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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墨
丢一下之前的约稿 战损小羊爽爽...

丢一下之前的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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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墨

【陈齐】到底是谁没用了?

*ooc有  想看齐夏追夫火葬场

*先苦后甜甜甜甜甜甜甜请放心食用

*哭哭1真的很萌!!全文5000+

————————————————————

  

无数谎言织成的骗局是真的,无意间吐露出伤人的话是真的,甘愿替过的所有罪孽是真的。

​  

 “可是老齐,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  

————————————————————

1.

​ 

  血色浸染的天空传递着压抑,无声孕育着更浓厚的绝望,数不清的争吵就在此处爆发,撕扯着人与人之间仅剩的那点信任。

​  ...

*ooc有  想看齐夏追夫火葬场

*先苦后甜甜甜甜甜甜甜请放心食用

*哭哭1真的很萌!!全文5000+

————————————————————

  

无数谎言织成的骗局是真的,无意间吐露出伤人的话是真的,甘愿替过的所有罪孽是真的。

​  

 “可是老齐,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  

————————————————————

1.

​ 

  血色浸染的天空传递着压抑,无声孕育着更浓厚的绝望,数不清的争吵就在此处爆发,撕扯着人与人之间仅剩的那点信任。

​  

 “乔家劲,陈俊南,你俩已经没用了,爱去哪里去哪里吧。”

​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对陈俊南来说是如同梦魇缠身般的存在,一次次击打着他本就破碎不堪的心脏。

​  

 失望与怀疑被无限放大,齐夏这句话就像已经埋入土壤的种子,随时间滋生出用恨意浇灌的芽。

​  

 纸包不住火,这颗嫩芽也迟早会破土而出。

​  

 下一次的争吵比想象中来的早些,起因是一次不太顺利的地级游戏。

​  

 “陈俊南,我说过了,你不需要跟着我。”

​ 

  齐夏喘着粗气从游戏场地出来,看着似乎因体力不支脸色有些发白。

​  

 “我说老齐啊,不行咱就别硬撑了。”

​ 

  陈俊南勉强扯出一个笑,背后的伤口触目惊心,还在往外丝丝渗血。

​  

 “我不跟着你谁替你丫挡这一下啊?”

​  

 “……我原本可以躲掉的。”齐夏靠着墙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依旧是一贯冷漠的表情。

​  

 “你不需要为我「替罪」,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 

  仅仅一句话就给陈俊南下了判罪书,陈俊南哑然,上扬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你丫什么意思?合着小爷我替你挡刀还成累赘了呗?”

​ 

  齐夏刚想张口,嗓子涌上一股痒意,逼得他闷咳了几声,捂着嘴的手心就冒出一摊血迹。

​ 

  陈俊南见状想伸手帮他拍拍背,却被齐夏一下挥开了手。

​  

 “咳咳……”齐夏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呼吸,随后抬头冷冷地看着陈俊南,皱了皱眉道:

​ 

  “我已经不再需要「盾」了,你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这次听明白了吗?”

   陈俊南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先前熄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却又蔫然被苦涩覆盖。

​  

 他的心已然是一团灰烬了,再怎么烧也烧不起来了。

​ 

  齐夏见他沉默,垂了垂眸,像是怕他不死心似的接着解释道:

​ 

  “陈俊南,对我来说你这颗棋的作用已经用尽了。”

​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了,若你再执意要跟着我,那就是在自讨苦吃。”

​ 

  纷杂的情绪在陈俊南心中发酵,失望、不甘、愤怒的芽在信任的裂缝中肆意生长。

​ 

  他揪过齐夏的领口强行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齐夏这才发现他红了眼眶。

​  

 “到底要小爷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我可以不从这鬼地方出去,我也不在乎您丫是不是把我当棋子看。”

​  

 他对上齐夏仍显着横瞳的眸,揪着衣领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随后咬咬牙继续道:

​  

 “小爷我就这一条烂命,随便您怎么用。但是老齐,你可以清高,小爷我不行。让我袖手旁观这事,小爷我做不到。”

​  

 陈俊南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声音也变得愈发颤抖。

​ 

  但齐夏仍是面无表情,只是眼中多了几分不解,他缓缓眨了下眼,开口问道:

​  

 “……为什么?”

​  

 这三个字清晰地刺进陈俊南的耳中,是啊,为什么呢?他曾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为齐夏做到这个份上?

​  

 他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甘愿忍受七年的孤独,甚至崩溃之际写的遗书落款都是齐夏的名字。

​ 

  “——因为小爷我他妈的爱你啊。”

​  

 他咬牙亮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也将自己深藏已久的情感全盘托出,只是祈祷能以此为由留在齐夏身边。

​  

 齐夏听到这句话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的不解消散,想是在思考些什么。

​ 

   说点什么啊,老齐,我的真心就这么不堪吗?陈俊南此刻只剩吐出心声后的不安,即便他已经做好了被再次伤害的准备,可那丝异想天开的侥幸心理仍缠绕在心头。

​ 

  他只能等着,等齐夏的回应,等这份早晚都会来的通牒。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具体过了多久陈俊南已经记不清了。

​ 

  他只记得齐夏“噗嗤”的一声笑,还有那句让他彻底遍体鳞伤的话语。

​  

 “你居然爱上了一个骗子……?”

2.

   陈俊南失踪了,这事还是乔家劲告诉齐夏的。

​ 

 “骗人仔……你说俊男仔他不会去做傻事了吧?”

​  

 乔家劲说这都好几天了,在哪都没见着陈俊南的身影——他以往可是巴不得一出现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  

 “俊男仔不在,没人活跃气氛,还有点无聊呢。”

​  

 “是吗?”齐夏合上刚从地蛇那里借的书,闻声抬头,“……我倒觉得他不在反而清净了不少。”

​  

 乔家劲看着齐夏对陈俊南失踪这件事完全不惊讶,觉得有些奇怪,隐约猜到陈俊南失踪这事跟齐夏脱不了干系,于是挠挠头问道:

​  

 “骗人仔,是你给俊男仔单独布置什么任务了吗?”

​ 

  齐夏顿了顿,在要不要撒谎之间选择了后者,叹了口气道:

​  

 “没有……但这件事说来话长。”

​  

 乔家劲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不禁“我丢”了一句,“那骗人仔你赶紧去找他哇,万一俊男仔他真想不开做傻事了怎么办?”

   其实不是齐夏不想去找陈俊南,他的确欠陈俊南一份道歉,只是他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  

 意料之外的告白,沉重的爱意代替了预想中的怒火,打得齐夏措手不及。

​  

 若陈俊南只是单纯因他的话而气愤,那齐夏还有信心能在他的情绪平息后好好跟他解释,他既然能挑起陈俊南的怒火,自然也做好了熄灭的准备。

​  

 只是现在这场火以爱意为燃料,已然发展到他不可控的地步。

​  

 ……麻烦。齐夏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凡是牵扯上感情的事他都会觉得棘手,不然他现在也不会抱着手上这本《恋爱心理学》看了。

​  

 “骗人仔!”乔家劲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你知道俊男仔现在在哪吗?”

​  

 齐夏回神,思怵了片刻,这家伙还能去哪?

​  

 “我去「猫」一趟。”

​  

 话音刚落,齐夏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了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  

 “……啧,齐夏,听得见吗?”

​ 

  齐夏挑了挑眉,是「传音」——周六?她不会无端联系自己,看来陈俊南在「猫」八九不离十了。

​  

 “嗯,能听到,有事吗?”

​  

 “啧!你赶紧过来把这家伙领走!他在我们这又哭又闹的,嘴里一直嚷嚷着‘老齐不要我了’,现在整个「猫」的人都知道你把他甩了。”

​  

3.

​  

 趁着夕阳还饶有余力,黑暗还未侵染这座破败不堪的城市,齐夏应邀来到了监狱门口。

​  

 站在门口把守的周六看见齐夏像是看见了救星,松了口气,“啧,你终于来了。”

​  

 齐夏点点头表示问好,“……他现在怎么样了?”

​  

 周六听了不禁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啧,哭倒是不哭了。就是我给你传音的时候被他听到了,现在装得跟正常人一样。”

​  

 说着周六领着齐夏进了监狱,路上周六忍不住又跟齐夏吐槽了两句:“啧,你要是再来晚一点我的棒球棍就挥到他头上了——真不明白五哥为什么要放他进来。”

​ 

  弯弯绕绕之后周六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啧,他就在这里边。你赶紧把他带走。”

​ 

  门没锁,齐夏轻轻一推就开了,还没等他见着人影,陈俊南的声音就慢慢悠悠从门内传来:

​  

 “哟,这不我们日理万机的大救世主齐夏吗?什么风把您丫给吹来了?”

​ 

  齐夏无视了他的阴阳怪气,进来反手将门关上,直接开门见山用不可否置的语气道:

​ 

  “陈俊南,跟我回去。”

​ 

  被点名那人闻声抬眼,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侧身跟齐夏对视,轻轻哼笑了一声。

​ 

  “——要是小爷我偏不呢?”

​  

 他的眼底泛红,许是刚刚才哭过,齐夏怔了怔,态度却依旧强硬,“……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  

 “嚯~~~~”

​  

 及其夸张的一声拖音,齐夏这像在命令的语气让他十分不爽,理应来说齐夏这次来是要跟自己道歉的,可他这大爷似的态度让陈俊南觉得要道歉的反而是自己。

​  

 “姓齐的,你要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儿?”

​ 

  陈俊南咬了咬牙,声音冷了两分,“是,小爷我以前是念在对你有感情,跟条狗似的天天跟在你屁股后边,上赶着给你「替罪」。”


 ​  可齐夏是怎么对待他的?一句“没用了”将他的功劳一笔勾销,无数次的心酸与煎熬被说成是他自作自受,就连这份溢于言表的爱也不配被列入齐夏的计划之内。

​ 

  陈俊南的心脏再次狠狠刺痛了一下,只觉得嗓子眼里干涩无比,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哑声苦涩道:

​  

 “……但现在小爷我想开了,其实在这儿老老实实当个大娃也挺好,起码不会热脸贴某人的冷屁股。”

​  

 说罢,他往沙发上随意一躺,二郎腿一翘,打发似的对齐夏摆摆手,故作轻浮地开口道:

​  

 “姓齐的,你已经没用了,爱去哪去哪吧~”

​ 

  齐夏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问道:

​ 

  “……想听听我这个骗子的真心话吗?”

​ 

  陈俊南没搭理他,眼睛一合躺在沙发上小憩,齐夏全当他是默认,自顾自开口,“那天我赶你走是有原因的。”

​  

 齐夏暗了暗眸,“有人在跟踪我,但我不能确定对方的来意。对方跟了那么久却迟迟不肯现身,应该就是在等我落单。”

​  

 那个人可能是自己部下的「针」,也可能是主动找上门的麻烦,为了排除这个隐患,齐夏必须要逼他现身。

​  

 没想到陈俊南太过黏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搬出些伤人的话来,陈俊南的告白算是意外收获。

   陈俊南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所以呢?您丫解释完了吗?”

​  

 齐夏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嗯,解释完了。”

​ 

 “解释完了就麻烦出门右拐,慢走不送。”陈俊南说着朝齐夏挥挥手,脸上显出几分笑意,“拜拜了您嘞~”

4.

​  

 齐夏垂眸,果然哄人这件事他还是不在行,很多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生硬,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皱了皱眉也只能说出来一句:

​  

 “……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  

 “我说老齐,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  

 陈俊南真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算他这人脸皮再厚,他也能明白齐夏不可能受的住这份爱意。

​ 

  他不止一次想过退出,齐夏和乔家劲一人以智力通万难,一人以拳头破万法,他夹在中间怪显得多余,揣着私心想帮齐夏多做点事还要被赶走,倒真应了那句“没用了”。

​  

 现在齐夏勾勾手就想让他回去,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

​  

 积压许久的委屈翻涌上来,戳破了他看似无所谓的伪装,泛红的眼眶就又盈上泪,“……您丫什么时候也能在乎在乎别人的感受?”

​ 

  他终是坐不住了,抬脚走到齐夏面前同他对峙,“您知道当初那七年小爷我是怎么忍过来的吗?”

​ 

  是一次次的崩溃,是看不到尽头的轮回,是每天都在上演的重复剧情,是被揉皱的纸上写有齐夏的名字。

​  

 是到最后所有人都忘了这场酷刑是因谁而起,他却依旧反复念着齐夏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  

 “小爷我给您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您却一句好话都不愿意给我……?”

​ 

  陈俊南完全装不下去了,死死盯着齐夏的羊类瞳孔,试图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同情——

​  

 可回应他的只有冷漠,像一汪北冰洋的雪水,寒得他刺骨。

​  

 陈俊南狠狠攥了攥拳,交织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自嘲般嗤笑了一声:

​ 

  “就连这猫————”

​ 

  也是小爷辛辛苦苦为了帮你才建的。

​ 

  只可惜后边半句话被堵回了嘴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震惊中,面前之人突然靠近,扯着他的衣领迫使他微微低头。

​  

 “啾。”

​ 

  像是早有预谋,陈俊南还没缓过神,嘴角就被留下一道温热触感。

​  

 不等陈俊南回神齐夏就又猛地拉开了距离,侧头小声别扭地说道:

​ 

  “……这是赔礼。”

​  

 回应他的是一个更热烈的吻,脸被陈俊南掰回,齐夏就丧失了对这次接吻的控制权。

​ 

  陈俊南指尖捏着他脸的力度有些大,对此他不满地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利。

​ 

  唇齿相撞摩擦出的疼痛让齐夏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陈俊南的动作并不温柔,将难以言说的情绪碾碎在唇间啃咬,两滴泪就砸了下来。

​  

 呼吸缠绕相融,爱意就在此刻迸发,陈俊南低声呢喃着齐夏的名字,舌尖进而向口腔内部探去,渴望能触及到齐夏更隐蔽的领域。

​ 

  一直到齐夏因长时间被霸占口腔大脑有些缺氧,陈俊南才草草结束了这个吻,齐夏看起来有些发懵,嘴唇上也是被遗留下了水渍,有些泛红。

​ 

  他眯了眯眼,似是好一会才聚焦双眼,抿了抿唇,咸味在口中漫延,皱了下眉问陈俊南道:“……哭了?”

​  

 “……您可别瞎说,小爷我才没哭。”

​  

 陈俊南一抹眼泪,强调中还带着些委屈,却已然没有怨念。

​ 

  齐夏轻轻眨了眨眼,陈俊南这应该算是消气了吧?酝酿许久,他还是小声补充了一句:

​ 

  “你是我手里最有用的一枚棋。”

  

    –END–

  

  

  

  

  

  

  

(彩蛋是一个小剧场!)

土豆焖牛肉

【知妙】技术流主播会遇上原壶玩家吗10

*一个有关于技术流主播艾尔海森遇上了原壶玩家卡维,然后(假)三角恋(真)同居的都市爱情故事


正文:


“……什,什么?”

原本还半躺在床上的卡维瞬间弹了起来,似乎有汗一瞬间爬上后背,卡维的目光盯着滚动的弹幕,果然海瑟姆的话音落下,弹幕反应了一秒钟就进入了刷屏模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起猛了海哥竟然这么直接

-我草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说我草

-啊啊啊啊海哥问得好啊!!!!!


卡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轻松道,“这个问题……谁会没有喜欢的人啊?毕竟喜欢是人最常见的情绪之一,我也当然有了。”......


*一个有关于技术流主播艾尔海森遇上了原壶玩家卡维,然后(假)三角恋(真)同居的都市爱情故事


正文:

 

“……什,什么?”

原本还半躺在床上的卡维瞬间弹了起来,似乎有汗一瞬间爬上后背,卡维的目光盯着滚动的弹幕,果然海瑟姆的话音落下,弹幕反应了一秒钟就进入了刷屏模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起猛了海哥竟然这么直接

-我草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说我草

-啊啊啊啊海哥问得好啊!!!!!

 

卡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轻松道,“这个问题……谁会没有喜欢的人啊?毕竟喜欢是人最常见的情绪之一,我也当然有了。”

 

-鸟神怎么答得这么官方啊?!

-什么嘛鸟神知道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

-鸟神请正面回答!鸟神请正面回答!鸟神请正面回答!

-不管了我先来省流版本:鸟神承认喜欢某人!!

 

但卡维给出回答后海瑟姆却没说什么,可这等待的短暂几秒已经足够难挨,卡维双手交缠着揉搓指节,直到海瑟姆再度开口。

“直播间的弹幕好像没有认同这个答案。”

卡维的回答确实模糊不清,但海瑟姆这么认真的追问还是第一次。

 

清冷的声音落在卡维耳边莫名有种审判的感觉,仿佛海瑟姆就真正站在他的对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试图找寻卡维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

卡维偏过头垂下眼睫,即便此时海瑟姆并没有站在他面前。

“我……”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单向的逃避起了作用,此时卡维不用直面“站在”他对面的“海瑟姆”,像是被人用工具撬开的贝壳一般,卡维声音低了一些。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有喜欢的人。”

 

但这场考验却并没有结束。

听到卡维的回答,对面的“海瑟姆”似乎轻笑一声,突然伸手用食指和中指抵住了卡维的下巴,缓慢而不容置喙地令卡维抬起头来。

卡维睁大双眼,“海瑟姆”此时分明站在他面前,但脸上却有一团雨云挡着,看不清面颊,只能看到勾起的嘴角,卡维听到他说。

“弹幕都在说你犯规呢,天堂鸟先生。”

 

卡维掀了掀嘴皮,海瑟姆沉吟道。

“嗯……不如视作这个问题无效,再问你一个问题吧?”

分明是问句,但语气那么笃定,卡维感觉自己的思维不自觉地被牵着鼻子走了。

停留在卡维下巴上的指节移动开,卡维怔然。“好。”

 

但眼前的海瑟姆突然后撤一步,对着卡维伸出了手,然后卡维听见他说。

“一个延伸问题,天堂鸟,你喜欢的人……”

卡维吞了吞口水。

 

“在不在这个直播间?”

 

卡维哑口无言,但是“海瑟姆”冲他伸着手,仿佛站在舞池边缘邀请他入局,卡维犹豫着伸出手掌,却在即将与另一只手相触时停了下来。

“海瑟姆”不解地看着他。

 

可他头戴耳机的模样几乎瞬间让卡维想起一个人——

 

然后声音、形状、颜色和光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卡维伸手去抓,海瑟姆!你要去哪?

等等,直播间,什么直播间……

幻象和画面把卡维的脑袋塞得发涨,卡维喉头一紧,脱口而出道。

“怎……怎么可能啊!”

脑袋一阵眩晕,卡维嘴巴比思考还快,继续道。

“当然……当然不在这个直播间了!”

 

等卡维意识回笼的时候发现直播间的弹幕好像静止了。

一瞬间几乎没人发言,就连原神背景里面的角色也做出了待机动作,卡维吸了口气,回想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什么内容时脑袋“轰”的一声热了。

我……我刚刚说了什么啊??

卡维的手指停在直播间聊天框,抖了两下却不知道应该敲下什么。

直到海瑟姆的一句话打破了一切平静——

 

“哈。”

 

海瑟姆发出一句今晚唯一一句语气词。



 

卡维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海瑟姆的直播间逃出来的。

对,完全可以用“逃”这个词汇,卡维几乎是落荒而逃,退出直播间的时候卡维都想去搜一下全平台销号方法,让“天堂鸟”永远消失在大众面前的可能性了。

 

其实在直播间时,卡维无数次想要弥补,可是怎么开口都那么奇怪。

毕竟如果说“是”,那么答案就太过于明显了啊!

卡维挫败地倒在床铺间。

海瑟姆还什么都没有表达呢!

好感也好……喜欢也罢……明明自己今晚就有机会问的,结果一个问题都没问出口……

 

卡维用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是不是应该给海瑟姆解释一下呢……卡维倒在床上翻滚了几圈,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的心理斗争能这么激烈。

算了,卡维心想,如果海瑟姆主动来问的话,才说明他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卡维把脑袋埋进枕头,背面朝上地陷进了被窝里。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有什么不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呢?

卡维伸手关掉壁灯,留下一盏床头的小夜灯,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可不知道过了多久,卡维突然双眼睁开,把被子推开翻身而起。

实际上从他躺下的那刻起卡维的脑海就没有消停过,纷乱复杂的情绪不停在他大脑中奔腾,以致于完全无法入睡。

那双火红的双眼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更加闪烁,卡维喝了口水,站起身来,忍不住想。

 

——但是如果,如果海瑟姆没有问他的解释呢?

 

原本卧在床脚睡觉的努努也被卡维的动作吵醒,对着卡维舔了舔爪子,卡维坐下来,握住了努努的前脚。

卡维其实并不习惯于被推在风口浪尖,对待感情这种问题更甚,有时卡维看到影视作品里勇敢表白的人也会心生敬佩,但这种事情的确不会在他的身上发生。

是在未探明表白对象的感情、自己也没有百分百确定心意的情况下,贸然表白在卡维看来很容易为他人带来困扰。

更何况比起来恋爱未遂被拒绝最终越行越远,朋友关系更稳固不是吗?

 

“哎,努努啊、努努,怎么办啊。”

小黑猫眨了眨金黄的双眼,喵喵叫了两声。

卡维突发奇想,“要不然我们出去逛逛吧!努努,来到这这么久还没带你逛过小区,应该要结识一些猫咪朋友比较好。”

卡维拿起牵引绳,“哦,对了,今天凌晨好像刚下过雨,我看看地面现在干了没有。”

卡维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帘。

 

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花园的藤椅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卡维眨了眨眼睛,和某双灰绿色的双眼四目相对。

 

什么情况?!

卡维立马拉上了窗帘,我看错了?

但很快卡维就又拉开一条缝确认,直到花园里的某人不耐烦道。

“你在干什么?”

卡维才举起手中的牵引绳,“打算遛猫。”

 

艾尔海森指了指天空,“深更半夜不睡觉,反而去遛猫吗?”

卡维耸了耸肩,“你不是也没睡吗?”

卡维穿上衣服拉着努努走了出来,艾尔海森穿着家居服坐在藤椅上,出乎意料的是,手上没有拿着任何一本书。

卡维在花园旁边停下脚步,“你怎么半夜坐在这。”

艾尔海森:“如你所见,我失眠了。”

卡维倒是没资格嘲笑艾尔海森,因为今夜失眠的不止艾尔海森一个人,卡维舔了舔下唇,“呃……那,我要去遛猫。”

 

卡维转身走了两步,复又停下,“你要一起吗?”

 

卡维和艾尔海森走出了门,所幸艾尔海森临行前记得回房间拿了一次门卡,避免了俩人今晚风餐露宿的可能性。

“你经常失眠吗?”卡维问。

艾尔海森说:“不,我的作息一般比较规律。”

卡维点了点头,“看起来也是。”

俩人沉默了一会,卡维率先打破平静,“那你今晚为什么睡不着?课程上遇到麻烦了?不过感觉你似乎不像是会为这种小事困扰的人。”

艾尔海森道:“我的确不是。”

卡维托腮道,“那还真是稀奇呢,能让你失眠的事情。”

 

俩人路过一处小区的凉亭,艾尔海森率先走过去坐了下来,可他这副样子倒是让卡维更好奇了,卡维抱着努努坐了下来,绞尽脑汁。

“那还能因为什么?唔……金钱危机?”

艾尔海森看向他,“我和你可不一样。”

卡维撇嘴,“也是。”

“不是事业,不是金钱,那还剩下什么……嗯,感情,感情问题?”

这俩字第一次从卡维的脑海中蹦出来的时候卡维几乎就投出了否决票,开玩笑,艾尔海森这样子看上去可不像是为了感情生活烦恼的人,不,换句话说,他看上去简直是无欲无求。

 

但很快卡维就惊讶起来,因为艾尔海森并没有否认,目光在卡维身上点了点。

卡维眨了眨眼睛,声音高了一个度。

“不是吧?你……感情问题……啊?”

艾尔海森冷静道,“恕我直言,受情感所迫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经历的事情。”

 

卡维莫名感觉有点酸溜溜的。

倒不是说艾尔海森有没有喜欢的人,而是他和艾尔海森同住一个屋檐下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卡维哑然道,“所以,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还是说你……表白被拒绝了?”

艾尔海森:“……”

卡维说:“别灰心。我觉得你人也挺好的,把你拒绝的人肯定是眼光不太行。”

艾尔海森:“……”

卡维补充,“除非那个人也十分优秀,拥有足够的资本拒绝你。”

卡维话音刚落却又觉得好像不像安慰,“呃,当然我的意思是这世界上99%的人拒绝你都是眼光不太行,真心的!”

 

艾尔海森没正面回应卡维的话,而是反问他。

“你怎么理解拒绝?”

卡维愣了一下,“……啊?”

艾尔海森说:“如果一个人的拒绝或者否认不是斩钉截铁,而是勉勉强强、断断续续、支支吾吾,你觉得算是拒绝吗?”

卡维诚恳道,“那我觉得可能这个人回答的时候情绪比较混乱,也可能是害羞,兴许并不是真的拒绝。”

 

卡维一边说一边发现艾尔海森的目光一览无遗地落在他脸上,似乎在认真倾听,听他说完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如此。”

卡维感觉一股火气突然涌上来。

什么啊?艾尔海森这不是心里明明有答案了吗……等等,要是没被拒绝干嘛还在这里失眠啊?

卡维愤愤道,“所以你明明没有被拒绝还是烦恼到失眠了?你……你这人是完美主义?”

艾尔海森站起身。

“不,实际上你的话还是给了我很大的启迪,现在我觉得回去能睡个好觉了。”

 

卡维觉得自己更睡不着了。

抱着努努追上艾尔海森,卡维问道,“所以……你是不是快要脱单了?”

艾尔海森想了想,“那应该还早。”

卡维抿起嘴心想,明明就是……艾尔海森这人也太不讲义气了,明明都是室友了,竟然做的这么滴水不漏。“你喜欢的人在中京?是我们学校的?哪个专业的啊?”

艾尔海森瞥他一眼,“你问这些干什么?”

卡维:“我关心我室友的感情问题。”

艾尔海森回敬他,“我看你还是先把自己的感情问题搞明白吧。”

卡维扬起拳头,“喂!……等……等等,什么叫我的感情问题?”

 

艾尔海森挑了挑眉,“不明显吗?半夜在房间踱步、失眠,什么情绪都写在你脸上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回家门口,艾尔海森推开栅栏门,卡维纵使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随着艾尔海森刷卡进屋。

艾尔海森准备上楼休息时却突然停了下来,面对着很明显神情恹恹的卡维道。

“好吧,可以勉强回答你一个问题。”

卡维垂头丧气道,“什么?”

艾尔海森想了想,“是我们学校的,而且,你也认识。”

卡维眼睛眨了眨,终于把艾尔海森这个没头没脑的回答和问题对上了号。

卡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剪影正欲开口,艾尔海森看出来他的意图,“好了,打住,我要休息了。”

然后转身走上了楼梯。

 

卡维转过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我们学校的、和我认识、和艾尔海森也认识……

可明明艾尔海森和我的共同好友圈也没几个人吧!

不过如果是我的朋友,肯定人也不错,也没有什么不好放心的了。

 

卡维换好睡衣躺了下来,该他庆幸的是今晚在海瑟姆直播间发生的小插曲总算从卡维的脑海中短暂下线了,而坏消息是卡维翻来覆去了三次,依然不明白——

拜托,就艾尔海森那副冲着别人冷淡到要结冰的样子,是怎么看对眼的啊!!!!

 

卡维晚上休息的很不好,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努努似乎几次想要把卡维从睡梦中唤醒,但好在艾尔海森为它准备了早饭,于是某位心事重重的人得以睡到自然醒。

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艾尔海森已经坐在客厅里看书了,瞧见他醒了,艾尔海森说。

“我们的大建筑师终于姗姗来迟地醒了。”

卡维无奈坐了下来,餐桌上摆放着一盒麦片,卡维便明白这是他今天的早饭了。

 

瞧见艾尔海森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卡维一边做麦片牛奶一边愤愤。

艾尔海森这烦恼算是解决了,可我的呢?

 

卡维坐下来喝了一口牛奶,点开手机,海瑟姆果然一夜都没有给他发消息,卡维便点开视频网站浏览起来。

结果一则视频封面吸引了他的注意,视频封面上赫然写着“海鸟金婚”,卡维心想怎么这么久了还有人把旧糖剪出来磕啊?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卡维才发现视频的发布时间竟然是昨天晚上,而简介里赫然写着素材来自于昨晚海瑟姆的100w粉福直播。

 

卡维点开评论区,一口牛奶混着麦片喷了出来。

 

因为评论区点赞量极高的评论写着。

 

拜托!!这还不好磕我真的把头拧掉,知不知道什么叫手忙脚乱和反话啊?我给大家翻译一下昨天鸟神的话:

怎……怎么可能啊……当然……当然不在这个直播间了(X)

怎……怎么这么突然啊……怎么回答啊……因为就在这个直播间啊(√)



TBC


 惯例写了个彩蛋,大概解释了下艾尔海森视角。

文末标准表情包:

 


不过大家放心,卡维很快就会意识到不对劲了(!

俩人的斗智斗勇再过一两章就会展开啦(咳咳

最后6666订阅感谢!!一定会给原壶一个美满的大结局,请各位放心追更,全文甜酸口


巴巴托斯的信徒z

(赛提/海维)新枝6

须弥男大学生。

全文4w4,感谢老板,祝老板生日快乐!

也感谢最开始约我《新枝》的金主大大。


————————————

1

卡维怀里捧着两杯枣椰咖啡,美滋滋地吸溜着。


阳光从花窗暖洋洋地透过来,晃得卡维的金发一片灿烂。如果是平常,定会有很多人为之侧目,但今天大家都有所注视的人,无暇注意周围,也就衬得卡维这个角落格外僻静。


喝一口咖啡,卡维看见左前方的那张座位,一对中年夫妇正彼此依偎,悄声交谈。


第二口,卡维看见右前方的生论派女孩子正对素论派男友做的元素力小机关爱不释手,脸上泛着欣喜的红晕。


第三口,卡维收回视线,想起寝室的那一对。提纳里在前一个月被导师抓去...

须弥男大学生。

全文4w4,感谢老板,祝老板生日快乐!

也感谢最开始约我《新枝》的金主大大。


————————————

1

卡维怀里捧着两杯枣椰咖啡,美滋滋地吸溜着。


阳光从花窗暖洋洋地透过来,晃得卡维的金发一片灿烂。如果是平常,定会有很多人为之侧目,但今天大家都有所注视的人,无暇注意周围,也就衬得卡维这个角落格外僻静。


喝一口咖啡,卡维看见左前方的那张座位,一对中年夫妇正彼此依偎,悄声交谈。


第二口,卡维看见右前方的生论派女孩子正对素论派男友做的元素力小机关爱不释手,脸上泛着欣喜的红晕。


第三口,卡维收回视线,想起寝室的那一对。提纳里在前一个月被导师抓去闭关科研,到现在还没被放出来。这段时间赛诺工作做得特别凶,浑身散发着抱不到恋人的低压气场,吓得学者和风纪官都噤若寒蝉的。


啊,情人节真是个奇妙的节日。


卡维被咖啡香气熏得弯了弯眼。


门口突然一声巨响,吸引了半个咖啡馆的人的注意,卡维手里的咖啡都被震出一圈涟漪。他转过目光,发现是维纳亚克和施芮娅。


施芮娅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影响了别人,连连道歉,咖啡馆的人们都理解地摆摆手,顺便给还莫名其妙的维纳亚克抛去鼓励的眼神。


“卡维!”


施芮娅的目光在咖啡馆里找寻着,很快锁定卡维所在的角落,快步走过来,高跟鞋砸在地面上的每一声都清脆作响。


“施芮娅学姐。”卡维打了个招呼,他知道这两个人,毕业选题选了对沙虫杀虫炮,卡维初听到时还特意问了嘴他们的导师是不是赛诺。


卡维咽下第四口咖啡,看了看挠头的维纳亚克,又看了看头发丝都在飞舞的施芮娅,斟酌道:“你们又吵架了?”


“别提,别问,他就是个又倔又犟的笨蛋!”施芮娅深吸两口气,显然气得不轻。卡维将每张桌上都会赠送的茶水倒了一杯推过去,“是二号机出什么问题了吗?”


“嗯,试验期间它突然炸膛了。”维纳亚克拿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施芮娅。施芮娅原本瞪着维纳亚克想说什么,看见面前的咖啡一愣,面上的怒气平复了一点,默不作声地接过喝起来。


“炸膛?”卡维吓一跳,“你们没受伤吧?”


两人坐到对面,维纳亚克摇头:“没……”


“你敢说你后背那一片淤青不算伤?”施芮娅没好气地说。


维纳亚克无所谓:“那个伤两天就能消掉了,重要的还是二号机问题。”


施芮娅哼道:“二号机什么时候都好,你小命要是丢了可就这辈子都不用考虑毕业了。”


维纳亚克皱了下眉,看向女孩:“施芮娅,我知道是我没有听你的劝告,但你也不至于到现在说话还夹枪带棒的吧。”


“你!”


“人比机器更重要。”卡维没忍住插了嘴,对面前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争吵哭笑不得,“你们先说一下二号机的问题吧。”


两人各自瞥开目光。施芮娅解释问题,“是环境参数,实际情况和理想情况对不上。我们没有在意,结果……”


维纳亚克打断她:“施芮娅有提出要重新检查参数原因,但我觉得有误差很正常,坚持实验,结果才出现了意外。”


施芮娅看了维纳亚克两秒,低下头喝了一杯咖啡,语气和缓了不少:“划分责任没有意义,这是我们共同的课题,出了事情责任也自然要由我们一起担任。”


维纳亚克看见氤氲在咖啡热气后面的施芮娅的面庞一怔,张了张口,没说出来话。


卡维心想他存在好像有点多余,幸好维纳亚克及时把二号机的数据文件抽出来推给卡维:“拜托学弟,我们已经延毕一年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答辩过去!”


也难为他们情人节都在为了这件事操心。卡维看着两人恳求的神情,略略心软,抽过桌子上的文件看了起来。施芮娅还拿出了两张炸膛后二号机的留影机照片。


卡维仔仔细细地计算了一番文件的各种数据,又研究了一番照片,时不时询问几个问题。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喝了一口咖啡,将文件和照片推回对面,抽出自己的羽毛笔在上面虚点了几个属性。


“这里,还有这些部分可以再打磨一番。我看了你们上面做出的批注,是打算更精确地观测环境参数进行修改是吗?但这样对测量者的工作量会增大很多,效率也不能提高多少。


事实上,环境参数实际情况和理想情况对不上是常态,重要的不是在监测上下功夫,而是要给机器增加容错率和保险——容错率是保证实验顺利进行,保险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我解释清楚了吗?”


哇,好清晰好流畅!卡维品了品自己的话,暗自肯定。


施芮娅和维纳亚克对视一眼,各自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卡维学长说得很清楚。”过了一会,施芮娅笑了笑,“简直和我们生论派的提纳里学弟一样详细。”


“这样吗。”卡维眨眨眼,也笑道,“那可能是耳濡目染吧。”


施芮娅没听明白,而维纳亚克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我有了很多新思路,咱们快去试试!”


“你这家伙。”施芮娅嘴上这么说,也站起来。她顺手拿起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才想起什么。


“喂,维纳亚克。”施芮娅小声道“谢谢你的咖啡……”


维纳亚克无比亢奋,根本没在意施芮娅的话,边往门口跑边说:“没事,买一赠一,我喝不了。”


卡维惊恐地看见施芮娅一把将咖啡纸杯捏成一团。


……哥们,你自求多福吧。


阳光偏移,空气却到了最热的时段。刚才这两个人吵吵嚷嚷的,此时都离开又过于安静。卡维讲得口干舌燥,第一杯咖啡不知不觉就见了底,他垂着眼睛看着第二杯咖啡,指尖搁在杯壁,轻轻敲打。


那对夫妇和情侣都离开了座位,想必是去逛街了。咖啡馆这一小片就只剩下卡维一个,他实在无事可做,就开始神游,一边想情人节一起搞对沙虫杀虫炮算不算别样的浪漫。一边想赛诺和提纳里现在是不是正在迫切地思念对方。卡维脑海里浮现出提纳里一焦躁就会炸起来的尾巴毛,有些想笑,笑着笑着又舒了口气。


指尖的热度突然被人抽走,卡维猛一抬头,看见艾尔海森款款坐到对面,无比自然地端着他的咖啡喝了一口。


卡维睁大眼睛:“多大人了还抢东西喝!”


艾尔海森短促一笑:“一人喝两杯咖啡,你今晚不想睡觉了?”


“你管我?我拿去浇花都不给你喝。”


“我很疑惑,对待其他的追求者时,你的态度可比这温柔得多。”


卡维闭上嘴,低下头看着自己空了的杯子,再没提艾尔海森手里的咖啡。艾尔海森喝了两口,有些嫌弃地放下,又加了两块糖。卡维瞥见这个举动,没忍住发出一声气音。


艾尔海森施施然又喝了两口:“故意在情人节喝苦咖啡,可比正视自己的口味要可笑多了。”


卡维瞪他:“什么故意,我就爱喝苦咖啡!”


“希望你在说这话前能想想自己桌子上的方糖。”


“啧,我都说那是它打折——而且这两天它已经从我的桌子上消失了。”


“下次别贪便宜,那个牌子不甜。”


“你怎么……”卡维话语一顿,虚着眼睛看艾尔海森,“我说那只偷腥的小老鼠在哪,你都不和我打个招呼!”


“小老鼠”嗤笑一声:“我们的学长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听一盒方糖的下落。”


卡维谴责的后续顿时被堵在喉咙里。他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子,才回想起来,他和艾尔海森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同住一个宿舍,却能做到一个照面都碰不到,用头发丝想也能知道是其中一个人在有意躲着。


“为了避免过两天收到你的调寝或猝死通知,我受提纳里所托来和你谈谈。”艾尔海森双手交叠,鹰隼的目光直直锁定着又去装鸵鸟的卡维。


卡维哼哼:“别唬我,提纳里的课题还没做完,虚空通讯都用不了。”


“另外,你之前所说的课题研究如果不作数,就趁早告诉我。作为课题发起人,项目长期停滞不前,我也会很难办。”


卡维一噎:“呃,这个我很抱歉。”


见艾尔海森连这些理由都用上了,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聊,叹了口气,从鸵鸟状态中逃出来,语重心长道:“我们是好友,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一挑眉:“好友也不能把课题全丢给对方吧。”


卡维气道:“你知道我们现在聊的不是这个!”


“那我们聊什么?”艾尔海森的声音一冷,“那些聊过无数次也没有结果的话题?”


卡维看见艾尔海森愠怒的眉眼,一时怔然。这样的反应是如此陌生,一想到全是因为自己,卡维又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愧疚,以至于他下意识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艾尔海森的回应是将杯子里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两步绕过桌子,按住卡维的肩膀俯身将嘴里的咖啡渡了过去。




2

赛诺用两个小时将一天的文书过完,用两天时间将挤压两个星期的各类卷案整理完毕,直到纳比尔苦着脸护住笔筒,说赛诺大人你悠着点,就算不提你的身体情况,我们这些处理后续工作的风纪官也是想要命的。


纳比尔自从上次去706小聚,对赛诺的敬畏心就唰唰减少,因此能在其他同僚敢哭不敢言之际勇敢站出来。赛诺也知道他打乱了大家工作的节奏,乖乖地由着纳比尔收拾东西。他有心再找点事做,偏偏最近连学术犯罪的案件都少得可怜。对这样的现象,纳比尔一边收拾赛诺桌面上的各类物品,一边嘀咕:“人家犯人也要过情人节的。”


赛诺失手,手头的羽毛笔“咔”地断成两节,吓得纳比尔啪地关上了风纪官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手头什么工作都被拿走,赛诺只能把笔扔到垃圾桶。起身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才想起没烧热水。按好开关后,赛诺盯着水壶两秒,想着拿秘典之盒去咖啡馆打两圈,可现在的状态肯定会被杀的很惨,他不想断了十七连胜的记录。


赛诺在房间里踱两圈步,动作在看见窗台的两盆帕蒂沙兰时猛然停住。这两盆花是提纳里说宿舍放不下搬过来的,赛诺原本还疑惑提纳里为什么不送去禅那园,确定关系后的如今看来,“放不下”只是提纳里想送他礼物的借口而已。


这两株帕蒂沙兰的品种很坚韧,即使赛诺好几天都因执行任务忘记照看,也盛开得如此热烈,而且在花期之内,它们还会一天比一天健康美丽。


难怪提纳里总是不赞成赠送鲜切花,看着两盆幼苗长成美丽的花朵的感觉确实很不错。让赛诺油然有一种身为人父的责任感。


这两盆花的“生母”当初还掐着赛诺耳朵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养死了,他会定期过来检查。后来嘛,他的花没检查到,差点被花的父亲摁在桌子上磋磨死。


水壶的声音逐渐变小,机器“滴滴”的提示音唤回赛诺的思绪。


他已经一个月都没看到提纳里了。


事实上,工作和游戏都不能麻痹赛诺愈发膨胀的思念。这个状态,同宿舍的艾尔海森想必能理解,毕竟这一个星期的寝室几乎就只有两个人,每天晚上赛诺回到寝室,和已经坐到床上的艾尔海森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烦躁。


有牌有老婆的赛诺可万万没想到终有一天他会沦落到和艾尔海森对着emo的下场。他干脆把自己泡到办公室,和卡维一个时间回去,反正艾尔海森最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


茶叶的清香飘浮而上,想到这里,赛诺冷哼一声,水壶在桌子上砸出响声。


每天晚上都起夜,睡得能不早吗。


然而,不管赛诺先前怎么看艾尔海森的笑话,至少人家还能看到碰到。哪像他和提纳里,这一个月来连虚空都没法联系,如果实验不顺利,那他们重逢的时间就又要推迟不知多久。赛诺越想越煎熬,只觉得每分每秒的呼吸都比当初被实验时那般灼热,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燥痒难耐。赛诺扶着额头,端着茶杯坐回椅子上,喝口茶败败火,刚入口就吐了出来。


嘶,好烫。


幸好没被提纳里看见,不然肯定要被念叨。赛诺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双手并拢捂住脸,郁闷地叹了口气。


他好想他……


叮咚。


虚空显示来了一条信息。赛诺顺手点开,看见一张照片:艾尔海森坐在椅子上,卡维坐在艾尔海森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卡维是背对着镜头的,因此没看见艾尔海森正将嘴唇抵在他的发丝上,一只手延伸到屏幕外——想必就是这只手拿着留影机,记录他和学长的美好时刻。


赛诺被这扑面而来的狗粮噎得一口气没上来。以他对这个狗东西的了解,真要是成了,这人也不会有闲心拍照。想必是不知用什么手段诱哄的卡维,打算先留影像记录,炫耀一把的同时等着卡维什么时候忘了,再把这张照片拿出来混淆是非,糊弄他负责。


赛诺凝视未来“诈骗”的证据,某一瞬间准备先把艾尔海森逮进去算了。只是下一条讯息阻止了他,还是艾尔海森发过来的。


“与其在办公室里自我深情,不妨把精力放在怎么解决问题上。”


是要他和他一样?赛诺皱了皱眉,作为风纪官,他比常人更注重维护规则,从未主动钻漏洞,主观也不赞成这种行为。这也是他在宿舍和艾尔海森不大合得来的原因。


可是在原则敲他的良心前,被思念胀满的心脏就开始蠢蠢欲动,要是没有皮肤阻挡,几乎要飞出去。


艾尔海森又发了一条:“哦,卡维让我转告你:不论你拒绝与否,先想想提纳里现在也在经历和你一样的心理状态。”


赛诺盯着这条信息两秒,先是回了艾尔海森一条《须弥强奸猥亵法案摘要》,又反手给纳比尔发了条翘班的信息。纳比尔的虚空响时,赛诺已经离开教令院走上了禅那园的小路。


数公里外的提纳里心有所感地抬头,看向教令院的方向。可惜须弥雨林树丛遍布,饶是提纳里的视力,想要看到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现实。只有天边落日暖色的光晕晃过来,无声地提醒他一天又过去了。


提纳里摘下实验专用手套,揉着眉心轻舒了口气。


他的老师纳菲斯已经看过他这次的实验报告,罕见地夸奖了两句。提纳里本以为这能代表要把他放回去,没想到纳菲斯老师夸完后根本没提其他,转头就走。提纳里忍了一个月,终于忍不住叫住老师,顶着被骂的风险问:“老师,今天我能请个假吗?”


纳菲斯转过头,神情淡淡:“想去过情人节?”


提纳里尾巴不自觉摇了两下,他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又急忙补充:“我会再多补两份实验报告的。”


纳菲斯看着提纳里,表情严肃得让提纳里心都悬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师总是一心扑在研究上,觉得其他打扰他写论文的东西都是洪水猛兽。以至于即将退休的年纪还是老光棍一个,平日里唯一的消遣就是去城郊找偷菜的居勒什老爷子算账……


呃,等等,居勒什?


提纳里猛地抬头,就见刚才还绷着个脸的老师突然咧出一个笑,得意地说:“不行,上次居勒什那老东西和我炫耀他儿子把我学生的心都拐丢了。哼,我倒要看看你的心到底还有几分记挂在你的学业上!”


纳菲斯老爷子神清气爽地走了,徒留提纳里傻在原地,尾巴也不摇了,耳朵也耷拉着,整个就是一欲哭无泪。


上辈人的恩怨怎么还涉及小辈呢!


提纳里无精打采地坐回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纳菲斯不许他过于依赖虚空,便把虚空收走了。提纳里本也不常用,但虚空附带的通讯也没办法使用就很无奈。他已经一个月都没联系到赛诺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帮他防着卡维偷他的小番茄吃。


提纳里看着桌面上的幼苗,第一次没有观察的兴趣。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明天的任务得看实验植株的脸色。无事可做,提纳里只能趴在桌子的一堆纸质资料上,想着梦里会不会看见赛诺。


可是过了两秒,提纳里又唰地坐起来,两只耳朵竖得挺直。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夕阳的残光眷恋地停留在天幕之上,将外面的一切都映衬得祥和静谧。业果木紫红色的树叶闻风微动,捎来满园帕蒂沙兰的清香。一切都如每天晚上那样平常,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一场错觉。


但提纳里信任自己的耳朵甚至超过自己的眼睛,他确定刚才有什么蹭过了他窗户下的草丛,而禅那园人来人往,狐狸和蕈兽往往不会来这里,那就只能是人类了。


可什么人会专门走他窗户下面的花圃?提纳里站起身,他对这点动静出乎平常的在意,却也没有什么预见危机的紧张感。或许是出于无聊,又或许是因为……


“赛诺,是你吗?”


没等提纳里自我否定,窗沿就冒出来一对胡狼耳。





3

卡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明明亲眼看着艾尔海森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浓烈辛辣的酒水,卡维本着不能浪费的想法咽了下去,谁知道一口就让他断片到现在。


卡维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以这个度数,十有八九是至冬酒,真不知道这家伙哪里弄来的。他缓了一会,还是觉得身下软软的。卡维下意识动了动身体,随即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微妙道。


“学长,你再蹭下去,明天就能上教令院公告板八卦榜头条。”


卡维整个人一僵,兔子遇到狼一样猛然从艾尔海森身上跳下来。他没怎么留意艾尔海森的话,只是震撼自己怎么又和这家伙贴到一起去了。


“你又灌我!”卡维愤愤道。


“请你喝酒倒是我的错了?”艾尔海森摇了摇还有两口咖啡的纸杯,“明明是某人一直念叨要尝尝至冬酒。”


“那我也没说用这种方式喝啊!”卡维憋了半响,既想问艾尔海森干嘛要给他喝酒,又想问自己刚才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点好奇艾尔海森是怎么在他眼皮底下偷天换日的。可他一个都没问出来。


就看见艾尔海森眉毛上扬,双眼睁大,露出很委屈的样子(卡维这辈子都没想过能看见艾尔海森这副样子),听见他说:“好友会骑到别人身上把人蹭到……”


“停停停!”卡维左右看看,确定他们附近没人听见艾尔海森的虎狼之词。但咖啡馆显然是待不下去了,他一把拽起艾尔海森的手腕,悄无声息地出了咖啡馆的门。


“两位,欢迎再来啊。”店长突然的声音给卡维吓一激灵。


艾尔海森由着卡维拉着,清楚地看见他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直到跑出咖啡馆数十米到一处鲜有人至的角落,卡维才松开艾尔海森,自己扶着圣树的树干长舒一口气。


“不明白你在心虚什么?”艾尔海森开口。


“你还好意思说!”卡维怒道,“你们知论派不明白在外面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艾尔海森平静地看着卡维,没有辩解,也没有回怼。过了一会卡维自己泄了气,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上,他总是没办法狠心苛责别人。


“我知道你在研究我,你让我喝酒,就是想看我爬到你身上。”卡维揉了揉眉心,“以你的缜密,肯定还录了像,是吧。”


艾尔海森心下一凉,他看见了卡维眼瞳中的失望。这失望很细微,一瞬而逝,但还是被艾尔海森捕捉到了。一时间,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慌乱情绪席卷而上。即使手段再过界,他也知道这都在卡维无声的纵容之下,卡维的愤怒、无语、悲伤都在可控范围。可唯独失望的出现,很可能证明艾尔海森彻底失去了机会。


一时间,聪慧的头脑飞速地转动。艾尔海森立刻说:“我现在就可以把照片删掉,赛诺的那份我稍后也会——”


卡维失声道:“你还发给了赛诺?!”


艾尔海森刚要道歉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这下,连那颗聪明的脑袋也有点宕机。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番卡维的神情。他注意到卡维眼神中的一层阴霾被惊诧掩盖,好像彻底如烟云散。


如果不是他确实感受到了卡维刚才一闪而过的疲惫,几乎以为他毫无异常。


可是心结不仅没有得到纾解,疑团反而越来越多。这不是第一次,艾尔海森曾数次目睹卡维不正常的情绪把控,出于尊重和距离都没有深究。但此时此刻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算一个隐患,如一个冰山一角的障碍,甚至卡维一直以来的回绝都与其有关。是以艾尔海森没有直接回答卡维的话语,而是反问:“你很介意吗?”


卡维一愣,他显然也看见了艾尔海森极少出现的神情,有些别扭:“怎么突然这么认真……我就是开个玩笑。”


艾尔海森反复揣摩卡维的语气,神态,确定他自己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很好。恍然间,他抓住了那丝诡异的地方。


卡维的割裂如此快速不留痕迹,正因为这并不是一个伪装,而是一场欺骗。这场欺骗不是针对外人,而是根植在卡维的心灵深处,从神经网络那里便截断了卡维的双目,如层层叠叠的屏障,为他屏蔽了一个又一个崩毁的情绪。可是人是无法真正自欺欺人的,尤其是卡维这样感性的人。他的情绪不是消失,而是被他自己埋藏在深处,借用提纳里的比喻,就是种下一颗种子,迟早会扎根下去,吸着卡维的心血,最后变成无可挽回的毒瘤。


但艾尔海森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源头在哪里,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于是,艾尔海森短暂地压下了心里的疑虑,将目光转到当务之急的问题上。


“我不是在研究你。”


艾尔海森的话题转变之快让卡维措手不及,他回溯了一下他们的聊天,刚想起来艾尔海森是在回答哪句话,就听见艾尔海森接着说,“我只是想吻你了。”


……大慈树王在上,小吉祥草王在上。


而在禅那园,提纳里内心的汹涌也丝毫不必数公里之外的卡维平静,他直愣愣地注视着赛诺的面庞,显然,对方的惊讶也不比他的少。


一个月未见,重逢却这么突然。两个人都有满腔的话语鼓动着想要诉说。可看见对方那双熟悉的眼眸种流转的和自己相同的思念,又觉得一切都不必多言。后来是赛诺先打破了沉默,他揉了揉鼻子,低声说:“小看你的听力了。”


总觉得听出了一点胜负心的意味。提纳里没忍住笑了出声。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惊喜,笑容都染着清朗的温度,让赛诺看一眼就忍不住面庞微热。


“可不是你的潜行技术不行。”提纳里把桌子上的易碎品都拿走,整个人跪在干净的桌面上,把身体微微探出窗外,轻轻啄了一下赛诺的嘴唇,“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太想听到你的声音了吧。”


赛诺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八个万能元素骰的冲击。


堂堂大风纪官,什么场面没见过,此时却像一个青涩的小年轻,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松着还是攥着。他低下头,又舍不得看不见提纳里的面庞,目光直直地与提纳里对视,脸颊的热意愈发明显:“抱歉,你们封闭实验,我打扰你了。”


提纳里白皙的面庞也一片通红,他连连摆手:“不妨事,你注意点不要踩到下面的花就好。”


赛诺吓一跳:“这是你们的研究课题吗?”


“那我刚才就打爆你的头了。我是说要小心,因为老师很容易发现植物的痕迹。”


提纳里看见赛诺紧张成这样,没忍住开了个玩笑。


“而且,虽然是封闭实验,但只是老师的借口而已,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课题。”提纳里打起精神,“我又不给你透露资料,只要咱们不被人发现,就是没人来过!”


赛诺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们这算是私会吗?”


提纳里沉默片刻,委婉道:“冷笑话倒也不是这么用的。”


赛诺:“不是,我精心准备的冷笑话还没说。”


提纳里眼睁睁看着赛诺就要酝酿,尾巴毛都竖起来——他可不想让这么浪漫的约会被冻成一团,忙打断赛诺:“你先进来吧。”


赛诺扫了眼提纳里屋中的各种设备,拒绝道:“我如果进去,就真正算违规了。这样就好,让我认真看看你。”


提纳里无言,又感受到赛诺的手擦过他的面颊,传递过来一阵阵的热意和战栗,而比手上的存在感更甚的是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提纳里能看见赛诺正渴求地记录着他的样子,而意识到这点的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灼烧起来。他堪堪克制着尾巴的摇动不要幅度太大碰到东西,抬臂握住赛诺的手,身体前倾,闭上眼睛,含住了那两片干涩的唇。


谚语小别胜新婚不是没有道理的。分开一个月之久,两个人对彼此的思念都已经是泛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隔着一个窗户忘情地接吻,拥抱,连空气都变得粘腻。赛诺接吻时不喜欢闭着眼睛,他想看见提纳里动情的模样,但提纳里永远不会忘记伸出手遮住赛诺的视线。


眼前黑暗,赛诺也只好变本加厉地吸吮着提纳里湿润的舌头。一开始,耳边还有提纳里被欺负狠了的呜咽,后来就变成了软软的喘息。渐渐地,赛诺察觉到一些变化,不单是身体的,怀里的重量也越来越……


赛诺一把捞住扑出来的提纳里,腰部一用力,把人转了一圈放到花圃外的小路上。他有些惊讶,刚要说话,提纳里捂着他眼睛的手下移,把他的嘴巴牢牢捂住。


“你都不远万里从教令院过来了,我跳个窗户怎么了?”提纳里被亲得眼尾略有发红,此时狡黠地弯起,更是勾人,“别担心,老师那边我来解决。”


赛诺搂着提纳里腰的手紧了一些:“我这算带坏你了吗?”


提纳里空出手一敲赛诺的头:“想什么呢?是他先为老不尊的。”他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赛诺。


赛诺的神情从惊讶变成了无语,一时不知道这两个前辈谁比谁更幼稚。


“我下次去找老师说,让他别总和纳菲斯贤者过不去。”


“随他们去吧,老师他可能也是有些想念居勒什前辈,只是方式确实幼稚。”提纳里摇头,“毕竟新上任的素论派贤者的处事为人都和老师不对付,而且……现在除了因论派学者,老师他几乎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了。”


提纳里的神情露出担心:“老师他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次连居勒什前辈都退任了,他以后的工作一定也很艰难。我作为学生暂时没什么能帮他的,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哄哄了。”


赛诺看着提纳里微微晃动的鬓角,安慰道:“纳菲斯贤者为人刚正,性格也不怯懦,至少不会受委屈。”


提纳里一眨不眨地盯着赛诺:“正因为这样才担心。”


赛诺感觉到这双关切的目光,连多日不见而躁动的身心都被抚慰,平静下去。赛诺的眉眼不自觉地柔软,温声道:“我知道。”


天边最后一丝残光消散进地底,地面的一切温暖也都坠入孤寂的暗淡中。但黑暗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清明的月光从树的缝隙中透出,洒在两个人扬起的嘴角,交握的手和汇聚的目光里。提纳里双耳颤动,回荡着蝉鸣,风动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赛诺顺着月光仰起头,看向冉冉升起的圆润月亮,说:“离情人节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嗯。”提纳里有些歉意道,“可惜我虽然能跳窗,却不能离开禅那园,没办法和你来一场浪漫的约会。”


“没关系。”


赛诺说。提纳里还未觉其意,手臂突然被一股巨力拉扯,整个人几乎飞起来。视野稳定以后,他才发现是赛诺拉着他跳上了屋顶。


“我们看星星吧。”赛诺压低声音,不想吵醒这个夜幕下的第三个人,“也聊聊天。”


提纳里小声笑起来:“这个提议还真是意外的浪漫。”


他盘腿坐下来,也学着赛诺的动作抬起头,注视着漫天璀璨的繁星,感受着已经同调成一个温度的手掌,轻声说:“嗯,我们可以把这一个月的聊天都补回来……”


月色下,远处的贤者房间。纳菲斯看着两个身影上去房顶,哼了一声。旁边突然有人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挺大岁数了和小孩子过不去,真丢人。”


纳菲斯白了他一眼:“禅那园现在是封闭期间,赛诺那小子就算了,当心我把你扔出去,居勒什。”


居勒什呦呵一声,撸袖子道:“说不过就滥用职权是吧。说的好像谁没当过贤者似的,来!我看你今儿能不能扔我出去。”


如此泼皮无赖的行径让纳菲斯都看不进眼,他顿了顿,无比费解地说:“年轻的时候你好歹还算个正常人,怎么越老越像个神经病。过两天你过来,我给你看看脑子。”


“谁当贤者期间还像你一样天天触霉头。”居勒什背倚着纳菲斯房间的墙面,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几乎都染上了风霜。本人倒是依旧活力满满,“哦,这个霉头既可以说你遇事不顺,也可以说你处事【没】有【头】脑。”


纳菲斯伸脚踹他:“你给我滚!”


居勒什逃了一下,又笑呵呵地说:“哎呀,我说你,人老了就好好干自己的事,操那么多心干嘛。人家父母都对我家儿子说满意了,偏偏你要干这不讨喜的事。要我说,你那个课题人家提纳里都要给你全做完了,还揪着人家不放,挺大岁数也不害臊。”


纳菲斯指着居勒什,被他这一串话气得指尖直颤,半响一甩胳膊,转身就走:“谁稀罕管他们!”


居勒什笑看着纳菲斯的背影,心想赛诺啊为父只能帮你到这了。他又欣赏了一会皎洁明亮的月亮,转回头,追上去喊:“欸,贤者大人给我安排个房间呗,一把岁数大老远过来的呢!”





4

卡维的心理问题先搁置,艾尔海森现在更想确认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卡维明显心虚:“就……室友。”


艾尔海森抱着臂,没说话。


“朋友?”


还是没反应。


“合作人?泡友?债权人和债务人?”卡维觉得自己越说越不对劲。声音逐渐变小。


“学长——”艾尔海森刚启了个音,卡维突然大叫,“别别别撒娇!”


艾尔海森盯着卡维闪躲的目光,嫌弃地说:“你这样会让我怀疑教令院筛选学生的水准。”


卡维蹲下身,抱住头,无比歉意地快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想给你名分吊着你但我确实思考不出来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


艾尔海森觉得自己真是不对劲,看着地上的一团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可爱。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抬头。”艾尔海森向前走一步,也蹲下来。卡维不明所以地看向艾尔海森,又被逮住亲了一口。


“讨厌吗?”


卡维捂着嘴,一脸呆滞地摇头。


“那就是这样。”艾尔海森拍拍手,问题解决。


“欸?”


卡维怔怔地看着艾尔海森站起身,又看见灿美的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柔的暖光,勾勒出足够挺拔的轮廓。他恍然发现,不止是赛诺和提纳里,艾尔海森在这两年也长高了不少,已经是真正的成年人了。


所以他刚才说的……欸?!!


卡维喃喃:“我们这算在一起了?”


艾尔海森点头。


卡维又把头埋回去了。


艾尔海森这次没管他。以他对卡维的了解,卡维虽然不擅长拒绝人的请求,但遇到大事时出于负责,他仍会第一时间解释清楚。这段时间的纠结和现在的自闭,与其说是想拒绝,不如说他对接受有些犹豫。


“喂,艾尔海森。”过了好一会,卡维的声音闷闷传来。


艾尔海森的目光从天空中落回下面:“怎么了?”


“谢谢你。”


艾尔海森从后腰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包纸巾丢到卡维脑袋上。卡维一摸一看,又用力扔了回来,“滚蛋,你才哭了!”


“行。”艾尔海森收起纸巾,“回宿舍吗,天太黑看不见书。”


卡维心中激荡的情绪被艾尔海森这一连串不解风情的反应浇灭了,他还意识到这只是开始,今后的受的气还多着,不禁愤从中来。


可是今夜的月亮是如此明媚,繁星们正弯着眼睛,连道边栽种的树木都摇摆着身形起哄,卡维也羞于反悔,哼哼唧唧地说:“我们这样回去对赛诺的伤害是不是有点大?”


艾尔海森在原地等着卡维跟上,又自然地拉过卡维的手:“没事,在你的激励下,他已经去追爱了。”


“啊?”卡维没太听懂,但赛诺去找提纳里是件好事,多重意义上的。卡维也为他们高兴。


这人一高兴就容易飘,卡维就是典型例子。他颇为新鲜地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想到什么,嘴比脑子先快道:“但是艾尔海森,你接吻技术真的很烂。”


艾尔海森没吭声。


卡维丝毫不在意这位新晋男友的面子,越说越想笑:“谁家接吻往别人嘴里吐口水啊哈哈哈!”


艾尔海森握着卡维的手威胁地紧了紧。


卡维浑然不在意,走到寝室门口时还继续得瑟:“本来咖啡店那时候还挺暧昧的,你突然过来往我嘴里吐酒,我吓得差点呛着——还有你刚才,那是什么纯情男学生接吻,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吃嫩草……呜哇你干嘛!”


艾尔海森砰地把那扇合金制门关上,把卡维用力拽到他早已清理干净的桌面上,捏着他的屁股。卡维才意识到自己这个贱耍的不是时候,但为时已晚。在卡维惊恐的目光中,艾尔海森露出很恐怖的微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那请学长多多教导。”




5

706是一个很神奇的寝室。


最好的朋友就在对面,最爱的人就在床头,最看不惯的人就在一个屋檐下。


尽管赛诺和提纳里,艾尔海森和卡维都达成了he成就,提纳里和卡维两人更是关系好得能互槽对象小辫子,但艾尔海森和赛诺之间,是死不承认这份连襟关系的。


卡维和提纳里曾经在室罗婆耽学院分属的研究室里,眼睁睁看着赛诺浑身冒杀气地检查艾尔海森的实验资料,又满脸不甘地离去。


卡维吸溜两口咖啡,很是疑惑地问提纳里:“这个资料艾尔海森昨晚不就在写吗?赛诺洗脚的时候扫一眼就行嘛。”


提纳里打了个喷嚏,抖抖耳朵,对艾尔海森点点头,回答卡维:“总要公私分开的,而且赛诺也了解艾尔海森不是那种,嗯……”


“不是那种犯了事还会被抓到尾巴的人,是吧。”卡维一口喝掉剩余的咖啡,被烫得吐了吐舌头,又翻出一个袋子把杯子扔进去扎口。


提纳里揉揉鼻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


卡维也觉得挺有意思,拍了拍提纳里的肩膀:“珍惜你亲爱的室友吧,没准哪天哪天赛诺把艾尔海森抓进去,或者艾尔海森逃逸把赛诺干掉,又或者什么时候我忍不住把艾尔海森做掉,然后被赛诺抓进去了。”


提纳里真心实意地说:“到时候我会给你们三个人地床上摆最新鲜的须弥蔷薇的。”


“你甚至不愿意再给我们摘点贵的!”


须弥蔷薇在路边随处可采,充分表现出提纳里的敷衍。卡维佯怒,要去抓他的尾巴,这时艾尔海森收好文件悠悠走了过来:“放学了,去吃饭?”


卡维看向艾尔海森,一时不察又被提纳里踹了脚,一边捂屁股一边吐槽:“早就放学了。”


艾尔海森无谓:“那就得问问大风纪官了。”


卡维走出房间,一个抛物线将垃圾袋扔到研究所门外的垃圾桶里,品了品艾尔海森的话,虚着眼睛:“你这语气是在得瑟吧。”


他对着早就逃到外面的提纳里招手,大声说:“你现在把赛诺叫回来仔仔细细查一遍,肯定能搜出什么东西。”


提纳里可不想参与这对冤家的硝烟里,默不作声地又往外挪了挪。


“就这么迫不及待看我被抓吗?”


艾尔海森抖了抖钥匙,把研究所的门关好,门身上“赛诺与风纪官请勿入内”的牌子随之抖了抖。


字甚至还是精雕上去的,证悟木,镀金,不可谓不奢华。提纳里对这花里胡哨的风格越看越眼熟,狐疑地看向转身要走的卡维:“这个是你刻的吧。”


卡维脚步一顿,打了个哈哈:“不瞒你说,艾尔海森一开始要把赛诺的名字放在风纪官后面,我偷偷把位置调换的。”


后面有声音问:“原句是什么来着?”


“就是那句风纪官与……”卡维察觉不对,一转头看见赛诺正仰着头看他,那双红瞳杀意仿佛还未散,吓得卡维嗷一嗓子叫出八里远,“卧槽你怎么还在!”


“我等提纳里。”赛诺牵过忍笑的提纳里的手,又瞥了眼若无其事的艾尔海森,问他,“《六宗根源之罪详解》快逾期了,你看完没。”


“已经还回去了,顺带一提,你书中的两处注解在现在的须弥没有可行性,卡维都写不出那么天真的话。”


卡维啧了一声:“请某位知论派高材生给我解释解释这个‘都’是什么意思。”


艾尔海森还真解释:“就是‘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标准线。”


卡维抱臂盯着他:“理法的诞生自有其初心,是后继者歪曲涂抹,我们坚持正理有什么不对?”


“所以才说你天真。即便是真理也有其相对性,更何况社会规则这样多依靠权威的东西。随着时代变化,法典也会经过多次修改,而人之私欲会永远触碰边界。”


卡维指着赛诺:“所以才更需要风纪官这样正义的人看守禁忌!”


被点到名的赛诺也淡淡:“我会把那些胆敢越过界限的手通通剁下来。”


艾尔海森扫了一眼两人,众人能清楚看见那双眼眸中流露出或许可以称作讽刺的情绪。


“不错,作为一颗棋子和一把刀的觉悟已经足够了。”


呲啦——


提纳里的尾巴毛都被空气中隐隐的电流激得炸起来,忙拉过赛诺的手臂把人拽到身后。


卡维抬臂指着艾尔海森,气得指尖都在颤抖:“或许在某个视角看我们的行为确实无用,不值得,但我们的行为绝不是没有意义的。社会想要变好总需要有人前赴后继,哪怕只是微小的改变——至少不需要站在原地找借口的家伙说风凉话!”


艾尔海森的嘴角明显地沉了下去,语气还是冷的:“如果你能摒除感性的干预,就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客观存在的阻碍。另外,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过你们的行为,只是指出这条道路比你们想象中的更残酷。”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卡维咬牙说出这句话。


艾尔海森又扫视一圈,赛诺和卡维眼神不善,提纳里正对着他微微摇头。


艾尔海森突然感觉很失望,他顿了顿,挂上常用的社交辞令:“你们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改变,将这段交谈定义为闲聊就好。如果是我用词不当让你们觉得受到了冒犯,我道歉。”


提纳里意识到艾尔海森的疏远,连忙说。


“我们只是不认可你的说法背后的观念。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但我们真的认为自己能彻底改变什么吗?不是的,只是本性所致,便走在这条路上了。”


提纳里向卡维猛打眼神。


比起生气,卡维更不想看见艾尔海森和他们三个人动火,在得到提纳里的暗示后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扯住艾尔海森的衣袍:“抱歉,是我说的太过分了。”


“是吗。”艾尔海森的目光先滑过赛诺,提纳里,再到卡维时停下。


他蓦地笑了:“这么看来,倒好像我是一个坏人了。”


卡维嘀咕:“本来也没指望你这个冰冷冷的现实主义的家伙能和我们达成什么共识。”


艾尔海森一扬眉:“这听上去倒像是你对我的偏见。”


赛诺没有任何表态,提纳里见几人和解,也就由着他们去闹。等到艾尔海森和卡维吵吵嚷嚷地先走一段距离,赛诺突然说:“艾尔海森那番话不是在故意找茬。”


提纳里笑了笑:“他哪里是那样的人。”


“我认为他在观察我们。”赛诺压下声音,神情却没有刚才那么严肃,顶多是有些不爽,“想看我们对待自己的路会不会坚定。”


“他又不是因论派的学者。嗯……观察或许有,但我觉得他确实是真心在关心你们。就像他总是喜欢惹卡维不痛快,多少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年轻气盛。”赛诺这样评价,眉宇却舒展开来,嘴角也扬了一点笑意。提纳里心想赛诺是不会因为艾尔海森的动机有什么变化,而情绪转换如此之快的。果然,下一秒赛诺就接道,“我们都是旁观者,艾尔海森的主要目的还是在卡维身上——哼,他们俩迟早要气死一个。”


“我听得见。”前面的艾尔海森突然说了一句。


赛提两人对视一眼,耸耸肩。


“你如今也看上乐子了。”提纳里放慢脚步,等着前面两人的身影再远一些,又问赛诺,“欸,你还打算给艾尔海森的墙上钉六宗根源之罪的牌子吗?”


“不,我要钉在门口。”赛诺坚定道,“必须让他每天都能看见。”


提纳里引导着说:“你不是评价过他很多时候都懒得跨过边界吗?”


“但学者越前进,走的路越窄,边界会不断压缩,哪怕一时懈怠,也——”赛诺的话语一滞。


提纳里噗嗤地笑出来,拉着赛诺有些蜷缩的手指,迈开脚步:“归根结底也是担心他落入求知之海的圈套,和他刚才惹你们生气的手段异曲同工,是不是?所以哪有什么真正冷冰冰的人,你们就是性子别扭而已。”


赛诺看了眼前面那两货,没接话。





6

卡萨扎莱宫开始动工了。


卡维花了一年的时间寻找须弥最适宜的地形,其间尝试各种配件的制造。又用了一年时间不断完善设计稿。最后在地形选择上说服了多莉后,这座被付诸了卡维极大期望的建筑终于热热闹闹地孕育起来。


一项大工程的建造难免会出现状况,只是令卡维没想到的是,最先出现状况的不是工程,而是他自己。


卡维本来向学校办了休学,准备长期待在工地上以随时跟进卡萨扎莱宫的情况。但他漏算了自己本就由于常年熬夜而不稳定的睡眠,工地动工的声音加上亲眼见着自己悉心之作逐渐落成的紧张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卡维本以为适应一段时间就好,可失眠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活不到见到卡萨扎莱宫落成的一天,无奈,卡维认认真真检查短时间内建造不会有什么问题,又仔仔细细叮嘱了负责人遇事立刻来找他后,终于拎上自己的包袱,回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宿舍。


宿舍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是挂到门上方墙面的六块木牌落了一点灰。卡维回来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屋里没人,他把行李随手放到桌边,爬上梯子。意外地发现他床铺上居然没有堆什么花盆啊书本啊之类的杂物,只是被褥的颜色不太一样,丑得眼熟。卡维想起这是艾尔海森的被褥,正纳闷,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被子堆在艾尔海森的床头。


这家伙又不叠被!


“卡维?!”门声一响,身后传来提纳里的声音。卡维马上把心头的微妙抛出去,笑着跳下床,果然看见提纳里站在门口。他好像又高了一点,已经不用太过仰视卡维了。


两人紧紧地抱一下。卡维再向提纳里解释了自己回来的原因。提纳里听后,转身要去熬安神药,被卡维紧忙拦住,表示没这么严重,他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一觉就好了。


提纳里还是不放心。卡维废了一番口舌劝他不用那么折腾,又不禁叹道:“一段时间没见,你的性子怎么越来越干练了。”


提纳里的尾巴摇啊摇,颇为没好气:“拜那么大的人都不会照顾自己的家伙所赐——等你下次走的时候记得拿我给你的药,每日三次。如果还有什么情况不对及时用四叶印回来,别给神之眼闲着当玻璃球,也别把自己的身体当你们妙论派的一次性机关祸害。”


卡维笑笑,飞速蹬了鞋子钻回被窝。很奇怪,明明提纳里一直在念叨,他的耳朵却越来越舒服。刚摊开的被子还带着点宜人的微凉,卡维把鼻子埋进被沿,隐隐还能感受到艾尔海森的气息。


艾尔海森的……卡维怔然,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他的被子会在艾尔海森的床上。可他并没有时间多想,思维一分散,被迟迟忽视,未能察觉的睡意便疯狂涌上。


卡维嘴角忍不住扬起,闭上眼睛,一头栽到黑甜中。


提纳里听到卡维的呼吸逐渐平缓,也停了声音,看向宿舍门。很快,门声悄然一响,艾尔海森走进来。


艾尔海森对提纳里略微点头,提纳里便走出宿舍,将空间留给他们。后来的事情提纳里没再问,只是见当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去聚餐时,精神气明显变好的卡维穿着一件高领衬衫,气鼓鼓地离艾尔海森八百米远。


提纳里装没看见,深藏功与名,接过赛诺递来的蘑菇串时的嘴角却疯狂上扬。


卡维只在宿舍住了一个星期,到底还是牵挂自己的心血又匆匆赶去,临走时还不忘记给艾尔海森一个亲吻——如果不是当着提纳里和赛诺的面就更好了。


只是仅此而已了。卡维一走便是很长时间,但或许是他们不在身边,又或许是一直都没有寄回来封信的原因,提纳里总觉得卡维好像不怎么想念艾尔海森。


他一直以为卡维会比艾尔海森更投入这段感情,可现在看来,卡维却好像完全没有这份自觉,他一次次毫无留恋地离开,而艾尔海森一次次沉默地目送,习惯于被丢在原地的身影甚至让提纳里有些同情。


“需要我和卡维谈谈吗?”


某天晚上,提纳里洗完漱,就看见艾尔海森合上一本书,抬头看着卡维的床铺。


艾尔海森明白提纳里的意思,他收回目光,把书随手一放,又老实地拿起来放到书架上摆好:“谢谢,暂时不需要。”


赛诺坐在提纳里的床上往手里抹精油,然后细致地涂抹到身边人柔顺的尾巴上,抬眼一瞥艾尔海森的书架,随口说:“你最近对心理学兴趣很大啊。”


艾尔海森露出一丝笑意,意味不明地:“这门学科很有用。”





7

卡维再回来时还是很疲惫的样子,他把怀里五颜六色的盒子摞到自己的桌面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兀自发着呆。


提纳里抖抖耳朵,好奇道:“这些是?”


卡维蓦然回神:“给你们的礼物。”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个小盒子递给提纳里,“多亏了你上次给我带的药,工地上很多失眠的人都受益颇多,特地写了感谢信要我转交。”


提纳里却皱了眉:“你把药都分出去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卡维一笑:“我现在睡觉可没什么问题了,而且还能经常回来。”


提纳里的担忧的神色丝毫没有好转,这时艾尔海森的话插入:“别人都是一天一睡,你厉害,一个月一睡。”


“呸!知论派的人现在听话只听一半了吗。”卡维毫不认输地刺回去,“我都说我睡眠没问题了。”


“说这话之前你不如先去照镜子,你的眼袋已经能装下我的书了。”


赛诺有话要说,被提纳里反手捂住。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屋内瞬间悄然无声,过了一会,细细的,仿佛小动物的呜咽声闷闷地浮现出来。卡维觉得有些耳熟,突然啊了一声,连忙去自己的背包里翻找,没多久就薅出来一只伞状的绿色小蕈兽。


“你怎么偷偷跟过来了?”卡维诧异地问。小蕈兽倒也灵性,听出卡维的语气略有些斥责,连忙卖乖地叫两声。


“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吗?”提纳里问。


“不是,是我们那边施工的时候捡到的。”卡维一手拎着小蕈兽,一手挠挠脸,“当时它一直在工地外围打转,差点被工人打跑。莫名的,我觉得它是好奇人类的建筑,就问它要不要留下来——奇怪,我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带它,这小家伙居然自己溜进我包里了。”


“如果它主动要留在你身边,并且察觉到你要离开时还偷偷跟上,那这只蕈兽的智力可太出色了。”提纳里很感兴趣地凑过来,小蕈兽也不怕人,任由提纳里捏他的伞盖。


赛诺看得也新鲜:“它叫什么名字?”


卡维一愣:“还没取。”


赛诺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你既然收养了它,怎么不给它【名分】。”


卡维一捂脑袋:“知论派的呢,有人又乱用字词,出来救一下啊!”


知论派的伴侣显然不想理他,翘着个腿看书看得认真。卡维把小蕈兽交给提纳里研究,走两步支着艾尔海森的椅背,凑过去看他的书。


艾尔海森啪地合上,敷衍道:“须弥禁止知识私通。”


“私通个鬼,我都和你私通了还差一本书?”卡维盯着艾尔海森扬起的嘴角,心想怎么会有一见面就能气死人的嘴。这时艾尔海森又开口,“工程既然已经进入正轨,你怎么还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卡维瞪大双眼:“很明显吗?”


艾尔海森想了想道:“像是甲方已经携款跑路了。”


卡维:“……”


他本来就隐约感觉自己让工地的工人有所紧张才回来的,还以为他们是担心和图纸有出入,得,这回知道缘由了。


卡维垮下肩膀,一直强撑着的脊背突然弯下去。他搂住艾尔海森的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坐着的艾尔海森肩膀上,再把脸埋在艾尔海森的颈窝里,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沉郁都吐出来。


他终于抬起头,双眸露出一丝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看着这座宫殿建成,就越是没信心。”


“你不是设计了很久?”


“这和时间没关系,对艺术来说,有的时候一瞬间的灵感,比十年半载的钻研都要出彩。”卡维皱着眉头,无意识蹭着艾尔海森的脸。这个动作不适合看书,但艾尔海森并未出言制止,连动也没动一下,不打扰卡维的思路。


“不瞒你们说,我的老师曾经评价我的设计很理想主义——不是那种只追求华美,或者不计成本的那种理想,而是一种无凭依,正如没有地基的房子那样。”


艾尔海森突然说:“像没有经历现实毒打的小孩。”


“……差不多。”卡维虽然不喜欢这个评价,但老师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现在我已经接过很多社会上的委托,也在前辈们的工作室实习过不少时间,再这样评价就不合适了。”


“我倒是认为一如既往的中肯。”艾尔海森把书放到桌上,稍稍侧身,方便看着卡维的脸,“就像你刚才举的例子——很多东西未必与阅历有关。”


“我已经经历很多社会的毒打了。”


卡维都没想到他都这样说了,艾尔海森还是不赞成地摇头。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令人讨厌的情绪——看一个幼稚无知的孩子那样的高高在上。


在卡维生气前,艾尔海森开口:“你现在还不完整。”


这一次装作认真研究蕈兽的提纳里和赛诺也看了过来。


卡维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你曾经亲手割掉了你的一部分,即便你再自认为成长,缺失的地方依然是缺失。”


这个比喻指向性太强,赛诺和提纳里的眼神一起向某处瞄。卡维顿时炸了毛,没管艾尔海森,先对着凑热闹的连踢带踹。赛诺和提纳里理亏,匆匆跑出门外,不忘带走卡维的蕈兽。


卡维冷笑一声,反手把门摔上,转头用目光询问艾尔海森,让他说明白点。艾尔海森却不聊了,一闭眼皮,干脆说:“不知道。”


“我信你个鬼。”卡维过去扯他脸,“你们知论派的嘴巴都一套一套的。”


艾尔海森趁机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揽住卡维又瘦了两圈的腰,把人贴到自己身上。和动作的热情成反比的是他过于冷酷的话语:“比起询问我,你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你自己的问题自己却不清楚?”


“你你,你说就说,干嘛动手!”卡维骤然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热情的体温,抬眼就看见艾尔海森难得蹙起的眉头和专注地看过来的双眼,那张无论从何角度都精准踩在卡维审美点的面庞如此凑近,着实有吸引力。卡维看着看着,连两个人正在讨论什么都忘了,下意识地凑上前。艾尔海森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卡维的主动,翻身把人按在桌面亲了个昏天黑地。


最后是卡维受不住把人踹开,他双颊绯红,眼波潋滟,如一颗成熟得诱人的蜜桃。艾尔海森仔仔细细地看着如此美丽的景色,直到卡维恶狠狠地低声训斥道:“亲归亲,你蹭什么!”


艾尔海森坦然得可怕:“正常的生理反应,还记得吗,从你监工卡萨扎莱宫开始,我们就很久没做过了。”


他这么一说,卡维也意识到了。他在工地忙得天昏地暗,什么旖旎心思都想不起来。但艾尔海森不一样,他正年轻,正是一腔热血上头的时候。


……结果他们刚确定关系,他就把人独自扔在寝室,还要目睹另外一对的恩爱。想到这里,卡维有些愧疚,小声问:“那我们出去?”


艾尔海森的眸色都深了,已经反复扫视着卡维的身体,就像在挑选食物最适合入口的部分。但这份侵略的前奏又在触碰到卡维眼底的疲惫时蓦然停住。


就在卡维已经做好准备,都开始思考藏在床垫下面的防护套够不够时,艾尔海森突然松开了他:“我困了。”


卡维一懵,就看着前一秒还恨不得吃了他的家伙扭头就走,毫不留恋地回了床。




8

卡维怒气冲冲地回了工地。


提纳里和赛诺给他送行时,还听见他嘀嘀咕咕,说着例如王八蛋艾尔海森憋死他拉倒之类。提纳里颤着耳朵,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到卡维的话,也装作没注意到站在卡维旁边的正主。


看着客船即将靠岸,卡维缓了缓气,上了船,转头对两个少年露出一个笑:“教令院快放假了吧,到时候你们也来逛逛啊。”


提纳里还没回话,突然,一抹绿影闪过,就见小客船剧烈摇晃两下,迎来卡维的惨叫:“你上来干嘛!”


艾尔海森理所当然地:“不是你邀请的吗?”


卡维瞪着眼睛,确定这家伙不是在说笑,震惊地说:“你不是已经到期末周了吗?”


艾尔海森言简意赅:“全会了。”


卡维伸手指着艾尔海森,半天没说出来话。


“——!”


细细的叫声从提纳里怀里响起,提纳里摸了摸蕈兽的小脑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其实我已经放假了。”


“欸?”卡维惊讶。


提纳里谦虚地笑笑:“上次我不是帮导师完成了一个课题吗,算是奖励吧,他提前给我考了期末试。”


赛诺盯着那只小蕈兽,突然说:“我来抱吧。”


“好啊。”提纳里没有多想,由着赛诺把蕈兽抱到怀里。赛诺又极为自然地丢给了卡维。


无视卡维谴责的目光,赛诺也说:“我恰好请了年假。”


这次是提纳里惊讶转头:“什么时候?”


赛诺的手指从虚空终端上移开,握住提纳里空出来的手:“两秒前。”


于是,明明应该是一场惯例的送别,最后却是四个人一起上了渔家的船。计划转变得太快就像一场龙卷风,卡维愣是上了岸都没想到是哪一个步骤引起的连锁反应。


算了,全怪艾尔海森吧。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坏处之一就是没办法做充分的准备。渔家的小船至少还堪堪能装得下四个人,但上岸以后接应的驮兽就没有那么充裕的座位了。


在场三人默默看向卡维,卡维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没有了,真没有了,前面没有商站,这头驮兽还是施工队带来的。”


偏偏前两天还下过雨,使得这段路程崎岖又泥泞。无法,四个人只能可怜巴巴地挤上同一头驮兽。


这可是个真正的技术活,卡维首先把小蕈兽塞进他特意留出通风口的工具包里,再把工具包挂上驮兽的脖子,自己也坐到最前面。接着艾尔海森大长腿一迈,严丝合缝卡住卡维的屁股,惹得前面人一个警告的白眼。


赛诺是打死不肯和艾尔海森挨着的,于是由提纳里先坐上去,背对着艾尔海森,勉强把自己塞到最中间的位置,却还是只能留出一个小小的驮兽尾巴给赛诺。


就在提纳里纠结要不要让赛诺坐到他身上时,赛诺一摆手,自信道“不用!”,随即轻松一跳,双脚站在了驮兽仅剩的空间里。


不算强壮的驮兽发出一声控诉的哀叫。


“你真能行?”卡维费劲地扭头,震撼地看着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形。


赛诺神情严肃:“相信你的同伴!”


艾尔海森一拍驮兽的身子。驮兽大概也受够了这帮人,四条腿飞快地颠起来。卡维为了给这三个家伙留出足够的空间,其实没有坐到多少位置,现在更是无处稳定身体。艾尔海森和提纳里坐的地方还算平坦,于是艾尔海森一把捞住卡维,把人往自己怀里摁了摁。提纳里则默默退了退,给赛诺留出更多空间。


沉闷的兽蹄声时断时续,难以置信的是,他们最后居然真的平安无事地到了地方,卡维下驮兽的腿还再发颤,感叹简直就是奇迹。


提纳里忧心忡忡地看着终于能坐下来梳头发的赛诺:“你真的没问题?”


赛诺把炸起的头发捋好,戴上非风纪官制式的帽子:“没事,路程很短,我的脚踝还能撑住!”


提纳里哭笑不得。


艾尔海森用手一撑,从半死不活的驮兽上跳下来,抬眼打量这片工地。正在施工的地方无论建什么都不会太干净,全然不像适合休假的地方。不过距离开工过去这么长时间,已经能够让人看出这座建筑的轮廓,配合这片悬崖边的流水瀑布和远天丛林,也是一种风景。


工人们都在专注手头的事情,只有一个看上去像监工的人注意到他们,迎了过来。


“卡维先生,这几位是……”


卡维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哦,这些是我的室友,都是各个领域的优等生,我请他们过来……过来讨论卡萨扎莱宫各个方面的细节。”


“原来如此,真是失敬失敬!”监工俯了下身,笑着对卡维说,“桑格马哈巴依老爷听说卡维先生回来,特地准备了一场饭局。几位既然是卡维先生的朋友,想来老爷也会很欢迎各位。请各位稍作等待,容我先向老爷禀报。”


多莉没让他们等多久,三人观察驮兽吃了盆草,一人看了两页书的时间,监工就小跑过来,将他们请入室内,还主动提出把蕈兽接走喂养。


因为别墅还在建造,没必要再另建房屋增加花销,所谓的室内也只是在一间豪华帐篷里。但即便是帐篷,也足有数十平方米,各类房间一应俱全,入目一桌酒席已经摆上,食物丰盛,摆盘精美。多莉坐在里侧,正欣赏着一枚摩拉,看见几人,懒洋洋地招了招手:“又见面了。”


“打扰了。”提纳里说。多莉则再次表示欢迎,说他们都非池中之鱼,日后定然都是潜在客户。


卡维这一路上算是身心俱疲,他和多莉算是相熟,不多客套地坐到位置上,倒了杯葡萄酒一饮而尽。赛诺看了眼商标,确定是从蒙德进口而来的高档酒水,数目不会少于六位数。


就这样由着卡维当水喝,看来多莉虽然做生意黑,出手倒也阔绰。


不仅是酒,这一桌菜品都价值不菲,种类丰富,提纳里尝了一口璃月做法的仙跳墙,立马被其中的鲜味俘获了。


艾尔海森手里还拿着书,就没着急吃,而是故作好奇地问:“如此丰盛的饭局,是有什么大事要商议吗?”


“不不不,这只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的家常便饭。”多莉摇摇手指,像是觉察到艾尔海森的探究之意,语气微扬,“看在设计师先生日夜辛劳,给我做了这么多额外的检查工作,仁慈的多桑格马哈巴依也不差多添一套餐具。至于其他朋友……”


提纳里正在喝汤,顿时呛了一口,转过头连连咳嗽。赛诺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看了眼摇着五根手指的商人。多莉当然不会当着大风纪官的面强买强卖,立刻用一副单纯无害的腔调补上后面的话:“其他朋友这顿当然也是我请啦,而且几位还要在这里多待上几天吧。哎呀,看你们行李都没带,不如直接从我这里购置?只要你们一点头,一套舒适防噪的野营套装立刻送到手上!不仅包搭建,还附赠这几天的餐饮服务,是不是很划算?看在你们是卡维室友的份上,给你们打个九五折,只需要~这个数。”


多莉比了比几根手指,这下连赛诺都吃不进饭了。


“一点都不贵哦,偷偷告诉你们,我这顶就是套装的一部分。四个人完全可以共用。”多莉见他们还在犹豫,又补充道,“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稍稍小一些的,品质不那么好但是也足够使用的帐篷,价钱仅仅是这个套装的一半哦。”


在场的人都不笨,哪里听不出这个商业套路。可是折了一半的价钱再进行分摊,虽然依旧比行情更贵,看起来确实能让人接受。几人面面相觑,还未决定,卡维突然开口:“来一顶吧,从我的设计费里扣。”


多莉似乎完全不意外,打了个响指就让人去拿货,一边还殷勤地给卡维倒了杯酒:“哎呀,谢谢惠顾,下次光临哦。”


卡维丝毫不领情,毫不掩饰地对着自己的甲方翻了个白眼。又看见好友们的目光,笑了笑:“没事,这一单我赚的可不少。”


提纳里无奈:“你一有钱就散出去的习惯该改改了。”


艾尔海森冷淡地喝了口酒:“706的床给他留着,等他毕业以后交不起房租还能回来住。”


卡维侧下身体挡住多莉的视线,给艾尔海森比了一个粗鲁的手势。


赛诺看了卡维一眼,没说话,只是闷头喝了一大口葡萄酒。提纳里注意到他的神情明显不愉,搬着椅子往赛诺的方向凑了凑,低声问:“怎么了?”


赛诺从不瞒着提纳里,直说:“等卡维做完课题,他就要毕业了。”


提纳里了然。赛诺从实验品到被居勒什收养,没有任何的血缘亲族,因此更注重与人之间的牵绊。在706这几年,在赛诺心里,或许早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家人,如今艾尔海森突然提出了毕业以后的事情,让赛诺想起卡维就要离开,难免会感伤难过。


即使卡维以后还会回来,或者他们也会毕业,但社会和学院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或许他们日后还能有往来,却绝对不能再这样密切下去了。


提纳里心知这是无法避免的,他暂时没有什么能劝导的话,只能默默握住了赛诺温热的手。




9

酒足饭饱,多莉单独叫住卡维,准备讨论一些设计上的问题。


卡维不觉异常,挥手和三个人说再见。待帐篷内只剩下他和多莉后,卡维看向多莉:“是施工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多莉捏起果汁杯,眉毛一挑:“那个帘子好像没关严。”


卡维有些奇怪,多莉的帐篷都是布料柔顺又厚重的类型,只要放下帘子,就会自然地严丝合缝。但多莉坚持,卡维也就起身,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回帐篷的时候多莉顺口问,“你的朋友们找到营地的位置了吗?”


卡维笑笑:“图拉先生带路,没问题的。”


多莉点头,她喝口果汁,突然重重将杯底砸在桌子上。


“卡维!”


卡维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向暴怒的商人。


多莉气得要死,指着卡维脑门的手指颤抖,就差把杯子扔到卡维的脑袋上:“你你你……你带回来个什么人!”


卡维的思维活络,简单穷举就能想到:“你说赛诺?”


“你还记不记得我建造要求的是什么?隐蔽!你倒好,直接带着大风纪官来这里度假!”


卡维奇怪多莉为什么这么敏感,还问:“我们不是吃过饭吗?”


多莉怒叫:“一面之缘和直接带回老巢能一样吗!”


卡维惊讶:“老巢?”


多莉:“……”淦,说漏了。


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卡维她时常会碰点“不太允许”的生意,只能恶狠狠盯着卡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甚至某一瞬间考虑跑路的可能性。


卡维被多莉瞪得毛骨悚然,直觉深感不妙,求生欲催促大脑疯狂运转,卡维只怔愣半响,立刻补救:“我会去想办法,至少给你争取一片足够隐私隐蔽的空间。”


多莉能干出如今的产业,肯定不会没有后手,但她不打算让卡维知道,便故作勉强地说:“如果你这次想不到办法,设计费就别想要了!”


另一边的三人对这场风波并无注意,只是由人领着走出一段距离,看见不远处一顶厚实的帐篷已经立在那里。先前被多莉安排提货的人走过来,介绍说这就是他们的住处。


坦白说确实不错。场地宽大,用料讲究。


三个人安置一番,很快又有人送来食物,卡维就跟着送餐人的后面进来。


倒是省了留食物的步骤。


等送餐人离开,赛诺看着卡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喝果汁,颇有心事的样子,好奇地问:“多莉留你做什么了?”


卡维回神看向赛诺,并无任何想法,只是说:“一些工程问题。”


见卡维不打算细说,赛诺也不追问。


吃完饭,卡维开始巡视这个帐篷,以他顶级建筑师的眼光进行评定。幸好多莉的价钱虽然黑,但是商品质量很有信誉。卡维刚进来时还有些挑剔外围帐篷花纹的颜色,对室内就少了很多不满,尤其是看见地面离地有一定距离,专门使用防潮防虫的木头做成的榻上,连被褥都已经给他们铺好后,卡维原本心底因为大出血的略略疼痛也抚平了不少。只是……


卡维左右看看,确定没有第二张床,难以置信道:“这是要我们睡大通铺吗?”


艾尔海森将披风挂到帐篷口支起的衣架上:“看来是这样了。”


这张榻足有几米宽,睡五六个人也不会拥挤,但卡维觉得毕竟是自己邀请好友来玩,只用一张榻也太寒酸了!


赛诺问:“没办法再添置一张床吗?”


卡维摇头,他们毕竟还在工地。


提纳里乐观得多,他很是新奇地观察了一下床铺的长度,一拍手:“我们还没睡过通铺吧?这次尝试尝试也不错。”


卡维本来要去找多莉,听见这话,撩帘的手停住,狐疑地看向提纳里:“认真的?”


提纳里点头,还说:“我们还可以在上面打牌。”


赛诺双眼可见地发亮。


卡维又看向艾尔海森,发现这家伙已经坐到榻边的小桌边看起书来了。察觉到卡维的视线,艾尔海森抬眼,屈尊开口:“我睡最西面。”


“我说,你们今天的行动力也太迅速了。”卡维自己是不在乎住宿条件的,一开始的不满只是担心他们会不会住的不习惯,现在看来完全多虑了。他便放下手,脚步一转进了卫生间(并再次感叹这顶帐篷真的很大)。


洗完漱,蹬掉鞋爬回木榻,卡维甩手摊开自己的被褥,又把自己塞进去,团成一只蛹虫,流程熟练,一气呵成。


赛诺虚着眼看他一副要大被永眠的架势,隔着被子踹他屁股:“起来,打牌。”


“你先和提纳里打,我享受一会。”卡维蛄蛹两下转过脑袋。这床被褥是阿如村的款式,厚实且温暖,卡维实在喜欢。


提纳里紧接着洗漱,不一会走出来,艾尔海森第三个进去。赛诺这边摆好牌,转头看见提纳里清凉的睡衣,目光都灼热起来。


赛诺一眨不眨地盯着提纳里单薄的衬衫、低腰的短裤,从锁骨未擦干的水珠,到毛茸茸的尾巴洞,看着提纳里爬上床榻,看着提纳里尾巴毛都炸起来。


提纳里警惕地朝西边挪了挪屁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一不小心就糊了卡维一脸。


卡维意思意思挣扎两下,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又听见赛诺的声音凉凉响起:“床这么大,你们非要挤在一起?”


“哪来的酸味!”卡维一点不怵,甚至顺手搂住软和的尾巴,“明明是你们两个懒得搬牌。”


提纳里耳朵尖动动,柔顺的大尾巴轻而易举地从卡维怀里滑出,又摊开糊到他脸上。


卡维这回被憋了个严严实实,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脑袋钻出来,一脸震惊和受伤地看着提纳里:“你变了,以前你明明乖乖巧巧的。”


“有过吗?”提纳里警告地看了赛诺一眼,直到对方收回那野性十足的目光,再出手进攻打掉赛诺三滴血。赛诺的注意力终于转移,立刻回敬一招。提纳里撒下功能牌,打着打着,突然说,“这种牌的套路还是太单一,而且数值爆炸太厉害。应该活不了多久,我记得你收了不少牌?趁早出手吧。”


赛诺嗯了一声,提纳里说的不错,他现在出个差就会落后几个版本,更别提那些刚刚了解的新人。作为老牌手,他早已经感受到了这款游戏的疲软,只是有些惋惜:“没有平替。”


卡维摸着提纳里的尾巴,探着个脑袋看牌局,插话:“我先前看过一本写卡牌的小说,规则和平衡都很严谨,甚至涉及了元素反应。如果这款卡牌能推行起来,应该会很受欢迎。”


赛诺立刻抬头:“什么小说?”


卡维一时没想起来。


艾尔海森擦着脸从卫生间走出:“还有时间看小说,看来结课报告和毕业论文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卡维在被子里滚半圈,仰头回怼艾尔海森:“还不许人有点娱乐了?”


赛诺追问:“什么小说?”


艾尔海森在卡维凝视中捞回桌上的书,自然而然地坐到卡维的另一侧,向后一躺,一把倚在金色的大蚕蛹上,直给卡维压出一口老血。


这下卡维忍无可忍:“这么大的地方你们干嘛都凑过来啊!”


一局结束,提纳里把赛诺轰去洗漱。听见卡维的控诉笑了笑,并无所动:“刚才我和赛诺去看了眼蕈兽,小家伙吃的不错。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放回自然?”


“喂喂,不要说得好像我把它绑架了一样,是它自己非要赖着我不走的。”卡维扑腾两下,可艾尔海森压得太死,他没动起来,只能用目光谴责。


那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含着暖黄的灯光,干净得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提纳里曾经对比过赛诺和卡维的眼睛的颜色,得出结论是赛诺眼中的红色稳定又热情,而卡维的则更剔透,像一块纯红色的玛瑙,闪闪发亮。


提纳里看着这样的眼眸,语气也不自觉地柔软了一些:“你好吃好喝地照顾它,它当然不会走,但是长久以往不是好事。先不提蕈兽本身的攻击性,如果你不打算长期饲养它,就不要把它的野性消磨掉,不然等哪天它回归雨林,很可能没办法凭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卡维的哑口无言,的确,他知道提纳里说的是正确的。只是他从第二次回来捡到这只小蕈兽,到现在已经相处很久,心中难免涌出不舍的情绪。但卡维也知道他无法真正成为小蕈兽的饲主,他只会在这里待到工程结束,而蕈兽并不适合被养在须弥城。


卡维也不想让提纳里觉得他的提议引起了自己的落寞,便笑了笑:“你说得对,这才是对它最好的方式,等明……后天,我就把它放回野外,争取不让它跟回来。”


艾尔海森翻了页书,开口:“你不打算给它起个名字吗?”


卡维静默一会,还是说:“起了名字反倒舍不得,就这样吧。”


“反正你现在已经舍不得到要哭出来了,也不差这点情绪。”艾尔海森毫不给面子地戳破了卡维脆弱的面具,引得卡维气急败坏地说,“你的眼睛都没从书上移开过,怎么就这么笃……污蔑我要哭。”


艾尔海森随口说:“你不是一直都是这样,萍水相逢一个学妹道别都要惆怅一会。”


“都说了不要把我们的私人恩怨和你幼稚的个人情绪上升到对我性格的判断,你对知识的批判和客观被蕈兽吃掉了吗?”


“显然,你对我的反驳也充满了主观色彩。”


提纳里熟练地捂住耳朵。


幸好赛诺及时出现,中止了愈演愈烈的争论。卡维本来反复撅着屁股想把艾尔海森颠下去,看见赛诺灼灼的目光,一时不察泄了力,扑通趴回去,倒是震得艾尔海森一捂脑袋。


赛诺神情严肃,语气激昂,态度恳切:“那本小说叫什么!”


卡维:“……”


他痛苦地把脸埋在枕头里,后悔,不,忏悔,他就不应该欠嘴提什么召……


如电光火石,卡维猛一抬头,脱口而出:“《召唤王》!”


赛诺当场通过虚空请纳比尔帮他下单。


卡维还念叨:“我记得是稻妻那边的小说,当时还在连载,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完结——当时本来想着给你看的,但是那段时间看得鬼故事太多,脑袋一片混乱,咳,就忘了。”


艾尔海森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在卡维幽幽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坐起来:“想起一件高兴的事情。”


提纳里拍拍手,打断了卡维的蓄力:“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早点睡吧。卡维,你明天不是还要去检查工程进度吗?”


“哦,那个很快的。我还想带你们在附近转转,这边风景可是极美。”卡维颇为自豪,刚要仔仔细细介绍一番,又想起来多莉的警告,犹豫道:“不过工地这一片我不能带你们细看,要保护一些顾客的隐私。”


他说着说着,又打起精神:“没关系,这一带的风景很不错,我们这两天——呜哇!”


脑袋被提纳里一把摁回柔软的的床铺。提纳里用看似随手,实则几乎杀人抛尸的力气,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快,睡,觉。”


卡维无力地扑腾两下,颤巍巍伸出一个赞同的手势。


几个人对位置安排已经心照不宣:赛诺最东面,和提纳里一起,提纳里和卡维一起,卡维别扭,不想和艾尔海森挨着,但是为了避免艾尔海森和赛诺凑的太近出现不必要的伤亡,提纳里便不走心地安慰两声,让卡维暂时“委屈”一下。


随着一声灯灭,月光与蚊虫都被厚重地帐帘坚定地挡在外面,只留雨林湿润的空气浸润着四人裸露在外的手脚。


卡维决定一晚上都用屁股对着艾尔海森,捧着提纳里的尾巴蹭了蹭。提纳里也由着他,只抖了抖耳朵,脸颊枕着赛诺较常人更热一些的手掌,绵长的呼吸擦过赛诺的皮肤。赛诺的手掌早就习惯了这样轻巧的压迫,他本人还想再凑近提纳里一些,可惜多莉这个套装的分量十足,枕头里的稻壳塞得满满当当,因此即便两个枕头紧紧贴着,中间交界也有明显的坑,若是执意凑过去,两个人只会都不舒服,无奈,赛诺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至于艾尔海森,他的睡姿与当初卡维看鬼故事爬床时没有什么变化,整个人仰躺着一动不动,形单影只,好不孤单。当然,他本人倒是对这样凉爽自由的睡眠空间非常满意,甚至第二天他被卡维的怀抱箍醒时,还颇为不满地咬了一口卡维无意识张开的嘴巴。


卡维平日觉浅,这时候倒睡得深沉,只不满地哼哼两声,低下头把脸藏到艾尔海森的脖颈处。金色的碎发如羽毛搔过那片更嫩的皮肤,撩拨得艾尔海森身体一僵,原本准备叫醒卡维的手也轻轻揽住了他过瘦的腰,而另一只手伸长一捞,把昨天没看完的书拿过来,单手翻开。然而书沿上方挺立的狐耳久久未消失,艾尔海森下移书本,露出询问的眼神。


猫起身子偷看的两个人正揶揄地笑他。






10


卡维醒的时候正听见他们商量今天去哪里逛。


他这一觉睡得香甜,只是不知怎得上半身发酸,还有点落枕。卡维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肩膀坐起来,也吸引了地上三个人的注意力。


艾尔海森用一种捧读的腔调说:“看来我们的大建筑师终于舍得从梦里醒来了。”


卡维脑袋还不大清醒,但不妨碍他对着艾尔海森翻个白眼。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提纳里回答:“正午。”


卡维挠挠头,心想自己这一觉睡得真够足的,脚步虚浮地下了榻,迷迷糊糊地去洗漱。


提纳里的声音遥遥传来:“多莉刚派人来送午饭。早饭你没有醒,赛诺把它吃掉了。”


卡维是知道多莉的伙食分量的,顿时惊讶:“赛诺饭量可以啊。”


提纳里摆手:“他那饭量你还不知道?就是想着不能浪费,就请神上身吃掉了。”


“哦,原来如……”卡维一顿,“等等、等等,你说赛诺为了多吃两口饭干了啥?”


赛诺声音颇为自豪:“启途誓使状态下,我能吃四个人的饭!”


卡维沉默。理论上,将自身强化到那种状态,确实会消耗更多能量,但这个能力居然还可以这么用的吗?


卡维差点以为自己还没醒,他一边擦脸,发出刁钻一问:“你这算上贡吗?”


赛诺那边沉默了。


卡维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想到他们几个一个比一个敢想敢做,这点事情确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洗漱完毕,再戴上耳坠,夹好头发,对着镜子反复检查,嗯,状态满分!


卡维满意地走出卫生间,去看中午的菜样。


“蘑菇拼盘,口袋饼,水果沙拉,萨布兹炖肉……”卡维挑眉,“这伙食可以啊!早饭是什么?”


“米圆塔。”


哦,怪不得。


卡维舀了一勺炖肉浇在白米饭上,被热气熏得眯了眯眼睛。多莉向来不会亏待手下人,特别是饮食方面。这些兽肉被炖得软烂,咬下去便是冒着热气的汤汁,香料和肉脂的香气和米饭一起充盈在嘴巴里的每一处空间,吃了一口,被烫到舌头也不愿意吐出来。


“好次!”


提纳里连忙给他倒了杯墩墩桃汁。


冰凉的果汁下肚,卡维吐了吐舌头,能说出话了:“我等会先去检查一下工程进度,你们准备做什么?”


“我打算去看看我们带来的小蕈兽。”提纳里嚼着蘑菇,“赛诺和我一起。”


卡维看向艾尔海森,这人正抓个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塞着,目光片刻不离手上那本书。


卡维皱眉:“喂,你那样吃对胃伤害很大的。”


艾尔海森一抬眼:“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吃吗?”


“所以你都把提纳里的话当耳旁风好几次了。”卡维不满,“而且你也不能只吃一个饼糊弄啊,你正长身体呢,每天还要耗脑这么多,营养不充足可不行。”


艾尔海森反应平淡:“容我提醒一句,我已经过了男性身体发育高峰期。”


卡维坚持:“但你就拿这个饼也太可怜了。”


卡维在这种事情上有超乎寻常的毅力,艾尔海森放下书,稍稍示弱,就着卡维的手舀了勺他碗里的炖肉,吃了一大口再把勺子丢回去。


温度适宜,味道也不错。艾尔海森咽下,问:“可以了?”


卡维下意识点头。于是艾尔海森又翻开了书。


卡维默默拎起勺子,舀菜的手一僵。他看了眼勺子,又看了眼艾尔海森,再看回勺子,脸腾地红了。


提纳里目睹这一切,不由得感叹:“这两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腻歪的。”


他没得到回应,扭头看见赛诺低着头,面前的饭一动没动。他好奇地挥了挥手:“还发呆呢?”


赛诺回过神,严肃地对提纳里说:“神灵凭依并不会影响意识,所以我觉得那不算供奉,只是人体正常的自我消耗。”


提纳里耐心听完,点头:“有结论就好,快吃饭吧,一会都凉了。”


赛诺心满意足地拿起最后一个口袋饼,刚咬了一口,心念一动,抬头就对上艾尔海森的目光。


“怎么了?”


“没什么。”艾尔海森站起身:“我吃好了,你们随意。”


目睹全程的卡维被艾尔海森这个反应可爱到,憋着笑对赛诺摆手,让他正常吃。


他快速吃完自己的饭,想了想。又拿了盘水果找过去。


面对赛诺疑惑的目光,提纳里也不打算解释,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说不着急,慢慢吃。


用餐完毕,意料之中地,四个人分为两组:提纳里和赛诺去看蕈兽,卡维和艾尔海森去检查工程。


卡维本来不打算让艾尔海森一起,但他在吃自己喂的水果时直接点出来原因,吓得卡维勺子差点捅到他喉咙里。


但卡维还是有些奇怪,没想到艾尔海森对巡查工地这么感兴趣。


艾尔海森给出的理由是:“来欣赏大建筑师的工程。”


卡维信他个鬼,却也不刨根问底。


流程已经很熟练,卡维先从监工开始询问,关于他不在时各个环节有没有重大的纰漏。


监工也是能力出众的人,对卡维的操心也没有不满,还笑着说:“哪有,卡维先生您的设计图纸如此清晰直观,数据也面面俱到,再出岔子可就是我们的能力问题了。”


卡维出门时带着几兜饼干,分量不多,即使不吃也方便携带。他将饼干送给监工:“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我再去看看有没有能优化的地方。”


卡维接着去进行基础建设的工人那里,观察堆叠在一起的建材,一边还不忘向他们发出慰问。


正如监工担保的,一切的建设都有条不紊,因此卡维检查的时间也不长。约两个小时后,卡维回帐篷洗手,艾尔海森跟在他身边。


卡维始终都分出一丝精力留意这人,发现整个流程艾尔海森都没有出声,也没有看书。尽管他也会观察周围的建筑,但卡维知道他对美学没什么兴趣,充其量用目光解构这些建筑搭建的原理,或许那颗聪明的脑袋里还会搭建一些承重力学的模型——但这些绝对不足以支撑这个家伙特意放下书本和他出来一趟。


只是艾尔海森不说,卡维也不方便问。他们在帐篷里喝了点水,休息一会,卡维刚想问艾尔海森去不去看小蕈兽,对方终于开口:“卡维,你觉得这张图纸和我们刚见面时你给我看的那张相比,哪张更出色?”


艾尔海森问得突然,卡维也没想到这人还记得。他印象不大清晰了,得用点时间再回想回想。


那时候连706还没有成立,向前追溯,可以直接跳到艾尔海森刚入学那段时间,室罗婆耽学院前往智慧宫的某处偏僻的长廊上。卡维是从妙论派的聚会里逃出来的,那段时间他发表的一篇极富有创新性的设计稿,引起教令院内部一阵轰动,自然在聚会上被人作为焦点劝酒。然而他酒量不好,又没办法全部推掉,只能意思意思干了两杯,就连忙找借口退了场。


卡维依然记得那天他关上门,聚会的喧嚣被尽数堵住,耳边骤然寂静的感觉。也是奇怪,明明门那边的声音吵得他耳朵发胀,可是独身一人的清静也不能让他有所轻松。卡维抬头看着提瓦特永远明亮皎洁的月亮,却找不到他的容身之所。


也许是喝醉引起的多愁善感吧。卡维笑着摇头。


月光托起繁星细碎的光辉,在平滑的大理石表面荡漾起一片银色的海洋。至少今天的夜色还不错,卡维回到宿舍去拿自己散在桌面的设计稿,想要在教令院内随便走走,或许会有一些灵感。却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还挺大,他走到知论派附近,觉得有点疲惫,想坐下来勾画几笔,屁股刚挨到地面,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接着就被刚入学的知论派学弟踩醒了。


卡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眼艾尔海森现在穿的尖头带跟的靴子,庆幸当初学弟还是乖乖穿平底鞋的。


“那篇设计稿啊,那是我设计的奥摩斯港横桥的草图,当时虽然名气大了一点,但本质的想法其实很天真,而且也没考虑预算的问题,以至于后来我是用的是另一份设计稿。”


卡维的眼神中也流淌出怀念:“而卡萨扎莱宫我基本没有考虑预算的,哈,当初画图的时候别提有多爽了。但如果你要我说哪个更优秀或者我更喜欢哪个,我是没办法确定的。每一份都是我的心血,是我在当时的情境下我能设计的最用心的作品。”


“不是最满意?”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总会有很多让你不得不让步的限制的。一个已经被限定到框架里的建筑,我只能说尽我所能。”


艾尔海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卡维的每一丝反应,从对方的眉眼到手指都不放过:“那以你的说法,卡萨扎莱宫似乎并不在此列。”


卡维身体一僵,他下意识地看向被篷帘隔断的正在飞速建设的工地,表露出来的神情有些奇怪,说不上自豪或遗憾,倒像是有些迷茫。


“我为它设计了数不清的版本,动用了一切能够想到的思路,甚至亲自设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配件。多莉看过设计图,很爽快地表示可以通过。”卡维的声音很轻,“可是我不满意。”


他猛地站起身,无意识抓了两把头发,把今早打理精致的金发抓得一团乱,来回走动:“但没时间了,两年已经是多莉能容忍我的最长限度,即使我已经用不同版的卡萨扎莱宫图纸延长期限。可是那面无形的障壁,已经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无用的。我知道我的才华绝对不会到这里结束,但是、但是我确实找不到更进一步的方法。”


艾尔海森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卡维的痛苦,注意点偏移了几十公里:“你把你先前做的设计图都交给了桑格马哈巴依?”


卡维不耐烦地说:“这不重要!”


他很快意识到语气的恶劣:“……抱歉。”所幸艾尔海森不是关心别人态度如何的人,卡维松了口气,解释说:“所以每次回到这里,我都会感到很矛盾,很焦虑。它很漂亮,也很得甲方的喜欢,所有人都在说“卡维,你真是个天才”,甚至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可是你知道吗,对建筑师来说,不是所有甲方都能像多莉那样完美。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如果我最终交上了一份自己不满意的作品,我想,我或许会抱憾终生。”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焦虑的神情,又问:“工程进度现在有多少?”


卡维更显萎靡:“四成。”


艾尔海森点头:“那你现在就可以抱着这份遗憾痛哭了。”


卡维一噎,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


但艾尔海森说得也没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那么懊悔或者惋惜也没有作用。卡维也只能打起精神,挥挥手,豁达道:“算了,每一份作品都难免遗憾,但我还能期待下一份作品能让自己更满意。”


卡维嘴上这么说,但艾尔海森完全能从他的眼神,语言,动作上看出这个人的懊丧。


艾尔海森让他自己郁闷一会,见时机差不多,便开口:“就我个人认为,你在教令院时设计的横桥初版要比这座卡萨扎莱宫要更完美。”


卡维回神:“你什么时候也不吝提出对美的见解了?”


艾尔海森的表情很认真,至少在卡维看来他几乎没有这么认真的时候。这让卡维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艾尔海森的目光中有着不知是失望还是希望的东西,他的言语淡淡,如往常那样给人笃定:“至少那个时候,我在你的作品里看到的是完整的你。”





11

卡维的这片选址的确不错,在这座山崖上放眼望去,大半个须弥映入眼帘。即使是须弥城赖以生存的圣树,也不过是占了天穹的三分之一,更成一幅风景。


赛诺却无心欣赏,看了一眼工地的方向,有些不放心:“没事吧?”


“如果有什么人能疏解卡维,那一定是艾尔海森,相信他们吧。”提纳里握了握他的手,“我们去看望蕈兽。”


照顾蕈兽的地方在工地西面靠瀑布的地方,哗哗的白噪音让提纳里的耳朵很舒服。然而他暂时无暇享受。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萎靡的小蕈兽。


小家伙被关在笼子里,看见他们来时才打起几分精神,用软乎乎的小脑袋顶着笼门。


赛诺上前一步打开笼门,小蕈兽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扑到他怀里,而是固执地向郊外飞去,没飞两步便一头摔下来,幸好赛诺手疾眼快地捞住它。小家伙丝毫不感恩。挣扎得愈发厉害,赛诺只能把它交给提纳里。


提纳里喂了了几颗从多莉那里买的花花琼脂给它,小蕈兽才稍稍安分了一些。


赛诺看着小口小口吸食的蕈兽,疑惑:“它之前还很粘人。”


“是啊,也不知道这两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看了一下这边给它的伙食,不算苛刻——莫非是不喜欢待在笼子里?”


赛诺说:“无论是什么生物都不会喜欢待在笼子里。”


提纳里点头。赛诺又观察着小蕈兽的身体,没看出来外伤:“是不是坐驮兽时吓到了?”


提纳里垂眸凝思半响:“其实我们出发的那天早上它就有些恹恹的,我检查了一下它的基础情况,但它当时除了不太活跃,也都没什么问题。因为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个小家伙放回去,就没有多加干预,”


小蕈兽吃完花花琼脂,看上去很疲惫,也不再挣扎着要飞走,就埋在提纳里的臂弯里沉沉地睡去了。


提纳里趁机再给它检查一次身体,赛诺等了一会,提议道:“把它接回帐篷吧。”


“嗯,这样对它也好,不过先和他们打个招呼吧。”提纳里知道卡维会很乐意,但他不确定艾尔海森会不会介意,便在虚空终端上给他们发了条讯息。


那边没有回复,看来还在忙。提纳里和赛诺本就是出来闲逛的,索性抱着蕈兽在外围散步。须弥雨林的气候本就湿润,郊外的果香更是沁人心脾,提纳里抱着蕈兽不方便,就指使赛诺摘了两颗墩墩桃放到湖泊边洗净,喂还给他一颗算作酬劳。


赛诺闷头吃着,不打趣,也不说冷笑话。提纳里两只耳朵抖了抖,侧头看着赛诺抿平的嘴角:“心情不好?”


赛诺一愣,转头就看见提纳里泛着湖泊灵光的眼眸。提纳里为人真诚,不吝外露情绪。此时,他也正皱起那双温柔的眉眼,身体倾侧,环着蕈兽的手指也略略攥拳。


这些举动让赛诺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毫无保留地关心着。


赛诺紧绷的情绪在提纳里无言的陪伴下逐渐软化,语气也平常起来,“我曾经也被关在笼子里——当时的我险些被教令院当做祭司之力的实验体,是后来居勒什老师极力要求,才收养了我。他教我知识和武艺,也引导我融入须弥。”


提纳里一只手臂托着蕈兽,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赛诺的手:“我偶尔也听我父母提起过居勒什前辈,说他是教令院出名的硬脾气,比我的导师还倔,后半生的时候终于稍稍懂得变通,算一算,大概也有抚养你的缘故。”


“嗯,老师到现在还没成家。孑然一身时,确实什么都能去做。很多学术圈的脏事,连当时的风纪官都不敢管,都是被老师一个一个揭露出来的,后来老师收养了我,才不得不去圆滑和忍让。”


赛诺的语气里有一些愧疚,他和居勒什老师的性格很像,所以更明白如果逼迫自己委曲求全是多么难受。


提纳里观察着赛诺,却笑了:“我倒是觉得你不是唯一原因,人总会变化的,而且,谁说居勒什前辈还没成家的?”他把手抽出,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赛诺的脑袋,“你不就是他的家人吗?”


赛诺一捂脑袋,怔愣片刻,又迅雷般重新抓住提纳里的手:“居勒什老师曾经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提纳里眯着眼睛看他:“你一直都叫他‘老师’吗?”


赛诺恍然,那双睁大的眼中能看见瞳孔颤动,他一把拉过提纳里的手掌,把骨骼轻巧的狐狸拽得一个趔趄。提纳里佯怒,全身却被对方那具火热的身躯笼罩住。赛诺的拥抱如此坚实,让他想起了沙漠里的骄阳,连脑袋都晒得晕晕乎乎,也就忘了要骂什么了。


赛诺轻轻蹭了蹭提纳里的脖颈:“我下次回去叫声‘父亲’?”


提纳里回神,闷闷道:“可别说是我提议的。不过我觉得,居勒什前辈会喜欢这个称呼。”


赛诺又说:“下次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提纳里感受到赛诺的怀抱收得更紧,一时间热意也蔓延上了脸颊。他扭过头,装模做样地思考,其实满脑子都在想手心的潮汽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赛诺的。


“我该带什么伴手礼吗?”


赛诺享受地感觉着胸膛不断鼓动的频率:“不用,我准备就好。老师和你的导师关系不错,相信他也会很喜欢你。”


提纳里只是点头。


他们又散了会步,打算晚饭时再回去,可是没过一会虚空突然响起。提纳里以为他们是回复蕈兽的问题,没想到打开界面就是艾尔海森的几个字:卡维昏倒了。



距离两人几百米外的帐篷内,卡维正躺在木榻之上,即便是失去意识,他看上去也极不踏实,眉头紧紧地皱着。艾尔海森盘腿坐在他旁边,专注地打量着。


帐帘被猛然掀开,两个人冲进来,提纳里还被屋内浓郁的药味呛了两下,气喘吁吁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艾尔海森将目光移开,等两个人安静下来才回复,语气平静地说。


“有个工人摔下来,他去接人,被砸晕了。”


工地的工人都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人,分量可不轻,尤其是加上高度冲力……提纳里吓得尾巴毛都炸起来,连忙放下小蕈兽,快步查看卡维的情况。


赛诺问艾尔海森:“找医生了吗?”


“医生的原话是:大脑没有受到过多外伤,昏厥主要由情绪绷紧期间骤然受到惊吓,脑部供血中断导致。”


提纳里仔细检查过后回来,点头:“能看得出来,卡维在接人时有做缓冲。他的后背擦伤很多,万幸头部保护得还好。”


他对艾尔海森温声道:“别担心。”


艾尔海森刚要开口,赛诺又接了一句:“你若是不担心,也不会在情况稳定后还给我们发信息。”


艾尔海森被这两个一人一句下了定义,没急着自证,只是左右一看,觉出一些既视感。


当初他请这两个舍友当助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局面。


友军在榻上躺着,以一敌二不是明智之举,艾尔海森便略过这个话题:“你们的默契倒是见长。”


“过奖。”赛诺谦虚。


提纳里继续了解情况:“你刚才说他是因为情绪紧绷?”


艾尔海森先说:“这就要问当事人了。”


“和你没关系?”


见艾尔海森抬眼,提纳里解释道:“呃,我们以为是你刺激他才昏迷的。”


“原来在你们心里,我们的矛盾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提纳里摸摸鼻子:“别避重就轻啊。我和赛诺都认为卡维的精神不单单是因为卡萨扎莱宫就紧张到这个地步的。而且你肯定比我们先发觉。”


赛诺点头:“所以今早,在我们看见你死缠烂打要去和卡维一起时,我们就猜到你会对卡维进行疏导,再往下推,以你的脾气,把卡维刺激昏迷也不算意外。”


“就算不是知论派的学生,身为教令院的毕业生也应该知道‘死缠烂打’的正确含义吧。”


艾尔海森没对两个人的猜想本身表示抗议,还扬了扬下巴:“你们继续。在我说之前,你们最好先把你们的‘猜想’都挑明出来,也避免待会我们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尽管有踢皮球的嫌疑,却也算是正常需要。赛诺和提纳里对视一眼,决定由提纳里说明。


“我们觉得卡维有选择性遗忘。”


提纳里耐心地举例:“记得吗,刚入住时,卡维就说过他是被舍友剽窃才来到706的,但这样严重的事情,他却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没主张过重罚那个学生。


还有被虚空暴力的时候,那么多的骂名堆上来,正常人总会有负面的情绪,卡维却仍然与他无关一样,还不如他看别人被骂时的情绪激烈。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在我们的印象里,除了他和你吵架外,就极少会再有生气或者懊丧的负面情绪,好似永远生机勃勃,充满正能量。”


即便被甲方追着改六版方案,做卡萨扎莱宫设计图时揪着头发改无数个不眠夜,卡维也从未有过明显的愤怒。可这样是不正常的,即便是脾气好如提纳里,性格淡定如艾尔海森,都有过生气的表现,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


“因此,赛诺和我都认为卡维曾经受到过剧烈的打击,从而导致了一些记忆的…忽视。”


艾尔海森静静听完,第一句就是:“你们不用那么委婉。”大多数须弥人更喜欢称其为“逃避”。


提纳里笑了笑:“我们没有查过卡维的隐私,不知道他的过往,妄加评议未免傲慢。”


“不会有比卡维更傲慢的人了。”艾尔海森说。


两人投来疑问的目光,艾尔海森却不多提,只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你们认为卡维具有选择性失忆,那些负能量却不会随着消失,因此逐渐让卡维的精神紧绷,再经过我的刺激,便导致了昏迷,对吗?”


“对。”


艾尔海森看了眼床上的人,突然笑了,摇头:“所以说,我们都被他骗了。”


提纳里和赛诺俱是一愣。


艾尔海森不否认他有过相同的想法,而这两个人猜他猜得也很准。他此行特意与卡维接触,就是为了探明卡维那份割裂感,如果预想当真符合,他下一步便是把卡维眼前自欺欺人的迷雾拨散。


而且艾尔海森比两个人更了解卡维——他曾经从卡维的口中听到过他的一些过往,完全确定如遗忘这种自作聪明,表面还能让人活得轻松的手段,对卡维的吸引力不小。但那只是亲手埋了一棵种子,它迟早有一天会根系遍布,艾尔海森曾经不想探究,但在得知这份危害后,便下定了主意。


可是出乎艾尔海森意料的是,卡维听见他那句“你作品中的自己不完整”时,并没有露出不明所以或者倍受打击的样子,更像是早已对答案有了预感,被指出后豁然开朗。


当时的卡维明显一怔,立刻转头看向这座半完成的卡萨扎莱宫,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我以为建筑应该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不必加上别的包袱。”


艾尔海森听出他的意思:“……你是故意的?”


卡维“嗯”了一声,没听见回话,转头看见艾尔海森的表情,噗地笑出来:“什么嘛,你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艾尔海森自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是出于点别扭的心理,不想让卡维见他笑话。卡维却不依不饶起来,扯着他的衣摆问他。 


艾尔海森倒也如实告诉了。


卡维没有笑话他,还摸了摸下巴思考起可能性,看见艾尔海森不赞同的表情后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他不会忘记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的无心之言害死了父亲,害得母亲受到那么多痛苦,我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忘记。”


艾尔海森第二次纠正他:“无论从法律层面还是普世道德层面,你给自己划定的责任都太多了。”


卡维装没听见这句,继续解答艾尔海森的疑问:“至于你认为我没有负面情绪,怎么可能没有,你不会忘了前两天我气得去兰巴德酒馆待了半夜吧?”


还是因为艾尔海森这人撩火不给灭,卡维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出去喝酒。


只是这样的说法可敷衍不了艾尔海森,他凝视着卡维,无言。


在一片沉默中,卡维率先投降,轻声说:


“至于其他事,我当然也有生气,但是……你应该能理解吧,这些痛苦都是我应得的,我是一个凶手,这些痛苦是对我的惩罚,我为此感到安心。”


就像一个苦行僧,铁了心和自己过不去。


卡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还有啊,我是你们的学长,是你们的青春里抬头就能看见的身影。只要我始终都是热情又坚强的,那么你们的青春便永远都会是漂亮的颜色。”


他说得真心,艾尔海森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冷冰冰地表示:“你认为你现在的想法很成熟,很感人?”


卡维突然瞪大双眼,显得有些可爱,艾尔海森却没心软。


他刚准备继续,却发现卡维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如离弦箭般,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他身后不远处掉落的工人。


之后……就是现在的情况。


听完艾尔海森的描述,屋内都沉默了。半响,提纳里干涩地开口:“所以他不是忘记了,而是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不想让我们担心?”


可是,那他岂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依靠他们一次吗?


就连脾气好如提纳里,都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是心疼还是无奈气愤,或许三者皆有。


赛诺也刚要开口,床榻处突然传来轻哼,三个人立刻跑去。


卡维虽然逐渐清醒,眼皮还很沉,废了半天劲才睁开,就见三张大脸在自己面前,吓得他差点又昏过去。


人帅也经不住这么玩啊。


“头晕不晕?恶不恶心?看东西有没有摇晃感?”


提纳里还以为他有什么后遗症,紧张地问。


“不,我很好。”卡维闭眼,幽幽道,“就是你们能不能先拉远点距离……”


他的语气还算有活力,三个人放下心。


还好,不耽误算账。


提纳里先丢下一句“我去拿药”,转头走开。赛诺给卡维拿了杯水,也回到凳子上。艾尔海森倒是不离不弃,直接坐在榻边翻开书,看都不看卡维一眼。


骤然被冷落的卡维:“?”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求生欲让他闭嘴,先喝水。


一杯水还剩两口时,提纳里走进屋,语气诡异温柔地说。


“卡维,喝药了。”


卡维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这药是一直热着的,很适宜入口,只是非常苦,苦得整间帐篷都已经是浓浓的味道。卡维尝了一口,笑着说小提的鼻子这么灵敏都没跑,可见对他是真爱。


然而他自己直到喝掉最后一滴,也没有张口抱怨一句。


他将空碗乖乖给提纳里看,又见艾尔海森合上书,淡淡开口:“说‘苦’。”


“啊?”卡维被艾尔海森突入其来的一句愣住,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着说,“还好。”


艾尔海森伸出一只手掐他脸,命令道:“说。”


“欸你——”卡维在赛诺和提纳里面前还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学长形象的,直给艾尔海森飞眼刀子,见艾尔海森不理会,又想把他的手拍掉,结果这人越掐越狠,卡维眼见着赛诺和提纳里的眼神游走,没办法,只好敷衍地说了句:“苦苦苦——你快松——”


一颗酸甜的树莓被塞进了嘴巴里。


卡维下意识嚼了嚼,嘴巴里的苦味被果香驱散,甜甜的汁水流淌到喉中,引得略有怔愣的吞咽。


提纳里见卡维气色恢复得确实不错,放心地帮卡维把碗拿出去,顺便开帐篷门散散味道。


等他刷完碗回来,顺便向等在凳子上的赛诺点头。赛诺会意,攥拳一挥,压迫感便从体内渗出,将头盔上染成了亮紫色。


“?”提纳里炸毛:“你开神灵凭依做什么!”


“不是要让卡维长记性吗?”赛诺无辜的声音从可怖的面具下透出。


提纳里压低声音:“那也不能靠吓啊,他还是病患!”


赛诺只好把神灵凭依解除掉。


幸好正堂和卧室隔着一道屏风,卡维注意力都在艾尔海森身上,没注意到两个人动作,只随口说了一句:“刚才我好像感受到元素力了。”


提纳里脸不红心不跳:“可能是地脉异常吧。”


地脉天天异常,卡维也没当回事,就是发现这三个人目光都灼灼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太习惯。


“呃,你们怎么了?”


提纳里叹气:“卡维,艾尔海森都和我们说了。”


卡维脑袋一时没转过弯:“难道他把那次我差点把你花浇死的事捅出来了?!”


提纳里:“……”


感受到杀意,卡维缩了缩脖,终于想起来昏迷前他还正对艾尔海森袒露心扉,引得人一副要用知论派上千年的文学功底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架势。


所以这是拉同盟了?


一时间,卡维都不知道先哀叹自己即将到来的审判还是高兴这孩子终于会拉帮结伙了。


赛诺见提纳里出师未捷,立刻补上:“卡维,我们是同伴,同伴之间不必有隐瞒。”


卡维低头。


半响也没人说话,赛诺奇怪问他,卡维才挠了挠脸:“我以为你要接冷笑话,在等着呢。”


赛诺下意识回忆刚才那句有什么可组成冷笑话的词。


最后是艾尔海森出面,直截了当地问卡维:“后背疼不疼?”


“不疼。”


“说谎。”


卡维皱了皱眉。


“头晕不晕?”


“不晕。”


“说谎。”


卡维:“……”


“肚子饿不饿?”


“不饿。”


“说——”


卡维拍被:“我真不饿!”


艾尔海森一扬眉:“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卡维伸出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嘴唇翕动,面上满是控诉。


艾尔海森不耐烦什么淳淳善诱,直接说:“我们没有时间猜你的心思,也不打算放着你不管。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当做你什么都不舒服。”


卡维被他这一通无赖话震得目瞪口呆。


赛诺瞧着艾尔海森说了白脸,便手抚着胸口,用最真诚的声音道:“卡维,你为我们做了很多,我们也希望能分担你的情绪。”


卡维吃软不吃硬,有些触动,但还是说:“没关系,我觉得现在这样很不错。”


提纳里一点不给他面子:“我听见过你在被子里偷偷哭。”


卡维瞪大双眼——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真是……”卡维隐隐明白他们的意思,扶额,又忍不住心中一暖,“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是大家其实都和我一样不是吗?”


他先指向赛诺:“你身为大风纪官,见过的那些压抑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加上职场和权力等交叉混杂,压力肯定比我们大的多。”


又看向提纳里:“你年纪最小,学业课业却是最重的,导师虽然心眼不坏,却凶巴巴的。我还看过很多朋友都会请你帮忙,经常会占用你的时间,你都没有怨言。”


最后面向艾尔海森……卡维突然愤愤道:“你小子过得最顺心如意!”


艾尔海森勾了勾嘴角:“谢谢祝福。”


卡维不鸟他,比比划划着说:“所以啊,其实这种情况大家都有,我可能是严重……一点。而且让习惯突然改变,我也没办法做到啊。”


但这不一样。提纳里和赛诺想说,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别误会,我们没想逼迫你。”艾尔海森这话一出,便引得三个人侧目,他神色如常,翘起腿,抱着臂,“我们只是向你表达我们不满的态度。”


卡维翻了一个比天还高的白眼。


他刚想说什么,客厅那边突然传来细软的叫声,一只顶着伞头的小蕈兽慢慢飘过来,一头扎进卡维的怀里。


卡维惊讶,抚摸着蕈兽柔软的脑袋:“你们把它带回来了啊。”


提纳里看了一眼艾尔海森,见他也不再谈先前的话题,便点头:“嗯,它在笼子里很虚弱。正好问一句,你们介意它留在这两天吗?”


艾尔海森虽然看着冷淡,但多数时候都很好说话:“别弄坏书就行。”


“当然没问题。”卡维见提纳里传来怀疑的目光,哭笑不得,“嘿,咱们来之前我天天搂它睡觉,肯定没意见啊!”


艾尔海森侧目,刚要开口,一阵清脆的啼叫响起。


“叽——叽叽!”


在场四人左右看看,一齐看向蕈兽。


卡维捏着柔软的伞盖,迟疑地看向提纳里:“蕈兽……也会鸟叫吗?”


艾尔海森注意到这只蕈兽明显僵硬了一下,又要向外钻,但被卡维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提纳里还有些不确定:“是外面的鸟吧?”


赛诺的目光若有所思。


蕈兽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卡维一时不慎,还真叫它逃了去。


“欸,等等!”


赛诺一个突袭挡住蕈兽的前路,蕈兽稍加迟疑,伞尖就被一只手捏住了。


“这么想离开啊。”提纳里摸着下巴,看向卡维,“既然这样,我给它做个身体检查,然后把它放生吧。”


卡维招招手,提纳里轻轻把蕈兽放到他腿上,还把身上剩下的花花琼脂交给卡维。


“我没打算强留。”卡维摸着蕈兽的伞盖,一手喂着琼脂,“就是有些奇怪,明明以前它很黏我的,怎么突然就要跑?”


艾尔海森突然说:“你不妨问问它。”


卡维只当他是玩笑:“真没想到这么有童心的话是从你口中出来的。”


艾尔海森却说:“你不理解蕈兽的语言,不代表蕈兽不理解你的话。”


卡维看了艾尔海森一眼,见人神情居然是认真的,犹豫片刻,戳戳蕈兽柔软的身体。


“你为什么想离开呀,是不喜欢束缚吗?”


蕈兽原本已经平静下来,听见这话,连琼脂也不吃了,吱哇乱叫地飞起来绕着卡维,又突然像中了攻击,半空中一滞,摔到了卡维的腿上。


卡维没看明白。


艾尔海森站在第三方视角,倒是更直观:“它是想说你会有危险。”


蕈兽激动地叫了两声。


“因为它留在这里?”


卡维惊讶,一旁两个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赛诺不太相信:“一只蕈兽会给卡维带来危险——艾尔海森,你确定没翻译错吗?”


“我翻译的不是蕈兽语言,而是身体语言,你们刚才也有目睹。”艾尔海森抱臂看赛诺,“或者赛诺先生有什么高见来推翻这个结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两个不对付不是第一天,提纳里放任他们去吵,自己过去和卡维一起研究蕈兽。


“这只的智力似乎比同族要高上不少,可以减少它因为视线狭隘而产生错误判断的可能性。”


卡维捏捏蕈兽的伞盖:“你说你会给我带来危险,你自己呢,会不会有危险?”


提纳里观察:“它在发抖。”


卡维沉思:“也就是说,它自己也会有危险。”


提纳里猜测:“是会引来长鬓虎一类的野兽吗?”


蕈兽激动地比划。


“应该不是。”卡维其实没太在意这份危险,对蕈兽来说,可能一次巨石掉落都会是灭顶之灾,但他们毕竟是神之眼的持有者,还是颇有自信的。


卡维托着小蕈兽,耐心地问:“先不说危险,你讨厌这里吗?”


蕈兽有些犹豫地叫了两声。


“那就是喜欢了。”卡维笑眯着眼,拍拍蕈兽的脑袋,“别担心,不管危险在不在,你都可以待在这里。”


“……”蕈兽没有回应,却也没再逃跑了。


卡维掀开被子下榻,引得赛诺和艾尔海森关注,他解释说:“我去找个空的帐篷住两天,如果真有什么危险……”


“没必要。”赛诺皱眉,“我们都有神之眼,一起行动才最保险。”


卡维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不好意思:“毕竟是我下的决定,不应该让你们和我一起承担。”


赛诺突然有些生气:“我说过,同伴之间不必区分得那么细——今天我站在这里,你别想迈出帐篷一步。”


卡维被赛诺吓了一跳,控诉般地看向提纳里。提纳里给了他一个纯良的笑容,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坐回木榻上。


“时间不早了,睡觉。”


卡维:“……”


卡维不太睡得着。他本想着自己带着蕈兽出去,一共也就两条命,但现在其他三个人的安危也被这虚无缥缈的危险笼罩,他便放不下心。


人睡不着便做不到僵持在同一个姿势,卡维搂着蕈兽不太方便挪动,就轻轻蹭了几下,动作很小,却还是扰到了他旁边的艾尔海森。


啪地一声,卡维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屁股,艾尔海森略有哑意的气息在耳边轻声呵斥:“睡觉。”


卡维还是不太放心,艾尔海森不耐烦,一伸胳膊搂住卡维的腰,因睡眠而升高的体温烫着卡维的一小片皮肤,直把人也烘得脸颊发热。艾尔海森不再动弹,卡维有些别扭地想挣开,又不太想挣开,一番纠结下,睡意终于袭来。


于是艾尔海森抱着卡维,卡维抱着蕈兽,蕈兽咬着提纳里的尾巴毛,几人就这样平安睡到了天亮。


而且接下来两天也都风平浪静,除了提纳里的尾巴毛没人受到伤害。他们猜测或许是蕈兽紧张过度,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四人在吓住了威胁。


可是仍然无法解释的是,尽管一切平安,蕈兽的精神却急转直下,明明刚来时还能活蹦乱跳地给他们比划,现在却连飞一段都很困难。


提纳里和卡维都很心急,但即便找了工地里常驻雨林、与蕈兽打交道颇多的佣兵,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最后他们决定回到须弥城给蕈兽看病。


事实上,即使没有蕈兽,他们的行程也要准备起来。毕竟多莉还在一旁盯着,而几人也都有各自的事情,没那么奢侈的时间游玩。


提纳里认识院里不少专攻蕈兽方向的同学,可惜这边虚空信号不太好,只能回去再联系。但不管怎么说,有希望就是好事,卡维这两天一直挂心,此时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




12


然而,意外永远比明天先来到。一个命运的小玩笑,一次戏剧性的冲突——就在出发前的半夜,小蕈兽不见了。


卡维正睡着觉,隐隐感觉空气沉闷得不行,喘不上气。睁眼时还懵了一秒,突然觉得怀里空空的,才发现蕈兽不知何时飞了出去。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推艾尔海森,一抬眼,发现提纳里和赛诺也已经坐了起来,一行人连忙套上外套出去寻找。


可他们推开帐帘,却看见一片亮堂堂的火光。有人大喊:“着火了——”;有人恐惧着:“死域来了!”;有人惨叫:“建筑!建筑塌了!”。


各个帐篷里的人陆续清醒,逃窜。这些工人都没有神之眼,无论是救火还是搬材料在这个情况下都太危险。多莉不在工地,主事的人卡维最大,无法,他只好先去主持情况,带着人群远离这片乱糟糟的地方。


有工人还想回去:“材料!那些材料!”


卡维一把拉住人的胳膊拽着走,皱着眉吼他:“材料有命重要吗?快跑!出了事我负责!”


有了这句话,工人们也终于放下心逃跑。卡维废了半天劲,终于将人全部疏散,立刻回去找同伴。


他还没回到原来的营地,打西边夜晚骤然亮起一簇绿色光芒。卡维认出来那是提纳里的草元素力,脚步一转,立刻向那个地方飞奔而去。


在卡维去疏散人群的期间,三个人也没有闲着。



提纳里捂着耳朵,视线在一片乱糟糟的工地里巡游。生论派中死域的应对是必修课,他只看一眼便明白根由,语速飞快地说:“无论是建筑倒塌还是火灾,应该都是由死域腐蚀引起的——我们得先找到那片污染枝衩。”


“那就去污染最重的地方!”


赛诺一挥赤沙之杖,率先窜出去。


工地很大,但死域很好找,只是路上必须要追着污染跑,即便三人都有神之眼,身体压力也逐渐累计。


“速战速决!”提纳里先去找草种子,艾尔海森已经打开了生之烛,那份将周围压抑到极点的黑暗堪堪消散些许,几人呼气稍松,才注意到这片区域已经成了废墟。


卡维的心血……


早一步清理死域,就能早一步减少损失。但这片地域已经吸引了不少魔物,肯定还有一场恶战。


提纳里心下沉重,计算着时间,甩弓搭箭,刺目的绿色光芒嗖地射出,将这片地方都染得更明亮,同时,也吸引了徘徊的蕈兽与机械。


这些魔物从最中心的污染带离开,向他们袭来。


赛诺注意到提纳里并没有拉满圆,担心:“你先出去缓缓。”


提纳里挥手:“没关系,还能撑得住,只是在节省体力。”


两步远,一路沉默的艾尔海森开口:“你先去清理死域瘤,魔物交给我们。”


提纳里不扭捏,果断点头:“好。”


他脚步一蹬,身形飞快游走到战场边缘。而这一变化也吸引了一些魔物追逐。


提纳里反手一个种雷迷惑住它们,下一秒威严雷光降下,彻底激发了魔物的怒意。提纳里趁机掠过一台足有两个他那么高的遗迹龙兽,来到污染区的中心。


从小到大都灵敏的听力,让提纳里已经习惯了身边嘈杂的声音,因为生命蔓延在四处,连草叶被微风拂过也能发出雀跃的欢欣。可当他迈进这片死域核心时,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静,那是连生命都不存在的死寂,令提纳里感到毛骨悚然,浑身的毛发都在发僵。


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学生,甚至离成年还有很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域,却必须独自承受这份死的獠牙。


提纳里喉咙干涩,克制着自己不要后退,攥着弓箭的手还是不断发紧——可是没过两秒,又倏然放松下来。


身后噼里啪啦打斗的声音愈发响亮,隐隐掺杂着那两个人的互怼。


“艾尔海森,你别拖后腿!”


“我只是个文弱的学术分子,请大风纪官多担待。”


“……”提纳里突然觉得耳边也不是那么安静。


莫名地,心便定了下来,提纳里刚才一片空白的脑袋也能回忆了教令院的知识。


先打碎枝衩,再清楚死域瘤……


不远处,两个人看见提纳里的身体又动起来,也放下心。彼此对视一眼,又嫌弃地撇开。


提纳里捋清思路,先寻找到草种子。运气不错的是,借着身边三只种子的微光,提纳里很快发现前方不远处,一根枯焦油亮,含着朵黑红色的花苞的枝衩。接下来的步骤很简单:挽弓搭箭,一朵草种子嗖地击中枝衩,便将其分解掉了。


提纳里竖起耳朵,给自己鼓气。然而他太紧张,忘记枝衩消失后会拟态出新的魔物,直到听见机括响动,提纳里猛然回身,就看见一头遗迹龙兽的发射孔声蓄力发光——


但比它光芒更盛的是从天而降的流星。


说不上是那把大剑周围草元素的光更亮,还是驱使大剑的人的金发更耀眼。提纳里看着那道身影,只觉得这剑光不仅劈退了龙兽,也劈开了这片死寂。


卡维甩甩被震麻的手,对提纳里叮嘱:“小心。”


赛诺和艾尔海森也已经解决完第一波的怪物赶上来。


中心地带污染太强,来不及寒暄,赛诺只能先确认提纳里没有明显外伤,又立即道:“你只管去清理枝衩,其他的交给我们。”


按理说,死域作为一场天灾,给人的感觉只有毁灭和绝望。但提纳里看着他们,嘴角却忍不住地勾起来,爽快道:“行,我的狐狸尾巴就托付给你们了!”


赛诺听着如此活泼的语气,也不禁放松了不少,更专注到战场。


706之间彼此切磋并不少,自有一份默契。赛诺身披神灵凭依,悬浮而起,一举赤沙之杖。


元素力受到神之眼的召集,乌云汇聚,雷电盘旋,轰然而下。


在电光与雨水中,艾尔海森和卡维背对着背,草元素力勾勒出手中传说中的西福斯与玛海拉的轮廓,卡维还碎碎叮嘱:“你待会离我远点,我怕草种子炸伤你……”


“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艾尔海森一抬手,镜片悬浮在身侧,剑光已然刺破一台龙兽的中枢。


卡维骂了一句不识好人心,扬臂一甩,巨剑以自身为轴画出一片完美的圆圈,草元素力自其中爆发,将那些蕈兽与机械身上的水元素都剥离开来,变成一颗颗饱满的草种子。敌人巨涌而来,卡维缓口气,又猛甩大剑划破草种子,引起噼里啪啦一片乱炸,将这片死域都炸得亮堂堂的。


草元素对卡维似乎独有偏爱,使得这份让队友和魔物都退避三舍的力量,却能让卡维恢复一些力气。只是这样的攻击太耗费元素力,剩余的草元素也不足以让他挥霍,卡维一皱眉,就听见身后艾尔海森下令:“交换!”


卡维会意,转头见艾尔海森腾跃闪来,心中暗暗腹诽这个家伙的机动性简直离谱,却也接受了对方的手,由着人直接将自己甩过去。


那些魔物本来就要被艾尔海森引离草元素的区域,见到新的血肉又挪回来。卡维故技重施,又是劈里啪啦一顿乱炸,省心省事。


或许是死域也察觉到了危险,之后的魔物要难缠很多,但后来赛诺也加入了战场,一杖掠过,雷元素便裹挟草种子四散追捕就近敌人,是以赛诺数百颗草种子过,一炸不沾身,减轻了不少压力。


然而,随着战况的延长,敌人的强大,即使三个人已经有足够的默契与战术,还是难以长时间地绷紧精神应对随处而来的敌人。卡维扛着重若千钧的大剑,这次就连草种子也救不了他酸麻的肌肉。艾尔海森和赛诺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他们比卡维多打了一轮敌人,现在的精力也不够。


卡维深吸一口气,憋着劲再次凝聚元素力——提纳里还在努力,他们至少要守好这一边的防线。


根据力量的守恒,人如果全力一击却打空的话,那么这股力量只会回馈到本身,或者把本人甩飞。


卡维本来已经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草木的生机却突然从某处爆发,骤然褪去了眼前压抑粘稠的黑暗,魔物自然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卡维当时正欲往前砍,收力不及,整个人就要栽到水坑吃个狗啃泥,幸好半途被人挡住,那人也后退半步,却没倒,还有闲心挖苦卡维:“差一点,你伟岸的学长光辉就要没有了。”


卡维站稳,给了他一个白眼。


提纳里匆匆跑过来:“抱歉,我清理得晚了!你们没事——”


卡维一把抱住提纳里。


他面对艾尔海森时有些别扭,对提纳里和赛诺便容易坦诚,激动地说:“谢谢,谢谢你们!”


提纳里先是一愣,了然笑了,伸出手拍拍卡维的后背。


阳光破开单薄的云层,将地面的水洼撒出些许鳞光。提纳里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太阳下面的废墟,犹豫道:


“只是周围的建筑恐怕已经腐蚀得严重,没办法再建了。”


卡维站直身体,也随着看了一圈,抿了抿嘴:“人没事就好。”


提纳里见卡维没有想象中那么挫败,放下心。


“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见,死域瘤刚消失的时候,空气中好像有一句‘谢谢’。”提纳里问。


艾尔海森若有所思。


“没有。”赛诺走过来,摁着提纳里的肩膀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或许是我幻听了。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提纳里由着赛诺的动作,“刚才死域瘤消失时迸发出一股生命力,很温暖,我的伤口也被涤荡了一遍,应该会好得很快。”


赛诺更加严肃:“不行,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脏东西。”


提纳里哭笑不得,由着赛诺用元素力检查,又问:“你去做什么了?”


“散云。”


他这么一说,提纳里才想起来刚才的乌云都是赛诺召集来的。提纳里没见过赛诺还有如此本领,回忆起当时的风云,不由得说:“刚才的你真的如神祇下凡一般帅气。”


赛诺释放元素力的手一颤,被小狐狸不掩饰的敬佩目光看得不太好意思。


不远处,卡维站在一片崭新的废墟前出神,艾尔海森走过来。


卡维看了眼艾尔海森,忧心忡忡,问出的却是:“你说那只小蕈兽应该逃出去了吧?”


艾尔海森顿了顿,不露异常地开口:“放心,蕈兽的神经比你发达得多。人家前几天就要跑了,是你非要拦着它。”


卡维疑惑:“可是你当时不是说因为……”


“身体语言总有误判细节的时候。”艾尔海森一语带过,“倒是你,废了大心思的建筑坍塌,看上去倒是不怎么难过。”


“死域清理得及时,材料能回收不少,资金损失不多。至于建造的和人力成本……”卡维挠了挠脸,“心疼肯定还是心疼,但你也知道,其实我早就想推翻重建了。”


“你又想用你纠结来纠结去也没定下的第几版图纸?”


“不,不要,那些全不要了!”卡维一甩手,“看来小吉祥草王保佑我无需再终生抱着这份遗憾痛哭——今晚我就能把图纸画出来,明天直接和多莉细谈。”


“你一个人?”


“嗯。”卡维拍拍艾尔海森的肩膀,“没事,连死域我们都消灭了,还有什么大事呢?”


艾尔海森看着经历一场浩劫,却显得容光焕发的卡维。他对这样的卡维有些陌生,只觉得那份从接手卡萨扎莱宫的那天便笼罩的淡淡的执着感仿佛也随着死域被一同破开,那种真实的阳光终于显露。


“看起来你有了不少灵感。”


卡维想了想:“与其说灵感,不如说视野吧。”


他看向不远处挨在一起的提纳里和赛诺,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艾尔海森,目光继续上移,到废墟上澄澈的碧空,语气悠然。


“总感觉,世界好像大了很多……很多。”



多莉是第二天下午赶到的,因为所有人员都安全地转移,再加上听说建筑损毁不算太严重,便没怎么生气,在听闻四人的义举后还打算好好慰劳慰劳他们。然而她这份欣慰的心情在听见卡维要换地方新建时戛然而止。


多莉幽幽地盯着卡维:“大建筑师,你以为你是在堆积木吗?说新建就新建,啊?”


卡维挂着厚厚的眼袋,有些心虚,面上还是不慌不忙地摆出一幅图纸——昨天熬了一夜画出来的。


多莉接过,认真地看完,怒气倒是稍平了些许。看得出这个地方就是她曾经的选址,而且作为须弥最有名的商人,多莉的眼光知道这份图纸比先前的图纸好了不知多少,并且完全符合她的期望。


她勉强平了平心气,不失严格地说:“这个地址是你曾经选择的,现在你说搬就搬,给我理由。”


卡维下意识挺了挺后背,“第一:因为死域。这里即便是被净化过,也不能保证对人体没有害处。”


“第二:我之前承诺过你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还有什么是把整座宫殿都挪走更隐蔽的吗?”


多莉面无波动,屈指敲了敲桌面:“那途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你打算怎么办?别以为你几句花言巧语我就会给你买单。”


卡维沉默片刻:“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其中造成的损失,都由我一人担负。”


多莉嗤笑一声:“你再过两个月就毕业了吧,就算你是妙论派的优等生,也还是刚入社会的愣头青,你有什么资产弥补我的损失?”


卡维冷静地说:“我的母亲去枫丹前给了我一笔财产,我会将它转卖,加上我的设计费一起给你。我算过了,这些钱足够赔偿其中的损失。”


商人眼尖,看出了卡维眉宇中的不舍,狡黠的光从眼中滑过:“须弥建筑师法拉娜的住宅?”


卡维点头。


多莉的笑容一下变得和善起来:“既然这样,我看你也不容易,干脆把这座住宅转卖给我。日后你可以用三倍价格买回去。”


“……不,不用了。”卡维早已经想明白,那座房子除了回忆,不会再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他现在也许已经足够坚强,至少不需要再困守曾经的记忆了。


“好吧,但是交易还是能做的。”多莉变戏法一样抽出一张合同,“卡维建筑师,签字吧。”


卡维看着这张合同的内容,抽了抽嘴角,却干脆签了字。


“你早就猜到我要和你谈条件了?”


“时效的情报是商人的秘籍。”多莉收起合同,满意道,“合作愉快。”


卡维走出多莉的帐篷时,神情还有些被这商人看透的无奈,不过当他抬眼看见不远处三个人在等他,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提纳里问:“你把你妈妈留给你的房子卖了,那你毕业以后住哪?”


卡维故作沉吟,目光却明晃晃地落到艾尔海森身上。


他本想卖个关子,谁知道艾尔海森先开口。


“我们现在还在课题阶段,按照教令院的规矩,可以申请延毕。”


卡维瞪他。


赛诺语气略有激动:“也就是说,你还能继续住在宿舍?”


提纳里也很高兴,但还是拽了拽赛诺,让他克制一点,别让艾尔海森以为他好像有什么非分之想。


见到三个人的表情,卡维终于得意起来,向前一步,左右撑着提纳里和赛诺的肩膀,故意不理身后的艾尔海森。


“走吧,回家!”





一人军团

知妙《我那没有遗憾的人生》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年底置办酒席。我向来容易受他人的喜悦感染,禁不住为他高兴,从手提箱取出一份我手绘的须弥常见户型室内设计的图纸,塞到他手中,跟他说有装修疑问随时可以约我咨询,我就住在上城区。

  他激动得睫羽直颤,连声道谢。“这是最珍贵的礼物。大吉祥智慧主在上,妙论派的同学们一定会嫉妒我的。我要把它装裱到婚房的墙上,传给我未来的孩子,”他在欢欣的罅隙里看我,“卡维大人,我迫不及待想把这张图纸分享给我怀孕的爱人。”

  那双绿眼睛里流露出炽热的温度与柔和,让我心中一块被我遗忘的空缺孔洞久违地回响起孤寂的风声。可能发觉我在滞愣,男孩忽地一惊,腼腆地抿嘴:“抱歉,我太兴奋了……”

  “我确实没成过家,”我调笑道,“可这不代表我不懂你的幸福,坏小子,真叫人羡慕啊。”

  怀抱着喜悦与说不上来的复杂心绪关门离开,我一步一顿朝前走,乘坐电梯到一层。去往教令院大门的路上,很多同事和学生出来和我热情道别。“卡维先生年轻的时候长得很美,倒是想不到他会做个孤寡老学究,潜心向学到现在,”有个老同事抚着胡须看我,对他身侧的助教说,“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是啊,”斜阳从熟悉的焕彩琉璃窗中射入,落在我们的侧肩,在墙面撒下版画似的剪影,“我实在是干不动了。每走两步,膝盖骨就咔嚓响。”

  帮我拄拐的梅赫拉克做出代表微笑的表情。“它倒是不会老,”我的老同事微微低头,“小梅,你跟着卡维先生这么多年,和优秀学者的距离应该只差一个学籍了吧?”

  梅赫拉克不理解他的玩笑,疑惑歪头,导致我差点没站稳。围着我的学生神情突变,争先恐后地伸手扶我,生怕我再像前几年去大赤沙海考察那样摔成左腿骨裂,以致卧床半年,至今还有后遗症。我尴尬地哈哈笑,慢慢走出这个我待了六十余年的地方。沐浴着夕阳时分带着涩味的空气,风从头顶上方的拱门缝隙无声吹拂过去,听院门在我身后合拢的声响,恍若隔世。

  远景沉睡着平缓的山峦,烟霭漫布。东部山麓连着山崖,从高往低徐缓地扩展开去,西部的水泽同矮小的疏林一起消逝于水天一线。学院大门的坡路蜿蜒穿过圣树的缺口。我一下一下往前挪,经过一个独栋,我很久没去过的。我在门口停留一阵,想赌世界上是否有巧合。

  事实证明愿望总会落空。

  “这人又是旅行去了,”我说,“反正那没良心的肯定不知道我今天退休。没所谓,我只是心血来潮想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不在就算了。”

  想了想,改口说:“不在家就算了。”随年岁增长,有些不好的话,就不便再挂在嘴边。

  屋主艾尔海森是我的前室友,以前是教令院书记官。此人与极富社会责任感的我不同,是坚定的提早退休分子,宁愿放弃再做五年提升退休金比例的机会,也要早早卸任。

  我当时在去交报告的路上,见他在职员存包处收拾行李,顺口问他要去哪,才知道那天他退休。他一反平日生硬的态度,语气里多出几分上扬的姿态,说:“你也应该还有两个月就能休息了。”

  “我刚签了返聘合同,还得再干五年。”我摇摇头,回答他。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又回到常态:“……什么时候的事?” 

  “‘刚签’,”我嘲笑他,“小老头,你先自个儿玩去。找提纳里陪你也行,我还得继续上班。”

  那是我跟艾尔海森最近一次的对话。往后的五年里,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偶尔的纸面交流,和他那天手提公文包、头也不回和我擦肩而过的动作。我记得他因衰老而微微前倾的脖颈,不再如年轻时紧致、只剩依稀肌肉线条的身型。那双曾经能灵活翻动厚重书籍的手,也被皮肤松弛带来的青筋突起毁坏了应有的美感。在我在他身上闻到陌生的味道,后来回家后也在自己的衣服上闻到。那是走到这个年岁自然会有的东西。我不喜欢,但它客观存在,就像艾尔海森和我之间长久的隔阂。即便是友谊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前任大书记官好像是月初出发的,”酒馆里,前三十人团成员哈坎说,“有够潇洒,艾尔海森先生,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真叫人羡慕。工资又高,事情又少。什么都有,就差个女人。”

  继续笃定地:“他应该有个女人。”

  “总不会是男人。”

  “确实,”几人嘻嘻哈哈地哂笑,有一个说,“我听北边来的一个游商说,他们那头刚效仿西风的国度,通过了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的婚姻法,说是什么捍卫‘爱情自由’。”

  “难以想象律法的国度也如此前卫,这或许算是一种politically-correct吧,”开口的人一听语气就知是知论派的学者,“作为具备理性与智慧的须弥人,我等实在无法理解,多巴胺带来的生理快感就那样重要吗?”

  另一人道:“说来,以前任大书记官的英明,他怎么会错过和须弥的聪明女孩结成连理的最佳时段?他的智慧不能得到基因链的传承,实在是无比可惜。”

  “他国自有国情在,内部事务轮不着我们评判;须弥的女孩们也都很优秀,自己过或者和爱人过都是好结局,倒不必便宜了那家伙,”我忍不住打断这一话题,“你们几个的思想太过落后,应该去伐护末那学院接受社会学改造。”

  “卡维先生言重了,我们只是说说闲话,”好在其中一人自己打圆场,“说起来,很久没看过您和艾尔海森先生一起来喝酒了。”

  另一个说:“能常常见到您二位一块的日子,得追溯到三四十年前。”

  想起来了,我落魄的几年都跟艾尔海森住在一起。那栋房子的产权本来是我们共有,但后来归了他。我倒不在乎。做建筑这行久了,我见过很多家庭因为房屋的归属争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艾尔海森能平静收下,不跟我做无谓的纠缠也算是和平的结果。我正常交房租,他也不借此为难我,对此,我在心中一直抱以感激。

  我们维持着平淡的友谊,不时出门饮酒作乐。但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无交集,我有我的工作,他要他的私人空间。对于他好心收留我一事,我无以回报,能做的只有尽快攒钱,早日搬出。

  在两年后,我终于存够了房产首付的钱,就立刻行动,在离他附近不远的地方买了一栋,才算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倒不是我死皮赖脸要凑过去,只是考虑到那处的地段好,方便工作。我一度以为艾尔海森会拿我的房屋选址打趣,但他却没这么干。那日我告诉他的时候,他语气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内容却是在跟我攀比:“我家离办公室更近。”

  我说,早知道天天上班都经过你门口,我就该多等半年,买另一朝向的一栋。

  他摇摇头:“按照如今房产的性价比,你哪栋都不配买。”

  我当场气得去再接了两单外务,去酒馆找人一块嫌弃这位嘴上不饶人的朋友。

  随着肌肉萎缩,吞咽酒液不再像过去那样轻松,度数稍高,胃里便有些液体反流。我忍住把辣味的酒精闷在口腔等待酸水回落,才把酒液吞下。

  摩挲酒杯的杯身,在酒精带来的迷幻中全心感受、拥抱。是我手指上的茧变得厚重,才认为是酒杯的材料变了。自然中的物质变换速度远不及人类。我很久没有摸到过自己年轻时的身体。认识到自己不如从前,只需要某天一觉睡醒,我盯着镜子,发现疲惫下垂的泪沟没有像往日那样在好好休整后就能减淡。它黯淡得像我学生时期用水泥做的模型。

  一个人生活确实自由,我可以在酒馆喝到天亮,没有人会用让我痛得瞬间清醒的力道猛拍我后背,让我回家。我也不用在被带回去的路上惶然地思考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我家。退休的第一夜,我在酒馆吧台,紧抱梅赫拉克,睡足一个通宵。

  等我次日腰肌酸痛地起身后,兰巴德往我面前放下一碟鱼肉卷,凑到我耳边说,艾尔海森回来了。

  敲门声撕开春夜厚重的潮气。

  我拄着单拐出去开门,和站在我家门口的某人对视。

  “怎么是你?”我惊讶中带着欣喜,因为我确实没料到他会主动来找我。自打我搬离他家,我们又各有工作,交流的机会便少得可怜,我很多时候都要通过旁人来了解他的近况。与我记忆中又有了出入,他的脸上出现深浅不一的新皱纹,肤色也不再如多年前那般白皙中透着血色。

  他也老了。我深刻认识到这一事实。

  艾尔海森被植物在夜里吐出的闷涩气味覆盖,微垂的眼睑下,视线依旧如鹰隼般直勾勾钳在我眉眼,嘴里很快发出一串喑哑的声音:“舍得离开工作岗位了?”

  他知道我从学生时期就想做教令院的讲师。“当然。加上这几年工龄,我的退休工资就和你齐平了,前代理贤者大人,”即便许久未见,很是意外地,我跟他讲话一直不会因时间流逝而出现陌生的感觉,“他们说你去璃月了?”

  “还有蒙德。”他说,“赛诺帮我写了信函,我在骑士团图书馆找到不少新出的古代文本,他们那位不老的炼金术士也带我去了龙脊雪山,实地考察。”

  “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爬雪山,”我勉强侧过身,给他让出走路的位置,“进来坐。”

  鹅黄色门廊灯下,艾尔海森轻轻从我身前走过,步伐也不快,腿有些抬不高的样子,留下一条狭长的背影。他扫了眼梅赫拉克,问我:“你腿还没好?”

  “年纪大了。仅靠保守治疗,恢复慢很正常,”我下意识说,而后感到违和,“等等,我好像没跟你讲过我受伤。”

  “贤者受伤这种新闻,几天内就能传遍全须弥。”

  “是吗?我以为你终于有了人性,学会关心别人了。”我向来反感他这种把我当成蠢货似的语气,自然就说出口了。

  他瞥我一眼,毫不客气在我客厅的单人沙发坐下。“你也是一点都没变。”

  我给他拿了个空瓷杯,敲在他手侧的台面。他却径自开口。“我很快就走。”他毫不考虑接下来的话是否会令我震惊,径直道,“卡维,我不认为以你的年纪和身体状况,选择独居是安全而合理的。我家有空房间,你稍微带点必需品就跟我过去。”

  “啊?”

  他抱着双臂:“听得见么?”

  “我是老了,又不是聋了,”我说,“只是,为什么?你不会觉得两个近七旬的老汉住一块很浪漫吧?”

  他侧头,眼神流动,露出反感的神色:“建议你把丰富的想象力留作他用,前任贤者先生。”

  “那你是想干什么?”

  “你和我讲话时总不爱动脑,”他说,“与其浪费时间询问我,不如动用你为数不多的精力回忆我刚说完的内容。”

  我不满地再次看向他那张脸。方才在门口光线不足,我没太留意更多的细节。但现在我意识到,艾尔海森和我一样,也不再年轻了。他嘴角有剃胡渣留下的细疤,显然是手抖时意外留下的。而这对于常年惯于持剑的他而言并非常态。我找到了能讥讽他的事,却高兴不起来。“行啊,我不近人情几十年的学弟突然想起来要伺候我这个老单身汉了,我可要好好享受。”我咬着后槽牙说,“等着,我去收拾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何缘由。可能有几分是积压的怨气。我半靠房间的木椅,将业果木柜里的衣物取出,叠齐放入外出用的手提箱。艾尔海森在客厅倒我的枣椰奶昔喝,杯具碰撞的响声传到房内。我实在嫌他那副事不关己的习惯,干脆打断他:“你也太自觉了,有空喝饮料不如进来帮我收。”

  “我以为,大建筑师有一双巧手,收拾行李这等小事是不必惊动我的。”杯底落在桌面。艾尔海森面带不耐推门进房。我倒没料到他会应允——不过他也从来如此。过去我们住在一起,每次让他收拾房间,他虽然嘴里不会说我爱听的话,但行动倒从来干脆。我将长裤叠起,反手接过他传来的外套。指尖掠过树皮般的皮肤纹理。他很快把手指往衣物后藏了两寸,不再让我触碰到他的指尖。

  我怀抱手提箱,看艾尔海森用他那把打磨精细的黄铜钥匙拧开门锁。门口打开一条缝,里面的果木摆件的味道幽幽飘出,随着艾尔海森的左臂伸向我。我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也不解释,从我手里取走了手提箱,半扛在肩头走向客厅。我心头一动,步伐比思绪先一步迈进,跟在他身后走入屋内。

  某人丝毫没有过问我要住哪个房间的意思(他家客房不止一个,之前我租住时是自己选的),就直接把我的手提箱撂在我原先住的房门前,不声不响离开。

  “你进去放完东西出来搞卫生。”他说。

  我耸耸肩,懒得计较他教官似的命令式语气。知道他只是在客观陈述需求是一回事,何况半夜吵架容易影响邻居的休息。

  把手提箱留在客厅,我推开木门,回到阔别数十年的房间,却一时不敢往前。屋内的陈设位置正确得令人发指:我选的竹编枕照原样斜放在床笠上,连我刻意留出缝隙的衣柜柜门都维持住半掩的30度角,保持着我从这里离开那天最后的模样。我没摸到桌上有落灰。房内看似不需要大面积打扫。我需要做的只有把带来的衣物鞋袜,惯用的物品整理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你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动过这里吧?”

  艾尔海森在客厅说:“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这是我家,我当然会收拾。”

  我心头闪过一个念想,他会不会是旅行到家后听说我退休,就立刻把我房间整理干净,把我留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到我习惯的位置就去找我。很快这个幻想就被打断:“别把东西放在路中间。”

  放着我贴身衣物的手提箱被他用笤帚随意地推回房门,像驱逐什么虫蚁。这成功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简直是把最让自己开心的事在脑海迅速过了一遍,才不至于跟他计较。

  考虑到自己的年纪已不太允许大喜大悲,和这样说话不中听的老单身汉相处,我得随时催眠自己不要和此人置气,免得咬碎牙齿,还得去健康之家花半个月的退休金做树脂牙冠,得不偿失。

  始作俑者对我的情绪波动毫无自觉,单手抱来一床干净的被褥,丢包袱似的扔在床榻,又鬼魅般地离开。

  由于搬过去的时间是在凌晨,倒是没人看见我重新去了艾尔海森家住。这令我很满意,因为这样不会生出多余的是非。我展开他取来的棉被,收拾好床铺,走到厅堂,见他已经环抱手臂,深陷在沙发内睡得很沉。他呼吸的声音比以前重,像缺少油润的马车轴承和滚轮摩擦,在房间里不关门就能听见。我可能也是累了,居然一时没想起要叫醒他嘲笑,兴许是这几年工作下来逐渐感觉到入睡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见他桌上叠放着几本书,书堆的边上有个驮兽皮制的笔记本。我记得这样款式的本子是他祖母留下的,数量相当多,他一般用来记一些私人的事——是我以前住在这里想偷看的时候,他会拿词典敲我后脑勺的级别。 

  我简单拢起艾尔海森床上的棉被,让梅赫拉克帮我把它盖到熟睡的艾尔海森身上。他果然不比过去那样精神收放自如,连我给他掖完被角都没醒来。

  又洗了个澡,我换上寝衣站在沙发边,就着煤油灯凝视他的睡脸。大脑里回想酒馆里因他而起的讨论。

  我确信,即便我几乎未赞同过艾尔海森的大部分言行举止,许多人对他的了解也远不及我。随年岁增长,他扎根于心脏的理智之种只会蓬勃生长,将一切小题大做的错误避免。他不会徘徊于“家”与“家庭”的论辩与情绪感知,即使他清楚自己会因时事变迁而逐渐失去选择的权利。某种角度而言,他算是一本通俗的读物。

  厅堂里的寂静正如午夜本身一般深沉,而沉睡的艾尔海森神情如天鹅绒般柔软。浓烈的反差使我按捺不住自己奇异的心情,就像第一个看到万花筒内部的孩子。我并非文学系出身,无法准确描述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所想,但他让我想到冬日里的炉火,我仿佛能听见火苗在柴木上扇动羽翼的噼啪声,直到倦意与奇妙的安逸占据我的大脑。

  等到进房间前,我才发觉他没摘隔音耳机睡觉,就撩开被角帮他关机,拔下接线口。指尖擦过他脸颊时,他轻哼一声,鼻尖微微一缩,吸进去什么,似乎在无意识地确认气味来自于谁。我一转身,在茶几上发现一个被我忽略的小物件:盒盖朝上打开,不起眼的木盒,里面放着我以前用的那把系着狮子玩偶的黄铜钥匙。 

  想来,他方才在这里等我,是想把钥匙交给我再去睡,只是老人的体力实在跟不上。

  我胸口暖洋洋的,自觉地捞起那把钥匙,顺带用指关节轻戳一下他的脸颊,拿着取下的耳机去他房间插充电线。

  做完如上行为后,我回到房间躺下,用心感受着熟悉柔软度的床垫,闻到数十年前常感受到的清洗剂香味,伸直双腿,沉眠至天明。

  即使晚上熬夜,早上还是天蒙蒙亮就醒来,这就是老年人。我打开房门,看见沙发上空无一人,而对面房间的门没关严,漏出缝隙与屋内的灯光。

  “艾尔海森,”我喊我这位久别重逢的朋友,“既然起了,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按照惯例,我默认他不拒绝就是同意,进房间更换外出的衣物。再推开门时,艾尔海森果然整装坐在沙发上,低头在看一本蒙德文字的书。他日常总不像个知论派的学者,习惯用行动替代语言。见到我,他合上书,站起来,很平常似的朝我伸手。

  我摆摆手表示拒绝,告诉他梅赫拉克足够让我站稳。他便收回手,环抱在胸前,那双尾部已被眼睑压下的上挑眼露出不耐:“那就先走。站着不动,是想负责锁门?”我白他一眼,故意用拐杖下端把他家地板戳得咚咚响,边戳边走。

  他在后面冷冷地:“捅坏就用你养老金付。”

  脾气还和年轻时一样臭。我心虚地减小力道,停在路边等他。

  我们一前一后走,开门进咖啡馆。店员回头看见我们,惊讶不已,表示看到我们一同出现就像岁月倒流。我爱听这样的话,感觉心里那丛名为青春的森林仍旧苍郁,乐得像从树冠顶端窜过的飞鸟。我一把揽过艾尔海森的肩胛,朝他们大笑:“好,给我们上点好酒。”

  店员动作一停,看向艾尔海森。艾尔海森只是皱眉,也不看我:“给我一小杯就可以。”

  “艾尔海森,你这是早早在养生了?”我冲他吹了声嘲弄的口哨。

  “正视身体的自然变化没什么值得被批判的,”艾尔海森瞥我,“除非有人已为耆老却依旧热衷于自欺欺人。”

  我听出来某人又是拐着弯骂我,一时语塞,一走一拐拉开离他两个位置远的高脚椅,坐上去。梅赫拉克自觉跳到我手边的桌板休息。咖啡馆的店员露出几张见惯不怪的笑脸,其中一个走过来把我们之间的两张椅子抽掉,搬去别处,又与我们聊起昨日的教令院趣闻。我边聊边笑,仰头吞下去两杯酒,大脑便开始闷热。咖啡馆内的香气令我陶醉不已,但我几次开口都想不起来要起些什么话题。

  “卡维先生,”一个新来的年轻店员把新烤好出炉的枣椰糖饼推到我面前,“您已经盯着咱们墙上的挂钟发呆十分钟了。是咱们店里的钟走不准了吗?”

  没等我开口,艾尔海森便道:“这位长者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从此以后都不必上班了。”

  他咖啡馆众人哄堂大笑。我颇感尴尬,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是比不过你这提前退休的懒鬼。明明身强力壮,脑子也还转的动,稍微多一点贡献都不愿意做。属实是薅规定的羊毛薅到极致。”

  “我少做的时间,你不都帮我补上了么?”他显然是故意激我,嘴角紧绷着没笑,伸手拿走我面前的一块糖饼,“不如你填个表,申请再回去五年,就当是我也延迟退休了。”

  眼见我们又要起争执,店员连忙打岔,扭头问我:“卡维先生退休后有什么打算?”

  实话实说,他问倒了我。老去固然是不可控的自然现象,但人要如何优雅地老去,发掘自己往后的精神需求,却是个值得讨论的哲学问题。几年前的我正是因为想不到自己离了毕生挚爱的建筑学该如何生存,又看到新来的学生们还俨然嗷嗷待哺的模样,才选择了留在岗位。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了。

  我正发愣,远处一位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妇人起身,笑眯眯地怀抱一叠传单朝我们一摇一摆走来。“两位英俊的先生,”她声音慈祥而婉转动听,带出微微后延的尾调,“如果没什么安排,要不要来奥摩斯港的相亲角看看?”

  半白的发梢间,她半掩着嘴笑,脸上绯红:“有很多适龄的老姑娘在等着你们哦。”

  两张新世界的画卷在我们眼前缓缓展开,下一秒艾尔海森便出手将他的那张快速卷起并丢弃:“谢谢。但我没有这种需求,以后也不必邀请了。”

  妇人的神情转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我又一次被艾尔海森的无情所震慑。“女士,您别在意,他说话总是如此,算是个屡教不改的顽劣分子,”我伸出手,将她落到额前的一绺银发轻轻拨回原位,安慰她,“这样傲慢的家伙不去才是对姑娘们幸福生活的保证,您说是吧?”

  妇人又盈盈笑起来,戴着翡翠玉镯的手抚摸我已布满皲裂的手背:“要是我的老伴儿能有卡维先生这样温柔该多好。”

  “您谬赞了。”

  “这么多年,卡维先生依旧英姿不减,我们有时聊起天来也还是忍不住要说到您,大家伙儿可都一直等着您退休呢,”她说,“所以,您愿意来赏光吗?”

  我正思考着,艾尔海森又突然放下瓷杯回头。“不想去就直接说,我知道于你而言拒绝别人的请求是很困难的事,”他对妇人说,“你如果是诚心邀请,就应该把宣传单留下,留别人回去思考,而不是立刻要对方作出答复。”

  妇人点点头,将两张传单乐呵呵地塞入我手中。“这位先生说得是。那我先走了,期待你们的参与。”说完,她与我们行礼,又扭着小步离开咖啡馆。我低头去看手上的纸页,上面用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若干事项与时间表,标题则是大号字体的“追寻你后半生的幸福”。

  我像读报似的看完上述内容,借此机会找到了提出心中疑问的时机:“艾尔海森。”

  “什么?”

  “说起相亲,我很好奇,你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出家了吗?”我说,“还是说,你是不婚主义者?为什么?”

  “你这是想我一次性回答你三个问题么,”他紧锁眉头看店员给我又倒了杯酒,“第一,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施加新信仰的打算;第二,我不是,所以我不必回答你的第三个提问。”

  “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快速扭头去看他,想到个滑稽的可能性,笑出声来,“噢,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这嘴上不饶人的家伙在年轻时一见倾心看中了某个人,结果人家自得其乐,根本看不上你这副怪腔怪调的作态。而后你爱而不得,就一直寡到现在?” 

  敢开这个玩笑,是基于我了解我这位朋友从不会在意他人直截了当的评价,拿他开涮也并不会被他当真的前提。果不其然,艾尔海森将一小包摩拉放在桌面,起身朝咖啡馆门口走去,只落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评价:“有趣的推理。”

  我心里一惊:“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他在门口侧头看我,一字一顿:“大错特错。”

  众人大笑。我也哈哈一笑,摇摇晃晃跟上去。与旧友久违的共进早餐环节,对话竟还是以我的胜利为终结,这极大地愉悦了我。我得意地笑着和店员击掌,拄着梅赫拉克,怀抱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和一整天愉快的心情离开。

  春夏的几个月就这样过去。

  在那日之后,我把相亲活动一事抛诸脑后,全部心血倾注到培养建筑以外的其他兴趣爱好。当然,我也不会刻意避开过去已具备的学识。比如我回自家院落里收拾出了一块空地,又特地去了趟化城郭,找几个巡林官陪同,一起去山里带了几只蕈兽回来养,顺带给它们打了几间小房子。

  “这就是你短时间内帮社区的小孩做了若干个狗屋、猫窝、鸡舍的理由?”艾尔海森的语气里透露着几分尊重但不理解的意味,“就因为他们看中了你家门后养蕈兽的巢。不愧是已退休的前任贤者,闲到做着这等费时费工还讨不到好处的手艺活,还高兴得像捡了天上掉的馅饼。”

  “谁能拒绝孩子们亮晶晶的目光呢,噢,是我们前任大书记官艾尔海森先生,”我给地上的黏土添加胶合剂,“喂,把我放门边那只喷壶拿过来。”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打算帮我的模样,只是环着双臂侧靠在门边,说:“我只是过来提醒你注意时间。因为帮你带了须弥蔷薇和香辛果盆栽的提纳里,已经在你家门口徘徊十多分钟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急匆匆放下手中的黏土,喊客厅的梅赫拉克,一瘸一拐擦过艾尔海森身前,选择性忽略他那句“别把泥点子甩到客厅地板上”。

  提纳里一看到我两手泥泞地过去,高高挑起双眉,快速将尾巴卷到背后。“这几盆东西放你家还是放艾尔海森家?”

  我抬手点了点自己后院。提纳里便咳嗽两声,冲那处喊:“赛诺,是放那里。对,按我说的方式摆好。”

  行动依旧迅捷的白发中年男性很快从围栏边翻出,朝我走来:“卡维,早。”

  “大风纪官今天不用出勤?”

  “我昨天刚处理完阿如村那桩走私大案,犯人于昨晚招供。一早又见提纳里进城,就顺路也来看望你,”他说,“几个月过去,我还没空跟你说恭喜退休。”

  我对赛诺这等身获神力,不容易步入老年的体魄很是艳羡。但他本人并不如此认为——如今仍活跃于前线的他,在某次酒醉后向我和提纳里表示,不能与挚友同步迎接衰老是他终生的遗憾。祖上有耳廓狐血统的提纳里倒是豁达,对自己最有可能成为我们几人中率先入土的角色表示十分满意,早早与我们商定了待他魂归大地时要在石碑周围种什么植物。当时的艾尔海森听得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一问,理由是提纳里抚养多年的徒弟兼义妹柯莱自会处理她师长的后事。

  见我不语,提纳里侧望艾尔海森家的方向,问我:“你又跟他住这么久了?”

  “不久,”赛诺倒有闲心调侃友人,“还不到‘九’个月。”

  见提纳里滑到嘴边的后话硬生生哽在喉咙口,我不禁手扶梅赫拉克大笑出声。赛诺也绷着嘴憋笑。“艾尔海森还收你房租吗?”

  “怎么可能给我免除,”我义愤填膺,“他根本就是按照我养老金开的数字,卑鄙的老东西。年轻时就是吝啬鬼,老了只会变本加厉。” 

  轮到提纳里对我笑:“挺好。你和他一块住,我们也放心。年纪大了之后,总得有个依靠。毕竟我们不像赛诺这家伙,花甲的年纪却还是壮年的体魄。”

  “主要柯莱是好孩子,到独立成家的年纪心里还惦念着你、粘你,”我说,“我就不同。万一哪天在家摔一跤撞到头,人咣一下倒在地上没了,恐怕都得等晨扫的勤卫工闻见臭味才知情。艾尔海森这个独来独往的老光棍更是。我俩无儿无女,别的家人又早都不在了,实在有些危险。”

  想想,又补充:“我基本只是在他家过夜,饭点前去买菜做饭吃饭。没事干又懒得跟他呆一块的时候就回家,反正就这几步路。”

  “在理,”提纳里说,“你情况还好一点,你为人热情,跟你熟的人多,你消失个半天都能有人问东问西;但艾尔海森那个独来独往的……我不好说。”

  我们同时默契地往那间隔着十多米远的房子看了一眼,那房子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半倚在门套上注视我们的方向。“进我家坐吧,”我对身边的两人说完,也冲那人喊,“艾尔海森,你别傻站在那,来我家尝尝我做的树莓蜜酱果茶。”他关上门朝我家走来。

  客厅里,三人围坐在桌边,赛诺让艾尔海森帮忙洗牌,自己从兜里掏出一包七面骰子。提纳里走来厨房帮我端水果,等我一去,赛诺便把牌往我面前一推,我们就又开始打七圣召唤。

  关于打牌的技术,我们几人算得上不分上下。毋庸置疑,赛诺是我们几个里面技术最好的,胜率最高,胜负欲也最强。此外,胜负欲最弱的是艾尔海森,其次是提纳里——我坦白了,谁不喜欢赢的感觉呢?我们连打三轮,战绩是赛诺两胜,我一胜。我得意地往艾尔海森的胳膊上一拍:“来,记账,半个月酒钱你出。”

  “我看来是真老了,”提纳里慢悠悠地喝果茶,“脑袋都转得慢了,血量不够都忘了喂食物牌,手气还差。要是柯莱在,可得让她帮我投些好数字。”

  “你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夸徒弟,像在夸孙女,”我调侃他,“柯莱什么时候结婚生个小朋友,好让你做曾祖父?”

  洗牌的赛诺直接呛出嘴里的茶水,噗嗤一声笑了。艾尔海森没发出声音,但看他微动的嘴角也能猜出他在憋笑。大受震撼的提纳里把眼睛闭成倒八字型:“……卡维,你偶尔语出惊人的时候实在也是让人无法招架。”

  “说起孩子,”赛诺擦完嘴,开口说,“提纳里,我上次在奥摩斯港外勤时,听说你们化城郭那边有户人家似乎因为孩子闹出些很不愉快的事。”

  我们就听提纳里讲起这个故事。说是城外原先有个做生论学派研究的普通学者,以前兼任过学堂的教师,与妻子育有一女。原本幸福的生活却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解散——此人不顾一切爱上他的一位同性学生,婚姻走到尽头。可那学生来自沙漠地区,家中有些古老的信仰,加上他们的关系存在诸多违背伦理的事实,这段感情便没得到任何人的认可。于是,那学生从崖壁上一跃而下,将悲剧推向高潮;那学者则终日沉浸在失去爱人与家庭的惨痛教训里,近日被发现死在山谷中的一处小屋附近,死因是长鬓虎的袭击。

  我脑海里很快浮出那个画面:滂沱的雨,无尽的荒原,沉寂之地,变作死黑色的血液;拖拽的痕迹,被压倒的草叶,横陈的被肢解的尸体。

  “死者的前妻与孩子当前境况如何?”我一时做不出反应,只在心中郁结,“那学生的家人呢?需要申请生活津贴吗?”

  “放心,后续他们的生活问题教令院已经处理好了。那位女士是因论派的学者,经济上还算宽裕,只是那孩子,”话到嘴边,提纳里略一沉吟,“我见过两次。或许是从小缺乏关心,说话总有些带刺。”

  我一看赛诺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在心里暗暗否定的,而艾尔海森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不出喜怒。

  再打了半局七圣召唤,我心里一直走神,手上出招速度也变慢,结果牌面血量直接被艾尔海森一轮清空。“卡维,”他说,“有些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事情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我没理他,闷头喝了口果茶,靠在沙发上,转过去看提纳里:“那人一开始就是非常规的婚恋取向吧?”

  “是,”提纳里这局的手气很好,下一招就将赛诺的最后一张卡牌击溃,“按照常理,他应该早些面对自己的真心,而不是去伤害他人——但换到那个时间点里人们的观念,这也实在是无解的情况。”

  赛诺大概也是想安慰我:“你在苦恼吗?”

  我很诚实地点头,并婉拒了他们后续的关切言论。想起那日在酒馆听到的言论。

  在须弥,同性间的婚姻并无明文禁令,但并非主流。这符合群众对智识的推崇。大部分人认为婚姻制度的实质是财产与权力的结合,繁衍后代是结果;至于情感,那是不重要的东西。

  我心里那个空洞又浮出来了。我恍惚中看见自己站在洞口前,看见自己坐在山崖前眺望远方被雨雾映掩的卡萨扎莱宫,听见除去死域的巡林官从我两侧走过去时,雨声里皮靴与枯草摩擦的声响。 

  那位抛妻弃子的学者被野兽啃食死去的时候会是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如天启般的曦光落下,抚慰他的内心么?

  “卡维,”那慵懒的声音从餐桌那头传来,“听不到吗?叫你吃饭了。”

  今夜,提纳里和赛诺并不留在我家吃饭,打了一下午的牌就各回各家。我就跟着艾尔海森回去吃晚饭。我久久注视桌面的饭菜:“艾尔海森。”

  他从饭碗上边抬起眼睛看我。

  “我突然感觉人生有点短,想起来很多事情还没尝试。”我说。

  他又无言地吃下去几块烤肉。“那就做。”

  有他这句话,我便心里有了底。由此,我往后两年的退休生活堪称精彩。除了养出一批又一批蕈兽,把它们轮番送回山野,我还托以前的妙论派同学推荐,去做过半年的老人速写模特,后来因为学生反馈说我的面部肌肉太流畅,不好画,我才辞了职;提纳里送来的须弥蔷薇和帕蒂沙兰花都是好养活的品种,我很轻松就让它们开满了自家院落;我还和城中的蔬果商联络,跟他们的商队去沙漠里,将新鲜瓜果卖去各个沙中部落。

  艾尔海森在我邀请的情况下会跟我一起出门,我在路上给他比划哪处建筑来自自己学生的手笔。不过他说什么都不乐意跟我去卡萨扎莱宫,理由是看得腻了。每逢这时,我就会啐他一口,并毫不上心地带他去下一个点。

  我们还在沙漠里吃烤肉。我烤的禽肉热气腾腾,脆皮紧致爽口,色泽金黄,咬下去滚烫滚烫,肌肉间的汁水和额头上汗水一起滑落。我懒得揩拭——我不认为有人会责备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不注重吃相,所以我当着艾尔海森的面,左右开弓,一只手扯一只腿,一只手抓一块全翅,轮流撕啃。商队里的人轮流夸我,我这位老友也会给我递手帕,或者在我提出要求时面露不耐地帮我擦嘴上的油。

  我在人堆里就像回到鱼群,灵魂在热闹纷呈的气氛里快乐追逐,追到星月升天、追到旭日高照,在锣鼓喧天中跳着祭祀幸福的舞蹈。

  唯一的一次危机是,我去集市里买水果吃,和赛诺、艾尔海森去的。我在摊位前跟摊主聊得兴起,恰好瞧见身穿长裙的多莉从远处走来,我便一个不慎将墩墩桃的桃核卡进了喉咙。

  多莉原本还在跟我笑着打招呼,见状连忙转身,顺着赛诺指的方向去找艾尔海森求救。赛诺给我拍后背,未果,想给我做海姆立克急救,身高又不太够。好在艾尔海森步伐还算矫健,几个箭步过来,双手在背后很有力地抱住我,用拳头冲撞我的上腹部。我立马吐了一地,丢了面子,但万幸保住了小命。

  赛诺和多莉帮我清理地面,而艾尔海森抱着我不动,我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我从不知道他胸口那颗心脏也会跳动得如此剧烈,如此慌不择路。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声音有细微的恐惧,不认真捕捉都感受不到的程度:“喂,就这样别死了。”

  我后来和酒馆的年轻人聊到这个事,说:“人没到那个年纪,就不知道小事都可能丧命。” 

  这两年里,我和艾尔海森的相处依旧是那样如饮凉白水,不痛不痒。我乐得多个聆听我说话的对象,他也不在意多了双吃饭的筷子。即便这间房子多年来过的,除了各类目的水电修理工,就只有数十年前那位来自星海的旅行者和我。但到现在,我们依旧会为各种琐碎的小事争执,吵到怒火上头的时候,我就会甩下一句“我今晚回家睡”,然后摔门出去。走到自家门前,觉得刚刚关门有点用力,就又灰头土脸撑着梅赫拉克走回去,拧开门锁,轻轻带上。最硬的语气配最怂的力道。

  在我再几乎遗忘那个空洞的时候,一个噩耗撕裂了我趋于稳定的退休时光。

  提纳里去世了。

  那个没有一丝风的午后,我是被艾尔海森背去健康之家的。起初见到来门口通知的风纪官后,我光着脚就扶着门廊往外跑,连梅赫拉克都忘了拿,也忘了自己几乎不能独立行走,直接腿一软翻滚到斜坡下方的石墩,脚踝剧痛难忍,怎么撑地都站不起来。艾尔海森锁门,追出来找我。我一看到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就忍不住流泪。

  某人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连泛白的胡渣都没剃干净,但他用力把我从地上拖起来,背到身上,去最后看了一眼我们相识数十年的朋友。

  柯莱撕心裂肺的哭声震耳欲聋。她跪坐在病床边,死死抓住提纳里从白布间垂下的双手,哭得面容扭曲,嘴里大声喊提纳里师父。不再是少女模样的她此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凌乱的发丝像失去大树依凭的藤蔓一般在风中摇曳。

  前面的人给艾尔海森和我让出位置,艾尔海森刚把我放下,我就连滚带爬扑过去,看着友人那张灰白色的脸难以自抑地痛哭出声。柯莱泪眼朦胧地喊我,我便和她紧紧抱着哭作一团。队伍后面发出重物坠落咚的一声,而后是风纪官手忙脚乱的声音。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倒下去的是赛诺。

  艾尔海森是我们当中最安静的。他走过去,手在提纳里的脸上和手上反复摸,最后将白布轻轻盖上。我看到他眼睛很快地红透了,眼底盛着泪水,但一滴都没掉出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表示。

  据巡林官那边的说法,提纳里是前一夜走的。那天早上有个年轻的巡林官牵着猎犬经过。那猎犬在提纳里家的门口停下,朝里面叫。小巡林官便走进去,便见满头白发的提纳里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胸前,动作平静得像只是陷入沉睡。桌上留下几封手写的信笺。一封给柯莱,一封给赛诺,我和艾尔海森也有份。从页数来看,提纳里是最后写到给艾尔海森的那份时开始脱力的。

  “亲爱的卡维,”字迹没了平日里的工整,纸上有笔杆没拿稳掉落后留下的墨点,“不要为我的不辞而别难过。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让你参加我的葬礼我很抱歉,但希望你知道,与你的相处使我终生愉快。”

  “生命不是永恒的 ,不过,我由衷希望你的后半生能过得更加幸福。”

  署名是“你忠诚的朋友提纳里”。

  葬礼那天下着雨,浑浊的空气带着秋风的味道。队伍穿过伛偻的行道树,暗绿潜入大气中,折射出晦暗的光斑。提纳里教过的数百号学生,带过的巡林官全来了。风纪官团队也来了大半。蒙德那位叫阿贝多的炼金术士和他的女学生也来了。很多年后,他们都说提纳里的葬礼是排场最大的,场里的花圈是最多的。 

  阿贝多接管了站在灵柩边久久不愿离去的卡卡塔,带它回了蒙德,据柯莱说那是提纳里先前约定好的。赛诺走在队伍前方,跟在怀抱遗像的柯莱后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他——很惭愧,我几个整宿都睡不着。

  走过一条小路,忽然有刺耳的声音从旁的村庄边传来。我看清楚了,是两个个中年男人。一个嘴里咬着草根,朝队伍前头斜斜地瞟,嘴里呸一下,对他旁边穿汗衫的男人说“那棺材里的不是大官吗,抱照片的怎么不是他婆娘”。

  “可能婆娘早走喽。”

  一人嘻嘻地笑:“或者根本就没婆娘,你看,走前面的都是……”

  大脑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涌出来,我很确信我一生都没有出现过此时的情绪,愤怒像火焰般以我的血液为燃料迅速点燃我周身。我两个箭步朝那方向冲过去,想抓住那种嚼舌根的混球痛骂,却差点跌倒在地,被后面一个默默流泪的女巡林官扶住。我只能在给提纳里坟边播撒花种的时候边撒边哭,哭得连赛诺都看不下去,伸手拍我后背,我就又抱着他流眼泪。事后一想,心里更是愧疚。

  总之,我那晚回去还是睡不着。从房间到客厅来回走,一直流泪,不忍再看桌面的信纸。某人多次被我的脚步声吵醒,走出来看我,眼底也是黑黢黢的一片。

  他扶着后腰慢慢落座在我对面,说:“卡维,伤心事既成事实,想再多也不能改变。”

  我问他:“提纳里给你写了什么?”

  他只是摇头。

  我疲惫地揉眼睛,问他:“我能看吗?”我只是想再看点朋友留下的痕迹。

  艾尔海森知道我不是偷窥癖。他点点头,但是说:“提纳里让我烧了。” 

  “那你就烧了?”我苦笑,“他让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了?”

  “尊重朋友的意愿更重要,”听上去还有别的理由,但他没说出来,“况且,我确信我记得住。”

  “好。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走,你也要记得住我的话……不,我不想,”我想说的哽在嘴边,几次试图讲出来,鼻腔都酸得发苦,“艾尔海森,我不想像他那种走法。” 

  某人给我倒了杯水,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我就描述噩梦里见到的画面:一个人躺在林间的小屋,身体的力量慢慢消失,可能会因呼吸困难而颤抖。冰冷的医疗器械。想叫人,也叫不到。夜里黑漆漆的,只有阴森的灯,灯芯跳啊跳啊,声音轻轻的,像自己的心跳一样。

  “我以前一直想要个家。但现在看,连提纳里这样家庭美满的人都是自己走的,”我沙沙地说,“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房间里就只有自己在等死。人类来到世界上是那样热闹,家人在笑,医生在笑。但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留下的只有名声, 还会被愚者弄脏,”我悲愤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提纳里是何等智慧的人。”

  “我也听到了。”他没否认。

  我想了很久,说:“我的想法可能很自私——名声能好一些最好,人类本就该干净地来、干净地走,但最希望走的时候不要一无所有。答应我吧,我太害怕孤独了。”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我,沉重叹气,说:“生死并非人能决定 ,你的愿望太过无理取闹。我当然可以假意答应你,而后呢?”

  他的话像一盆凉水浇了我一身。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拄着拐杖冲出家门之后是去的哪片野地,只知道自己一直往前走,经过提纳里的新墓碑还停下来哭了一阵,心里想到他往后就像山野里的花朵一样孤独,又难过起来,漫无目的地走。我走得像无头苍蝇,像是怕某人找到我,又怕某人找不到我,天蒙蒙亮就又回去了。

  那段日子我过得都如同行尸走肉,直到大半年过去,我还在昏朦的歧路上走,看到花花草草都能眼含热泪,不时去公墓还能撞见赛诺。除开眼里的疲惫,他的精神反倒比我好些,每次都会送我回家。艾尔海森也都站在自己家门,确认我朝他那里走,才自己先转身进屋。 

  我足足用去了一年有余,才勉强从提纳里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心中无名的空洞愈发深邃。多少还是需要感谢艾尔海森——我能看出他的情绪也很低落,但他却私下帮我联络了珐露珊,让对方给我找了些编写建筑机关学科普书的私活。而他自己则是从草神纳西妲大人那边接了点文学稿件任务。 

  顺带一提,珐露珊前辈的心情也不大好,但似乎是她送走的后辈数量已经数不清,所以转变情绪的速度远胜于我。

  我一忙起来也确实没太有力气去悲伤,成日在制作模型和编写讲解词之间游走。在某人的默许下,我还将养的蕈兽和花搬到了他家后院。这样我就不必总是拄着拐杖回家处理。

  某个雨夜,我在房间里做模型做得忘了时间,想起来的时候惊得差点心脏骤停。我惊恐地走向后院,见瓢泼大雨已经劈入后院的门框。我几乎要当场昏厥,腿一软,摸着沙发扶手半跪了下去。

  那是提纳里给我留的最后一批花种了。

  我回头想喊房间里的艾尔海森帮忙,却突然瞧见雨中黑色的身影——艾尔海森穿着暗色的斗篷,正抱着一盆须弥蔷薇朝门边走来,雨水成股顺着他的鼻尖滴落,滑过他已布满皱纹的脖颈。

  艾尔海森淡淡看我一眼,转身走进厨房。我扶着沙发边站起,慢慢跟过去,见我的花果们都整整齐齐排在厨房的地面,瓷砖上湿淋淋一片。呆滞的蕈兽们摇头晃脑,抖着身上的水在炉灶间蹦跶,有一只还向艾尔海森滑稽地吐了个泡泡。艾尔海森将斗篷脱下,露出不再宽阔的后背。

  他甚至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我凝望着他已变得半白的短发,心中五味杂陈,突然就很想哭,觉得自己真的要振作起来,好好珍惜还在眼前的人。

  艾尔海森冻得浑身发抖,虽然我很快帮他烧起壁炉的火,又拿了厚衣服给他换上,但他还是患上了重感冒,低烧了几天才好转。

  那天我坐在他床头写文案,突然说:“喂,艾尔海森。我想起两个事。”

  “你又有什么异想天开?”他带着厚重的鼻音问我。

  “我当年退休的那天你去游山玩水了,那晚赛诺和提纳里又刚好都在外勤,就留我一个人在酒馆,”我说,“后面你回来了,他们两个回来了。结果到提纳里走的时候,你们还是没来得及给我庆祝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这样,等我七十五岁的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要陪我补过一个退休仪式。” 

  他蒙在被窝里先低声说了句“幼稚”,后面说“知道了”。

  “然后,”我无视他的调侃,对他郑重地说,“从明天开始,我想去一下奥摩斯港的相亲活动。”

  听完我后面的话,艾尔海森似乎是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有出声,我低头继续写稿,没太留意他别的反应。很久之后,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我转过去看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相亲的地方在奥摩斯港的一个老旧餐馆。没人坐在室内区。因为内里的位置都闷热而潮湿、终年发着霉,我几乎都想要询问店家是否需要改造建议。万幸,我上学时参与改造的货梯还能照常使用,只是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嘶哑又拖沓,时刻提醒着我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家伙。

  室外的桌椅上坐着二十多位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他们见到我时都面露惊讶,下垂的面部肌肉里挤出灿烂的、如花开似的笑脸。有些在教令院上过学的,还冲我喊前任贤者大人。我便一一和来和我聊天的妇人交换联系方式。她们当中许多是成过婚、也有孩子的,也有将一生献给学术研究,最后错过婚恋年纪的。我完全不介意她们的过往,倒不如说我对需要改嫁的妇女抱有更深切的同情与关怀,可能是她们令我回想起自己曾经孤身一人的母亲。

  可每当有人垂着眸子看我,面露羞色地说是否乐意做她后世的伴侣,我又都无法打从心底应承下来,最后内疚地留下一句:“感谢您的欣赏,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做饭。家养的小蕈兽饿了。”

  她们靠在门上等我的模样,让我很容易联想到某个人。 包括她们低头拿着放大镜看报,安静思考的姿态,总让我看见心里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形。

  我便觉心头有冰河淌过,想快速逃之夭夭。

  星霜荏苒,又是一个新年。

  天色缓慢黑下来,罩住我们住的上城区,像戏剧到了下一场似的。

  我校对完珐露珊前辈要的稿件,怀抱配图的草稿,在傍晚经过酒馆,提了一箱啤酒回艾尔海森家,庆祝我们两个老东西又平安无事地熬过了一年。那晚雪下得很大,风吹得玻璃砰砰响,窗户外什么都看不清楚。艾尔海森喝了小半口酒,问我:“还没找到能收留你的女人吗?”

  “也不是没人乐意,”我实话实说,“但很奇怪,我都没有和她们再走后面十几年的想法。”

  “可能我这个人真的不需要老伴吧,”又乐呵呵地补充,“说不定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脆弱,不用人陪也能走到那个阶段。”

  他用指尖捏着酒杯摇晃,没说话。我看他花白的眉毛已经软得垂到了眼尾,那双草叶色的眼睛却还是澄澈的,心中不由一动:“艾尔海森,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长得挺漂亮的?”

  某人终于抬起视线跟我四目相对。“……我很遗憾你到这个年纪才能发觉身边人的优点。” 

  “说什么呢,”我笑他,“我年轻时就这么想。只是那时候觉得夸你容易让你尾巴翘上天。”

  他放下酒杯,已经有些干瘦的后背朝前微倾,在风声与柴火焚烧的声音里拉近我们的距离。“那么,你想让我做那个人吗?”

  “你做我老伴?”我一想那个画面,身体就诡谲地打了个寒颤,“那倒是不必了。两个干巴巴的老男人搂在一块睡觉,想一下就怪吓人的。”

  艾尔海森点头,似乎是在认同我的话,但也可能有更多我没读懂的情绪。我心里便有些发虚,补了一句:“喂,我不是嫌弃你,我觉得你作为老伴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只是我本人觉得跟男人在一起实在是个崭新的选项,在须弥不多见。你也是,都这把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等一下,喂,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某人一边嚼肉一边听我越描越黑,脸上浮出略带戏谑的笑,唇角的胡渣也跟着抖。

  “还笑,我忍你很久了,”我说,“你就这么乐意见我相亲失败?” 

  “多思多虑,情感脆弱,难怪久久找不着归宿。”他用自己的酒杯把我那杯往前推了推,就当是碰杯,“新的一年,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卡维。”

  寒潮来的日子就在新年之后。

  某晚我起夜,去看了眼蕈兽们有没有保暖措施,忽然听见那边房间里顺着风传来低沉的咳嗽声,像还含着痰。我就一步一拐走过去,敲开门:“你又着凉了?”

  “可能是,”艾尔海森在黑暗一片里回答,“拿个手炉给我。”

  我就去客厅,往那铜制的暖手炉里夹炭片,用带纹路的布包好,拿进去房间,就着柔白色的月光坐在他床边,掀开被褥的一角,朝他怀里塞。我摸到他的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布满皱纹,冰冰凉凉,好像没什么血气。“真荒唐,”我发觉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心里难过,怕他看出来,又开他玩笑,“你以前壮得像头牛,没想到还有今天。”

  他在睡眼惺忪中回握我的手,指尖穿过我的指缝,松弛的皮肤在我带厚茧的掌心摩擦,像是在确认我存在。我听不清他在被窝里说什么,弯下腰去听,才听出来他困得迷糊也在怼我“你才像头牛”“牛比你聪明”。

  我忍不住骂出声来,但还是拄着拐杖去给他煮药汤。等待药汤滚沸的时间里,我做了两个重要的决定。

  一周后。

  “你想做腿脚手术?”酒馆店长兰巴德的眼睛瞪得像鱼。酒保们也纷纷摇头,表示不认可我的计划。

  我正义严辞地辩驳:“你们这些年轻人会反对我,是因为你们对靠自己走路这件事没有兴趣。你们可能暂时无法理解,但我们这些上年纪的人都是生活的斗士,是有意志力继续活下去的人。我就是要抗争这种依靠外力才能走下去的结局。”

  说这话的时候我满腹激情,就像当初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把卡萨扎莱宫造出来一样。优秀的建筑师就是要懂“无中生有”。

  年轻人们都住口了,较我年长的兰巴德倒是没被说服:“手术有风险这句是老话了。你有没有想过,卡维,你一旦躺到那个床上,可能就永远下不来地了。你当年六十出头的时候为了能继续教学生,都选择保守治疗,现在人近七十反倒冲动起来。艾尔海森,你不阻止一下你这位异想天开的老同学吗?”

  某人没开口,我就急不可耐地替他说了:“他说他支持我。”

  “怎么可能,”兰巴德看艾尔海森,“你答应他了?”

  “他自己都考虑好了,只是给我下通牒,不存在我答应或不答应的选项,”艾尔海森优雅地将一块鱼肉慢慢送到嘴边,在兰巴德的目光中,击碎对方的希望,“何况,就算我反对,他也会去做的。”

  “很好,够了解我。”我十分满意,给他倒了半杯香料茶。

  兰巴德不解:“可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早想好了理由:“是这样。我在某人家里看了不少他出游那几年写的游记,觉着挺有意思,和我年轻时那种为游学外出而准备的路线全然不同。”

  这就是我的两个决定。一个是手术,一个是旅行。我过去一直为职业梦想而活,从未怀抱纯粹的欣赏之情去游山玩水。在离世之前,我想作为一个纯粹的旅人走遍提瓦特大陆。

  “我想去走你走过的路,”我跟艾尔海森前一夜是这样说的,“也想带你看我走过的路。”

  同样,健康之家的医生们一开始也对我的想法呈否认态度。出乎我所料,一言不发的艾尔海森在我舌战群儒未果时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支持我。我后来笑他:“你是多想跟我一块去玩啊。”

  他用那种略带鄙夷的神情看我,手里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

  “签啊,”我理直气壮,“你看我也没用,我没别的‘家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家属那栏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勾选知情。“小心点,别死在里面。”

  “放心,”我躺在狭小的手术床上,推开他另一只握住我的手,被医生推进病房前还冲他比划,“作为回报,以后你的我来签哈。”

  “你那张嘴巴到老都还学不会控制,”他的声音好像在发抖,但还是随着手术室门关闭而消失,“知道了。” 

  手术是全麻。我倔强地觉得自己全程醒着,只过去了不久的时间。被推出来的时候,等医生把我面罩一摘,我就说“我一直醒着”,把满手血污的他们都逗笑了。过后,我看到天色已从我来时的午后变成了凌晨,见到艾尔海森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都熬成了红色。

  “你差点大出血两次,”他狠狠瞪我,“你还好意思说你醒着,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尴尬地哄他:“咳,我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

  等三天观察期结束,我就被送回了家——准确来说是艾尔海森家。他让人在门口停下,把我抬进客厅内。来帮忙的赛诺第一次进来了客厅。趁艾尔海森进房间收拾,他坐我隔壁对我笑:“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坐这几张沙发的机会,提纳里都没来过。”

  “想来可以提前打声招呼,”艾尔海森从房间里走出,“你们又没说过想来。”

  赛诺笑笑,没有吭声,只是去集市买了点食材回来,放下就走了。说是去化城郭的老树屋看看柯莱。

  手术完至少半年不能动弹。我躺在沙发上,享受了一把指挥官的乐趣,指挥的还是艾尔海森这样伶俐的部下。让他给我拿水果吃,他会洗好切好,泡在盐水里插着竹签送过来;让他给我拿书,他会连带着书签和我惯用的划线笔一块塞我手里,顺带给我拿靠枕和架在腿上的小桌板。

  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就说,送我去浴室,给我拿个桶,我给自己擦擦身子。艾尔海森就去取了梅赫拉克,看着我把它变成拐杖形,扶着我,我们两个一起颤巍巍走进去。他把我抱到浴池的边缘,转身出去取了几条浴巾,往桶里放温水。站到我跟前,让我把衣服脱完。我就脱下上衣扔给他。做完手术之后几天我都没穿长裤,从医院光到家里。艾尔海森把我衣服抱去丢进脏衣篓,搬来一张矮凳坐我面前,一手抱起我那条完好的腿,用沾湿热水的毛巾给我擦拭皮肤。

  实话说,我心里是非常不好意思的。主要在于给对方添了巨大麻烦的愧疚。我脸上烧得像烙铁,赧然得不敢看他,通过讲话掩饰情绪起伏:“喂,艾尔海森,开个条件吧,我该怎么感谢你?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他似乎一直紧盯着我的身体,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你要继续跟我算这种账?”

  “哪有无条件接受别人好意的,”我说,“你想想,我还得再让你这样照顾至少半年呢。我年纪比你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做同样的事报答你。” 

  某人没立刻回我,像是在思考。他挥手示意我转个身,然后帮我搓后背。在蒸气缭绕里,他那双发皱的手落在我多年未让他人触及的皮肤上,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象到他的表情——忽略那人其他的五官不看,只要他不开口,那双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永远是深情款款的。他对待我的力度很合适,仿佛是在抚摸一座珍贵的雕塑,而动作在大脑里模拟过无数次。

  下一秒,他说:“我想好了。”

  “说。”

  “很简单,”艾尔海森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酒桌上谈生意,“我做的是类似护理的工作。你应该按照须弥的老人护工的平均价位给我发工资。考虑到我已是退休的年纪,又跟你相识一场,还非专业出身,价钱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就每个月跟你的房租一起交给我吧。”

  他很爽快地在我背上写下一串摩拉的数字。

  “你……”这笔飞来的开销直接把我堵得连呛都不想呛他,“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这个年近七十的老同志!”

  “我退休金几乎都给你做房租和生活费了,”我气得牙痒痒,“坏东西,我哪里来的其他经济来源?你干脆直说让我把自己房子卖掉算了。”

  “首先,我早就不在年轻人的行列里;其次,你那点微薄的不动产不至于让我动心思;”艾尔海森慢条斯理道,“再次,我给你开出的价格并不需要你通过卖房来解决问题,希望你活动一下许久没使用过的大脑。” 

  我转过去指他,指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骂什么合适。直到最后,我猛地想起一个可能性,立即一阵急火攻心,闭上双眼:“你告诉我。我们须弥上城区租房的平均价格是多少。”

  某人开口说出一个我预料中的数字。

  “你做得好啊,算盘打得响啊,艾尔海森,”我咬牙切齿,“把我的房子租出去,刚好就够付你给我加的这笔钱啊。”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负罪感地跟我对视,并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悠然自得。

  “一肚子坏水!”我转过去不再搭理他,一开始的愧疚感已然烟消云散,理直气壮地指挥他帮我擦身洗衣。

  次日,我便骂骂咧咧地给学院的老同学写信,让他们以正常偏低的价格把我空置的房子按单间分租给有经济困难的学生。某人全程在旁边翘着腿隔岸观火,还很是主动地询问我是否需要他帮忙把我的全部东西都搬来。

  对于已付费的服务,我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答应。但他一走出门我就又后悔,怕他搬重物受伤,紧急联络几个熟识的老邻居去帮他。

  “我就是太善良才会每次都狠不下心罚你,”我气喘吁吁看着他和我叫的的邻居帮手们走到房门前,“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没被感化。”

  “让一个岩神信徒去蒙德风神像参拜一辈子,他也不会觉得自由比契约更重要。”某人平静地谢绝邻居们把我行李搬进他屋内,独自忙活起来,“你下次找人来我家之前,麻烦先把自己的裤子穿好。”

  我猜测他根本只是不想让不熟的人进他家门,就不疾不徐拉过旁边的毛毯,把打着石膏的下肢盖上。

  时间如水,不知不觉流逝。

  或许是我的愿望打动了命运——事实上我更愿意把功劳归给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我的恢复时间并不像医生预估的那样需要半年以上。仅仅从冬末到夏初,我就可以下地走路。一开始有些使不上力,但在复健锻炼半个月后,我居然能走得比艾尔海森还快些,不再需要他停下来等我。这在过去十年里我都不敢想象。

  拆石膏的那天,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回家后在地上连蹦几下,被艾尔海森按回沙发上坐下。 

  在得到医生的确认后,我和艾尔海森收拾行囊,将家中的蕈兽和花草托付给赛诺,就一块出发,按着这几个月里计划好的行程周游列国。

  和外界的印象不同,艾尔海森除了擅长整理繁复如山的档案外,本身是个很会写文章的人。 即便我对文学一知半解,也知道他那种精准简练的文字、意境优美的比喻绝非常人能写出的水准。比如此刻,我站在蒙德境内龙脊雪山的对岸,回想起他在游记中的记叙:

  “半空白雾皑皑,绕山之河游鱼戏水。以寒天之钉为柄,致密雪层覆盖植被,整座山体宛如一只被巨人弃置的手摇铃。”

  我啧啧叹奇:“你不去应聘做旅行社主编,真是业界一大不幸。”

  “有魅力的是景物本身,”他说,“听再厉害的吟游诗人传颂也比不过亲眼所见。”

  “你就非得要怼我才会说话是吧?”

  我们就慢悠悠地并肩走,奔赴下一场盛景。

  在西风图书馆中,我寻来一些蒙德建筑学的书籍看,艾尔海森则是坐在我对面看些音韵学理论。我们从清晨看到日上三竿,临近饭点,我就托着下巴,看他手持放大镜,侧头思考的模样。我瞬间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也是在图书馆里,被木质书柜与草叶芬芳环绕的那个午后,我原本只是抱着模型路过,远远瞧见他专注的神情,不知怎地,脚步就迈了出去,像是冥冥中受到蛊惑一般。

  我们一见如故,携手并进,虽中途分道扬镳,却又再一齐面对生活的考验了。

  璃月港口的小吃摊上,我们在长凳上并排坐,分享买来的烤吃虎鱼和炸萝卜肉丸。美食带来的简单幸福感浸泡着我的内心,就像身处须弥雨季,在禅那园亭台里坐观湖水涨满鱼池,将月莲拥入怀中。吃到半路,我沉迷于环顾四周,观赏璃月建筑,没留意身边有个跑过来的孩子往我身上一撞。我身体一歪,手上的炸肉丸逃出竹签的禁锢,弹着跳着滚进身后港口的滔滔大洋。

  我正为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而失落,艾尔海森就用齿尖撕去鱼鳍的一角,不紧不慢:“希望下一个变成鱼饵的不是你的其他重要物件。”

  “万一真有那种情况,我就不能跳下去捞吗?”我白他一眼。

  他皱着眉看我,唇角的胡渣抖动:“如果你只是为了反驳我而提出这个荒谬的观点,我可以忽略你话中的反逻辑性。” 

  我听出来他是担心我,心里高兴,就低头吃鱼,不和他争辩。 

  有神之眼傍身的我俩,能随便深入一些人迹罕至的山区游玩,撞见小型魔物也并无压力。我们走走停停,用着这个年纪应有的速度,从不赶急赶忙。我负责看地图,艾尔海森负责记录日期。至细雨弥散于河流之时,我们便会找些高地,用元素力支起营地,脱下鞋袜,闻着湿灰的气味,坐在地上观望翠绿的林海。

  而到璃月无人的海滩边,我们脱去外衣,只留一条短裤,两个连吃烤肉都要切成拇指大小的老人,踩着水花滑稽地打慢动作式水仗。湛蓝的海水清波粼粼,将我们闲适的心情如花卉般绽放开来。只是打闹了一小阵,我们便双双脱力,坐在水里湿淋淋地感受清凉。

  夕阳下,他那消瘦的、逐渐布上象征老去的斑点的身体印在我心头。快乐之余,我确实感觉到,那些永不知疲倦的少年岁月,就像扑到沙上的浪花,就这样消失,再也不复返了。

  傍晚,我们去客栈落脚。常规情况下,我们是会要一个套间,某人睡一间、我睡一间。由于恰逢大暑,客房已几近被订满,我们只能住单间。夏蝉彻夜鸣叫,我把窗开到最大,都还是热得直流汗。我便脱了外衣,躺在窗台内侧的床扇风乘凉。

  艾尔海森冲洗了身体,裹着浴巾出来,一眼看见我大翘着腿躺在床边摇扇子,忽地目光一闪,警觉地抬头看向窗口。我冲他吹口哨,调笑说:“这么老了还讲究这个?多秀一秀,说不准早就不用被调侃打光棍喽。”

  “用这种方式寻找的伴侣岂不肤浅至极?”他语气里很不满,反手将浴巾解下来,甩到我脸上,“我跟你不同。你明明有成家的愿望,却连自己想要什么类型的伴侣都搞不清楚。年轻时装得自由自在,老了相亲相一半没下文,现在又摆出那副寂寞的嘴脸。你建的那些楼,难道不用画工图就能自己从地基里长出来?那真该说一句生命的奇迹。”

  “早说你的脾气不好,”我把浴巾抓下来,扔回他手上,脸上还留着他连同洗澡水夹在一齐的味道,“明明是我失败,也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你一个不想成家的人,反过来指导我,合适么?”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想成家。” 艾尔海森没好气地坐到我旁边,准备擦干头发。

  我一时兴起,拿回浴巾,跟他说:“我给你擦。”

  他颇感突然,眨眨那双已经被白雾蒙了大半的眼睛,没有反抗,安静坐在原位。

  我意外于他没有出言损我,心里高兴,就更乐得伺候他。手心托着布料,给他从发尾开始吸水。他的发丝已不比过去的弹性十足,发梢变得柔软,发根也有些稀疏,是岁月蹉跎的印记。我翻开他的发缝,小心地擦拭着他的头皮。忽然,我擦到一撮雪白色的发茬,指缝里上还挂着两根,心中不由一动。

  “怎么了?”艾尔海森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开口问我。

  我伸出手:“你长好多白头发。”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白发,把它放在手心细细摩挲:“人总是会老的。”

  “那是自然,”我笑了笑,“我比你只多不少。”

  “况且,老不是问题,关键是老得有滋味。”我继续说,“就像这样,有人陪在身边,哪怕是擦擦头发,也很温暖。”

  “你这是做教令院导师上瘾,”他抬手搭在我的手腕,“别说教了。”

  “哈哈,也许吧。”我哭笑不得,“你这人真没情调。”

  他拿下浴巾,侧过脸看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同时语出惊人:“卡维。”

  “嗯?”

  “我们确实都老了,”他说,“我也知道你一直想成家。”

  我没否认他的说法:“所以呢?”

  “既然你相亲失败已是板上钉钉,”他说,“为什么不考虑领养小孩呢?”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领养?”

  “你可以领养学龄期的孩子,”他说,“你如今距离七十五岁还有将近三年。即便你八十岁就彻底干不动了,几年也足够盯着一个半大孩子上完义务教育。”

  艾尔海森的建议十分合理,我一时竟觉得没什么破绽。思考半晌,心里感觉有些不安,但又有种莫名的期待,就没吭声。

  他见我不说话,就当我接受了:“等回须弥,给赛诺写信问问。他应该有经验。”

  我们最终只去了三个国家。脚程太慢,等到岸时已经错过枯水期最后出航的客船,赶不上去稻妻。但结果不算糟,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依次穿行枫丹、蒙德、璃月,绕大陆中东南走了个圆圈,还能恰好回到须弥参加这年的花神诞日。回国的路上途径道成林,我们顺道去了提纳里所在的公墓,给他带去几朵在层岩巨渊附近摘的清心。

  “我这几年过得很充实,你介绍的风景区我都去了,现在在继续寻找幸福的路上 ,”我摸着那已被他人擦拭干净的墓碑,“一切还算顺利,感谢你的祝福。”

  扶着地面站起身,我侧头问艾尔海森:“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

  艾尔海森摇头:“该回家了。”

  “无情的家伙,”我又转过去对墓碑小声说,“他老大不小还害羞,把什么话都藏心里。先欠着,等下次我来帮他讲。”

  巡林员将我们送回城中心,我们走螺旋形的水泥楼梯回去。往上城区的路蜿蜒上升,伸到圣树中心的青绿里去,越往上层人声越热闹,楼宇幢幢,我的心跟归巢之鸟一般雀跃,一路和每个认出我的老友或后生打起招呼。

  意识到自己心态确实有了转变,是我不自觉地走到艾尔海森的家门口。恍然间想起,刚经过自家房产的门前,竟然没想起来要回头看一眼。艾尔海森似乎也发现了,但既不提醒我、也没调侃我,想来也是默认我本来就会跟他回家。

  我俩进了家门就开始搞卫生。他以前看书时间太长,腰椎僵硬,但胜在脑子清醒,就负责做些收拾整理的零碎杂活;我体力较他还好些,就是早年熬夜过度,不太想动脑子,就负责大面积的清扫。我拿笤帚转了半日,才扫完两个房间和餐区,见艾尔海森还在沙发上分类擦书皮,就逗他:“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咱家这么大?”

  他动作好像是停了几秒。我才发觉自己说错话:“哦,我是说,你家。” 

  “就算房产证写的是我的名字,”他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似的,“以你知名建筑师的专业知识,住了这么久,还看不出我家的套内面积是多少?”

  他真是在和我抠字眼。我心里很不舒服,就提起笤帚去厨房清扫,不想在他半径两米的范围里呼吸同一片空气。走进厨房,我意外瞧见除开地面还未清扫,桌上已被擦拭干净,砂锅里在煮东西。提起锅盖边角,一闻,香气像冬眠苏醒的穿山甲的四肢一般从内部舒展开来。我立刻就知道这是我爱吃的石榴核桃炖禽肉。

  在早年我们同居的日子里,我们就差不多轮流做饭——倒不是我不乐意为他承包,实在是我俩口味各有倾向。我常熬夜,消化不好,就偏好些汤汤水水的食物;某人则是连吃饭都想抱本书在旁边看,所以喜欢煎炸、烘烤、干煸类的菜式。我们虽会揶揄对方的口味,但在下厨时还是会互相考虑(排除吵架期间各做各的情况)。直到四年前。某天我做早餐,香料不够去邻居家借,借的过程里被邻居家孩子缠上,一时竟忘记回家关炉火。

  冲天的灰烟直入无人之境,不仅在铁锅锅底大炼钢铁,还将整个房子填满,甚至无孔不入,钻进卧室,硬生生把在睡回笼觉的艾尔海森给熏醒。等到我拿着香料拖着步子走回家,就瞧见他靠在门上狠狠瞪我,脸色铁青,衣服上的每道褶皱里都在散出烟味:“我如果没醒,你现在回来刚好能给我收尸。”

  我全然知道这是我老了的缘故——我从来没犯过如此弥天大错,差点失手害我最重要的朋友丧命。那天,我立刻给他还上买新锅和厨房清洁费用的摩拉,午饭晚饭都食不下咽。倒是他看不下去我一直愧疚,在两天后就不作声地承包了下厨的任务。我也没胆和他讨价还价,只能心虚地承受他独特风格的关心,专注于买菜、备菜和洗碗。

  想起那件事,又看到他做了我爱吃的菜,心情便平复许多。

  作为微不足道的报复,晚餐时我当着他的面把长粒香米直接倒进锅里,狼吞虎咽,把汤汁吸出很大的声响,吵到他几次抬头看我,最后留下一句“蕈猪吃饲料都比你优雅”。

  距离花神诞日还有两个月。我抽空去做了次全面体检。几天后,艾尔海森在沙发上看我报告单,前后来回翻动。纸页的响声也不小,吵到在客厅插花的我。“怎么,我指标还有啥问题吗?”我说,“医生都说只是些常见的小问题,像你说的,都是‘自然就会有’的东西。”

  他语气还是很平淡。“嗯,不用我伺候,挺好的。” 

  “你就别想着伺候我了。就你这大大小小的毛病,稻妻怕是去不成喽。”

  我哼着小曲继续插花。插完后,抱起一整个彩瓷瓶慢慢踱步去客厅边几,放在一幅我早年买的挂画下方。我喊艾尔海森:“喂,等会再看,看我有没有放在正中间。”

  艾尔海森顿了两秒才抬头,显然没在听,只又低头下去,手里不知道写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我是问花,不是画,”我不满他敷衍的态度,走过去看桌面,“在干什么呢?”

  “你不要孩子了?”他瞥我一眼,“你不是说,等你体检完,身体没什么问题就开始申请?”

  “要。”我连忙鸡啄米似地点头,立刻就不想花的事情了,跑去房间拿纸笔坐到他隔壁去,跟他讨论该怎么写给赛诺的信。写到最后,干脆让他这思路清晰的人给我代笔。

  艾尔海森的行动力是毋庸置疑的。几乎是第二周,我们就收到须弥几处恤孤院送来的信件。和院长们交流之后,我决定先作为普通的爱心人士保持接触,再看孩子们的意愿来决定。

  秋日的须弥城郊仍旧那般华美。金黄的落叶里,我们坐在湖畔,看放风的孩子们在羊毛毯似的草地上打滚、嬉戏,笑声化作音符落在水中,荡出阵阵微波。我事前已和孩子们玩得气喘吁吁,累得动弹不能,就侧身去看一直没动的艾尔海森。

  某人就这样静坐,观看山野里迸射着活力的画面。他微皱眉头,白色的眉毛压在眉骨,略微掩盖威严的眼眸,那双曾经清亮动人的淡湖绿色的眼睛,早在几年前就被一层可悲的白雾笼罩,失去应有的光泽,浑浊的眼球上泛起细血丝。他下垂的脸颊深深内陷,唇上被修剪整齐的胡须随着呼吸在抖动。

  孩子们在他身前纵情奔跑,其中一个捡了几枚野果,摇摆手臂小跑来,把战利品送给我们。我又在视线的余光里看艾尔海森,他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微笑,嘴角挤出单侧纹路,用满是厚茧的手拂拭那孩子的头顶。 

  飘摇的秋风里,我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孤独得很。所以,在他问我说有没有合眼缘的孩子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他一开始是点头,但后面可能是觉察到我情绪不对,就也默不作声把这事搁置了。

  这一磨,就磨到了这年的花神诞日。

  我早起出门去,路过邻居门前,见他们早在房门口摆好各种菜品,从月莲到香辛果应有尽有。在早市买完雅尔达糖果,我一步一步走回家,将东西放到餐桌上。听见我的动静,艾尔海森打开房门,看我一眼,算是道过早安。

  “去看花车巡游不?”我问了一句废话,因为某人显然已经换好外出的服饰。早饭后,我们就推门出去,朝奥摩斯港走,一路听见响彻社区的鼓声和铜制号角的呜叫。我是跟艾尔海森并肩走的,走过街头摊贩,闻见烤肉和咖喱食品的浓郁香气。摊位上有数不尽的手工艺品,比如彩色丝绸和绣花挂布。

  我们跟在花之骑士法里斯的花车后面,听达布卡鼓拍击的响声和阿卡贝兹清澈的轮指奏乐。到月上梢头时,灯火辉煌的奥摩斯港被须弥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手捧糖果、欢呼着迎接盛大的花神诞日。在港口中心停泊的帆船上,一排排通体发亮的烟花燃放开来,要将黑夜都点亮。从遥远的角落里逐渐传来了肆意的欢呼声和嘈杂的交谈声,人们跳着舞、手舞足蹈地欢呼。

  我和艾尔海森站在人群边上,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他肩上的神之眼隐隐闪烁着,脸被五颜六色的焰火反射的光芒映照,双眼半眯着看天空。

  某人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我耳畔。“我们又一起度过一年了。”

  我突然就想起,他出现在我家门口,强硬地要求我和他同住,让我们的生活轨迹再次拥有交点的那晚,他那张灰白色的脸。如果我就这样领养孩子,将他一人留在那房子里,那游弋于巷口的炊烟、灶台上的塔吉锅、深夜里的铜制手炉,便永远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这种情绪令我震惊而茫然。

  “卡维,”艾尔海森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在想领养的事?”

  他指的是旁边一群抢糖果的孩子。

  我摇头:“是在想你。”

  某人面露不解地看我。我也不敢马上回答他,只是盯着眼前的景象出神。人们欢呼的声音如鼓点般热烈,在我心中却像秤砣一样慢慢坠下去……脑子里想的浑然是某人少年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一直知道有很多人惦记他,尤其青年时代。他才思敏捷,时常针砭时弊,提出颇有见地的观点,是教令院里当之无愧的天才。即便他只是站在图书馆的书架边上翻书,都有路过的同学用眼睛偷瞄他。我忍不住想,假如当初我年轻时没有在艾尔海森家合住,没有被动占据他的一切私人时间,给他留足与人交往的空间,他或许如今就不必和我一块站在这里,而是在家中享受真实的天伦之乐了。

  “这样,就当是感谢你过去对我的帮助,艾尔海森,”我说,“我是认真的,比起领养孩子,我想以照顾你为优先。”

  过去了很久,我没等到他的回答,再次回头,只见他仿佛是被雷击一般,胸口略微起伏,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回答,眼中闪烁着迷茫:“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猜他是听觉退化导致的反应迟钝,“呃……总之,家人不一定得是孩子,对吧?”

  我眼看艾尔海森困惑、惊恐中夹带震悚的表情,忍得很难受才没有大笑出来。“行了,和你开玩笑的。一把年纪还这么不经逗。”

  他这才松了口气:“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讲话要过脑子?”

  有个诡异的念头也在我脑海浮现:跟这人一起走下去,就当这辈子已经成过家了吧。

  发觉自己对一个人怀抱特殊感情其实不难。我陡然想起青年时和同学合作做课题的日子,许多人在若千年后好不容易突破知识瓶颈时,会顺嘴说一句“也没有那么难”。我过去不理解,直至现在才知道他们的感慨是由衷而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里只剩艾尔海森。现在的他和年轻时的他在我眼前重叠起来,构成我一生的情感波动。

  心脏慢慢跳起来,起初是轻轻地叩响胸腔,而后速度渐渐加快、力道愈发放大,从我心底很小一片地方扩散到我的整个躯体,啸聚于我的灵魂,充斥我的大脑。迟到的,为安心而雀跃的狂喜跨过屏障,在参会群众的脸上绽放出来。我像被灌满糖蜜的琉璃樽,摇摇晃晃、天旋地转,甚至急得唇干舌燥,想直接叫他,等他回头,然后就这样在五光十色的烟火里看他的脸。

  我过往的旅程就像是一本毛边纸书籍,而艾尔海森无疑是这本书中最独特的一页。

  我决定要把这份心情好好整理一番,留待重要的时日再和他剖白。

  很快,我选定了日期——次年,我的七十五周岁生日,也是我早计划好的退休纪念日。我暗自做好被艾尔海森调侃的心理准备,决心在那天向他诚挚倾诉我多年和他相处下来的感悟和感激之情。

  好消息是,我们的相处与过往几十年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倒不是说整体有很大变动,但就像纯净水体中被投入一枚散出烟雾与气泡的干冰,至少我这种比较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能感知出来。譬如,我们同样在客厅停留的时间变多了。有时我坐在餐桌边上煮香料茶,他就背对我坐在沙发上。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发呆,反正即便什么都不干,也不急着进自己房间。

  当然,我们还是免不了会为某些截然不同的观点起争执,甚至吵得脸红脖子粗,胡须一起抖,气喘连连,连饭都不想坐在同一张桌上吃。可相应的,我们冷战时间肉眼可见地缩短。年轻时,我们当中总有一个会犟着等对方买酒回家赔礼道歉;现在,基本不到一天,我俩就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梗着脖子坐一张沙发上,你瞪我我瞪你,看谁先忍不住低头。

  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一周有好几天都在心中暗自完善着计划。我觉得艾尔海森也有一套他自己的想法。有好几次,我俩在酒馆分享闲暇时,一等酒意上涌,艾尔海森就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落着认真的星星,“卡维,我有话和你说。”我就猜出来他是要跟我说花神诞日那件事,赶紧委婉地打住:“别提,有什么话留给我来讲。”如此几轮,他在后面几个月也就没再开口。我能在他那张扑克脸上感到些许期待,心里更是欢喜。

  考虑到从青年时的同居开始,我总是处在被动位置,包括落难时从酒馆去他家借宿到连续几年的长租,大部分情况都是他提出邀请,我选择接受。

  艾尔海森考虑事情的风格很“独”,不像我那样总会在乎他人的情绪,参考的变量很少,因此总比我更快做出判断,从来不需要我去冲锋陷阵。所以我很看重这次表明心意时的主动权——直白点说,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德行。如果我连这次都不主动,可能后半辈子都再没其他机会对他表达真心。

  我的生日在漫长的盛夏之初。我早起梳洗打扮,换上最符合我个人喜好的服装,在客厅香炉点上喜欢的熏香,去餐桌给自己动手做生日蛋糕。

  我烤了块香草蛋糕胚,搭配葡萄干,拼出须弥传统的“破饼干”蛋糕,外形参照年轻时考察过的赤王陵,削成金字塔形状。倒不是我不想做成别的,只是年纪一大,手远不如年轻时灵活,只能弄个基本的几何体。艾尔海森本来提议说他来做,被我拒绝。一个是他弄的蛋糕造型实在缺乏美感,另一个则是我自己特别想纪念这个日子。除了是退休纪念日之外,也是我和艾尔海森重新同住的十周年纪念日。

  我猜他不会理解这种独特的意义, 干脆独揽为自己庆祝的筹备工作。为了能和他有机会谈心,我一个老朋友都没邀请,就打算只跟他一块过。

  中午饭是艾尔海森做的,他特地做了两份汤菜给我拌饭吃,搭配家里我们自己弄的发酵酸奶。我心情很好,吃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他几次抬头见我都在看他,浅浅笑一下,又了无踪迹:“我以前做这菜都不见你这么好胃口。”

  “因为以前没觉着你长得这么下饭。”我美滋滋道。

  他啼笑皆非,埋头把餐盘里的炸饼吃完。

  回房间睡午觉的时间里,我一直盯着自己书桌看,在想抽屉里那一束我事前悄悄剪下的帕蒂沙兰,心里重复背诵准备好的台本,不敢休息。

  “我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了,”我在大脑模拟那个场景,思考自己要把彩条扎到哪个位置,才可以确保在光线合适的画面里,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往后也和我一直走下去吧,艾尔海森。”

  大部分事情准备时间越长,就越容易临场紧张。我看着指针到了下午三点,还是睡意很浅,就开门出去。门往右边翻开,我一眼瞧见坐沙发上吃枣椰的艾尔海森,吓得身体一震。

  某人不紧不慢抿了口藏红花咖啡:“怎么起来得这样早?”

  我近几年午休确实贪睡,自然也没理由反驳,只能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还有水果吗?”

  “厨房倒是还有赤念果,”他示意我看桌面剩的几颗枣椰,“给你洗两个吃?”

  我心思根本不在水果上,只想着赶紧找机会布置客厅,装上我好不容易设计制作好的彩条、黄铜煤油灯,再在餐桌的陶瓶里插上选好的品相完美的花:“怎么还在家,不是说好你买菜吗?”

  “我可没有把重要事情留到截止日期当天做完的习惯,”他表情没动,眼神却在实打实地调侃我,“昨天早市就一起存好了。”

  “你又没问。”他又顺口预判了我的下一句话。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舌头打结:“你……”

  不行,他要是一直待在家,我就没办法为他准备惊喜了。我心急如焚,手指挠门框。艾尔海森神态自若地看我,手上优雅地抓握咖啡杯:“还有什么事?”

  “……墩墩桃!”我急中生智,终于寻出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艾尔海森,我突然想吃墩墩桃。你去大巴扎的果摊给我买点回来,成不?”

  我滑稽的神情尽数映在他眼中。我都想象到他会怎么拿我蹩脚的表演寻开心了,他却只是垂眼又喝了口咖啡,再将瓷杯和瓷碟放回桌面。 

  他转过去,按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拿过手边的钥匙包和放零钱的腰带,一步一步地挪出空位。

  “想一出是一出。”

  一开门,艾尔海森侧身看我一眼,留下一句很生活化的评价,还可能有两分休憩时间被占用的不满。午后暖黄色的阳光撒在他脸上,给他勾了一圈温柔而明亮的轮廓,就像他本人对我的意义。

  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道光。

  我跟他挥手道别,扭头就跨进房间里,幸福洋溢地、满心期许地拿出我准备好的装饰品们,打扮起我们的家。

  没错,这个房子是属于艾尔海森一人的,我自己也不是没有独属自己的房子。但至少对于我而言,任何再美丽的房产也不是“家”。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从青年时至今,我终于不再是繁茂雨林里的孤魂野鬼。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数十年来,我从未对建筑之外的事物产生这样大的期盼之情。我甚至跑回房间拿滴管给帕蒂沙兰的花瓣末梢滴水珠,让它们保持鲜活的模样。

  我的未来也要像那盛开的花一样美丽而坚强。

  完全准备好后,我瘫在沙发上,欢天喜地地等待家门口传来熟悉的拧动钥匙的声响。秒针的滴答声前所未有地悦耳。

  饭点。我心里开始纳闷,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心道去大巴扎买东西怎就需要去一整个下午。甚至站起身,到门边等。

  直到月光撒在窗边。

  我最终没有等到艾尔海森回家。

  来报信的是个惊慌失措的教令院学生,等他搀扶我到达城区边缘的斜坡底下时,我看到的就是一场令我惊惧终生的事故:

  艾尔海森后脑着地倒在路边的石台阶上,头部下方鲜血如注,泼洒一大片刺眼的红,染到脖子衣领上全是血。而在他手边不远处,滚落一地的,是十余个新鲜饱满的墩墩桃和一个空塑料袋。

  我当时就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四肢一软就倒了下去,大脑无法作出任何有效判断,只知道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好心的路人提前叫了救护车。几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下来,迅速检查地上那人的状况,把他抬上救护车。

  “家属!”一个医生回头,四处张望。

  我成了失去理智的疯子,只在听到这句才大叫着从地上挣扎着举手:“我!我!”

  “家属上车!”

  我哭得走不动路,几乎是被两个护士硬生拖上车。路上,几个急救的医生一直围着担架床忙碌,把我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我急得要扭头去看。一个男医师转过来:“别影响病人抢救。”

  一听影响抢救,我就不敢出声,连呼吸都闭着气。各种我认得和不认得的仪器突突地响。还要不断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他们说着“病人无自主呼吸”,“立即启用应急预案”,就毫不吝惜手中的力道。我浑身都在发抖,又闻到空气中弥漫药物、血液与呕吐物的恶臭,满心都是绝望和痛苦。有旁边插不上手的护士过来安慰我,拍我的背,嘴一张一合在说话,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车很快到健康之家。他们把担架床推下去,一个医生跪在床上做心肺复苏,另外几个也鱼贯而出,跟急诊室里跑出来的同僚汇合,将担架床往通道里推。我一手把要拉我的护士往前推出去,自己跟着跌跌撞撞跑出去,推开堵在大厅里的人,从他们之间一个一个挤过去,朝担架床去的地方跑。

  手术室的大门在我眼前十米的距离沉沉关上,我被追来的护士搀扶着,瘫倒在旁边的长椅。门上的红灯亮起,嗡鸣声从门内响到我的胸口,像有人拿刀子在我心上捅。

  在家属签名那栏用最快的速度写下自己的名字后,这世界的其他声音我都听不见了,只知道紧抱自己颤抖的身躯,在手术室门口绝望地等待。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就这样耗着时间苦苦等待。

  我知道,每每我多等一秒,艾尔海森都在门那头多受罪一秒。那些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手术器械变得像怪物一样可怖,我控制不住去想象它们一分一分切开艾尔海森身体的样子,心脏也跟着骤缩着疼痛。

  我想起自己当初从手术室出来,艾尔海森慌里慌张骂我的时候露出的那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他坐在手术室外等我的时候,也是怀抱着和我如今同样的心情吗?

  我双手捂着脸,缩在长椅的角落,眼泪淌到掌心,在一闪一闪的廊灯下苦等到天明。在我即将因疲劳和饥饿失去意识前,手术室绿灯叮一声亮了。

  艾尔海森从铁门里被推出,灰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糊在额前。他双眼紧闭,脸上扣着呼吸罩,吸气管顺着鼻腔捅入,身上也插满各种导管和针头,包括裸露在外的腿侧。他的外衣与长裤被剪成了几片,装到袋子里,由后面跟出来的护士递给我。

  仅次于那个最糟糕的结果。艾尔海森因严重的颅外伤导致脑干出血,脊椎和盆骨也存在骨折,目前还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医生立刻将他转去危重症病房。我跟着进病房时,恰好内里有离世的老人被推出,盖着白布,就在我面前离开。

  艾尔海森被安排在两人间靠窗的病床。医生调了他的个人资料,确认他没有任何家属,只能将我这个唯一赶来的朋友定为紧急联系人。

  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听完医生的嘱咐,我即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启程回家,将艾尔海森的血衣丢弃,给他和自己收拾了若干套便于更换的衣物和相关的日用品,又去他房间翻出银行存储卡,在沿路早餐档上买了一份。

  我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艾尔海森的深度昏迷持续了近一个月。在这期间,我责无旁贷地担任起他的护工,每日给他擦拭皮肤,定时倒尿管流出来的液体和清理护垫的排泄物,学着其他病房的护工给他做下肢按摩。赛诺中途来过五六次,严厉要求我回家休息,并帮我替班看护。但即便是躺在床上,我也依然夜不能寐,耳畔里回响的全是仪器数字跳动的声响,休息不足半日,就扶着梅赫拉克回去。

  在只能鼻饲进食的状况下,艾尔海森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脸色从过去还算良好的淡色变得彻底晦暗。

  我每天就扶着病床的扶手看他,看他好像没怎么呼吸,心里就忍不住害怕,跑去卫生间用温水暖手,再试他的心跳。

  大量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担忧转变成对自己的责备,我在医院卫生间角落狠狠咒骂自己,恨自己不能代他躺在病床上受罪。愧疚感如荆棘般缠绕着我的心脏,我每天都在与无尽的窒息感做斗争,看到艾尔海森的脸就难以呼吸,生怕哪一天自己眼睛一睁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在我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的某个正午,艾尔海森的手指动了一下,碰到我的手心。我茫然地看向他的脸,见有眼球滚动的痕迹,不作多想便冲出病房,跑去前台喊护士。

  一群医护人员像白色的鬼魂浩浩荡荡涌进来,又让我去走廊等。

  我坐在门外祈祷了整个午后,又回去继续照顾。不知是幸运亦或是不幸,次日早晨,艾尔海森醒了过来。长达一个月的深度昏迷使他的口舌都变得有些歪斜,在我恳求的目光里,他很艰难才能用气声缓缓对我吐出一句模糊的话。

  “我没事,”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而后说,“不是你的错。”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慰我。我眼泪立刻就控住不住流下来,滴在自己手背上,握着他的手,多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也一直看着我,透着混沌的虹膜看。我能看出他很难过,却不知道他难过的原因是什么。

  “你会好起来的,”我只能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等了很长时间,仿佛时间静止,足够让羽毛沉入深潭。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回答我:“……那就一起面对。”

  我那时还太单纯,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只知道那天的天还没亮全,半冷的月光落在地面,病房阴寒的灯光下,艾尔海森松弛的嘴角抖了抖,像是在笑。他的目光越过他脸上的呼吸管,又无声地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好,我们约好了。”我自顾自地说。

  于是,浑身的力量短暂地回来了。我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每天都在不断学习相关的手册,更积极地给他做护理,和他讲话,让他能保持清醒。但我确切地体验到了事不在人为的无力感:由于卧床时间过长,且骨折严重不能随意翻身,他身下长了一整排刺眼的褥疮,稍微移动都能听见他鼻腔里发出隐忍的闷响;接踵而至的是口腔感染,粘膜溃疡,他疼得连嘴都张不开,因此也很少跟我讲话。

  他的理解力远不如从前了,连我问他病好后想吃什么,他都需要反应好一段时间,最后说一句“随你”。

  我们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在疾病的阴影下勉强前行。艾尔海森病得愈发厉害,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顽强。

  他被推去做电磁波检查会疼到发抖和抽搐,被几个医护人员按住才能勉强拍出较为清晰的成像;因肺部感染的加重,大半年里,他有六七次呼吸衰竭被带去抢救,医护多次按断他的肋骨,强迫他喉口插入更宽的呼吸管;鼻饲管在他鼻唇接触处擦出一个血迹斑斑的裂口,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得强忍巨大的心理压力,才敢用医用酒精直接给伤口消毒。但他只是沉默地承受这一切。

  从病历单的记录来看,他原本甚至撑不过三个月。但他做到了,即便命运的考验孤独而残忍,他依然顽强地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位英勇的斗士。常有日常诊断完成的医生聚在病房门口,感慨神之眼持有者的强悍生命力。那劫后余生般的语气落在我耳中,我心中的痛苦却难以排解,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时常会在入夜后无意识地呻吟,甚至整夜无法入睡。我眼看着他的各项数值一日日下降,却无能为力,只能很多次摸着艾尔海森的手,跟他说,想和他回家,想跟他生活再长一点时间。每逢这时,他就会食指轻轻叩我的指节,表示自己活下去的决心。

  我们便如此疲惫地走过不堪的一年,各种节日都在病房内为伴,闻着刺鼻的药水味。我再没仔细打点过自己的生活,自己也因疲劳过度进过两次输液室,连生日都是赛诺来找我送礼物,我才想起时光如此匆匆。

  赛诺出门后,艾尔海森的眼睛就盯着我,嘴里含含糊糊像要说话。我就趴过去,轻轻贴在他的呼吸罩上听。这个动作我已经做过无数次。我听见他说“没有礼物”。我只能苦笑。“别想礼物了,”摇摇头,想起他年初生日那天还在抢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说,“你还在就是我最大的礼物。”

  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枯枝般的手臂动了动,像要来拉我。我就和他十指紧扣。

  而后是一场冬天。第一片雪落在窗沿,我抓起来,放到他面前:“换季了。”

  艾尔海森半眯着眼看我,眼睛里有些湿润的样子。我紧咬着下唇,对他摆笑脸,说“再加把劲”,就被敲门的医生喊出去,说我那张卡的存款已经都用完了。

  我收拾行李,把自己银白色的长发挽到脑后,跟艾尔海森说“怪你总收我房租,把我钱都收完了”,就走路回家拿别的银行卡。

  须弥治病倒不用花钱,就是在病房养病需要。我很快在艾尔海森房间翻到他自己的卡,刚走的时候瞧见抽屉里面好像还有东西,伸过去一摸,是另一张做了标记的卡。我就都拿出来,连着他的个人医疗证明一起去银行取。

  那柜员很快把第一张卡的改密码权限给了我,第二张做了标记的却不让。我一边登入查余额,感慨艾尔海森也是个败家子,存款只约摸是我两倍不到,一边问剩下那张卡为什么不可以开。

  柜员很平淡的语气:“艾尔海森先生当初签署的是,里面的钱等他过世后作为遗产留给继承人,非特殊情况不能取出。”

  “他哪里来的继承人,”我再看了眼手上这张卡的余额,在心里盘算,确定至少能再用一年多,就没再强求,“至少告诉我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柜员看一眼屏幕,报出一串令我惊讶的数字。

  我就拿着两张卡走了。一路上心里琢磨第二张卡那余额,对数字残存的本能在我脑海盘旋,总觉得这笔额度很是熟悉。在我把第一张卡交给医院登记的那一刻,我才想出来,那数字分明恰好是我多年以来上交房租的八成。某人将我房租生吞了去,竟只是每回拿二成的金额作为生活用途。而大头的吃穿用度则全出自他自己的收入。想起他早年爱指责我的“为了做所谓行善开销无度”,我就一路抽噎回到病房,看着昏睡的他偷偷掉眼泪。

  多年过去,我只是暂时不想着别人了,他却一直是想着我。

  他醒来就又见到我在啜泣,呼吸罩上呼出气息,我趴过去,听到他很小声说“别这么脆弱”。

  在他卧病后,我愈发怀念他这种毫不客气的斥责,或许因为这能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他还在身边的事实。我破涕为笑:“多说点。以后不跟你斗气了。”

  而这个冬天来势汹汹,寒潮压迫,撞得窗框直摇晃,跟匠人给钢铁淬火一样凶狠。这晚,我穿着柯莱送过来的棉外套,把暖好的手炉放到艾尔海森的身边,就给他按摩冰凉僵硬的脚底。

  他昨晚又进去抢救了一夜,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淤青和红色的针孔。他直直看着天花板,默默不语。我看见他小腿肚下溃烂的皮肤,胸口的痛感愈发深重,能做到的也仅有给他换上冷敷贴。回到床头,我坐在他旁边吃医院的盒饭。饭菜冷硬干涩,我因此还得过一次急性胃病,去了门诊大半天,回来就见他焦躁地左右扭头,像要挣脱脸上的呼吸罩,看到我才没再移动。

  他视线在我身上,一直看到我把饭吃完。

  福至心灵,我突然就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跟我说。我就凑过去,贴在他身上。

  他果然开口了:“……卡维。”

  嘶哑的声音,我知道他声带已经在多日抢救时的惨叫中损坏了。“我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话很含糊。“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犹豫了一阵,在怕后半句话会刺伤我,“如果我不在了。”

  我鼻尖在刹那间酸涩到无法呼吸,扭过头去看窗外,才没让眼泪涌出来。“我会再去稻妻走走,之前没去成,”我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赶紧掐了话头,转过去看他,“之前的日子,都是你在问我有什么遗憾。你自己呢?”

  他又想了很久,在认真思考要回答我什么内容。最后他闷闷地开口,吐出一句话。

  我毫不犹豫起身,走去救护站。

  “他这辈子没求过我别的事情,”我把完整的过程转述完,拉着旁侧的扶手,对面前的医生鞠躬,“我知道他身体情况可能不适合出门,但是……他有好久没有看过提瓦特的星空了。”

  医生长叹,将我扶起来,走进门内和同事商议,又带着人去病房。我再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艾尔海森身上的管子都被暂时拔除,只有呼吸管接到便携氧气瓶上。医生对我说,大雪天容易风寒,早去早回。我对他们千恩万谢一阵,走过去揽艾尔海森的身体,将他从床上捞起来。我抱着他,给他套里衣,又把自己最厚的外套换给他,单膝跪下去给他穿棉袜,套靴子。他浑身都没有多余的气力,只能任由我摆弄,但我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我好久没见艾尔海森这样高兴过。

  那晚,我们迎着风雪出去。我背着他,他抱着我的脖颈,脸埋在我的肩窝,呼吸管从我身前绕过,连在梅赫拉克拿的氧气瓶上。我们走走停停,他几次示意我放他下来走,我就拒绝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轻,轻得让我感觉根本不像在背着一个人,有的只是沉重的悲怆。我直接背着他去了城外的公墓,沿着斑驳的石路与两旁杂乱的枯草,我们坐在了一座墓碑前。艾尔海森的肩上落着月光,银色的星辰在我们头顶闪烁。他挪过去,静静注视着上头的墓志铭。

  我看着他瘦弱的肩上,变长的白丝垂落,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落寞而踟躇,抱着双臂的指尖绷紧、颤抖,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足够了,”杳杳风声里,他微笑着,眼底却是红的,语气从未如此眷恋而温柔,“这样就足够了。”

  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动摇,在他背后抱紧了他。我知道他是想念祖母,想念家人,但奈何世事无常。我们就这样在冬日的夜里静静待着。“走吧。”我扶住他的上身,想背他回医院,“我们明天来看。”

  他很缓慢地摇头,气若游丝:“我还想再去一次……”

  约莫两个小时后,我们坐在了一处高崖。夜风将我们的衣摆与长发吹起,我们依偎在对方的肩膀,坐在瀑布上。艾尔海森朝远方的那处建筑看去,眼里很快浮上一片水雾。

  卡萨扎莱宫。

  那不是我一生中最优秀的作品,但却是最重要的作品,是我建筑师梦想起航的锚点,也是我与艾尔海森初次重逢的契机。我依旧记得多年前的那个月夜,自己也是坐在这样一处高地,看着被死域毁损的地基与宫殿,沉默、冥想,等待将倾的大雨。

  飘落的雨丝在我和艾尔海森身上落着,我知道他不舍得走,就用神之眼的力量给他圈了一片位置,能勉强挡去一些水珠。“怎么突然想来这里?”我拉着他的手,手心那头传来的力量渐渐清晰,一颤一动,在我的心头划过。在我的注视中,他垂下头去,沉沉呼了口气,白雾打在氧气罩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深陷的眼窝,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都在向我诉说着一切。我忽然就又想到那片废弃的楼宇,想到从指缝流出去的沙粒。

  艾尔海森微微转过头看我,徐徐开口:“它很美……但我并不想让你认为,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可以帮你一次,”他转回去,注视着那座雨中的华美宫殿,“但我不可能帮你一辈子。”

  释然的语气。“‘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他枕在自己并拢的双膝上,像在对彼岸的家人汇报,“我做到了,甚至还有陪着走到现在的……朋友。”

  “你问我有什么遗憾?”他闭上眼睛,说,“卡维,我的人生很圆满,没有什么遗憾。”

  他最后那句话一出,我的灵魂便如从神殿坠落,堕入荒芜。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奋战是徒劳的,他的生命已如这雪夜中的残烛那般岌岌可危。我想起他那句带着犹豫的“一起面对”,意识到是自己期盼他活下去的愿望成为了他的牢笼。

  我泪潸潸不住地流,但赶在他出言安慰我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累了,对吧?”我看他,“和我说实话。艾尔海森,我没有那么脆弱,不要再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哄我这种蠢事上面。”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我看着他的眼神从疲惫到讶然,而后是山体崩塌似的疲惫、恐惧与悲伤从识海中滚落,重砸在地。他回握住我的手,压抑着声音中的痛苦,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每一次抢救都是又一场折磨,”他垂着双目,“学长,对不起。”

  我两眼热得疼痛,声音也变得哽咽:“别这么叫我。”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依靠着神明的照拂获得了支撑至今的力量,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我亲眼看着他的肋骨在抢救时被一根一根按断,连痛苦的呼救都发不出来;透明的管道刺破肌肤,将他像死物一样钉在病床上。我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他会沉默地注视着自己身上四处溃烂的皮肤,久久不语。

  过去的我不明白,艾尔海森作为教令院公认的“天才”,他的理想为何仅仅是过上平凡的生活。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干成大事再隐退山林。可我后来明白了。在我还有家人能依靠时,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而对于这样的人而言,能平凡地活着就已是难以企及的梦。

  他从不声张自己的苦痛,是因为能倾听他苦痛的人早已不存在这世界上了。

  在很年轻的时候,我问过艾尔海森一次,为什么从不叫我学长。那时的他双目炯炯,眼中闪着明亮而锐利的光,反问我“你是如此在意辈分尊卑的人吗”。

  我们相识已有数十载,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他显然已经油尽灯枯,而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受苦了。

  “听着,艾尔海森。你今天这么叫我,那就给予我与这个称呼同等级别的信任,”我的胸口涌上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同他耳鬓厮磨,“把一切交给我,我来背负你的生死。”

  从这日过后,我们再不去管顾头顶那柄终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闷头走进看不见的倒计时。我们回到健康之家,熬过跨年,熬过寒冬,每天都在祈祷那个日子来得再晚一些。在他的要求下,医生给他拔了鼻饲管。我恪守他朋友的身份,给他做流食,往来于家与病房。他从不挑剔食物的卖相,总是含着含着就吞服完毕。他看起来甚至还精神了些许,能在赛诺来看望我们的时候作出回答了。

  但仪器的数字还是一天天在下降,艾尔海森昏迷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和他相反,我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就睁着眼睛无望地看他,想再看久一点。

  在二月的第一个周末,也就是春日转暖的天日,那个午后。

  仪器叫魂似地发出警报,刺眼的红点映入我的眼底,我没去管屏幕上的线形图,翻开被褥一看,身体下侧的肌肤已经泛紫。医生像往常那样快步跑来我面前:“家属,是否还要再抢救?”

  他们都习惯直呼家属。我定在原处沉默片刻,觉得是时候了,就跪到他身边去,拉住他的手。

  这是我和他预先做好的约定:不论前提如何,放弃下一次的抢救。

  “艾尔海森,”我的本能在抗拒我说出这句话,但我还是开口,声音颤抖得几乎要消失,“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的话,我们就回家。”

  他几乎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在听到“回家”的时候拼尽全力点了一下头。我就回过头去,压抑着胸口迸裂而出的疲惫与悲凉,对医生说:“有救护车吗?我们出院。”

  我就带着艾尔海森回到他阔别一年半的住宅。救护车一路呜叫,救护人员把我们送到房内才离开。走之前,我刷卡付了用车和临时氧气瓶的费用,就开门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拉开他的工作椅,坐在他床边。做好上述一切后,我俯下身握他的手。“我给你拔呼吸管,”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一句话一次说不清楚,只得又重复一遍,“我没这么做过,可能会有点痛。”

  艾尔海森半睁着眼睛,“嗯”一声,很安静地看我,眼里是鼓励。

  他现在只有我了。我就鼓足勇气,咬紧牙关,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摘下他的氧气罩,俯身跪上去,一寸一寸地抽出沾满血丝与黏液的呼吸管。艾尔海森长长呼出一口气,嘴里很含糊地做口型。我看得出他说的是“谢谢”。

  “要听你一声谢谢真是好难,”我强忍眼中的湿意,同他打趣,“怎么样,艾尔海森,回到家的感觉如何?”

  他很不明显地笑了,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其实你这房子没什么好的,”我说,“设计很平庸,就是上城区的常规居民房,胜在格局方正。而你的室内装修又十分缺乏艺术美感……要不是我这些年来认认真真布置……”

  “……嗯,”艾尔海森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以后也是你说了算。”

  他好像又暌违地活过来了。晦暗的眼底闪烁着感慨的光,用平静的语气开始设想更多以后的事,语速渐渐快起来。他说,以后这栋房子和里头的书都归我,我可以随便看,柜子里的他都没锁;他的衣服我也能随便处置,捐献或者烧掉都随我喜欢。

  总结就是,他早已写好遗嘱,他的一切,包括那张取不出钱的银行卡——包括他没说的,他这个人,以后都是我的。

  可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按照他的要求,我给他翻出在教令院的时候,我们课题组的合影。当时我站在正中间,把他拖到我隔壁拍照,那会儿我们还不曾针锋相对,只有打从心底地尊重彼此。他指着他的脸说,等他走了,就把这张照片的他裁下来做遗照。我问他为什么,他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会很怀念这段时光”。

  他说对了,但也没完全对。他知道我很理想主义,总喜欢一些纯白无瑕的事物,但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东西,不论是伤口还是别的,我也同样珍惜。更何况,那是他留下的。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前半生。

  忘却时间的流逝,握住他的手,我就一直坐在他身边陪他,和他说话,好像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和我们过去十二年里的大部分午后没有什么不同。直至昏惨惨的阳光逐渐让月光取缔,我开了屋内的几盏床头灯,就这样和艾尔海森一直说话。我不再想和他探讨任何问题的答案,只是数着我们的过去,拾着那些生命长河里碎落的星光。我们的一生平凡而简单,所谓的才华和神明注视,也仅仅让我们在获得平淡生活的难度略微降低。我跟他都不会去想自己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因为漫漫人海中,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在为寻找生命意义去奔忙。庸俗的从来不是世俗本身,是生于世俗却否认世俗的人。这是我和他都认同的观点。所以我们只能适时放弃,坦然接受渺小人类终将迎来的命运。

  就在星月升空的某一时刻,艾尔海森忽然加速了呼吸的频率,伸手圈住我的手腕,像是挣扎,在大口吸入空气的间隙里,发出结节似的喉声,跟我说:“还有两件事。”

  “我书房地面箱子里的记事本,”他竭力呼吸着,布满淡斑的脸上憋得发紫,“把皮面的都烧掉,然后、然后……”

  “别急,”我反复揉搓他愈发冰冷的手背,“我都会记住的,你慢慢想。”

  他宽慰地点头,看着头顶,半晌,竟带着绝望地:“我忘记了,但这件事很重要。”

  “没关系。你以前不是说过,‘许多疑问永远不会有答案’?”我握紧了他,“没有什么东西现在比你更重要,艾尔海森,我会处理好一切,就坐在这里,陪着你……走到最后。”

  他怔然看向我,口型动了动,好像嘴里还有话要说,但喉咙发不出声音。我读不出他的情感,就也只是和他对视,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夜里的时钟指针走着,和他的呼吸一样微弱,他手上的力道也在消失,回握我的力量愈发减小。“卡维,我……”

  他挣扎着要开口,却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整。“你太累了,”我只能伸出手,为他慢慢合上眼睑,对他轻声说,“谢谢你,为了陪我撑了这么久。你该休息了。”

  灯影憧憧,艾尔海森闭上双眼,空气中只剩他微弱的呼吸,他枕边那枚神之眼的光芒也在消逝。我为他盖好被褥,摆好手脚的位置,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艾尔海森,你以前帮过我。我也陪你最后这十二年,照顾你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报答你了。”

  “别忘了我,”我把脸凑到他耳边,“我警告你,别一下去就忘了我。我们下辈子也要一起。重新做朋友也行,做前后辈也行,继续做没名没分的室友也行。”

  “……做家人也行。”

  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已经走了。

  过去很长时间我都静坐着,没动。在某个点,我恍惚地反应过来,按灭床头灯,脱下鞋袜,蹑手蹑脚爬到床边,把他冰冷僵硬的躯体往床的内侧推进去半掌距离,钻到被褥里,趴在他已经干瘪瘦削的肩头抱他,伸手去摸他凹陷的脸。他瘦得可怜,两颊的肉像被挖了一样,颧骨嶙峋地耸起来。明明我每天都在努力给他做好入口的流食,他却缩得皱巴巴的,像变回了一个孩子。

  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是我已经说了很久,喉咙累得又干又苦,眼前也无法聚焦,连深呼吸都做不到,只知道用额头去埋他的颈窝,双手抱着他,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和艾尔海森共枕而眠。

  一夜过去,我离开房间,用清水洗脸,又给健康之家打去电话。很快有车辆来。车后下来两个人,他们步伐匆匆,怀抱白布,一前一后,去包床上那冰冷多时的身体。我站在房门,看那张凹陷下去的脸被他们用布料盖上。他们让我让出一个位置,我就挪开,看他们前后抬起担架,托到车后,重重落在后厢。力道之粗鲁令我惊心胆颤,哪怕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疼了。签死亡证明的时候,我五指抖得笔杆都握不稳。我敢肯定我上学后就再没写过那样难看的字。耳边两人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的是卡维先生节哀。我牵起嘴角朝他们笑,说没事,这一天总要来的。

  赛诺在得知艾尔海森离世的当日便即刻请了假,来家门口敲门找我。他拍我的后背,是安慰我,也是提醒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打电话向殡仪馆预定告别仪式的日期,付了定金。赛诺帮我拟定一份名单,跟我确认之后,让我留在家里写悼念词,他去帮我联系到场人员。

  他走后的几天还是初春,这样一个雨奇晴好的时间,淅淅沥沥的水珠落到窗台,银白一片,屋内因而弥漫一层沉痛的光,我胸口那些代表着生存、呼吸、悲叹和呻吟的情感成为洒落在洞穴中的折射点,刺穿我的胸膛。和连绵的雨丝不同,我的写作断断续续,删了又改,总觉念悼词那固定的三分钟讲不完我们的过往,也怕写得过分嗔痴丢了他的名声。

  我不是没想过改变自己去成为一个理性的人,让沉着的精神成为主导我人生的光亮,可我的灵魂总难以舍弃为热忱和感性所吸引的心性。所以我几度被波动的情绪叨扰得无法提笔,去荒野里散心,因为家中无处不是逝者生活过的痕迹。我侧卧在草地上,看灿烂的积云在头顶展开,湛蓝的天空微起雷鸣。雨湿的草叶碧影婆娑,在我眼前扑朔迷离地晃着,又使我痛苦地想起那双美丽的眼睛。

  艾尔海森的葬礼来的人不多,远不及提纳里那次壮观,这是在我们意料之中的;倒是多莉看在我的份上送了相当数量的花圈,算是撑起了这位前大书记官应有的排场。赛诺找了书记官旧部给我打下手,登记帛金数量。我几宿没怎么合眼,精神是麻木的,只知道双手接摩拉,很多次连道谢都忘记说,心里全是那躺在木棺里的人。我给他选了最昂贵的刺葵木——如果他还在,恐怕会就“人死后是否需要贵价棺材”来跟我争论八百回合。但主持者是我,我就是想给他最好的,因而不可能采纳他这套观点。

  后续的事就是纯粹走流程。我读完悼念词,就跟随队伍绕棺材一圈。我最后一次看艾尔海森的脸。入殓师将他的面部恢复得还算红润完整,神态和遗像上那张桀骜的面孔相似了个十成。

  我很容易想到一句话: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有时它象征重生。

  于是,我久久站在棺材前想他,直到工作人员上来向我鞠躬,让我离场留给下一批预定好的来宾,我才回过神,同意他们把合上的棺材拉走。

  赛诺和柯莱帮我去张罗白事宴,我就一个人抱着遗像,跟去火葬区。四周是空旷的回声,呈现一派奇妙的肃穆,好像有什么声音在炉火的那头在呼唤。我亲眼看着棺木被滚动的轮轴带入焚化炉中。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哭,写悼词、念悼词的时候也没有哭,连看到他躺在棺材里都没有哭。但直到赤色火光升起的那一刻,似大梦初醒,我立刻就泪流满面,喊了句“再见”,就蹲在地上发出喑哑的号哭。我哭得耳鸣不止,手握着本该一同投入火炉,却实在难以割舍的,那枚早已熄灭多日的神之眼。在那一刻,我终于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我和那个人已经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了。

  火葬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安慰我,问我是死者的谁。我抹开满脸的泪水,心里升起无数个选项,最后还是说“朋友”。

  从头到尾,我们只是朋友。还没有来得及再朝前走,我们的关系就永远定格在这个阶段。

  下葬日后第三天,我打包好艾尔海森的全部衣物,留下我能穿的,其他都丢进壁炉里烧掉,连带着他说的那十来本驮兽皮制的记事本。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果断烧掉提纳里给他留的最后的信,因为是他想把秘密带到地下去,我这活着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左右他的意愿。

  我做了他爱吃的烤饼,放在他照片前面,而后坐在位置上,想着他大口吃的样子。他算是很不挑食的人,不论我从外面打包回来什么东西,他都吃得很香。

  我没有养成对照片说话的习惯。赛诺那天说,艾尔海森告诉过很多人说我很脆弱。我怕某人回来看见我在自言自语,会坐实了他的指摘。我就很安静地泡茶,又剥水果吃。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我身旁看书、写作,或者干脆就靠在沙发上小憩。可能他往后也会继续这么做,只是我看不见。

  好多天过去,我都没有梦到某人。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可能因为下面的路太长了,找回家要的时间很久。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我决定卖掉自己青年时期另外购置的住宅,专心守着这套从我名下去而复返的房产,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初春的天气每日都很相似,但我心里总想着那个夏日的午后。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那天我没叫他出门,我们两个就简简单单吃顿饭,喝个酒,也许他就不会意外从斜坡上摔下去。而每逢我坐在门槛上,看天空杳霭流玉,他就会走过来教训我,让我别用肉眼直视阳光。

  下葬日的半个月后,购置我住宅的买家联系我见面。我不再隐瞒自己的住所,让对方直接来家里面谈。令我讶异的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信仰的神明,纳西妲。

  叫外表年幼的神明瞧见我桑榆暮影的模样,我一时有些慌乱:“见过草神大人。”

  “不必多礼,卡维,”她向我略一颔首,“艾尔海森过去于我有救驾之恩。于情于理,我早应到现场缅怀。”

  我就请她入座。纳西妲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观察屋内的布置。“我希望能按照市价买下你那套住宅,作为了解须弥人民生活的参考样本之一,”她说,“你似乎许久没有清理过这间房子了。”

  “……抱歉。”

  “请不要说‘抱歉’,”纳西妲温柔地看向我,“你或许应该先从修整自己开始。我知道,他的离开一定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但,他的人生已然画下句点,你的路却还很长。作为神明,我理应为子民实现力所能及的愿望。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

  我们的神明走过亘古时空里互相角逐的舞台,见过的生死轮回数不胜数,却仍然否定奥古斯丁式的预定论,要为我们驱散无益的迷茫。“感谢您的慈悲,草神大人,但愿望应当是人类靠双手去实现的,”我内心感动不已,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理智,“如果可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以您的智慧,想来是可以给出答案的。”

  “请讲。”

  我便抛出埋藏于心底的那个空洞:“我有一个朋友曾在遗言中和我说,‘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可他同时又祝我在余生能获得幸福。您说,人类这样渺小无力,能握在手中的事物总不过须臾就流逝了,自身的生命也不是永恒的。那么,于人类而言,究竟什么是幸福的?什么是永恒的?”

  纳西妲沉吟片刻,说:“很有价值的提问与迷思,我会回去慎重思考。”

  “我明白了,草神大人。”我对她诚挚地道谢,“然后,关于住宅产权转让一事,我会与相关机构联络,您届时提交申请便好。您这次拔冗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纳西妲携着慈祥而静谧的面孔,在客厅中转了一圈,停留在地毯前的空地。“那还未清理的残渣中,似乎蕴含有强烈的情感力量,”她看向地上的壁炉,“卡维,可以告诉我那些残渣来自何物吗?”

  我仔细回忆一番,将衣物与那我从未看过的驮兽皮笔记本之事告诉了她。神明小步走去,用那孩童般稚嫩的双手捧起一抹灰烬,用指尖擦开尘土,找到一隙未焚烧彻底的纸片。“也是很有价值的情感沉淀物,”纳西妲征询我的意见,“请问我能将它们带回净善宫吗?”

  “作为谢礼,我会赐你一场梦,”她看出了我多日以来因颠乱作息,精神与肉体早系在悬崖上的事实,也看出我为孤寂和悲叹所困、辗转难眠,只垂眸看着手中的灰烬,“我想,我也许能在它们当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希望你能获得前行的力量。”

  是夜。

  四周峭壁环绕,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崖。我用指缝擒住石间的沙土往上攀,使不上力,又像无头苍蝇在茫茫林海里狼狈地追逐远处的一个人影。我大喊人影的名字,求他回答我,而后在跑过一处山丘时跌倒在地面,浑浊的河流倒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人影回过头,和我对视。我想起来,我和他相遇的时候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那是我人生里最自信,最闪闪发光的时段。我曾想他做我最锋利的矛,与我刺破世间的万般不平;他却实在是枚无趣的盾,堵死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但我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拉他的手,走到他站立的位置。

  于是我的眼睛成为了他的,我的大脑成为了他的。

  他在图书馆坐着翻阅古花神史文献,听见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就抬起头,和年少的我撞上视线。他在心里等着我向他伸手,而后紧紧扣住了我伸过去的手腕。

  ……

  高耸入云天的世界树前,纳西妲将灰烬洒向根系处。飞回她手中的,是数十本早前被卡维投入壁炉焚烧殆尽的笔记本。她端坐在世界之前,将这样珍贵的文本细细查阅:

——致亲爱的祖母:

  抱歉,我确信自己成为了赫希菲尔德那般的精神异常者,我选择了一个没有结果的人。

  要怎样向您概括这个人呢。用我在书上看过一段话来说吧:

  “我谴责那些赞美人类的人,也谴责那些谴责人类的人,我只赞赏那些一边哭泣着一边赶路的人。”

  我认为“一见钟情”是生物繁殖本能压制人类理性的产物,仅在文艺作品中为拓展剧情而服务,放到现实中则庸俗不堪。由此,我确信我一开始对他仅有好奇之意,绝无他想。我甚至一度对此人感到反感。因为他不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像是要强硬地证明我的生活哲学是错误的。您知道的,我不喜同他人交换自己的观点。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他是独特的,和教令院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天壤之别。只是我们有太多的不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互相认可,我们的初次合作也以散伙告终。

  我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我在酒馆见到了卡维。他自以为能保住自己的体面,被梦想与世间蹉跎的痕迹却从来不是轻易能被掩盖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促膝长谈。他跟我倾诉了很长时间,也喝多了,我就鼓起一生中全部的勇气跟他小声说,我可以给他一个家。但他喝得太醉了,没有听见,只是一直在自言自语,说自己以后想要成家,想要一个爱人,然后是想要一个孩子。他想做一个世间最好的父亲,用尽一切去爱他的孩子,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我们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炒菜。她看看我,我看看她。我们的孩子在餐桌边看着我们笑。”那时,身穿教令院制服、醉醺醺的卡维傻笑着,靠在我肩膀上满脸幸福地幻想未来。而这个未来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等他醒后,我再次确认他的想法,让他以租客的身份借宿我家,而后将他上缴的房租取出少部分作为生活用,大头存入定期。

  我可以直接给他一个家,可以比任何人都对他更好。但我唯独不能让他获得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获得那个弥补童年缺憾的机会。

  自然,我相信卡维会是一位十足的好父亲,他的孩子也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其中之一。毫无疑问,他会用尽一切努力陪伴在孩子身边,用自己破碎的心去滋养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以前太苦了。我不想让他后半辈子活在无法消解的愧疚中。哪怕我心里清楚,这意味着我会走上无止境的苦旅,我也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即便不能和他成为伴侣,至少也要做那位在他婚礼上给他致辞的友人。这就是我的私心。

  我看着他从我家离开,走向光辉灿烂的事业殿堂,成为聚光灯下最耀眼的一分子,又因岁月不饶人而隐退幕后,成为教令院导师,甚至坐上学院的贤者之位。他的所为均无愧于“妙论派之光”的称号。

  而与卡维这种意识不到获得总是建立在牺牲基础上的人不同,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也从未拥有高尚的个人理想,无论何时。所以,我只是默默算好了他离岗的时日,申请提前退休。我自认这是一步完美的棋:倘若他在这些年岁里已与他人喜结良缘,我倒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不过,既然我给足了他离开我视线的时间,他没有把握,便算是他自觉放弃主动权,交回于我。只是我未曾料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他的理想主义竟还是丝毫未有退改的痕迹,甚至乐意在没有人身保险的情况下自己选择延长退休,仅仅是为了让手头带的几个学生顺利毕业。

  荒谬、可笑。他对待其他人用足了心底的共情力,却从不稀罕在我身上用情。我知道这是自己纵容的结果,许多时候还是难以忍受,只得强忍怒火,告负离开。

  只是,在决定成为那个他唯一不需要照顾情绪的对象的那一刻,我心底早已觉悟。因而怒火早早在旅行中消散,惟留无法说出口的思念。而等到我日夜兼程,赶在他退休的次日回到须弥,只在和他重逢的第一面,我就可悲地意识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

  和杜拉斯那本《情人》写得一致:“和过去一样,我依然爱你,我根本不能不爱你,我爱你将一直爱到死为止。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在大陆游历的日子里,我在蒙德教堂的广场上站立,环视被青蓝花环、音乐和花海环抱的城市。街尾的吟游诗人被淹没在彩旗与人群之中,石板路缝隙间长出生命的痕迹,但我的灵魂留在潮热的雨林里,和我见不得天日的情感终日纠缠,和眼前的狂欢格格不入。在世界里随便找个人爱很容易,但仅有那只聒噪的天堂鸟能令我的大脑陷入高潮。

  我半胁迫地让他搬到我家,赌的是过往他对我多余的感激与责任心,还用了不少诸如提升租金和生活费的手段。如此,我们的故事才再度开启新篇章。

  提纳里早已看穿了我对卡维的想法。在给我留的绝笔信中,他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写明了我与卡维共同生活后会遇到的困境,并在结尾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支持你,”笔划变粗,大抵是写信人犹豫了许久,笔尖流出更多的墨点,“但如果卡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我建议你把我这封信先烧掉,未免他看到之后留下心理负担。”

  我拿着信纸的一角,放到烛火上方,让其化作永远的秘密。心中不免感慨,连他这个做朋友的都能想到的事,我如何会想不到?

  我就在心里盘算,想着如何潜移默化转变我们的关系。筛去一切能利用他心理弱点来攻破的方式,我还是决定用最和缓的一招,从他的愿望着手。

  我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父亲。但如果这是成为卡维家人的必备要求,我有信心做得比他更好。我甚至做好计划,在他找到自己想要收养的孩子的那天,就给他一份作为家人证明的惊喜。

  一切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他终于开始主动留意我的言行,看我因他相亲失败而窃喜也不会恼火。在数次尝试结束后,自花神诞日他向我剖白伊始,我确信他是喜欢上我了。在我为这个迟到多年的愿望即将成真而窃喜时,我因不可抗力,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成为了他人生中又一场噩梦。

  那个午后,卡维用拙劣的演技叫我出门给他买水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乐意跟他玩这种“我看穿了你,也知道你知道我看穿了你”的低级把戏,或许是太期待能从他嘴里听见我等待了数十年的话语。我路上健步如飞,连按照他平日说的那样记得购物砍价都忘了个精光。我在手心里算着时间,思考等回去之后,要在门口站多长时间才足够叫他把家里布置成连我都能想象出来的华丽样式。只是,走到陡坡附近,风中传来卡维的名字。我循声看去,见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正暗暗瞄着我的行动轨迹,嘴里怀疑的是卡维如今的去向,以及他为什么会多次从我家中走出。

  我本该是就此离开,如果话题的主角是我,我甚至连驻足去听的兴趣都没有。但我很难不想起卡维那极其在乎的“名声”。他过去就不愿声张与我同住,何况如今已入迟暮。

  于是我转身,走到他们面前,两人一见是我,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朝我身侧逃去,其中一人力道奇大,径直将我撞了个趔趄。我便失去了意识。

  事实上,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从我和卡维那明显有差异的体检报告就能看出。只是难以料想,倒计时会进入得这样快——亲爱的祖母,我如今仍是孤身一人。用卡维的话来说,干净地来,干净地走。这与我的计划全然不符。我最早时想的是,此生已无机缘成为他的伴侣,但如果能在最后几年里做个伴,取个家人的头衔,也足以慰藉余生。

  可世界的恶行较史书的记载只会更加残忍。我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就知道卡维会为此自责终生。而那份“惊喜”也因我的记忆中枢受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终究是变成了他心上一道丑陋的伤疤。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睡了很长时间才醒,一醒就听见卡维在我旁边哭。我心里也在滴血,不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是因为我努力保护了他这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跟很多人都说过卡维很脆弱,目的是让所有可能和他有交集的人都照顾他一下,理解他是个抱着泡沫般美梦前进的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毕竟谁都能看出来卡维很坚强——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我也不必挂在嘴上夸耀,以免长了他从不顾惜自己的恶劣气焰。

  听到我答应他努力活下去的时候,他高兴得手都在抖。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和永远能找到下一阶段人生追求的他不一样,我早早完成了所有生命中想实现的目标。只是想到他,心里才会升起一种不舍得死去的欲望。

  我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卡维在往后余生中再次背负家人因他而死的痛苦。所以,我必须做出一生毫无遗憾的样子,仅作为他的一个普通朋友,在圆满中死去。

  “所幸,爱而不得是人间寻常之事。”

  “能与这等无畏世间丑恶之人相识已是幸事一场。因而,此生无需任何意义”。

  “我不妄想来生还能相遇的幻梦,只希望他能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

  纳西妲转过身,手捧的青绿色投影状书页化作齑粉,追随没入深海的洋流去了。

  ……

  我和艾尔海森又走过了一生。

  我看到年少时的艾尔海森和“我”在做课题。仅从学术角度来说,课题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当然,我从来不知道,在我对同课题组的同学屡次伸出援手时,他的视线从未从我身上离开。我过去认为他全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可等他回去家里,他又细细检查起被我多次提醒又更改过的同学的文本,乘着夜航船在学识的深海里独行。直到其他人全从组里离开,我因他的“不作为”而怒火中烧,他就手握已有成果,同我据理力争,同样怒浪涛天地指责我不应当将余力放在无才者的身上。

  曲终散场,我爽快地划去自己的姓名,抽身离去。他握持我留下的一切,在负责修改变更成员的办公室门口长立,直至下一场钟声回响。而我被命运催促着从人生出发,迈向下一个时期,建起我的两幢卡萨扎莱宫,又搬去了他的家中。而数年后,且算是功成名就的我自以为扬眉吐气,拖着行李箱,同他在玄关处告别。

  “我要奔向我的新生活了,”我说,“当然,还是要感谢你这些年的帮助。以后在教令院见到学长我,可还是要记得打招呼。”

  彼时的我满心激动,急着思考新家布置的方案,却未注意到,他是听到我说的新住址离他很近,脸上才浮出那带着戏谑的神色。更不知道,在我离开后,他依旧站在原处,抱臂而立。不论在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是以这个姿势等我回家。

  由于行业差异,我们的工作少有交集,我更不会想到,自己跟同僚勾肩搭背地去饭馆喝酒时,偶然擦肩而过的艾尔海森总会回头看我。我们便如此生分地走过数十年,就像从未结识过一般。我几次逼着“我”去追随,那幻影般的画面却全然无法撼动。

  时光流转,再次重逢时,我终于穿破屏障,走过去,在那个他敲开我房门的时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为自己终究能这样和他毫无芥蒂地靠近而欣喜若狂,说出了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想成为你的家人。”见他还似记忆中的那日一般毫无反应,我又说:“艾尔海森,我陪你到最后了,你不会再孤独了。”

  他先是很无措地看我,而后反手扣住了我的后背。

  “我爱你。”似乎仅仅一次还不够,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对他的神明做祷告,“我爱你,卡维。我一生都爱着你。”

  我的眼泪在一刹那间遏制不住地涌出。胸腔里一度冷却的热度又涌入大脑,挟卷着无数流转的时光,被一种异教徒似的狂热与苦痛摇撼。图书角里安静坐着阅读的艾尔海森,和我做课题时看着我写的板书笑的艾尔海森,争吵时看似面不改色实际下颌都在颤抖的艾尔海森,面色淡然地看我走进他家门的艾尔海森,跟我一起布置家居装潢的艾尔海森,无言目送我离开他家的艾尔海森,和我无意中愈行愈远的艾尔海森,再次同住后和雷雨抢夺盆栽的艾尔海森,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疲惫苍老的艾尔海森,雨夜里坐在墓前沉思的艾尔海森,陪我一起在高崖处眺望我一生中最重要作品的艾尔海森——那个惊艳我年少,还要我用后半生去思念的男人。

  我们之间的过往却那样短,短到一段话就能概括完。

  人生贪欢。人生澎湃。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草神大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神明赐予我的梦境,我的泪水大量地涌出,闭上双眼,胸膛抽动,“谢谢您,但他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

  脑海深处却响起一个女声:“卡维,你所看到的艾尔海森,包括他的所思、所想,都来自世界树的记录。”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睁开双目,看着身前的另一个身影怔愣在原地。

  大吉祥智慧主神色悲戚。她周身生出蔓枝,现出原形,向我微微欠身:“他为你写了一部漫长而伟大的童话。”

  我在失重感中醒来,陷入混沌的恍惚。须臾,我冲出房门,摇摇晃晃,丧家犬般撞进书房。我翻箱倒柜寻找纸笔,一手开灯,一手摊开稿纸,蘸墨水,写,六神无主地写,想写下梦里的故事,却慌张得写不出一颗形状标致的字,只能任由梦境随着太阳升起而被我遗忘。我的眼泪滴落在纸面,擦过眼眶后还是在流泪,一开始还咬着牙关忍耐,后面干脆哭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能趴在桌面上啜泣,哀悼从指缝不断流逝的黄沙。

  梦境的结构是混乱无章的,艾尔海森是有跟我这样说过。但我没料到有一天我会因为遗忘梦境的内容陷入绝望。我的一生中造出过无数伟大而瑰丽的建筑,却无法为这场梦筑起它应得的记忆宫殿。

  又过去了许多日。我站在等身镜前,给镜中面容沧桑的人换上出行的服装,携着小件行李,去完成我们过往的约定。

  我抵达奥摩斯港。港口的海水轻轻碰在岸边,月光落在上面,像撒满了盐。我登上去往稻妻的游船,在船头找了个宽阔的位置坐下。等船开的时间里,我拿出放在外套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那是我从艾尔海森的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我们再重逢的那晚,他就把我的钥匙扔在这个盒子里,放在茶几上。而我只拿走了钥匙,盒子被他收了起来。

  我百无聊赖地把玩这半个拳头大小的木盒——我从来没有仔细地摸过它。就在我手指第一次触碰到底板边缘时,一条隐秘的缝隙使我颇感困惑。我立刻直起身,借着月光端详内里的乾坤。冥冥中,我有预感,这就是艾尔海森临终前提及的,他遗忘的那件事。

  两分钟后,我开启内里的暗格,手一抖,金属撞击木饰的清脆声响传出,两枚素戒从盒中滚落到地面。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刻,一枚弹了几下停在甲板上;另一枚则是从甲板与船舷的边界处滚落,纵身一跃落入海中,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捡起仅剩的那枚,上头毫无雕饰,看上去就只是个普通的饰品。我起身,举起那素戒对着船上的灯光看去,在戒身内侧看到了一串我一时没辨认出的语言。照了许久我才看出,那上头刻的是艾尔海森的名字。

  漫长的沉默后,我意识到一个事实。

  人生的末路好似时空,就像黄昏总有来临的时候,夜晚也会随之而来。我听见港口里浩瀚的海洋传来海鸟的叫声,那是在呼唤,就像少女呼唤着情郎,草木的国度呼唤着下一场雨季,无望的爱恋呼唤着奇迹。

  “因为曾经相遇,即便失去也是幸福;虽然生命终有休止,但爱是永恒。”

  这便是神明给我的答案。

  我永远都不会记起那场梦境里的具体内容,但我已经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不再是彻底的悲剧。我获得了新的,足以支撑我独自走向迟暮的东西:

  ——其名为“希望”。

遥以苏

契约谬论(ABO)

艾尔海森A × 卡维B

赛诺A × 提纳里O

-海维先do后爱(?)伪泡友文学

-赛提老夫老妻


全文1.2w,有些ce可能没逻辑()

过审不易感谢支持,啾咪


1.

“你为什么不试着把它放到最上层去呢?”

在卡维第四次调整书架上的摆件时,艾尔海森终于开口道。

“——你说的倒是轻松!”

卡维看这个摆件不顺眼很久了,可碍于它是某人花高价买下来的才没有将其丢掉。放到最上层是个勉强可行的办法,但问题是书架实在太高了。

而某人自始至终只是坐在一旁看书而已,毕竟主动提出要布置书房的家伙又不是他。

卡维费了好大力气找来一个垫脚的小木箱...

艾尔海森A × 卡维B

赛诺A × 提纳里O

-海维先do后爱(?)伪泡友文学

-赛提老夫老妻


全文1.2w,有些ce可能没逻辑()

过审不易感谢支持,啾咪


1.

“你为什么不试着把它放到最上层去呢?”

在卡维第四次调整书架上的摆件时,艾尔海森终于开口道。

“——你说的倒是轻松!”

卡维看这个摆件不顺眼很久了,可碍于它是某人花高价买下来的才没有将其丢掉。放到最上层是个勉强可行的办法,但问题是书架实在太高了。

而某人自始至终只是坐在一旁看书而已,毕竟主动提出要布置书房的家伙又不是他。

卡维费了好大力气找来一个垫脚的小木箱,回头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家伙,就不指望会有人来帮自己扶住了。

他站上去拿起摆件,比想象中沉得多——似乎是纯铜的。

……什么破品味啊!

他一边腹诽一边举起那丑东西小心翼翼地挪到最上层,终于大功告成的时候,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

“位置放偏了,你需要帮忙吗?”

卡维一愣,木箱吱呀摇晃,他重心不稳地直接从箱子上跳了下来。

被身后的人接了个满怀。

“——看来是需要了。”艾尔海森面不改色道。


“喂……!”卡维转身想把人推开。“没有你帮忙我也可以放好它,谁让你走过来都没有一点动静的?”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

他其实已经不在意什么摆件了,只是伸手按住怀里的人,将他禁锢在书架前狭窄的空间内。

他现在想做别的事。


卡维大抵是察觉不到自己危险的处境的。

作为Beta,他闻不到周围越来越浓的雪松信息素的味道;他不知道这个温度渐升的怀抱究竟是某人闲来无事的捉弄、还是什么即将发生的前兆。


——直到他对上艾尔海森的眼睛。


大多数时候,那双瞳眸都流露着淡漠,好似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关心的。在欺骗别人的时候这又是最好的伪装,所有的暗潮都被遮掩在平静与冷酷之下。

但卡维知道,卡维看得到,这双眼睛偶尔会暂时卸下理性伪装,只剩最纯粹的欲求。

总是这样。

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却在用目光邀请。

明明是邀请,却又强势得不容拒绝。

……卑鄙。


“如果,”卡维嗓子发紧,他抬手抵住艾尔海森的胸膛,心猿意马道“如果我现在晃动书架,让那个铜制摆件砸下来把你放倒……风纪官会治我的罪吗?”

艾尔海森嗤笑一声,气流拂过卡维的侧颈。躲无可躲,激起一阵战栗。

“你可以试试。”他说。

但他已经与卡维靠得极近,再没有给他挣扎的机会。


当艾尔海森低头的时候,有一瞬间卡维恍惚以为他要吻自己,但是没有。艾尔海森从不做这种多余的事。

艾尔海森倾身抱住他,把邀请彻底摆在明面上。


“虽然放倒我的方式有待考量,但你其实可以选择拒绝。”

卡维笑起来,将心头一瞬的空落转念抛却。

他伸手揽住艾尔海森的腰。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但Alpha的体温无疑是危险的信号。

但他装作若无其事道:“那我现在可以拒绝吗?”


——然后他就被抱起来了。


2.

艾尔海森把实用主义的理念贯彻得很彻底。

他在床|上的话很少,但总归是主导的。他也分得清卡维是不是真的在拒绝,因此大多数时候他会选择将后者的抗议声置若罔闻。

的确,卡维总是在开始时虚张声势,甚至用言语挑逗——而后果是他很快就会说不出话来。用手臂死死遮住眼睛,偶尔被弄疼了才会溢出一两声闷哼。他不肯出声,这对艾尔海森来说有一点点遗憾。

但艾尔海森不会去要求他,正如他从来不会吻他——他们又不是恋人。


他们会成为恋人吗?卡维昏昏沉沉地想。

早在签订契约的时候他好像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大概不会。


Alpha与Beta共处一室,各取所需。他帮艾尔海森解决了唯一困扰的事情,免去了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艾尔海森不计前嫌地接济了他,使他不至于穷困潦倒无家可归。除了感情以外他们可以满足彼此的任何需求,其余也再不干涉。

只是有一点——在契约生效期间,艾尔海森不允许卡维沾着任何Alpha或Omega的信息素回家。

Alpha的生理本能,卡维明白。

但这话是否能理解为,当卡维真正想在外找个伴侣的时候,他们的契约就会自然而然地结束?


“……你跑神了。”

艾尔海森少见地开了口,有些不满地加重了一下。

卡维险些涌出眼泪,适应之后低声咒骂了一句。但艾尔海森仿佛没听见。

卡维无可奈何,于是吃力地撑起身体,双臂攀上艾尔海森的肩膀。

艾尔海森一开始还没明白他想干什么——接着一双指尖微颤的手忽然试探着抚摸上了他的腺体。

像野兽被戳中了弱点,艾尔海森低喘一声。

卡维是第一次这么做,从Alpha的反应来看似乎相当有成效。但紧接着他就开始叫苦不迭了。

——在床|上挑逗一个Alpha果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卡维身体力行地承担着后果,表示后悔万分。但他的央求声很快被撞得支离破碎,喘息交缠间迎来新一轮的潮涌晃荡。


像骤雨侵袭了森林,繁茂枝叶压抑着颤抖,却也翻覆不休。


3.

第二天,书架上空出来的位置被新的摆件占据了,是一个卡维很早就看上但一直舍不得买的夜泊石工艺品。

本来只是一桩铜摆件引发的惨案,但这工艺品摆上去后,怎么看都像嫖|资。

而最可恨的是,根据契约而言这并不是艾尔海森义务内的事情,换句话说卡维反倒应该感谢他。

“不用谢。”

“谁跟你道谢了?!”卡维咬牙切齿,“我现在不喜欢这个工艺品了,也就一般。”

“哦。”艾尔海森翻过一页书,“喜好转变得真快。”

“……”

总觉得这家伙在故意气他,不过在这方面他们的理念本来就没有同频过,卡维也懒得跟他再计较:“切,我跟你这种毫无审美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整理了衬衫和披肩——样子活脱脱像一只炸毛后用喙给自己顺翎羽的瞑彩鸟——然后走到门口,表示自己要出去。


艾尔海森依旧没抬头,不过他似乎要开口。

“——这次带钥匙了!我去化城郭一趟,晚上在酒馆吃,不用等我。”

艾尔海森把嘴闭上了。


卡维最近接到一个新委托,今天是去实地考察的。

刚下过雨,草木清新,卡维喜欢在这样的好天气漫步雨林。他这次出行没有局限于考察选址,而是随手记录着雨林植物形态一类的东西——大自然是他最喜欢的素材库。

前面的路上有两只小团雀蹦跶着,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为他让路。

就在他心情不错地想着结束考察后去酒馆喝什么的时候,灌木突然震颤起来,刚才的团雀惊慌失措,扑棱棱飞远,卡维吓了一跳。他走上前去,拨开树丛,引起动静的竟是几只模样怪异的蕈兽!

卡维反应还算快,在蕈兽扑过来的一瞬间化形出森林王器。怪物重重地砸在大剑上,卡维稍一发力,察觉到腰间的酸痛有一点阻碍动作。

……造孽。

“浮游水蕈兽什么时候长这么丑了?”卡维皱着眉,抡起大剑将怪物击倒。但是越来越多的蕈兽从一个方向涌过来。

“气息不对……那边什么情况?”

他忍着腰痛抵挡怪物的缠斗,往蕈兽冒出来的地方跑去,怪物聚集的中心赫然是一处死域。

附近已有几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巡林员——难怪刚才遭受攻击的时候没有人来帮忙!


看来工作之前,要先清理一下场地了。


4.

卡维释放草元素力,将其注入大剑的剑柄,森林王器迸发出更强的力量击向被死域魔化的蕈兽。翠亮的剑光能把周围灰暗压抑的环境照亮一瞬,但很快又被死寂的黑潮湮没。

一开始卡维还招架得住,但他势单力薄,死域节不停朝他发射毒株,让人险些躲闪不及。

他喘着粗气扶了一下腰,体力消耗有些大了。

“吼——!!”

体型庞大的有翼真蕈拍打着翅膀飞起来,卡维抡起大剑却难以击中。

“该死……”

忽然“嗖”的一声响,闪光的箭矢穿过林间射向空中的怪物,爆裂出草元素将其击落,卡维趁机上前挥剑砍去,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它。

他回过头,松了口气。

“可算是来了!”

“现在好像还不是聊天的时候呢,”提纳里冲他一笑,挽弓搭弦,“还要麻烦你接着帮忙维护雨林生态了,学长。”

“没问题。”

卡维双手挥剑,与提纳里相互配合,最终二人成功清理了死域。


卡维帮助提纳里将受伤的巡林员带回化城郭,柯莱忙前忙后地帮着敷药,这小姑娘为自己不能参与死域治理而感到遗憾。

“你虽然拥有神之眼,但现在病情还不稳定,所以只能做些简单的工作。”提纳里说,“如今林中死域越来越多,而且出现得毫无规律,清理成本也很大。我是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的。”

“死域吗……”卡维在之前的战斗中稍有擦伤,提纳里正在帮他缠绷带。他轻轻活动着关节,若有所思。

“提纳里,我有一些问题想咨询你。”

……

两人聊完的时候提纳里也帮他包扎好了,他忽然又凑近卡维,“咦”了一声。

“你后颈上怎么了?不太像是伤口啊。”

“啊、那个……”卡维动作一顿,下意识摸向脖子后面,脑子里闪过昨晚的一些混乱画面,“可能是在雨林里蚊虫叮咬的吧。”

提纳里微微睁大眼睛,蚊虫肿块是长这样的吗?


5.

艾尔海森在酒馆找到卡维的时候,他正在独自喝酒。

卡维是一个漂亮的Beta,上学的时候追求者就很多,毕业后哪怕是来酒馆也常常有人前来搭讪。可是最近,几乎没有人来骚扰他了。

他倒是乐得清静,后来发现只剩下Beta能跟自己正常聊天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艾尔海森那家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把他的信息素留到了卡维身上。

本来跟他行使契约,染上些Alpha的信息素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卡维又不能被标记,究竟是沾了多少的信息素才能让其他的Alpha和Omega不敢再靠近?

哦对了,提纳里也是Omega……所以他果然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别人也就算了,正好少了骚扰的烦恼;但在朋友之间误会可就大了。

卡维又摸了摸后颈,是昨晚某人情难自抑的时候咬的。

……

他不会一直把这道红痕暴露在外吧?


“老板,我的续杯呢?”卡维等了很久,居然连服务生也不来了。

“什么?”老板惊讶,“续杯的酒不是被你的Alpha端走给你了吗?”


……哈?


其实只要抬头看一圈的话,艾尔海森还是很好找的。他也是为数不多独自坐在角落喝酒、无人敢上前打扰的人。

“喂,你拿我的酒做什么?”

卡维在艾尔海森对面坐下,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你的酒?”艾尔海森抬眼,“不都是我付的账么。”

“你……!”

卡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过来找不痛快,他抬手另要了一杯。

不知是因为兰巴德酒馆的朦胧灯光,还是卡维脸颊本就因喝酒而泛红,在幽暗的酒馆角落里,他精致的面庞显得格外艳丽。

“老实说,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这家伙。艾尔海森,我从来就没搞懂过你。”卡维举着酒杯说,“要过安稳平静的生活——哈,说得好听,独善其身搞学术研究和按部就班地成家立业,哪个你做到了?”

“没人规定这种才算是平静生活吧。我有我的自由。”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的眼睛,那双瞳眸像是染上了一层薄雾,眼角也微微泛着红。

“你的自由?”卡维笑他,“是谁被Alpha体质影响得差点不能正常生活?你所谓的自由该不会是羡慕我这个Beta吧。”

艾尔海森冷哼一声。

羡慕谈不上,但体质问题无疑是艾尔海森生活中最大的窒碍。

成为Alpha本来是件好事——他并不是喜欢动用武力的类型,Alpha的生理优势直接满足了他所需的战斗力,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功夫。但意外地,少年时期恰逢分化的艾尔海森曾被卷入一场“学术”实验中,事件最后解决了,但那场实验对艾尔海森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导致他每一次易感期都远比普通的Alpha严重,欲望也更加失控。

其实那场事件中的受害者几乎都没能活下来,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艾尔海森是个例外。


“所以呢?”艾尔海森说,“这些年来,我始终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和对安逸的追求——我认为这就是对抗‘失控’最好的方式了。”

卡维举着酒杯望向艾尔海森,似不经意地问道:

“——那你跟我签订契约,也是基于绝对理性的选择?”

艾尔海森没说话。

卡维以前调侃过,艾尔海森的追求者里不乏聪明乖巧的Omega,但这家伙真的油盐不进。

原因很简单,他嫌“麻烦”。

乍一听好像让人觉得,结合标记一个Omega并对其终生负责,在他看来是很麻烦的事。但卡维知道他是担心事态会发展到无法掌控的地步,那是他的理性不允许的。

“也就是我了,艾尔海森。”卡维喝了口酒,用很悲壮的语气说,“换了别人还真承受不来你……”

“我姑且认为你是在夸我。”


卡维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无意露出了手臂上的一截绷带。

艾尔海森扫了一眼,敏锐地嗅到一丝甜芦荟的香气。

“你今天去找提纳里了?”

“你是狗鼻子吗?这也能闻出来!”

不优雅的比喻使艾尔海森皱了皱眉,他没再多问,只是说:“既然受伤了就早点回家休息。”

“感谢大书记官的关心,但这点小伤真的没事——”

“老板,结账。”

“——喂!”


6.

艾尔海森几乎从没跟人提起过他少年时期死里逃生的经历。

那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旧案。生论派的一名学者进行极端实验,表面上课题是关于“Alpha与Omega分化差异行为机能的研究”但暗地里研究得却是对分化的人为干预——这严重触犯了六宗根源之罪的“人类进化之事”,后被风纪官列入重案典例。

艾尔海森正是无故被卷入的实验体之一。

正分化时期的少年本来是花苞一样的存在,实验体们被救出来后也第一时间送往了健康之家治疗,但大多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后遗症相继离世了。

除了艾尔海森。

所有人都觉得这名少年一定有过人的能力,但这些年来他没有提过那时的详细经历,也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说他本来就是个强大的Alpha所以不受干扰的,也有人悄悄说或许他是个成功的试验品。


但事实情况是,艾尔海森其实不太记得了。

少年艾尔海森无疑拥有冷静睿智的头脑,或许还有无与伦比的勇气,使他从那样恐怖的实验室逃出来通报风纪官。

可问题是——当初究竟有什么支撑着他没有遭受别人那样的病痛折磨,还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是艾尔海森至今也没弄清楚的问题。


他只是再也不想牵扯进无意义的纷争,像小时候祖母握着他的手写下的期许那样,过上“平静的生活”。


不过很久以后他也才明白,有些东西也只是看上去平静而已。

比如那份“契约”。


7.

受了点小伤就暂时不必行使契约,像是带薪休假,卡维表示十分乐意。

等伤口痊愈的差不多的时候,卡维觉得差不多该开始动笔画设计图了。这晚他在临睡前翻看着提纳里送他的那本《须弥雨林植物图鉴》,突然有了灵感,当即就披上衣服坐起来。

他很久没有这样过了,之前这种状态还是在教令院搞毕业设计的时候。

深夜的时候,那张设计稿基本成型,但总体上看就是感觉不太对。卡维思来想去,快把羽毛笔薅秃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五分钟后,艾尔海森的房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

艾尔海森打开门,这副刚被吵醒的困倦模样还真是少见。

卡维举起设计稿,目光灼灼:“帮我看看!”

“砰。”

门关上了。


“喂!”卡维说,“你醒都醒了就帮我看一眼呗,我是迫不得已了才出此下策啊艾尔海森!”

敢嫌卡维半夜打扰他睡觉?艾尔海森强势地扰他清净的时候还少?

门又打开了,被打扰到休息的书记官声音略显沙哑。

“进来。”

为了不大动干戈,卡维体贴地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他伏在床边把图纸凑在灯光下展示。

艾尔海森坐在床沿,倾身看过去,比图纸先映入眼帘的是卡维的后颈。

几天前的咬痕还没完全消退,低垂的发丝略显凌乱,披肩也随意搭着,肩颈下的肌肤在灯光下透着粉润,若隐若现。


“……然后就是这里,安排的都很妥当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完美呢?”

艾尔海森挪开目光,看向图纸。

几分钟后他得出结论:“你在画美术作品么?庭院这里的灯和花丛看似和谐,但只要你从实用角度出发就会发现,这是完全不合理的。”

虽然被怼了,但卡维顿悟。

“原来如此……”他仰起脸,“你找问题症结真准!”


靠得有点太近了。被那样纯粹的目光热切注视着,艾尔海森有一瞬的失神。

“所以说收起你的艺术巧思,多点实际思考吧,大设计师。”艾尔海森说。

或许是他刚才的失神,也或许是还没完全睡醒,艾尔海森这句话里的冷冰冰打了折扣……听上去简直不像是在讽刺人。

但卡维没注意到。他当即就低下头去修改了设计稿。

他的话也多了起来,一边画图一边念叨着:“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次设计有新的尝试!其实本来我在化城郭考察的时候有点犹豫,是不打算接下这个委托的……”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他动作一滞。


——艾尔海森伸手探进了他的金发,在揉他的脑袋。


笔尖像是被什么东西阻塞了,线条没能再画下去。

卡维搁笔,抬起头。

其实他们现在的姿势很适合接吻。


……为什么总是要想这种问题呢?卡维下意识错开了些角度,被艾尔海森抱住。

伤口已经完全好了,连绷带上一星半点的Omega信息素都荡然无存。


床头灯光影闪动,披肩簌簌滑落。


8.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是艾尔海森还看得见兰那罗的时候。

妙论派的祖母经常给他唱童谣,很多故事,都和森林中的小精灵有关。

“祖母,兰那罗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了。不然那些故事哪里来?那些歌谣给谁唱?可惜祖母年纪大了,看不见啦。”

“那,我想去找。”

祖母笑了笑,眉眼温柔。

“去吧,小海瑟姆,祝你和自己的兰那罗朋友相处愉快。”


年幼的海瑟姆遵循着童话所绘,将一笔一划写下的信件放进树洞。但按照故事里的美好的设定,他把自己的身份也编成了兰那罗,成为精灵们的一员。

从此桓纳兰那多了一个幼稚又可爱的兰海森。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呢?是须弥的福利机构还未完善的时候。

那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生活条件还很艰苦,他们接受着陌生人有限的善意,只能勉强得到温饱。

有个金发的漂亮小孩,喜欢在自由活动时间跑去森林里。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惧怕雨林的危险,

他相信着兰那罗的存在。

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兰那罗呢?

兜兜转转,他偶然间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信件——是兰那罗的信!

小卡维欢呼雀跃,但林间只有瞑彩鸟能共情他的快乐。

大多数时候他得在孤儿院里待着,怎么才能跟兰那罗交上朋友呢?

他试着写回信。

但是他听到过有些大人说,孤儿院里的都是没人要的小孩,不会有人喜欢。

那他贸然给兰那罗写信,他们会不会讨厌自己呢?

小卡维很苦恼。他想了很久,决定把自己想象成兰那罗。

用这样的身份跟兰那罗交朋友,在树洞里交换信件就一定能行吧?


在残破院墙上,迎着月光,他一字一句写。

“你好呀,兰海森,我是兰卡维!”



9.

“你差点把我的图稿弄坏了。”卡维身体疲惫,脸埋在枕头上,闷声埋怨道。

他身后,艾尔海森也渐渐平复了呼吸,毫不留情地说:“是你非要把它拿过来问我的。”

……所以这次是设计稿引发的惨案。

房间里没人说话,也没人睡着。过了很久,艾尔海森突然问:

“那个夜泊石工艺品,你真的不喜欢了?”

卡维没说话。

他翻过身——忍着某处的疼痛——迎上艾尔海森的目光。

“你不是不在乎吗?”他说。

“我不能白花钱。”艾尔海森答。

卡维笑了,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瞳眸中炙热诱人的情|欲渐渐冷却了。

“你什么时候跟我一样学会装傻了,艾尔海森。”

“……”

“你只是在问夜泊石——对吧?”

卡维硬撑着坐起身,胡乱搭上披肩,拿着自己的图纸走了。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考虑一下的。”


10.

“所以你的意思是……”赛诺若有所思,“艾尔海森跟卡维现在是伴侣关系?”

提纳里摇摇头:“还不能确定,但是卡维身上的的确确有雪松信息素的味道。他又不是Omega,艾尔海森这么做是有什么用意呢?”

“你没问卡维吗?”

“那天他来是有事要忙,我就没来得及问。”提纳里垂下耳朵。

“其实我倒是挺意外的。”赛诺说。

“为什么?”

“在风纪官的卷宗里有一桩旧案,是人为干预AO分化实验,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听说过一些,可艾尔海森不是没事吗?”

“不完全没事。当年健康之家的医师有帮忙长期跟进治疗,据说他心理上一直都没有找伴侣的意向。”

“这样啊……”

“后来在教令院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跟他走得最近的就是卡维。很多人以为经历过那件事的艾尔海森不想找Omega所以想跟卡维在一起,但他们却在毕业前的合作项目中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风纪官也有关注那个项目纷争——而结果是,项目顺利取得成功,他们两人只是单纯的理念不合。”赛诺耸了耸肩,沉声说,“所以我还以为他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那谁知道呢。”提纳里梳理好尾巴上的毛,把工具收起来,“算了,不聊这个了——我待会给你看看柯莱新写的作业。最近她的病情好转了些,学习也比以前用功了。”

“嗯。”


赛诺随着站起身,忽然从身后抱住提纳里。

“哎——”提纳里险些站不稳,笑了笑“你吓我一跳。”

“抱歉。”赛诺毫无道歉诚意地捏起提纳里的下巴,迫使他转头跟自己接吻。

“唔……别咬耳朵……尾巴不可以!我刚梳理好的……”

“要求真多。”

赛诺释放出信息素,威士忌的味道极其具有侵略性,跟提纳里的甜芦荟信息素弥漫交缠,烈酒与清甜的香气碰撞,在暧昧的空气中勾出一丝甜腻。

赛诺喜欢吻他。像是慢慢吃掉一颗软甜的果子。


提纳里巡林任务繁重,第二天还要早起。奈何大风纪官难得的休息日,却只能跟自己的Omega来个临时标记。

“有个新任务,可能要去很久。”赛诺抱着提纳里,给他顺尾巴上的毛,“那伙人叛逃到了塔尼特露营地,光是交涉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提纳里有些慵懒,枕在赛诺的肩上:“什么时候启程?”

赛诺目光稍暗:“后天走。”

提纳里抬起头,眼睛里还沾着水汽。

“下个月月底左右……”他轻声问,“回得来吗?”

赛诺一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


提纳里的体质也是有点特殊的。

虽然是Omega,但他身体里有巴螺伽修那的血脉,因此发|情期是一年一次的。这倒是免去了每月一次的生理期,使他能够专心工作。


“日程顺利的话,差不多。”赛诺没忍住又吻了吻他,“我一定赶回来。”

“……好。”


11.

少年的身形还很单薄,从实验舱逃出来的时候跑得有些跌跌撞撞。

试验药剂开始起作用了。他后颈新分化出的腺体开始刺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但他不能发狂,他不想死。

被一同抓来的一个女孩,昨晚开始出现幻觉了,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变成了猛兽,开始不顾一切地攻击别人。她是个Alpha分化的失败品。

少年曾偷听到实验的学者说起自己,他似乎不是很理想的试验品,因为他在被抓来时基本已经分化完成,很难再干预了。他们试着把他变成更强的Alpha。

也就是说,他其实还算是幸运的。

只要……只要能保持清醒的话……

少年拼命压抑住如野兽一样的冲动,他在脑子里不停唱着祖母的歌谣,兰那罗……对了,兰那罗!

他还没有见过兰卡维。

他真的在森林里偶遇了兰那罗,但没有一只是叫兰卡维的。他礼貌地问小家伙们,他们也摇着头说不知道。

“虽然不认识,但兰卡维一定是那菈海瑟姆重要的朋友!那菈海瑟姆不要灰心,也请一定记得兰卡维,请一定记得!祝你顺利找到他,那时他一定会给你最漂亮的花花!”

……他还没有收到兰卡维送的花。


那是他们的契约。

相对同龄人而言他很少出来玩,兰卡维总是在信里跟他讲森林里的一切妙趣;但兰卡维似乎是孤僻的兰那罗,对自己族里的故事知之甚少,他就把从祖母那里听来的别的兰那罗的故事全都讲给他听,如果有机会,他想告诉兰卡维其实自己是那菈,他想给兰卡维唱童谣。兰卡维也跟他约好,如果见了面,会送他漂亮的花。

他们相隔甚远,却又仿佛坐在树洞这头和那头,仰望着同一片雨林的星空。


少年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终于熬过了药剂的恐怖作用。

他会活着出去的。


12.

卡维的委托彻底搞砸了。

确定了设计图后,他按照委托人的意愿确定了选址。但好巧不巧,施工到一半的时候地底忽然冒出了死域瘤,整个建在死域上的房子顷刻溃散,闹出了很大的烂摊子。

他是曾经跟人担保过不会出问题的。


“小姐一定要选择这里吗?”

“是的,我跟我先生小时候就在这里结缘,后来恋爱时他在那棵老树下给我写情诗……这里是很重要的地方。我们约定了要在这里安家。”

“那您先生……?”

“……已经病逝了。”

卡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为之动容,因此在设计图纸的时候十分用心。选址方面他考虑到安全问题,去咨询了巡林官。

提纳里劝他慎重,那片地方虽然还没有被死域波及,但这种隐患谁也不好保证。

卡维思虑再三,决定用草元素力帮忙做防护——这样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本来应该是很顺利的事,但天灾人祸实在无情。

草元素防护被击破了,他的建筑倒塌了。

那天连提纳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居然没有赶到现场。是卡维狼狈地遏制了死域的发展,后来艾尔海森匆匆赶去,才及时挽救了局面。

尽管如此,后续还有一大堆麻烦事。


这其中原因外人是不太清楚的,因此铺天盖地的流言朝卡维涌来,不乏有人质疑他的能力、或是担忧雨林的生态环境,甚至有他的崇拜者来愤怒地质问……


“不怪你,”提纳里有些内疚,“如果我那段时间……没有闭门不出的话,我一定会前去考察排查隐患的。”

“不,这本来就很难避免。”赛诺说,“谁也没想到死域居然真的波及到那种地方了。”

但是群众显然不会认这个理。


卡维倒是一直很冷静,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没关系,”他说,“我本来就不在意别人认可与否,有你们就够了。等着瞧,我以后还会设计出优秀的大工程。”


13.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某天深夜喝醉了。

穿堂风有些冷,却醒不了他的酒。

艾尔海森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抱歉,今天没心情。”卡维说。

艾尔海森没说话。

卡维确实没那么在乎那些流言,但他为那位小姐感到遗憾。她再也弥补不了和丈夫的约定了。


“孩童之间的约定是纯真的向往;人们与伴侣缔约,是因为他们与彼此有着共同的美好期盼。”卡维灌着酒,断断续续地说,“那我们的契约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有时候很难说清楚,有时候不需要说清楚。

这本来就是个谬论。


“可是我不喜欢你了,艾尔海森。”


——他们会成为恋人吗?

早在缔结契约的时候卡维就很清醒地知道,他们不会。

在教令院那次争吵的真相,是卡维无意撞见了艾尔海森的易感期。结合当年的旧案,他很快就想通了前后的原因,主动提出要帮助他克服这个困难。

他在那时候向艾尔海森告白。


但艾尔海森那时根本没有找到控制自我的方法,这么做无异于是伤害卡维。

他的绝对理性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他失控地跟卡维爆发了争吵,这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场面。

在别人看来,艾尔海森永远是冷静理智的那一个。


可是——后来跟卡维提出契约的时候,他还是绝对的理性吗?

他不会觉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谬论吗?

究其原因……他不曾心动吗?


14.


曾经的小海瑟姆长大成人,再也看不见兰那罗,也忘记了兰卡维。

而孤儿院里有个金发少年也渐渐长大,以过人的天资考入了教令院。他倒是相信着兰那罗的存在,可惜童年时期的兰那罗朋友,他也忘记了。

他们定下的契约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只有森林还记得一切。



斗转星移,四季流转,雨林一直沉默地承泽雨露,始终仰望着天空。

很久以后的某个清晨,万物苏醒。



“——呦,学弟。”

艾尔海森抬起头,有个人正坐在树上打量着自己。

“我就说迎新典礼很无聊吧?光是听着老贤者念叨我就要睡着了……”

漂亮的金发少年纵身一跃,落在他面前。

好似倾落一个明艳的夏天。


15.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你了,艾尔海森。这场契约太荒谬了,结束吧。”

卡维明明是醉着的,可他看着艾尔海森,目光里是某些更深邃的东西。


艾尔海森伸出手掌,捂住卡维的眼睛。

“喂……!”

卡维惊惶的抗议声被尽数堵在唇齿间,艾尔海森倾身遮住他的眼,在吻他。

酒是苦的,但空气里弥漫着雪松的味道。

“唔!”

卡维推开艾尔海森,但是被制住手腕。


“不喜欢我了?”艾尔海森问。

“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挡住眼睛不肯看我?”

“为什么每次我抱住你的时候,你的神情都仿佛在等待一个吻?”


卡维沉默着,从艾尔海森的手中挣脱了手腕。

艾尔海森俯身抱住他,轻声说。

“我答应你,卡维,契约结束了。”


16.

当初那位委托人小姐寄来了信。

她说自己正在旅途中。她不怪卡维,反倒为自己当初的要求而感到抱歉。

“如今我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她在信中说,“或许我跟我丈夫的约定本来就难以理想化地实现。也希望卡维先生不要因此而低迷,如果需要我愿意出面为您的名誉而担保。”

卡维把信念给艾尔海森听。但他不确定这家伙是否有在听。

结果刚一念完,忽然有一个吻轻轻落在了嘴角。


“你做什么!”卡维一惊,甚至没反应过来。

艾尔海森起身,不动声色地拉回了先前的距离。

“客观来讲,我为这位小姐而释然,很高兴她明白了约定之于人的意义;也因你的振作而感到愉悦。”他神色自若地解释道,“主观来说,我在追求你。”


“……”卡维无言以对,“艾尔海森,在感情这方面你不幸是我见过最愚蠢的笨蛋。”

“随你怎么说。”艾尔海森依旧是不置可否的态度,让人恼火。

“你……”卡维欲言又止了半天,说道,“你那天晚上的吻,真的很糟糕。”

“是吗。”艾尔海森抬眼,“也许我需要在这方面多加学习。”

“……我就不该提。”


17.

在委托人小姐和提纳里他们的帮助下,卡维的事情终于顺利解决了。他陆续又设计出了新的作品,重新恢复了名誉。

他本人对于“妙论派之光”称号倒是无所谓,生活重新回到正轨才是最好的结局。


契约也结束了。

所以某天艾尔海森忽然提出要让卡维暂时搬出去一阵的时候,卡维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要被赶走。

“这就弃我不顾了?”卡维嚷嚷道,“艾尔海森你的良心呢,我好歹跟你……遵守了那么久的契约!”

“……不是。”

艾尔海森少见地没有直言,有点闪烁其词的意思。

卡维脑子缺根弦,拉扯了好久才突然醒悟过来,想起了提纳里前阵子跟自己说的话。


“你跟艾尔海森,到底怎么回事?”

卡维莫名其妙:“怎么了?他说……他正在追求我。”

提纳里竖起耳朵:“就这样吗?”

“……不然呢?”

提纳里说,艾尔海森忽然来找他帮忙调制一些安神剂,针对Alpha易感期用的那种。

“所以他易感期为什么不找你?”

“我哪知道啊……”


这样看来,艾尔海森不仅不让卡维帮忙,反而还要让他躲远?

他怎么可能会任由这家伙自己发疯?

卡维没有跟他争辩,而是沉足了气,一直等到时日到来。


“艾尔海森!”

“你回来做什么?”

开门的时候艾尔海森状态还算稳定,但是看见卡维他皱了皱眉。

卡维假装忽略他泛红的眼角和略粗重的呼吸,说道:

“我还是很喜欢那个夜泊石工艺品啊,我把它落下了,所以回来拿。”


18.

“砰!”

门被粗暴地关上,卡维被强有力的手拽进来,被抵在门板上深吻。

尽管用了安神剂,但Alpha的体温依旧发烫。

卡维仰着脸与他断断续续地接吻,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用双手抵住艾尔海森的胸膛。

艾尔海森不知用了多大的理智才把他放开。

“我可能会很凶,会伤到你。”

这话有点耳熟——其实提出契约的时候艾尔海森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语气完全不同。


卡维没回应,而是轻声埋怨,仿佛他只是在吐槽艾尔海森买的摆件毫无美感一般——

“你会不会接吻啊,艾尔海森。”

……


艾尔海森竭力避免伤到卡维,但他这次强制地让卡维看着他,也不许他压抑着声音,一直到卡维哭喊出声为止。

卡维数次被弄到失神,一开始是求饶,后来变成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他支撑起身体,去吻他的Alpha的腺体。


狂风骤雨侵略着雨林,但枝叶不再压抑战栗,而是在雨中簌簌摇晃,发出回应的声响。



19.

“所以说,那些不明真相的同学还天真地以为艾尔海森是文弱的学术分子?”

卡维大笑着,举起了酒杯。

“应该是唬你的吧。”

提纳里看着卡维笑道:“是,他文弱不文弱你最清楚了。”

“哎,小孩子说话注意一点啊!”卡维一副学长说教的语气,“真论打架方面,肯定也不会弱的吧?而且他脾气不好。”


“——还以为你早就学会控制你那张嘴巴了。”下班的书记官姗姗来迟,坐在了卡维旁边的空位上,“你们叫我来,不会只是为了打牌吧?”


“还没到那个阶段,”提纳里眨着眼睛,“在讨论你擅不擅长打架。”

“你藏了很多底牌。”赛诺沉声道。

“我不是喜欢动用武力的人。Alpha的体质如今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让某人乖乖遵守契约吧。”

卡维后背一凉。

他们已经没什么契约可言了,如今的“契约”成了更纯粹的指代。

“你们学语言的人说话都喜欢这么唬人吗?”卡维问。

艾尔海森低笑一声,低头吻了卡维。


“——老板,酒不错,给我也来一杯。”


End.




九月酒

艾尔海森人设分析(包括主线、传说、个人故事、语音等)

一、关于欲望

综合考虑海哥的智力、学识甚至武力,已经达到了提瓦特人类的巅峰值。

然而这样一个人,既没有强烈的私欲,也没有强烈的“公欲”(比如拯救世界拯救他人的责任心),这是很有趣的一点。

当然,他几次提到过自己要维持作为书记官的平静生活,然而这种程度的需求,相比起他的能力而言太普通了,可以说付出最低限度的努力就能得到,当然他也已经很轻易地得到了。

除此之外,他没有强烈的财富欲、权力欲、或是其他什么难以达成的欲望,唯一比较强烈的是「求知欲」,他几次提到作为学者的好奇心,个人pv也是关于求知的。

但难能可贵的是……就连这唯一比较突出的欲望,在他身上也丝毫看不到狂热的迹象,他的追求方式是理...

一、关于欲望

综合考虑海哥的智力、学识甚至武力,已经达到了提瓦特人类的巅峰值。

然而这样一个人,既没有强烈的私欲,也没有强烈的“公欲”(比如拯救世界拯救他人的责任心),这是很有趣的一点。

当然,他几次提到过自己要维持作为书记官的平静生活,然而这种程度的需求,相比起他的能力而言太普通了,可以说付出最低限度的努力就能得到,当然他也已经很轻易地得到了。

除此之外,他没有强烈的财富欲、权力欲、或是其他什么难以达成的欲望,唯一比较强烈的是「求知欲」,他几次提到作为学者的好奇心,个人pv也是关于求知的。

但难能可贵的是……就连这唯一比较突出的欲望,在他身上也丝毫看不到狂热的迹象,他的追求方式是理性而克制的。

他会在各种间隙里读书,会毕业时就掌握二十几种语言,也会为了满足对神明灌装知识的好奇心而违反教令院的规定,但与此同时,他并不须弥一些走偏的学者一样,渴望达到什么全知全能,在他眼里那种追求反而是一种诅咒。

他追求的好像是具体的知识,是满足好奇心的过程,是获得知识的喜悦,而不是最终那个人类一旦妄图攀登就容易摔的粉身碎骨的智慧顶点。他说贤者对象征智慧顶点的神明的追逐,是出于本能的趋光性,可显然,对他而言神明不是必须的,因为所谓的智慧顶点,并不是必须要到达的地方。

在他的个人PV里,他看过天空、星辰、群山、飞鸟,看过争执与和平,看过各式各样的人生,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理解整个世界。

「欲答永恒之疑问,唯有永恒之沉默」

他明白自己永远会有疑问,也永远在追索的过程中。

而私欲以外,他也没有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救世心。

他参与拯救神明,初衷只是因为大贤者搞的计划会影响他的平凡生活。尽管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大贤者的职位,他仍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比起领导整个须弥,他更希望做一个清闲的书记官来拥有更多的私人闲暇时间。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但有几个这样为了保护自己平静生活而把大贤者拉下马的人,似乎也很有趣。


二、关于黑化

之前看了一些对传说任务的评价贴,不少评论提到这种理智到几乎脱离人性的人,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很容易黑化。但我觉得恰恰相反,海哥是不可能黑化的。

大多数黑化的人,往往原因是不想失去什么却失去了,或者是想得到什么却得不到,无法通过不伤害其他人的方法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只好走上黑化的道路。

但海哥没有的,他都不想要(比如同事们的认可和接纳);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比如平静快乐的生活);当他失去了想要的东西时,比如前任大贤者搞事造神,就会通过正当的方式把它夺取回来,也就是前几节主线的内容。

以他的能力,即便以后再有类似的契机,无法维持安稳的生活,我相信他也可以用正当的方式修正现状。

他看待世界的逻辑自恰,像上一段提到的,也没有过于强烈的欲望,不想为自己谋取什么极大利益,也不想拯救世界(毕竟拯救世界很多时候也是黑化的开始w)……这种角色是不可能黑化的。


三、关于对他人和自我的评价

艾尔海森是骄傲的,但并不傲慢。

当然这两个词在汉语词典里未必是我理解的意思,只是暂且用它们来表达我对他的认知。

他客观地认知到,自己在智力和学识上,要超过绝大多数人,也并不忌讳于直言说出这一点,因此说他是骄傲的

而说他并不傲慢,则因为两点,一是他并不因此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二是他真的能够客观评价他人,也真的能够就事论事。

什么叫高人一等?低等者理所应当服从高等者,活该被高等者伤害,他们不配质问、不配追求同样的幸福、不配拥有基本的权力、不配获得尊重。

像西拉杰觉得比他智力低的人活该成为蜂群里的工具,像最初的散兵觉得普通人类只是蝼蚁,像部分玩家觉得人类理所应当地应该敬畏且服从神明。

但艾尔海森眼里大家都是平等的,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神明也并不更加高贵。

他许多时候不近人情的冷淡,是因为他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但那是旁观,而非俯视。

在传说任务里,他认为西拉杰的计划是天真的,但认可对方的智力,所以认为对方不会犯低等错误,这就是「客观评价」和「就事论事」。其实剧情里很多时候他对合作者或同事的嘲讽,更多都是指对方在当前这件事上的行动或者话语太蠢,而不是将整个人都否定。

他明白人是复杂的,人的知能也不能被简单的大脑运算力来排序,所以他也不会去以单一维度来看待他人。

在语音里,对于和自己不一样道路的人,比如艺术家妮露、比如佣兵迪希雅、比如商人多莉,他都给予了尊重和认可的态度,觉得他们能够选择自己的道路并实现自己的快乐,就是很好的事。


四、关于与人相处

剧情和个人故事里已经强调多次,他不惮于显得特别,也从不为人际交往而烦恼,这一点我就不赘述了,不过略微提一点感觉有意思的。

他对行动合作者以及同事说话,是非常直接且省去了所有客套与礼貌的,反对对方时会直接提出,甚至会顺便加以嘲讽。

但他对陌生的、印象又还不错的小姑娘似乎态度会温和一些,比如妮露,比如最开始面对迪希雅,比如对迪娜泽黛。写这篇分析前把海哥全部cut都过了一遍,感觉他跟这几位女孩子说话时,声音会明显温和一个度,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绅士风度。

另外一种特殊态度是对单纯易炸毛的人,会有意去激怒对方。比如对派蒙和对卡维。这个跟他公事公办时懒得客套的风格还不一样,他是会故意摆出让人生气的态度再说一些让人生气的话的。激怒卡维就不多解释了,传说任务里他最后那个转身说「再见」,其实并没有真的完全不打算搭理派蒙,好像就是在等着派蒙气鼓鼓跺脚。可能是他锐利性格下的一种恶趣味吧……这一点其实我也深有体会,有时候惹人生气真的很有趣(。


五、关于规则与道德观

(一)关于规则

主线里提到过,艾尔海森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可惜尚未详细介绍过,从目前海哥提出批判的情况以及他的行为,我觉得其中一个边界可能是,“在他人不知情/不自愿的情况下,不能伤害他人”。

对照他在剧情中的行为如下:

1、他反对将人当成死物用于榨取知识,称这违背了他对规则的认知,这种行为是强行施加在疯学者身上的,自然属于在他人不情愿的情况下施加伤害。

2、他参与了拯救神明的计划,因为这属于在神明非自愿的情况下伤害对方。

3、教令院禁止私自接触神明知识,但他作为书记官,很果断地无视了这个规定并打算自己想办法得到神明灌装知识来研究。这一点也符合他的个人故事里提到的,“受约束者的数量不该是衡量规则优劣的唯一准则,由此,他得出了他的规则。”他并不在乎教令院做出的公共规定,只要一个行为不违背他的个人规则,他就可以去做。亲自研究神明知识并不会伤害到他人,最多给自己带来风险(当然他是个谨慎的人,个人故事里也提到了并没有使用它),所以他认为这个行为是可做的。

4、从语音来看,他对于多莉这样游走在教令院规定边界外的商人,并不持批判态度。多莉做的事是贩卖灌装知识,卖家和买家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会伤害到不知情的人。(这里可能还涉及一点对知识自由、学术自由的追求,涉及他对虚空发布指令的厌恶,就不多展开了)

5、主线中他提到的需要沙漠佣兵配合的计划,是充满风险很有可能伤害到对方的。赛诺一度认为这个计划太过激进而差点阻止,但沙漠佣兵们坚决表示他们愿意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在这个角度上,当对方知情且自愿的时候,海哥不惮于将自己或是他人置于受到伤害的风下,来换取最优结果。


(二)关于人性

这几个论证里没有提到传说任务,因为感觉传说任务中海哥选择破坏集群计划的理由没法套在这一条规则里。他反对集群的理由有两个,一是这涉及教令院禁止的「研究人类进化之事」,二是对方的研究方向极端,方案却很保守。我觉得第一条是从规则角度来反对的,第二条则是从计划可行性角度来反对的。

如果只违反了第二条,我猜他虽然大贤者询问他的时候会反对该研究项目(不要浪费公家资源在这种缺乏可行性的项目上),但如果对方私下自己做了,并不会采取行动去破坏。他采取行动去破坏,是因为这个计划属于「研究人类进化之事」。从他后面的言论来看,他本人应该是支持教令院这项禁令的,因为绝大部分研究最后都会与进化相背离,可能会在过程中令人失去人性。

说明他认为人性是可贵的,而失去人性则是一种退化而非进化。

其实很多细节证明他是很尊重人性这种存在的……

他认为拿大脑运算力来对人的知能进行排序是不对的,因为人的知能很复杂,不能由单一的维度来演算;

他认为拯救草神后的庆典是有意义的,人需要这种庆祝;

他很欣赏大巴扎的热闹,因为这里的人发自真心感到快乐,尽管这种快乐与学术研究等更高深之物毫无关心,但他显然认为这样发自真心的快乐是有价值的;

主线里当赛诺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又会被教令院预测时,他提出赛诺已经加入了团队,虚空已经无法再预测赛诺的行为,而人是不能被历史数据所定义和预测的。

他分析事物理性客观,但从未小觑过人性,从未否认过感性和快乐的价值,从未觉得人性可以被简单粗暴地去定价去预测,他尊重人性也尊重人性存在的意义,他从不是什么理性到失去人性的人。


(三)关于责任感

海哥虽然对当代理贤者承担更多责任毫无兴趣,但在没有辞职成功之前,“在其位谋其职”。虽然他说了是最低限度的认真工作,但以他的能力和低欲望,这种最低限度的努力已经能够担任一个称职的贤者了。

他明白不应搞连坐,上任后就审批了西拉杰学生的研究项目让它们能够顺利执行。

他发现那么多人愿意跟西拉杰一起构成集群意识,是因为当前教令院风气很差,缺乏优秀的研究项目,并决定想办法来改善现状。

他了解到伊利亚斯的事后,认为应当鼓励举报学术造假而不是让勇敢的人沦落到这种后果。

艾尔海森这个人,虽然并不想承担更多责任,但当真的身处这个位置的时候,还是会尽力去做该做的事呢,至少是对得起他的薪资的。


六、关于与人相处方式(二)

前面已经提到,海哥许多时候显得过于尖锐的话,其实只是去掉了委婉修饰,也去掉了照顾对方情绪的安抚,直白地去指出问题、分析行为、提出建议。而当这种言论是正确的时候,我不认为可以因为过于直白而批评他不讲礼貌。

例如主线中对于守村人为什么被转移,他提出是因为赛诺在这里,然后分析说是因为赛诺的行为能够被虚空预测。换个温柔一些的人,或许会将推测说的更委婉,并且附带上“这不是你的错”的安稳,但他都没有。但这个分析是正确的,是有利于当前公事里推进进度的。

后来当赛诺怀疑为什么教令院还没有预测到他们行动的时候,他又提出

又例如传说任务里,他面对伊利亚斯的态度。对方由于失忆而挣扎,又因为隐约察觉到记忆里那些阴影而痛苦,海哥对他没有给予情绪上的安抚,但每次提出建议,都是有效改善对方处境的。例如引导对方恢复记忆的尝试,例如去翻档案查看伊利亚斯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例如干脆地让他不必再想以免伤害大脑。

他对伊利亚斯的态度很难称得上和善(当然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为什么后来伊利亚斯说发现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因为他的笃定他的有效建议,的确帮助伊利亚斯从痛苦的挣扎中走出,明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当你处在困境的时候,一个能够提供情绪价值的朋友当然很好,而一个态度冷淡但每条建议都一针见血让你能够走出迷茫知道该做什么的人,难道会是一个讨厌的人吗?

对我来说,我是很希望有这样一个朋友的。


七、关于海哥有趣的一面

其实海哥跟人说话还挺有趣的,除了怼人和嘲讽人的能力都很强,能轻易把派蒙和卡维这样比较单纯的人气炸毛以外,记几个感觉很有意思的地方。

1、赛诺:负责相关选拔事宜的人都说你是目前全须弥最适合领导教令院的人。

迪希雅:为什么?就因为他把阿扎尔拉下马吗?

艾尔海森:能修正措辞吗?本来不错的事情,被你说得好像我是为了一己私欲才把阿扎尔赶下台。

2、伊利亚斯:刚刚多谢你了,总觉得你也没有很让人讨厌啊。

艾尔海森:这是你表达感谢时该说的话吗?

3、个人故事里,妮露问他是怎么从神明罐装知识的陷阱中脱身的,海哥解释了他并没有使用罐装知识且利用对虚空的了解来制作组件抵挡袭击后,还反问妮露

艾尔海森:据我所知,赛诺和迪希雅也好奇这个问题,但只有你提起了。他们就那么不好意思向我发问吗?

就……他好有趣哦!这几处面无表情的吐槽,有种“嗯我虽然很高冷很理性看起来很吓人但你们至于这么想我这么说我吗”的可爱感(好吧这已经完全是我厨力入脑的发癫了可以无视)

春夜前

你吃过最难受的一顿饭是什么?

旅行者:
  
谢邀,不是我,是我一个兄弟。
兄弟原来是个孤儿,被人拐去打算当那种小乞丐还是小贼,他不服,被打得满身是伤,现在胸口还那么长一道疤。后来被安全部门某位大佬捞回来,兄弟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长大了直接选择进部门干一线,生死边缘来回蹦的那种,好几次子弹擦脑壳过去的,多亏他长得矮,人没事。

他工作能力,一个字,牛逼。但小时候的经历伤害不小,需要定期心理疏导。有一次去晚了,他正在办公室加班,突然感觉思维停止,慢慢走到窗口。
已经跨出去一条腿了,他的心理疏导老师套着登山绳从天而降,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后来知道了,心理老师也是从一线退下来的,杀的人比他还多。
这俩人对他来说那就是生命中...

旅行者:
  
谢邀,不是我,是我一个兄弟。
兄弟原来是个孤儿,被人拐去打算当那种小乞丐还是小贼,他不服,被打得满身是伤,现在胸口还那么长一道疤。后来被安全部门某位大佬捞回来,兄弟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长大了直接选择进部门干一线,生死边缘来回蹦的那种,好几次子弹擦脑壳过去的,多亏他长得矮,人没事。

他工作能力,一个字,牛逼。但小时候的经历伤害不小,需要定期心理疏导。有一次去晚了,他正在办公室加班,突然感觉思维停止,慢慢走到窗口。
已经跨出去一条腿了,他的心理疏导老师套着登山绳从天而降,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后来知道了,心理老师也是从一线退下来的,杀的人比他还多。
这俩人对他来说那就是生命中的太阳和月亮,再造之恩啊,尤其是把他救出来那一位,提起来恨不得向南磕两个头那种。

因为这些经历,他很少跟我们相处,都是独来独往,你让他加班,他无所谓,你让他跟大家一起休息休息,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正赶上当初救他的大佬退休,兄弟显而易见地抑郁了两天,然后就继续加班干活了。

这是背景,然后就说到这顿饭了。

这次过年,我们心想着绝不能让他再落单,我就死乞白赖地把人拖来了,大年夜,一起吃个饭多好。
结果一进屋,我看见主位了。

不是大佬,大佬坐副陪呢,主位上是大佬退役之后的新老板。老板手里的是家族企业,到她这儿已经富不知道多少代了,一直以为大佬就是个学历史的无业游民,靠瞎报账活着那种,大佬也一直要求我们瞒着。
旁边一排,坐了小姑娘带来的俩同学。
这下坏了。

小姑娘不知道大佬啥身份,但她认识我兄弟啊!当即端茶倒水又送菜,问想吃什么。兄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小姑娘说:那谁,你别愣着,陪领导说说话。

大佬一怔,然后笑了,说这位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敬您一杯。

我当时坐我兄弟旁边,他那个腿哆嗦的,我不按着他,他能出溜到桌子底下去。
好消息是,我兄弟和大佬之间有一个空位,我感觉他俩要是挨着坐,我兄弟直接就心脏病发抽到下辈子去了。

我兄弟嘴皮子都麻了,哪能说话,我就在旁边拦着,我说您两位都好好吃饭吧,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客气的。

我兄弟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都快泪眼朦胧了,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眼睛喊救命喊的那么大声。
我拍一下他的肩,他就哽一声。
拍一下,哽一声。

大佬还想说点啥,幸好这会儿有人敲门,送炖盅的,大佬就起身过去了,我兄弟松了口气。
下一秒,大佬亲手捧着一个炖盅搁他面前了,还非常周到地摆了个碗,说领导慢用。

我兄弟哆哆嗦嗦地说:“我也不是什么领导,您……您叫我名字就行。”
可悲的是,他确实是领导,还是个大领导。
大佬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说,那好,××(我兄弟的名字)多吃点饭,这两天给自己放个假,就别加班了。

然后就听到大佬的老板“啧”了一声。
大佬改口说:“您得多保重身体。”

我兄弟四肢都快抽搐了,我知道他的本能想跪下谢恩,但理智尚存一线,勉强坐着,大佬也没再逗他,微微一笑,回座位了。
过了一会儿,大佬的老板突然说,诶,你那大学同学呢?
  
问的是大佬。
大佬看了一眼手机,说,哦,他乘飞机来的,中途遇到异常天气晚点了,正找地方停……不是,正打车过来,马上就到。
老板点了点头,吩咐后厨给那个空位置留了菜。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兄弟脸色不对。
  
我说你怎么了,你要是实在不敢跟大佬待一起,咱俩就换换。
我兄弟咬着牙摇头,满桌人看着,他不太敢动。
这会儿就有人敲门了,敲一下,我兄弟的脸就抽抽一下,大佬就走过去开门。我明显感觉到我兄弟很想过去开那个门,他为了不跳起来去开门,把这辈子的忍耐力都快用上了。

门开了,进来一个娃娃脸,看着挺年轻的,一身名牌,还扎了个小辫,手里玩着车钥匙冲大佬吹了声口哨,然后转过去,非常夸张地对老板说:“哎呀,年轻有为啊,真是年轻有为啊,不行,一会儿我高低得给您写首诗。”
老板挺高兴的,李白谁不喜欢啊,就问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那人说,我啊,职业诗人。

我兄弟都快把凳子挠碎了,诗人溜溜达达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了。
然后说,看我这眼神,刚才就顾着跟大老板说话了,这位也气质不俗啊,得是挺大一个领导。

大佬说,确实。

诗人就满满倒了一杯酒,站起来说,我敬大家一杯,我干了,你们随便,那边几个未成年人不要喝。
喝完这一杯,他就开始要跟我兄弟走一个。
我兄弟把杯子举的低低的,他就放的更低,然后我兄弟就放得更加低,然后他再低,俩人差点把手塞菜里。
最终这哥们实在是太馋了,主动把杯一碰,酒喝了,我兄弟才松了口气。

忘了说了,我兄弟那个心理老师,退居二线之前的代号就是“诗人”。

这一顿饭吃的,我都不忍心回忆了。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的时候,老板突然说领大家出去看表演,满桌人都站起来了,我兄弟也跟着站起来,然后说这个娱乐项目我就不参与了,单位有规定。
我送他出门,他拔腿就走。
我说你干嘛去啊。
  
我哥们头也不回。
“上厕所!”

巴巴托斯的信徒z

(赛提/海维)新枝5

男寝宿舍,有海哥角色故事4涉及。

感谢@安静的生火腿 老师约稿

一段一段试出来的……md。

——————————————————

1

赛诺和提纳里接到一份委托。


他们不是冒险家,但这份委托确实非他们不可,为此,委托人甚至拿出了一对璃月名工制作,光彩绚丽的对戒当做报酬。


不过对戒倒是其次,更让赛诺和提纳里惊讶的是委托的人。


艾尔海森,委托他们,帮他追卡维。


从主谓宾到起因目的结果,无一不充满了满满的槽点和八卦,以至于赛诺和提纳里对视一眼,连戒指都没来得及戴,就纷纷身体前倾,两双眼睛死死盯着艾尔海森,三两句地开始问起来。


赛诺:“不是打算毕业追人?...

男寝宿舍,有海哥角色故事4涉及。

感谢@安静的生火腿 老师约稿

一段一段试出来的……md。

——————————————————

1

赛诺和提纳里接到一份委托。


他们不是冒险家,但这份委托确实非他们不可,为此,委托人甚至拿出了一对璃月名工制作,光彩绚丽的对戒当做报酬。


不过对戒倒是其次,更让赛诺和提纳里惊讶的是委托的人。


艾尔海森,委托他们,帮他追卡维。


从主谓宾到起因目的结果,无一不充满了满满的槽点和八卦,以至于赛诺和提纳里对视一眼,连戒指都没来得及戴,就纷纷身体前倾,两双眼睛死死盯着艾尔海森,三两句地开始问起来。


赛诺:“不是打算毕业追人?”


提纳里:“卡维的性格虽然看起来很好,但感情这种事他肯定很慎重——你能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是爱情吗?”


赛诺:“想要我们帮你,我们也要先考察你合不合格,同意吗?”


提纳里:“是的,虽然咱们这么熟了,但谈恋爱还是不一样的,我们总要先帮卡维看看眼,嗯……就用——”


赛诺:“就用七圣召唤考验你吧!”


提纳里:“对——啊…啊?”


提纳里猛一转头,看向已经掏出卡牌的赛诺,震惊地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三分钟后,赛诺惜败。


“你的慢攻卡组攒起资源后确实会很棘手,但短板也太明显。”


坐在对面的艾尔海森一边收拾桌上的牌,一边淡定地说。


赛诺这套卡组确实是试验型,但他依旧很不甘心,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点头:“好吧,我认可你的决心!”


“……”提纳里没忍住捂了脸。


“你呢?”艾尔海森收拾完牌,看向提纳里,“有什么要『考验』我的吗?”


提纳里的耳朵竖回来,他放下手,看向艾尔海森,顿了顿,他说道。


“我看出来了,比起委托,你的目的更是确认我们的态度。”


提纳里的目光落在艾尔海森身上,却也不含审视。


“请相信我的目的和我的言语一样坦诚。”艾尔海森靠在椅背上,摊开手。


“不过你们这么理解,我也没意见。”


“你这个人…”提纳里苦恼地揉揉眉心,尽管共处一个屋檐下,但相对而言,他们与艾尔海森其实不算熟稔,他个人与卡维更很交好一些——这也是赛诺会把决定权交给他的原因。


提纳里想了想,最终说道:“我们并没有立场评判你们的感情,至于要我们帮什么忙,也得取决于你怎么回答我们刚才的问题。”


“好。”艾尔海森双手交叉,看上去淡定自若。


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又回答了什么,总之,在卡维为自己的新项目忙活半天完回来时,就看见屋内冷清清的,只有提纳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摆弄着前几天赛诺帮他拿回来的猎人之径。


“那两货呢?”他怀里还有一摞从智慧宫借阅的书本,他一边把书本放到桌子上,一边凑到提纳里背后去跟着凑热闹。


提纳里偏了偏头,让开自己的耳朵给卡维留视野:“不知道,艾尔海森最近好像很忙。”


这点卡维注意到了,也没上心,他一边赞叹这把弓的结构精巧,一边又问:“赛诺也忙去了?”


提纳里的脖子有点酸,干脆把弓递给卡维看:“因为不确定艾尔海森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活动,他跟着去调查了。”


“又去?”卡维听着怪怪的,他又品了品,好像也没什么,想了半天只能说,“你家大风纪官一天天的抓犯人,你也不说寂寞。”


提纳里耸耸肩,看上去并不在意:“因为大风纪官是整个须弥的,而赛诺才是我的啊。”


卡维欲言又止,叹息道:“好吧,感谢提纳里先生为须弥做出的牺牲。”


提纳里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卡维,他对他人的情绪感知敏锐,长久的相处也让他清楚卡维对他的担心,对此,他笑了笑:“而且你不觉得,赛诺专注于工作的样子很帅吗?”


“啊?”卡维猝不及防被一大碗狗粮糊了脸,顿时后退两步,脸皱得像秃秃豆的表皮。


“好吧,我的错,我不该问你这些的。”卡维拽了拽弓弦,神之眼闪过一丝微光,一把虚幻的箭矢指向窗外的落叶。


他松开手,带着草元素力量的箭矢“嗖!”地飞出,又在触碰到窗户前化为温顺的纯粹元素力消散,细碎的绿色光点缓缓飘落,甚是好看。


“厉害。”提纳里真心实意地赞叹,“出神入化的元素掌控力。”


卡维得意道:“那是当然!不瞒你说,你学长我当年差点就去报考素论派了——真是素论派的损失。”


他顺手把猎人之径还给提纳里,还想再胡编两句,余光却看见提纳里中指的紫色戒指,仔细观察片刻,他惊讶道:“这是老石的戒指?我去,赛诺这么有品味?!”


提纳里似乎不懂:“很名贵吗?”


“不贵,因为太稀有了,根本没有地方买!”卡维激动坏了,蹲下来,睁大眼睛仔细观察。


“赛诺有这家供货商的联系方式吗,我需要一些老石做卡萨扎莱宫的机关——不然我就只能找多莉买了。”


“你不就是在给桑歌马哈巴依老爷建造宫殿吗?”提纳里下意识转了转戒指,“她不提供材料?”


“她说她还不想破产。”卡维一摊手,上次花神诞祭时顺手染出来的孔雀绿色羽毛微微摇曳,“如果不能用老石来透光,我就只能用夜泊石代替,可是这样的话大厅里的廊柱浮雕呈现的感觉就完全变了。”


“你建宫殿这么费钱吗?”提纳里瞳孔地震,“桑歌马哈巴依老爷给的预算挺足啊!”


“不,其实不够,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将就。”卡维理所当然地回答,“毕竟我无法保证,今生还会不会有下一个桑歌马哈巴依老爷。”


提纳里意识到卡维的决定:“那你——”


他又说不出什么了,以平常人的眼光,卡维这一举动实属疯狂,简直是自毁的代价,但提纳里作为他的朋友,却更明白这并不是可能劝阻的问题。于是他也只能结束这个话题,半开玩笑地问。


“那要是有个人拿老石向你求婚,你答不答应啊?”


卡维自看见老石后就有点上头,手一挥,大声道:“谁拿老石来,我就娶她!”


低沉的声音又问:“嫁也愿意?”


卡维顺口接道:“嫁都愿意!”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不是提纳里的声音,转过头,看见赛诺刚关上门,正脱下出外勤偶尔会披的黑袍挂到床脚的挂钩上。


“回来啦?”卡维热烈欢迎,“你把艾尔海森那小子逮进去了吗?”


赛诺莫名其妙,这时他看见提纳里坐在卡维的后面,对他眨了眨眼睛。


于是赛诺心领神会:“没有,被他跑了。”


提纳里:“……”


卡维睁大眼睛:“卧槽,这小子真犯事了!”


赛诺感受到屋内两个人的惊疑不定,疑惑:“不好笑吗?”


“……啊?”


赛诺再三确认屋内两个人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好解释:“我开玩笑的,经调查艾尔海森已经摆脱嫌疑——这个月的第三次。”


卡维这才松了口气。


赛诺:“这个笑话的笑点在于——”


提纳里重重咳了一声,打断施法:“大风纪官辛苦了,休息有利于身体健康,赶紧去床上吧!”


赛诺看上去特别失望:“好吧。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老石。”“戒指。”


“老石戒指是吧。”赛诺奇迹般地理解了意思,他看向卡维,说道,“如果你想问供货商,我只知道在璃月出现过——过段时间我要去璃月出差,帮你看看?”


卡维想了想:“正好我提前过了考试,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情,本打算去找灵感,要不干脆和你一起吧。”


赛诺点头,又看向提纳里。


提纳里哭笑不得:“我没意见。”


“不是。”赛诺说,“你们不是结课了吗?”


“不是结课,是我修完了必修,老师就提前给我批了假。”提纳里说完,也意识到了赛诺的意思,“你是想——”


赛诺点头:“正好璃月的海灯节要到了。”


提纳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耳朵明显地压低了,手指也不自觉地摩挲着新戴上的戒指,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摇啊摇。


“……”卡维看了看旁若无人的赛诺和提纳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


他在尴尬地继续待在这里和去兰巴德酒馆待一晚上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就当是报答赛诺的介绍——然后默默无声地挪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心里从未如此想念过艾尔海森。


而他看不见的地方,赛诺和提纳里对视一眼,房间内安静片刻,由赛诺打破了沉默。


“艾尔海森确定把人骗到璃月就能行?”


“他有他的打算吧。”提纳里问赛诺,“你还是不放心艾尔海森,才提出要同行的?”


“即使站在异邦的土地,也不代表他就可以胡作非为。”


赛诺刚才没听提纳里的话乖乖上床,于是此时他就站在自己床边,离提纳里不过两步远。


他向提纳里的方向迈了一步,一股淡淡的压迫感蔓延到整个房间:“但我刚才的话也并非是妄言。”


“……是吗。”


提纳里被赛诺猎食者般的红色目光盯住,尾巴不自觉地瑟缩一下,但他并没有像刚才一样无所为,而是站起身,在对方灼热的视线中,也向他迈了一步,然后凑上脑袋,如一个懵懂的被献祭者一般,献上自己的唇。


“……”


房间内气氛暧昧,而在须弥温柔的月光下,距离酒馆里酩酊大醉的建筑师被艾尔海森捡走还有三个小时。




2


璃月地大物博,璃月港内万商云来。卡维久闻而未得一见,如今终于深切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生机勃勃,顿时兴奋得刚进入城门就狂奔而去。


在他的身后,是刚刚跟上的赛诺和提纳里,以及因为“偶然”遇到舍友而顺势加入队伍里的艾尔海森。


赛诺看着卡维撒丫放飞的背影,确定他听不见了,才满是警惕地看向艾尔海森,问道:“你昨天没对他做什么吧?”


艾尔海森抱臂而立,实话实说:“我想对他做什么的时机有很多,不必拘泥于这一天。”


这发言太危险了,赛诺眯了眯眼:“突然不希望你得逞了。”


“主动权在卡维学长手上,不是吗?”艾尔海森不再寒暄,摆摆手,顺着卡维的脚步离去,“祝你们享受美好的时光,我就不打扰了。”


“为什么感觉他的背影得意洋洋的?”提纳里看向赛诺,面露迟疑,“总觉得还是有些对不住卡维。”


赛诺自然而然地牵过提纳里的手,问他:“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艾尔海森的请求?”


提纳里知道赛诺这不是质问他,不太仔细地想了想:“嗯……可能是觉得学长太寂寞了吧。”


赛诺不解:“寂寞?卡维?”


“是啊,虽然卡维的人缘很好,但真正理解他的理想,他的人生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就连我们也不能。”提纳里摇了摇与赛诺牵着的手,“但艾尔海森理解他,就像我与你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一样。”


赛诺若有所思。


提纳里叹了口气:“卡维他太有才华了,这就导致大部分人都是仰视他的——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爱情是什么吗?”


赛诺紧了紧手,他明白提纳里的意思了。


提纳里语气温和:“所以,我想试着给他们提供一个机会。”


赛诺对公平很敏感,立刻指出:“但卡维并不知情。”


“不用担心。”提纳里眨了眨眼,“他聪明着呢。”


赛诺点头,提纳里便心情愉快地观赏起沿街的商铺来。


刚才那些话是提纳里当时的想法,其实他还没有说的是,他想起在赛诺回宿舍之前卡维问他的话。


“你家大风纪官一天天的抓犯人,你也不说寂寞。”


怎么可能不寂寞呢?提纳里暗自叹气,但就像他自己说的,赛诺为了理想不断前行的身影才是他最欣赏的地方,正如赛诺欣赏他为了学术与生命努力的模样。


他又回想起艾尔海森对他们的回答,零碎的已经记不清了,但他无比深刻地记住了最主要的一段。


“我个人讨厌过于响亮的噪音,讨厌感性为主不讲逻辑的愚蠢做法,讨厌自以为是不知觉傲慢的理想观念,讨厌妄断他人苦难而贸然插手的无谓牺牲。”


“然而,当噪音刺耳到一定程度就会超出人耳的接受范围,那些愚勇和滥善足够一意孤行时也可称作英雄,而我的这份讨厌,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称作认同——当我认同他如认同自己时,我并不能否认我对他如对我自己一般喜爱。”


感性是独立于理性,是没有逻辑的,但艾尔海森就是这样冷漠地剖析了自己,将他的情感用他的逻辑展现出来,即使他没再说什么,但这番话也向提纳里和赛诺证明,他绝不会伤害卡维,因为他喜欢的就是活生生的卡维本身,一点被人为扭曲的部分他都不能接受。


坦白说,这份爱也很恐怖,但它是一份零分试卷的同时,他们也确实无法否认这也是一份满分试卷。


提纳里看向那两人消失的街口。


朋友总是相像的,他和赛诺既然都能够达到并肩,那么他也相信,艾尔海森和卡维最终也一定能看见对方。


至于要不要接受这份恐怖的爱,还是交给卡维学长自己决定吧!




3


“你说石珀和夜泊石哪个容易出货?”


璃月港深处,卡维和艾尔海森并肩在解翠行前面排着队。海灯节期间来凑热闹的不少,而在一众讨论猜测,跃跃欲试的人群里,捧着本书沉浸于自己世界的艾尔海森显得尤为特殊。


“喂喂,你听见了吗?”卡维说了两句没人应声,一转头看见艾尔海森又是这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顿时气极——明明刚才突然说找他有事的人是他,结果现在又不理人!


艾尔海森合上书,言简意亥:“像这种注定除了摩拉和时间的浪费以外一无所获的活动,我没有兴趣。”


卡维重重哼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还没走?”


艾尔海森目测了一下前面的队伍,又翻开了书:“显而易见,等你。”


卡维狐疑地看了眼艾尔海森,总觉得这句话舒心得实在罕见,但眼看着艾尔海森又沉迷于手上的大部头,卡维最后就只翻了个白眼。


“看吧看吧,反正还有几个小时天就黑了,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看!”


艾尔海森头也不抬:“如果你想参与赌石,可以尝试用元素视野。”


“元素视野?”卡维歪了歪身子,视野脱离人群仔细观察,随着大腿外侧的神之眼闪过一丝光芒,他清楚地看见了展台上那些石头内含的光芒。


一个没亮。


卡维抽了一口气。


“不不不没关系,这些只是样品,这家店在璃月多年字号了,肯定不会拿没东西的矿石糊弄人的。”卡维说道这里,又抬起手指抵住下巴,迟疑道,“那我们这样作弊也不好吧,太不道德了。嘶…而且要是谁都知道这个办法,老板也容易亏死啊!”


卡维念叨着念叨着,话题逐渐从“我们应不应该这样做”到“要不我去提醒一句老板吧”,艾尔海森翻了页书的时间,卡维就已经说服了自己,当即决定冲上去坦白从宽——


艾尔海森恰时在卡维出去的前一秒开口:“别纠结得太早,既然这个方法连我这个外行都知道,你觉得老板不会防着?”


卡维止住脚步,看向艾尔海森,艾尔海森指了指赌石展示台上支起来的小牌子。


“本次活动禁止神之眼持有者参加,还望见谅……”卡维喃喃念道,漂亮的红眼睛越睁越大,失声道,“那我们在这等了半天在干嘛!”


卡维没控住音量,引得前后排队的人都看了过来,卡维有些尴尬,旁边的艾尔海森习以为常地走出队伍,拽了把破了防的妙论派的披风。


“走了。”


“你等会艾尔海森。”卡维快走两步跟上艾尔海森的步伐,凑过去撞着他的肩膀咬牙恨恨道,“你早看到了,怎么不早和我说?”


“我这不是说了吗。”艾尔海森有着走路不看书的好习惯,便有更多时间放在和卡维的对话上,“况且不在这里等着,你那旺盛的精力肯定会把璃月港逛遍。”


“你你你……”卡维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立刻快跑两步,然后倒退着走,伸手指着艾尔海森,“那我去赌石关你什么事啊,你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看书去呗!”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因为愤怒而略略发红的眼尾,衬得本就艳丽的面庞更加生动,心情有些微妙。


艾尔海森顿了顿,说道:“你赌石的目的不就是想给卡萨扎莱宫多弄一些建筑材料?但我们的大建筑师自己算算就知道,算上你赌石失败的部分,最终的成本还不如你去多莉手里进货。”


卡维沉默不语,艾尔海森这番话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思。


艾尔海森等了一会,又说道:“如果你真的因为资金问题而无法购买足量的宝石,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商人推荐。”


“什么?”卡维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疑惑道:“你不是也没来过几次璃月吗?”


艾尔海森随口:“有朋友在这里。放心,他的品味很具有权威性。”


话虽如此,卡维却没见到艾尔海森的朋友,只有艾尔海森在前面带路,从璃月港东头走到西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沿街的灯笼也都陆陆续续地点亮了。太阳西沉,染红一片天,橘色灯海,布满人间路。卡维走在这条路上,看着艾尔海森的半肩披风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那被衣领遮住,仅露出的半边线条冷硬的侧脸也被闹哄哄的暖光映得柔和。


明明前两年看上去还有点婴儿肥。卡维心不在焉地想着,语气也平和不少,闲聊着问道:“你最近都干什么去了?天天不见人影。”


艾尔海森转头看他一眼:“你是以什么身份问的?”


卡维莫名其妙:“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你是以舍友身份,我会回答你一句无可奉告。”还没等卡维接话,艾尔海森又接道,“如果你是以我所追求之人的身份,我会回答你我在思考。”


卡维被这一记直球打得一愣:“你不要告诉我说你在思考怎么追我。”


艾尔海森想了想:“谈不上,我只是在思考怎么让你答应和我的交往。”


卡维扶额:“这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如果我使用讨好,伪装等手段博取你的欢心,暂且不提你受不受用,等到那层泡影消失,我们还会分道扬镳,没有意义。”艾尔海森冷静道,“看看在教令院那些失败的追求者就知道了。”


卡维反驳:“喂,不要把浪漫曲解成欺骗,你只是找个不付出的理由而已。爱情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那全单身去吧!”


“原来如此,是我经验不足,学长。”艾尔海森若有所思地点头,乖巧应道,“那么,按你的意思,我该如何付出才好?”


卡维被这一句不含反讽的“学长”叫得通体舒畅,刚兴致勃勃地要传授经验,又咂摸出不对劲来。


“不对,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探讨怎么追我这件事?”


卡维冷哼一声:“本来共住一个屋檐下就很让人火大了,要是和你在一起,我怕不是活不过三十岁。”


“是吗。”


艾尔海森无所谓别人对他的看法,卡维这样说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作为一个在感情上初出茅庐的人,他还是难免感到失望。


“宝商街有个占卜的摊子,给我算了一次。”艾尔海森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说道。


“哦,你说那个小姑娘,她确实偶尔会拉人占卜,我也去算过,还挺准的。”卡维也不想再围绕他们的感情问题讨论,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


“想不到你居然没直接拽披风走人。”卡维促狭地说,“她给你算什么了?”


“我只是从她的摊子旁边路过,她就突然向我喊了一句。”艾尔海森想了想,用他一贯平静冷淡的声音陈述道。


“她说,我以后会颠覆须弥的一切。”




4


赛诺和提纳里再次遇到艾尔海森和卡维时是在璃月港负一层的商铺街上,他们才商量着一会去去码头看纸映戏,再顺道去买几个霄灯做纪念物,抬头就看见那一红一绿两道熟悉的背影。


赛诺和提纳里对视一眼,然后由提纳里先招呼了一声:“嗨——好巧啊!”


那两个背影回过身来,神情看上去一切如常,但提纳里感觉到他们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嚯,我还在想一会怎么去找你们。”卡维走过来,一眼注意到提纳里的耳朵上有两团红色的棉花包,好奇道,“你这是什么新型耳饰吗?”


“这个啊,是因为烟花声音对我来说太过热闹了,用这个缓一缓。”提纳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赛诺在一个卖耳罩的摊位看见的,按照店家的说法,戴个红色也是喜庆——你看,赛诺还在胸口挂了一朵红色的绢花呢。”


“那你应该再换一身红衣服啊。”卡维啧啧道,“赛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看你们现在一个头上戴红,一个胸口戴花的,和璃月小情侣结婚时的讲究简直一模一样。”


赛诺看上去有些不解,卡维摸了摸下巴,刚要再说两句,提纳里又开口:“你们在做什么呢?”


卡维的表情一下子臭起来,好像看见一栋品味糟糕又无法拆除的烂尾楼,语气嫌弃道:“我原本打算去找老石的下落,他要干嘛我不知道——不过我们现在准备约个架。”


啊?


提纳里和赛诺隐蔽地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艾尔海森不是要去追人吗?怎么感觉关系比以前还不好了?!


虽然说艾尔海森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对,提纳里甩甩脑袋,当务之急是赶紧看住他们!


他朝着赛诺使了个眼色,赛诺点头收到,对卡维说:“恰好我也要训练提纳里,介意一起吗?”


“干嘛,706闹内讧啊。”卡维笑着说,他显然是不想把他和艾尔海森的恩怨牵扯到这两个少年身上,婉拒道,“你要训练提纳里,去个没人的地方一对一多舒服啊,还能细致入微地讲解,给你们的二人世界增添点情趣。”


提纳里看了卡维两秒,以往说起艾尔海森,卡维总是像个被扔进火堆的炮仗,但现在他居然这么冷静,甚至能笑着和他们讨论,看来情况非同一般。


那他们更不能坐视不理了,总不能让这两人真的动了肝火。提纳里叹了口气。


“还记得我们寝室的规矩吗,少数服从多数。”


赛诺装作没看见卡维一瞬间变了的脸色,转头喊了一句不远处一直在观察这边的艾尔海森:“输家请赢家一顿饭,同意吗?”


艾尔海森嘴角微勾:“我没意见。”


“……”


提纳里咳了一声,在卡维看叛徒的心痛目光中心虚地挪开视线。


——


结果,在这片欢声笑语的热闹节日里,却有四个人各自拎着家伙一步一步走向僻静无人的郊外。


一路上没人说话,在月光隐隐照亮的方寸之地,只有各自的神之眼逐渐发起微光。四人于四方角位站定,彼此看了看,这一场没有战友,站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在这股剑拔弩张的死寂氛围里,最终由善于战斗的赛诺打破了局势。能见度极低的夜晚里,只见电弧一闪,赛诺如燃放的火药一般窜了出去,目标直指与自己同侧的提纳里!


提纳里早有预料,他没有立刻在赛诺面前卖弄自己的弓术,而是脚步一错飞速地后退。他甩手扔出一个种雷,黑夜里霎时炸裂开刺目的绿光。


浓郁的雾气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赛诺一甩赤沙之杖,面前的提纳里如一缕硝烟消散,又立刻出现在视野的另一处地方,与此同时,一根箭矢自不可见之处朝赛诺的背后袭来。


另一边,在提纳里的种雷爆炸的一刻,卡维的步伐由慢变快,也拎起手中的森林王器朝着艾尔海森抡了过去。


他的速度惊人,艾尔海森皱了皱眉,双手持剑柄格挡一击,双腿死死犁住地面维持好底盘,对方现在的情绪过激,正面对抗也不适合战场的规则,于是艾尔海森与卡维拉开了些许距离后,立刻后退着隐入雾中。


赛诺的听力不比提纳里灵敏,但也不算差,至少能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的危机,而基于两人对彼此的了解,显然提纳里也不可能为了这一箭就暴露自己。于是赛诺侧身闪过这一击试探,在几处提纳里可能闪避的方向中凭直觉选了一个,至少要立刻让提纳里本人也无法准确抓住他的位置。他的运气不错,很快便听见了另一处脚步声,于是试探性地甩出一杖,意外地受到了强硬的阻力,根据受力来判断,那显然是一把单手剑。


四个人的武器各自不同,也无需费心猜测,赛诺本来打算把提纳里先淘汰,然后他一个人名正言顺地压制这两个家伙来强制“劝架”,不过既然提纳里的表现比他想象的好,那他先处理掉艾尔海森也是一样的结果。


或许是心有灵犀,提纳里也觉得先让卡维离开战局冷静冷静比较好,于是在浓雾散去时,弓弦拉满,箭锋一转,灵巧的种箭趁着卡维的大剑还未收势时卡着时间到达他的面前。


卡维平时容易陷入艺术家的思维混乱,在这种时刻却果断得惊人,或许是因为一些直觉,在种种躲避的方式里,他唯独弃了大剑,就地一滚躲过箭锋,也恰好闪过了接踵而来的分箭,使得提纳里的所有攻击都噼里啪啦地打在倒在地上的森林王器之上。


手中没有武器,卡维也不慌,他滚完起身的瞬间立刻看准并挑起一块石头,然后猛一踹向提纳里。尖锐的石块刺出破空声对着人直冲而来,提纳里不敢托大,立刻闪避,卡维就趁着这个空挡捞回自己的王器。


但他并未因此转战于提纳里,反而将提纳里抛在了脑后,大剑划过地面发出粗粝的声响,悄然隐藏在长杖与单手剑相碰的金戈之声里,但赛诺眼神的短暂抖动还是提醒了艾尔海森。一瞬间,艾尔海森的眼睛动得飞快,大脑在短时间就收集完这片场地的信息,于是他趁着赛诺转手的时机,用力一跳,紧实的肌肉每一块都被很好的发力,使得他顺利从赛诺的上方跳过,恰好躲过砸向后身的一剑,又于落地后立刻隐进未被月光照拂的巨石后面。


卡维全然视赛诺于无物,以防埋伏,他没有从空隙绕行,而是三步并两步地踩上巨石,将艾尔海森的退路尽收眼底。


理性来看,这个时候合击淘汰艾尔海森才是顺利应当的,但卡维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赛诺皱了皱眉,这时他听见不远处的树上传来熟悉的喊声。


“赛诺!”


赛诺循声望去,刚好对上提纳里担忧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当机立断将矛头共同指向对艾尔海森穷追不舍的卡维。在弓手搭弓之前,赛诺紧随卡维上石,雷元素翻涌激起,浓郁到连周围的空气都麻酥酥的——赛诺毫不犹豫地将这汇集了大量能量的赤沙之杖刺向卡维。


雷元素轰击的同时又为不远处的弓箭手照明了方向,下一秒,缠藤箭如期而至!


强大的激化反应将巨石都轰碎了一半,剧烈的响动和硝烟弥漫开来,赛诺连跳绕开爆炸中心,但并没有等待硝烟散去便又冲了上去。


就在爆炸前一秒,他很清楚地看见卡维的神之眼亮起,而当他冲进战场最中心时,也确实看见卡维身后,为他抵挡住伤害的建筑虚影缓缓淡去。


卡维本人的红色披风已经破破烂烂,但被他盯上的艾尔海森却更加狼狈——他背靠着身后的山体,仅凭手上的裁叶萃光硬顶着重量巨大的双手剑,双臂绷紧颤抖得厉害。


显然,应对这样从天而下,又得到爆炸冲击加成的攻击,艾尔海森还能挡住已经是惊人了。


但是猝然而上的攻势终究留有破绽,艾尔海森的目光是冷的,他最终还是准确找到卸力的最佳位置,甚至在卡维那几乎要杀死他的力道中还来得及给赛诺一个示意,赛诺虽然看不惯他这命令似的态度,但救人更要紧,也就立刻冲上前,赤沙之杖直刺卡维头部。


卡维“啧”了一声,但是他没有退让,而是一抬剑柄,宽大结实的森林王器被暂时充当了盾牌,上面茫茫覆上了一层草元素,逼得赛诺不得不撤掉酝酿而起的雷电——不然激化反应能在这块狭小的地方把他们全部炸开花。


艾尔海森这个点位选得极好,提纳里的视野被阻挡得严重,暂时无法再搭弓,赛诺的攻击又被卡维暂时挡住(他毕竟不能真得朝着卡维的脑袋发力),可谓助力尽失。但相对的,艾尔海森也失去了压力,他没有拿裁叶反击,而是最干脆利落地蹬腿一踹,狠狠踹上了卡维的腹部,直接把卡维踹出去了两步远。


可卡维也在最后时间拽住了艾尔海森的衣领——这也导致他没办法正常地卸力,以至于在拽动艾尔海森的时候甚至干呕了一下。


艾尔海森注意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头,这使他没有第一时间脱身,而是任由卡维一拧腰,像抡大剑一样将他这样一个成年男子抡了出去!


艾尔海森也有拉开距离的考量,但不得不承认,他在这场半认真的战斗里,本该冷静分析的大脑被“腹部可能有内伤”这样的想法给占据了,以至于他在后来的对招中漏了下风,棋差一步,直接导致后来的对招中节节败退,最终卡维一剑抡起,将艾尔海森手中的裁叶萃光砸飞了出去。


“噌!”森林王器被重重插在脑袋旁边。


卡维骑在艾尔海森身上,红色的眼神在月光下冷得可怕,刚才的战斗里,他像一头失控而横冲直撞的野兽,完全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美感,而在尘埃落定以后,他的灵魂才恍惚间回到了人的躯壳里。


即将触及的雷光缓缓消散,远处的弓箭手也缓缓松了弦,一切重归平静,卡维就在这样的安静里,说出了战斗后的第一句话。


“你最好别把你说的付诸现实。”


艾尔海森躺在地上,看着卡维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喉结不经意一动。


他缓平了呼吸,对卡维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


“监督我,学长。”




5


四个人毫无形象地躺倒在一片狼藉的草地上,两个是累的,两个是吓的。


提纳里差点以为他们要四个人过来三个人回去,下树的腿都有点软,多亏赛诺扶他了一把。


他有心想问卡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远处并排躺着的两个人,似乎已经和平下来,想了想还是没去打扰他们。


提纳里躺在赛诺的肩膀上,看着这片与须弥别无二致的星空,小声问:“这就是你上次说你警惕的不是艾尔海森的原因?”


赛诺“嗯”了一声:“即使是切磋,但能在我们同时阻碍的情况下,依旧咬死一个人,这样的人本身就很有风险。”


提纳里动了动耳朵:“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提纳里又开口:“但我不觉得卡维会是以为感性而触犯边界的人,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论什么情况下。”


赛诺伸手揉了揉那双比常人更温热的耳朵,感受到那两耳因为刺激抖了一下,赛诺的手指又滑过逐渐发热的墨绿色耳背,缓缓向下,然后轻轻抚摸着耳朵主人的脑袋。


“你这手法越来越熟练了。”提纳里被他揉得直犯困,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靠了靠,蓬松的大尾巴本能地缠上赛诺的大腿。


“并不是我盯上谁就代表谁会越过边界。”赛诺的语气轻了些,“严格来说,我们这些人都不可控,能控制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即便是你也无法预料未来的事情,思虑的太多只会影响你自己的身体。”提纳里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他知道赛诺听得见,“你也要更相信我们一些。”


赛诺沉默了一会,“嗯”了一声。


他又拍了拍提纳里的肩膀:“别睡得太沉,一会放烟花容易吓到你。”


“我知道,等会我还得帮卡维看看伤,你记得叫我。”提纳里呢喃着说完,呼吸渐渐平缓下去。


赛诺又“嗯”一声,转过头,看向巨石另一侧的那两个人,可惜现在的视野并不能看见什么,而且因为距离稍远,谈话也听不见。


不过那边的两人其实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太累了,只来得及平缓着呼吸,恢复体力。


当然,卡维还是勉强憋着一口气,狠狠骂了句艾尔海森“卑鄙”的。


那把森林王器还插在脑侧,艾尔海森也懒得动弹,刚才那一脚有些严重,但他并没有真的下狠劲,以神之眼持有者的体质来看问题不大。至于卡维未给他的答案,艾尔海森并不着急,而且根据他的经验,接下来还有一顿架好吵,现在好好休息最重要。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酝酿了好一会后,卡维说的第一句话里却没有任何激动,声音淡淡:“艾尔海森,你真的喜欢我?”


艾尔海森闭上眼睛,平静回应:“不知道,只是想要你和我在一起。”


卡维噎了一下,声音颤抖:“你在撒娇吗?”


艾尔海森疑惑他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卡维伸出手臂挡住自己的额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从未变化的星辰。


“为什么?”


“一个人想要成家似乎是正常的。”


“我是说为什么是我。”


艾尔海森思索了一会,又觉得其中太过复杂,他懒得说,干脆道:“等回去我可以写篇论文给你阐明观点。”


“噗”卡维被戳中了笑点,气氛里的尴尬终于逐渐消融,他边乐边说,“谁会把论文当情书啊!”


艾尔海森叹了口气,睁开眼,干脆把对赛诺和提纳里的理由重复了一遍。


“不,不对!”没想到卡维乐得更凶了,艾尔海森莫名其妙,他习惯性想要嘲讽卡维两句,但下一秒温热的身体贴近,将艾尔海森的话语全憋了回去。


“算了,我自己看吧。”


卡维撑在艾尔海森身上,仔细端详这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脸,在月光下犹如精致的雕塑,他伸出手,将挡住艾尔海森眼睛的额发轻轻拂去,又像是看不清一般,缓缓压下身,额头贴着另一个人的额头,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热。”艾尔海森不解风情地说。


卡维笑了一声,感受着身下僵硬的身体,眼神中带着点调笑:“我看你是挺热的。”


艾尔海森看着视线里比月亮还要明显的红色眼瞳,喉结又动了一下,现在,他隐藏的最后领土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戳破,像踢开一个控制阀,于是两人的温度都开始失控,不断攀升。空气中有无形的东西搅动着,像麦芽糖一般黏腻得几乎拉丝。


艾尔海森不讨厌这种感觉,但他无法控制,这让他有些不习惯。


卡维像是一个幼稚的长辈,将一块糖果悬在小孩子嘴边诱拐着他,他将嘴唇抵在艾尔海森的脸颊边厮磨,又去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尖和唇角,像一只初生的鸟雀,生涩地啄着。


从始至终,艾尔海森都没什么反应,他的手臂甚至没有动,就像一块冷冰冰的木头,让人一时不知道诉说爱意的人到底是谁。


“不给点反应吗?”卡维的面庞艳丽而不自知,他轻咬住艾尔海森的下唇,眼神温和,其中邀请之意毫不掩饰。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艾尔海森知道,正因如此,他才拼命忍耐着汹涌的情感,控制着全身的肌肉不去迎合。


终于,卡维有些无聊地松开嘴,眼神里的情愫冷却下来,惑人感逐渐消退。


他翻身下去,有些苦恼地埋怨了一句:“狡猾。”


艾尔海森如释重负一般深吸了口气,贪图着夜晚清凉的空气,来冷却影响身体理智的一切事物。


他的声音略略发哑,但在心思各异的氛围里不算重要。


“卡维,你想过你以后的家庭吗?”


“当然了。”卡维扬声道,“我以后会有一个深爱的人,或许还会有一个或者多个可爱的孩子,每天为一些琐事费心劳神,但并不影响我会幸福美满地度过这一生——总之要比和某个臭屁家伙过一辈子舒服多了!”


艾尔海森又问:“你不去追逐理想了?”


卡维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可能!”


艾尔海森冷酷无情地指出:“那你又如何确定你未来的人不会被你的才华蒙蔽,从而对你的生活产生落差?即使你们真正走到一起,那个人又如何容忍你为了设计图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亦或者为了心中的理想建筑,以及为目光中的贫苦落难之人而倒贴自己的金钱?”


“……”卡维久久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


艾尔海森的语气稍稍平缓,言辞的锋利少了一些:“卡维,你无法否认,你也一直渴望有一个世俗意义的家。但你的梦想和坚持注定你无法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太过平凡的生活也会磨去你的棱角,这是与你的理念相违背的,你也不会屈从。”


“……”卡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有些疲累:“你想说你和我最合适是吗?”


艾尔海森慎重地说:“我不能担保,但你可以选择来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这一次等到月亮逐渐攀升到高处,草木的清气浸透了他们的衣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嗖!”


打破这片安静的是远处璃月港内飞起的烟花,一簇火光遥遥窜上漆黑的天空,声音传播到这里已经不甚明显,但轰然绽放的烟花还是点亮了这方世界。噼里啪啦的烟花盛会使得璃月港本身就像一个璀璨的灯笼,四个人在郊外,或坐或躺地静静看着这一幕。他们不是璃月人,无法切身理解这片光彩背后的底蕴,但这些温暖的烟火,也确实惊艳了理性之国的人们。


提纳里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到覆盖在耳朵上的触感,他眨眨眼,伸手一摸,抓住了两只温暖的手,他仰起头,看见赛诺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他,那双眼睛蕴含的情感太过直白,让刚醒来的小狐狸一时没招架住,又立刻低下头。


一点冰凉的触感贴到提纳里的脸颊,他耳尖一抖,有些疑惑地接过,在接连的烟花的光亮下,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形状类似于桂枝的物件,每一片叶子的纹理都细腻清晰,须弥少有这样的工艺,似乎是由璃月名家用黄金锻成。提纳里有些惊讶地看向赛诺,他们从进入璃月起就一直在一块,提纳里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去做的。


“上次来过璃月,因为东西要做两三天,我就寄存在这,路过明星斋时取回来的。”赛诺解释说,“当书签吧。”


提纳里摸了摸叶片,又举起来迎着天上那一片火花端详:“这个大小…比起书签,当耳饰怎么样?”


赛诺一扬眉,他原本确实是打算将这个打造成耳饰的,但后来想起提纳里没有耳洞,赛诺又不愿意让他为了自己特意去打,于是换成了书签。


“我本来也打算去打个耳洞。”提纳里像是看出赛诺的想法,笑着收起金叶,妥善地放到自己的腰包里,还拍了两下。


赛诺的目光随着提纳里的手落在他的包上,看着他像狐狸藏食一样收起自己的礼物,顿时心情像是被枣椰噼里啪啦砸中,然后和远处的烟花一起炸上了天。


他收回目光,刚要再聊点什么,小狐狸放大的眉眼就出现在面前,紧接着唇上就感受到一点湿润的热意。


提纳里的眼中带光,含笑说道:“这是回礼。”


和这边温馨的场景不同,另外一边就戏剧很多,卡维刚要开口,转头就看见一块黑压压的东西向他脸飞来,吓得他元素盾都立起来了,然后就看见那块石头恰好落到他腿上,沉甸甸的。


卡维坐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惊讶道:“老石!你怎么弄到的,你那个璃月朋友送你的?”


“层岩巨渊关闭没多久,老石虽然稀少,但用心找也不是找不到。”艾尔海森背靠在森林王器上,看着卡维攥着那一块老石欣喜若狂的模样,不经意地笑了起来,刚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算了,艾尔海森有些怠懒地想道,就当个单纯的礼物吧。


卡维跳起来,举着那块老石转了好几圈,却没等来下一句毁气氛的话,他一挑眉看向艾尔海森,恰好看见他唇边的微笑。


卡维疑惑:“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说的,就这么白给我了?”


艾尔海森问:“什么?”


卡维被对方过分坦诚的双眼惊到,有些不自然地说:“没什么。咳,我有个项目还缺个合伙人,你来不来?”


“就咱们两个?”


卡维不甘不愿,艾尔海森的才华对教令院的其他学生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让一贯恪守完美主义的卡维又欣慰又痛苦。


“是是,咱们两个——给个准话,来不来?”


艾尔海森看了一会卡维,似乎是在对方的红瞳中找寻着什么,那视线的探寻意味太过明显,看得卡维很是不自在。


艾尔海森没有观察多久,他看着卡维略有些闪躲的目光,像是很快就找到了答案,然后用全然陌生的,带着点笑意的语气对卡维说。


“来。”



遥以苏

【知妙】恐怖谷(be)

微量赛提出没

OOC预警


——“你不是在看我的眼睛。你在看谁?”

1. 
“格式校准……30%” 
“兼容测试……50%” 

“模块加载……80%”

“情感……”
“……90%”
“……”
“启动成功。”

漂亮的金发男人睁开眼睛,没有环视周围也没有开口说话,端坐着不动。若不是明亮的红瞳和耳边启动状态的虚空终端,几乎叫人以为是没有开机。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别装了。”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你启动的时候果然很吵。”
“你并没有给我行动指令。”他木讷地回应道。
“……”

艾尔海森正要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唤醒了这么个呆子。结果下一秒面前的仿生人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让艾尔海...

微量赛提出没

OOC预警


——“你不是在看我的眼睛。你在看谁?”

1. 
“格式校准……30%” 
“兼容测试……50%” 

“模块加载……80%”

“情感……”
“……90%”
“……”
“启动成功。”

漂亮的金发男人睁开眼睛,没有环视周围也没有开口说话,端坐着不动。若不是明亮的红瞳和耳边启动状态的虚空终端,几乎叫人以为是没有开机。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别装了。”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你启动的时候果然很吵。”
“你并没有给我行动指令。”他木讷地回应道。
“……”

艾尔海森正要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唤醒了这么个呆子。结果下一秒面前的仿生人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让艾尔海森捕捉到了红色瞳孔中闪过的一丝促狭笑意。

艾尔海森站起身。

“没有指令?那你就在这待着吧,今晚的酒我自己喝,没你的份了。”

“哎——不要嘛!!”卡维突然活过来,扑上去就要拦住艾尔海森的腰,被他一闪身躲开了。
“我记得,我好像并没有给你设置这个行动指令。”艾尔海森面无表情道。
“喂,我只是在逗你啊!嘁……真没意思。”
卡维眼看逗人不成自己还要吃亏,当即决定不干了。
艾尔海森冷哼一声,像是无情的嘲笑。

卡维倒是不生气,企图另辟蹊径地获得精神胜利:“难道说……你刚才真的被吓到了?”
艾尔海森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喂!吓到就吓到嘛我又不会嘲笑你!”
“……”
“好吧——可能会,但是别抢我的酒!!”
“……知道了,真吵。”

2.
“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怎么又要出门啊?去酒馆吗,带我一个呗!”
卡维在桌案前抬起头嚷嚷道。
艾尔海森看了看他身边堆积成山的废纸团,皱了皱眉。
“你不画设计图了?”
“回来再说吧,反正现在……”
艾尔海森随手展开一张纸团,其实已经称得上是妙论派的顶尖设计,在这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废案。

沉默了片刻,他说:“走吧。”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酒馆,而是香醉破的一处高崖。从这里看到的须弥城在夜幕之下有种庄严感,苍翠沉郁的巨型枝干包裹住整座城,盘曲向上,朝着深邃的星空伸出繁茂的枝叶。满天星光也温柔铺洒,映在月莲上,照进森林中。

这里是卡维学生时代常来的地方。他那时候总坐在山崖上,嘴里叼枝草茎,对着夜空发呆或者写生。这时候的妙论派之光无疑是安静的,非常安静。那位知论派的学弟见不到这种场面真是太可惜了……哦,唯一一次是卡维在这里不小心睡着,足足过了一个晚上才被艾尔海森踏着露水找到,那时人已经发烧到说胡话的地步了,手里还攥着一张半成品设计图。

卡维虽然是大建筑师,但有闲情逸致时喜欢自己做一些小玩意当摆设。那张图的最终成品如今还摆放在他们家里——是一盏别致的星光落地灯。

“好久没来这里吹风了啊——!喂,一般都是我独自呆在这里的,你这家伙为什么要跟来?”
艾尔海森看着他,决定不说话,给足了对方反思的机会。只可惜某人并没有领悟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尔海森看着他,凉凉道,“似乎是你求着跟我来的。我也根本没提过我要去酒馆。”
“……你!”
“而且——在妙论派的天才设计师毕业后忙于工作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地方一直是我在占用。”艾尔海森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如果你不乐意,可以另寻佳处,我绝不打扰。”

大书记官向来公私分明,一般人绝无可能在下班时间找到他,这不,甚至还有空跑到这看风景。什么日理万机?看把他闲得!
卡维气得不轻,但“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想离开这里,于是屈尊坐了下来。
安静了一阵后,身旁气流拂动,艾尔海森坐在了他身旁。

卡维转过头正想找他拌嘴,却见艾尔海森根本没看他,只是遥望着绚丽得不真实的星空。
卡维把嘴闭上了。
艾尔海森也没说,其实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3.

“我有时候觉得,人真的好渺小。”
“宇宙星辰,周而复始,绝不会为一点小小的改变而撼动。我们像是大赤沙海中一粒沙尘,连风滚草都决定不了自己前进的方向,更何况沙子?我们只有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或是被任意抛向漫无边际的高空。唯有永恒的孤独相伴。”
“但是……”
“但是星光能布满夜空,沙尘能卷起风暴,人类同样能汇聚成群。赤王的古老文明、恢弘的城邦遗迹、还有智慧宫浩如烟海的书卷尘封……现在的时代,我们早已经没有理由再自诩渺小了。”

“可那不是狂妄自大的理由。大吉祥智慧主赐人智慧,却会有人在这种智慧中迷失,变得虚妄傲慢,甚至试图做出撼动神位的事……”

艾尔海森听着卡维絮絮叨叨,难得地没有打断或批判。直到最后他才开口说:“我们并不渺小。我们已经拯救了神明,不是吗?”

卡维笑了笑。
“的确如此,但我们个体的孤独,又由谁来拯救?”

卡维看着艾尔海森的眼睛,徐徐问道:“我记得,书记官大人以前不是最喜欢反驳我关于情感寄托的理念吗?”
艾尔海森回望着盈满星光的眼瞳,明知故问:
“有吗?”
“喂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那可太多了……”


“……我的意思是情感化设计!什么不需要?当然需要!你以为光线、空间、材质与环境的互相烘托,纯粹是为了美感而生吗?大错特错!我一直将建筑视作艺术创作的客体,通过场景的置入和叙事,来传达个人的……”

“——恕我直言,即使是抛开个人恩怨而谈,我也并不认为这是会被主流接受的东西。哦,某些审美到位的艺术家或许会需要。”
“啊啊啊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知论派的家伙!”
“我们之间的辩论什么时候又上升到学术领域的相互批判了?”
“谁批判你了?明论派知名前辈勒梅特说过,『对同时代的人的批评不叫批评,叫交谈』!!”
“如果仍有充足论据的话,那不妨请你再跟我交谈一下为什么你觉得人们会如此需要情感寄托?我倒是觉得这会成为很大的隐患……”
“隐患?怎么可能?”
“——恐怖谷效应就是典例,还用我多说吗?”
“虽然有点极端,但我承认这是个很好的例子。可是……”

……可是?
卡维突然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反驳的了。
他只察觉到身边的艾尔海森此刻正伸出手,指尖探入自己金色蓬松的头发,一边揉脑袋一边直直地看向自己,眼神摄人心魄。
他在用行动证明,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早已经前所未有地在彼此这场旷日持久的辩论中妥协了。

“你说得对。”
他淡淡开口,声音几乎有些温柔。
“会有更极端的人走在恐怖谷的边沿,哪怕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4.

“艾尔海森,你——?!”
提纳里睁大眼睛,还是没能将“你疯了”喊出口。他无法把这样的评价甩给这个最理智的人。

“我想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我今天撞见,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这是生论派明令禁止的?”
“我查阅过大量文献,你们生论派早已研究过这个课题,但是失败了并且出现不可控因素才禁止。我如今远远不及生论派当初的研究,又结合了因论派理论,是个人的创新,更没有上升到课题的层面,有什么不可以?”

提纳里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艾尔海森接着说:
“况且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你。有些我自己也无法界定的地方,或许需要你的帮助。”
提纳里沉默了很久,连耳朵也耷拉下来,生硬道:“抱歉,我对这方面毫无研究,而且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意料之中。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你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赛诺?”

艾尔海森冷笑一声。
“恐怕不必你多跑一趟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人也不含糊了,赛诺大步走过来,拎起手中的赤沙之杖直指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赛诺强压怒火,一字一句道,“他死了。”

他死了。
英勇地死在拯救神明的计划中。

“……”
艾尔海森没说话。
提纳里以为他会说“他还活着”或是“他此刻就在我房间里,我可以把他唤醒带到你们面前”
……但艾尔海森什么都没说。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提纳里只能先稳住局势:“赛诺,你先别急!万一有别的解决办法呢?”
“不。”赛诺无奈道,“他刚刚没有跟你说谎,这种行为确实不会构成审判。”
正是因为这个他才生气。

“喂,”艾尔海森有些不耐烦,淡淡道,“理论上来讲,我们三个之中最为痛苦的人,不巧应该是我吧?”
赛诺和提纳里对视一眼。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这其中的危险你比我们更清楚!但你怎么可能保证自己不会……”
“我只是想……”艾尔海森的话语少见地停顿了,“想弥补一些遗憾。”
“不可能只有这些。”提纳里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在对待卡维的事上你一直都很感性?”

“我知道。”艾尔海森坚定道,“所以我总有一天会剖除掉感性的部分。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死了,所以我也不再需要这些软肋。”
“但在这之前,我确实有一些遗憾想要弥补。”

赛诺和提纳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艾尔海森这无疑是在和自己抗争——需要多理性?会有多恐怖?如果因哪怕一秒的贪恋而坠入深渊,还能不能再有转圜的余地?
其中艰辛不得而知,但他早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5.

卡维在画设计稿。桌边是新制成的一盏落地星光灯。
这次灵感颇佳,毕竟是他在山坡上冻了一整晚发了三天烧换来的宝贵共鸣(据当事人所说他睡着不是因为偷懒,是为了和自然寻找共鸣,可惜败给了生理上的疲惫)所以他画的得心应手,甚至能一心二用地跟人辩论两句。
但他与艾尔海森的辩论很少占上风。其实以普遍理性而言,论口才他不输主修语言学的艾尔海森,论灵性其实也是他更胜一筹,想象力更不必说。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卡维的观念即使很优秀,却并不是主流所认可的。因此总能被更充足而有力的证据扳倒,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他把艾尔海森当空气,专心致志奋笔疾书地画稿,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虽然过程解释起来有些曲折……但总的来说,艾尔海森同学在卡维产出优秀设计图的道路上功不可没。
真是可喜可贺。

卡维在画设计稿。废纸团堆成山,身边的星光灯有些黯淡。
他又一次将墨迹未干的图稿揉成团。彼时身旁有脚步声响起,某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拿起了刚刚那张废稿。

这幅设计图其实真的很完美了,但奈何悬而未决的唯一缺憾始终压在卡维心头。 
而艾尔海森只需扫一眼,心中便有了答案。 
 
——尽管艾尔海森把所需的一切都移植给了仿生人,但他们彼此都明白,卡维再也画不出以前那样的作品了。 
 
所有的废稿,每一张都缺少『生命力』,缺少卡维眼中最重要的东西。作为妙论派的天才建筑设计师,他一直致力追求的就是情感化设计——建筑在他这里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土木砖瓦。 
这样的『生命力』他再也创造不出来了。 
其实他的神之眼也早已熄灭了。 
 
“啊,你来啦?”卡维抬头看向艾尔海森,没事人似的笑了笑,“我的酒呢我的酒呢!” 
“……” 
卡维这个家伙,心思单纯但并不傻。他从来都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的烦恼,甚至能能骗过包括艾尔海森在内的所有人。 
 
而这点直到他死了艾尔海森才知道。 
 
于是艾尔海森难得地没有对可怜的设计师冷嘲热讽,而是俯下身毫无预兆地靠近他。 
他贴近卡维的耳边,声音清冷,一字一句。 
 
6. 
“你的酒?当然是被我喝光了。” 
 
“喂!!!你没事吧??” 
炸毛的卡维一脸苦大仇深:“我惹你了吗,你喝我的酒做什么,那可是我最重要的灵感来源啊!” 
“怎么,酒也要共鸣?”艾尔海森想都不想地把最后一句判定为瞎编,“更何况,我自己在兰巴德酒馆以个人名义订的酒,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你的不就——哎算了!懒得跟你讲道理!” 
“你上哪去?” 
“去酒馆啊!不然喝什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该怎么付账?” 
“……” 
门口卡维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学!弟!啊——!你也不想看学长我连酒钱都付不起吧?你把酒喝完真的就没有一点愧疚感吗?” 
“……吵死了,我跟你去就是了。” 
 
兰巴德酒馆的老板记得很清楚,那天闭关创作了许久的卡维先生难得被带出了家门,而与他同行并替人付账的艾尔海森先生心情似乎格外不错。 
也许宝商街的某个传闻……的确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7. 
“——你说什么?” 
卡维整个人愣住,仿佛刚才在耳边的不是轻飘飘一句话,而是袭人的冰霜。 
艾尔海森恍然回神,一瞬间他看向卡维的眼神有些惊异。 
但卡维还在逼问:“什么叫『算了吧』?艾尔海森,什么『算了』?” 
艾尔海森哑口无言——明明前一刻他还在逗弄卡维,骗他跟自己出了门散心,怎么忽然变成了一场回忆里的惊梦? 
就连出口的话也……? 
“我说……算了吧,别画了。”艾尔海森生硬道,“既然始终没进展的话就不必心急。我给你带些酒来,怎么样?” 
 
卡维沉默,红色的瞳眸黯淡下来。 
“艾尔海森。”他轻声问,“你是不是越来越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了?” 
“……” 
“你看看我,艾尔海森。我在你眼里什么样子?” 
四目相对。 
“卡维,你先冷静——” 
 
“我很冷静艾尔海森,自始至终不冷静不理智的人是你。” 
“你再仔细看看我,我长什么样子?” 
 
卡维声音不大,在这死寂一隅却仿佛有回响:“一个做工粗糙的仿生人,外表顶多可以欺骗远远看一眼的提纳里……” 
“——别说了。” 
 
“你真的以为他们仅仅只是担心你沉溺在过去里走不出来吗?” 
“我最初被唤醒的时候你对我是冷冰冰的态度,现在你是怎么了?怎么一边错认状况一边又叫我『算了』?” 
“这不都是你输入的数据推演出来的结果吗?” 
 
“你修改我的记忆,是为了弥补谁呢?是卡维,还是你自己?” 
“大概是你自己吧。不然我也不会获得你的虚空数据,知晓这一切了。” 
 
艾尔海森强迫自己直视着面前的人,那人的模样似乎在某一瞬间陡然变了。 
“艾尔海森。”仿生人若无其事地笑,出口的话又仿佛在生气: 
 
“……你把我的酒喝光了啊。” 
 
8. 
 
星光碎裂,草木蔓生,将所有光怪陆离的梦境聚拢。 
像坠入意识的深海。 
 
……… 
 
“嗨,学弟!我就说迎新典礼很无聊吧?光是听老贤者念叨我都要睡着了!” 
“的确,但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看书的地方而已。” 
“啊?那你看吧,我绝不打扰!” 
“学长也在忙,我还是走吧。” 
“那好吧,这条道比较安全……嘘!别让风纪官知道我在这里,也千万别告诉他那枝帕蒂沙兰是我摘的!我不是什么低素质学生啊我是来采风的,是创作需要!” 
“……多谢。” 
“喂,不如留下名字再走吧,开学第一天就逃出典礼,我看你有前途哦!” 
“既然有前途,那你总会知道我的名字的,卡维学长。” 
“诶?!” 
“走了。” 
 
卡维看着学弟潇洒的背影,丝毫没有意识到是随手拿来包花的图纸出卖了自己。 
当然,那位学弟也没打算亲口说出“看一眼便知,整个妙论派能创作出这种作品的绝不会有第二人”这样奉承的话。 
 
……… 
 
“在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先听你解释一下,既然刚刚设计了卡萨扎莱宫这样伟大的工程,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呜呜呜呜呜好学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其实是这样的……” 
“……” 
“……但这是必要的付出!为了这样绝无仅有的设计,这些值得!” 
“值得什么?值得你辛辛苦苦干了活还倾家荡产?” 
“可这是为了艺术的牺牲!啊……你果然是不会懂的。我还是另寻他处……” 
“不,我答应你。反正我的住所也不小,暂时接济一阵,免得哪天你命都没了。另外……” 
“太好了艾尔海森!我果然没看错你!!!嗯,你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以后远离那个叫多莉的家伙。” 
“啊?好吧……可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 
 
“艾尔海森你听着,我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吧——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不认为这是最佳办法,明显还有更优解。” 
“可是没时间了!!你不明白吗?再浪费一秒钟贤者们说不定就会得逞,那样一来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了!” 
“我的计划里自始至终都绝不会有人牺牲,就算会有也一定是我。” 
“艾尔海森,别再努力说服自己了,只有我能胜任!” 
“……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把你拉进来。” 
“你这是什么话?艾尔海森,我终究是你的学长!” 
“……” 
“别难过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难过呢。救出小草神后,让她送我一场美梦吧。” 
 
“……虽然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就是了。但那不是很好吗?” 
“替我见证吧,艾尔海森。” 
“见证智慧的神明赐福的国度,让所有人的漫漫长夜再也不要孤独。” 
 
……… 
 
“——哎,再给我讲讲你们拯救神明的故事呗。” 
 
艾尔海森把目光从手中的书上移开,声音波澜不惊:“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问什么啊!拯救神明诶!要不是我当时在沙漠里搞大工程错过了,现在教令院高低也得给我安排个高级职位吧?” 
书轻轻翻过一页。 
 
“……没什么好讲的。” 
 
 
10. 
 
教令院最有希望当上新一届大贤者的人——书记官艾尔海森,居然辞职了。 
本来就是难以见到的大人物,须弥的群众或许不会被这样的新闻吸引太久。但自那之后,关于他的踪迹线索反而变多了。 
 
有人在化城郭见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在隐居。据说他跟那位巡林官私交很好。 
也有人说他在沙漠遗迹附近,似乎依旧进行着古代符文的研究。他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据说他本人的身手不错。甚至有时候大风纪官都与他相伴。 
更有人称他找到了传说中的恒那兰那,或许关于兰那罗的文献会再添一笔。只是……这也是前书记官的研究课题吗?似乎是某位妙论派前辈曾经对此津津乐道吧。 
 
而其中最有信服力的一条传闻是说,他在离开前向教令院提交了一些研究资料——居然是妙论派情感化建筑设计的文献,大概是卡维生前没来得及提供的研究成果。妙论派的贤者大喜过望,明确表示会着力发展这个课题。 
 
一切都很顺利。 
 
那个仿生人的研究真的终止了,没有人再提起过。他像是把所有的恐惧割舍抛弃在了旧梦里。 
偶尔,只是偶尔,他会去香醉破的高崖上一坐就是很久。 
 
万千星辰笼罩着他再也不会孤独的灵魂。 
从此尘光飞散,静水流深。 




*

恐怖谷理论是一个关于人类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

森昌弘的假设指出:由于机器人与人类在外表、动作上相似,所以人类亦会对机器人产生正面的情感;而当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似程度达到一个特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其负面和反感,哪怕机器人与人类只有一点点的差别,都会显得非常显眼刺目,从而整个机器人有非常僵硬恐怖的感觉,犹如面对行尸走肉;当机器人和人类的相似度继续上升,相当于普通人之间的相似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情感反应会再度回到正面,产生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移情作用。

文是瞎扯的,理解有误请多包涵

大树施它活

提瓦特冷笑话新编

 部分原梗来自于弱智吧吧友,感谢各位沙雕网友的智慧结晶。


(1)

与巡林官共度初夜之后,大风纪官竟然当堂状告巡林官暗中窃取自己的个人信息。

巡林官难以置信,拍案怒道:

“我用得着窃取吗,你十年前讲的冷笑话黑历史我都一清二楚!你浑身上下还有什么信息,是我之前没有掌握过的?”

大风纪官略显羞涩地回答:

“我的遗传信息。”

 

(2)

稻妻一单亲家庭关系不睦,青春期男孩愤然离家出走,被找到时竟在异国他乡开高达为生。

 

(3)

璃月一重组家庭硝烟弥漫,养女某日撒娇,要老爹带她去动物园参观斑马。其继父不愿意伴侣被女儿借走整天,遂亲自带她到家门口...

 部分原梗来自于弱智吧吧友,感谢各位沙雕网友的智慧结晶。


(1)

与巡林官共度初夜之后,大风纪官竟然当堂状告巡林官暗中窃取自己的个人信息。

巡林官难以置信,拍案怒道:

“我用得着窃取吗,你十年前讲的冷笑话黑历史我都一清二楚!你浑身上下还有什么信息,是我之前没有掌握过的?”

大风纪官略显羞涩地回答:

“我的遗传信息。”

 

(2)

稻妻一单亲家庭关系不睦,青春期男孩愤然离家出走,被找到时竟在异国他乡开高达为生。

 

(3)

璃月一重组家庭硝烟弥漫,养女某日撒娇,要老爹带她去动物园参观斑马。其继父不愿意伴侣被女儿借走整天,遂亲自带她到家门口参观斑马线。

 

(4)

因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至冬女皇将所有外派的执行官同时任命为外交官,从此愚人众立于不败之地。

 

(5)

沙漠里的屎壳郎视金钱为粪土,想给赛诺升级的旅行者视粪土为金钱,看到屎壳郎的粪球滚过去就撒丫子狂追。


(7)

须弥教令院组织学生友谊辩论赛,辩题为《爱和被爱哪个更幸福》。正方知论派主张“爱更幸福”,反方妙论派主张“被爱更幸福”。

反方一辩卡维能言善道,长于辞令,感情充沛,将对面的知论派驳得连连败退。

到了自由辩论环节,一直不动声色的正方四辩艾尔海森突然站起,手持话筒,面无表情地朗声道:

“我现在突然深深地爱上了反方一辩,请问反方一辩现在感到幸福吗?”

卡维大怒掀桌,咆哮道:

“幸福你妈个脚啊!”

于是妙论派落败。

 


(8)

蒙德一酒庄老板素日滴酒不沾,见其义弟又趁着佳酿节畅饮无度,忍无可忍,皱眉提醒道:

“喂,小心肝!”

其义弟猛然被喊,呆滞良久,面显红晕,含着腼腆的笑容答应道:

“哎,我在呢。什么事啊,大宝贝?”

 

(9)

在广受好评的《林错图笔记》之后,闳览博物的巡林官最新力作盛大出版,转战情感版块,描述他与大风纪官相识相恋相爱的整个过程,写尽两人因缘纠葛的酸甜苦辣!

这部爱情圣经的书名,即是——《爱他,就为他抓168只屎壳郎》。

男生看了会沉默,女生看了会流泪,旅行者看了会当场昏死过去。

请大家都玩了命地买!

 

(10)

近日,须弥司法系统开展“文明执法”活动,积极推动法律实践去暴力化。

不久,有犯人当庭申诉,指称大风纪官刑讯逼供,手段极度残忍冷血,口供取得方式不合法。

经查验,该犯人全身上下毫发无伤。原来是赛诺大人坐在审讯桌对面,强迫他听自己讲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冷笑话。

 

(11)

旅行者想测试自己抽到的角色,看他们中谁最善于利用人脉解决问题。

于是,他将大家带到浩瀚无涯的云来海边,提问道:

“各位,你们可知怎样能够不动用浪船和锚点,就直接穿越整片海洋?”

 

运筹帷幄的神里家主沉吟片刻,请来了他的妹妹神里绫华小姐。

按照兄长的要求,绫华小姐优雅地滑起冰上芭蕾。可是,即使当场怒吃了几碗减缓冲刺体力消耗的蛋包饭,最后还是体力耗尽,差点掉进海里。

 

足智多谋的迪卢克老爷略加思索,从裤兜里掏出了他的义弟凯亚,叫他赶快去扮演应急冰船。

凯亚一边痛斥义兄压榨劳力,一边熟练地开始凝冰渡海。他吸取了神里小姐的教训,每铺数米,就休息一下回复体力,居然当真慢慢地将冰面一直铺到了大洋中心,远远可以看见稻妻的码头。

不幸的是,他的义兄全程跟在他后面一步之遥的地方,对他的行动指指点点。凯亚终于忍无可忍,扭头与义兄厮打起来。蒸汽弥漫,冰火不容,所有的冰面都融化了,两人只能在水中一边蛙泳一边继续打架。

 

深思熟虑的岩王帝君胸有成竹,将他的男友达达利亚引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话。

达达利亚哈哈大笑,只说:“这有何难!”便应声发动黄金屋技能,从虚空中召唤出一只巨大无比的纯水鲸鱼。两人甜甜蜜蜜,互相依偎,骑在鲸鱼背上,乘风破浪而去。

谁知游到半途,达达利亚的CD冷却时间太长,接不上去,两人双双落海,被迫一对鸳鸯水里嬉。

 

旅行者不禁叹息:

这么多人都失败了,看来,这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然而,此时,只见少年天才的巡林官提纳里不慌不忙,叫来了他的配偶赛诺大人,让他随便复述一个昨晚讲给自己听的冷笑话。

赛诺大人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依言照做,面无表情地开始背诵:

“一只北极熊孤单地呆在冰上发呆,实在无聊就开始拔自己的毛玩,一根……两根……三根……最后他就冷死了。”

大风纪官的话音刚落,只听“咔”地一声,整片云来海都冻了起来。

  

  TBC?

辩论赛原梗:


 


彩蛋:

脑筋急转弯——谁是原神实装角色中懂得最多冷知识的人?

 


顾白墨

(潮斯)互换身份24h!

*ooc有

*@遥以苏 和我联文的姐妹!(高斯视角及修改)


前言


 “欢迎收看这一期的小潮tEam超级无敌搞笑大活——!”


  “今晚零点起我会跟高斯互换身份!”


  “零点一到他就是这个公司至高无上的老板,高总。”


  “而我就是那个卑微的副总,小~马——!”


  “我们两个要按对方的身份度过一天,用对方的方式来做事。”


  “管懂,看完!”


0h


  “好的观众......

*ooc有

*@遥以苏 和我联文的姐妹!(高斯视角及修改)


前言

   

 “欢迎收看这一期的小潮tEam超级无敌搞笑大活——!”


  “今晚零点起我会跟高斯互换身份!”


  “零点一到他就是这个公司至高无上的老板,高总。”


  “而我就是那个卑微的副总,小~马——!”


  “我们两个要按对方的身份度过一天,用对方的方式来做事。”


  “管懂,看完!”


0h


  “好的观众朋友,现在开始我俩正式互换身份了”


  此时的身着卫衣的马浩宁正对着镜头一顿比划,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而一旁的高斯穿着西装(前老板的)却略显疲惫,估计到时候弹幕上少不了“老婆好好休息”。


  这也不能怪马浩宁,下周大家都要放假,为了保证更新,不得不把视频挤到这周拍摄了。


  高斯白天拍摄晚上熬夜剪视频,整个人都没休息好,奈何老板喊他拍,那他非拍不可。


  那为什么不找小傲海皇呢?


  这就说不准了,大概是某人的私心。


  “马哥,拍完了没啊?”高斯硬撑着快要合上的双眼,为了迎合视频挤出的嘴角在暂停键按下的那刻松弛了下来。


  “拍完了拍完了,睡觉吧啊。”


  “好,”高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我宣布现在各回各屋睡觉!”


  “诶不对,”走两步又折回来,”我是老板,那老板内屋归我了!”


   马浩宁看着犯迷糊还装逼的高斯,没忍住笑场。


  “晚安马哥。”


  “晚安高高……”


  关门声落地,只剩下站在门口的马浩宁和脚边趴着的嘟比面面相觑。


1h


困倦的高斯回房间扑在大床上。上次谋权篡位没有睡在这不是瞎话,他真的认床。


不过现在这么累,应该也就没关系了吧……


床很干净,枕套间是淡淡的洗发水味。


某个人的味道。


高斯揉了揉脑袋,还是撑着坐起来脱衣服,身上的西装是原老板的,可不能皱咯。


定好第二天的闹钟,眯着眼倒在枕头上。



你妈,睡不着了。


2h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半。


  马浩宁在高斯的小床上睡得正香。


  


  回房间后马浩宁随便扫了一圈原属于高斯的房间,发现这本来就不大的地方简洁的出奇。


  倒也不是说特别干净,只是高斯带过来的东西很少,除去猫猫的必需品,装饰基本上没有,显得房间多少有点单调。


  再加上他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如果没有猫猫相伴,在这待一天肯定会闷得慌。


  要不改天给他房间里放个盆栽吧,马浩宁躺在床上想。


  当然,他沁在满是高斯身上独有气息的床上很快睡着了。


  马浩宁原本是没有做梦的,可是他潜意识里突然感觉胸口闷闷的,被某个不安分的家伙压了上来。


  于是马浩宁迷迷糊糊地醒了,疑惑了一下怎么空调开到了22度还是热,准备翻个身把被子压下去——


  “哎呦哇潮!”马浩宁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扑到他脸上,“不是嘟比你大半夜不睡觉有病是吧?”


  嘟比不服气似的喵了一声,然后被马浩宁双手拎了起来。


  “嘟比你死!”


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了。


 话虽这么说,马浩宁还是往地上看了一眼,他记得睡觉前给它续了粮和水,就是怕它大半夜饿了找自己闹事。


 “不是,这不是还有吃的吗?”


  马浩宁把嘟比放在地上,顺手摸了两下,“你咋了你,你是想你爸了?”


  猫咪不理不睬,舔着自己的爪子任由他顺毛。


2h


  大脑放空到两点,高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掀被子起身。


  套了件薄短袖出房间,静默两秒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起夜的打算,干脆向自己的屋走去。


  身为老板认个床怎么了!


  他轻轻把门推开,某位员工倒是和毫无负担地睡着了。高斯无声地在黑暗中看了一圈,总不能给人叫醒吧。


  白忙活一阵也忒丢人了,明天千万不能让大伙知道。


  只是关门的时候给嘟比听到了动静,小家伙起身要扑过来,高斯怕它闹腾,着急地挥了挥手,当机立断关门跑路。


  不是爸不要你啊对不起了嘟比——


  应该不会吵到马哥,不是,小马员工吧?


  应该。


  ……吧?


6h


  你永远不知道闹钟跟意外哪个先来。


  就比如现在睡着的马浩宁,一定还认为自己能睡到自然醒。


  但站在床边高斯不这么认为。  


“滋滋——”高斯拍了拍手里拿的喇叭。


 “起床了小马!!!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效果很显著,高斯捂了下耳朵决定给店家一个好评。


 “哇潮……”


  这是马浩宁第二次被吵醒了,他十分无奈又痛苦的揉了揉眼睛。


  “……高斯你还是人吗?我当老板的时候有这样大早上喊你起来过吗?”


  可能是被吵醒很不爽,前一句的语气重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醒,第二句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咳咳,小马,该起来工作了!”高斯故作姿态,却还是没憋住笑。


  “不是……你不困吗你,为了节目效果命都不要了?”


  “你先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哎呦我不起来~~”马浩宁及其油腻地拖长了尾音还哼唧了两声,然后报一丝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偷笑。


  高斯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上次被喊起来的是他。


  “我寻思我赖床的时候没这么油吧!算了算了……其实我过来呢,是想给你一个任务,干好了我就让你当副总。”高斯给马浩宁使了个眼色。


  “?啥玩意我不已经是副总了吗?你这怎么还降职呢?”


  “哎呀你听我说完……你去把小傲海皇都给我喊起来,我给你升职加薪!”


  马浩宁此时哪管什么节目效果,他现在只想睡个好觉。


  “不是你不困吗?”


  “……也困啊。”


  其实高斯也睡眼惺忪。马浩宁不止一次地看着早起的高斯想过,他像小猫。


  “困了睡觉!这段不要了!”


  “诶诶不是你别拉我……”


  镜头中最后的画面,一半是是高斯被马浩宁拽倒在床上,另一半是马浩宁的手。


  以及一声慵懒的猫叫。


(嘟比: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了。)


9h


  睡到自然醒,小傲兴致勃勃的给大家做了早餐,刚熬上粥才意识到好像除了他没人起床了。


  他觉得自己可以免费提供一下叫醒服务,于是先敲了敲老板的房间门。


 “马哥,起床了马哥。”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


 小傲自然也没多想,就当是马浩宁没听见。


 可是问题是为什么高斯的房门半掩着?


 “高子?起床了,我做了——”


 小傲一把推开门,“早餐”俩字硬生生哽在嘴边。


……


 “呀,饭做好啦?堵门口干啥呢马哥儿起了吗?诶我艹——”刚起的海皇闻声过来,也被门里这一幕震惊。


  小傲及时把海皇的嘴捂住。


  不然下一秒他们可能会被灭口。


“皇哥,”小傲轻颤着声问,“你见过的场面多,请问这种情况我们是不是该保持沉默然后失忆?”


“我,我觉着吧……”海皇瞪着眼睛,“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最后两人保命起见,趁着屋里两人被完全吵醒之前掩好门离开。


  床上睡着回笼觉的老板和副总浑然不觉,马浩宁甚至无意识间动了动手,抱紧了身边人。


  把人拽倒在床上还能按在怀里睡着,何尝不是一种……节目效果。


  只怕是不能播了(悲)。

  

(作者的碎碎念:点赞量跟作者更新速度成正比(哭)

十宠

快 乐 风 男 !

小鹿没出,前来哭哭😭


都是草图不授权寄售啦~私印随意,不可商用!


7.30号编辑:开放@阿银 无盈利寄售,其他社团小料印刷并不影响,授权依旧有效!

头像自印一类自取随意!已改成无水印图

禁止骚扰其他画师!给各位添麻烦了非常抱歉!!(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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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骚扰其他画师!给各位添麻烦了非常抱歉!!(跪)

黎苍夜
感觉好少豫的拟人 ...(˘̩...

感觉好少豫的拟人 ...(˘̩̩̩ε˘̩ƪ)

画了质量很拉的豫…希望以后能画出更好的豫崽


感觉好少豫的拟人 ...(˘̩̩̩ε˘̩ƪ)

画了质量很拉的豫…希望以后能画出更好的豫崽


Suicide沫

当这九个男人成为你的老师

*人设归猫耳,ooc归我

*1w+超长预警!

*不是乙女不是乙女不是乙女!全员无cp向!

*有两个算得上原创又算不上原创的学生角色


1

美好的一天或许是从一节英语早自习开始的。

白色的衬衫,黑边的镜框,熨帖温柔又治愈的嗓音。

--“Good morning boys and girls. ”

--“Good morning Mr. Lin.”

林致的英语课永远是大家打开幸福快乐生活一天的开始。和其他脾气火爆的英语老师不同的是,在众多女性英语老师的衬托下,他居然显得更加温柔可亲。


“所...

*人设归猫耳,ooc归我

*1w+超长预警!

*不是乙女不是乙女不是乙女!全员无cp向!

*有两个算得上原创又算不上原创的学生角色



1

美好的一天或许是从一节英语早自习开始的。

白色的衬衫,黑边的镜框,熨帖温柔又治愈的嗓音。

--“Good morning boys and girls. ”

--“Good morning Mr. Lin.”

林致的英语课永远是大家打开幸福快乐生活一天的开始。和其他脾气火爆的英语老师不同的是,在众多女性英语老师的衬托下,他居然显得更加温柔可亲。


“所以你们看啊,这个the是很挑剔的,除了这几种情况,其他的名词都不能和它当好朋友的,知道了吗?”

“这个turn就特别古怪啊,你看看,当做‘变成’的意思来讲的时候,后面的名词都不能复数形式,For example, he turned teacher last year. ”

“嗯嗯嗯!!记住了林老师!”


有的时候,他甚至对待这些高一的学生像对待小朋友一样。

“Have a try ?答对了有小糖果哦~”

“噢噢噢林老师I have a try ! !”

“呜呜呜,每一次听林哥的英语课像是在一个别墅里面坐着喝着咖啡听英语诗一样,好美呜呜呜……”下了课之后英语课代表总是一边暴风雨式哭泣一边目送着英语老师像踏着风一样离去的背影。

“呜呜呜确实……”

“一三五的早自习都是非常美好的啊……”


2

可毕竟不是每一天都是一三五。

如果说,上林哥的课让他们倍感放松和体面的话,那么要是这一天的课表是以语文早自习开头的,大家的腰杆可能都会直上几分。

“昨天我有节课没来,让课代表布置下去的古诗词背诵作业,都背了吧?”一个金发金眼,头发微微垂到肩膀的戴着金边眼镜框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讲台上,轻轻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掂起一块粉笔,“课代表,起来说一下背诵名单。”

“啊……”课代表站得像松柏一样笔直,“是这个样子的柏老师,全班都没什么时间背……”

柏闻危险的眯起眼睛,压迫感直接蔓延整个教室:“哦?不是给了你们一节课时间了吗?”

“啊……就是内个,江老师路过我们班发现我们没老师就强行占课了……”课代表职业假笑地看着柏闻。

说巧不巧,一个一头白毛漂染了一缕红发的帅哥非常风骚的路过:“呦,这不是我们柏大班主任吗?胃疼好啦?精神面貌很不错啊!你办公桌上的药还是我给你的,改天请我吃饭啊!!”

柏闻骨节分明的手“卡蹦”一下把粉笔头折断了一厘米下来,精准地“射击”在了红白毛帅哥的脑门儿上。

柏闻轻轻掸去了自己手指上残留的粉笔灰。


“江老师您是不是有病?”


3

江恪是他们的政治老师,一个开学第一天就给大家来了一段二胡的政治老师。

“啊,以后大家叫我就可以随意一点啊,叫我恪哥江恪哥什么的都可以啊,别板起个脸像你们班主任柏闻一样阴阳怪气的叫我‘江老师’啊!我受不起。”江恪开学第一天就如是说道。

其他同学:???您真勇。

“政治这种学科呢,它是很有思想深度的啊!”江恪歪歪斜斜地站在讲台边上,拿着他的二胡,朝着下面懵懂无知的少年们指指点点,“啊,就比如我,你们伟大的政治老师,就很有格局!我每次过生日的愿望都是世界和平!!”

下面的同学:“???”

“愿望说出来不是就不灵了吗江老师?”

“啧,现在小崽子怎么话这么多??”


其实不管怎么样,江老师人还是很好玩的,政治课上大家都还算是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可如果说,班上是同学第二怕的是班主任柏闻是语文课,那么第一怕的绝对绝对就是那个“you know who”的物理课。


4

“上课。”一个长腿帅哥带着物理资料走了进来。他话很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场。他声音很低,说话总是言简意赅,绝对不会多一个字,像是一个活动的人体冰山。

下面的同学坐的简直是像块板子一样,生怕自己动了一下就入了这个拽哥的眼。

“顾老师您好……”

顾子尧,他们的物理老师,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物理学科本身,都让人感觉特别的不亲民。

“《高中必刷题》第18页,第4题,错了的站起来。”

全班轰轰烈烈站起来了好几个眼神缥缈不敢直视顾子尧的人。

顾子尧皱了皱眉头,随手一点:“课代表,讲。”

“啊……啊那啥……”物理课代表安清唯唯诺诺地从浩瀚的人群中探出个头说道,“其实我也错了……”

顾子尧:“……”

“这道题我没讲过吗?”

“为什么计算能力这么差?你们数学老师是谁?”


5

“啊--阿嚏!”一个白毛小伙子站在讲台上擦着鼻涕,“抱歉啊同学们,最近许老师有点感冒,你们要见谅啊。”

许向安一边道着歉一边把粉笔重重地拍在黑板上,声情并茂激情昂扬地说到:“所以说这道题谁算错了!!周晓糖同学,为什么你只算了120万的利润!还有18万利润去哪里了??你们知不知道18万有多少啊!18万,要是你有这18万干什么不好啊你非得浪费了!!”

周晓糖唯唯诺诺:“下次再也不敢了许老师……”

许向安叹了口气,语气也随之安静下来:“想当初我和你们许老师……啊不对我也是许老师,我和你们向宁老师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长大的时候啊,就特别穷。虽然吃得饱穿得暖,但是你们这么好的条件那是完全没有的。”

“孩子们啊,珍惜现在你们拥有的一切吧,这已经是你们家多多少少的人拼搏出来的结果了。”

“所以,周晓糖同学,算错利润是可耻的!”

“啊真的对不起啊许老师!!不会有下次了。”


6

许向安口中的另一个“许老师”是他们的生物老师许向宁,和数学老师许向安是双胞胎。长相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但是性格那是完全是不一样。

如果说许向安和他们的关系很不错的话,那许向宁和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很诡异。一方面,大家是挺喜欢他的。许向宁知识渊博,人的脾气似乎也挺不错……

似乎。

至于大家又不怎么敢和他接近的另一方面的原因嘛--

“诶,许老师。”一个同学在课堂上举手问道,“动脉大概分布在我们身体的哪些部位啊?”

许向宁转过身,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们的四肢大部分分布的都是静脉,动脉一般都分布在我们比较脆弱的地方,比如脖颈,胸腔一带。”

“所以说,大家要是真的有轻生的念头,不要学电影里面割腕自杀,那根本成功不了。”许向宁笑了笑,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直接来这里,很快就没气了哦!”

全班同学:“……”

许向宁:“唉,要是大家觉得这种死法太难看也可以换一种简单点的,直接往自己身上注射一管蒸馏水,吸水胀破就直接死翘翘啦,哦对,剂量大一点,不然有的同学可能会一次性死不了,怪难受的呢。”

全班同学:“……”

老师您看看您说的话能播吗?


7

大冷天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上体育课了。在寒风凛冽中跑步不说,还得强行让自己的喉咙里灌进冷清的空气。

最讨厌的是体育老师就站在旁边裹着个羽绒服无动于衷冷漠凄清地看着你……

“嗷……”夏予扬裹着羽绒服看着那些头发在寒风中挥来挥去的高一同学们,揣着手手喊到,“快点啊!你们这届不行啊,跑步咋这么慢呢。”

“那老师你来啊!!”周晓糖上一节课刚被顾子尧残酷无情的压迫过,现在嘴上更是口无遮拦,“别老是裹着个羽绒服看着我们啊!”

大家和这个刚从大学毕业的体育老师一点都不见外,顿时就笑成了一团。

“嘿!你们一天天的!!”夏予扬二话不说把自己的羽绒服一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跑就跑啊,今天大家再加5圈,我们一起跑啊,必须给我跑完!!”

周晓糖:???

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夏予扬跑起来连气都不怎么喘:“害,想当初你们乔老师高中那会儿也特别讨厌上体育课。真的是,体育课怎么了嘛,多好啊,运动能强健体魄啊,现在的小青年一天天的就会坐在座位上做作业,无趣的灵魂!!”


8

夏予扬口中的“乔老师”是他们的音乐老师乔殊,一个长发蓝眼的帅哥,或者说叫一声美人都不过分。

“下午好啊。”乔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在了钢琴旁,“上次的歌学会了吗?”

还没等同学回答他,他修长的手指已经在钢琴键上弹出了一串优雅的音符。

“城里的房间 只剩下缝隙”

“它没有埋怨 有盛夏记忆”

乔殊的声音低沉但是略带沙哑和磁性,一首安静沉浸的歌被他唱出来非常的耐听。

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跟着他唱歌,都愣住听着他。

“我卸下了沉重的行李”

“梦想折叠在床底”

“偶尔悲伤 偶尔被幸福完善”

“都愣住干什么?跟着唱啊,你们班到时候大合唱搞砸了别怪我啊。”

“哦哦好的……”


“对了乔老师,季老师说您以前和他演过戏剧是真的吗?”

“季少一??你们班历史是他教的?”

“啊对……”

乔殊嘲讽:“你们班历史完蛋了。”

全班同学:“……”

那到底是演过还是没演过啊……


9

季少一的历史课像是在听相声一样。

“哎呀,所以为什么明朝的怪癖皇帝那么多,主要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中央集权太强,管的屁事儿太多,想不开就瞎折腾去了吧!”季少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到。

同学:“……”

听起来好有道理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对劲。

“OK!咱们新课讲完了,那大家作业都品讲到哪里了啊?”季少一拍了拍坐在最前面的小可爱男生的头。

男生:“啊……第9课。”

季少一哗啦哗啦地翻着自己的练习册随口问道:“第9课具体那个地方啊小可爱?”

小可爱听见这个称呼噗嗤噗嗤了眼睛,轻轻说了一句:“讲到您和乔老师演话剧的那个地方了。”

季少一找到了自己该讲的地方,顺手抄起教科书轻轻往小可爱头上来了一下:“天天记不住该记的,我看你们到时候考试怎么办……”

“上回咱们是讲到秦始皇他老人家的那道题了是吧?好的同学们看到下面一题……”季少一顿了顿,“嘶,你们是不知道你们乔老师当时的表情啊……”


10

大家一直认为季少一应该是柏大班主任眼里典型的不找点不正经天天上课乱讲的老师,结果令人失望的是他们两个关系居然不错,反而是看起来是“遵纪守法人民好教师除了上课什么也不干”的顾子尧和柏闻关系非常紧张,感觉见面能掐死。

“今天为什么没交语文作业?”柏闻看着几个垂着头男生,手里的咖啡端起放到了嘴边,“昨天语文作业很多吗?”

“其实也没有……”一个男生轻轻开了口,“主要是昨天物理作业太多了……而且顾老师把二晚给占了考试了……”

柏闻的咖啡还没喝到嘴里,眉头已经开始跳起来了。他挥挥手对几个眼泪婆娑的男生说到:“先回去,今天之内把作业补给我就行了。我给你们顾老师好好商量商量。”

几个男生觉得柏闻的语气不像是去“商量”,更像是去打架的一样……


“你为什么总给他们布置那么多作业?”柏闻双手怀在胸前,眼神非常的不友好,“还有,为什么占用第二节晚自习的时间考试?”

顾子尧也不怎么友好:“全年级六个尖子班,你们班上次月考物理直接掉到全年级第五知道吗?”

柏闻:“那又怎么样?这是说明你教的不好不是因为他们作业太少。你别老是压榨他们的时间,不懂因材施教。”

顾子尧:“那是你们文科生的方法。你觉得世界上能靠因材施教就能学懂物理的有几个?”

柏闻:“……”

顾子尧办公桌对面是林致。此时他正在给课代表传达今天的作业。看见他的课代表战战兢兢的站得笔直,于是林致从一堆卷子中探出个脑袋,看见了吵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

林致:“……”

这是今年第几十次了?

“呃,今天就先做一篇阅读理解和一个完形填空吧。”林致默默地把自己本来想布置的卷子放回了柜子里,“看你们也挺不容易的……最近都变瘦了啊,想吃糖吗?”

英语课代表:“呜呜呜林哥你最好了。我要蓝莓味的谢谢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诶小乔哥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吵赢?”夏予扬磕着瓜子看戏。

“不好说。”乔殊言简意赅地表示。

“要不我们来下注吧!!”

“?夏予扬你戒赌吧。”

“你就是不敢!!!”

“呵,行,赌什么?”


11

其实顾子尧占课狂魔的称号来的也算是名副其实。

校庆过后,大家都再也没怎么看见乔殊和夏予扬的影子,只能看见一个长腿的酷盖出现在他们课表上本应该是音乐课和体育课的地方。

“夏予扬生病了,我代课。”顾子尧把书放到桌子上说到,“教材第47页的实验自己先看,过会儿讲。”

大家都已经心灰意冷了,于是就破罐子破摔地开始翻物理书,结果看见一个心心念念的红毛从窗边飘过。

抱着一堆零食想去音乐教室找乔殊玩的夏予扬:“……”

同学们:“……”

顾子尧:“……”


12

“这节课我来代上一下啊……”许向宁走进教室,冲同学们笑了笑,“最近江恪哥和季少一前辈可能有事情来不了了,他们两个的课很有可能被我们瓜分哦~”

同学们好奇的伸出脑袋。

什么,这两个男人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去向准备去德云社报到了吗?

“最近江恪哥和季少一前辈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许向宁见怪不怪地问道。

同学:“什么呀许老师,讲讲呗。”

许向宁:“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两个和学生一起在宿舍搞烧烤架子被发现了,现在被批评教育了,大概有一个星期不能来上课了吧。”

同学:???

许向宁:“害,好怀念啊……当初他们两个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是舍友,天天在宿舍里面搞这些东西,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呢~”


13

美好的一天从见到林哥开始。

当大家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打开英语书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惨无人寰的身影走了进来。

“今天林致生病了,我给你们代课。”顾子尧漠视着一群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小崽子们。

物理课代表安清都趴在了桌子上开始思考人生的真谛。他认真地对他的同桌周晓糖说:“我现在跳槽还来得及吗?”

周晓糖:“那恐怕是不行了……救命,第一节课让我上物理我死了……”

“顾老师和林哥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他在怎么着也不会占林哥的课啊……”后面的英语课代表探出头,“呜呜呜我想念我的林哥……顾子尧你还我林哥!”

不知道是不是下面的哀怨声音太大了,以至于顾子尧淡淡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全班安静:“……”

顾子尧又淡淡地看了回去,拿起了讲台上放着英语单元卷子:“Unit4的卷子拿出来,看短文填空。”

还在找物理书的全班同学一脸懵逼地看着手里拿着他们林哥卷子的物理老师:????

顾子尧:“看什么看,我是给你们代英语课的。”

全班同学:???震惊×2

“所以林哥是真的生病了……?”

顾子尧:“不然呢?我没事来上什么英语课?”

全班同学:???震惊×3

这种话居然能从你占课狂魔顾子尧的嘴里说出来?

顾子尧没管他们,自顾自地开始讲题:“When I was a kid, I spent a lot of time in doing my homework …”

不得不说,顾老师的发音是相当标准的。讲题思路还算是非常清晰了。虽然课堂没有林哥那么通俗易懂贴切大众,但好歹也是讲的清楚。

全班同学如梦初醒一般开始认真又迷茫地听着顾子尧味道的英语课。


“所以,冠词a和the的用法自己总结一下。”顾子尧环顾了一周,锁定了他的猎杀目标--他的物理课代表,“安清,说一下a的。”

安清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似乎没有完全的适应“顾子尧和英语课”这种奇怪的搭配:“啊……a的啊,a就是加速度…v-t图像的斜率……”

顾子尧:“……你在听课吗?”


14

刚发烧完回来上课的林致:“怎么样?你们顾老师给你们讲的还不错吧?”

课代表:“呃……他英语发言挺好的……”

“我是说他讲课应该还挺厉害的吧?他毕竟英语考了6级呢。你们上课听得懂吧?”

“啊,是吧……?我好像懂了但没有完全懂……”

林致:??

英语课代表:“呃,就是,关顾着听讲了,没顾得上理解。”

林致:????


15

其实每个老师多多少少都有一点除了老师以外的其他称呼。比如大家会叫江恪恪哥,叫林致林哥,叫乔殊小乔老师,叫季少一季少,但是没有人给顾子尧和柏闻起外号。

或者换句话,没人敢。

不知道是不是青少年的叛逆心理,可能因为顾子尧和柏闻算得上是对他们最有距离感的老师了,所以他们经常在背地里直呼其名。

“?今天作业这怎么这么多??”一个平头男生看着今天写满了一黑板的作业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的以为我放周末了,这明明才周四啊??”

“你看看顾子尧布置的作业吧!!”另一个雀斑男生发出了凄凉惆怅的声音,“这是人布置得出来的作业吗??一张半的卷子,还他妈全是受力分析的,我快恶心吐了。”

“柏闻的作业也少不到哪里去吧?”平头男生接过话题,“两张文言文分析啊!!整整两张,这东西真的写的完吗?明天第二节课还是他的,他到时候还得讲!”

“顾子尧不是人啊!”

“柏闻不是人啊!”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熟悉的贵气优雅男人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打破了两个人的鬼哭狼嚎。

两个偷偷摸摸感受骂两大巨头刺激的叛逆少年立马转过头,脸上堆满了殷切的笑容,结果一看,好巧不巧,他们柏大主任旁边还站了一个挎起个黑脸的顾子尧。

“啊啊……我们是在讨论物理和文言文啊!”

“作业要是少的话还可以申请,不用用这么隐晦的方法。”柏闻淡淡道。

顾子尧难得和他意见统一:“嗯。”

“啊啊,怎么会呢柏老师顾老师……”


16

大家本来一直觉得顾子尧和柏闻这两个人绝对是上辈子杀了对方的父亲,这辈子才相见甚厌。后来听林哥和他们闲聊的时候才知道两个人小的时候不仅不是仇人,反而关系不错,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才撕破了脸皮。即使后来两个人都捏着鼻子冰释前嫌了,但坎总在那里,迈不过去了。

大家本来以为这是一个难过的事情,结果后来和老师们熟了才发现他们两个他们两个迈不过坎的方式很特别,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狗血剧情。

就比如说,一直强撑着胃疼给大家上课的柏闻终于撑不住了,在季少一,江恪以及许向安的强烈要求之下去了医院。

走之前,大家以为他还有什么年级上的任务还没有布置。心里想着柏闻不愧是年级组长,简直是爱岗敬业的劳模。

结果柏闻半天憋了一句:“别把我的课给顾子尧。”

准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季少一:??

准备陪着他好兄弟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江恪:??

许向安立马反应了过来:“没事的柏老师!到时候我帮你上课,等你出院了我的课你想要多少想要什么时候的都可以!”

柏闻点了点头,这才安安静静地打车去了市医院。


“你们不知道啊!”在本来应该是柏闻待在的课上,许向安激情澎湃地说到,“我和你们柏老师还在高中的时候就有一段缘!”

数学课代表周晓糖同学提起兴趣:“哦?讲出来听听嘛许老师!!”

许向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倒没什么啦……就是当初我还是高一新生的时候,有一次把饭卡落在宿舍了。当时向宁去参加生物竞赛了也没和我在一起,我一个人端着饭盘尴尬地站在食堂……”

“后来你们柏老师来了,他还抱着一本运势书。我和他以前是完全不认识的,但是他当时就从右裤兜里掏出了一张饭卡,帮我刷了!!”

“我现在都记得他套饭卡的动作……”许向安眼含热泪道,“他掏出了黑卡的感觉!”

周晓糖:“……差不多行了许向安老师。”


许向安虽然没有向柏闻表达过自己感恩的心,但是关系还是不错的。

有一次柏闻坐在办公室里面抽背书,几个理科男结结巴巴半天背不出来,卡在原地翻来覆去的读,就是背不出来。

许向安看这几个男生数学上一次考的都不错,于是悄悄咪咪地在旁边提醒。

柏闻扫了他一眼。

许向安低头:“呃……这个股票它最近不太行呢哈哈哈……”

有一个男生很好奇地看着许向安:“啊,老师你居然还记得高中文言文啊?”

许向安抬头:“我没记得啊,只是听得会背了。”

“别吹牛装逼啊老师!”其中有一个男生上一次数学考的不错,因此说话肆无忌惮了一点,“要加入我们一起背吗?”

许向安:I can I up.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许向安磕巴都没打一个,看着同学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连柏闻都轻轻笑了一下。

“你们记忆力不行啊!”许向安如是说道。


17

八点二十,闹钟准时响起了。

乔殊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心情非常暴躁地按掉了闹钟。

他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一大早上的给学生安排什么音乐课。每周五早上他都得在八点四十之前到学校赶着上柏闻他们班的第三节课。

“啊……烦死了。”乔殊把头埋在枕头里面,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还没等他烦完,一个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乔殊没好气地接起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了顾子尧的声音,“你那节课给我行吗?”

乔·一秒都没有犹豫·殊:“好!”

啊,真的是想睡觉就有人给枕头啊……

顾子尧你真是个大好人。

乔殊快乐地躺回了自己的小被窝。


“哎呀你快点!!”周晓糖拽着一旁还在无情地写物理卷子的安清,试图把他拉到音乐教室,“下节是乔老师的课啊~”

安清冷漠凄清又惆怅地从一堆物理卷子里抬起头:“急什么?谁知道顾老师要不要来……”

安清话还没说完,顾子尧就像和他商量好一样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你们乔殊老师今天不想起床,我来上课。”

周晓糖:“???还能这样啊?!!”

安清:见怪不怪jpg.

周晓糖看着旁边麻木的同桌,疯狂摇摆着他的肩膀:“你好烦啊安清你个乌鸦嘴!!!”


18

为什么顾子尧那么喜欢占课呢?原因主要是两点。

首先,他们班的物理确实不是优势科目,其次就是因为顾子尧只教他们一个班,时间相当充裕,占课什么的都是按心情来的事情。

为什么顾子尧是全校唯一一个只教一个班的老师?

因为教师只是他的副业。

当大家知道他是那个传说中的“顾氏集团”的太子爷的时候,全班炸开了锅。

“难怪顾老师上一次会莫名其妙地上课上到一半跑出去走了呢!!”英语课代表表现出了惊人的八卦能力,“是不是开什么联合国会议去了?!或者什么金融界的大佬格局会议之类的!?”

安清认真地说:“你这个脑洞应该当语文课代表。”

“哎呀,别的不说。”周晓糖摆摆手,“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就看见顾老师穿着正装走了,走之前还用英语打了个电话!今天他的物理课全都被瓜分了好耶!”


然而,在周晓糖遇到物理《高中必刷题》的时候又保持了沉默。

“这道题怎么做……?”周晓糖拍了拍安清的肩膀,把练习册放到了他面前。

“我怎么知道?”安清的眼镜掉下来了,他连忙扶了一下,“我一个物理课代表当的那么没尊严,被你们快内卷死了好吗?”

两个人相视一眼决定去办公室看看顾子尧有没有回来。

答案是没有。

“内个……林哥……”安清是林致的小迷弟,总觉得林哥应该是什么都会的,“您能看看我们的物理吗?顾老师今天好像不在……”

林致连忙笑着摆摆手:“我哪敢啊……我高中的时候物理很一般。”

“可顾老师以前说过你理综分数……”

“那都是高三恶补出来的啊~”林致笑了笑,“等你们高考完就知道了,那一瞬间什么数理化的全忘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选英语专业呢?”

周晓糖觉得林哥说的有道理,觉得他们伟大的数学老师应该是无所不能的:“许老师,您帮我看看这道物理题行吗?”

许向安愣了愣:“物理?唉,抱歉。其实除了数学我也就化学还挺不错的,毕竟背的东西挺多嘛我比较喜欢哈哈……”

周晓糖: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柏老师您会吗?”周晓糖冒着生命危险问了一句。

刚出院的柏闻还不能喝咖啡,所以他优雅地端着一壶开水:“实在抱歉。我从高二开始就没有再接触过物理了。”

“要不我今儿回味一下自己的青春年华?”江恪刚上完课回来,看了看这道题,“也不难啊,要不我看看?”

安清觉得死马当活马医也是可行的:“啊好啊好啊,江老师你看看!”

“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季少一挤了一个脑袋进去。

“啊,这个不就是受这个A给这个B的摩擦力和重力吗?”

“哎呀,你不行啊老季,这不是还有一个支持力吗?”

“是吗?可是它是靠在墙上的物体,也有支持力吗?”

“那肯定啊,还有个惯性力?(没有惯性力这个说法大家不要记错了这个是江恪物理不过关自己瞎编乱造出来的!!)”

安清:这什么鬼玩意。

通过这两个男人的瞎扯莫名其妙地就知道了题怎么做的周晓糖淡定开口:“内个……老师,我好像懂了?您不用再分析了真的……”

江恪发自内心地夸了一句:“牛逼啊!我们都还没做出来呢!”

周晓糖:“哈哈,真的不用……”

而且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夸我……


等两个小同学都走了,许向宁才在办公室里探出一个头,委委屈屈地问:“为什么不问我?我物理明明很好的。”


19

期末考试了,一向讨厌政治的安清同学这一次居然能夺得87分的高分,虽然在年级排名不是非常的拔尖,但和他初中时在及格线边缘徘徊已经进步了很多,令大家刮目相看。学校电视台甚至对其优秀同学进行了采访。

“同学,请问你政治考试夺得进步的原因是什么呢?”

安清:“首先,你得有一个会跳女团舞的政治老师……”


20

寒假因为疫情的原因延长了些许,大家也只能在家里开心地上起了网课。

“唉,所以这个指数函数的定义域明明就是(2,+∞),多少人给我在2那里取了闭区间?!”许向安拍着桌子问道。

面对摄像头那边的许向安大家都沉默不语。

“啊,怎么不说话啊!”

“向安……”许向宁站在许向安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快11点20了,你还没下课吗……?”

许向安回头一看,发现他弟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啦?不是还有3分钟吗?”

“我有点饿了……”许向宁扯了扯许向安的袖子。

“向宁乖哦,你能自己先去点个外卖或者去冰箱里面找点吃的吗?”

“冰箱里没有吃的了。”许向宁不太开心,“而且我不想吃外卖,你能自己做吗?”

许向安看了看表,看了看自己讲的差不多的内容,在“给同学们争分夺秒上完最后三分钟”和“给我弟弟做饭别让他饿着”之间火速选择了后者:“啊,同学们。今天知识点也讲的差不多了,大家就先到这里吧,早点放你们去吃饭。”

说完火速关掉了电脑。

全班同学:谢谢您许向宁老师,感谢您拯救我们的胃。


21

大家一年一度最期待的可能就是运动会了。

今年运动会上各个班级都表演了不一样的舞蹈作为开幕式庆典。江恪那个班甚至是江恪自己以身作则地在前面给大家领舞,跳得和他们班的舞蹈特长生不分上下……

季少一的班是全场唯一一个讲了一段相声的班级……据说这个群口相声还是季少一老师自己亲手写出来的剧本。

“羡慕……”安清被女生们逼迫穿上了小裙裙,此时像一个大爷一样站着。找不到兜的衣服让他的手难受得要死,“什么时候咱们班的班主任也能亲民一下?”

一旁给自己的小辫子扎蝴蝶结的周晓糖:“你疯了吧?柏老师和我们一起跳什么?!交际舞吗!”

安清:“……你说得对。”


22

不过即使柏老师不会和他们一起跳舞,也被迫参加了教职工表演。

这一次教职工也没有表演什么奇奇怪怪的生草的东西,就是安安静静地做了一个广播体操。

许向安许向宁林致都是比较正常的,季少一的画风不是很对劲,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同手同脚了。乔殊不用说,做操懒懒散散地,哈欠差点打昏过去。柏闻跳得过于矜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是被迫营业”的味道……

顾子尧跳得广播体操和其他人似乎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他把很多看起来很弱智的动作都简化了。就导致他像是在一群广播体操里唯一一个军体拳的存在…

江恪嘛……稳定发挥,跳得非常出色,甚至比视频上的领操员动作更加夸张。

至于夏予扬,他身为裁判组的成员此时此刻坐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的老师们跳广播体操,心情是非常的向往……

“你们夏老师也是会跳舞的知道吗!”

“诶,好好好,我们都相信的。”


23

“诶,恪哥,不是说好了你们教职工要争取跳女团舞什么的吗?”

“害,别说了。你们年级组长柏大主任简直就是个死古董,没办法,带不动啊……下一次你们政治要是还是年纪第一我就给你们跳啊!”


24

今天是安清跑男子1000米的日子。

“记得给我录像啊!!拍照也可以!”安清去检录之前把自己的相机交给了周晓糖,“拍下我的帅照!”

“行,知道了。”周晓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

安清走之前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种不安。


果然,男人的预感也可以很准。

他跑到第二圈开头的时候,正准备调整呼吸,突然旁边就飘出来一个棕毛头和一个白毛带点红色漂染的头。

安清:!

季少一和江恪此时正手挽着手在操场上驰骋。季少一看见安清,还打了一个招呼:“呦,这不是柏闻班的那个小崽子吗?跑1000呢?加油啊!”

安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已经手挽着手跑到跳高场地看高三组跳高的去了。

周晓糖本来还在认认真真地拍她的同桌。后来突然发现屏幕里面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谁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还手拉着手一起跑……

啊?是季老师和江老师啊,那没事了。

……


“所以为什么这段全都是恪哥和季少在一起跑?我呢??”安清刚跑完想看一看自己的帅照,结果被周晓糖的视频气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周晓糖:“呐……你要原谅一些人类低质量女性的录像手抖技术……”

安清:“我看你拍季少和恪哥手挽手的时候手很稳啊!”

周晓糖:“惹……”


25

在100米终点处计时的乔殊躲在太阳伞里面,看着这两个大男人手挽着手跑来跑去:“……”

主席台上的裁判员夏予扬看着快活的其他人:羡慕。


26

忙完运动会就迎来了高一下册分文理的时候了。

说不舍的假的。现在柏闻的班会保留成理科班,江恪季少一他们可能就得和同学们说再见了。

柏闻依旧是没有摆脱顾子尧的理科预言,只能捏着鼻子和他再合作两年。

音乐体育什么的高二的学生可能是不配拥有的。或许小乔老师和夏予扬只能一起无聊地在音乐教室吃零食了。等到第二年开学,艺体生有够他们两个忙活的。

许向安和柏闻还能在办公室里一起炒股,但是江恪和季少一一搬走,大家可能就听不见他们两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了。


“开心一点嘛大家。”季少一拍了拍旁边哭的很难过的周晓糖,“你不是选理科吗?到时候会留在本班的啊,别难过啦~”

周晓糖抹着眼泪:“哇--以后就看不见季老师也听不了乔老师唱歌了!以后只能看见顾老师的长腿和数不完的卷子了我好难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顾子尧转过头:“??”

季少一:“噗……”

“林哥,能找你拍张照片吗?”英语课代表打算走文科了,以后他们的英语就不是林致教了。

“好啊。”林致眼眉弯弯,在英语课代表的头上比了一个小兔子耳朵,“茄子~”

“许向安老师我以后虽然不走理了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教会我算利润这种让我从初中开始就脑子疼的题的!”

“许向宁老师……以后您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别再那么恐怖了,我选文的一个理由就是我现在看见生物就犯PTSD……”

“乔殊老师你校庆还能唱歌吗……”

“夏予扬大夏天的你怎么老是穿这么多你不是体育老师吗?”

夏予扬:“嘿你们这群家伙怎么就只叫我名字呢,我也是老师的啊!!再说了,穿多点不好吗??不能冷到自己了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知道不!”

乔殊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一个字没说但是眼神里面透露了无限的嫌弃感情。


其他老师们都忙着和同学们拍照留念,只有--

“您人气不怎么样嘛顾老师。”柏闻双手揣在兜里缓缓地走了过来。

顾子尧正靠在花台旁边看着打闹成一片的其他人:“你也不错啊柏闻。”

想找两个老师拍照但是完全不敢的其他同学:瑟瑟发抖JPG.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你也一样。”

“球夺麻袋!”江恪从人山人海中冒出一颗头,“这么和和气气的日子你们两个还得吵?每次就得靠我和林致是吧?现在林致不在又开始了,啧。”

柏闻把江恪靠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下去:“晦气。没人想和他吵架。”

顾子尧淡淡地看了一眼江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肘子:“拿下去。”

“不要这么冷淡,快乐一点啊!!你们两个人的默契总是体现在奇奇怪怪的时候。”江恪又把手放回了柏闻的肩膀上,把两个人揽在自己身上,“快快快,同学们快拍!你们恪哥的左拥右抱!!”

同学们诚实地开始按快门。

顾子尧在拍照人群里一眼发现了他的课代表。

“安清?”

“啊,已经拍完了顾老师……”

安清的相机里定格住了九个男人打打闹闹的画面。



-----分割-----

这里是suicide沫。

啊,这种生草的玩意儿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玻璃糖浆

总而言之,这是我和言老师在学校里根据现实改编出来的生草的东西。(比如顾子尧的占课狂魔参考了我们数学老师)其实里面的安清和周晓糖也分别是我和言老师的原型。

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写成男的是因为我觉得我这个说话方式和语气神态什么的写成姑娘怪别扭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他们都很可爱!!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零零碎碎的梗真的写不下了,所以言老师就把它们和文章一些生草的东西全都p进一个图里面了

以下是言老师给我文章P的草图(很草的图)

PS:人太多了tag放不下,双子的真的是装不进去了不好意思!!!


二编

把无cp九个男人系列都放在这里啦~

1.当着九个男人一起玩密室逃脱

https://suicide92323.lofter.com/post/31c07d77_2b4839082


三编  2023.1

这篇文章该改名字成《当这九个男人被反复抄袭的教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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