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刹海的滑冰场,埋着一代人的青春
葬礼上的单口相声。
1
什刹海的冰化了,就在前几天。
百倾湖光就像北京的天然节气表,冬至结冰,立春开冻,过了谷雨,就能开船了。
午后的太阳最毒,游人也少了。拉黄包车的小伙子把车一撂,抹了把汗,走过来对乘凉的大爷说:“大爷,劳驾腾个地儿。”
大爷正歪在石椅上,眯着眼打量来往姑娘的花裙子和露出的一节小腿。阳光透过树叶撒在他脸上,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点。空气中发酵着槐花的甜香。
“我认识您!您就是微博热搜上那个‘葬礼上说相声’的老头儿,不,那大爷吧?”小伙子盯着他的脸,惊讶于自己居然偶遇了网红大爷,“您虽然没我帅,岁数也大了点,但是想火的心情我能理解。...
葬礼上的单口相声。
1
什刹海的冰化了,就在前几天。
百倾湖光就像北京的天然节气表,冬至结冰,立春开冻,过了谷雨,就能开船了。
午后的太阳最毒,游人也少了。拉黄包车的小伙子把车一撂,抹了把汗,走过来对乘凉的大爷说:“大爷,劳驾腾个地儿。”
大爷正歪在石椅上,眯着眼打量来往姑娘的花裙子和露出的一节小腿。阳光透过树叶撒在他脸上,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点。空气中发酵着槐花的甜香。
“我认识您!您就是微博热搜上那个‘葬礼上说相声’的老头儿,不,那大爷吧?”小伙子盯着他的脸,惊讶于自己居然偶遇了网红大爷,“您虽然没我帅,岁数也大了点,但是想火的心情我能理解。”
大爷笑了笑,没反驳。刚掏出烟,瞅了眼禁烟标志,又默默塞了回去。
“想听,我就给你讲讲。”
2
孙大爷刚来敬老院那天,正是“社团大战”的时候。不到一百平米的健身广场上,陈大妈的“青春广场舞社”、霍大爷的“英雄象棋社”、秦大婶的“风华正茂合唱团”呈三足鼎立的态势,除此之外,“钓鱼社”“品茶社”“空竹社”“反保健品传销普法社”等社团也不甘落后,场面相当热闹。
而角落里的“吴哥相声社”却门庭冷落。社长老吴头一席灰色长褂,仙风道骨地往那儿一站,愣是没一个人来捧场。
那边陈大妈的广场舞摊位前围满了人,得意地朝他一笑,老吴头却只能干瞅着,气呼呼地瞅向隔壁钢厂的烟囱发呆。
这时,护工小李扶着一个清瘦的老人走来,朝广场说道:“大爷大妈们,这是咱们院新来的孙大爷,是位退休的老教师,以后就和咱们一起生活了。”
大嗓门儿一开嗓,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孙大爷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吴头和陈大妈一个箭步同时冲到孙大爷面前,咧嘴一乐,露出八颗牙齿,递上了社团的传单。一秒过后,二人横眉立目,大有大战三百回合,直杀得天混地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之意。
“孙大哥,咱们老年人什么最重要?当然是身体。跳广场舞有助于胃肠消化、减肥瘦身、缓解身心压力、加快新陈代谢、延缓大脑衰老,我们广场舞社教学专业、美女如云,绝对是您延年益寿的不二之选!”陈大妈见势抢先说道。
老吴头也不甘示弱,憋红了脸喷出几口唾沫星子:“老孙,咱······咱们男人不干那些女人的事儿,相声是传统文化,咱得······得把它传承下去······”
陈大妈一撇嘴:“传传传个屁,你看你自己,说了大半辈子相声,连个话都讲不利索,害不害臊?”
老吴头笨嘴拙舌的还带点儿结巴,哪里辩得过陈大妈那张巧嘴,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
孙大爷愣了几秒,笑着接过俩人的传单,温和地说道:“多谢二位,我很荣幸加入你们的社团。”
就这样,实诚的孙大爷开始了忙碌的“养老生活”:上午对着喜鹊说相声,下午跟着“娘子军”跳恰恰,不由得怀念起年轻时当高三班主任的日子。
3
老吴头有个癖好:观察人类。用他自己的话说,活了大半个世纪,什么最难?和人打交道最难,所以现代人宁愿养猫养狗,也不想和人打交道。可他偏不,他信仰“与人斗其乐无穷”。平时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老吴头非得从中发现点什么秘密,才能证明他的“调查”有成果。
敬老院很久没来新人了,整天看来看去就那么几个人,有什么秘密也都让他“调查”了个清楚。比如,昨天护工小李偷吃了家属给老人送的点心;活力四射如火鸡一般的陈大妈,也会在熄灯以后偷偷拿出枕头下的安眠药。
老吴头没啥文化,初中毕业就出来讨生活。进了厂子,跟着师父学了门技术,一干就是几十年。老伴儿走得早,孤孤单单也这么活过来了。如今这把岁数,自己在家保不齐出什么事,就拿着退休金来到这个郊区的敬老院,一辈子活得四平八稳。
像孙大爷这种知识分子,老吴头是打心眼儿里羡慕。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老吴发现,孙大爷是个极讲究的老头儿。运动汗衫外面套个马甲,金丝边眼镜一天擦八次,花白的头发齐齐地向后梳着;被子叠成豆腐块,清早要对着第一缕阳光念诗,没事儿就捧本《红楼梦》晒太阳。
他也有很多特征和住在这里的老人一样:床头柜上放着一大把药;喜欢把手机相册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傻笑。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天气转凉,枯叶渐落,院里的老人脱去汗衫换上毛衣,北京慢悠悠地入了秋。
秋风渐紧,敬老院的老人们都闭门不出。偏偏老吴头非要带着孙大爷在广场中央练贯口,风雨无阻。
老吴头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我喊一二,你就开······开始。一、二!”
孙大爷目视前方,连珠炮儿一样地吐出一串菜名:“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眼看着孙大爷打了几个喷嚏,护工小李只得在一旁无奈地嗑瓜子,算是服了老吴倔牛一样的脾气。
一个小时后,俩人终于口干舌燥地坐在老槐树底下休息。孙大爷慢悠悠地掏出手机,像捧出稀世珍宝一样,点开一张小姑娘的照片,对老吴头说:“看我孙女,今年该上小学了。”
“嘿,这小丫头,白胖白胖的。”
孙大爷一边翻一边说道:“看我孙女画的画”,“这个是参加少儿舞蹈比赛的视频”,“这是弹钢琴的”······
老吴头一惊,比了个大拇指:“没看出来啊,你是有······有钱人啊老孙,你儿子真有本事。”
话音未落,孙大爷的脸一下红起来,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
正巧,护工小李张罗开饭了。俩人默契地谁也没再提,一块往饭菜飘香的地方走去。
“你老看那《红楼梦》,没事能不能也给我讲讲?”
“行啊,今儿就从林黛玉进贾府开始讲起······”
直觉告诉老吴,孙大爷心里有什么事儿瞒着他。
4
又过了些时日,快到年关了。自入冬以来,孙大爷的腿脚越发不稳了,后来干脆坐上了轮椅。老吴头还笑他,懒就直说嘛,还要人伺候着。从元旦开始,院里就有老人陆陆续续地被接走,这会儿就剩下十来个“留守”老人要在这里过春节了。
护工小李说,大年三十那天工作人员一个都不走,还会有一群爱心志愿者们陪老人一块过年。
“咱唠嗑,包饺子,表演节目,绝对让您啊,比在家还热闹呢。”小李边说着,边把孙大爷脏了的半截袖子卷起来。
老吴头一听乐了:“我要吃酸菜和茴香馅儿的。”
可孙大爷的脸上却青一阵白一阵的。陈大妈看了,只当他是想家,便开口劝慰道:“儿女工作忙啊,咱们得多体谅孩子们。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当爹妈的就啥也不求了。”末了,她的语气有几分怪异。
老吴头也结结巴巴地跟着附和:“就是,你还有孙女呢,不像我,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
“咱不说这不高兴的事儿了,我想着,咱们几个留守老人也出个节目,也让那些志愿者们看着乐呵乐呵,你们说怎么样?”陈大妈提出想法。
“没问题。”大家都表示赞同。
老吴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屁股坐到孙大爷跟前儿说道:“哎对了,你上回给我讲到刘姥姥进大观园了,然······然后呢?”
“哟,您还听上瘾了。”孙大爷可算笑了,搬了个马扎接着讲道,“那刘姥姥大醉,碰巧进了宝玉的房间,见庭前有一面可以照出人的铜镜,又看见镜子里头插珠花、穿红戴绿的老太太,还以为是贾母,冲进镜子就要请安······”
5
无意中发现孙大爷秘密的那天,老吴头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正准备敲门,便听孙大爷说道:“敬老院已经催了好几次······孩子的钢琴补习费交上了吗?我不去医院了,浪费钱······好,那我再等几天。”老吴头听得一头雾水,但听这话茬,孙大爷家里像是出现了财务危机。于是他边推门边笑着说道:“陈大姐叫你排练呢,麻溜儿的啊。”说完,他放下茶壶,转身便要走。
“老吴,你都听见了?”孙大爷语气一如往日般平和。
“咱都是哥们儿,你家里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告诉我,我虽然穷光蛋一个,但朋友有难能帮肯定帮,何况咱俩可是院里的‘相声双煞’,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吧,怎么回事儿?”这一大串说下来,老吴头愣是一个字没结巴。
孙大爷叹了口气,低着头说道:“我的退休工资都在我儿子手上,算上房子、存款,才刚够养活他们一家三口······”
“等会儿,一家子靠你退休金养?”老吴头惊得一口茶喷出来。
“怪我,教了一辈子书,却没把自己的孩子教好。他从小就不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我和他妈砸锅卖铁供他出国,四年啊。谁知道,回了国就往家里一蹲,也不去找工作。后来,他妈妈被他气得得了肺癌,前几年走了。”孙大爷越说越激动,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
平复了一会儿,孙大爷接着说道:“后来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儿,谁知道,两个大人都不上班,今年孩子就要上小学了。家里的所有开销都指着我的那点存款。我自己生了病,都不敢去看,怕孩子交不上补习费。这次要不是敬老院催了好几次,我也不会朝他要钱······”
老吴头实在听不下去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摔:“他娘的,简直是个吸血鬼,吸干你的血,要你的老命啊。”
“这事儿别跟别人说,我,我丢不起这个老脸啊!”孙大爷捂着头说道。
这时,陈大妈推门而入,挺着胸脯,义正言辞地说道:“丢人的是您儿子,不是您,您害臊什么?”
说着,陈大妈拉了把椅子,讲起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陈大妈是个失独老人,半年前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
她年轻时是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模样出挑,追她的小伙子多了去。可最后嫁的老公却是个傻了吧唧的小排长,但陈大妈图的就是他那股子憨厚和对她的好。
“有一年我们文工团出去演出,我脚崴了,团里也没派车来接我们。他一听说,刚训练完就跑到后台来找我,愣是背着我走了五公里。”陈大妈露出甜蜜的笑容,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泛起红晕。
命运的礼物总是标好了价格。陈大妈怀着孕的时候,老公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了,留给她和未出生的孩子一大笔补偿款。
可命运的坎坷还是没有放过她。刚一出生,孩子就被查出患有小儿麻痹症,终生瘫痪,智力低下,无法像正常人一样长大,医生甚至下结论说,这个孩子活不过五年。
可奇迹在他身上发生了,陈大妈独自一人照顾着儿子,把全部的心力都交付在儿子身上,生生把他的生命延长了二十年。
说到这儿,三个人都沉默了。陈大妈哽咽着说道:“我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总是在想,他自己愿不愿意这样活着呢?没有意义地活着,到底是对还是错。”
最终,儿子还是在一年前骤然离世。陈大妈在国家的照顾下进入了敬老院,希望这里的群居生活能让她暂时遗忘丧子之痛。
陈大妈目光清冽,语调平稳,冷静得令人生惧。
老吴头第一次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她——是生活,把这个柔弱的女人锻造成金刚不坏之身。
正说着,孙大爷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壁纸是小孙女弹钢琴的照片,盘着头发,穿了一件黑色洋裙,像极了小公主。
孙大爷笑了。只有提起孙女时,他才会露出这样幸福和骄傲的笑容。
喝完茶,三个人做出了一个决定:未来不多的日子要为自己而活。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一到冬天就去什刹海滑冰,我滑得可好了呢。”
“还得配上一根儿烤玉米······”
“我当年可是冰上小王子,多少姑娘爱慕我的飒爽英姿······”
于是他们约定,春节过后,就一起去看看冬天的什刹海。再看看青春的样子,像年轻的时候一样。
三个人望向窗外。大雁往南方飞去了,隔壁钢厂的烟囱仍直直地冒着浓烟。在这个寻常的下午,好像一切都保持原状,又好像有了一点不同。
6
年三十的前一天,空中飘着小雪。老吴头扶着窗沿,反复摩挲着回忆,猛地想起小时候和表哥在雪地里打雪仗的情景。表哥当年扔过来的雪球狠狠打在脸上,比起生活中经年累月甩过来的耳光,回忆里的疼实在软糯又快活。
于是他试探地把脚伸进地上薄薄的雪里,没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失望地抽回脚,一回身险些扭了腰。
护工小李见状,赶紧冲过来扶住他,埋怨道:“您说您都多大岁数了,这要是闪了腰摔个跟头可怎么办?”
“不服老不行啊。”老吴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对着雪花发起呆。
小李拿着一把瓜子坐在老吴旁边,低声说道:“告诉您个好消息,明天孙大爷的儿子就来接他回家吃年夜饭了。”
老吴苦笑了一声,问道:“你们打了好多次电话吧?”
“不然能怎么办。算了,老人家的愿望能实现就好了。”
果不其然,孙大爷听到这个消息,暗淡的双眼顿时亮了,转而神情又复杂起来,不好意思地对老吴头说道:“那我们排练了这么久的演出······”
“你不是很想孙女吗?回家去吧,演出有我们呢。”老吴咧嘴一乐,心中却涌上几分难以名状的酸涩。
那个下午,孙大爷自个儿摇着轮椅,挨个去探望了院里朝夕相处的朋友们,又拉着老吴头说了好一会儿话,从毕业参加工作讲到老伴去世,说得最多的还是乖巧可爱的小孙女。
临走,孙大爷把自己宝贝似的珍藏版《红楼梦》给了老吴,说是新年礼物。老吴平生不识几个大字,随手就往枕头底下一揣,也没当回事儿。
第二天走的时候,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厚厚的一层能没了半只脚。老吴沏了半壶铁观音,倚在窗边望向外面:小李扶着孙大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大门,上了一辆黑色奥迪。车打着忽明忽暗的双闪,开出几百米外,老吴还望着雪地上的车辙印发呆。
没有孙大爷的春节也不冷清。
一群姑娘小伙儿唱的唱跳的跳,大家凑在一块包饺子,比往年还要热闹。老吴头蘸着醋,一口气吃了快一斤的酸菜馅饺子。人家笑他吃得满嘴是油,他便甩出一句:“吃饱了不想家。”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瞅了眼安静的微信,心想着:“好你个老孙,有了儿子孙女就忘了我,酸菜馅饺子才不给你留。”
吃完饭,老吴戴上老花镜,打着瞌睡倚在沙发上刷手机。零点的钟声就快响了,春晚主持人已经开始了倒计时。就在这时,老吴看见孙大爷破天荒地发了第一条朋友圈,是一张全家福,配文“新春佳节,阖家欢乐”八个字。照片里他抱着小孙女,和儿子儿媳围坐在饭桌前,皱纹里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老吴头一看底下,陈大妈他们都点了赞。他不屑地“切”了一声,评论了一句:“老东西,这回高兴了吧?别忘了咱的约定啊。”
是啊,他们还有个约定呢。
年后要去什刹海冰场,看看青春的样子。
7
清早起来,老吴头披上外套,坐在院里连着抽了好几根烟。不知怎么回事,他昨夜惊醒了好几次,起来就觉得心神不宁。护工小李过来收拾床铺,脸色却有些难看。
老吴叫住她,问道:“老孙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这老东西不在还有点想他。”
小李的神情更奇怪了。
一番追问,小李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孙大爷昨晚病情突然恶化,送到ICU人就不行了······早上孙大爷的儿子来收拾他的东西······”
老吴头愣了几秒,深吸了一口烟,许久才吐出来,然后平静地把烟头掐灭。
他知道,孙大爷早已被确诊为肝癌晚期。要不是那天偶然发现他的诊断书和止疼药,只怕现在对他的离开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死前有儿孙陪着,老东西一定很高兴吧。”老吴头直愣愣地朝孙大爷原来的房间走去——护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新床单,床头柜上的药和书都不见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有新的老人住进来。
8
葬礼举办得很隆重,在孙大爷生前住的小院里。老吴头和陈大妈都来了,想送他最后一程。当日,老吴终于见到了孙大爷那啃老的儿子,和他为之骄傲的小孙女。他早就想要见见他们,只是没想到,会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场景下。
孙大爷疼爱的小孙女穿着白色的长裙,坐在离灵堂很远的位置,捧着ipad看动画片。她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死亡的含义。而孙大爷的儿子捧着骨灰盒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堂前,哭声撕扯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一群人把他扶起来,纷纷上前安慰。
老吴懵了,他无法把这个“孝子”和“啃老”的吸血鬼形象联系在一起。
没过一会儿,开席了。“孝子”带着媳妇儿挨桌敬酒,每桌都得撒几滴眼泪,再笑着接过宾客们递上的份子钱。
很快,八卦和笑声迅速占据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个人就像安装了情绪开关一样,脸上的泪水都变成了笑容。如果不是灵堂里挂着老人微笑的照片,这里倒像是一场普通的联谊酒会。这出闹剧让人尴尬得手足无措。
席间,老吴兀自喝着闷酒,听到旁边有人说道:“听说老人太长寿会妨碍儿女的运势,再严重的还会克家里人呢。”
“孝子”点点头,感叹道:“我父亲桃李满天下,如今快八十了,也算是喜丧。”
“可不嘛,没你爸这点退休工资,你一家三口早就饿死了。”陈大妈拍案而起,刚端上桌的水煮鱼便被震翻。全场霎时鸦雀无声,目光直勾勾地朝这边望来。“孝子”脸红到脖子根儿,窘迫地一言不发。
这一声,老吴头酒醒了大半。他拿起面前的碗筷,摇摇晃晃地走到灵堂前。
“今儿我给大家说段相声,”老吴头懒洋洋地朝在场的人们一笑,指着灵堂里说道,“我的搭档在那儿躺着呢,所以今天是单口相声。”
“咱们今天就来聊聊死亡这件事吧。我这人没什么文化,老孙在的时候,老给我讲红楼梦。我不明白这么一本从头到尾除了离别就是死亡的书有什么好看的。老孙还说,死,有的时候是一种美。我没瞧出有多美。
“喜丧喜丧,本来是喜儿孙满堂、福寿兼备之喜,现在却真的成了一件众望所归的喜事。
“你们这帮人,以死人的名义过了一把自己的瘾,‘孝子’到这时候还不忘捞一笔,你可真有头脑啊。
“那红楼梦里最后一回说,‘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您瞧,活着是一件多么卑微苟且的事,才会让死都变得光荣。”
老吴头说得笑中带泪,全场哑然。说罢,他把碗筷往地下一摔。
这可能是七十年来,老吴头唯一没结巴的一次相声表演。
9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停在了小院门口,几个警察越过酒席和人群,径直走向了陈大妈。陈大妈平静地被戴上手铐,转身便要被带走。
台上的老吴一头雾水,赶忙跑到跟前儿拦住,低声问道:“不是说好就教育教育他儿子吗,你咋把警察招来了?”
“我杀了我儿子。”陈大妈苦笑着说,“他瘫了二十年,我陪了他也整整二十年,他是我的命啊。”
“我也有癌,医生说,最多还能活一年多。刚确诊没多长时间,我儿子的病急剧恶化,他一天比一天痛苦。我不想再看他受苦,所以一年前,我到医院,分四次开了足量的安眠药,亲手杀死了他,然后一个人来到敬老院,安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我不怕死,但我怕死了以后,我的孩子没有人照顾。”陈大妈撕下坚强的面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吴头这才知道,不久之前陈大妈自首,交代了杀害儿子的经过。她请求法官网开一面,让她来葬礼上送好友孙大爷最后一程。
临被带走的时候,陈大妈小声对老吴头说了一声:“对不起。”
宴席散了,老吴头独自一人走回敬老院。没过几天,就听人说敬老院要搬到市里的消息。而这里已经被隔壁钢厂承包,下个月就会被推土机推平。
老吴拎着一包衣服,茕茕踏上回家的路——那个冷锅冷灶、只有电视发出声响的老屋。
时值正月,街道两旁还散落着没扫干净的鞭炮壳,家家户户在打牌喝酒的欢笑声里又过了一年。
10
夜幕降临,老吴终于把故事讲完。回头一看,拉黄包车的小伙儿早进入了梦乡。他望向湖面上摇摇晃晃的船,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恍然间,船变成了裹着步步锦、卷草纹的摇橹船,晃晃悠悠,一路从现代划到几十年前。
明明是初夏,他却感到刺骨的冰凉,仿佛置身冰雪之地。酒吧的霓虹灯若隐若现,像是掉落在雪地上的碎星星。雪地里的雪使人目盲,白皑皑一片让人看不到远方。
可是一低头,他还是发现了自己孤独的脚印,身后还有几个人正举着火把试图将荒凉的城市照亮。就像赤诚的火焰,倔脾气的光。
风一吹,卷起冰面上白色荒漠般细细的雪,和冰刀划过的锋利断面。
对了,好像有个关于什刹海的约定。
他起身向“冰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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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豌豆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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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先生》
狗先生人如其名,是一条狗。
货真价实的狗。
但他坚持声称自己是人类。
1.
“得了吧,你要是人,我还是神呢。”狗小姐在听完狗先生的自我介绍之后,忍不住嗤嗤笑。
狗先生不气也不恼,摇了摇尾巴,笑嘻嘻地说:“你知道π是什么吗?”
狗小姐道:“派?那是有钱人家狗狗才能吃到的东西,怎么,你想说你吃过?”
狗先生缓缓望向夜空。
狗小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轮浑圆的金色月亮,在黑黢黢的楼缝中闪耀。
狗先生喃喃道:“π是圆周率啊,约等于3.14。你是狗,你当然不明白。”
狗小姐急了,嗷嗷直叫:“那,那你知道什么叫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
狗...
狗先生人如其名,是一条狗。
货真价实的狗。
但他坚持声称自己是人类。
1.
“得了吧,你要是人,我还是神呢。”狗小姐在听完狗先生的自我介绍之后,忍不住嗤嗤笑。
狗先生不气也不恼,摇了摇尾巴,笑嘻嘻地说:“你知道π是什么吗?”
狗小姐道:“派?那是有钱人家狗狗才能吃到的东西,怎么,你想说你吃过?”
狗先生缓缓望向夜空。
狗小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轮浑圆的金色月亮,在黑黢黢的楼缝中闪耀。
狗先生喃喃道:“π是圆周率啊,约等于3.14。你是狗,你当然不明白。”
狗小姐急了,嗷嗷直叫:“那,那你知道什么叫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
狗先生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不是特别懂天文。怎么,你懂?”
狗小姐冲狗先生吐了吐舌头,洋洋得意道:“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当然不懂。但我知道,人也好,狗也好,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哲学留给人类来思考,我们狗只需要会摇尾巴就够了。”
狗先生摇了摇尾巴。
他看着地上的影子。
有点可爱。
又有点可笑。
2.
狗小姐在捡到狗先生之后,仿佛变了个狗似的。
变得母爱泛滥。
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第一根骨头,不分大小,直接塞给狗先生。
“从今以后,你归我罩着了。说起来,怪不得人类喜欢收养流浪狗,原来照顾狗的滋味这么爽啊。”
狗先生还是不喜欢吃骨头。
他只能费力用后槽牙地啃着,一边从牙缝里发出声音:“别傻了,人类要是喜欢照顾流浪狗,那为什么没人照顾你?人类喜欢好看的姑娘,也喜欢好看的流浪狗。”
狗小姐怔了一怔。
她忽地伏下脑袋,前爪紧紧扒住地面,将愤怒的目光射向狗先生,嘴里同时发出阵阵低吼。
“你骂我丑?”
狗先生显然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仍然悠闲地啃着骨头,又慢慢悠悠从牙缝里挤出了半句话:“没,我是说你秃。”
狗小姐出离愤怒了。
狗小姐和狗先生打作一团。
用爪子挠,用牙齿咬。
打得昏天黑地,地动山摇。
到最后,还是狗小姐先停的手。
因为奄奄一息的狗先生说了这么一句:“再打下去,你的毛就要掉光了。”
狗小姐这才收手,望着一地灰白斑驳的毛,哭了。
狗先生拖着后腿,靠近了狗小姐,安慰道:“别哭别哭,我又不嫌你秃。”
狗小姐哭得稀里哗啦。
3.
“我说你能矜持点么。”狗先生看不下去了,说。
“?”
“随地小便真的很不文明。”狗先生试图委婉地沟通。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总得占地盘。”
“可这个真不归你管。”狗先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胡说。我尿在哪里,哪里就归我管!”
谈话间,引擎发动。
车轮滚动起来,带着新鲜的尿液,一路翻转着,绝尘而去。
狗小姐站在扬起的灰尘里,痴痴地望着汽车尾灯。
“别难过了,有些车,一旦错过就不在。”
狗小姐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没想明白,如果连尿过的地盘都不算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算数的?”
狗先生发现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好学着狗小姐的语调,说:“哲学留给人类思考,我们狗只需要会摇尾巴就够了。”
狗小姐哼了一声。
“你看呀,我摇尾巴给你看,别难过啦!”
狗先生跑到狗小姐面前,卖力地摇起了尾巴。
黄色的尾巴摇起来,就像是扫把在扫地。
狗小姐破涕为笑:“好啦好啦,别摇啦,丑死了。”
狗先生嘴上说着不摇了不摇了,可尾巴还是很诚实地自己左右摇了起来。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受自己控制呢?
直到很久以后,狗先生回忆起这一天时,才恍然明白:
狗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怎么能控制住摇尾巴的念头呢?
4.
“你很丑,但你很温柔。”
狗先生说完这句话后,就被狗小姐揍了一顿。
狗小姐恶狠狠地说:“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狗先生委屈极了,呜呜地说:“你很丑……并且不温柔。”
噼里啪啦又是一顿揍。
“你才丑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噼里啪啦。
“你……你怎么不还手了?”
狗先生仰面朝天,肚皮露在狗小姐眼前。
他说:“我丑……可我已经没有全家了……我记不得还是人类的时候,我的身边都是哪些人了……”
狗小姐摸了摸他的脑袋:“男子汉,别哭。”
狗先生又说:“说不定,每天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有我曾经认识的人……可现在,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狗小姐难过得要命。
狗小姐咬咬牙,道:“那天,我说以后罩着你,意思就是把你当做家人了啊,傻狗。”
狗小姐的语气也很平淡,却让狗先生如闻惊雷。
这一刻。
漫天的霓虹、满街的车流、不止的鸣笛,全都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只剩下面前的这条秃毛丑狗。
狗先生哽咽着说:
“你很温柔,也很美。”
5.
那个冬天,是狗先生有生以来最难捱的冬天。
因为他没有暖气可以用。
可这个冬天,却又是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因为他有狗小姐罩着。
“可总这么让你罩着我也不合适啊。”
狗小姐:“嗯?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狗先生:“我也要出去觅食!不能让你太累!”
狗小姐莞尔一笑:“傻狗,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你要是真想对我好,以后变回人类,给我尝尝有钱人家的肉派就好啦。”
狗先生跳了起来:“你终于相信我的话了?!”
狗小姐:“虽然从始至终不相信人类会变成狗,但因为是你,所以我信。”
狗先生感动到哭得稀里哗啦:“等我变回人类,一定给你买吃不完的派!”
狗小姐乖巧地凑到狗先生怀里,蹭了蹭脑袋。
两只狗,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用彼此的体温抵抗着最寒冷的冬天。
6.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狗的地方也不例外。
所谓江湖,不过是利益集团。
三三两两的流浪狗们自成一派,为了自己巴掌大点的地盘,更为了自己明天还能继续活着,奋力摸爬滚打。
而狗小姐和狗先生,在这片江湖里,基本上就属于丐帮了。
“这半截骨头没人要吧?没人要我拿走了啊。”
“这个垃圾桶没人要吧?没人要我就翻了啊。”
“这个小胡同没人要吧?没人要我就住……”
狗小姐还没有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就定在了原地。
本来就被不大的小胡同,此刻被七八条流浪狗这么一堵,愈发显得拥挤。
为首的黑色独眼流浪狗低垂着脑袋,嗅了嗅,发出嘶吼:“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双方对峙中,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狗小姐想要解释,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小就是一个狗长大,除了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狗先生,狗小姐从来没有和其他狗打交道的经历。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流浪狗们一步步接近,眼看就要走到了狗小姐的面前。
狗小姐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她忍不住想:“要是我被咬死了,狗先生这么傻,该怎么活下去啊?”
7.
狗先生叼着半截骨头,吊儿郎当地走进胡同,歪着脖子扫了一眼:
“咋了这是?”
流浪狗们警惕地转过头,冲狗先生龇牙咧嘴,咆哮不止。
狗先生看明白了情况,后腿不禁打起了颤,但还是强做镇定,说:“都告诉你不要随地小便啦,不文明嘛……各位老哥,抬一手,我家娘们不懂事,放心,我回家一定狠狠收拾她。”
说着,就要去接腿都软了的狗小姐。
狗小姐正蜷缩在胡同里瑟瑟发抖。
小小的胡同不通冷风,不算冷,但却很黑。
有多黑呢?如果狗小姐有手,那么,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了。
而这一刻,从胡同外走进来的狗先生,身上仿佛披着耀眼的白光,一下子把所有的黑暗都驱逐而去。
狗小姐点头,挣扎着起身。
流浪狗群为首的独眼黑狗迈开一条腿,拦住了狗先生:“再乱动,要你狗命。”
狗小姐定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狗先生突然大叫一声。
所有狗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
狗先生大声地说:“等我回来救你!”
一溜烟逃跑了。
愣了一愣,胡同里所有的狗都齐齐放声大笑,生生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哈,自己娘们都不要了!”
所有狗都在笑。
只有一条秃毛丑狗笑不出来。
她极目看着狗先生越来越渺小的背影,难过得要死。
又一次蜷缩成了一团。
8.
狗小姐被打得很惨。
以前和狗先生打架的时候,打得平分秋色,她也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原来狗先生一直在让着她。
一条饭都吃不饱的母狗,又怎么会是七八条刀尖舔血的流浪狗的对手?
她被打得快要昏死过去。
耳朵被流浪狗的牙齿撕扯开裂,视线被昏红的血液模糊,所剩无几的毛更是脱得一干二净。
狗小姐想的不是该怎么活下去,而是在想:
“狗先生,我以后不和你打架了。”
“我以后再也不随地小便了。”
“我保证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我罩了你那么久,现在你能不能不要走。”
“狗先生,你回来好吗?”
狗先生怎么会回来呢。
从认识的第一天,她就应该看清一切:狗先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人怎么会变成狗呢?总不可能是单身久了变成狗吧?
这说不通。
可狗小姐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这个好吃懒做的傻狗。
是因为陪伴?还是因为承诺?
狗小姐不明白。
毕竟,爱情这东西,本来就说不通。
9.
所有女孩的梦里,都有那么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接自己。
狗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她猜到了结尾,却没猜到开头。
来接她的,是一条狗。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往胡同口看去。
那条狗嘴里叼着半袋巧克力,一路飞奔而来,同时远远大喊:
“老哥,抬一手!”
狗小姐逆着光,看不清来狗的相貌。
但她知道,一定是他。
狗小姐带着满面血污,笑得像是个头顶红巾的新娘子。
另一边,狗先生气喘吁吁地把半袋巧克力放下来,对流浪狗们说:“我用这半袋巧克力赎狗!”
流浪狗们从没有吃过这稀罕玩意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动了心。
一拥而上扯开袋子,狼吞虎咽起来。
狗先生则趁机带着狗小姐跑了。
回家路上。
狗小姐趴在狗先生的背上,看着街景化作流星消失在身后,轻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狗先生侧过脑袋,吐着舌头气喘吁吁道:“双拳难敌四手,我哪打得过他们,只能想办法曲线救狗。”
狗小姐笑靥如花,紧紧依伏在狗先生的背上:“用食物赎狗这招,想不到你这傻狗也能想得出来。”
狗先生“诶嘿”了一声,他说:
“我曾经是人类,所以我知道,巧克力对狗来说是毒药,吃了会上泻下吐……你还真以为,我会对欺负你的狗这么好?”
狗小姐和狗先生紧紧依偎在一起。
到家后,狗小姐红着脸,小声问了一句:“你那会儿说的,我是你娘们,还……还算数吗?”
狗先生憨笑一声,吐了吐舌头:
“算数,当然算数!骗你我是小狗!”
10.
后来。
冬天过去,春天到了。
一个陌生男人,去往流浪狗聚集区,带走了独身一狗的狗小姐。
狗小姐挣扎着想要逃脱:“我才不要被你收养!我要等我家狗先生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男人摸了摸狗小姐的脑袋。
“这才刚到春天,你毛就掉光了?”
狗小姐龇牙咧嘴,冲男人嗷嗷叫。
男人一乐,安慰道:“别哭别哭,我又不嫌你秃。”
草长莺飞,漫天柳絮,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狗小姐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抱着她的这个陌生男人。
“一个人要是单身久了,就会变成狗,这个传言是真的。”男人边走边说,“认识你之后,我终于变回来了。我就是你的狗先生呀。”
狗小姐突然觉得,自己的泪腺有些绷不住了。
男人拿出一个热乎乎的肉派,说:“喏,你要的派,我可一直记得呢。跟我回家吧。”
狗小姐抿了抿嘴,嚎啕大哭。
完。
极少人真正热爱生活,害怕变化就是证明。希望变动最小的,除了居所,就是思想了。坐下来就不想动了。由自己的性子摆设周围,把一切都装饰得同自己极为相像,避免同自己唱反调;这就是一面镜子、一种自备的赞同。人在这种环境里,就不再生活,只是因循守旧。跟您说吧,极少人真正热爱生活。
—— 安德烈·纪德《纪德日记》
- 摄影:Philippe Halsmann 1952
极少人真正热爱生活,害怕变化就是证明。希望变动最小的,除了居所,就是思想了。坐下来就不想动了。由自己的性子摆设周围,把一切都装饰得同自己极为相像,避免同自己唱反调;这就是一面镜子、一种自备的赞同。人在这种环境里,就不再生活,只是因循守旧。跟您说吧,极少人真正热爱生活。
—— 安德烈·纪德《纪德日记》
- 摄影:Philippe Halsmann 1952
连续做噩梦,是恋爱的前兆
如果让一个虚拟的角色变得更加悲惨,就能让自己的生活走上正轨,你会不会选择为了自己而伤害她?
如果修改一下条件,把那个角色换成一个真正的人呢?
1
快递盒随地乱扔,杂志和书籍倾倒在桌面上,衣篓里的脏衣服漫出来,仿佛要淹没整个狭窄的空间。
我平躺在一米二宽的架子床上,尽量不去在意杂乱无章的屋子,而是盯着无限重复菱形纹理的天花板,想让视野变得开阔一些。对单调重复纹理的长时间注视使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我开始感觉到困倦,脑子涨涨的,四肢微热,整个人昏昏欲睡。
就这样长睡不醒反而更轻松吧?
一旦无意闪现的念头占据脑海,便挥之不去。我又死了一般僵硬地躺了...
如果让一个虚拟的角色变得更加悲惨,就能让自己的生活走上正轨,你会不会选择为了自己而伤害她?
如果修改一下条件,把那个角色换成一个真正的人呢?
1
快递盒随地乱扔,杂志和书籍倾倒在桌面上,衣篓里的脏衣服漫出来,仿佛要淹没整个狭窄的空间。
我平躺在一米二宽的架子床上,尽量不去在意杂乱无章的屋子,而是盯着无限重复菱形纹理的天花板,想让视野变得开阔一些。对单调重复纹理的长时间注视使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我开始感觉到困倦,脑子涨涨的,四肢微热,整个人昏昏欲睡。
就这样长睡不醒反而更轻松吧?
一旦无意闪现的念头占据脑海,便挥之不去。我又死了一般僵硬地躺了大约十多分钟,等那些无声的泪水爬过我的脸颊、我的耳背,浸湿泛黄的枕头,我终于坐起身去翻挂在床沿的收纳篮。
就在这一刻,我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对一个想死的人来说,他的绝望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我知道,只有持续不断叠加的绝望才能最终压垮一个人。因为我就是这样被压垮的。
我今年28,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五个年头。到现在,我还是一事无成,每天做着不喜欢的工作,拿着可怜的薪水。
从大四那年开始,我的人生就处处受阻,干什么都力不从心。
先是那年春天,在外地做生意的爸爸欠了一屁股债后消失了。我们家的房子被银行收去抵债不说,还有好几波人到我和妈妈住的出租屋来催债。
等我毕业之后,妈妈带着我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居住。刚搬来的那段时间,因为没人再上门要债,回家也不会看到贴满楼道的恐吓信,我以为生活在慢慢变好。谁知道,我在换了新环境后,却小病不断。
起初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后来变成了日常乏力,一天掉很多头发,直到身上冒出鲜红色的斑点······我去了医院,医生很快就确诊了,我得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一种不死的绝症,但是会累及全身的系统和器官。
我的病症已经影响到肾脏和肺部了,每天光是吃药平均就要花上一百。我住在公司的宿舍里,把大部分的工资都花在买药和常规检查上,拮据的生活压碎了所有梦想。
我曾幻想过工作几年,然后攒钱买个小公寓,跟我妈一起住。这样她的退休金就可以存下来给自己买买衣服,报个团出去玩什么的。
然而,现实是妈妈为了给我治病,同时做着好几份兼职;而我为了节省交通费,仍旧住在这个贫民窟一样的公司宿舍里。
甚至,我连一件好看的新衣服都不敢买,我没有钱,而且我的病情也让我没有机会穿上它们。那些精心裁剪的布料、蕾丝花边以及多变的裙褶,早在我躲到口罩后面,低着头变得畏畏缩缩时,就注定离我远去了。
红斑狼疮不仅夺去了我的健康,还夺走了我的自信。因为长期服药,我浑身浮肿,长着红斑的脸更是肿得像猪头,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我丑陋的脸,我只要出门就会戴上口罩。
走在街上,我会习惯性地低着头,瞥到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便躲得远远的。我真是个自卑的可怜虫,一点点眩目的光彩就会刺伤我的眼睛,除了······他身上温和的光。
2
他是我们公司附近咖啡店的老板。因为咖啡店与公司长期合作,供应周四下午茶的餐点,所以他每周四会固定出现在我们公司的大楼里。第一次和他说话,是在两年前某个周四的午后,他来收回用过的餐盘和咖啡壶。我正好要去茶水间倒水吃药,他见到我表情有些困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餐点是按照公司人数来订的,为什么每次都剩下一份呢?明明我们家的提拉米苏这么好吃······你说对吧?”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不知所措,因为那份提拉米苏就是我剩下的。我从来没吃过周四的下午茶,因为我没有办法摘下口罩,和别人一起在茶水间悠闲地吃着蛋糕,喝着咖啡,所以我不知道他的提拉米苏是否好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仿佛看穿我似的,自问自答起来:“你要不要再吃一块?你那么瘦,应该多吃一份!麻烦你吃完后洗一下这个盘子,我下周来送餐时拿回去。还有咖啡,壶里还有一些,我帮你倒在杯子里吧?”
他的话语带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我不由自主地将保温杯递过去,他弯起桃花眼温柔地笑笑:“咖啡都是我现磨的哦,很香的。”他轻声细语,像是在说着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坐在茶水间的餐桌前,吃起下午茶。那是爸爸消失之后,我第一次吃提拉米苏,我的眼泪掉在冷掉的咖啡里,觉得眼前的提拉米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后来,我打听到他的名字叫庄远。
再后来,我会在每天下班后绕到咖啡店门口偷偷看他。
他在磨咖啡,他在给顾客介绍餐点,他在低头记录着什么······他做事总是不紧不慢,待人总是和颜悦色。他在自己的咖啡店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他过着我憧憬的充实而自由的生活。不知不觉中,庄远变成了我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
可是,就在今天,他亲手将我推下了绝望的深渊。
今天下班后,我像往常一样“路过”庄远的咖啡店。
透过玻璃墙,我看到庄远身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没有穿制服,排除了是店员的可能。她拎着包,站在柜台前举止亲昵地跟庄远说说笑笑,看起来也不是顾客的样子。那么,一定就是女朋友了,等待男朋友下班然后去约会的女友。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庄远像是看到我了,他一如既往地挥手跟我打招呼。那个漂亮女孩也转身望向我,她蹙着眉头,朝我投来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只臭虫。我慌乱地跑开,躲回离公司不远的宿舍里。
想到这里,我暴怒地扯下挂在床沿的收纳篮,扔在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片和胶囊从篮子里涌出来,落了一地。
我讨厌这个廉价的收纳篮,讨厌用木板垫着的硬邦邦的架子床,讨厌泛不起波澜、也看不见希望的生活,我讨厌这该死的一切。
所以,我要去死了。我不想再面对只能吃药吃到吐的没有意义的明天。
我死了之后,妈妈也可以轻松一点吧,不用再奔波劳碌打工赚取我的医药费了;同事们反正也不喜欢我,我不在的话大概会松一口气吧;还有庄远,我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精神支柱,可我变态一样的举动会造成他的困扰吧?
没有我的话,大家一定会过得更轻松,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爬下床去,拿起翻倒在地的白色塑料瓶。那是我刚确诊红斑狼疮后失眠的那段时间找医生开的安眠药。此刻,我无比感谢那位医生,可以让我用一个不那么血腥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就着昨天剩下的半瓶矿泉水灌下了几十片药片,然后躺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等待死亡的降临。我的思维迟滞,意识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3
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我梦中女孩的家里。五年来,我经常会梦到同一个女孩。在梦里,我观察着她的生活,有时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有时又是女孩自身的视角。她的生活跟我十分相似,但又天差地别,我们经常会遇到类似的事,然而所有的结果恰好完全相反。比如四年前我被确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第二天,我梦里的她也怀疑自己生病,去了医院,结果只是普通的贫血。
梦中常常会发生与现实类似的事件这一点让我很在意,所以我坚持记录自己的梦境。我发现,我近几年人生中遇到的每一个重大转折都能在梦里找到对应的节点。我把这种现象理解为潜意识对现实不满的宣泄,或许只有通过梦境的美好来弥补现实的残酷,人的心灵才能得以安宁吧。
我坐在女孩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到她的脸。她不是那种第一眼美女的类型,但她皮肤很白,几乎看不见毛孔,外加五官有些凌厉,眉眼间透露出与我完全不同的强势和自信,显得非常有魅力。
梳妆台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杜熙发来了消息。杜熙是女孩的未婚夫,原来今天是他们出发去马尔代夫度假的日子。
我跨过脚边还没合上的行李箱,走到窗前。
一个男人站在楼下冲我挥手,显然他就是杜熙:“张宁,我们要迟到了——”
我听着杜熙的声音,感觉这次的梦境有些异样。以往我做的梦就像是藏在云雾里,所有场景都是模糊不清的,而且我也只能被动地体验着梦中的生活。
但是这回,镜子里女孩的面孔、楼下传来的杜熙的声音、空中明晃晃的太阳······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我的感官捕捉着梦里的信息,好似我正在现实中接受来自外界刺激。
我试着开口,成功地喊出了声音:“杜熙——”
“你快下来!”杜熙在楼下抬着头看我,他指指手表催促着,“我们要赶不上飞机了!”
我俯视着杜熙,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那个站在柜台前跟庄远说说笑笑的漂亮女孩。凭什么张宁和那个漂亮女孩都能过得这么幸福,而我不管多么努力还是无法摆脱不幸呢?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我要搞砸这令人作呕的美好。
我朝楼下大喊着:“你走吧!我们的旅行计划取消了。”
看着杜熙惊愕的神情,我心头升腾起一阵报复的快感。
“张宁,你别闹了——”眨眼间,杜熙就冲进了卧室,他瞥了眼地上,“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在这演什么呢?”
我被他的气势吓到,转念一想,这只不过是一段梦境罢了,便摆脱了害怕的心理继续说道:“我演什么?我只不过是改主意了。”
“为什么?”
杜熙质疑的目光让我觉得刺眼,我习惯性地低下头,脑子快速运转着,我在思考一套最伤人的说辞。
“因为我劈腿了,你要被甩了,我还有什么必要跟你一起去马尔代夫呢?”
杜熙先是有些愤怒,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说:“我不相信,你是在故意气我的吧?就因为我今天早上有事耽搁出门晚了?”
“你不信是吧?你等等······”我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翻找着自己出轨的证据。
然而,当张宁和陌生男子亲密的合照真的出现在照片库里,反倒是我被吓了一跳。这张照片出现在相册最底部,但是没有显示拍摄日期,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杜熙夺过我的手机看了一眼,作势要将手机往我身上砸,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巧的是,家政阿姨正好出现在卧室门口,喝止了杜熙的暴行。
杜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垂着双臂,手机滑落在地上,屏幕朝上,照片里男女灿烂的笑容像在嘲讽杜熙之前的深情。
“我们完了。”杜熙转身离去前这么说道。
4
杜熙走后,我又陷入一片黑暗。“我们完了”这句话像卡住了的磁带一般反复在我耳边回响,我不胜其扰,挣扎着想捂住耳朵。我一睁眼,看到了庄远就趴在我身边。
“你怎么在这?”我猛地坐起来,条件反射似的抱着被子跟他拉开半米的距离。
被惊醒的庄远见到我激动的模样,便努力安抚着我的情绪:“小莉你别害怕,你现在医院。住在你隔壁的同事送你来的,阿姨也来了。阿姨说,医生昨天给你洗了胃······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为什么?”听到他的问话,我的情绪更难以自控了,“还不因为你吗?我不自量力地喜欢上了你,所以我活该被你耍,活该被你践踏自尊。”
我恶毒地想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的身上。
“你在说什么?我很担心你啊!你昨天突然跑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今天我去你们公司送下午茶,从你同事口中得知你住院了,就马上来看你。”
“你继续跟女朋友腻歪好了,干嘛来管我呢?”
“什么女朋友?”庄远想了想,“你说的是昨天在我店里的女孩吗?那是我外地过来玩的表妹。”
“卢莉莉,我不知道你都乱七八糟地在想些什么,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这件事我之前一直不确定,但就在今天下午,当我看到你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时我终于明白了——我很在意你,可能是喜欢上你了。从你最初经过咖啡店门口的那段时间起,我每天都会在猜测你今天会不会再一次出现······我告诉你这件事的原因在于,我想请求你不要伤害自己······因为我也会难过的,你知道吗?”
庄远说着说着竟然带上了一点哭腔,妈妈恰逢其时地从门口走进来,看着她对我挤眉弄眼,我敢断定她在门外偷听了好久。
原本遥不可及的幸福居然一瞬间变得唾手可得,面对如此戏剧性的转折,我只觉得不可思议。我的理智盖过了情感,冷眼看着偷偷抹眼泪的庄远,心下复盘着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爸爸、红斑狼疮、庄远、杜熙、张宁······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所有的一切都与我的梦境有关联。
5
为了证实我的预感,我决定寻找控制梦境的方法。因为我察觉到,在上一次的梦境里我似乎可以控制事情的走向,我变成了上帝,我的意志左右着梦境。这也许是由与往常不同的入梦方式导致的。
但我不可能每次都用那种方法入睡,我得抓住其中的关键,才能保证在每一晚的梦境中掌握主动权。
心理学上将能被意识到是在做梦的情形成为“清明梦”,早些年网上有一批研究“清明梦”的网友总结过控梦的方法。
我按照网上的方法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闭上眼,在心里默数。我从1数到100,再从100倒数回1,黑暗中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块天花板。我继续放松身体,想象自己的手抬起来,又放下,重复几次之后,我尝试在手抬起来的时候抓住床沿把自己硬拉下床。
我在第二次抓床沿的时候成功了,我一边推开病房的门往外走,一边捏住自己的鼻子。这是网上流传的验梦技巧,捏住鼻子呼吸依旧顺畅,说明我确实是在梦中行走。
我顺着过道一直走到电梯前,进入电梯按下唯一的那个楼层按钮。我心中从1默念到100,电梯门打开,我又来到了张宁的世界。
在张宁的世界,今天正是她的生日。我叉了块烤鸡肉塞进嘴里,银叉上映照出的一张极具个性的脸,我思索着该从哪里下手验证我的预感。
张宁的妈妈急匆匆地走进餐厅,脱下外套跟女儿和老公解释:“不好意思哦,我今天手气太好,忍不住又打了好几圈······
我包容地笑笑,不如就从一些小的转变开始吧!如果张宁的爸妈在她生日的时候闹翻,我的生活会有什么转变呢?
我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对眼前的夫妻说:“我们来吃蛋糕吧!”
服务员把蛋糕推上来,在场的人齐声为我唱着生日快乐歌。我集中注意力,对着烛光许下让“爸妈”反目的愿望,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我想要试试看,这个梦境中的世界会不会因为我的愿望而发生改变。
陷入黑暗前,我看到接了电话的“爸爸”脸色变得很差。
我满足地醒过来,太阳高照,已经是礼拜五的中午了。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庄远帮我办了出院手续,还贴心地将我和妈妈送回家。
我没有回公司宿舍而是跟着妈妈去了她的出租屋。我拎着装着换洗衣物的袋子走进狭窄的楼道,原本时不时扭头来跟我说话的妈妈突然止住了脚步。
楼梯上,妈妈和我一前一后站立着。我好奇地探出脑袋,视线越过妈妈瘦弱的身子,看到了靠在我家门口的那个穿着体面的男人。
我消失了五年多的爸爸回来了。
6
爸爸的出现不仅仅意味着我重新拥有了父亲,还意味着我将重新获得不错的物质生活,因为爸爸是带着成功和财富回来的。他说他消失的这几年是破釜沉舟在巴西经商。他用离开时带走的那笔钱跟别人合伙和别人合伙在巴西买下了一片森林,通过中间商将木材运回中国做起了地板生意。直到今年,爸爸开设的木材采集基地和加工厂逐渐扩大,生意越做越好,他才有脸回国找我和妈妈。
我辞去了工作,住进了爸爸在本市买的复式公寓。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睡得很沉,没有再做梦。
等到我又一次进入梦中的世界,才发现我吹蜡烛时许下的心愿真的让张宁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张宁的官员爸爸因为受贿被举报进了监狱,除了受贿之外,他还被揭发在外面养了小情人,张宁的妈妈无法忍受丈夫出轨,在他被抓走前就跟他撕破了脸。
而张宁劈腿的事也被杜熙说了出去,他们的共同好友开始默契地避着她。
张宁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因为知道张宁连同她的整个世界不过都是我在梦里虚构出来的,所以我对她的悲惨遭遇没什么同情心,反而继续对梦境进行着试验。
我终于搞清楚了其中的奥秘。我的梦和现实并不总是相反的,它们更像是处在天平的两端。
当梦和现实面临类似的事件,如果梦境中的结局是好的,那现实里就是坏的;如果梦中的结局是坏的,那现实就会圆满;如果梦中的结局是中性的,不太好也不算坏,现实的结局也是中性的。也就是说,梦和现实之间存在一个支点,一端上去,另一端必定会下来。梦境补偿性地映射着现实,反过来,我也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操控梦境来影响现实。
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我开始积极构建自己的美好人生。
梦中,我让张宁在体检时查出患有重病。相应地,在现实里,能治疗红斑狼疮的药物突然横空出世,我的红斑狼疮在精心治疗下奇迹般地痊愈了。
我慢慢恢复到了生病前的模样,一天天地变瘦变美,张宁却掉光了头发,日渐憔悴。
因为我不用再为那份微薄的薪水看人脸色,做着最底层的工作,我将空出的时间用于学习插花。父亲看我有兴趣,干脆出了一笔钱支持我开花店。花店的选址就在庄远的咖啡店旁,我们一起开店营业,一起闭店回家。经由庄远介绍,我又交到了许多有趣的新朋友。我的生活过得自由而充实,在这种轻松、和谐的氛围里,我重新建立起了曾经丢失的自信。
最后,当我穿上婚纱在亲友面前跟庄远交换戒指,我得到了想拥有的一切。
就在我以为可以利用梦境继续过理想的人生时,梦境开始时不时地脱离我意志的掌控。
最早发生的那次是在一个礼拜前,我像往常一样捏着鼻子验梦,当我通过张宁的眼睛看向外部世界,梦境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那天,张宁在中介公司签房屋买卖合同,她要卖掉挂在她名下的小公寓,然后搬到别处重新开始。房子的买主为人爽快又大方,没有砍价就答应买下张宁的公寓。回想起两天前,我跟庄远去看一直在筹划的分店的店面时卖家漫天要价的场景,我有着说不出的恐惧,一心想着搅乱张宁的合同签订。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意志失效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屋顺利出售。
一个礼拜中,我只有两次在注意力极其集中的情况下控梦成功,其他几个晚上,只要不小心分了神,就会陷入混混沌沌的失控梦境。
幸运的是虽然张宁最近比较顺利,但她遇到的都是小事,尚未面临十分重大的人生转折,所以对我的现实生活没有造成太坏的影响。
但我害怕事态会愈发失控,所以在无法挽回的结局来临之前我必须有所行动。于是,我决定在接下来的一次拥有主导权的梦境里,让张宁意外坠楼死亡。
快速失重,脑浆四溅的真实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张宁的故事总算是结束了。
从那之后的每一晚,我被庄远搂着陷入柔软的大床里,便会很快沉沉睡去,彻夜无梦。
7
婚后三个月,我怀孕了。孕吐和食欲下降让我变得十分情绪化。我常常无缘无故就冲庄远发脾气。我还变得容易犯困,每天都觉得很疲惫。有时,我回到家连饭也不想吃就倒头大睡。
然后,我竟然又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伴随梦境而来的是一种无力感,我尝试的控梦方法都失效了。在梦里,我只能任由故事肆意发展。
梦里的场景都是模糊不清的,视线中的人和物像隔着一层蒙了尘的玻璃,所有的情节都支离破碎,而且每一次转场都来得非常突然。
但我总能从眼前雾蒙蒙的一片里找出一丝熟悉感。比如,我低下头就能看见修长手指上的茧子,还有脚下编织袋里细小颗粒闪耀着的黑色光泽······
就这样,我做了十四天毫无情节的梦。终于在第十五天,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被水雾糊住了,我不由自主地用手里的纸巾去擦拭。
擦着擦着,我在镜子里看到了庄远涂着剃须膏的脸。我愣住了,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庄远,你好了没?别再磨蹭了!”
我一转身看到了我自己的脸。
我尖叫着醒过来,终于明白那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在梦里我变成了庄远。
听到我尖叫的庄远推门进来看我,他焦急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摇摇头。庄远坐到我身边,用他温暖的手掌轻拍我的后背。
“不要怕,有我在呢······”庄远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笑,“我想起这个场面了······真神奇啊,我昨天居然梦到我变成了你,‘我’被噩梦惊醒,然后有另一个庄远走进卧室来安抚‘我’,就像现在这样······”
清晨的阳光洒在蓬松的羽毛被上,我靠在庄远怀里却觉得阵阵发寒。
“你是不是不止一次梦到我了?”
“你怎么知道?大概有两个礼拜了吧······”
我崩溃了。
我在梦里设计让张宁坠楼并没有让整件事情结束。我早该想到的,在我梦到张宁之前,我也曾梦到过无数其他人的生活。
现在,我梦到了庄远过去的生活,庄远梦到了我未来的生活。梦境和现实重合,证明了我的梦不是凭空编造的,我本以为是幻想出来的张宁也曾跟我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相应的,我也一直活在别人的梦里。
不过,我抢在她前头,通过控梦改变了她的未来,才使得承载着我人生的天平那端越升越高······前段时间,梦境失控,大概正是因为她在梦里的意识觉醒了吧。
明明只要像当时那样保持平衡就好,这样我们谁都不会陷入不幸,但是我却冷漠地将她推进最深的谷底。我杀了她,虽然没有人知道,但我的的确确是个杀人犯!
我看着庄远无辜的神情。他一定还不知道我们所处世界的可怕,他也还不明白,他在梦境中拥有着对我的世界的主宰权。
我怎么样才能抢回梦境的主导权呢?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因为我甚至无法确定,现在的我究竟是卢莉莉梦里的庄远,还是庄远梦里的卢莉莉呢?
-END-
作者|Syb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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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我偶像有多努力,你是瞎了吗?
你知道回音室效应吗?
在封闭的圈里大声喊话,虽然对外界起不到多少正面影响,但对自身的强化会越来越有效。久而久之,圈内对圈外的声音会越来越不认同,看谁都带着敌意,最后由一个撕裂口为起点,山洪一样倾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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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烁,红遍全国的超级大明星,坐拥顶级资源,大把流量,无数粉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呼风唤雨——随便一挥手就是竞相模仿的经典动作,随便一穿搭就能掀起时尚潮流,随便一拍照就是神图级画报,就连张口一个“哼”也能成为年度热词。
此热搜体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历史级奇迹。
有一天,“历史奇迹”胡烁的微博炸了。...
你知道回音室效应吗?
在封闭的圈里大声喊话,虽然对外界起不到多少正面影响,但对自身的强化会越来越有效。久而久之,圈内对圈外的声音会越来越不认同,看谁都带着敌意,最后由一个撕裂口为起点,山洪一样倾泻出去。
1
胡烁,红遍全国的超级大明星,坐拥顶级资源,大把流量,无数粉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呼风唤雨——随便一挥手就是竞相模仿的经典动作,随便一穿搭就能掀起时尚潮流,随便一拍照就是神图级画报,就连张口一个“哼”也能成为年度热词。
此热搜体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历史级奇迹。
有一天,“历史奇迹”胡烁的微博炸了。
对于一个超级大明星来说,微博炸了这种事情实在普通得不值一提。胡烁一开始也并没有在意,可很快,他便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炸了的是他只有十个僵尸粉的微博小号!哪里来的这么多粉丝互动?
胡烁心头一紧:难道自己暴露了?不,应该不会的。如果真是小号暴露,经纪公司和记者哪会这么淡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点进微博,发现是他昨天的一条转发微博被轮了,主力军竟然正是胡烁本人的粉丝。
几乎上千条转发里不堪入目的字眼映入眼帘,胡烁突然眉心无奈地突突跳,这还不如小号被发现呢!
事情是这样的。
在胡烁小有名气的时候,除了平时经营的工作号,和朋友互关的生活号以外,他还特意创了一个专门吐槽放松心情的小号。
随着胡烁日渐走红,这个小号也跟着独占恩宠,成了胡烁负面情绪发泄的专属树洞。
和平日里微笑自信的样子不一样,胡烁在这里吐槽自己的造型,吐槽自己的皮肤状态,吐槽自己的合作对象。
虽然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保险起见,胡烁还是对这个小号进行了一系列的伪装——他盗了自己一个高中朋友几条无关紧要的朋友圈,借用朋友的身份,彻底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对胡烁怨气满满的路人。
就在前段时间,胡烁拍了一套杂志图,这套杂志图不仅造型奇怪,妆容还显得十分廉价,拍摄时工作人员态度也十分不友好,面对胡烁这样低调的大人物居然一点都不热情。
于是胡烁前脚刚用工作号转完杂志图,后脚就登上小号狠狠吐槽了一波——“造型丑,妆容丑,史上最差杂志图,没有之一。”
发泄完戾气,胡烁一身轻松,倒头就睡。谁知就在这时候,胡烁粉丝团已经无声无息到达战斗现场,仅仅一晚上,胡烁的小号遭到好几波强势攻击,分分钟试探在沦陷边缘。
首先赶到现场的粉丝领头有上十万的号召力,头顶“全世界最好的胡烁”ID,毫不慌乱地划上重点:
路人黑,集中举报,不要带热度,拒绝掐架,一切以维护烁烁为初衷!
接着,被维护的胡烁眼睁睁看着一群用自己照片当头像的用户填满了转发页面,内容主要由两部分构成:
一部分以安利为主——胡烁肩宽腿长,人帅心善,唱跳演戏样样精通,下凡人间辛苦了!
另一部分则是对这个小号喊话:你是嫉妒我们烁烁吧?欣赏不来别说话!没给烁烁花过钱没有发言权!
胡烁头皮发麻,有一种被人活生生掰成两半的错觉。他想说:“你们看看清楚,我就是你们心爱的烁烁啊!”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因为他在这里也吐槽过自己行为过激的粉丝。
为了快速平息这条言论引起的大战,胡烁赶紧用小号发了一条微博:“我只是单纯吐槽,没有任何辱骂胡烁的意思。”
谁知这一条微博不仅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而有了火上浇油之势!
“全世界最好的胡烁”显然身经百战,她并没有理会胡烁的声明,熟练地将胡烁在小号上自己“辱骂”自己的证据一一截图,还艾特反黑组做了一个简要提纲,其罪证包括杜撰胡烁黑料,无视胡烁的辛勤劳动,抹黑胡烁与合作伙伴的关系等等。
胡烁也无奈,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他既不可能坦言说这些都是真的,也不可能让粉丝停止对自己的攻击,更不可能开诚布公自己身份。
他试过删微博,也试过道歉,但是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加上粉丝对他的无视态度,这事几乎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状态。
既然积极响应没用,那不如放着冷处理吧。
2
胡烁自以为是这个理,干脆将这事情放在一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号,总不至于真搞出什么事情来。
可胡烁显然低估了自己粉丝的力量,他们并不愿意就此善罢甘休,几乎将胡烁这小号从创号以来快一万条负能量微博翻了个底朝天,越是往后,粉丝们情绪越是激昂:
“盯我们烁烁骂这么久了?还说没有辱骂的意思?”
“说炒CP上位没意思?说演技僵硬粉丝瞎吹?说专辑质量不够好对不起粉丝?说唱歌破音别开演唱会?你行你来啊!”
“笑死,居然还真情实感地说粉丝一点都不了解烁烁,粉丝知道的可比你多!”
······
类似的嘲讽不断从屏幕渗透而出,一落到胡烁眼睛里,就自带语音效果地在耳边炸开。
胡烁觉得头痛,猛然被一条实时微博吓得趔趄:
“这人是S市的,S高毕业,和胡烁是同学,估计从那时候就嫉妒上胡烁了!这么负能量的人果然没智商,个人信息就放简介里。大家注意咯,他微博里还有几张图,有没有人认识的,别以为披个马甲就逮不到你了。”
胡烁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看到另一个人作出了回应:“找到了!我就说在朋友圈看到过这些图,匹配率百分之百,这人叫黄某,没得跑了。现在也还在S市,还有个微博大号,真人长这样!”
随后附上了黄某的私人微博和自拍照片。
没错,胡烁进行伪装的身份正是高中朋友黄某。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发的图片不暴露黄某的脸,对他们双方就都是安全的,可谁知道粉丝竟然有着堪比缉毒犬一般的侦查力。
没过多久,胡烁的小号清净了。
可是他的心静不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群粉丝正浩浩荡荡地赶往下一个战场。
娱乐博主说:“昔日好友背后捅刀,是单纯的嫉妒,还是另有隐情?”
不知哪来的知情人士说:“黄某高中喜欢的女孩儿喜欢胡烁,但是人家胡烁什么都比黄某好,黄某早就怀恨在心了。”
一时间,全世界都成了黄某和胡烁的校友:“黄某啊,成绩也不好,参与过校园霸凌,是个地方头子,也不知道怎么混的大学,一看这状态就是精神有问题,估计藏着掖着还干过不少坏事!”
随着黄某的身份揭开,胡烁和黄某两人的话题在不知不觉间爬上热搜,粉丝为胡烁遭到高中朋友的“背叛”而愤怒,甚至主动掏腰包找微博公众平台买了话题——“黄某嫖赌现场”“黄某猥亵少女”“人间禽兽黄某”······
类似的字眼浮现在搜索框之下,根本辨不清孰是孰非。
蠢蠢欲动的胡烁黑粉也抓住时机,批评胡烁粉丝没素质,刷起了胡烁的黑话题,其中还有胡烁的PS遗照相间其中。
战况迅速蔓延,接着,有了一个大V带头,便立刻有了无数的大V跟风效仿,类似《震惊!胡烁高中好友黄某竟然背后捅刀》的文章铺天盖地屠榜而来,媒体记者和经纪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挤爆了胡烁的电话,而胡烁却给不出一句回应。
他简单敷衍了几句,在一堆来电里找到了黄某的名字,一接起来,便是对方急切的声音:“胡烁!终于找到你了······你听我说!那个小号真的不是我啊!”
“嗯。”胡烁答应得淡淡的,黄某以为他是不信,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在心虚。
“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我的微博私信快炸了,微信也是,全是你的粉丝骂我······”
“对不起。”
“不,我不要道歉!你如果相信不是我做的,能出来解释一下吗?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胡烁彻底沉默了,他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不是不想解释,可是事情变成这样,应该怎么解释呢?是有人处心积虑设计毫无爆点的黄某,或者是有人步步为营挑拨两人并不算深厚的情谊?
经纪人说,这件事情对胡烁本人没有太大负面影响,除了粉丝和黄某那边颇受争议以外,对胡烁自身的数据和话题度都有很大的提高作用。
胡烁问:“那黄某怎么办?”
经纪人答:“不管他也没关系,反正对你没影响。”
可是真的没有影响吗?
粉丝对黄某的骚扰仍在继续,黄某对胡烁的乞求也没有停止。粉丝完全掌握了黄某的基本信息,手机号码、家庭住址、毕业院校······
黄某的照片被粉丝挂在网上,全世界都知道,那个辱骂胡烁的人长这样。
胡烁的粉丝几乎遍布全世界——黄某会突然在睡意正浓的夜里接到电话,接起来便是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会在一天内收到无数的好友申请,申请内容尽是恶心人的字眼;会收到来自远方的快递,拆开以后是一罐将死未死的蟑螂······
有人警告他:再让我知道你说胡烁一句,我一定要你好看!有人威胁他:我知道你在哪,你最好永远别从那里走出来,不然让你的脑袋爆浆;有人恐吓他:我知道你妈妈每天七点半去S市农贸市场买菜,你最好老实点,不然······
黄某拔了电话线拔了网线,换了手机号,搬了家,却还是能被这群人找到。他们像一张渗透进空气的细网,将黄某套牢在其中。
黄某变得越发神经质,他觉得到处都是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们在明处,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好像一个全身赤裸的小丑,置身古罗马的角斗场,随时都会有发疯的野兽冲出来吃掉他。
胡烁心里有愧,他听着黄某的求助,煎熬无比。
如果,一开始他就承认那小号是自己的,如果,他从来没有用黄某的身份伪装自己,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胡烁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给黄某拨了电话,闭上眼睛,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对不起,那个小号,其实是我。”
整个通话过程只有这么一句话,剩下的全是两人沉默的呼吸。事情发展至此,就算胡烁并非故意也并非恶意,更多的解释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当晚,黄某愤怒地在微博上控诉胡烁,他说:“所有的事情都是胡烁自导自演!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粉丝当然不买账,黄某只是一个普通人,胡烁又何必花这么多心思陷害他呢?
于是,本来慢慢冷却的话题再次成为热门,娱乐媒体和大V也借机就黄某的发言大肆渲染,狠狠蹭了一波热度。
舆论风向一边倒,所有人都觉得黄某想红想疯了。
3
几天以后,胡烁得知黄某精神崩溃的消息。
好像有什么断掉了,胡烁瘫坐在沙发上,无神地盯着手机屏幕。
他的工作微博上,与他互动的粉丝依然是那么的正能量——一呼百应的转发,秩序井然的控评,元气满满的鼓励,创意满分的话题······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们充满了爱和正能量,隔着屏幕,谁也不知道他们转身会对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带去温柔或是暴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能做出些什么弥补吗?胡烁没有征求公司的意见,自己直接编辑了一条微博——
“这次事件,因为我的原因,给朋友带来了巨大的伤害,给粉丝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希望大家能保持理智,让它到此为止吧。”
胡烁最后还是避开了小号的身份,无论如何,黄某受到的伤害都是不可逆转的,在这个时候把真相公之于众,不是显得更讽刺吗?
粉丝们纷纷在评论区表示安慰,说胡烁真善良,说真心疼胡烁遇到这样的朋友,还说,他们会一直守护胡烁的。
胡烁仿佛从这些话里看到一张藏在笑脸后的刀子,不仅没觉得宽慰,反而更失望。
他推掉了已经安排好的行程,没说原因,只跟经纪人表示自己需要休整一段时间,他自愿承担所有损失,态度坚决得让经纪人哑口无言。
晚上八点,胡烁用自己的工作微博正式宣布了这个消息,表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不会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这个消息又如重磅炸弹,炸得微博几乎运行异常。
一些极端的粉丝疯了,不断地评论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理智的粉丝觉得这是受到黄某事件的影响,脆弱的粉丝便觉得这是胡烁对他们的惩罚,胡烁对他们的爱和守护一点都不在意······
接着,一部分粉丝重新逮住黄某的微博骂,一部分粉丝开始盯着胡烁的微博哭诉,还有一小部分过激的粉丝开始在微博上放出胡烁要是离开自己就自杀的言论。
与此同时,前段时间还热切关注黄某事件的大V开始搬运某乎上有关“网络暴力”和“粉丝文化”的文章,冷静客观地分析起现状,鞭辟入里。
这时候一直围观吃瓜的路人们开始各抒己见,有人嘲讽脑残粉丝,有人嘲讽黄某炒作,有人嘲讽胡烁无能······
一时间,黄某和胡烁本来泾渭分明的两块战场割裂成无数零散的小战场,粉丝和路人吵,粉丝和大V骂,粉丝和粉丝吵,好不热闹。
胡烁依然是那个在娱乐圈呼风唤雨的胡烁,是那个红遍各地的超级大明星。
他此时真像是个睥睨众生的神,在一场浩劫以后冷眼观望。他拇指一动,看到名字是“没有胡烁不能活”的用户发了一张蹩脚的番茄酱割腕图。
“没有胡烁不能活”说:“你要是真的消失,这些番茄酱就会变成我的鲜血。”末尾还大胆地艾特了胡烁。
胡烁内心并无波澜,甚至嘴角一挑,笑了起来。
4
“这段时间引起话题的胡烁被经纪人发现在住所割腕自杀,好在发现及时,目前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医生表示,胡烁现在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不适合面对镜头,也希望粉丝们能给胡烁创造一个好的环境,愿胡烁早日康复······”
······
胡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黄某正卧在他的邻床。
黄某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相比之下,此时的胡烁显得格外阴郁。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说这些都没有用。”
胡烁没敢看黄某,微微侧过了脸,光线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一片阴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黄某没有生气,表现得十分平静。
“你别担心,这里是精神病院,”他说,“相比其他人来说,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胡烁愣了愣,没回话。
“这里的人都很温柔,很阳光,和网络那个看似开放实则封闭的病态圈子不一样。
“你知道回音室效应吗?在封闭的圈里大声喊话,虽然对外界起不到多少正面影响,但对自身的强化会越来越有效,久而久之,圈内对圈外的声音会越来越不认同,看谁都带着敌意,最后由一个撕裂口为起点,山洪一样倾泻出去。我们也不是对与错的关系,只是不小心站在了那个独特的位置上而已。整个粉丝市场也不是只有你的粉丝这样,只是他们的病态行为,总得有个人买单。”
听完这番话,胡烁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这就是那句他再熟悉不过的: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吗?
他打开手机,当初要死要活的粉丝几乎都找到了新的墙头,再提到胡烁的时候,大家也只是一致地露出惋惜的神色,再转身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曾经呼风唤雨的奇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还会记得那个笑得灿烂的追梦少年呢?没有人。
-END-
作者|困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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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希望大唐永远是天宝三载盛极一时的模样,姚汝能可以一直做那个飞鹰走狗打马而过的意气青年,富贵逍遥,终此一生。
可是天宝终究只是盛世的最后一丝余韵,金玉其外,沉疴不愈,十一年后安史之乱,不知此时姚汝能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这才是我最感到唏嘘的地方,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似乎与大唐毫不相干,却早早埋下悲剧的伏笔,注定与帝国的盛衰千丝万缕,息息相关。最终的结局好像成就了每一个人的圆满,实则在上演历史早已注定的生离死别,宛如一场盛大豪华的谢幕,到底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那样的繁荣强大包罗万象永不再有,而我们,说的再多,也只是在过往的遗迹之上吊古伤今。
我多希望大唐永远是天宝三载盛极一时的模样,姚汝能可以一直做那个飞鹰走狗打马而过的意气青年,富贵逍遥,终此一生。
可是天宝终究只是盛世的最后一丝余韵,金玉其外,沉疴不愈,十一年后安史之乱,不知此时姚汝能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这才是我最感到唏嘘的地方,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似乎与大唐毫不相干,却早早埋下悲剧的伏笔,注定与帝国的盛衰千丝万缕,息息相关。最终的结局好像成就了每一个人的圆满,实则在上演历史早已注定的生离死别,宛如一场盛大豪华的谢幕,到底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那样的繁荣强大包罗万象永不再有,而我们,说的再多,也只是在过往的遗迹之上吊古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