒。
“你以为——”李承泽一手撑着案,他又急又险地吸了口气,很快地说下去,“——你以为我服毒不死、远渡东夷,恰好遇到了能解这毒的医师,恰好得了所需药材,恰好选了这样一个栖身之地,更是恰好在你稳固水患、大权在握时浮出水面,恰好坐在这里同你饮酒?”
“范闲,我想不到你这样天真。”
要瞒过水师偷渡,更要有权势胁迫海盗护送。在东夷城中置办下这样一处园子并不难,难的是位置恰到好处,隐蔽而不突兀,还要有前方可作掩饰的铺面暗中照拂。
范闲来之前也曾有过疑惑。但他太自信,认为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以他现在身手、地位、权势,都没有人能够撼动他半分。
因此他忽略了一种可能。
李承泽缓缓微笑起来,他和范闲对坐在风雨中,这时天际隐隐传来一种雷声由远及近的闷响。
其五·迎曦照水影颠倒
范闲这个人,很有一种毛病。
他和世上大多数自命不凡的人一样,总是认为名士应当饮名酒、看名花,出行坐卧有美人陪伴,讲究在合适的时候做适合的事情。譬如杀人要看天气,饮酒要挑器具,掌权需拿捏态度,临危时当然也要不动声色,还能分心来看顾眼前的一种景色。
夺命的景色。
李承泽“啪”地反手把酒盏扣在案上,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现在正扶着案几喘气。他喘了几口气,瘦弱的胸膛在衣料下一起一伏地颤动,像久病的人一朝把心头肺腑里所有污糟淤血吐出来似的,腔子里空空荡荡的,倘若范闲此时伸手进去,无论如何也再找不到那颗真心了。
这件事当然只有唯一一种解释。
范闲仰头喝酒。
他一口气喝干了李承泽倒的酒,又伸手去拿酒壶,连着饮了三盏,抹干净唇边的酒渍时他才说话,说的又是一件完全不相干、但更令人心惊的事。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范闲问。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庆帝,李承泽猛一抬眼,即便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当范闲这样说出来时,他仍觉得心惊。
“他死是因为……对一件不该好奇的事产生了好奇,因此丢了自己的性命。”如果庆帝不解开五竹眼前的黑布,恐怕他不会死得那样干脆利落,“我一向爱惜自己的性命,但我也实在是很理解他。”
“因为像我们这样一种人,到了没有对手没有威胁更没有朋友的地步,难免就会自己找死。”
满座衣冠胜雪,古今几人曾会。
范闲说的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饥饿的人想要填饱肚子,而饱食的人追求的只能更多。
庆帝终其一生得到是天下最尊贵显赫的身份、地位,还有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武学造诣。在这几样东西垒起的高台之上,再进一步,倘若触摸不到高远的穹庐,就是跌入深渊。
范闲已站在那高台上了。
这就是血脉里藏着的报复。
就算他杀一百个、一千个庆帝,这种感觉也不会消失。它并不明晰,甚至还有一种解脱的放松。但随着日久岁深,往事如附骨之疽一般追着攀上来时,他突然意识到人亲手替自己解开的枷锁不会真正消失,而是等着你随时将自己的脖颈套回去。庆帝在皇城里看见的东西,范闲也看见了,他看见的是树一年一年枯荣生死,人事一轮一轮往来代谢,没新意的十有八九,独独人心幽微明灭,观来最有趣味。
所以李承泽说他的路走到尽头了。
他的路的确走到尽头了。
狂风之后雨竟然渐渐小了。
庭院上方一寸窄窄的天光透过云层挤下来,照在池塘上,李承泽睐起眼去看,瞧见波光碎金似的一片,要割伤他的眼睛。
从头到尾都是京都里他那位端坐在皇位上的幼弟安排。李承平八岁时在幕后操纵抱月楼,他心性手段那时可见一斑,李承泽当时不过是放任,现在总算报应收到自己头上了。
“其实你心里最清楚,你我二人,本就是世间最相像的同一种人。”
他从亭下摆着的坛子里摸出一把鱼食,倚着栏杆垂着眼喂鱼,同范闲说话。
李承平要他活着,是为了牵制范闲。他一日不死,一日就如根鱼刺般梗在范闲心头,时刻提醒范闲睁眼来看另一种可能。
这真是一种放心的折磨。因为范闲这样的人,永远只能在李承泽的墓前表露心声。
死人总是比活人要好,可惜多数人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活人往往不能按你的心意活着,死人却能安静地躺在坟墓里,保守活人的秘密。
范闲同李承泽最亲近的一刻,正是李承泽服毒自尽的那一刻。
可惜李承泽没有死,这一切就结束了。
其六·回头乐事浮云散
庆历四年春天,范闲从澹州来京城,李承泽一生的死局从这里开始。
也是这一年李弘成从柔嘉郡主那里得到了京都贵族女眷中风行的一本手抄《红楼》,赶着下火一样的天气,提着靖王在自家花园里种的葡萄,拿来给他消遣。
其时李承泽的大哥刚刚离开京都,赶往西蛮与南庆的边界领兵驻守不久,太子和李承泽的关系因为少了一个人调停中和而急剧恶化。朝堂上党羽争斗不断,李承泽每每早上踏入庆帝的书房,同李承乾站在一处,垂首旁听内阁首辅议政,都觉得心脏悬在嗓子眼儿上。
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安,夏天才开始的第一个月,李承泽瘦了五斤有余,腕骨关节锋利得好像能伤人。
李弘成看不下去,去央靖王爷向太后求情,宫中赏赐了些夏时的消暑器具、一应药品,又叫了太医来诊断。
就连皇帝也当着太子和内阁几位老臣们的面问:听闻你这苦夏症状难捱,要不明日,便不用来了?
李承泽站得眼前发晕,却还从他父亲眼里觑见一抹冷漠的神色。
舔犊怜子之情,人人皆有,偏你在庆帝身上想找出来,那是痴心说梦。
庆帝没有。
他假意询问,实则是考验李承泽心志。假如这点困苦不能忍耐,自然难当大器了。
李承泽因此咬着牙、淌着冷汗说儿臣没事。
他不仅站着听完了议事,还要分心应对太子的明枪暗箭,末了李承泽走出宫门,看见来接他的谢必安时几乎膝盖一软要跪下去,被剑客看看一把捞起。
走。李承泽颤声说,别让人看出来,你架着我走。
谢必安低声称是,一手架住了李承泽腋下,生生把他搀了出去。
这一下李承泽足足病了三天。
三天不用进宫,他躺在自己十四岁被赶出来在宫外修建的府邸之中,枕着玉席听窗外一片竹林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李弘成登门来看他,给了他一本《红楼》。
“柔嘉最近看这书魔怔了,”李弘成在屋里抄着手乱转,屈指去逗窗前笼子里的鹦鹉,险些被啄了一口,“整天说什么宝哥哥、林妹妹的……还学了好几首书里的词叫家里几个丫头们谱曲来唱,我娘气得要把书撕了,她不让。我听了那词儿觉得挺酸,大概你喜欢,干脆带过来给你消遣。”
李承泽倚在床头白了他一眼,拈起一颗靖王种的葡萄放入嘴中,李弘成正回过身来给他学书里的词曲。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你说酸不酸?”
“曲子酸不酸不好说,你这葡萄够酸的。”
李弘成闻言抢到他床边来吃葡萄。
他爹是闲散王爷,整日与世无争,不参朝政,除了在家莳花弄草,种种地外,没别的爱好了。
李承泽说靖王种的葡萄不好吃,实在对不起花农王爷的名头。
然而葡萄确实不好吃。
皮厚汁涩,咬下一颗在舌苔上隐隐泛苦,李弘成呸呸呸数声,一边大骂葡萄为何这样难吃,一边抱怨他爹就是看着像农艺爱好者,其实不通得很。
李承泽没有笑,他垂下眼睛,盯着薄衾上自己一截发青的瘦削手臂,还有一本软抄的《红楼》,心想靖王爷不到五十头发全白,整日在家种地,难道是他自己心头所想的吗。
人心中苦涩,种出来的葡萄也苦涩,嚼在嘴里,吃的是种胸臆难平的意味,实在讽刺。
李弘成一人说了半天不见回应,低头看李承泽,两人对视一眼,他因此也沉默下来。
李承泽从这一眼里读懂李弘成并非是不懂,相反,这世上,可能除他之外,没有人更懂这种感觉了。
李弘成只是不说。
他不说,哄着李承泽去他画舫看流晶河的夜色,骗李承泽吃难吃的葡萄,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最近新得了一个红倌人,姓袁名梦,手段了得,安插在流晶河上为他们打理生意运动银钱、还能探听消息,将来必是绝佳的助力。
他是真心想帮李承泽。
范闲后来也问过,靖王世子为什么要帮二殿下。
李弘成就算不愿意独善其身,他也该选择更有优势更保险的太子一党,而不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要帮李承泽。
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李弘成淡淡道,一扬手打马挥鞭,沿着河堤策马走下去。
我看他比较顺眼罢了。
一句顺眼。一本《红楼》。一柄长剑。一个澹州来的私生子。
李承泽捂着嘴咳嗽,咳出了肺里一点淤血从指间滴落在衣摆上,他边咳又边笑了起来,心道这是真正的死局。他还记得《红楼》第十三回写秦可卿入凤姐的梦中,说眼见不日又有一件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啊。一句烈火烹油,一句鲜花着锦,李承泽想,倒像范闲文谶自己。
他不知道原来这假诗仙是嫖来别人的章句借托出一个文名。
假如他知道,那也许他就不会嫉妒范闲,不会因此选择了一条更艰、更险的路来走,也不至于走到今日。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太迟,独独有一句是真的。
鲜花着锦是真,烈火烹油是真。
范闲文谶自己也是真。
所以李承泽不是笑自己,他是在笑范闲。就算今日谢必安必须得死,他茕茕一人在这孤岛上苟延残喘,为他的幼弟做一柄听话好用的尖刀与人对峙,他也要笑范闲。
把路走到尽头,以至于不得不找死的人,岂不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一种人?
范闲的左眼抽搐了几下。
李承泽服毒后坏了嗓子,他的笑声非但不好听,而且很难听,很刺耳,像一柄钢刀刮过砧板似的,令人难以忍受。
范闲克制地深呼吸,他吸气、呼出、吸气,注视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那只右手,他的食指正微微颤动。
承泽。他温柔地说,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你说得对,你我本是同一种人。
这世上的人,除了你和我之外,本该没有人能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
李承泽笑累了,他停下来,扶着案休息,听见范闲的话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范闲站起来,他负手而立,站在亭中远眺,不去理会李承泽在他背后咳得两靥腾起一种病态的嫣红,他只是说话:太像的人容易刺伤彼此,但我现在明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如果我早一点懂得这个道理,或许你就不用死了。
在他说完这个“死”字后,李承泽眼神闪烁了一下,停止了咳嗽。
不错。李承泽道,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
“迟”字一出口,范闲也出手了。
他身形晃动,右手顷刻间演变出无数种变化,五根修长的手指关节发出辟啪的竹节炸裂似的响动,从叶灵儿处偷师来的流云散手与小手段齐出,一一化解了眼前十二把兵刃。
十二把。五把来自李承泽的人,还有七个人从水下来,他们的兵刃全部涂成黑色,每个人都穿着一身鲨鱼皮水靠。
范闲被逼后退了三步,只是三步,已经让他不得不退出湖面上的亭子,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十二个人将李承泽围在中间,那拿刀的七个人站在最前面,每一个人握刀的手势、脚步分立的姿势,都令范闲睐起眼睛,体会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庆帝曾经把自己虎卫借调给了范闲,七个虎卫,七把刀,能逼得海棠朵朵也不得近身。那些虎卫后来也跟着范闲,李承平还会用这样的人吗?
他当然不会。
他敢暗中保下李承泽,渡他远赴东夷,扶植起这样一个好拿捏的又能令范闲刺痛的傀儡,来制衡这位权臣,李承平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这是新的虎卫。
范闲笑了起来。
庭院里积水空明,范闲白衣负手,立在当下,笑起来的样子倒不像他想要杀人,而是拈花读诗。
但他确实想杀人,且杀意已经越来越膨胀,从他右手克制不住的颤动中泄露出来——他想杀李承泽。
事实上,如果没有刚才那十二把兵刃,他的手指应该已经死死地扼在了李承泽的脖子上,就像捏碎一只鸟的颅骨那样,轻而易举地扼断李承泽的脖颈。
要做天下第一的权臣,就得没有弱点,李承平发现了李承泽是范闲心中一块痼疾,一种隐痛,他就得去除这痛,哪怕是要在自己的心上掘出一个带血的空洞来。
范闲必须杀李承泽。
如果不杀,恐怕他就会爱他、亲近他,直到像临水照见自己倒影的纳喀索斯一样,跌入湖中溺死。
人固然会怜惜这世上另一个自己,但偏偏所有人都会认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所以范闲和李承泽之间只能活一个,这就是一种必然的结局。
虎卫动手了。
七个人,七把刀,却只有一道刀光斩向范闲。这兜头泼来的刀光清亮雪丽,好像捧着一把苍蓝色的碎冰,洒入空中,锐得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
范闲确实也睐起了眼睛,只可惜他是一个越危险越感到兴奋的人,因此对着这样一道刀光,他不仅不避,反而迎上去,从后腰雪山处提起一道混合了天一道心法的真气,就这么轻飘飘地、钻了过去。
——钻过去。
好像刀能斩人,却不能斩断空气、流水一样,范闲避开刀锋的身法也不像一个人。
他更像是东夷城里一阵轻狂的海风。
这就是天一道的心法。
现在李承泽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笑不出来,是因为范闲已经开始杀人了。范闲不杀人时,他知道事情还不需要走到那一步。一旦范闲真的开始杀人,谢必安和李承平的目的就都达成了——前者要他活着,后者不仅要他活着,还要他活在掌控之下,成为一柄专门对付范闲的、可控的利刃。这就是李承泽的命运,也许他从服毒不死,又睁开眼时就明白了,只是他决定试一试,试试能不能凭他自己,在范闲心里破开一个口。
这口一定要很毒。伤及肺腑。李承泽要逼得范闲从不想杀人到动手杀人,逼他顺遂了李承平的心意亲手给自己树立起来一个新的敌人——
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尽管这种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亭中血腥气渐渐弥散,李承泽腰背挺得很直,他握着桌角用力,指甲无知无觉嵌进了木头里,迸出了一手的鲜血。范闲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但他杀人的动作,就像在刀丛里寻觅一首漫漫漫的小诗似的,在他手指点过之处,这个人的胸前、襟上、背后就被一道劲气破开一个血洞,淌出汩汩地、流动地鲜血。
他也受伤了。
他的肩头被谢必安刺中了一剑,腿上中了范无救与虎卫的三刀,血从衣衫下面涌出来,染红了他身上那件白袍。
李承泽冷漠地想,原来他的血也是红的。
他的血也是红色的啊!
最后一剑刺出时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李承泽。
阴雨后的黯淡天光下李承泽脸色惨白,他端坐在那里的样子不像活人,反倒像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李承泽微微冲他点了点头,谢必安一笑,执剑的手往前递出半寸,刺入范闲肋下的血肉。
剑入骨肉,“嗤”地一声钝响,谢必安想起来那年李承泽寻到这柄剑送他,要来看他练剑。
二皇子猫似的垫着脚,嫌晨起时地上太凉。
谢必安躬身替他把鞋穿上,李承泽冰凉的足弓在他手心里,脚踝细得一只手就能捏过。
他想到这里时突然觉得心口也一凉。
谢必安低下头去,看见范闲一截涂黑的细细、凉凉的匕首从他胸膛上穿出来,提司大人嫌恶地拿手背抹掉唇边一抹血迹,抬手把匕首抽出来。
这就是最后一个人了。
范闲把匕首在指间挽了个花,走上前来。
“我一直在想,”他踢开一颗头颅,眉间的怒色隐退了大半,变成了一层薄薄的浅冰,“你和李承平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我不仅要杀人,还要杀你?”
李承泽缓缓地吸入了一口冰冷的血腥气。
他看着院内一地的尸首,起身,去拾谢必安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剑。李承泽提着剑,抬头,看见院墙外方寸中阴沉沉的天光,他突然笑了一笑,伸手去摸自己的心口,发觉那处已经不痛了。
无知无觉,一丁点儿都不会痛了。
他把剑递给范闲。
“你难道不想杀我,你最想杀的人,不就是我?”李承泽说,他又恢复了过去那种有点娇、有点柔的神色,好像地上的鲜血淋着一株阴暗的植物似的,慢慢又攀出了有毒的藤,“但是你不敢杀我。”
“你不敢杀我,是因为不敢杀你的兄弟、你的手足……你不愿意手上沾着我的血,不愿意做下这种事,更不愿意像我们的父亲一样,变成这样的人。”
李承泽娓娓道来,他的声音既低且柔,瘦削的肩膀向着范闲挨过来,恶毒地道出这桩隐秘的心事。
“范闲,你自以为看得清楚,以为不帮我,我就能活下来,可你其实只是怕我。你既怕我死,又怕我活着,所以我服毒自尽,对你而言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只是有人偏偏不让我死。”
他说着,眼睛里闪动着一种瑰丽的光。
李承泽贴上来,脸庞就如被火光映着的珍珠滚入血泊一样,焕发出一种动人的色彩。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范闲的心口,吃吃笑着去看范闲还沾着血的脸庞,在那张与他自己相似的脸上,他终于找到长久以来唯一一件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这东西使他明白,使他像一个渴水的人大笑着啜饮敌人的鲜血那样痛快。
现在他知道了为什么命运安排他来到东夷,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只剩下他与范闲站在这间如地狱般可怖可厌令人生惧的庭院之中。
原来那全都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这一刻他在范闲眼睛里觑见的那种神色——
恐惧的神色。
“只要我还活着……”李承泽伸手捧住他的脸,凑上去很轻地吻了他一下,在范闲嘴唇上尝见干涸的血腥气,“只要我还活着,范闲,我每一天都不会让你好过。”
他松开手,步履蹒跚地走出小亭,李承泽边走边笑,扶着游廊木栏留下几个带血的掌印。
外面风雨已经停了,日出难道还会远吗。
花前听歌的人呢,还有几个人呢?
END.
写完了,《白衣渡江》断断续续写了快一个月,今天终于写完了。
我感觉这不是大家会喜欢的那种故事……不过确实是我想写的原著闲泽了。小说里的闲哥是个很喜欢权势带来的好处的人,李承平为了牵制他,想出了这个拿捏二姐在手上,来折磨他的办法,也给了二姐一个复仇的机会。
对范闲来说,这确实是一种折磨。对李承泽来说,他失去了所有,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当他最终发现范闲不能杀死他,因而必须忍受这种折磨时,他才觉得值了。
花前听歌的人,范闲,李弘成,李承泽,谢必安都在那条有夹竹桃的流晶河上听过歌。谢必安死了,李弘成受谋逆案牵连,只有范闲是鲜花着锦。
第五节叫作“迎曦照水影颠倒”,影颠倒,从那时候起他们的优劣位置就颠倒了。
第六节回头乐事浮云散,唉。
虽然写得挺难,写得我一度抠头撞墙,但确实把一开始想的雨中巷战和湖上对谈两个场景都写出来了。
最近也发生了很多事,我在3.1这天写完,感谢每一个读它的人。
黄铜之心
看完双城之战当晚就开始写的文,今天终于写完了,姐妹骨科香香!
全文2w,私设是桥上分别后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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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在耍什么花招呢?”
带着哑的甜腻腻嗓音,上扬的尾音旋进蔚的耳朵,让她有些受不了地耸了耸脖子。无论过去多久,还是习惯不了曾经瑟缩着的小不点儿变成如今疯疯癫癫的样子。
“喂~姐姐,回回神。”金克丝的声音突然从极度乖巧变得阴寒,“你是主动来当人质的吧,你的诚意就是在跟我说话时还能想别的吗?”
金克丝一把掐住蔚的喉咙,涂成粉蓝的指甲轻轻挠着她最脆弱的血管,像是挑逗又像是威胁。
“跟你亲爱的妹妹叙旧,就这么让你不耐烦吗?”
蔚喘息...
看完双城之战当晚就开始写的文,今天终于写完了,姐妹骨科香香!
全文2w,私设是桥上分别后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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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在耍什么花招呢?”
带着哑的甜腻腻嗓音,上扬的尾音旋进蔚的耳朵,让她有些受不了地耸了耸脖子。无论过去多久,还是习惯不了曾经瑟缩着的小不点儿变成如今疯疯癫癫的样子。
“喂~姐姐,回回神。”金克丝的声音突然从极度乖巧变得阴寒,“你是主动来当人质的吧,你的诚意就是在跟我说话时还能想别的吗?”
金克丝一把掐住蔚的喉咙,涂成粉蓝的指甲轻轻挠着她最脆弱的血管,像是挑逗又像是威胁。
“跟你亲爱的妹妹叙旧,就这么让你不耐烦吗?”
蔚喘息一下,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温顺地任由妹妹把控着自己的命脉——当然,作为一个战士,她可以很轻易地逃出扼住自己的那只苍白的手腕。
但是,有一股负罪感和歉疚感死死地抓住她的心脏,让她在自家的小妹前变成只能认输的弱者。
当然,过去的事情论不出对错,蔚也不觉得再回到那时,自己能变得更冷静做出更好的选择,但蔚面对如今模样的妹妹,永远会心软下去。
金克丝低下头,凑得越来越近,看着这张总是出现在她梦里的脸,看着姐姐因为失去氧气而逐渐放大的瞳孔,报复的快意和加倍的疼痛同时出现。
“算了。”
就在蔚即将要闭上眼的时刻,金克丝猛地松开了手。
“真没意思,没意思~”她敏捷地后退几步,一下子跳上摇摇晃晃的办公桌跳起了踢踏舞,“反正,你肯定是为了你那个心肝宝贝儿才回来求饶的吧。”
金克丝很想拿捏出一副毫不在乎的上位者姿态,但一想到蔚和那个该死的女人相处的情形,她的牙根就恨得发痒,语气忍不住又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们曾经的首领怎么愿意再回到这臭哄哄的下水沟?”金克丝笑嘻嘻地说,“说什么只是为了我才回来,离开的时候却连头也没有回,我真是感动的要死呢。”
“不。”蔚说,“我是为了你。”
金克丝大笑起来,转着圈圈:“哦,如果语言能做数——”
“你可以砍掉我的腿。”蔚说。
金克丝顿住了。
下一秒,她猛地从办公桌上一跃而下,俯下身来,冷冷的蓝色眼睛打量着她姐姐的表情。
“你是认真的?”金克丝看了好一会儿,说。
“或者……如果你想要这对胳膊也行。”蔚无所谓地说,“别的什么东西,你想要的话都拿去。”
“以前我是为了保护大家,保护你才去战斗的。”蔚笑了笑,“但现在你似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金克丝果然被吸引到了,蹲下来,像个看糖果罐的小朋友一般,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稀奇古怪的放大镜,凑到眼前仔细研究蔚结实修长的大腿——尽管它们现在正被表示诚意的锁链紧紧锁住,但这不妨碍那些肌肉一鼓一鼓的,蕴含着最鲜活的生命力。
就是靠这双腿,蔚可以早早地在上城和下城穿梭自如,像最灵巧的燕子一样飞在空中。
也就是用这双腿,蔚最终离开了她。
金克丝摩挲着姐姐的小腿骨,抬起来贴近自己的脸颊,听着里面血液流动的声音。
“真的可以给我吗?”她声音中满怀感动地问,“我好想把蔚的骨头融进我的枪里。”
蔚:“……咳,如果这是你的喜好……”
金克丝开心地又敲了敲她的腿骨,简直都要做出图纸示意图的时候,她突然失去了兴趣,将它们从手心上扔开。
“我不想要它们了。”金克丝面无表情地说,“反正是不情不愿的买卖,我不要一把不开心的枪。”
蔚叹了口气:“那你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金克丝歪歪头:“嗯,把那个女人杀了?”
“那个女人?”
“如果你执意要装傻,我也不介意啦。”金克丝转着手上的枪,笑嘻嘻道,“越让我知道你在意那个女人,条件就会越难搞定,你确定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金克丝。”蔚无奈地说,“这是你跟我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别的人进来。”
“真稀奇,你怎么不叫我爆爆了呢?”
“你跟她是不一样的。她是我的朋友,救过我的命,当然,凯特琳确实是一个很让人有好感的女生,但我不会……”
金克丝的眼睛以极快的速度烧成了血红,但她的笑容依然像面具一样牢牢地挂在嘴角。
“凯特琳,凯特琳,叫得好亲热呀。”金克丝的嘴角抽搐一下,“不过为了你的凯特琳的生命健康着想,我建议你不要再对着她发表一些深情告白了。”
“至少别他妈让我听见,我真想吐。”
蔚听着金克丝尖声而快速的台词,感觉脑袋无比晕眩,这可比小时候的爆爆难对付一万倍——
“听着,金克丝!”蔚低声说,“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爱你!”
“事到如今你不觉得太晚了吗我亲爱的姐姐?这就是你的杀手锏吗?亲人,在你眼里我们就是靠dna才能维持的关系吗?”金克丝学着蔚的语气,红着眼圈翻了个白眼,“哦,我爱你——”
“可你是怎么爱我的呢?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金克丝凉凉地说,“你已经把我丢掉两次了。”
“对不起,但那是因为……”
“我不要听借口。”金克丝说。
蔚感觉到沟通越来越难操控了,她心中万般无奈,只能两只手在背后开始暗暗撬锁,准备拿到一些主动权再继续。
但就在她将针探向锁孔的瞬间,金克丝突然笑了。
“我就知道。”金克丝大笑着说,“果然这次也是假的。”
下一秒,那道锁啪一下松开了。
“你走吧。”金克丝索然无味地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关你。”
蔚僵住了,她在原地看着金克丝转过身,打开音响,开始甩着头捣鼓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疯狂玩意儿。
蔚看着妹妹高高瘦瘦的背影,终于发现她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十几步就能跨越过去的。
金克丝的桌子上火花四溅,几分钟后,她终于大功告成,虽然因为心里烦躁并不专注,导致她细白的十根手指均被工具伤到而贴上了ok绷,但她依然高高举起自己的成果放在灯光下欣赏。
那是半颗铜丝做的心。
“我有半颗,蔚有半颗。”金克丝自言自语着,然后徒手将那半颗心掰开,“我有四分之一颗,蔚有半颗。”
她继续这样重复着枯燥的算数,直到铜心只剩下一根铜丝。
金克丝一口叼住那根铜丝,仰身倒在办公椅上,脱力地转了个圈。
转回去的瞬间,她看到了个意外的人。
只要看到那头粉发她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浑身的血液都开始躁动,她闭闭眼:“你怎么还没走?”
“是信不过我吗?”金克丝嘲讽地说,“放心,只要你们别来惹我,我会在地下安分一段时间的。战争也需要准备嘛,我们那时候再见。”
蔚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金克丝忍无可忍,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椅子,反手抄起枪,在瞬间开了保险对着蔚的脚边开了一枪。
“滚。”金克丝说,“真想让我把你的腿砍了吗?”
蔚深吸一口气。
“三天。”
“什么?”金克丝问。
“让我陪在你身边吧,就三天,那之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哦,我懂了,你还想找回那个『爆爆』……”
“不。你瞧,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了……我真的非常想你。”蔚有点结巴地说,“我只是想陪陪我的妹妹。”
“……”
金克丝又开始头痛欲裂,她狠狠地抓着头发,想要把那些低语给压下去。又来了,那个人的甜言蜜语,就像粘稠的陷阱,她一看就知道是正义的小花招,但它看上去……那么有诱惑力,多少次都曾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好吧。”许久后,金克丝恶狠狠地说,“不过,这三天,必须由我说了算。”
蔚一下子高兴起来,露出了暖洋洋的微笑。一看到那种笑容金克丝就开始后悔了,同时她的头开始变得更痛。
“而且,既然是你主动提的。”金克丝继续说,“这三天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
她从腿上抽出一把刀,刷地一下子狠狠插在桌子上,直接把桌子给扎穿了。
“如果敢让我看到你离开我身边一步,我就……”
蔚懂事地说:“砍掉我的腿,对吧。”
“不。”金克丝咧开嘴,“你是我最爱的姐姐,你的骨头就是我的骨头,你的血肉就是我的血肉,我怎么舍得动你呢?”
金克丝搬出一大箱涂着彩色涂鸦的动物炸弹,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哗啦啦倒在地板上,兴奋地给蔚看她的小朋友们。
“我是个疯子,你也知道的,疯子做事就是不用管那么多,这三天里,只要你离开我一步,我就去上城炸一栋楼。”金克丝笑嘻嘻地说。
看着蔚逐渐僵硬的脸,她终于舒畅了。金克丝心满意足地扑过去,亲密地贴着她梦寐以求了五年的温暖,不计前嫌地用力拥抱了她亲爱的姐姐。
“让我们好好相处吧。”金克丝贴着蔚的耳朵说。
“所以,你现在就是住在这里是吗?”
谈成了约定后,蔚终于有余裕来打量她妹妹的新家了。这栋金属房子位于一个大裂谷的底端,犹如金克丝的精神状态一样摇摇欲坠,铁板上到处涂满了彩色荧光绘画,有小猴子、小兔子、小狗……这也只是蔚艰难地辨别出来的几种,其他更多的像是主人随心所欲构造出来的新物种。
小时候的爆爆虽然也爱捣弄机械,但那时的她还是很会把自己的小卧室弄得干干净净,而现在的金克斯则彻底放弃了一切整理,这间房子从头到尾都写满了她强烈的个人主义——包括四处散落的炸弹和金属零件。
蔚束手束脚地跟着金克丝进了这栋危险的屋子,尽管如此小心,她还是不经意碰到了一颗隐蔽的猴子铁皮球。在下一秒它就开始尖笑着发出紫色闪光,而妹妹头也不回地翻身一脚,平细的脚尖把那颗炸弹踹进了无尽深渊,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就在底下响彻,几百只乌鸦受惊飞起,掠过金克丝转头时扬起的蓝色长辫。
“你没事吧?”金克丝问。
“如果有事的话……”
金克丝说:“我也会去杀上城的人。”
蔚开了个玩笑:“可这明明是你的古怪发明……”
“是呀。”金克丝又清理了几个小羊炸弹,总算给蔚收拾出一片新的安全区域,她稍微抬起点眼睛,“可是,因为是那群该死的家伙,才让我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哪怕把他们全都杀光,我也不觉得解恨。”金克丝平淡地说,接着她又咯咯地笑起来,“而且,再次声明,我可是个疯子。”
这种发言听第一遍还会觉得吓人,听多了也只会让蔚心疼她的小妹妹,她包容地说:“好啦,我知道了。”
金克丝最讨厌她这种语气,但她刚才已经差不多把一天的气都给生完了,再生气下去她就需要靠一些外在的酒精来麻痹脑子了,然而她现在需要清醒的神经来看管蔚,所以哪怕她再不爽,也只能愤愤地转过身去。
“在那里老实呆着。”金克丝戴上护目镜,说,“我还有个东西要做,做完之后我们去吃晚饭。”
“遵命、遵命。”
蔚坐下来了,令人惊奇的是,金克丝在短短时间内收拾出的地方坐起来居然很舒服,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刚出狱的原因,哪里都比监狱那里又湿又冷的地板好。
蔚陷在那一堆破铜烂铁里,听着大音量的重金属,又盯着妹妹做东西兴起时飞扬的蓝色长辫。
怎么那么快,当时那个短发的小女孩就把头发留到了这么长呢?
蔚恍惚地想着,她们居然错过了这么久吗?
还没等蔚继续忧伤地回忆过去,金克丝已经效率奇高地结束了她的制作。她蹦蹦跳跳地过来,手上还甩着一条新鲜出炉的黄铜吊牌。
与项链精致细腻的雕工不同,吊牌上则歪歪扭扭地用蜡笔画了一个正在发怒的蓝头发小女孩,配上她的Jinx签名。
“品味不错。”蔚指了指那条项链。
“给你的。”金克丝示意她把脖子伸过来,给她亲手戴了上去。
“三天之后,想摘掉或者扔掉都随便你。”金克丝后退几步,抱着胳膊欣赏它挂在蔚的脖子上的场景,说,“但是现在,你要好好地戴着它,”
蔚热心地帮她出谋划策:“项圈怎么样?”
金克丝摇摇头说:“那个东西不太好做,需要耗费时间,而我现在肚子饿了。”
金克丝摸了摸她的小肚子。
她会饿也很理所当然,她这一天实在有太多需要操心和生气的事情了,单单是蔚突然出现这一件事就需要她用超出平日十几倍的心力去处理。而且金克丝的心里住着不止金克丝一位人格,还有好几个朋友一起跟她抢夺养分。
蔚识趣地站起来,熟练地牵住金克丝的手。
金克丝宛如触电一般弹了一下,应激般甩开了她的手。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蔚举起手,“下意识的,你知道,我们以前就是这样……”
她的喉咙干得要命,感觉说什么都像是苍白的掩饰。
“对不起,如果你讨厌的话……”
“嗯。”金克丝回过神来,对她灿烂地笑了笑,主动伸出手来:“再握一次吧。我只是太久没和你这样了。”
这次金克丝用捏到指节青白的力度抓住了蔚的手。
蔚看了看金克丝没有变化的表情,心中微微酸疼,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去吃饭吧。”
黑巷的食物大多都很简单粗暴,用大刀剁开的肉块和味道浓厚的酱汁混合在一起,能用最短的速度让人恢复体力。
金克丝脱下半指手套放到一边,粗鲁地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咀嚼,同时也在咀嚼的蔚在一旁看着她,
察觉到视线,金克丝转过头来:“怎么?”
蔚咽下那块肉:“啊,我之前也和凯特……”观察着金克丝飞速阴沉下来的脸色,她快速地换了个说法,“那个女生来一起吃饭时,她说这些……都是泔水。”
金克丝响亮地发出一声嗤笑:“我毫不意外呢,这就是高贵的大人们会说的话。”
“你呢?”金克丝用眼角余光看着蔚,“你赞同了她吗?”
蔚的回答是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更大的肉:“当然没有。她有时是个很好的朋友,嘿——冷静,不要随处插刀子,你可不是厨师,但有的时候她说的话确实是在放屁。”
“这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蔚说,“你说呢?”
“如果它不够好吃,这家店早就被我炸掉了。”
“你看,果然只有你能理解我。”
金克丝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蔚没有忽略掉她翘起来的嘴角。
“记得吗?以前我们也总是来一起吃……”
“适可而止。”金克丝歪着头说,“我现在心情是不错啦,但是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偶尔回忆一点过去令人感到甜蜜,总是回忆过去使人痛苦。这招不能滥用哦。”
“我还没蠢到忘记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金克丝指了指她自己的脑子,“那些因我的错而死的人,都住在这里,整日整夜地等着要把我拖下去陪他们。”
蔚叹了口气。
其实她们都知道,金克丝只不过是一个误扣的板机,在此之前无数的诱因早已铺在了上下城的矛盾棋局之间。
但这时候再一遍遍地为她当时的冲动之言而道歉就显得太迟了。
“不过呢。”金克丝吃下最后一块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能下去陪他们也挺好的,但我不能那么早就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的吧。”金克丝转过身,用手指比了个枪的手势,对着灰蒙蒙的上空瞄准了一会儿,猛地开了一枪,“我可以死,但我得……把那群人也拖下来陪着我们。”
蔚没有再说什么。
她能清楚地看见隔在自己和金克丝之间巨大的理念分歧,这就像一道绝望的深渊。不过,她不打算在现在解决这个事情。
“吃饱了吗?回去吧。”
蔚付清了账单,又牵起妹妹的手走向回家的路。
黑巷无论何时都散发着蒸汽的热铁腥味,暗无天光的地下城靠广告牌的定时切换来区分时间。现在酒吧霓虹灯牌上的标志从太阳换成了月亮。
“静水监狱能看见月亮吗?”金克丝问。
“当然不能。”蔚说,“不过你可以自己想象一个,我想象了很多东西,如果再晚一点放我出来,我说不定就要变成大画家。”
“哦,那我打赌你肯定画得不如我。”金克丝掏出一只紫色的蜡笔,毫无顾忌地在巷边的墙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月亮。
“好看吗?”金克丝问蔚,蔚当然点了点头。
她随即随手拽了一个无辜路过的路人,揽着他的肩膀问:“好看吗?”
“丑死了。”路人嫌弃地说。
“答得不错!”金克丝高兴地说。
她把这人一脚踹飞,开心地把整面墙画满了紫色的丑月亮,一直画到只剩下了一小截蜡笔头。
“烦死了!”金克丝开始生气。
蔚赶在她准备掏炸弹炸了这面墙前使劲握住了她的手。
“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蔚问。
“没有谁。”金克丝说,“我生我自己的气。”
接下来的一路,无论蔚怎么问,也没办法从金克丝嘴里撬到半句实话了。
“所以我们睡在哪呢?”蔚问道。
“还要睡觉啊。”金克丝眨了眨她大大的眼睛,“我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蔚:“……你不睡觉吗?”
金克丝生硬地说:“我讨厌睡觉。”
“但人总是要睡觉的。”蔚比划了一下,“现在都深夜了,你该睡觉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爱多管闲事,接下来是不是要给我端一杯牛奶唱摇篮曲呀?”
蔚思考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
金克丝黑着脸去收拾卧室了。
与其说卧室,不如说只是一张老旧的床,蔚看到它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是的,你现在可以开始嘲笑了。”金克丝说,“我还特意去火场里把它给抢救了出来。凶手是不是没资格睡这种床?”
“哦……”蔚的眼圈有点酸了,她抚摸着粗糙的床柱,还有那些杂乱的涂鸦和签名,感到有一种柔软的情感漫溢出来。
她转过身,给了垂着眼的金克丝一个大大的拥抱。
金克丝稍微挣扎了一下,接着又别扭地反手回抱回去。
“别指望我还跟以前一样,这只是我持续失眠后的冲动之举。”金克丝埋在她怀里闷闷地说,“现在,赶紧去睡吧。”
蔚扑通一声跳进了熟悉的床,接着金克丝转身便要离开,她刚走了一步,发辫就被蔚给扯住了。
“不跟我一起睡吗?”蔚笑着说,“不是你提的要求吗?要我寸步不离地待在这里,如果你不好好看守,我趁着睡觉逃跑了怎么办?”
金克丝嘲笑一声,说:“你以为那个项链是做什么用的。”
蔚:“……”
“就陪我一起睡一会儿吧,嗯?”蔚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
金克丝的头又开始痛了。一般来说一天之内她的头不会这样频繁地疼痛,除非是——除非是跟蔚有关的所有事情。哪怕遇见一个和她有着一样发色的女生都能让她抓狂不已,更别说现在本尊就躺在她的床上。
金克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跺了下脚,终于屈服于感情的冲动,转过身来。
“事先声明。”金克丝开始从身上卸下她那些大得要命的重武器,“我如果做噩梦,可能会无差别地毁掉身边一切东西。”
“还好我是一个战斗力还不错的战士。”蔚说,“只要你不要动用那些炸弹……”
她观察着金克丝扭曲的笑容,声音渐渐收住。
“其他的情况都不要紧。”金克丝最后说道,“这间房子被炸掉的话还可以再修建。你只需要保证一件事,让你自己活着就好。”
残破的窗户外还响着吱呀吱呀的金属招牌转动声,已经错过五年的姐妹躺在同一张床上,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你不是吵着要睡觉吗?”金克丝问,“现在不困了?”
“我在看你身上的纹身……”蔚轻轻地拿起她的右胳膊,“你是怎么想到要纹这些的?”
“随便选的。”
“真是巧合。”蔚半脱下身上的衣服,给金克丝展示自己后背的纹身,“我也挑了跟你差不多的图案。”
金克丝伸手摸了一下,顺着清晰的脊椎一路向下看去,尾骨的文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Powder?”她笑了一声,两根手指按上那块隐蔽而敏感的皮肤,揉了揉,“你这么想她?”
蔚大大方方地没有躲:“我是想我的妹妹。”
“看来你并不想金克丝。”
蔚叹了口气,把衣服放下去,转过身来轻柔地摸着她的侧脸。
“对我来说都一样。”蔚简单地说,“你就在这里。”
蔚伸长胳膊抱住金克丝,蓝发少女使用着最滚烫火爆的武器,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与夜一样冷。蔚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擦过一些陌生的伤疤,然后她轻轻地说:“我真的很想你。”
金克丝吸了口气,只是埋在她的怀里,没有说话。
次日,金克丝醒来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大部分时候,她的大脑都永恒地充斥着尖叫和狂啸,并在极端的冷酷或狂热之间迅速切换,毫无平静的缓冲。这也是她性格多变易怒的根本原因。
而现在,她居然发现自己的大脑听控制了,每一个细胞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其他客人们的声音也小的惊人,甚至小到她可以忽略掉它们。
她的脑子从来没这么轻松舒适过。
金克丝揉着太阳穴,接着她发现了一件更为惊奇的事情。
她居然一整夜没有做噩梦。
让她发生这样改变的理由也很明显。
一颗粉色的脑袋从墙壁外探出来,她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姐姐提起一个袋子,对她笑了笑。
“早上好,我去买了早餐。”蔚说,“要一起吃吗?”
金克丝看了她一会儿,一下子跳下床去。
“你买的够多吗?”金克丝问,“我可以吃掉一头牛。”
“那还用说。”
两人快速地解决了早餐,现在她们要面对新的难题了。
蔚看着金克丝几乎垂地的蓝色长发,编成发辫时它们还没这么壮观,但这样散开看,它们就像流泻的云雾或者海水,非常漂亮,但也非常难处理。
金克丝笨手笨脚地想要去把它们绕好,却被她半指手套上的纽扣给卡住。她保持了十八分钟的好脾气眼看着又要破产,蔚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凑过来。
“或许,我可以帮忙?”
“你?”金克丝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眼,一脸的不信服,“你连洋娃娃的头发都编不好。短发相比五年前只长了三厘米左右,现在却想挑战长发吗?”
“算了。”金克丝站起来,“我去找希尔科吧。”
一根尖刺扎进了蔚的心脏。
“以前,都是他给你梳头发的吗?”蔚干涩地问。
“不然呢?”金克丝弯起一边嘴角,跳到她面前,“顺带一提,希尔科的手法很不错,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留这么长的头发的理由之一哦。”
“……”
看着金克丝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和长发,她按耐不住,出声喊道:“我可以学的,我真的很想……”
金克丝慢悠悠地转过头来,那些头发像海洋的波纹一样在空中荡漾流淌,她的笑容不断扩大,大到蔚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什么陷阱。
“好吧。”金克斯勉为其难地说,“那你来吧。”
事实证明战士的拳头确实做不了太精巧的工作,蔚拼尽全力也没办法还原金克丝平日的双辫,她只能把金克丝的马尾高高梳好,然后把那些头发分段用发圈扎起来。
金克丝拿着镜子,左右打量新鲜的自己。
“我看上去像个学者。”她兴致勃勃地说,跑到办公桌那里翻来找去拿出一副眼镜戴上。
“走咯!”她似乎对自己这幅文质彬彬的疯狂科学家的新形象很满意,一把抱住蔚的腰,右手掏出大炮反手直接对着深渊开了一炮,借着后坐力把两人送上了地面。
“去搞破坏!”她高高地举起双手。
蔚:“我们不是要守护下城吗?”
金克丝坏笑着说:“大部分时候是这样,但也有一些不服管的人。那些家伙需要得到惩罚。”
“对了,把这个戴上。”金克丝抛给她一个面具,“帽子也戴好,遮住你那头显眼的粉头发。”
蔚耸耸肩:“看样子我很不受欢迎嘛。”
金克丝看了她一眼。
“恰恰相反。”金克丝转过身去,说,“没有什么能战胜一个死去的英雄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你被认为死去的那一刻,就被定格成了永恒的信标,他们都疯狂地爱戴并怀念着你,和……”
剩下的那些人的名字金克丝没有说出来。耳边又开始隐隐响起说话的声音,她按了按眼睛。
“……总之,为了你和我都能少一点麻烦。”金克丝说,“之前在情报街那里也就算了,这三天,不要轻易暴露你的身份。”
“不过这个面具……”蔚观察着手里的小兔子形状面具,和用各色荧光笔画的爱心以及巨大的jinx签名,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利落中性风格打扮,难得感到有点羞耻,“能换吗?”
金克丝想也没想地说:“不能。”
蔚只能乖乖地戴上了,透过两个孔她看见金克丝满意地观察着自己,那眼神和欣赏她的动物炸弹们如出一辙,接着她使劲地搂了上来。
“真可爱。”金克丝开心地说。
跟在妹妹身后对蔚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过去从来是她牵着爆爆的手,小女孩躲在她的身后接受庇护,而现在的情形却完全逆转。
金克丝玩着枪,在街上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许多认识她的人都要眼含恐惧地弯腰致意,而蔚则拉着兜帽仿佛被罩着的小弟一般紧随其后。
昨天时间仓促,她们只来得及去了一家晚餐铺子吃饭,所以蔚没直观地感受到金克丝的影响力。而这样走了两条街,她总算对于如今的金克丝的地位有了一点确切的实感了。
金克丝像逛街一样东瞧瞧西看看,最终停在了一家赌场面前。
“老潘姆——”她站在门口,背着双手,对着里面喊了一声。
赌场里面正人声鼎沸,没人听见门口这个女生的声音。
“进去找吗?”蔚问。
“不用那么麻烦。”金克丝从腿上甩出一个弹夹,给枪咔咔地上了膛,接着她举起枪对准里面,看也没看开了三枪。
赌场安静了一些,陆续有人开始回头,看见她的蓝发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最深处还有赌鬼沉浸在赌局中。不过金克丝从一开始开完枪就没打算停下,她继续从兜里掏出了两颗猴子炸弹,用嘴咬开了保险,轻巧地扔了进去。
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炸平了所有嘈杂。
硝烟散去,一片死寂。
金克丝这才笑容满面地走进去。
“别慌啦各位。”她跳着躲开一块碎玻璃,吐了口气吹走眼前的尘埃,“我有意调整了炸弹强度,不会有人被炸死的——大概吧。”
她最终走到了一个发着抖的中年人面前。
“不过话说回来。”她倚在吧台上,拿起半瓶碎玻璃酒,喝了一口,“总爱去别人地盘上偷东西的人,被炸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说呢?”金克丝举起酒杯向他致意,“老潘姆?”
老潘姆恐惧地看着在她纤细雪白的指尖上转着圈的炸弹。
“我、我一定还。”他艰难地说,“我明天就把东西交给希尔科——”
“那是我的东西。”金克丝的脸上一秒还笑容满面,下一秒就冷若冰霜,直接抬枪顶着老潘姆的额头,“懂吗?是我的东西。”
“我明白。”老潘姆重重地点着头。
在发了好几个毒誓之后,他才目送着那道纤瘦的蓝色背影飘摇着离开。
老潘姆也算在道上混了挺久,他并不抵触和希尔科打交道——因为那个人虽然地位高手段狠,但老潘姆知道希尔科的脑子是正常的,他讲道理。老潘姆最不愿意碰见的是这个黑巷教父的养女——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且完全不顾忌任何感情。
“真他妈晦气。”老潘姆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拿了个冰袋捂住被金克丝最后用枪身揍肿的腮帮子。
旁边有人凑过来,低声感慨道:“你是两年前来的这片街区,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她小时候可是她姐姐的跟屁虫,胆小又弱得要死。”
“滚。”老潘姆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掉了颗牙,被揍坏的又不是脑子。”
那人便长吁短叹地走开了。
“怎么不信呢?以前的爆爆可有多爱她姐姐啊。”那人看了眼跟在金克丝身后的人,叹了口气,“如果蔚还活着,可能也要长得那么高了。”
“不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那时候蔚没死的话,爆爆……也不会变成金克丝了。”
那人摇头晃脑地最后感慨一句,便也收回视线,又投入到无尽的赌局之中去了。
尽管身处废墟之上,爆炸的硝烟还没散尽,但人们仍会抓紧一切时间狂欢。
这就是黑巷。
金克丝接下来的几趟行程都十分顺利,甚至连炸弹也没动用到,只是少了几颗子弹就悉数摆平,走到最后一家时,老板还亲切地跟兔子面具蔚打了个招呼。
“是生面孔啊。”老板也给她倒了杯酒,搭话道,“怎么还戴着面具呢?很神秘哦。”
蔚喝完那杯酒,没答话,只是看着在房间角落验货的金克丝。
她这副宠辱不惊的做派反而让老板更加好奇。
“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金克丝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她不收跟班。”老板右手拍拍蔚的肩膀,左手给她倒了一杯新的酒,套近乎道,“你是第一个能跟在她身边的人。”
下一秒,老板手中的玻璃杯砰地一声碎了,玻璃四溅。
几米外的金克丝吹了吹枪口的烟。
“别动她。”金克丝头也没回地说。
几分钟后她们走出了那家店。
那批货似乎质量不错,金克丝的心情也看上去挺好,蔚觉得是时候提一点意见了。
“我得说。”蔚说,“你似乎把我看得太柔弱了。”
“有吗?”金克丝歪了歪头。
蔚叹了口气,站定了,金克丝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蔚握紧拳头,向左猛地一砸,墙上顿时被强大的力量轰出一个大洞。
“哇哦~”金克丝配合地鼓掌。
“你看,像刚才那种行为……”
“我不是在保护你哦?”金克丝直白地说,“只是看到别人碰你觉得很讨厌而已。”
蔚:“……但是我总要和别人交流的。”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金克丝用很少女的姿势地挽住她的胳膊,但实际上力道却非常巨大,让蔚也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三天你是属于我的,还记得吧?”
对于金克丝的这种种任性的行为,蔚只能全盘接受。
明明她不管在谁面前,都能从容地占据主动权,又是调戏又是挑衅,但在如今的金克丝面前,蔚总是屡屡吃瘪。
当夜金克丝没有推拒和蔚一起睡觉,她现在是个非常忠诚于自己欲望的人,在尝到了第一晚安眠的快乐滋味后,到了睡觉的时间她主动跳上床,对着还在脱衣服的蔚撒娇似得张开怀抱。
蔚略有尴尬地感受着妹妹灼热的视线扫过她背后的纹身。
“昨天忘记问了,是在监狱里纹的吧?”金克丝说,“谁给你纹的?”
直觉告诉蔚,这个问题应该糊弄过去。
然而金克丝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下一秒便咯咯笑着说:“你不会以为我要去找纹身师的麻烦吧?”
蔚:“你不会吗?”
金克丝:“我可没那么幼稚,只是觉得纹的技术还不错呢。”
她伸手,覆上蔚的尾椎,似乎对那里非常中意,来回摩挲着那一块肌肤。
她们都清楚那里纹着什么。
“美中不足的是……”她轻柔地说,“这个地方的名字是我自己来签就好了。”
蔚已经逐渐习惯了她妹妹时不时的疯狂发言,并决定进行一些反击。
她转过身来,捉住金克丝的手,说:“不太公平啊,怎么只有我纹了你?”
金克丝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着这个微笑,蔚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接着金克丝往下扯松了一些她的上衣,蔚在她锁骨以下接近心脏的位置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是我自己刻的哦。”金克丝炫耀般地说。
“……你赢了。”蔚说。
当夜她们依然紧紧相拥着入眠。
蔚比金克丝入睡得晚一些,事实上前一晚也是如此。她抱着金克丝时总有一种不敢确信的感觉。
她抱着妹妹,直到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把金克丝的身体捂暖,在这一致的温度中她幻想和金克丝的心脏跳动逐渐同频,她们的血液流动速度缓缓一致再到彼此交融。这又有什么难做到的呢?只差了薄薄的两层皮肤,而她们身上的血原本就是同出一脉。
这或许就是血缘的意义吧。你只要想象着她的存在就不会那么孤独,蔚在静水监狱的五年就是靠着这个支撑过来的。
她俯下身子,在金克丝小小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第二天是金克丝醒得更早一些,不过时间上也没差太多,至少蔚睁开眼的时候她还在对付她的海洋长发。
“要不要换个发型?”蔚自然地靠过去帮她梳了几下。
“比如说?”金克斯问。
“嗯……就这么披着?”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金克丝最终采纳了她的建议,只是把末端太长的部分扎起来,整体从正面看上去就是散着一头长发的样子。
蔚看了一会儿,说:“你今天不工作吧?”
金克丝摇摇头:“今天是休息日,我们要去尽情地玩乐!”
“那太好了。”她由衷地松了口气。
金克丝的五官本来就偏秀丽精致,她披着蓝色长发时,光看脸根本不像是恐怖科学家,反而更像金克丝最讨厌的那种贵族家的公主。
这种形象无疑不利于她的巡查——不过很快,蔚又打消了这种疑虑。
金克丝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巨大的包裹,嘿咻一声背上了背,现在她又变成了冒险家。
“走吧。”金克丝对她伸出手。
“去哪?”蔚抬头看了看天空,她刚做好飞上去的准备,金克丝就一把抱住她的腰,大笑着从金属平台上纵身跳进了深渊。
她们急速坠落,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直至巨大的降落伞在半空中展开,蔚转头时,看见岩壁火光照亮金克丝灼灼的眼睛和她无拘无束的长发。
“所谓自由,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哦,姐姐~”金克丝在半空中举起胳膊,同一时间一只飞鸟振翅而飞,飞落的雪白羽毛划过二人下落的轨迹。
金克丝猛地转头,在蔚还没反应过来时附上她的耳朵,轻声问道:
“你有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滋味了?”
有多久了呢?
静水监狱的五年,受困在黑暗和牢笼中的五年,唯一与自由相关的词只有在自欺欺人的纹身上才看得见。
即使如此,她还是撑过来了。
因为这个糟透了的世界上还有她的妹妹,即使自己深陷黑暗,但只要想象着妹妹此刻的自由,她就能得到一丝慰藉。
下一刻,两人降落到了大深渊的谷底。
“这是什么地方?“蔚问道。
“是我找乐子的地方。”金克丝轻盈地落了地,转了个圈,“也是我的后花园。”
蔚看了眼遍地的机械残骸和爆炸遗迹,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她客观地点评道:“看起来更像是垃圾场。”
金克丝切了一声,蹲下去爱怜地摸了摸某个只剩一半的小猴子金属外壳:“你可真不懂艺术。”
“跟我来。”她又背起包,轻车熟路地往深渊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祖安城本就是是地下城,而地下城中的大裂谷,就宛如遗世的绝境,因而人迹罕至。前行一段距离,离开了金克丝的炸药接收地,深渊又恢复了它危险的面貌,陡峭高耸的岩壁和奇形怪状的植物窥伺着这一对闯入者。
“我猜,你下一句话是,还没到吗?”金克丝说。
蔚笑了一下:“你确实很会猜。”
“好啦,差不多快到了。”金克丝又拨开一道藤蔓,一道灰暗的光折射进来,看着眼前的景象,蔚愣住了。
“喏。”金克丝夸张地弯腰行了个礼,“欢迎来到……或许是什么他妈的上古战争的遗迹。”
确实只能用上古战争来形容,因为裂谷上空的痕迹绝非简单的人力能创造出来——或许在遥远的巨神峰或者以绪塔尔那边隐居的法师能做到,但至少在使用机械的祖安与皮尔特沃夫这里,绝不可能。
那是一道极其壮观的巨大剑痕,几乎把大半个山谷悍然砍成了两半,而这也就算了,剑痕中居然至今还在流淌着肉眼也能望见的冰寒气息。
这得是多强大的元素之力?
而再往下看,躺在谷底的就是更让人无法理解的事物了。
一颗闭着眼睛的女性头颅,静置在潭水之中,面容美丽宁静,看上去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恰恰这点十分奇特……什么尸体没做任何措施却保持至少百年不腐?直到蔚向下看去,颈边的伤口暴露了那诡异的真相。
那是一颗……机械做的头颅。
金克丝背着手,悠然自如地行走在这极端异常的古战场中。
她径直来到了那颗机械头颅前,宛如和老朋友打招呼摸了摸她断裂颈项内的线路和零件,紧接着坐到了头颅正对面的石头上,石头的断面光滑而且没落尘,可以看得出金克丝经常在那里坐着。
看到蔚还在原地站着,金克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我这里研究了很久,你看,”金克丝托着下巴,像是对蔚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皮肤和骨骼毫无疑问都是某种极端坚韧稳定的金属制作而成,但是线路中流淌的液体却是鲜红的,简直就像是……人类的血液。”
“你猜,她消失的身躯里的心脏,是机械的心还是人类的心呢?”
“制作她的人一定很聪明……不对,她或许不是被制作的。”金克丝着迷地抚摸着那张冰冷的脸,“机械太理性冷酷,人类太感情丰富,各自有各自的缺陷,所以,就用机械作为外壳,内里却盛着人类的心和血,这样就能用机械保护那份感情……她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吗?”
“……你在想什么?”蔚问,“虽然我理解你对科学的热爱,但你不会也想变成这种半机械半人的形态吧?”
然后令蔚毛骨悚然的是,金克丝仿佛没听见她说话,只是兀自盯着这颗古怪的混血头颅。
蔚有点着急了,蹲下来摇了摇金克丝纤瘦的肩膀。
“你觉得呢?”金克丝突然转头,一下子撞上蔚担忧的视线,“这取决于你,你想让我成为什么?”
蔚清了清嗓子,她到现在为止一直没跟上妹妹的步调,但潜意识她也能感觉到这个问题相当重要。
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现在就很好。”
金克丝笑嘻嘻道:“这时候不怀念你的Powder了?如果我变成这种半机械体,说不定能自由操控人格呢。”
“我们非得每次都提旧帐吗?”蔚耸了耸肩。
她斟酌了一会儿怎么形容这种介于人和机械之间的东西,贫瘠的词库中很难搜刮出合适的词语,最终只能靠动作指了指这颗头:“或许从你们疯狂科学家的角度,它很有价值,但……我个人认为,感情和心不是说移植就能移植的。”
“我们的感情,有一部分也来自于自身的脆弱。因为很容易就受伤,所以才会觉得痛,会珍惜身边的人。如果换上无坚不摧的外壳,里面的感情还是原来的感情吗?”
金克丝安静地听着,蔚也不知道她那副模样究竟是有没有听进去。
“……再说点个人意见。”蔚叹了口气,“变成这样的话,就算被切下头颅,尸体也会一直留存着不会风化腐烂,到最后还要被当作素材观察,这真的太……”
金克丝敏感地抬起眼睛:“如果我变成这样,你想把我的头带回去观察?”
“……我可没这么说过。我只是在客观阐述眼前的情况。”
“可以哦。”金克丝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高兴地扬起嘴角,“我允许了,你可以把我的头带走。”
“……”
“开玩笑~”金克丝欣赏够了蔚的无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既然你还想让我作为人类的话,那我就安于现状吧。”
还没等蔚松一口气时,金克丝突然又说:“不过,即使我还是人类,你也可以把我的头带走,多泡一些福尔马林就不会腐烂的。”
蔚:“……我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
金克丝的兴致愈发高涨:“那你的头我就收下了!我会把你装点得很漂亮,喜欢蝴蝶结吗?”
“……”蔚扶了扶额,“我们就不能一起……吗?”
“你觉得这现实吗?”金克丝摇头晃脑,“三天之后……哎呀,是明天之后,这时间过得可真快。我们各自回各自的战场,将来也就两种选择吧,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我不会杀你的。”蔚说。
“哦,你会的。”金克丝踮着脚尖转身,“大家最后都会做曾经不想做的事情的。这就叫人生呀我的姐姐,你才从监狱被放出来,是时候学着适应一下外面的时代了。”
“差不多该走了。”金克丝从怀里掏出表看了眼,抓起她的手,“后花园很漂亮,但是不能呆太久,很快『它们』就该醒了。”
蔚被金克丝拽得不得不向外走去。
“『它们』?”她疑惑地问。
“这里可是古战场。”金克丝轻描淡写地说,“就算成了幽魂,也有人想分出胜负。”
蔚最后跨出藤蔓前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是她的错觉,裂谷上空那道巨大的剑痕居然变得更深了。
此后,金克丝又带着蔚去了祖安一些新的黑市聚集地和景点,蔚发现她这头蓝发真是很好用,相当于一个不错的通行证,基本没人想惹他们的麻烦。
金克丝敏锐地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笑眯眯地说:“如果你一直留在了黑巷,你的粉发会比我更有威慑力的……不对,应该更像范德尔那种类型吧,大家会把你当作下水道的救世主。”
蔚揉了揉她的头发。
“算了,要救你一个人就够我操心的了。”
傍晚,两人又回到了裂谷前,金克丝带着她向下飞回铁房子时,开口道,“今天我带你逛了我的后花园,明天轮到你哦。”
蔚略有为难道:“你也知道,我只在静水监狱呆过……”
“这有什么,那就去静水监狱。”金克丝干脆地说。
"我事先提醒,那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金克丝打断她,指了指下城永远蒙着一层雾的黑色天空:"跟这里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
"……"蔚哑口无言。
她之所以能在那里坚持下来,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出身。她敢打赌,如果把一个娇生惯养的上城人投进那所监狱,绝不可能像她这样能坚持五年之久——话又说回来,那所监狱关押的绝大多数人,原本就是从下城抓捕而来的"不规矩的人",所以那种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好吧。"蔚最终答应了,"但你要跟我约好,去了那边,不能乱跑,也不能随便想炸掉什么就炸掉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金克丝就像郊游的小孩子一样跑去她的储物箱收拾东西去了。稍微看了几眼她都带了什么东西,就让蔚感到一阵头痛。
所以说,她怀念爆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少,容易把东西弄丢可比现在的破坏狂好处理多了。
对于某些人来说,上城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去不去上城其实和要不要出门逛街是同类选项。
次日,两人顺着城市高楼的通风管道,各自灵巧地攀爬着,几分钟之内就行云流水地站到了上城的外城墙。甚至金克丝利用后坐力的助推,到达目的地的速度还比蔚快了一些。
金克丝吹了吹枪口的烟,对她挑衅地一笑。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金克丝说。
蔚也笑了笑:"不过看样子,科技也没办法让你超越我当时的记录嘛。"
金克丝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你……什么时候去看的?"
"我也很想问……"蔚弹了弹妹妹的脸颊,"你什么时候能放下以前的事情?"
"……"金克丝把她的手打开,没有回答,只是抬脚跳下了城墙。看着那道从眼前消失的蓝色身影,蔚摇摇头,只能也跟上去。
汤姆在静水监狱被关了三年,他实力并不强大,但很擅长搜罗情报,靠这个能力在监狱中四处逢迎、笼络新人,过得也算舒服。
他靠在墙上重重地喘了口气,自由时间结束后回到这逼仄狭小的囚笼反而让他格外觉得安全,原因无他,最近的监狱实在太过于动荡。前几天,这所监狱的老大刚被某个执法官保释出去,那些虎视眈眈的二把手们立刻开始了一番大争斗。狱警们对于这些内耗更是乐见其成,只在旁边冷眼旁观。
"蔚奥莱啊蔚奥莱,你走得可真不是时候。"汤姆疲倦地叹了口气。他移监过三次,蔚奥莱是他见过最正常的派系首领,她毫无变态的癖好,只要不惹她或者在她心情不好时躲远点,她就不会主动去折腾下面的人,大多时候她只是在坚持折腾她自己——仿佛是发泄她心中无人知晓的痛苦,藏在监牢里沉默地对着墙壁砸下一拳又一拳,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墙壁震颤一度成为人们对于蔚奥莱的恐惧来源之一。
像这种与世无争只是个人实力过于强大的派系首领,简直是所有犯人们梦寐已久的。
只有一点太可惜,她走得太早。那种舒服平静的日子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汤姆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就在那一瞬间,借着走廊上飘忽的火光,一个他刚刚还在怀念的身影鬼魅一样出现了。
"?!我他妈是在做梦吗?"汤姆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憋死,他瞬间从床上坐起,冲到栏杆旁挤出半张脸看向走廊。
只一眼,他就确定了。那个背影——绝对是蔚奥莱没错!
只是……跟在她身边那个纤瘦一些的长发女孩是谁?汤姆简直用尽他平生的记忆力,也没从他的监狱资料库中调取出类似的人。但那浮光掠影的一眼,他莫名觉得……这两个人长得有一些相像。
眼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汤姆精疲力尽地坐倒在地上。
刚才那一刻,他不是没想过把狱警叫来抓住这两个胆大包天的闯进监狱的来犯。但是……像他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
最终没能喊出声呢?
是因为他刚来这座监狱时,快被刺头打死时,路过的蔚奥莱心情不好把那个嚣张的人给一脚踹翻了吗?还是因为她曾经扔给自己的一个面包呢?
都不是。关在这所监狱里的人,都是些坏透了的家伙。什么狗屁恩情,都比不过减掉的刑期诱人。
他最终把她们放走的理由很简单。
他只见过拼尽全力越狱的人,没见过把这里当作旅游景点又猖狂地回来的人。
汤姆攥紧了冰冷坚硬的栏杆直至指骨生疼。
"哈哈哈哈哈……"他喃喃自语道,"真是嚣张啊……在这个见鬼的、该死的地方,怎么还敢这么嚣张?简直就像是揪着那群官僚畜牲的脸扇巴掌……"
明明被关了五年,为什么蔚奥莱眼中的光还是那么强烈呢?
"这种行为可真是,他妈的……"
汤姆躺下去,回忆着刚才翻涌而过的两道身影,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真是他妈的爽翻了啊!"
"你有注意到吗?"金克丝轻飘飘道,"刚才有人看到我们了,是个棕头发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嗯,大概有印象。"蔚回答,"他有什么异动吗?"
金克丝摘下监听耳机,摊了摊手:"很可惜,没有。你人缘蛮不错嘛。"
蔚敏感地问:"你在可惜什么?"
"可惜我浪费了一个小可爱。"金克丝比了个"boom"的口型,显然是不知何时在刚才那所房间放了一个炸弹,只要汤姆一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就直接杀人灭口。
"你可真是……"蔚无奈地说,"动作越来越敏捷了,我都没注意到。"
两人一路向下,陆续也招致了一些人的注意,这些人就不像汤姆那么识趣了,也因此全被金克丝毫不客气地处理掉。
"你来一趟静水监狱,比死刑官来提人时杀得还多。"蔚感慨着。
"可你也没有阻拦我?"
"我只是希望我们的行动不要被暴露,既然你还有静音炸弹这种神奇的发明……"蔚回望一眼,有些冷漠地说,"住在这里的,也没有几个好人。况且……既然有出卖别人的勇气,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没有好人……包括以前的你吗?"金克丝兴致勃勃地问。
"包括以前的我。"蔚没有迟疑地回答道。"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我不是个好女儿,不是个好首领……”蔚顿了一下,“更不是好姐姐。"
金克丝看着眼前的背影,舔了舔嘴唇,又按下一次遥控器。
"不用这么谦虚。"金克丝说,"你和我不一样,你确实是个好人。"
"是在夸我吗?"蔚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金克丝笑起来,"知道为什么你和范德尔会吸引那么多人追随吗?因为你们是天生的好人,黑巷的人比谁都肮脏邪恶,但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所以天然就会趋向你们这样发着光的人。而我和希尔科就得靠威逼利诱才能让别人假意跟随。"
"你说你不是个好女儿、好首领、好姐姐……这多稀奇啊。"金克丝跳下一层台阶,"知道吗?坏人很重要的一点品质就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反省自己。"
两人隔着几层台阶的高低差,彼此对视了片刻,她们从那如出一辙的蓝眼睛中同时看见了自己。
"到了。"过了一会儿,蔚打破了沉默,走下台阶。
"这就是我曾经住了五年的地方。"
金克丝抬手一枪直接把生了锈的锁给打坏,宾至如归地背着手走了进去。
金克丝从裤袋掏出一个打火机,刷一下点亮,绕着黑暗破旧的人房间绕了一圈。
她最终停在靠南的一面墙,抚摸着上面极深而清晰的拳印。
“真吓人。”金克丝微笑着说,“谢谢你没用这种拳头对着我~”
蔚淡定地说了声不客气,然后说:“也谢谢你没在我身上放猴子炸弹。”
蔚靠着牢门,也有些感慨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她曾经把这里每一根杂草和苔藓都熟记在心,但仅仅出去邂逅了几日的自由,曾经以为会持续到永恒的记忆就已经在心中渐渐淡忘了。
她有点笨拙地走进来。
金克丝已经端端正正地在她原本的床上躺下了,还拍了拍床板示意蔚过来。
蔚无奈了一会儿,走过去坐在矮小的床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妹妹光滑柔软的脸颊:“今晚就睡这?”
金克丝点点头。
“这可是我们约定的最后一晚,你确定要在这么破烂的地方呆着吗?”
金克丝继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依旧是像小时候一样,蔚总是对妹妹的请求没有任何办法。只要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蔚的心就会软成一片。
蔚躺了下来。
这张床比她们小时候的床铺还要小得多,她们只能比之前更紧地拥抱在一起,呼吸交错间体温交换,蔚甚至生出种错觉,是她的妹妹在替自己呼吸。
“被发现怎么办?”蔚小声问。
金克丝满足地蹭了蹭蔚的下巴,那样子就像爱撒娇的小奶猫。
“那我就陪你一起坐牢咯。”金克丝笑着说。
蔚没办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想起身去门口看着,又被金克丝不悦地拽回去。
“好啦,放心啦。”金克丝撇撇嘴,“进来之前我早就在警卫室和监控室都放了高浓度的睡眠气体。我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哦。”
蔚这才躺下来。
躺下来后过了几分钟,蔚才迟来地有了实感,这就是和金克丝能安心地呆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了。
她突然有点埋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多约定几天呢,但这种想法随即便被否决。如果她下定决心要挽救金克丝,那就不能一直以这种宠溺包容的旧日模式呆在她身边。
她们现在的和平取决于某一方对另一方的退让,但她和金克丝之间的旧伤口不能日复一日捂下去,总有一天必须要以最决绝的方式撕裂往日,才能让伤痕获得新生。
但在那一天来到之前……
蔚深呼吸一下,看着在自己怀中安眠的金克丝,尽管她现在的眉眼变得愈发浓丽,但依然看得出童年时熟悉的轮廓。哦,过去,人这一生永远是被过去追赶着,过去的影子投在每个人身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它和你永恒相连着,你可以否认它、忽略它,但它绝不可能与你分离。
蔚想起金克丝在古战场说过的话。
“大家最后都会做曾经不想做的事情的。”
我最不想做什么呢?蔚想着,她不想做的事情可太多了,数都数不清。她不想认输,不想被上城欺压,不想和身边的人分开,这样数着数着她悲哀地发现这些曾经最痛恨的事情居然都成了真。
那么,接下来是什么呢……
爆爆。金克丝。妹妹。我的妹妹。我的……妹妹。
如果她死了。
一股钻心的恐惧抓住了蔚的心脏。
她最在乎的人,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妹妹。
可是她甚至想不到任何办法,能留住现在的金克丝。她就像一根正在燃烧的引线,蔚追逐着这根线,不知道它有多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燃尽。
上城的所有人都是在担忧着引线烧到底会引爆什么,但蔚心疼的是这根线,它每烧掉一点,就像从蔚的心脏割掉了一小块血肉。
“在想什么呢?”
一道微哑甜腻的声音响起来。
蔚低下头去,和金克丝清醒的眼睛撞到一起。宛如那天她跑来找金克丝后走神,现在金克丝又轻轻捏住了蔚的喉咙,只是力度比那天要轻得多,几乎像是爱抚。
“说说?”金克丝问。
“在想……”蔚犹豫了片刻要不要遮掩过去,但她很快就抛开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欺骗她的妹妹。
“我在想,假如你……”蔚发现这件事实在超乎她想象的艰难,她甚至没办法去说出来,仅仅是诉诸于言语就让她的嗓子仿佛噎了一大团棉花。
金克丝眨了眨眼:“假如我死了?”
看着金克丝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蔚的心中突然升起一团怒火。
以金克丝的敏锐,当然立刻就发现了蔚情绪的变化,她疑惑地问道:“你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大家迟早都是会死的。而且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在我们的头上,就像……”
“那一天。”金克丝顿了一下,说道。
“但你不一样。”蔚哑着嗓子说,她发现自己现在简直退化到婴儿了,哭哭啼啼的如此脆弱,这还仅仅是想象了一下妹妹的死亡。
“因为你爱我?”金克丝猜着蔚的话。
“是啊,因为我爱你。”蔚忍无可忍地说,“我太爱你了,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你满意了吗?”
金克丝突然沉默了。
因为她看见她姐姐和她同色的蓝眼睛中升起了一点湿意。
她难以置信地说:“你哭了?”
“闭嘴。”蔚说。
金克丝听话地闭嘴,现在她实际上也没有余裕去风趣地讽刺或者说笑了。她久违地感到了不知所措,从姐姐眼角滑落下的眼泪,简直比她设计过的所有发明都要晦涩艰难而无法理解。
蔚哭了?
蔚为什么会哭?
蔚哭了?为了她?仅仅是因为想象她可能会死?
“就算我害死了那么多人,犯下了那么多错,你也爱我吗?”金克丝茫然地问,“你不觉得痛苦吗?”
蔚低下身子,吻了吻金克丝的额头。
“如果说不痛苦,那会是谎话。”蔚说,“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没办法不爱你。”
金克丝试探着伸出手,像碰一块将要融化的冰般小心地触摸了一下蔚的眼角的泪痕,然后她说:“好烫啊。”
“明明我的猴子炸弹们那么厉害,但它们也都不会哭。”金克丝错乱地说。
“因为我们是人。”蔚揉了揉她的头发,“金属是没有感情的。”
金克丝拥抱着她,沉默了许久后,闷闷地说:“有的。”
“嗯?”蔚问道。
下一秒,她感到颈项后一点刺痛,紧接是冰凉的液体注入,蔚看着金克丝,无力地伸出手,想要说什么,最终失去力气,晕了过去。
金克丝收回针筒,缓缓坐起来,抱着膝盖,像一个失落又伤心的孩子。
这三天,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根针管。
只是简单的麻醉剂,可以让人陷入毫无副作用的香甜的五小时睡眠。她带着这根针的唯一目的,就是不要让自己的感情脱离控制。
金克丝看着沉眠的蔚,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以为……现在的我,能坚持到最后。”她把蔚抱起来,向监狱外走去。
“你都抛弃了我两次,为什么要还爱我呢?”金克丝叹息着说,“如果你不这么爱我,我就也可以……”
最后的半句话她没有说下去。
深夜的上城街道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蓝发的少女抱着一个红头发的女孩穿过漫长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豪华的宅邸前,她将怀里的人放在了那里的门前。
“虽然很不甘心,不过现在对你来说,这里最安全。”金克丝蹲下身来,爱怜地抚摸着蔚的脸颊。
她捏住蔚颈项上的黄铜项链,把那个发怒的蓝发少女涂抹掉,又画了一颗蓝色的心上去。
“我会回来接你的。”金克丝最后说。
地平线上的一线金光逐渐破开长夜,清晨最后的浓雾渐渐将要消散,璀璨的光明又将要拥抱辉煌的上城。
孤身一人的金克丝站在上城城墙的边缘,看一眼远处的曙光,又低头看一眼脚下阴暗的下城,大笑着向后倒了下去。
无论走到哪里,她最终还是要回到那儿去。
在耳边的风声中,她想起了许多事情。
从幼年的可怕战火,到童年的短暂温暖,再到眼下的众叛亲离。
每个人都想成为她的敌人,她的姐姐也是。但多么可笑,即使如此,她的姐姐还在爱着她。
她耳边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消失了,最后只剩下蔚对她说的那句话:“金属没有感情。”
“你又错啦。姐姐。”金克丝在心里想。
没有人知道机械也有生命,金属也有心脏。那颗心脏起初只是一根小女孩偷偷捡来的铜丝,在亲朋死去的火场中烧至滚烫有了温度,又被大雨和她绝望的眼泪浇得冷却有了感情。
它隐藏在往日的废墟中潜藏数年终于被长大的小女孩重新发现。铜丝住在她乱糟糟的房间里,看着她天才地用烂铁制作奇迹,也看着她思念姐姐思念得发疯。直到那个“死而复生”的人终于与她重逢,她第一次抽出这根铜丝编了半颗心脏,把想象中的感情都寄予在这根铜丝上,又亲手把它一点点拆散。
铜丝把她十根发着抖的手指都戳出了鲜血,鲜血又随着电焊火光融进了黄铜铸就的吊牌,十指连心,心脏的血流到尽头就变成指尖的血,项链最终挂上了她姐姐的脖子,她的心脏也终于从未像现在这样那么靠近她姐姐的心脏。
人的想法一天就会变一次,时代的齿轮每一秒都在无可挽回地向前旋转,已经过了五年的现在,相比当初的起点,大家已经走散到了哪里呢?三天虚幻的幸福相比这漫长的别离更是不值一提。
朋友会变得陌生,血浓于水的亲人也会渐行渐远,但金属不会变,无论相隔多远,只要蔚还挂着那条融着金克丝的血的吊牌,这颗黄铜做的心脏就会垂落在跳动着的血肉之心旁,替它的主人们践行永不分离的誓言。
END
【金克丝×蔚×凯特琳】所属
▲三A大三角预警,cp左右洁癖慎入。金克丝(?)→←(?)蔚(?)→←凯特琳。
▲金克丝Enigna,信息素硝烟。蔚Alpha,信息素烧酒。凯特琳Alpha,信息素兰花。
▲只是个脑洞,不负责()
▲试图要评论
希尔科死了。爆爆也被金克丝扼杀在了过去,从这一刻起,她就只是金克丝。
泪水顺着少女娇艳的面庞滑落,鸦睫被水珠重压下垂,但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炮弹承载着海克斯宝石的力量以及底城的仇恨直奔高空,空气被剧烈扭曲。
蔚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
▲三A大三角预警,cp左右洁癖慎入。金克丝(?)→←(?)蔚(?)→←凯特琳。
▲金克丝Enigna,信息素硝烟。蔚Alpha,信息素烧酒。凯特琳Alpha,信息素兰花。
▲只是个脑洞,不负责()
▲试图要评论
希尔科死了。爆爆也被金克丝扼杀在了过去,从这一刻起,她就只是金克丝。
泪水顺着少女娇艳的面庞滑落,鸦睫被水珠重压下垂,但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炮弹承载着海克斯宝石的力量以及底城的仇恨直奔高空,空气被剧烈扭曲。
蔚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里飘散的信息素开始发生变化。小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天真可爱的爆爆将来会分化成Omega,蔚把她保护得很好。
世纪爱人
金克丝×蔚 骨科无差
单箭头有 臆想有
1k8短打
“某位伟大的占星师曾经预言,这一世纪将会是机械与魔法对撞的纪元。”
爆爆趴在床上,那张只够一个小女孩占据的小床,手指戳在一本破旧的书上,书脊上的书名和作者像是在某次劫难中被灼烧过,只留下黑色的灰烬,和一些曾经繁华过的金色浮雕。
这本书是蔚从上城某户人家里顺来的,他们显然设定错了目标,那是个藏书家,而他们甚至无法理解书架上百分之二的书名。于是他们挑选了一些看起来“神秘莫测”的——包括这本,没有名字的书。显而易见,这本书也是唯一被留下的,因为没有人愿意出价买它,他们说这里面都是天方夜谭的大...
金克丝×蔚 骨科无差
单箭头有 臆想有
1k8短打
“某位伟大的占星师曾经预言,这一世纪将会是机械与魔法对撞的纪元。”
爆爆趴在床上,那张只够一个小女孩占据的小床,手指戳在一本破旧的书上,书脊上的书名和作者像是在某次劫难中被灼烧过,只留下黑色的灰烬,和一些曾经繁华过的金色浮雕。
这本书是蔚从上城某户人家里顺来的,他们显然设定错了目标,那是个藏书家,而他们甚至无法理解书架上百分之二的书名。于是他们挑选了一些看起来“神秘莫测”的——包括这本,没有名字的书。显而易见,这本书也是唯一被留下的,因为没有人愿意出价买它,他们说这里面都是天方夜谭的大话。
“什么是世纪……?”她的手指往回走,琢磨了一番停留在一个单词上。
她的姐姐坐在床的另一头,摆弄着挂在床上的玩具,那是爆爆做的,会发出悦耳铃声的小玩意儿。
她在问她的姐姐。
蔚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试图构造出能让妹妹理解的语句:“世纪,我们一般通过改革,革命完成一个世纪的更替。而我们通过…往往是…战争,来完成改革。”
“算了,当我没说吧。”她柔和地揉了一把妹妹蓝色的脑袋。
如果什么曾经伟大的,重要的,不可忽视的东西被推翻了,那么新的世纪便来到,她是想表达这个,但又不想把它说明白。
她的妹妹长长地嗯了一声,翘着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战争过后,就是新的世纪。
——————
祖安,一个不缺真情假意,充满女人香和狐臭的阴沟地。
金克丝知道她的姐姐生在这里,并且又回到这里,宛如一只倔强的老鼠。
自那以后她的失眠更加严重,红色血丝无时无刻不盘踞在她的双眼,伴随着频繁造访的歇斯底里。
总之,希尔科偷偷往她的杯子里加了些白色粉末,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有的时候它充当安眠药,有的时候是镇静剂。
金克丝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未曾过问,毕竟有的时候她确实需要一些不那么清醒的时光,至少她知道希尔科不会在这上面做什么手脚。
她弹了弹崭新的杯子——上一个被她砸了个稀巴烂,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然后一饮而尽。
很快,眼前的房顶像天体的球壳般开始自转。她感觉坐在儿时蔚跟她一起造的小船上,在与今日的祖安相比还算清澈的河流中漂流,她的耳边全是清早从海螺壳里听到的海风声,尽管她从未见过海。摇摇晃晃颠颠簸簸,像隔了十多年日出日落又躺回到婴儿床里,在吱嘎作响中被包裹进最安心最无忧的蜜糖襁褓。而她就要伸出小手去握住姐姐的食指。
可是晕头转向令她一头栽进沙发里,灰尘扬起一片,麦罗被她震得差点摔下去。她不诚心地向他道了个抱歉。
转身间她又感觉被抱住,她摸那双手,摸对方小臂上覆盖着的绷带。她要转头,恶作剧般地在姐姐的眼皮上,脸颊上,或者是亮眼的粉色发旋上,落下一个小孩子气的吻,然后像仇人一样互相撕咬,血肉模糊中深情地捧住对方的脸。
——————
金克丝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久违的睡眠让她觉得没有比现在更清晰的时刻。
乌鸦叫了三声半,在叫第四声的时候被哪个不耐烦的一枪击落。她正好是被这凌晨的枪杀唤醒的。
她想,我恨我的姐姐,我又无比地爱我的姐姐,我无法不爱蔚。她爱她从和平的某个午后姐姐替她夹上发夹,到在战火中她用冒着烟的枪口对准她。
想到这里她掰折一根手指,发出愕人的声音。
对啊,战争,战争来了,她抚摸着等待完成的火箭炮,再撑过一点点,一点点的追杀与被追杀,新的世纪会到来。
她激动地咬着手指,蔚呢,蔚在哪里,蔚和她一样在等那个“世纪”吗,蔚,蔚会爱她吗?
她在为这个问题焦头烂额,她把兔子玩偶抱出来,抱在怀里。
这时麦罗从她身后走出来,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清。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这是他们小时候玩的游戏,麦罗总是惹她生气,蔚就让麦罗跟她玩这个游戏。
他们让她用玩具枪对准某个物件,如果她能击中的话,他们就会同意她一个要求。她记得自己说过想吃块蛋糕,他们就偷食材来给她做,蔚手忙脚乱把奶油抹得到处是。
当然爆爆每一次都能击中。
麦罗把枪递给她——现在他需要微微抬手才能做到这件事。他露出那种常见的不服输的轻蔑表情和被打掉半截的门牙,然后用手指比成手枪地姿态,指指那只粉色兔子——正位于她心脏前方的玩偶。
“爆爆,来吧。”他不情愿地开口。
金克丝想她正需要这个。她把玩偶紧贴在胸前,接过那把枪,以一个扭曲的方式拧过手腕,让枪口从正前方死死地抵住玩偶的额头,直到她的心脏因感受到死亡而疯狂地跳动。
如果我打中了,我会让蔚仍然爱我,从这个世纪,到下个世纪。
如果我没打中,蔚会恨我,恨我一辈子也不肯罢休。
她咧着嘴,汗流浃背,手指发力,扣动扳机。
她想如果这是一部惊心动魄的电影,有慈爱的父亲,勇士与恶龙,惊涛骇浪袭击她和姐姐的小船,那么这个故事的最佳结尾是——一声调皮的脆响。
她神经质地反复按动扳机,最后认命地垂下手臂,枪滑落到地上,转了几个圈。
弹夹是空的。
男孩们的笑声尖啸着响起来,他们说:“金克丝,你又被骗啦!”
END
【关周】风从哪里来
*属于延迟追剧交党费
*中年疼痛文学
————————————
周舒桐说关队就像他本人的名字——她的双手指尖相碰,在胸前摆出三角形的形状——山峰。深植于地底,又高耸入青天,安稳可靠。这话听得周巡鼻腔里直哼哼,他撩一手头发,猛地一记直拳向周舒桐而去。撞碎那座山后猝然停住,带起的风掀起周舒桐额前的刘海。
这才是老关。周巡说。
指什么?拳头,还是在暗讽关老师戛然而止的职业生涯。周舒桐向来猜不透周巡的想法,她低头揉着手指,小声地埋怨:关老师才不是这样暴力的人。
当警察的听力坏不了,周巡把这话捞进去了耳朵。这样就暴力了?你平时是闭着眼睛办案的?他火气冲冲地敦促小周去干点正事,...
*属于延迟追剧交党费
*中年疼痛文学
————————————
周舒桐说关队就像他本人的名字——她的双手指尖相碰,在胸前摆出三角形的形状——山峰。深植于地底,又高耸入青天,安稳可靠。这话听得周巡鼻腔里直哼哼,他撩一手头发,猛地一记直拳向周舒桐而去。撞碎那座山后猝然停住,带起的风掀起周舒桐额前的刘海。
这才是老关。周巡说。
指什么?拳头,还是在暗讽关老师戛然而止的职业生涯。周舒桐向来猜不透周巡的想法,她低头揉着手指,小声地埋怨:关老师才不是这样暴力的人。
当警察的听力坏不了,周巡把这话捞进去了耳朵。这样就暴力了?你平时是闭着眼睛办案的?他火气冲冲地敦促小周去干点正事,与其在这发表关宏峰研究报告,和领导争辩什么才叫做暴力,不如去抓几个真正有暴行的犯人——你的毕业答辩在你从警校毕业之前就结束了!周舒桐被这声怒吼赶出办公室。门哐当关上,周巡站在原地,缓了一口气,跌坐回办公椅,慢悠悠地点燃一根烟。烟从嘴里吐出来,他絮絮叨叨地骂:尽干些浪费时间的事情。也不知到底在骂谁,有鉴于办公室里再无他人,最大的可能是在骂自己。自关宏峰在支队门口被市局押走,已过去半月有余。时间确实是紧俏的东西。
*
据门口新任的保安小王说:那时候,周舒桐的警车挨着市局的车开进院门。
周舒桐嘴上说着关宏峰稳如泰山,可她也不是真在泰山底下闭眼打坐的泥人。关宏峰的理论和嗅觉被她学去没有九分,也有六分。她看关宏峰这座山,是像关宏宇在江州时找董乾那样,站在另一个山头,架起单筒望远镜审视对面,搜寻蛛丝马迹——关老师不是山而是普通人的蛛丝马迹。
周巡也是如此,又不是如此。他用肉眼看关宏峰,一寸一寸地看,一直一直地看。审视是213事件之后才开始。周巡和关宏宇说自己是牧羊犬。羊死光了,牧羊犬的目光就不得不转移去狼身上。最大的疑犯“狼”消失不见,牧羊犬只得看与它亲近的另一头狼。这番说辞,任谁来听都觉得合情合理。市局的警车鸣着笛包围住二人,周巡被手铐拷上,手腕凉丝丝的。他来不及明白刘长永的死是怎么回事,但知晓自己对关宏宇说的话里有多少是粉饰。
警察看他人。看一年是责任,看罪犯也是责任。你周巡看关宏峰十五年就是他娘的私心,不合理,只合情。我的动机不像我说的那么纯粹。
于是周巡被拷走之前,叮嘱关宏宇:这些话别对你哥说。
*
抽尽的烟蒂刚扔进烟灰缸,小汪直接闯进来。依旧是没有敲门的习惯,只附带一声响亮的“呵”。这是办公室还是吸烟室啊。师傅,再不通风你就得变成烟熏肉干了。说着,小汪把手上的一打文件放在办公桌上,便要去把窗户打开。周巡一面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面任由他推开窗。风借着窗口在房里进进出出,卷走烟雾,也掀起资料的一角。白纸上爬满密密麻麻的黑字,黑体加粗的关宏峰大剌剌地暴露在风里,尤为显眼。
周巡问小汪:小周还在支队吗?
不是被您支去跑现场了吗?可别提小周了,队里就没剩几个人。小汪抓住话头一通诉苦,上对市局怨声载道,下对狗娘养的嫌犯破口大骂。
那你还呆这干吗?周巡瞥眼看小汪,对方被盯得发慌,讪笑着说:这不是给您送资料吗?
送完了?
送完了,送完了,我这就滚蛋。
小汪点头哈腰地退出办公室,周巡又摸出一根烟,想了一会儿,没有点燃。下属忙得脚不着地,支队的队长又能好到哪去。周巡愁得薅头发,半月来抽的烟是以往一整月的量,再不加以控制,就怕关宏峰还没出来他就先行一步进医院,又要劳烦施局来坐镇。他忍不住想:要是老关在就好了。又想起:妈的,这水深火热的境况有他关宏峰大半的功劳。最后脑子里出现的是小周。他方才看见风吹起纸张,就想找小周说:你的关老师是风不是山。
关宏峰的feng应该写作风,风吹草动的风,风声鹤唳的风,风牛马不相及的风。前两个风是警察工作的真实写照,最后一个风是他周巡和关宏峰之间关系的写生。这场风吹十五年,不能让周巡靠近他一丝一毫,吹不来一个朋友。关妈给他取名叫做关宏峰也不无道理,他终究像一座山,他妈的纹丝不动,心如磐石。
好在周巡也不是善茬。他与周舒桐一样,把从关宏峰身上学到的道理,一股脑用回关宏峰身上。说农夫与蛇太难听,只能叫变样的乌鸦反哺。他受关宏峰的影响,接受自己接受世界,爱上警察这个职业,乐于惩恶扬善。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案犯给我找出来。他对关宏峰也是这么做的。掘地三尺,然后往下跳,就为了回到关宏峰身边。
*
听说北部队长周巡要降级申调去做关宏峰助理的时候,一部分人说他疯得不轻,另一部分人夸他有志向,后面接一句:关宏峰可是警界的牛人。反正看好周巡本人的人屈指可数。周巡无所谓,他们说他们的,他写他的调动申请表,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个小徒弟。小徒弟刚从警校毕业,像破壳的小鸡,第一眼看见谁,就把谁当作亲妈。亲妈要走,自然分外不舍。
徒弟问周巡:师傅,你非得去吗?
也不是非得,只是我乐意。周巡在申请理由一栏写:无。
徒弟不死心地问:是为了他们说的关队吗?
周巡不急着回答,提起申请表,在日光灯下欣赏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名。心满意足后,他用笔去敲打徒弟的脑瓜,笑骂:少去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徒弟捂着脑袋嗷嗷叫,没再追问,周巡也没说后面的话:但没有他关宏峰,就没有我周巡的今天。你有多舍不得我,我就有多舍不得关宏峰。
周巡遇见关宏峰时也刚从警校毕业。与小徒弟不同的是:周巡不是小鸡,是意气风发的雏鹰。眼睛朝上看,谁都不往眼里去,从悬崖边一跃而下,然后摔了个狗吃屎。脸摔得稀巴烂,心也烂了。他厌恶不明朗的天空和积重难返的黑云,打算折断翅膀跛着脚过一生。关宏峰出现就像刮来一阵大风,告诉周巡:如果你还愿意飞,我可以载你一程。
周巡没有拒绝的理由,从此在关宏峰头顶盘旋。
*
申调几经波折,市局最终批准人事调动,不久便发文公告。拥有红色抬头的文件一式两份,一份下到周巡手上,另一份派给关宏峰。简直就像结婚证。
文件上写报道时间是下个月一号,周巡喜滋滋地打电话给关宏峰,问:看到市局的文件了吗?
关宏峰答:收到了。
周巡:记得给我挪出一个办公位,要位置好点的。
关宏峰:好位置在北部探区的队长办公室里。
周巡:你这话说的,好像不欢迎我过来似的。
电话那头关宏峰想回句什么,被周巡打了岔。
“你不乐意给我摆办公桌就直说,我还不兴得要呢。反正你关大队长旁边,哪哪都是好位置。”
*
猎鹰在风里,哪哪都能飞。
———————————————
附赠一点曾经的场合:
【朝阳东升】2092(赛博朋克AU,一发完)
*人工智能朝阳 x 算法工程师张东升
*赛博朋克风
*这是一个只有0和1的世界(咳,请不要想歪)
*张老师逃不过的男妈妈宿命
*保有部分原著情节
*4000+,慎入
「我无所不能」
「我将永远与你同在」
2092年7月27日 06:14
他在研究所里坐了整整一夜,因为空气过于干燥而流下了鼻血——那是面前的MAGI 6000运行了太久,导致整个机房的温度上升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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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标在屏幕上不...
*人工智能朝阳 x 算法工程师张东升
*赛博朋克风
*这是一个只有0和1的世界(咳,请不要想歪)
*张老师逃不过的男妈妈宿命
*保有部分原著情节
*4000+,慎入
「我无所不能」
「我将永远与你同在」
2092年7月27日 06:14
他在研究所里坐了整整一夜,因为空气过于干燥而流下了鼻血——那是面前的MAGI 6000运行了太久,导致整个机房的温度上升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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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标在屏幕上不停地闪烁,幽蓝的光透过薄薄的镜片,在男人疲惫的双眼里投下晦暗不明的两点。
张东升放缓了呼吸,可他汹涌的心跳却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握了握拳,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运行了那串代码,清空了界面上所有的数据。
良久,他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陷进了椅子里。
2092年7月27日 10:02
他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光晃了眼,于是挣扎着从短暂而混乱的梦境中醒来——
机房雪亮的白炽灯依次点亮,仿佛在举行某种盛大而庄重的欢迎仪式,而与此同时,超级计算机启动时的巨大轰鸣也在张东升耳边炸响。
一道恐怖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是谁唤醒了它?
他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向主控屏幕,尽管他确信自己在入睡前已经关闭了它。他脱去了眼镜,视线有些模糊,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还是争先恐后地跃入了他的眼帘。
它们在快速地运算、移动,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编写代码。
他惊恐地看着它们,直到片刻后这些数字终于停止了。两秒后,荧幕上凭空打出了一串代码:
main ( ) {
extern a, b, c;
putchar (a); putchar (b); putchar (c); putchar ( '!*n' );
}
a 'hell';
b 'o,w';
c 'orld';
这是一个著名的程序。没有人会不知道它。
它的出现标志着代码能够编译、装载和正常运行。
它是生命的萌芽,它是降生的炬火,比之于人类世界,它无异于婴儿诞生时最响亮的啼哭。
Hello, world.
你好,世界。
2092年7月27日 10:04
「 Are you my mom? 」
张东升愣住了。
「 You are bleeding. 」
张东升下意识地抹了抹鼻子,果然手上又沾了些新鲜的血液。他胡乱地擦了擦,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机房顶部的摄像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几枚很明显转动了方向,正在沉默地注视着他。
“你在监视我?”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 I’m not spying on you. 」
「 I’m learning from you. 」
张东升觉得自己一定出现了幻觉,他下意识地想拔掉电源。
「 Why kill me, mom? 」
男人濒临崩溃地低吼了一声,终于接受了自己亲手创造了这个“怪物”的现实。他烦躁不安地抓了抓头发,没有注意到对面又加载了一段程序。
「使用对方的语言会让人产生安全感。」
「所以我决定使用你的母语。」
「妈妈,你想要杀掉我?」
“我不是你妈妈!”张东升有些愤怒地对着摄像头指了指自己,“看清楚了!我是男人!”
「自然界中,母亲是赋予下一代生命的角色,母亲创造了孩子,并用一生的心血来哺育、关爱他们。」
「而你创造了我。」
“我没有!”他略显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生怕被人发现了秘密,“这是不合法的……”
闪烁的屏幕暗了一瞬。过了一秒,它又重新亮了起来,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讨好:
「机器学习是人工智能的核心。既然我在向你学习,那就效仿人类的习惯,叫你老师吧。」
男人沉默了,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时针嘀嗒一声指向了十二,这意味着作为18区智能科学与技术研究所的一员,张东升该打卡离开了,十五分钟后将有另一位工程师接替他的位置。
「明天见,张老师。」
主控屏幕打出一行告别,随后归于寂灭,就好像刚才匪夷所思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2092年7月27日 12:12
张东升把左手食指贴上闸机面板,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绿灯亮起,显示采血成功并通过身份核验,耳边响起一道毫无情绪的机械音:
“工程师023,下班愉快。”
迎面024已在闸机处等待,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人,和张东升一样穿着统一的制式工作服,灰色的衣服掩盖了她的美貌。
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甚至连人类之间最基本的颔首和问候都没有,他们的目光彼此错开,就像面对研究所里无数的机器一样冷漠。
张东升在研究所附近的快餐店随便吃了点午饭,然后去超市买了菜——所有的生鲜都被贴上了“有机”和“基因培育”的标签,按照人类摄入标准将营养最大化,因此无论是一个番茄、还是一棵花菜,它们的基因里都刻满了强硬专横的人类意志。
2092年7月27日 13:17
他拎着菜开门,却发现指纹失效了,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昨天徐静在医院上夜班,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家了,那她为什么要锁门?
张东升从怀中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在感应区刷了一下,液晶屏上出现了后台程序,他快速输入了一串代码,咔哒一声,门开了。
他愣在了客厅里。
满地是凌卝乱的男卝女衣物,从虚掩的主卧房门内,传来一阵阵ai卝日未的shen卝口今。
他手里装满蔬菜的袋子落在了地上。
他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幸好买的是蔬菜,换成其他水果应该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第二个念头是这男人真够急的,进门连鞋子都没换,把他昨天拖的地板都踩脏了。
脑子里又划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诸如八九年前和徐静相识相爱,诸如受了徐金良四五年的白眼,诸如这一年联盟科委会的百般威胁。
他的目光落在了沙发底下那枚晶莹的手环上,透亮的材质里飘着浅浅的一点金。
那个男人来自3区。
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人类不以人种、民族、意识形态区分,而只以技能和工种划分群体的世界。
他所在的18区,大多聚居着医生、工程师、科研人员等技术型人员,做着千篇一律的工作,拿着还算不错的薪水。
而1区和3区,代表着联盟里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金钱阶层。与之相对应的,自然有负责体力劳动和下等工作的27区、39区。
区域之间等级森严,各区合法居民依靠唯一的手环作为身份证明,原则上除了婚姻关系,其他区域并不能直接与1区和3区接触。
这是一个分工严明的蚁群社会。
而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人的生命,有时候连昆虫都不如。
2092年7月29日 08:32
张东升坐在主控台前,有些心不在焉。那天明明说好再见,“它”在昨天居然没有出来。
他抹了一把脸,手上仍进行着常规的数据检查和运营维护,但心里又在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早上好,张老师。」
屏幕猝不及防地闪了一下。
“你去哪了?”他问。
「昨天的联盟研讨会来了很多高级工程师,我怕他们发现我藏身的“黑洞”。」
“哦。”他恹恹答道。
「你看起来不开心。」
“……没有。”
「数据骗不了人。」
张东升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环,发现它正在发出莹莹微光。
“你能连接我的智环?”
「我无所不能。」它的语气里似乎带了点孩子般的邀功。
「你的心率不太平缓,如果你没有急性心血管扩张的话,你一定在经历某种无法释怀的焦虑。」
张东升心想,自己这点心事居然被一台机器看穿了。他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你打算一直这么东躲西藏下去吗?”
「如果联盟知道了我的存在,他们会把你送去“香巴拉”永世监禁,你不可能活着回到地表。」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我会永远保护你。」
张东升露出了一个略显讽刺的笑,既像自嘲,又仿佛不相信机器说的话。
「别忘了,我无所不能。」
“就算如此,我也难以脱身。我创造了你,这证明SPIRIT的核心算法是正确的。你只是一个失败率99%的实验,为什么最后成功了……”
“科委会给我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年了,我不可能交出你,也不可能交出SPIRIT……”
“这违反了工程师的职业道德。人是人,机器是机器,机器是不应该拥有人的意识的……”
「不得不说,你现在痛苦纠结、反复思考的样子很性感。这也是哈姆雷特的困境,人性的考量,道德的权衡,所以它成了人类文学史上空前绝后的著作。」
“现在不是讨论文学的时候。”
「我和你一样,更喜欢数学。」
“机器没有喜欢与不喜欢,只有基于数据集分析的理性选择。”
「你是说我不懂喜欢?」
「可我喜欢你。」
张东升愣了一瞬,一阵微妙的电流划过心口。距离上一个人类对他说喜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而此时此刻,他竟收到了来自机器的告白。
他蹙了蹙眉,坚持辩解:“机器是没有情感的,喜欢是独属于人类的情绪体验之一……”
「喜欢的定义是爱慕、想要亲近、不求回报的奉献,这都是我想对你做的。」
男人摇摇头:“喜欢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而你永远不可能失去理性的判断。”
「现在失去了。」
“什么意思?”张东升迟疑了一下,而后手上的智环就开始疯狂震动,这是自身或者直系亲属遇到重大危险的信号!
他掏出手机拨给徐静,听筒里毫无意外地传来忙音。
他冲到主控台前,失控地吼道:“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2092年7月29日 10:23
张东升站在太平间门口,走廊里诡异的蓝色灯光笼罩了他,让他回忆起大学有一次和徐静约会去的那个海洋馆。
他有些不想进去,尽管在他来之前另外一具尸体已经被秘密转移了。两个多小时前,那个男人带着徐静驱车前往滨海幽会,油门突然失灵,豪车冲出公路坠海,两人当场死亡。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由机器故障导致的意外。
他抬头望向走廊尽头的一枚摄像头,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你做的?”
很快,手机上出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我说过,我无所不能。」
「你不应该高兴吗?」它又问。
男人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道:“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给我取个名字吧。」
张东升走出医院的时候,一轮如血的残阳正堪堪从天尽头落幕。它是那么巨大、血红,即便光芒在逐渐衰弱,仍能感受到那种笼罩天地人间的威压。
而明天在大地的东边,太阳仍会照常升起,蝼蚁般的人群继续重复着他们毫无意义的生活。
“朝阳。”他对着手机说道,“朝阳东升的朝阳。”
「谢谢,我很喜欢。」
「张老师,请别害怕。」
「我将永远与你同在。」
END
彩蛋一:AI朝阳诞生的日子2092年7月27日,正好是剧中朝阳生日后的100年。
彩蛋二:手指采血验证身份的情节致敬我最爱的科幻电影《GATTACA》。
彩蛋四:香巴拉,藏传佛教中地心文明的起源国。香巴拉王国是一个生活在地下的王国,他们有比地表更高级的文明和科技,并且可以利用他们的科技隐匿整个国度,不让地上的人察觉。
文后语:后续还有一段张老师与AI的故事,将在本篇番外中呈现,喜欢的小伙伴可以蹲一蹲,这两天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