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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摇岛(可接稿)

【钗黛】论如何反抗亡妻的命令


  

*此文又名《亡妻叫我别悼她,我偏就是要立碑》.


正文:



贵府称雨为甘霖,大意是有凉亭听雨,幽阁听竹的好雅兴。


宝钗却一向不喜雨。


她的病易发于淫霖绵绵时,食谱治不好,冷香丸功效也有限。所以这种天,不能拜访,办园,不能做点什么人情顺人家。


只能卧枕。


丫鬟们都被她哄出去了。


自打林黛玉嗽了几声,红香便陨断在这个偌大的家族里。


她看过她临死前要烧的诗。


“若未物结同心好,不甘肋落千朵红。烟花不堪剪。去谒异山河,尔可悼花魂。”


她想林妹妹连死都有她的作风,说要悼就不要悼她,去悼零落复华滋的花魂。




可自此,宝钗便......


  

*此文又名《亡妻叫我别悼她,我偏就是要立碑》.


正文:



贵府称雨为甘霖,大意是有凉亭听雨,幽阁听竹的好雅兴。


宝钗却一向不喜雨。


她的病易发于淫霖绵绵时,食谱治不好,冷香丸功效也有限。所以这种天,不能拜访,办园,不能做点什么人情顺人家。


只能卧枕。


丫鬟们都被她哄出去了。


自打林黛玉嗽了几声,红香便陨断在这个偌大的家族里。


她看过她临死前要烧的诗。


“若未物结同心好,不甘肋落千朵红。烟花不堪剪。去谒异山河,尔可悼花魂。”


她想林妹妹连死都有她的作风,说要悼就不要悼她,去悼零落复华滋的花魂。




可自此,宝钗便避花不谈。


死的是花身,来年苏醒的却是一次次挣命的魂魄。


所以当贾宝玉执花戏袭人时,她一个人站在边上,看。


那只不堪一握的香瓣,转眼被抛地。


又是一死。




这夜,她掌灯,雨淋风沥。


她从回忆里慢慢摸索出林妹妹的遗诗。


觉得与碑上的悼句成了互引:


“恨汝不堪亡,投珠碎玉誓相陪。银绳度命劫。来赏人间春,如似窥遗芳。”



林黛玉死之年,宝钗一字一字镌了上去,也是旷世哀雨不息。





尽管林妹妹说勿为她悼,但宝钗依旧在这个污瘴的家族里留下这么一块碑。她想这是有意义的。


不过意义的确不在于悼什么人。


但意义在于什么,宝钗只字不愿提。


或许我也随她的命,一辈子累渠翻飞,不得青云。宝钗想过。


那这块碑悼的刚好也算自己一个。





此后经年,那场碑前雨在宝钗的生命里留下未绝的回音。


逢雨则病,病入冷香。香翻飞。






End.

三树玻璃人

「淞放」东北的冬

淞放,但是除夕夜低产

  我觉得写的不行,凑合看


01.


我来沈阳是来找我前女友的,因为她一个字都没说就走了

我没什么所谓,我就想知道她为啥把我甩了

是因为我留着一头大黑长头发有时候还扎个小辫,她爸妈说我娘们唧唧的,他们不喜欢我

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刚下火车有个毛小子就撞我怀里了,我拍拍身上的灰,才看见跟我一般高的男孩

一打眼也就十五六岁,我想着也不跟他计较

他说了句对不起就要走,被我一把拽回来,他拍拍肩膀说干啥

“你知道这地方不?”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我前女友村子的地址

东北人都热情,因为我也是东北人

找着村子就不难知道她家...

淞放,但是除夕夜低产

  我觉得写的不行,凑合看


01.


我来沈阳是来找我前女友的,因为她一个字都没说就走了

我没什么所谓,我就想知道她为啥把我甩了

是因为我留着一头大黑长头发有时候还扎个小辫,她爸妈说我娘们唧唧的,他们不喜欢我

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刚下火车有个毛小子就撞我怀里了,我拍拍身上的灰,才看见跟我一般高的男孩

一打眼也就十五六岁,我想着也不跟他计较

他说了句对不起就要走,被我一把拽回来,他拍拍肩膀说干啥

“你知道这地方不?”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我前女友村子的地址

东北人都热情,因为我也是东北人

找着村子就不难知道她家在哪了

他接过那张纸,半天没说话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你找这干啥?”男孩的表情看上去很难为情


“找我女朋友,”我从口袋掏出烟盒点了一根,吐出一大口烟拍在他脸上他也没躲闪,


“我家住这”

“我才不带你去”

说着他把那张纸拍进我怀里就要走


我拽住他,

“咋,这不过年了吗”

“你不回家”


“我来火车站就是要走的”


“走哪去啊大过年的,”


“我不想回家了”

他一屁股坐在站台上,我也蹲在他旁边


“带我去村子,”

“哥给你一百块钱”


“我不要你的钱”

 他站起身来往前走,

我没跟上去,但是他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他转过身来问我,

“你前女友是谁啊”


“赵小梅”

“咋,”

“你认识?”


“小梅姐?”男孩皱了皱眉,又走回来在我面前蹲下,“你找她干啥?”


“她把我甩了”一口烟吐在他脸上,男孩的眼神紧紧盯着我


“别找了”

“我妈说她半夜自己跑进山里迷路了,”他顿了顿,“冻死了”

“昨个下葬。”

“她老娘第二天找着小梅姐的时候,犯心脏病也死了”


我听着他说这番话继续抽烟,

低下头来,头发都垂在额前

“我不信,”

“带我去”


02.


两个高瘦的身影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前进着,脸上冻的透红

雷淞然裹紧了身上的棉袄,一口一口哈出白色的水汽


我好久没回东北了,

在南方生活几年,有时候记忆里的东北已经模糊

看见低矮的平房,房顶上摞的厚厚的白雪,烟囱里钻出一缕缕灰色的烟

今天是除夕,

好几年除夕都是我自己过的

我看着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服放鞭炮,看着窗户里映着大人们包饺子的影子

我笑了笑,想我妈了

我妈前几年病逝了,我不再回老家,我不记得我爸,我也不想记得

但是隐隐约约我也看到有个高大的男人把小时候的我扛在肩上,

我痴痴的看着,


“走啊,你看啥呢”


我和男人都消失了,


雷淞然大步跨过每一寸雪地,他不再看我,闷头往前走

走到他家门前,推开吱吱呀呀贴着红色福字的门,奶奶正坐在灶台前一边添柴禾一边抹眼泪,屋里沉沉闷闷,

看到雷淞然进来奶奶才稀罕的把他搂过去,全然没看见我这个多出来的人

“哎呦我大孙子,我刚骂你爹来着,念叨你干啥,咋不让你上学呢大宝,奶奶给你交学费…”

他回抱住奶奶,拍拍老太太的背,

“没事,奶,我出息了我养你”


他爸妈一句话都没说,

哦,说了,问我是谁

“他在火车站碰见我,问我小梅姐”


雷淞然这句话出口,整个屋子又一次陷入沉默,

“叔,婶,”

我点点头又推门出去点了根烟

最后还是他妈把我叫进去,

“天冷,进屋吃饭吧”


我踩灭了烟进屋,关上门的那一刹感受到了屋子里的热气,我整个身子都被这股热气熏暖和了

他们不再问我关于赵小梅的事,我也不再提,我饿了

我吃着吃着就想流眼泪,

操,真你妈好吃

像我妈包的饺子

他们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笑着,只有我沉浸在这个除夕里


二零一六年的除夕夜,

有人要坐火车离开沈阳

有人想留在沈阳


03.


吃完饭他妈让雷淞然拉着我出来放鞭,我趁着他点火的时候掏了二百块钱塞到他口袋里,

他捂着耳朵问我干啥

我说新年快乐


你说啥?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王天放


我没来由的笑着,笑我自己

笑我荒诞的爱情,笑我狼狈的新年,笑王天放

原先有人说,

王天放活着就是个笑话


后来他问我为啥给他二百块钱,

我说过年了,当哥的给个红包咋了

他搡了我一把,自己也倒在炕上

笑着说,谁说你是我哥



04.


大年初一,这个普通的东北农村里多了一个身无分文的人

有人说我的闲话,但是有人什么也不说

我两手空空来到这里,住的是雷淞然家的房子,我跟他睡一个炕

他不睡炕头,他嫌热

有事没事我就在村里转悠,但我从来没上山看看赵小梅的墓地

我俩没有爱情,但不是说她死了我不在乎

我不知道怎么在乎,有时候我也想,如果她喜欢的不是我,没准就不会死了

她可能会成为我一辈子的愧疚,

但是我不爱她


04.


我在小卖铺看看店赚点钱,我猜老板收留我是想扯闲篇

不到三天我就能在他嘴里听完村里近一年的大事小事,

什么老王媳妇扔了孩子跟人跑了,老张嫂子跟她儿媳妇又吵吵起来了

老板还告诉我,雷淞然跟他爸关系不好,

他爸平常在外面打工,几乎是过年才回家待两天,

但是他爸想让雷淞然辍学跟他一块上工地干活,雷淞然不干,所以除夕那天他才跑到火车站

他家穷,有时候学费都交不上

其实我大概猜了个五六七,所以我才会给他塞二百块钱,那时候我身上就二百

雷淞然成绩很好,他写作业的时候我怕吵他就在院里干干活,要不就坐着抽烟

他有次跟我说你没必要出去抽烟,我爸在家也经常抽烟,我就是被熏大的

我说我怕吵着你

他说不会,外面冷


我赚的钱也会省着点给他,我告诉他别乱花,这都是你哥勒紧裤腰带给你省的

他撇撇嘴把钱扔到我脸上,“我还不稀罕你的呢”

我骂着又把钱掖进他书包里,“滚去读书,”


05.


我慢慢觉得是这片土地在疗愈我,我在东北的每一天都像有魔力一般,

他们给了我新的生活,我开始忘记城市,忘记工作,忘记人际关系

我做梦都没想到,最后救活我的,是我阴差阳错回到的家乡

我的家乡破败,荒凉,沧桑

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肥沃的黑土地养活着很多很多人


06.


“再往北走,就能看到极光”


“啥是极光,你带我看看去”


“不能再往北了,”雷淞然喃喃着,

“哥,不能再往北了”


07.


我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二次掉眼泪

第一次是我妈死了

第二次是雷淞然走了


他说哥,我们一起走吧

“我不会走的,雷子,我爱这里”


他低下头苦笑,“我也爱这里,”

“王天放,如果不是那年除夕我碰到你,”

“我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模糊成一个点,

直到我看不见他了,

我拍了自己一巴掌发现手上沾着冰凉的眼泪


困住雷淞然的不是我,

是东北的冬

和东北的北


08.


今年是我在沈阳的第七个除夕,

雷淞然,新年快乐

転 校 生

原 创 | 平 生

余秀云每天三点半会推着她的流动小摊走到定春路的尽头,在那棵高大的洋槐树下撑开一柄已经生了锈的阳伞。伞又大又沉,独自支起来要费上好一番力气,有时候碰着下雨,情形更狼狈,但余秀云习惯了。


等到差不多五点,环卫工人就要上岗了。余秀云对队伍里每张面孔都熟稔于心,他们大多舍不得加料,余秀云会抓多一点米线,尽量让他们吃饱。六点左右,摊位会迎来一个小小的空档,她得趁那个空档解决自己的早餐,因为再迟些,附近初高中的学生就要成群赶来了。


余秀云记忆中,自己从那个偏远山村逃出来的时候也只不过高中生的年纪,现如今一眨眼,她已经快二十五了。她后来从书里读到,故乡是每个人的根。这么想想,她是被自...




余秀云每天三点半会推着她的流动小摊走到定春路的尽头,在那棵高大的洋槐树下撑开一柄已经生了锈的阳伞。伞又大又沉,独自支起来要费上好一番力气,有时候碰着下雨,情形更狼狈,但余秀云习惯了。


等到差不多五点,环卫工人就要上岗了。余秀云对队伍里每张面孔都熟稔于心,他们大多舍不得加料,余秀云会抓多一点米线,尽量让他们吃饱。六点左右,摊位会迎来一个小小的空档,她得趁那个空档解决自己的早餐,因为再迟些,附近初高中的学生就要成群赶来了。


余秀云记忆中,自己从那个偏远山村逃出来的时候也只不过高中生的年纪,现如今一眨眼,她已经快二十五了。她后来从书里读到,故乡是每个人的根。这么想想,她是被自己亲手掐去了根,做成朵无依的浮萍的。所以听见年轻的男孩女孩抱怨功课,她总忍不住接腔,说念书多好呀。可惜他们不懂。余秀云也不懂究竟有多好。从她买完出镇的车票,决心与生养她的土地割断联系,她的人生就没法再有多好了。一个故园的叛徒,世俗的逃兵,是不配遑论幸福的。我只配炒米线,余秀云想。风吹日晒,炒一辈子米线。


米线炒久了,连指甲缝里都是那股油烟味,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洗完澡余秀云还是闻得到。因此一旦有衣着体面的上班族靠近,余秀云就会叮嘱他们站远。那是她上午的最后一波客人,十一点过后,她的摊子就该收了。


真可怜。余秀云偶尔黯淡地哂笑。


别人的一天才刚开始,妳已经忙活了八个小时。

 



闻柳从来没见过余秀云坐下的样子。


她头一回到余秀云的米线摊买早饭,余秀云瞅见制服边角转身就要跑。


——「我不是城管。」


她喊住那个单薄的背影,觉得好笑,又莫名横生怜悯。


闻柳知道余秀云有张破烂的塑料凳。有次她低血糖,同事就把她搀到了那只凳上。凳脚裂了长条的竖缝,根本坐不踏实,坐得晕头转向的闻柳胆战心惊。余秀云当时忙得分不开神,留给她的也是那个背影,两截臂膀耍花枪似地上翻下铲,百忙之中却居然还能抽空塞了杯黑米粥给她。


「喝点,」余秀云的声音从口罩底下闷闷地传出来,「马上不晕了。」


临走前闻柳压了张五块在凳子上,用喝剩的小半杯黑米粥。余秀云的早点摊没有二维码。闻柳的视线越过烧得正旺的锅,搜索了一整遍台面才找到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油亮油亮,层层叠叠印着指纹。闻柳脑子里都有声音了,那种一来电就先报出长串号码的机械女声,然后紧跟一首聒噪俗气的过时舞曲。


闻柳后来头一回到余秀云的米线摊买早饭,余秀云瞅见制服边角转身就要跑。


果然那天余秀云直到她走都没来得及留意。


「上次我低血糖,妳给了我一杯黑米粥。」闻柳提示道。


余秀云往前搜刮记忆,来回搜刮几轮,总算想起来了。送妳的,妳怎么还给钱啊,她憨厚地笑,大剌剌接着说,那粥值不了五块,够买两三杯了都。



 

闻柳站7点那班岗,维持定春路十字口的交通。县城宣传新风貌,所里临时起意,试行女指挥,于是她就被推了出来。闻柳本来也不情愿和男同事枯坐办公室,成日吞吸污糟二手烟,谁想刚没出几天就晕在马路上。


余秀云认认真真打量她,打量闻柳曝晒在烈日底头仍旧过分白皙的皮肤,打量那套毕恭毕正的警服,打量对方难以分辨年龄的脸庞,还是觉得这份挥舞胳膊、扯嗓流汗的工作与眼前的女人太不相称了些。


闻柳半天没说要吃什么,余秀云见她犹豫,赶紧自证清白似地解说,油是从超市买的。她拎起桶身递给她验证,指住偌大的字,喏,金龙鱼,1:1:1。又让她察阅生产日期,2021年1月16日。闻柳笑了,说我没有不相信妳。就来份炒米线吧,加段香肠,油少放点。


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余秀云该收摊了,可她今天还没有;闻柳也该回所里,可今天她也还没有。两个人在洋槐投下的树荫里反复推辞,为一张崴脚塑料凳。余秀云叫闻柳坐,闻柳谦让给她,说妳比我辛苦,妳坐。最后好嘛,两个人全站着。闻柳一筷一筷往嘴里送米线,余秀云歪着头看她。


「还不错吧。」余秀云表情是笃定的,她对自己手艺还有几分自信,毕竟那是她唯一擅长的活计。嗯,好吃。闻柳充分肯定。想起口袋里还有张钞票,顺便腾出手去摸给余秀云。


要命了哦!余秀云飞速甩开,仿佛那张钱有毒,说什么也不肯收。于是免不了又一番推拉,远远望去两个女人麻绳一样扭在一起,闻柳心想场面不好看,妥协了,说就当我存在妳这儿的,以后按次扣,好吗?——好吧。余秀云只能撒开手。


那妳今后上我这吃早餐,她不放心地补充,要来啊。

 

 



 

后来其实闻柳也不是每天会买她的早饭,再有时候闻柳只要一杯粥,统共两块,那张一百足够用到猴年马月。但余秀云觉得蛮好,那是她和闻柳之间仅有的连结。人和人的缘分就是很浅薄的,所以跟自己有交集的人,余秀云都很珍惜。


余秀云炒米线的间隙会撇过脑袋看看正在执勤的闻柳,彼时她还不知晓她的名字,已经将她比作一棵垂柳:挺拔坚忍,又春风拂面似得轻柔。不过闻柳说,她的名字是源自一首诗,此夜曲中闻折柳。余秀云眨巴眼睛,不乏虔诚地问,那下句呢。闻柳回答她,是何人不起故园情。

 

她们的关系是从一个落魄雨夜骤然拉近的。闻柳老早就注意到面红耳赤的余秀云了,杵在一堆甲乙丙丁前,佝偻着背,肩膀打不开的样子,活像被讨伐的亏心贼。


「不可能是假钱的。」余秀云替自己辩驳的措辞木讷极了。她蹲下身捡起被对方丢在地上的纸钞,钞票已经濡湿了,余秀云小心翼翼展平,低哀地递回去,说你再仔细看看呢。


围观群众里有人等得不耐烦,冲她吼道,妳换一张不就完了。余秀云还是那副磕绊的语气,略微窘迫地回应,我只带了这……


就是骗子嘛!大家的情绪逐渐激愤。还没有微信支付宝,什么年头啦,2021哎。


余秀云简直要哭出来了。她把手蜷缩进口袋,紧紧攥住键盘上每一粒凹凸——每一粒凹凸、磕碎的屏幕、还有口袋内衬那个旁人看不见的空缺已久的破洞——所有所有,都在无声羞辱余秀云,一个2021年还在使用现金的,这座时代的外人。


「没有怎么了。」闻柳把余秀云从九霄开外拉回来,拉着她一齐厌视周遭一张张冷漠的面孔,咄咄诘问,「跟你们多大关系?」


余秀云从未同此刻一样,发觉女人的腰杆竟能把衬衫撑得如此笔直,撑得头顶上方逼仄的天空都变辽阔。闻柳付了账,支付宝收款16.3元,小贩将一只束口的漆黑袋子丢给她。闻柳半秒没耽搁,直直丢回去,不紧不慢地讲,你再丢一次试试。见鬼去吧,她在心里想。为16.3元,余秀云的自尊被剁成馅踩入泥泞,冲进雨里。一直走出好久,余秀云还是躬着脊梁的姿势,好像再也挺不起来了。


闻柳没有问她买了什么,闭眼她都能猜到,恐怕是几包喊不上牌子的卫生巾。


以后换贵点的用吧,其他能省,这个还是别了,闻柳说。


余秀云老老实实点头,半天不晓得讲什么好。


最后她讲:「我可能是该换个手机了。」


闻柳听见她叹息。


微不足道的叹息被轻飘飘吹进风里,转瞬消散了。



   

上一段感情留给余秀云的只剩回忆和这部手机。隔天余秀云请闻柳去她家做客,酒过三巡,余秀云口齿含混。她说妳不懂,那是我长这么大岁数,第一次收到那么贵重的礼物。


假使不是目睹,闻柳难以相信破败至此的筒子楼竟会保有到今日。一户起锅,整栋楼都闻得清楚他家炒什么菜色,烟火气攀墙钻缝,霸占住角角落落。


余秀云家装饰全无,朴素得和她自内而外一个样。闻柳来时带了捧鲜花,现在它被插在剪开口的可乐瓶里,花枝歪七倒八,说不出得别扭。但闻柳不在乎,余秀云高兴就好。


余秀云是很高兴。她有点醉了,倾诉欲被酒精添了把柴,极度旺盛地燃烧。


余秀云的上一段感情维持了四年。离四年差半个月。没来得及等她肖想天长地久,余秀云得到仓促的告别:对方决定回到僻远内陆,准备回家。余秀云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他们共同租下的房间不是家。可她知道,如果没有那个人,自己在这里压根捱不了这么久。事实就是那个人陪她渡过了最初的煎熬,爱情烧剩的灰烬散发余热,又为她扛住之后的寂寥。于是八九年,余秀云也一路这么蹚过来了。


「我们以前一起在服装厂上班。」


「有回赶夜工,下班路上碰见一个对我们脱裤子的男人。我们边跑,边商量往后再也不做晚上出门的工作了,然后就去合买了一辆推车,改成早晨工作。」


「现在想想其实有什么两样?可那会儿就是有这么傻。」


还联系吗你们?闻柳问。


「有时候发发短信,节假日的时候。中秋,生日啊,新年快乐什么的。」


余秀云并没有想要对谁交心,只不过她不习惯跟自己说谎。


「说不定她已经嫁人了,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一只苍蝇在桌上重复盘旋,飞过来,停留,被驱赶,又嗡嗡地飞回来。它似乎很喜欢那盘清炒芥兰,千难万难也要不断接近;像余秀云对转身而去的人,千遍万遍也难以忘怀。难忘什么呢,想不起来。挂念是一种习惯,余秀云陷在这种习惯里,拔不出来。


她在爱人——曾经的爱人——离开之后彻夜循环那首歌:


「与妳一段情,足够抚慰人生诸多不平;那束光明,至今华丽点缀我普通生命」。


她知道她太普通了。做过最不普通的事,是在听完父亲说「等妳嫁出去,换几头羊,妳弟弟就有肉吃了」,连夜收拾换洗衣裳,走几十里山路,最后在朦朦亮的清早,在镇头腌臜的车站,买了一张远行的票。


母亲早在弟弟咿呀学语时就走了,余秀云记得她回望的最后一眼,记得她哽咽,妈妈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妳不要怪妈妈。她感到奇怪。她怎么会怪她呢?那是她的妈妈。


起初母亲还会寄钱来,两三百,对于彼时的余秀云而言是天大的数字。后来直到十几岁,余秀云才知道他们家生活一个月的费用,甚至抵不上人家一件衣服一顿饭。穷是原罪,她暗暗告诉自己,她得努力。


可惜没有用。


只半年时间,县城房价发了疯暴涨近八千。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无论余秀云多么拼命,比起这个拔腿狂奔飞速向前的时代,她依然总慢了一拍。或许是几拍,几十拍,算也算不清楚。



 

余秀云真的喝醉了,她的眼泪交织成汨汨流淌的江河,流过面颊,流向衣襟,尔后被闻柳温软的双手截获。余秀云噙着泪让自己笑,她说闻柳,妳一定不明白,因为妳和我不是一种人。


我是哪种?闻柳平静地向她讨答案。


妳是那种,从小就聪明,又聪明又听话,余秀云几乎献上所有文学修养——乘着帆迎风长大的人。


闻柳的语气不像在反驳,她的话却是的。


她说那妳想错了。

 

 



 

真理当中一定有一条:唯有苦难慰藉苦难。闻柳还不打算拿自己的经历去宽慰余秀云,那会显得她在渴求余秀云可怜她。就不要说吧,时机恰好的话,余秀云会知道的。


闻柳内心很轻松。自从调岗到县城,她时常有种四大皆空的释放感。为此她决定进一步释放自己。她点开那个下载已久但从没注册过的应用,不怎么认真地填写资料,然后大概一盏茶的工夫,手机响起清脆的「叮」。


对方是大学生,问:要见面吗?


也不是不行。


闻柳尽量让心态放平。


见面的地点直奔主题。大学生打开电视机,两个人并排看了会儿法治新闻,正讲到案件中反杀的女人被判无期徒刑,年轻女孩忽然凑过来,在她的唇角迅速啄了一下。闻柳没有躲。她在她靠近前就预判到这一幕,她思考过,然后没有躲开。


此时她脸上的泪水会比余秀云的更灼热吗?闻柳忍不住去想。


那瞬电光石火间,闻柳相信自己可能确实是老了。小姑娘细瘦的手指灵巧剥开纽扣第一颗,她轻轻按上去,停止住对方的动作。


我年纪比妳大得多。


没关系。


刚离婚。


她无可奈何地交代,尽管知道不必要。


不要紧。


是了,这该是个毋需浪费光阴闲话的夜晚。灵魂交融才需要足够了解彼此,身体大可不用这般费心。闻柳很抱歉,为她还未点着欲望,已经提前败了兴致这件事。没想到妹妹十分善解人意。


下次吧,她说。


两人面朝着面,两张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女大学生恐怕有个相当喜欢的人。第二天闻柳是这么猜测的。大学生恐怕同样会这么猜测她,猜她放不下前夫,之类之类。想到这里,闻柳决心去找余秀云。


她要说些什么。她直觉肺腑中有什么正急于迸出胸膛,又捉不住究竟是什么。


快点。


她开始害怕来不及了。


快点。


闻柳下楼,视线毫无预设地投向倚在车旁抽烟的男人。已经来不及收回了。男人也瞧见她,丢掉含在嘴边的烟蒂,慢慢抬鞋碾上去,碾熄火星。


早啊,他冲她招手,同时咧嘴笑开来。


笑浑身颤栗的闻柳,笑她那颗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心,发条再次因他而上紧。



 

思绪清醒时的付国栋言行文明。正是他那副文明的举止骗倒了所有人,所有人替他说好话,有三千条理由劝闻柳嫁给他。可是酒后,当拳头缤纷落在闻柳身上的时候,那些当初劝她与之结婚的人们一个也没有赶来解救她。


第一次是因为什么打她?哦,是一只碗。


因为她打碎一只碗,紧接着付国栋杯前的盘子就飞过来摔在闻柳脚边。那盘带鱼悉数交代在冰凉地砖,鱼眼白得惨兮兮,幽怨凝视住闻柳,仿佛连它都在责备她的不小心。


后来动手最为频繁的那阵子,闻柳已经木愣得感知不出痛。挨揍过程中她也不再抗争和哭喊,只是脑海一遍遍预演法治新闻描述的情节。好在他们始终没有孩子,那是她最庆幸的事。闻柳想象不到有比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更悲惨的可能,她或许会带着孩子去沉湖,属于最该被千刀万剐的那类母亲。


离婚是所里同事协力帮她办成的,所长甚至帮她调离了城市。尽管这样,闻柳夜夜噩梦仍是劈头盖脸的血色,梦里付国栋就跟此刻一样自在从容,居高临下斜挑着眼,说早啊。言外之意,妳看妳,终归逃不开我。



 

付国栋相信闻柳还是怕他,但他是怀着诚意来的,他觉得他还爱她,也只爱她。来的路上他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过往种种,甚至自己都有点唾弃自己的卑鄙。可他现在不是已经知道错了么。并且这部分原先单薄的愧疚和良知,在闻柳摊开那张对折又对折的白纸后发酵到了最大体积。


付国栋将三两行字翻来覆去地读,最后把纸叠回四方的样子,向前几步想要张臂抱上去,被闻柳不留情面地推开。


我到死都不想再看见你。她说。



 

闻柳感到荒诞:明明恨一个人恨进骨子,同这个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表达不来更深的恨意。她准备在原地站会儿再上楼,因为哪怕是和付国栋仅仅说上这么一句话,整个人体内的力气仍像被拔走气门芯似地倾泻满地消耗殆尽,闻柳暂时还提不起劲。她屈起一点膝盖,俯身捶打发酸的腿肚,再扬头的时候望见一个朝大门落荒而去的背影,像极了余秀云。


她打给她。从身后看着余秀云手忙脚乱掏电话。


喂,闻柳啊。


余秀云语调欢快得刻意。


妳在哪呢。


我?余秀云左右环顾,似乎想找点熙攘声响。我买菜呢。


闻柳在那一秒学会了余秀云缥缈的叹息。


过来吧,我在底楼等妳。



 

让她想想要不要解释。


余秀云没有掩饰眼角眉梢的失落,可她没问那个男人是谁,她问的是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还是不要吧。


闻柳不去理她。她知道余秀云不会缠着她问很久。


「那是我前夫。」


她拣余秀云没问的答。


出乎意料地,余秀云不屈不挠重申她的疑惑:「所以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呢?」



 

 

 

余秀云深信直觉,那些好的坏的预感,犹如暴雨前弥散在空气的泥土腥,为结局泄漏可循的痕迹。可闻柳不给她放任直觉的机会。


「别问了,」闻柳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依次滑入她手掌,「好么?」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然就牵住了余秀云?自然得就好像余秀云炒米线一气呵成的动作:拾起,下锅,过油,爆炒,再撒上剪碎的青葱和红椒。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而余秀云的心被煸得稀烂。她怎么能这样?


余秀云好像再次闻见嵌进指甲缝的油烟味道。其实她知道没有,出门前余秀云特意搽了护手霜,那支瘪平的护手霜,费力才能挤出一截。是闻柳身上好香。香得她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她任凭自己被她拉着。往南也好,向北也没关系,值得也可以,不值得也可以,她什么都不再问了。



 

也是就在那段层层上叠的台阶,余秀云似乎懵懵懂懂有些嚼过味来:或许她和闻柳真的是一种人,说不清谁比谁更可怜。事实上如果她见过被付国栋像只雏禽般提起来掼向地面的闻柳,余秀云将无法把她跟雨夜傲立在伞下、字字珠玑替她讨尊严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又或者由此她才能明白,闻柳身上每根桀骜的骨头,是拆开了敲碎了再重新拼凑回完整的。


余秀云可以等待,她并不着急。她才二十五岁,有大把时间和耐性去等闻柳自己愿意对她剖白。闻柳几岁?不重要。她看上去这么簇新姣好,险些比余秀云更要年轻。等等,闻柳会去记每桩开销吗?应该不会。不,肯定不会。那最好不过了,余秀云可以让闻柳存在她这儿的一百块永远没有用到见底的那天。她为她陡然萌发的狡黠主意沾沾自喜。



 

七个月后余秀云假如回溯七个月前这个阳光朗照的日子,她会感慨当时给自己下达的错误旨意。


但那七个月间,她和闻柳的关系逐渐跳脱于世上任意一项对「亲密」的定义。无法细究她们算互相的什么,但在余秀云心里,她们什么都算。她相信闻柳也是一致的认为。否则她不会在那堆夏夜潮热的风里,给她唱,灯火闪着余波,随着妳的呼吸移动。哼这句的时候,闻柳温凉平和的眼神哀哀伤伤缠过来,切切实实掘住余秀云,但她的身体克制着从不靠近。


余秀云不曾料想原来让人舒服的相处之中也可以包括如此多安静的时分。以前,属于的她和另一个女人的夜晚,她们的消遣只是在电视忽闪的荧幕前比赛磕瓜子,咔嚓咔嚓,磕到双双上火满嘴燎泡,连亲吻都变作嘶哈的疼痛;再或是打扑克,吵吵嚷嚷,对方输了也耍赖,汗涔涔逃进被窝,她们的被窝,向余秀云求饶同时勾 引道,我们睡吧。


大多数时候闻柳总是无声地看她。炒菜时候看着,吃饭也看着,余秀云低头算账,沉浸在加减乘除中,她噙着笑还是看。余秀云不理解自己到底有哪里值得被端详。她也很想多看看闻柳,但被对方这么一抢占先机,余秀云反而不好意思看回去了。


她只好偷偷地,像她们刚认识那会儿一样,躲在升腾的烟雾后面一遍遍寻找闻柳挺直的身影。中午她们约好一起去吃麦当劳。要给闻柳点份汉堡,余秀云在心里盘算,还有鸡翅和香芋派,闻柳实在太瘦了。她自己就想吃薯条,她还不怎么饿。


然后余秀云眼睁睁看着闻柳像只破碎风筝似的从她视线内一点点倒下去,倒下去,倒在几欲融化的柏油马路中央。余秀云愣了几秒,丢开锅铲,灶台,推车,现金——她一度以为最令她在意的东西——驱使自己跑起来,不顾一切地跑起来。


去它的炒米线,她会不会又一次失去牵挂的人?

 

 



 

这就是闻柳一直等待着的恰好的时机了。


她将银行卡放到病床丝毫不柔软的竖条被单上。密码是210116,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将来妳可以换个好点的房子住……


余秀云惊惧万分扑过去握她的嘴:妳在胡说什么。


闻柳说别怕,余秀云,还没真到那步。只是以防万一。



 

闻柳的乳房被手术刀切走半边。


余秀云在手里削一颗苹果,尝试安慰她:「我两边加起来也没妳一边大。」


一点都不好笑。说完余秀云为自己烂糟糟的混话懊恼。


其实她内心没有特别悲观,因为医生说只要那些坏恶细胞不生长,闻柳可以过得和普通人一样。也许就是不能继续站岗,她不可以再太累了。


普通人。余秀云咀嚼医生的用词。她没想到自己二十五年来习以为常的「普通」,居然有天还能叫其他人羡慕。



 

但闻柳不是其他人。手术前一天,闻柳喊住已经快走到房间门口的余秀云,她不知何时从床上下来了,病号服空荡荡挂在身上,她喊住余秀云。


我去交钱,余秀云向她解释,很快回来。


我不是要问这个,闻柳轻轻地摇头。


「我想问,妳可不可以抱我?」


余秀云走过去搂住那具温热的身体。她第一次感受到闻柳的胸,柔软的,滚烫的,紧贴住余秀云,感受到那里面心脏的跳动——咚,咚。


她们在那个漫长的拥抱中交融,将彼此摁进自己,纳入自己,成为自己。


闻柳再也不是别人。

 

 



 

余秀云喜欢攒钱,攒一团散乱的硬币和纸钞,去附近小商店兑成一张一百。这样去银行存钱,柜员就不用点上很久。余秀云知道,就算攒一辈子,她在这个城市也买不起属于自己的几十平米,不过没关系。


余秀云家洗手台上方也有其他女孩家里有的那种梳妆柜子,但是里头没有精华也没有面霜,没有腮红,更别说高光。她只有一支压得扁扁的护手霜。余秀云会在去见闻柳前往手背上挤一点,因为不想闻柳握到的手是粗砺的。


余秀云每天三点半会推着她的流动小摊走到定春路的尽头,在那棵高大的洋槐树下撑开一柄已经生了锈的阳伞。伞又大又沉,独自支起来要费上好一番力气,有时候碰着下雨,情形更狼狈,但余秀云习惯了。


定春路的十字口曾经有个指挥交通的女警,忘记哪天起,执勤的换作了男人。


即便这样,余秀云还是常常会从摊位后面抬起头,抬头去望向柏油马路的中央。仿佛在柏油马路的中央,那里永永远远站着一个高瘦挺拔的闻柳。

 

 

 

 

 


-完-


一勾银

沈阳的春天

【欣欣x 圈圈】


这不是王晰第一次来沈阳了。


准确地说,这地方很亲切,算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从前来这儿的时候他还叫王欣,十七八岁的小伙儿,从大海边上的城市来,还没有学会思念家乡。王欣是想来这儿念书的,大城市嘛,学校也好,可惜他没考上,但还是决定来看看。


王欣在学校后门没头没脑地转悠,拖着个行李箱,鼻子不是眼睛也不是,就这样碰到郑迪。那一年郑迪上大四,大眼睛高鼻梁,趁着夜色穿短裤和拖鞋跑出来喝酒,被王欣一把拉住。郑迪悚然:“小弟弟,你干什么呢!”


王欣是个腼腆又热情的小伙子,当即抓住他攀谈一番,然后犹犹豫豫地被他拉去一道...

【欣欣x 圈圈】







这不是王晰第一次来沈阳了。


 

准确地说,这地方很亲切,算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从前来这儿的时候他还叫王欣,十七八岁的小伙儿,从大海边上的城市来,还没有学会思念家乡。王欣是想来这儿念书的,大城市嘛,学校也好,可惜他没考上,但还是决定来看看。


 

王欣在学校后门没头没脑地转悠,拖着个行李箱,鼻子不是眼睛也不是,就这样碰到郑迪。那一年郑迪上大四,大眼睛高鼻梁,趁着夜色穿短裤和拖鞋跑出来喝酒,被王欣一把拉住。郑迪悚然:“小弟弟,你干什么呢!”


 

王欣是个腼腆又热情的小伙子,当即抓住他攀谈一番,然后犹犹豫豫地被他拉去一道喝酒吃肉。王欣一手拿着串儿,有点举棋不定地问郑迪:“你真的是学声乐的学生呀?那你能喝酒吗?能吃这个吗?”


 

郑迪就着王欣问东问西的当儿又喝了一口:“没事没事,你管不着这个,吃就成。”


 

“那多不好意思呀。”王欣的脸有点儿红,嘴里却没停。


 

“你怎么就碰上我这么好的人了呢?”郑迪咧着嘴笑,看着这个比他小了几岁的男孩,“那你也说说吧,现在怎么办呢,我没法儿带你回去的呀。”


 

“那我去哪儿?”


 

“从哪来回哪去呗!”


 

郑迪就看着王欣像个气球一样慢慢泄了气。烧烤摊上的灯光很昏暗,王欣抬起头,他才发现,这个男孩有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王欣说:“我是从营口来的……”


 

他就说,哎呀,营口,好地方,有海啊!


 

王欣说,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讲话。他说好的好的。


 

王欣从家乡营口来到沈阳,想来这儿学唱歌。其实也不是非这里不可,不知怎么,他就是认定了,他得在这上学。他天生就有点倔,虽然跟谁说话都有一点温温柔柔的,很和软,但是在这件事上很坚决。他要唱歌。


 

郑迪感慨,英雄出少年啊。


 

王欣说,不是的,你要是认真讲,我不是的。但是你要是嘲笑我,我现在就走。他从兜里往外掏钱,一边站起来。


 

郑迪把他摁住,说,我跟你道歉,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介意啊。


 

王欣就沉默了,郑迪只听见旁边大树上的蝉哇哇乱叫,叫得十分热闹,但热闹是它们的,沉默是自己和王欣,沉默是今晚的沈阳。


 

王欣当晚就去买了回程的火车票。郑迪陪他到火车站,离上车还有好一段时间,他和王欣坐在椅子上相顾无言。郑迪说,就这么回去啦,甘心吗。


 

王欣说,当然不啊,你等着吧,有一天我是要回来念书的。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个学校,我要找最好的老师教我。


 

郑迪笑了,他抚摸一下王欣头顶柔软的发,像王欣的一个兄长,然后说,好,希望你如愿以偿。


 

王欣离开沈阳,带着穿短裤拖鞋的郑迪的祝福,奔向他的人生。


 

然后王欣就变成了王晰。这个名字他改了很多年,很奇怪,他不信命,但是信这个。这个名字会给他带来好运气的。


 

郑迪大学毕业之后找到了一份工作,很稳定,和很多人一起唱歌。王欣打电话到他单位,他躲在后台偷偷接,背景音是同事们合唱的声音,勉强听见王欣说话。王欣说,你在北京啊,你怎么没留在沈阳工作呢?说不定过两年我就回去找你了。


 

他说,哎呀,这不是被他们录用了嘛,我也没想到,先就这么地吧。你那边还好?


 

王欣说,很好很好,我会去沈阳读书的。然后挂了电话。


 

于是郑迪就又回去大家中间唱歌,生活平庸,偶尔有温柔的梦噫被打碎,醒来发现是电话铃声响。


 

那时他接到了人生中第一部音乐剧,也曾想过打电话给王欣,可是那会儿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就作罢,第二天睡觉起来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接下来几个月在剧团忙到不可开交,王欣打来电话也没顾得上接,就这么一来二去地没能够说上话。


 

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没有大事发生,有时候会接不到戏。但是有一件事,郑迪改了名字,叫作郑棋元,很好听,奇缘,希望这名字给他一些好运气。他照旧是奔波,好运气似乎迟迟不到,除了唱歌,生活里没有别的事情值得期待。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他拿着一面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哈哈哈,乐亦在其中矣。其实还有多难呢,郑棋元说,我就那么过来了,现在不是挺好。


 

王欣跟他讲电话的时候,听着他这些话,在电话那一端喘不过气。谁经历过谁知道,他也许不懂郑棋元,可是他懂他不是随随便便讲出这些话,这样的话每个字都比金子还要珍贵,是冬天去后,庭前折柳,珍重待春风。


 

王欣也把名字改掉了,他很认真地和郑棋元描述,王晰,日,木,斤,就是清晰的晰。郑棋元说,好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好,咱们五行缺木啊这是。


 

王晰说我可去你的吧。


 

他们总是没办法见面,没法好好说话,重要的时刻永远恒定在电流电阻中间,就好像他们其实从未谋面,带着海风气味的、把郑迪扑个满怀的王欣也是不存在的。


 

可是某一天,郑棋元接通电话,就听见遥远的哽咽的声音,是王晰。


 

王晰说:“我要去沈阳读书了。”


 

正在喝水的郑棋元很高兴,隔着手机屏幕和王晰碰了一杯,然后尝到自己的眼泪。郑棋元用袖子抹一抹眼睛,大声说:“怎么,你要去沈阳读书啦!”


 

“我以前考不上,可是我现在拿了那个奖,你知道的,我现在总算可以说,我是拿着奖去上学的,我要找最好的老师教我。”


 

郑棋元这一年早过了三十而立,可是他毫无理由地号啕大哭。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郑棋元飞回东北,去见王晰一面,看看他的小女儿。他们没有去大海边上的王晰的家乡,而是约在沈阳。


 

王晰的女儿还是个小不点儿,躺在摇篮里,郑棋元给她唱歌,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挂窗棂啊。蛐蛐儿叫,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啊。”


 

他是对着一个小小的王欣唱歌,所以温柔又和气。王晰坐在旁边,看看女儿又看看他,这个人眉眼很漂亮,从前就很好看,现在依然很好看,大眼睛高鼻梁,眼睛亮亮的,是看小朋友的神气,也是他当年看十八岁的王欣的神气。王晰第一次不是在电视上听他唱歌,又是一支摇篮曲,听到打瞌睡,在他的歌声里做梦,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沈阳的春天提前到来了。

河北江

无药可救

黄志忠乙女

约的稿,禁一切

作者: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


一、办公室新来的同事叫小王


办公室里来的新同事叫小王,头发很短,眼睛敞亮,衬衫领子和袖口都洗得很干净。同事里有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不管资历深浅,一概都碰了一鼻子灰。偏偏他就爱粘着她,她从单位超市刷了两箱牛奶,他便送她回去。路上你来我往说着俏皮话,出门连门卫都多睨两眼,远远看着真登对。


山城楼梯多,居民楼像两面扇似的立在两侧。有老人家出来倒水,有小孩戴着皱巴巴的红领巾乱窜。上了楼,她用钥匙开门,先进去找了拖鞋:“进来喝口茶。你零零后,没见过这种房子吧?”


他接过去,凉凉的一碗水:“是没见过。姐,你跟谁一起住?...

黄志忠乙女

约的稿,禁一切

作者: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



一、办公室新来的同事叫小王


办公室里来的新同事叫小王,头发很短,眼睛敞亮,衬衫领子和袖口都洗得很干净。同事里有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不管资历深浅,一概都碰了一鼻子灰。偏偏他就爱粘着她,她从单位超市刷了两箱牛奶,他便送她回去。路上你来我往说着俏皮话,出门连门卫都多睨两眼,远远看着真登对。


山城楼梯多,居民楼像两面扇似的立在两侧。有老人家出来倒水,有小孩戴着皱巴巴的红领巾乱窜。上了楼,她用钥匙开门,先进去找了拖鞋:“进来喝口茶。你零零后,没见过这种房子吧?”


他接过去,凉凉的一碗水:“是没见过。姐,你跟谁一起住?”“姐”这称谓,是小王偏要叫的。她推辞了,却没敌过他顺口。大男孩看到餐桌上的《参考消息》。


“是我爸。”她背对着他,正在收阳台上晾干的床单。


“你爸爸?”小王想帮忙,走上前时,恰好遇到风。


有风迷了眼睛。


对面是密密麻麻的居民楼,家家户户。晾晒的被套、毛巾、黑色的男士棉袜、肉色的船袜、年轻女性略微花哨的文胸、中年男人款式陈旧的内裤,她站在那之中,笑着回头看向他:“哪里有让客人做家务的道理——”


门就在这一刻响起。


男人进来了。黄志忠走进来,手里拎着刚买回来的菜。唇角向下,眼光却向上抬,那是一张令人敬畏的脸。不论他是谁,不论对方是谁。


“哦,回来了。”她倾斜身子,先一步打了招呼。


小王好像打了招呼,又好像没打。仓促些也是正常的。她知道自己爸爸乍一看有点吓人,于是笑着出来打趣,把陌生的两端连到一起:“爸,这是我们单位的新同事小王。”


“哦,”黄志忠微微笑了,那笑容足以驱散小王的戒备,却反而加深他的紧张,“刚毕业参加工作?不错。”


她进去洗了几个苹果,用果盘装着拿出来,小王却说要走了。“留下来吃饭啊。”她客气道,跟着送出去。


“不了不了。”此行此举才显得有分寸,讲道理,小王连连摆手,“你回去陪叔叔吧。”


她好笑,加上两个人也到了楼下,索性打趣道:“你是不是被我爸吓到了啊。”


“有点儿。”小王说着,自己也笑了,“不过你爸爸长得跟你不怎么像。”


“是吗?我像妈妈些。”


“真的?那我可好奇了。”


“我妈妈爱说我长得漂亮,其实就是夸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说这么多惹人笑的话。或许只是气氛使然,被什么附身了。这不太像她。


说到这里,她就不再挪步子了,转而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下去。小王下了楼,扫了共享自行车,回头朝她挥手。她知道,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姐,你回去吧”。当然要回去,不说也会回去的。


门还是十几年前安的防盗门,门铃早坏了。她重重地碰上,推了推,确定关紧才进去。黄志忠在看体育频道转播的CBA,还是他明明特不看好的上海队。她取了一个苹果,当着他的面切成两块,把核掏空,再递了一边给他。“手指都起皮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反正家里也就两个人。


他没头没尾地回答:“那孩子看着不错。”


“是吧。”她吭哧发笑,说不清为什么,起身准备去做饭了。他们家有个规矩,一个人买菜另一个人做饭。


隔天上班,小王来她办公室这边取材料,顺带道了声谢,夸她分他那一杯白开水好喝。他刚走,年纪大点的女同事就凑了过来,两眼放光,闪着搜罗到茶余饭后下酒菜般的欣喜,狡黠地拍拍肩膀:“可以啊!”


“什么可以,”年纪轻轻就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混,她装傻充愣惯了,糊弄得得心应手,“我怎么听不懂?”


“你这么大,不也可以考虑了?”


她顿了顿,转过头回:“呵呵,不着急。”


单位组织一年一度的篮球赛。她不大喜欢掺和这种热闹,去年被哄去凑了个数,没想到就定下来了。有时候想找个借口,也不好意思让别人顶,末了只能自己吃这个亏。周五下午,小王特意从QQ上伸出了援手。而她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打篮球这回事,她算不上一窍不通。还是小时候,黄志忠也带她打过。他很擅长这个,还进过体工大队。


她喜欢和爸爸一起参加运动。他教她游泳。“试试就会了。”他会这么说,像那些什么都能轻易全力以赴、做到最好的人。他们不是去泳池,而是老家的湖里。水是流动的,潺潺而可怖。他抱着她的腿,手掌在她的身体上浮动,好像抚摸自己饲养的海豚,让她能漂起来。


现在想来,那样的时候多么难得。印象里,黄志忠总是很忙。起初她还跟在他后头“爸爸”长“爸爸”短,蚊子咬了包都要给他看,到后来自然而然也习惯。这个人像影子一样,偶尔在家,偶尔不在,即便是在的时候,也不会给她带来多少欢笑和眼泪。“爸爸”嘛,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小王先陪她跑几圈热身,然后做传球练习。他把球抛给她,她接住,然后迅速扔回去。他会问一些问题,她专注于接球,也就匆匆忙忙应答。


小王问:“国外好玩么?”


她笑,眼睛只盯着球:“是去读书的,哪有钱玩啊。”


“那时候手头很紧吗?一个人,挺不容易啊。”


“其实也还好,”她说,“我爸身体不太好。”


小王知道,这位办公室的女同事早年丧母,就和这一个爸爸一块儿生活。她老早就出国,父亲倒也没再娶。两个人相依为命,某种意义上可谓是十分高尚的家庭。


一连一个月的周末,小王都风雨无阻来教她打篮球。她也成功在高手的教导下突飞猛进,逐渐脱离原本站桩看戏的外行身份。作为酬谢,她专程请他到篮球场旁的湘菜馆子吃饭。


他们吃着饭。她接了个电话,回来时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爸刚好从这过,问我回不回去。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小王嘴巴辣得直疼,正点头,她已经出去了。秋冬季,天黑得早。他喝了口茶才后知后觉缓过来,自己也去问候一声才好。小王起身往外走。门外风大,环顾一周,也没见着别的人。他摸出香烟来,本来要抽,又想给她留下个好印象。刚要收,便听到一阵不愉快的声响。


天色暗,他们也没看到他。小王看到男人与女人走出来,从什么都没有的巷道里,像在争执,又波澜不惊。


黄志忠去拉她肩膀,她像要往地上倒似的,又被他托住了。她起身,手推着他胸口。黄志忠要说什么话,因而贴近了她的脸。呼吸间的白雾有过片刻的遏止,随即才散开来。


细微的声响从黑暗中传来,是香烟掉在了地上。他们听到了声音,也回过头来,她看着小王,局促的,隐秘的,甚至掺杂着匪夷所思的欣慰。黄志忠却别过脸,像在忍耐什么,或许是这寒冷的季节,也可能纯粹只是在场的第三者。他看到滚出去的香烟。


她整理了外套,没有走过来,只是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她的意思很明显,是“你回去吧”。会回去的,当然要回去。毕竟除回去以外,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二、我的爸爸


中学下晚自习时,她骑车摔坏了膝盖。那一跤特别狠,血流得停不下来,校门口其他家长叫了救护车。黄志忠来得特别快,没有别的原因,当时她妈也在住院。她躺着看他,那情形特别可笑。黄志忠不问会不会留疤,也不关心她疼不疼,只说医生辛苦了,除此之外就是去哪交钱。


后来她跟他提这件事,没有责怪的意思,却说他怎么能这样。黄志忠不回答,只拿眼睛瞥着她。


有的时候,她有点怕他。但她并不讨厌“怕”的情绪。她知道他膝盖也有伤,所以才肆无忌惮。雨水连绵的时节,她偶尔会将这种疼痛视作某种关联他们的讯号,而膝盖则是这血肉做成的电台。他们是紧密相连的,肌腱交织,脊髓也搅混在一起。


他们家有个规矩,一个人买菜另一个人做饭。她多半是沾油烟味的那个。黄志忠从不像别人家买菜的男人,会拎些烤鸭、豆腐皮之类的小菜回来。他说那些不健康。她可从不觉得他们俩能过得多健康。


特别痛苦的时候,她说过要搬出去。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在去给妈妈扫墓回来之后。说是真受不了了,倒也没到那地步,或许她只是不安。女人终归容易不安些。那么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想索取点什么,可他只看了她一眼。


黄志忠说:“可以。要注意安全。”


在别的时间点,别的地方,他也曾这样说过:“要注意安全。”她在这句话的催促下撕开安全套的包装,按捺着情欲的湿热合上眼。


她最终还是没有搬,继续和他住着。这种“算了吧”近似于婚姻的无望,也有些命运如此,自甘堕落的惘然。


小时候被蚊子咬了包,她举着给他看。他那么高,背总是挺得很直。在小孩的眼里,大人终归是高高在上的。黄志忠从不蹲下身来,亲热地圈着某个孩子,他只是低下头,握住她手腕,像要把她拎起来似的——有一次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妈妈当时还健在,又好气又好笑。他们是那样好的一家人,即便永远成为了过去。


他仔细看了看,伸手捧住她的脸。“没什么事,玩去吧。”黄志忠揉揉她的头。她感觉天灵盖都发麻,幸福感在心里震荡。


有那么一阵子,他们关系并不那么亲热。上大学要离开家,千里迢迢地到处跑,再回来,好像蜕了一层皮,连她都觉得自己陌生。黄志忠却不为所动,淡淡问了以后的打算。缺乏交流的父女,肢体接触很尴尬。坐下好好谈是晚上,电视里在播纪录片。她忘了是什么,全因为不感兴趣。他其实也没看进去,她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喜欢跟人说:“我妈妈爱说我长得漂亮。”就像她妈妈的确喜欢对人这么说。后来她看到一则故事,密耳拉的母亲称赞女儿美貌,引发女神震怒,故而降下惩罚,迫使她与父亲交合。他们像是英雄与拥抱英雄的树,热烈地欢爱,冷漠地醒悟。


妈妈的墓在邻市,他们顺路去看了外祖父母。退休分配的房子小,也就没有留宿,转而住到附近的快捷酒店。不是市中心,所以也不热闹。两个人在楼下吃了饭,她多盛了一碗,没吃完,于是拨了一些给他。


吃过饭,外面还刮着风,她想说等一等,黄志忠却像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直接往外闯。她忍不住笑,追出去,索性贴到他背后,依偎着往前走。这件风衣是去年买的,她买回家给他,他还说不要,结果一穿就是两年。她把脸贴在他背后,风便都剜在他身上。


他说:“这么娇气。”


她觉得他在嘲笑她,而这嘲笑很没根据。心里这么想,却也没从他背后钻出来。好在走了一会儿,风小了,到了广场上,不少中年妇女在跳舞。他们跳的歌是凤凰传奇,她问黄志忠听过没,他说“那当然”,脸上略微有了点笑影。莫名其妙。


“要么不结婚,就我一个人给你养老好了。”她望着远处,彩灯把眼睛照得很亮。


他说:“那不行。”某些时候,黄志忠总会说些扫兴话。


他们走在一起,她挽住了他的手腕。他没动弹。


跳舞的人也休息了,一个阿姨把他们当成夫妻了,凑过来问她要不要加入,广播费多少多少,还能参加市里的表演。她只笑,摆着手说,那不行。


回到酒店,也没有多晚。黄志忠从包里取了雪茄与剪子来。被她看到,抬手盖住。分明已经许久没抽过。两个人目光的交汇。这里没有风。


他们又做了一次。他去洗澡,留下她躺着,床单被卷到一边。她侧身躺着,赤身裸体,眼泪静静地流淌。抬手擦干了,却还是流下来。



海鸥一号

【棋魂】追随它的旅程

一些说明:

打游戏整个设定来自《李献计历险记》。


整个感情的底色是光嬴,暘绪,其实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任何西皮文吧,不过是我自己一直想写的。

然后有一辆光潮自行车,一句话煦嬴。以及还有一点好小肠的戏份,嗯……

总之就是一篇非常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随便看看,不要当真。(潮子胡扯.jpg


洪河搬走那天,我站在阳台上抽烟,没有下去送他。我在飘散的烟雾里看见那辆货车消失在街角。觉...

 




一些说明:

打游戏整个设定来自《李献计历险记》。


整个感情的底色是光嬴,暘绪,其实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任何西皮文吧,不过是我自己一直想写的。

然后有一辆光潮自行车,一句话煦嬴。以及还有一点好小肠的戏份,嗯……

总之就是一篇非常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随便看看,不要当真。(潮子胡扯.jpg

 

 

 

 

 

 

 

 

 

 








洪河搬走那天,我站在阳台上抽烟,没有下去送他。我在飘散的烟雾里看见那辆货车消失在街角。觉得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上个月我和他吃饭,两个人都喝多了。我问他是不是有毛病,和灿灿好了这么多年,非得跟我一起,俩人窝在这套老房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我问洪河,他没说话,低头喝酒。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居然红了。他又抿了一口酒说,时光,我担心你啊。我听了有点烦,在洪河面前我的臭脾气没改过,跟青春期从没过去似的。


我多大人了,用得着你们整天跟着我屁股后面照顾我吗,我一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我能把自己饿死冻死吗。我知道自己有时候看起来着实是不太正常,精神萎靡,除了下棋,其他时间精力难以集中,抽烟,喝酒,打游戏,半点正事没有了。


多亏了围棋,让我看起来还有个人样儿。多亏了围棋,很多人大概都这么想,围棋像是一根浮木,在水中托举着一个摇摇晃晃的我。


于是我自知理亏地又把噎他的话咽回去了一半,我耐着心劝他,像很多时候他劝我一样,我说你别耽误人灿灿了,我能有什么事啊。下个月给我麻溜儿搬走啊,我最近睡眠不好,正好一个人住一阵儿,清净清净。洪河没说话,他不说我也不说,他在这次沉默的对峙中败下阵来,无奈的点点头。我夹了一口菜,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犹疑。


这房子我住了十多年,洪河把他的东西搬空以后,我在他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又回到我的房间。


这床,这桌子,这屋子里所有的物件儿,几乎都没换过。倒也不是刻意为之,你知道生活总是需要惯性的。没必要也不应该去随意打破它。



过了一会儿,方绪给我发微信语音说一会儿来给我送个好东西,我给他回了个“好”。语音里他语气神神秘秘的。


这些年我从他那儿学了不少消遣的东西。人人都说我天生我材必有用,说我天生就是下棋的料,是围棋天才。只有方绪不和我聊下棋的事儿。俞亮出国的这些年,俞门的事都是他在忙前忙后,他整个人已经和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但我看他挺乐在其中。


他曾说在我的身上了看到了他隐约的未来。这他妈的简直是有病,我身上哪有什么未来。不过这话我懒得对他说出来。毕竟我还有求于他,好喝的酒,好抽的烟,他得给我留上一口。我经常想,你们俞门的人,不仅眼神不太好,还都有点疯。但我也没有说,因为疯子也都挺可怜。



过了一会儿方绪来了,我听到他停车的声音,豪车停在老式居民单元楼门口,尖头皮鞋在楼道里夸夸作响。永远都是那副资产阶级小开派头。


我早把门打开了。他推门进来把墙上的灯摁开,被屋里的眼皱着眉头,显示出对我的生活状态一以贯之的不满。我坐在地上抽烟。眼皮也没怎么抬,他把一个游戏光碟放在餐桌上,说给你点了个外卖,少抽点烟。然后就走了。


少抽点烟。这话他好意思说。我抽的第一支烟就是他递给我的。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说他实验室的朋友开发了一款新游戏,叫时光历险记。打穿这款游戏,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这事儿听着挺玄乎的,但是我已经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唯物主义,也不愿意思考唯物还是唯心这么有深度的事情。除了下棋,其他时候,我只是活着。



说回这事儿这款游戏因为恰好和我同名,方绪的朋友就想着借我的名气推广推广。我说行啊,都无所谓,你去操作就行。



因为游戏还没有对外发布,只能把源文件拷给我。让我先随便玩玩。


我那天下午无所事事,在客厅看完电视剧,懒得动于是又坐到半夜,又去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是睡不着。看到桌上的拷了游戏的U盘。我心想,那就玩玩这个游戏。如果打开发现也是下围棋的,那我就立刻再滚回床上躺着。



我那几个月简直是废寝忘食。

每天除了下棋,就是打游戏,仿若一个网瘾爆发的中学生。洪河他们有时候过来看看我,给我送点吃的,我总是应付过去之后就接着打游戏。他们看我的眼神的很复杂,我没工夫跟他解释这一切。怎么?还么习惯这一切吗?




这个游戏仿佛永无尽头,关卡又难又多。我离谱到甚至推了几个不太重要的比赛,这游戏让我明白了,人会沉浸游戏并不是因为游戏多好玩,只是人有时候陷入一种局面,一种境地,就很难相信自己会输。


这一点我下了这么多年棋,面对输赢早已经有自己那一套。人不可能永远嬴,也不可能永远输。不就那样。我只想知道这个世界观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有一个下雨天,我吃完外卖,仍然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地上打游戏,屏幕上出现了三扇发着光的大门。门上飘着一个对话框蹦写着“是否确认进入”。


我嗤之以鼻,又在心中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对话框里说,如需回到此时此刻,再次在这三扇门之中的世界里,找一个人我一起打再穿游戏即可。


但游戏副本存盘清零,也就是我将什么也不记得。

我想也许这就是方绪说的,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的生活如同我打游戏的过程一样,不过是一个人在走一条漫长的路,经过一个个关卡。还有什么惊喜会发生。 


我怀着一种百无聊赖的心情点击了确认。







1出戏


一束光把我吸进屏幕里。哦,穿越了。


我成年之后经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我这些年养成的习惯。那些烂俗的电视剧,有时候其实也挺好玩的。我对一切能消磨时光事物都有参与其中的意愿。

对穿越这回事儿的了解全部来自电视剧里的情节。穿越了就穿越了吧。我知道,故事的最后穿越的人总会回到自己的时空。


我面前出现在一个拍戏的片场一样,这场景我也不算陌生,成名以后偶尔拍过一两次广告,摄影师,导演,各种机器的轰鸣。但这仍然是我一个我不了解的领域。



我不懂我为何会置身于此,但是我看到远处有一个很面熟的身影。这不懒师父吗?


我在17岁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原来在游戏的世界里,他也在干些颐指气使的事情。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不是能认出我来。我在旁边蹲着。看他来来回回给人讲戏,和工作人员交流。还挺忙的。跟当初兰因寺里只会躺着睡觉的懒和尚完全俩人。不过他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时候,又有几份相似。


等到戏散了,他一个人往片场外走。我找了个机会,冲上去叫他“懒师父!”他的表情显得有点怪异,他叫我小胡,他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懒师父,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有点惊讶的表情说:你是时光?他琢磨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然后说,哦,但我不是什么懒师父,我是刘畅。


我买了两瓶汽水和他坐在马路边上,我们各自给对方讲解了一下这次会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我说你们所处的世界,是我玩的一个游戏。我说我打穿了游戏,于是面前出现了三扇门。拉开第一扇就见到了你。真晦气,当然这句我没说出来。



他点点头,说其实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想你当然都知道了,你干得那些破事我现在也懂了。 


他说你是穿越了。我是导演。我心想说,合着我刚刚说一堆你都没听见,我当然知道你是导演。


我打量他,他比懒和尚瘦了点,因此看起来比较精神。我便将他理解成一个知晓我命运并且可以稍加左右的人,只是他对一切都讳莫如深。或许是怕我揍他。


我和刘畅提起,我曾经在酒吧喝酒见到一个很像…… 一个很像褚嬴的人。


第一次这样没有负担的在一个人面前提起他,是一种陌生而茫然的感觉。但是很快我只顾解开我的种种困惑便滔滔不绝的,倒苦水一样的自顾自地说了很久。他或许是出于善意,没有任何要打断我的意思,最后我问他,我遇到姚远这事儿是不是你操控的。


他说话偶尔有点结巴,结巴使人显得真诚,但他所作的事情让我难以对他信任。


他连连摆手,说,呵,操控,你这词儿用的,真……真不是我,只不过,但我也没有阻止。我只是想那也许是故事另起一行的一种可能性。


故事另起一行,我被他这种天真而没有章法的假想激怒了。真想抄起手边的饮料瓶子砸他的头。


我见过那人之后,大醉三天。最后我是在方绪的一个酒吧里彻底清醒过来的。被人送去医院洗胃。吓得洪河差点把我妈找来。

醒来后我知道这天上地下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人了。活下去的岁月里,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加深我的这个认知。我懒得与他废话。


如果这个游戏就只是这样,让我见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面,这游戏的研发倒也十分无聊。


我跟他说我还得回去呢。我掏出游戏光盘,说你打游戏还行?

他仿佛早就知道我要来找他干什么,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再四处转转吗。

我说,你别再瞎几把安排了我吧。你真当我好欺负呢,我早就不是十八岁了。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无所谓的语气,他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那个能力。


我说那就好,本来想揍你丫一顿,发现你好像没那么讨人厌。我看不懂他的表情,也懒得再仔细研究。我说,我有点搞不懂了,到底是你在我的游戏之中,还是我在你游戏之中呢。


他什么也没说,朝我摆摆手。

 



2退潮


那个人有一张和褚嬴一模一样的脸。我此时此刻坐在他家的木地板和他打双人游戏。


我在酒吧见到张超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酒吧的舞台上喝得微醺。操了,怎么又让我碰上这样的事。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脸,脑中五雷轰顶。看全身上下每一处化作焦土。


我没有立刻走上前去,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但是和我十八岁那年在酒吧里见到那个长得很像褚嬴的人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他喝得微醺,正拿着吉他在酒吧的小舞台上摇头晃脑的唱着一些英伦摇滚,我对此类洋气的事物一窍不通。等他下台,径直朝我走来,我在一瞬间是恐惧的。


他一眼认出了我,他既确定又困惑地叫我,时光。


他认出了我。在我们不长的交集里,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来,来干嘛的。

当天晚上我就跟他回了家。我说你得帮我个忙。他对我毫无怀疑,他说好啊。



我对他说你得帮我打通这款游戏。我毫不怀疑他就是能帮我打通这款游戏的人,他没问什么就说好。


他也太善良了,善良得毫无条件,也没有防备之心。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呢。 



那段时间老下雨,我们在他家没日没夜的打游戏,吃外卖,偶尔也聊天。我们俩话都不多,但他喜欢抱着他的吉他唱歌给我听,都是些英伦摇滚。我没听过,也听不出好与不好。只知道他很喜欢唱歌。人有爱好是很好的事情。

他问我平时喜欢干什么呢。我在这个平常的问题里,犹豫得过久了。下棋是我的爱好吗?我很少去想这样的问题。人能靠着惯性活下去已经不容易,又何必深究这惯性是从何而来,又会将我带往何处。


在我愣住的时候他吻了我。接来下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我进入他,柔软,潮湿,温暖的身体。他牵引我,和想象中不同,每一次都牵动我最深处的神经,引发一阵阵痛,但是仍然快乐。或者说接近我对这种快乐幻想的极限。我从来不知道和一个人这样的肌肤相亲,竟然充盈到接近痛苦。


到底是什么在隐隐作痛呢,我来不及去想。我仿佛找到了一个洞穴,便想将自己埋葬在其中,将其标记为我的坟墓,我的归处。

我觉得全身都好疼。我们在那样的时刻里什么也不说,他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轻轻柔柔地哄我,把我来势汹汹的情绪和渴望捋顺。他好像一个能装下我所有情绪的容器。一万种尘世的感觉在我这具腐朽的身体里飘散了。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我对他的身体并没有具体的概念,我只是在一遍遍的过程里,在几近溺毙的感觉里,短暂地想到生,又短暂地想死,又想到生和死之间。时间就像当下的欲望,汹涌而急促地流逝。


他的身体好像是一片故土,我克服了我的情怯,在此奔跑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展过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好过分,我几乎想要揉碎他,想把自己也揉进他的身体,让我躲藏起来。不必再往任何一个方向走去。


他不提问,也不回答。只是承受和接纳我的困惑我的不甘我的悲痛。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他。我哭得很厉害吗?我也不知道。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可是他轻轻说说:时光, 你的出口不在我这里啊。你去找另一个人吧。

 





3无双


我打开最后一扇门,看见的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见到胡先煦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我们有着差不多的长相,只是他看着比我年轻,比我富有生机,他的身上还有很多生活的可能性,只是这种源源不断的生机,17岁就从我身上彻底的流逝了。长大是一个被晒干的过程。是慢慢看到自己的尽头的一个过程,是看到自己尽头以后变得无所谓起来的过程。


我们互相说了说自己的这些年。我告诉他,大家都过得很好,妈妈很好,洪河很好,沈一朗,白潇潇,明明,吴迪,谷雨,大家都过得不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际遇。


说到爷爷的时候,我停顿了下来。爷爷去世以后的那段时间,我状态差得几乎无法比赛。人怎么可能习惯永别呢。

洪河真是挺爱操心的,张罗组织了一波,叫了一堆人,哄着我说我们去旅游吧。然后去了南京。地方是我定的。 ​​​​


我们在爬山的时候没来由地跟洪河说,我有件事没跟你说实话,却又没有继续往下说。洪河也没有追问,笑了笑说,没关系,祖宗。骗我一百件事也没事儿啊。你好好的就行。


说自从褚嬴走后,我几乎很少输棋。下棋不再是一种技艺,变成一条轨道,又长又窄,我走得很熟练,也走得很疲惫。可是一旦离这里,我就更觉得自己孤苦无依。



我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他一言不发的听着。是一种类似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关照。我也从未像这样对人盘点过自己的人生。人对另一个人倾诉时候,是不是很自怜呢,那种样子其实我是不想让人见到的。


但现在我无暇顾及这些。他敞开胸怀承接着我的情绪。我像是跑了太久的人,在这里终于了停下。他用少年人的悲悯维系着我和这个世界至关重要的联系。他是我唯一的证人。


他和我说演戏。他告诉我这些年度他过得很平静也很自在,也接到过一些很喜欢的角色,完成了一些很真诚的作品。

在用心感受着失去与得到。失去整个词,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就像对自己不留情一样,我对他也不留情。我直白地问他:你想他吗?


我不需要解释这个他是谁。小胡比谁都懂,我们拥有着同样的痛楚。他是我的出口,而我是他的裂缝。他没回答我,他只说:我知道你想他。


我想说点儿什么为自己辩解,却只觉得嘴中发苦。像是苦心隐藏了很多的秘密,被人发现了。既羞愧又觉得如释重负。


最后我只说了一句挺好。挺好。


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打开游戏盘,一切既顺利又迅速,我们过了一关又一关,打到最后一屏幕上出现了无数道门,我们急促地奔跑起来,有的时候是他穿过门去,有的时候是我穿过门去。


直到最后一扇门,门上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我们看着彼此的脸。他知道我要走了,于是走向我,一把抱住了我。

 

我曾经在痛不可当的时刻,做一些不可理喻的假设。我想,也许有两个我,有一个一直坐在一张摇椅哪里也没去过,凝视着另一个疲惫不堪的我的背影。凝视和背影,它们都是平和明亮的,朝向空空荡荡的未来。而如今我真的见到了他。

 

不虚此行了。

 

这最后一扇门也要关上了。

 




4 尘埃


我醒来是在兰因寺。这寺庙已经破败了。芸豆和懒和尚以及当年的那些师傅们都不知去向,这一切像是我的大梦一场。


我想我实在是很难向洪河以及我妈解释这段消失的时间去干嘛了。方绪的助手却跟我说,方绪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他替我编了个谎话,说我为了准备一个秘密赛事,闭关去了。我说他这人怎么干什么都这么得心应手的,连撒谎也是信手拈来。



下山之后,可给洪河憋坏了,打电话过来拉着我是一顿臭贫。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俞晓暘去世了,没人找得到方绪,整个围达已经乱成一锅粥。



后来那些年俞晓暘常年在医院住着。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总是很暴躁。生了病就更缺乏耐心,但仿佛已经接受自己走不出医院这个现实,这个问题大家都避而不谈。方绪和俞夫人轮流陪他。衰老的过程是人的速度变得缓慢,消耗别人,也消耗自己。


我去看过他一次,和俞晓暘在病房里下棋。我看到他长满棋茧的指尖,厚厚一层。他手背皱起来起来的皮肤,像是时间长出青苔爬到人的身上,逐渐被晒干。我想起来记忆里一双纤细的,灵动的手,一双永远与衰老无关的手。我站起来,把自己的手举起来,对着病房里窗户。夕阳的光从指缝中泄露出来。


我在出病房,看到方绪在走廊的窗户边抽烟。一个人的伤痛里是没有可借鉴之处的。


我找到方绪是在黑白问道的那间破败的棋室,我第一次见到俞门所有人的地方。他穿着西服躺在脏兮兮的地上,看着天花板。像条翻白的鱼。我想我理解他,就像他似乎也一直理解我那样。也明白了他所说的预感到底是怎么样的意思。


我说走过去把光碟放在他身边,说,绪哥,把这东西还你,谢谢你。

他说,游戏的bug你知道了。

我说,我知道了。

他说,bug那些人已经修复了。

我说,随便吧。


他又语焉不详地问我,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我也语焉不详地回答他,我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我说,你知道吗,我这次见到的一个人跟我说,其实有神论者也许一直搞错了。其实是活着的人在保佑死去的人。


方绪懒得理我,说,是谁跟你说的这么神神叨叨的事儿。


我说,是一个头很圆的人。


方绪睁开眼睛,跟看神经病似的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一个人走在那条走过太多次回家的路上。我给我妈打电话,我说我想你了。

我妈受不了我这么肉麻,她说,我看你是又馋了吧。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饭菜的香气飘过来。我常年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我听不清楚的声音。我又一次做了那个梦,有人喊我的名字:时光。我如有得到神谕一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梦到他了。我在心里回应他。我大声地说:我听到了。

我轻轻地说:我在这里呀。


我妈没头没脑地推开门,突然问我:时光,你感觉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她在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她到底知道什么。


我说,妈,我觉得很平静。

我说,妈,我想吃红烧大虾了。


我妈说,你看我刚好买了什么。一会儿洪河他们就都来了。说提前给你过生日。


我推开厨房的门,几只大虾在水里,有的要死不活,有的活蹦乱跳。阳光从厨房的窗户里直射入水,在水里折射成漂亮的光线。



 

5无问


死后的世界会变得宽阔吗?这答案我自然是无法知晓的。


在离别发生的第一秒,我就失去了提问的机会。在离别发生后的每一秒钟里,我都在失去着追问的力气。但我仍然一分一秒的度过着我的人生。


是的,我想我会活下去的。我会像他一样,一个人去走一条很长很窄的路。像一粒棋子在棋盘上踽踽而行,每一步都是去向,每一步也是归途。


我坐在椅子上,无意间想到他和我赌气的六年里,夏季的某一天。


我翘了下午最后一节课,一个人沿着一条小路走,路边长满了荒草,我迎着夕阳照射过来的光一直走一直走。夕阳把我和周围的荒草纳入一种同质的光里,这种昏黄的光线使我有一种像要走进一张旧照片里去的错觉。


这时候我突然回头看,身后什么也没有。风吹过,树叶飘动起来。在这一瞬间,我想起褚嬴白色的发带。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飘动在我眼前,飘在我的心上。


而那时候他跟在我的身后,是用怎样的一种眼神注视着我的背影呢?这些细节我永远也无法知晓了,这就像我这些年来的诸多困惑一样,只能向无尽空虚处飘去。而人生越拉越长,那些困惑也会随着记忆和痛楚一起逐渐变得稀薄的。

 

而我再回头去看,这一生中似乎再也没有度过一天那样好的天气了。

 



活着竟然是一件这样的事。

活着就是一件这样的事。


END.

不列颠不产茶

〔王晰/郑棋元〕借我

warning:混乱邪恶玩家没忍住/斜线无意义

别骂我 其实我什么都没写

Back to 2014#

 

熬到半夜的录制总是难捱,郑棋元憋不住,裹了外套出门想要出去透个气。

掀开门帘,迎面袭来的空气,激得郑棋元一身寒颤。他今天没穿秋裤,下午出门的时候考虑到大多数时间待在室内,根本穿不住。

闷在室内大半个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穿着单裤的郑棋元只好徒劳地跺脚取暖,还得谨防皮鞋底打滑。

人生艰难。

郑棋元做完心理建设,终于把手从衣袖里抻了出来,想要点一根烟。转头发现墙上贴了禁烟标志,只好把烟收进盒子,揣进口袋,站得离大门更远。

穿...

warning:混乱邪恶玩家没忍住/斜线无意义

别骂我 其实我什么都没写

Back to 2014#

 

熬到半夜的录制总是难捱,郑棋元憋不住,裹了外套出门想要出去透个气。

掀开门帘,迎面袭来的空气,激得郑棋元一身寒颤。他今天没穿秋裤,下午出门的时候考虑到大多数时间待在室内,根本穿不住。

闷在室内大半个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穿着单裤的郑棋元只好徒劳地跺脚取暖,还得谨防皮鞋底打滑。

人生艰难。

郑棋元做完心理建设,终于把手从衣袖里抻了出来,想要点一根烟。转头发现墙上贴了禁烟标志,只好把烟收进盒子,揣进口袋,站得离大门更远。

穿堂的北风真的冻人啊,失去了大楼荫蔽、把整个头都躲进了羽绒衣帽子的郑棋元想。

 

身后传来了门帘被撩开又碰撞到一块儿的沉闷声响,接着是“呲”、“呲”两声火石与钢轮的摩擦声,“克哒”把钢制盖子合上的声音。

郑棋元对这个声音很熟。

他并不好奇有谁和他一样会在这样的天放着吸烟室不用来出门受冻。深夜的尼古丁在寒冷面前已经失去了提神醒脑的功能,抽烟变成了身体记忆的一种模式。现在他一心只想快点抽完这根不算太享受的烟,重回热腾腾的休息室。

后方的来人看到了狼毛围绕的帽子里散出来的烟雾。

“劳驾,能借个火吗?”

 

郑棋元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低沉男声吓得一哆嗦,瞪了双眼睛转过身去。

四目相对。

来人先开了口:“师哥。”

郑棋元疑惑地皱了皱眉:“啊?”

 

问他借火的人是王晰。

郑棋元当然知道王晰。

王晰身上的聚光标签太多了,低音王子,金钟金奖,青歌赛冠军,哪一个都足以让他成为圈子里炙手可热的红人。

郑棋元跟王晰有过几面之缘,在熙攘的后台,在某个前辈组的局里,在某个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里。总之是在大脑里的社交记忆分区里。

郑棋元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王晰的师哥。

王晰微微低头,扬了扬眉:“哥是沈音毕业的吧,我今年刚考上沈音的研究生。”

 

其实除了都能在对外资料院校一栏写个沈阳音乐学院,王晰和郑棋元是打不着边的学长学弟关系。

某种意义上郑棋元或许都得叫王晰一声学长,毕竟他是本科而王晰念的研究生院。

对王晰来说,郑棋元还有很多其他的身份,比如是他早年在北京讨生活的时候接过的代驾顾客,是跟他同年参加了选秀节目半温不火的难兄难弟,是早在他前面在那些大奖舞台上留名的乐届前辈。

王晰偏偏拣了这一重。

一声学长王晰是绝对叫不出口的,在那些被他拿来当过扇子扇过蚊子的报刊亭文学里,学长这个称呼背后总是有太多的旖旎情事。

于是王晰喊了声师哥。

 

“啊…你好。”郑棋元急忙从口袋里抽出了左手,再把烟换到左手,打算伸出手去握。

郑棋元想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活像那些官老爷酒足饭饱后抽着烟眯着眼说,小王啊。

噫。

大概是看郑棋元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手空无一物,王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找人帮忙,笑总是没错的。

“哥,能借个火不?”王晰利落地甩开自己手上的打火机盖子,怕郑棋元不信似的,又试着点了几次,“没气了。”

王晰的乡音又出来了,在异乡拉进双方距离的有效工具之一。

“唉嘛…”郑棋元慌忙掏出打火机,跟着王晰的口音跑偏,“给。”

 

郑棋元看着王晰点火,眯起眼吸入了第一口,露出可谓餍足的神色,终于懂了为什么总有人在他吞云吐雾的时候问他,你不是唱歌吗,怎么抽烟。这感觉新鲜又稀奇。

王晰注意到郑棋元没有继续往嘴里送烟,猜他是在等着自己把打火机还回去。

“谢谢哥。”王晰说。

他这人吐字慢条斯理的,声音又沉,好像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格外真诚和发自肺腑。

郑棋元大概是在室外站得有些久了,手冰凉冰凉的。

王晰正欲说哥你抽完的话可以先进去,外边凉,就听见郑棋元笑着开口:“你唱歌怎么还抽烟啊。”

王晰心想这是明知故问,但还是答得乖巧:“这熬夜提神要抽,排练不顺要抽,思考问题要抽,开心了抽,不开心也抽。”

“呵呵呵…”郑棋元像是压着喉咙要和王晰比音低,“总之抽烟不需要理由是吧。”

王晰也跟着笑,笑出了胸腔共鸣。

 

郑棋元突然不着急把烟抽完了。

出于礼节他不会把王晰晾在门外,一个人抽烟茕茕孑立,不太人道主义。

于是他还是选择留下,好像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能在零下的室外互相取暖似的。

//接下来看缘分。

//脑子里只有一个场景但没有情节的缘更玩家如是说。

隐梧

【杨佳】三十有六

一个激情短打,会扩写的,但今晚忽然上头😭


马佳才二十来岁,就把自己的膝盖折腾得够劲。

单位有全国性的演出任务,团队要从华北平原一路南下,到广西最南端的一座小城才算停。马佳被领导挑进队伍里,于是也就这样跟着大部队奔波。

演出到南方某个二线城市时,正赶上当地入冬的第一场雨,膝盖的旧伤神采奕奕地与湿寒的气候寒暄,交谈得甚是亲密,马佳没本事打断,只能自己挨苦受罪。

疼难忍,罪难受,饭也吃不香。他没好气,躺在酒店潮乎乎的床铺上,不停切电视台,还嫌空调没吃饱饭似的,供不上足以烘干阴冷的暖风。

高杨戴着黑框的防蓝光眼镜,站在餐台旁,把热水壶里的开水一股脑倒进粉色塑料盆里,盆子中央...

一个激情短打,会扩写的,但今晚忽然上头😭





马佳才二十来岁,就把自己的膝盖折腾得够劲。

单位有全国性的演出任务,团队要从华北平原一路南下,到广西最南端的一座小城才算停。马佳被领导挑进队伍里,于是也就这样跟着大部队奔波。

演出到南方某个二线城市时,正赶上当地入冬的第一场雨,膝盖的旧伤神采奕奕地与湿寒的气候寒暄,交谈得甚是亲密,马佳没本事打断,只能自己挨苦受罪。

疼难忍,罪难受,饭也吃不香。他没好气,躺在酒店潮乎乎的床铺上,不停切电视台,还嫌空调没吃饱饭似的,供不上足以烘干阴冷的暖风。

高杨戴着黑框的防蓝光眼镜,站在餐台旁,把热水壶里的开水一股脑倒进粉色塑料盆里,盆子中央躺着一块毛巾。热气把他的脸扑得湿润,眼镜的防雾功能形同虚设,他只得摘下,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毛巾未沾热水的一角,提起来,放回去,使毛巾充分加热。

他聚精会神,没注意到电视台不再切换,而马佳双臂别在脑后,懒洋洋地看着他。

高杨是他老师新带的本科生,今年开学大五,来他们单位实习。单位领导赏识这名好学生,直接把高杨也塞进团队里,名曰“锻炼”,实则是帮老同学的儿子在个人履历里填进去份量十足的一行字。

老师半年前就告诉马佳,你是师兄,叫马佳多带带高杨。

马佳这人心直口快,跟老师说,这孩子轮得着我带吗?

老师没说话。

高杨倒是没有一星半点嫌弃马佳的意思,实习上岗第一天,就不请自来,在大楼里不停打听,终于打听到了马佳所在的排练房。屋子空旷,窗前摆着一排木桌,马佳不老实,坐在桌子上,晃悠着腿,一页一页地翻那本厚厚的曲谱。

窗户朝南开,窗框的影子落在马佳后背上。所以马佳一抬头,就看见高杨站在离他不远处,站在一方并不规整的阳光里。光分明没有照着他的眼睛,但高杨手不知道往哪放,于是就往前走几步,假装被晒着了,拿手里那本意大利歌曲集挡在头上,说,“佳哥,早啊。”

为着这,领导就把带实习生的活儿扔给马佳了。

马佳心想我哪会伺候小少爷啊,眼瞅着高杨端过他手边空空如也的保暖杯,“佳哥,你喝什么,我帮你倒吧。”

高杨根本没想过扮恭恭敬敬,他潜意识里压根儿没这玩意儿,马佳也看出来他明着在装乖,实质上是个狡黠的小孩,主意还特正。

和半年前老师寿宴那晚,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马佳说,成啊,你帮我沏点儿铁观音,茶叶在我办公桌上。

“行,佳哥你办公桌在哪?”

马佳打量着高杨,心想其他的都好办,只有主意正这一点最难搞。

“走,”他从桌子上蹦下来,拍了把高杨的后背,“哥带你认认路。”

他想,这孩子是个什么性格,总归同他没有关系,无非是来实个习,必然犯不上和他这个师哥牵扯上太多关系。

落在桌上的,拇指厚的一沓谱子,高杨回过头来,把它掂进手里。

“佳哥,你忘拿东西了。”

马佳扫了眼那叠粗糙印刷的A4纸,说“嘿,净顾着跟你说话,忘了。”

但后来马佳发觉老师还是有些先见之明,虽然专业和事业上,马佳帮不着高杨,但在床上,马佳可没少带他。

但把师弟带上了床,也就着实无法给老师一个交代了。

师弟十指不沾阳春水,细皮嫩肉的。马佳觉得刚刚好的温度,师弟就嫌烫了。马佳觉着等他这条热毛巾淘好了,自己的膝盖也冷透了。

“哎,你别在那儿浣纱了,”马佳伸手指盆,“拿过来我自己弄吧。”

明晃晃的嫌弃。

高杨听完就把毛巾撂回盆里,“哦,好吧。”然后把开水浸毛巾直接端到马佳的床头柜上。

马佳往里一看,险些噎着,“行,我看你是想帮我把膝盖骨烫掉了,永绝后患了是吧,”热气熏着马佳的脸,“你咋不兑凉水啊?”

“我准备把它先烫会儿,再倒温水的,没想到你急着要。”高杨平静地给他解释。说完,自己却绷不住想笑。

马佳这两天下地困难,心情不好,老爱使唤高杨干这干那的,倒也不指望高杨纡尊降贵任他指使,只是试图找到些缝隙,让他能够塞进去几句玩笑。

他开高杨的玩笑,高杨再心平气和地怼回来。一来一回的,他总会输给高杨一两句——往往在这种时候,马佳心里就踏实点儿。有时候他实在累,旧病复发也是折磨,于是只剩下一些不真切的情绪来粉饰太平了。马佳发现这一来一回的,不费力,同时似乎也是他和高杨之间少数的,有效的,粉饰太平的途径。

他这会儿要是能下地,准是自己去淘毛巾了。

高杨笑呵呵地端走盆子,走进洗手间,不多时,就掌心通红,捧来一条热毛巾。

他掀开马佳的被子,把折好的一团热潮覆上那层味道刺鼻的膏药,手松松地搭在毛巾上,听见耳边,马佳“嘶”了一声。

前天晚上马佳抱着膝盖任他操的时候,可没像现在这样。

满打满算,他和马佳相识不过九个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敢跟马佳说,“佳哥,你真是上岁数了。”

眼瞅着马佳想用那条好腿给自己一脚,高杨也没躲,而是在思考底气自何处来。

也许来自和马佳做的时候,他射过一次,就迷迷糊糊地要往脑袋底下塞枕头睡觉,好像做///爱是个助眠程序。也许来自此时此刻他所看到的,马佳还不到三十,膝盖就差到了这个地步。

可惜答案苍白,毫无说服力,继续沿着这思路思索下去,难免沦为自欺欺人。高杨不是傻子,也不会闲的没事骗自己。

他问马佳,晚饭你没吃什么,饿不饿?

马佳说不饿,吃了药有点儿犯困,想眯会儿。

困可能是因为高杨按摩手法得当,给他按舒服了,不然马佳怎么就在迷迷瞪瞪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握上了高杨的手背呢。

高杨关掉灯,跟马佳盖上同一床被子。

他不知怎的,睡不着,又在胡思乱想了。想起每次无论马佳多困,只要他还硬着,马佳还是会想方设法打点精神,提起屁股,或并起腿根,帮师弟解决问题;想起哪怕马佳又疼又瘸,只要病症见好,就顽强地贯彻记吃不记打精神,约上一群球友,上球场,干正事。

高杨就从不做这些傻事,他很明白生活很多时候讲究来日方长,意思是日子无论如何都要过下去,得给自己手头留点东西。

他闭上双眼,从背后抱着马佳的时候,马佳因他的动作而哼哼了两声,是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声音,好像在梦里膝盖也不得劲,往高杨怀里靠了靠。

马佳靠过来,高杨忽然莫名有些嫌热了,但顾忌着马佳的睡眠,没有动。

有时高杨感觉自己手掌下面的这副躯体在变老。

但更多时候,马佳躺进高杨的怀抱,高杨睡得很香,像抱玩偶似的,往他后背上贴一贴,使马佳感到自己被一块棉花糖粘住了,他朝后伸手,轻轻地摸一下高杨的脸蛋,真像一朵棉花云。他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受,像是一场雨涿在他身上,雨从云里来。

拥抱是他们离彼此很近的时候,隔着一层皮肉,人就无法与其他人交融。但人最后都融化在世界这方瓷坛里,让生活一搅,面目相对,相见难识。

高杨是个目光长远的孩子,心放得宽,很少大惊小怪。

后来他到了马佳彼时的年龄,之后又长到了三十多岁,就要逼近马佳十几年前拿来开玩笑的“三十六岁”了,还是会做不少错事,但总还是有人告诉他,“你还年轻,多经历些东西没坏处。”

好处坏处,他分不清了,他只是听别人跟他这么说以后,忽然感到后悔。

后悔以前自己笑话马佳老了。

尽管他当时只当这句话是玩笑,马佳也从没往心里去过一分一毫。

他就只是感到分量不重的后悔。

要是把他丢到二十一岁那年,叫他再把路走一遍,保不齐他会选择愿赌服输,戴着女同学给他别上的头纱去路演台上唱歌了,而不是认识马佳。

他不再想认识马佳了,这就是他后悔的。







😭今天小羊直播cue本命年三十六了,梦回去年如响应声的时候,子棋说今年是他本命年,佳佳说你本命年三十六是吗,被小黄损了一通“那不是和你差不多了”之后黯然下台,又被小羊喊回来,“让我们请回三十多的佳哥。”

#我拆我cp式嗑糖法#

顾裴

【元与均棋】一条屏蔽均朔的朋友圈

元与均棋

郑棋元有一天发了一条朋友圈,屏蔽了徐均朔。

纯属虚构

这是一条屏蔽了均朔的朋友圈。

只剩下了几个比较亲密的人可见,这个想法憋了这么久实在难受,我就是想和你们说说。看看就好,一会就删,大家也别往心里去。

两年前录节目时,均朔只是个特别爱说些我听不懂的流行词,成天跟他那些好兄弟闹腾的小孩,“从了他”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没那些想法,就觉得跟一本正经的何亮辰比起来,好像这个小孩要有意思的多--我一向不太喜欢人家多尊敬我,没那必要。那段时间真的挺难忘的,我学着他的样子说“出大问题了”,他狗了吧唧地偷拍我打王者说这就是艺术家吗,我是他的良师,他是我的爱徒,我们在平静中相处,也在平静中起了...

元与均棋

郑棋元有一天发了一条朋友圈,屏蔽了徐均朔。

纯属虚构

这是一条屏蔽了均朔的朋友圈。

只剩下了几个比较亲密的人可见,这个想法憋了这么久实在难受,我就是想和你们说说。看看就好,一会就删,大家也别往心里去。

两年前录节目时,均朔只是个特别爱说些我听不懂的流行词,成天跟他那些好兄弟闹腾的小孩,“从了他”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没那些想法,就觉得跟一本正经的何亮辰比起来,好像这个小孩要有意思的多--我一向不太喜欢人家多尊敬我,没那必要。那段时间真的挺难忘的,我学着他的样子说“出大问题了”,他狗了吧唧地偷拍我打王者说这就是艺术家吗,我是他的良师,他是我的爱徒,我们在平静中相处,也在平静中起了波澜,我无数次思考这究竟算什么,但心中呼啸而出的眷恋显然已经给了我答案。

节目结束的那天,他哭得稀里哗啦,说棋元哥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我心里也软得不行,抱住他讲:“我会去上海看你的。”他看着我,嘴唇蠕动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登上飞机的时候,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好像“去上海看你”“来北京看我”这样的话不足以迎合我们间愈演愈烈的情感。

下飞机后,我看到他的短信:“棋元,要不我们,做情侣吧。”

我不愿再犹豫了。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给他发短信,短信内容只有一个字:

“好。”

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起床后空寂寂的房间,但在第一次醒来看见身边安静睡着的爱人时,莫大的幸福感简直要把我淹没。我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犹豫,但说实话,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我那天有点喝醉了,和越越说其实我很害怕,过了一会又说开玩笑的。她看我当时那个衰样肯定是不信,但我没再提,她也没追问。其实这种情绪用害怕来讲不太确切,我自己也说不太明白。今天脑子不太转,各位别笑我。

我只是...觉得均朔不应该成熟得这么快。

自从我们在一起后,他就再也不愿意我叫他小孩,或者是露出一点把他当小孩的样子。他笑得比以前少了,总是尝试去帮我分忧。朔朔真的很厉害,有些事情我不敢相信他能做得那么好,更不敢想象他为了这些事花了多少心思。

我知道,我知道。他成长了那么多都是出自对我的爱,我也爱他,不比他少。只是...只是...有时候想,凭什么一个研究生要天天考虑这些问题?他应该继续和他那些好兄弟插科打诨,他应该在语言和音符里不舍昼夜,他应该去交一个同龄的男朋友...或女朋友。

我估计越越看见我又开始絮絮叨叨,又要跟我急了,又要说你别在那糟蹋均朔的心意,他是成年人他爱你出自他本意。

越越,越姐,我也不知道你啥时候看见我这条朋友圈,看见了别生气,我真的好累。

对,我也挺累的。

在爱人面前,我有时候特像个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咬个嘴唇缩个肩膀,这其实没啥,我自己也知道,从交第一个男朋友开始我就这样了。和均朔在一起后这种情况更多,应该是真的太喜欢了。于是我穿二十多岁的人穿的衣服,留了一个遮住我鱼尾纹的刘海,走路蹦蹦跳跳。前几天看微博好多粉丝说我是什么男高中生,这有点夸张了,但当时真看得我心花怒放。我放下手机去镜子前卸妆,化妆棉从右眼移开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一条条的皱纹,看到我不再年轻的皮肤。我就那样盯着镜子里脸上一片黑一片白的自己,一股无力感从脚底升腾而上。我感觉我有点像个笑话。均朔突然从外面进来,看见我的表情吓了一跳,赶紧问我怎么了。我跟他笑笑,一把抱住他,我说连演三天剧累了,真的好累好累。我趴在他身上,悲哀地嗅年轻的味道。

怎么越写越矫情了还,不过真的很好笑,我们有那么大的勇气,有那么美好的爱恋,可中间总有一条叫做年龄的无形的横沟。

从某种意义上,这段恋情对于他来说是残忍的拔苗助长,对于我来说是一块警示牌,时时刻刻提醒我已不再年轻。

我想他自由自在地跟龚子棋顾易晚上撸串喝酒在没人的街道放声歌唱,想他一口一个好笑的流行语无忧无虑地向师长撒娇,也想我随心所欲地换回个成熟稳重的造型。

这些很美好,真的很美好。

但我们的感情,要重千倍万倍。

我和他委婉地说过这些事情,他反应无比激烈,那天晚上,我意识到了我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而我一直都知道,他在我心里,早已经难以割舍。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我们这样措不及防地闯进对方的生活,然后安营扎寨。

总有一天,我们都放下十六年的执念,不再讲谁亏欠谁,接受完整的对方,也接受完整的自己。

他现在躺我腿上睡着了,我却在这发一堆胡话。

哎,我真的很爱他。

我知道像阿云嘎那样的,看到这儿估计感觉自己被骗了,正擦着眼泪准备跟我絮叨五十条五十秒的语音,边骂我边祝我俩百年好合。所以我这条也屏蔽他了,让嘎子省点嗓子,他明天还有巡演。

各位就当看了个小故事,我明天酒醒了就删,还有,这事别告诉朔朔,说了那么多爱他,有点不太好意思。

晚安大家...

晚安...我的朔朔。


植发绵羊

【沈音双爹】好心分手

BGM:好心分手-卢巧音/王力宏

前文见合集,但是看不看都关系不大,不影响阅读。这篇之后大概是yyjq的部分(烟)。


《好心分手》


        郑棋元收拾旧物的时候,找到了一枚戒指。

  小盒子内垫紫红丝绒,戒指搁在绒面里,干净,闪亮,好像下一秒就能托在掌心单膝下跪用来求婚。

  徐均朔愣了一下:“哇,还蛮漂亮的诶。”

  郑棋元弹他脑门:“我送你的不漂亮?”

  徐均朔笑:“漂亮,漂亮,必须漂亮。”又问,“说起来,你当时和王晰哥是怎么就……”他想了想,“怎么就分手了呢?”

  在小男友...

BGM:好心分手-卢巧音/王力宏

前文见合集,但是看不看都关系不大,不影响阅读。这篇之后大概是yyjq的部分(烟)。


《好心分手》


        郑棋元收拾旧物的时候,找到了一枚戒指。

  小盒子内垫紫红丝绒,戒指搁在绒面里,干净,闪亮,好像下一秒就能托在掌心单膝下跪用来求婚。

  徐均朔愣了一下:“哇,还蛮漂亮的诶。”

  郑棋元弹他脑门:“我送你的不漂亮?”

  徐均朔笑:“漂亮,漂亮,必须漂亮。”又问,“说起来,你当时和王晰哥是怎么就……”他想了想,“怎么就分手了呢?”

  在小男友面前,郑棋元不避讳从前的感情经历;不主动提起,但向来有问必答。他回忆了一下,——然后他发现,自己终于有一天提起关于王晰的事情,也需要回忆一下才能记起来了。“那天我俩在喝茶,”郑棋元说,“然后就分手了。”

  “啊?”

  

  家里的茶多是王晰备的。郑棋元不常主动喝茶,但知道些简单程序。那天难得两个人都闲居在家,王晰从茶几底下翻出那套茶杯。

  第一泡一般不喝,用来烫杯。郑棋元伸手要倒掉茶水,王晰拦了一下:“已经烫过一次。再烫,也没什么意义了。”

  郑棋元点了下头。也就是那时候,他看见王晰拦下茶壶的那只手,无名指根处的银色圈戒——配套的另一只在他自己的手上。

  他忽然想到,确实,再这样,也确实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他说,王晰。

  什么?王晰抬起头。

  郑棋元的后半句说不口了,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王晰于是重新低下头,给他递去半杯热茶:“嗐,没事儿。”

  王晰帮他说出了那后半句话。

  他说:“诶,要不我们分手吧。”

  郑棋元看着手里,是很漂亮的天目盏。

  那年他去广州有个表演,结束了以后两人闲逛,路过一家卖茶具和花瓶的小店面。郑棋元一向对喝茶兴致平平,却一眼相中这个杯子,巴心巴肺地喜欢,在店里头挪不动脚。但他思来想去,觉得即便买回来了,对自己来说,也正经用不了几回,终究放手。后来回了北京,王晰忽然笑着从行李箱拿出被严实包裹的一个东西,郑棋元打开一看,正是那个天目盏。郑棋元先是失语,然后失笑:你怎么买回来了?王晰说:豪掷千金为美人,知道什么意思吗?

  郑棋元说:“好啊。”

  又想了想,“这你的房子。那我这几天收拾下东西。”

  王晰说:“收东西的时候叫我声,给你搭把手。”

  短暂的沉默,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收拾东西是需要时间的,分手也是需要时间的。而家里床只有一张。

  即便分手了,他们好像也没有让谁睡沙发的理由。

  他们所共同拥有的最后一个夜晚,王晰和郑棋元肩靠肩坐在床上。透过米色毛线灯罩,台灯亮着柔和的橙光。

  王晰和别人商量工作的一些合作事宜,余光里郑棋元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他发送最后一句“行,就这样吧。剩下的部分明天见面再谈。”目光从屏幕上离开,望向郑棋元。

  夏夜微凉,屋里只合了纱窗,夜风从远处送来。

  郑棋元靠近窗边,指尖夹烟,深深吸一口,然后吐出,烟圈荡到窗外散开。

  王晰以前不喜欢见他在家里抽烟,见着了总得不轻不重地埋怨几句。即便他深知郑棋元这么大个人了,在这件事上自有分寸,却还是忍不住要说。不过这次他难得没出声。大概是因为不再拥有那份“不轻不重地埋怨”的特权。

  郑棋元最后一根没抽多久,便摁灭在烟灰缸里,顺手熄了灯。

  阴影笼罩下来。

  郑棋元想,十年,他们认识了十年,交往了三年,接过吻,做过爱,交换过戒指,见过家长,办过不被法律承认的喜宴。真的很久了。

  可是现在说这些,就太没意思了。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地上了床。

  王晰陷在枕头里,看着郑棋元,一直看到对方最后一遍按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

  一片漆黑里呼吸清晰可闻。两个人谁都没有睡着。

  天要下雨,爹要离婚。谁也阻止不了谁。

  也没人会闲得发慌管这一筐破篓子家务事。于是唯一有理由有条件阻止分手发生的人就只剩下两个当事人:好巧不巧,一个提出了分手,一个答应了分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王晰正在拖地。

  郑棋元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面色复杂:“平时没见多勤快,一听我要走了,立马把屋子整这么干净,过分了啊。”

  王晰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这行为确实挺奇怪。“是我没想周到。”王晰摸了摸鼻子,“这不想让你走得开心点。”

  “你这是想太周到了。”

  郑棋元伸手要打对方手臂,忽然意识到这有点撒娇的意思,手都伸到半空了,硬生生给收回来了。

  王晰只能装作没看见。

  “不是我说,”郑棋元笑着指了指王晰,“你不会……”

  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开心吧?

  

  严格来讲,分手只需要两句话的时间。分手吗?好啊。over。

  但分手很像橘子发霉。最后变成灰绿的烂掉的一堆,说到底只是因为很小但很多的霉菌繁衍生长。

  分手可以是件很快的事情,最快不过郑棋元和王晰,半分钟以内快刀斩乱麻决定彼此结局。

  即便如此神速,也无法摆脱在此之间小小霉菌漫长的推波助澜。绵密,漫长,像悄无声息的侵蚀,比如某种无名瘟疫的蔓延,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某天晚上——忘记那一天了,郑棋元说:欣欣啊,你不能收拾点吗?

  他语气里有股自己没发觉的怨气。

  或许时间倒流一天他就不会这么说话。那一天他倒霉透顶,资方钱多且傻,指点江山一个赛一个离谱。好不容易结束煎熬的出差任务,在转机时钱包连带飞机票被一起偷了。航程中途天降暴雨电闪雷鸣,飞机猛地颠簸,水杯不稳水撒了一身。下了飞机后知后觉没有带伞,认命去买,结果只剩机场天价太阳伞。握着伞柄往车站走,走着走着伞柄忽然脱落,伞面砸倒在地,大雨漫灌全身。

  打开门,沙发左边堆着晾干后取下来还没来得及叠的衣服,右边堆着没来得及放进洗衣机的脏衣服。鞋柜前的雨靴下有水渍。王晰转过头,一时错愕:你回来了?——没事吧,怎么浑身湿透了?

  那一瞬间他被这无厘头且荒诞的一天折服了。他发现太累了,对于整个生活,全部过去,全部未来,生活的激情原来可以在琐碎而无从摆脱的不适里被消磨。

  ——这样的想法,其实他睡一觉醒来也就没有了。

  可他以前不会这样。在琐碎而喧哗的流逝里,热情和爱意像一条贴着地面蜿蜒的溪涧,很浅,但从不干涸。他喜爱在家里耐着性子,上上下下,从里到外,擦净每一个角落。

  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家,有他和王晰。这本身就是一件足够令人满足的事情,足够满足到忘记去和生活继续讨价还价。

  王晰站起身:“你嫌乱说一声就是,没必要搞得不高兴。”

  “我不是嫌乱……”郑棋元顿了一下,“以前说过多少遍,也没见你听。”

  王晰皱了下眉:“怎么就没听了?”

  “听了是这样?”

  “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回来?”

  “想给你惊喜,反而是我错了?”

  王晰哽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年长者先退一步:“……怪冷的,我先去冲个澡。”

  王晰闭上眼睛:“嗯。”

  电视播放着相声小品,背景里坚持不懈地传来阵阵笑意。王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画面。

  大部分不以分手为目的的争吵都是无必要的。年过而立,道理烂熟于心,彼此心照不宣,都要做懂得克制的大人。

  郑棋元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长了,王晰给他吹头发的时候发现。“这第几次了,”王晰摸着他湿软的发根,“咱俩也半大不小的。”

  郑棋元心想,他也不想这样。他们谁都不想这样。

  可他们以前真的不会这样。

  

  王晰帮着收东西,他开始后悔自己那时一口答应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个天目盏递过去。

  郑棋元抬头看了一眼:“你买的,留在这儿着吧。”

  王晰一下子又被那股无由来的闷热攥住了。

  但他面色平和,声音温缓:“昨天谁用它喝茶的,谁收着。”

  郑棋元接过去,找了东西把它很严实地包裹起来,卡在衣服的间隙,不然怕掉出来磕坏了。布是白的,像裹着很幼小的尸体。郑棋元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

  王晰扫了一眼他的行李箱,只拿了郑棋元自己的一点东西。他险些翻脸,思来想去,不知道郑棋元哪里来的这么狠的心,要把那么多的——那么多的东西留在王晰身边。

  旧物带来回忆。回忆既是温柔乡,也是刀窟火海。

  

  王晰帮郑棋元收拾东西。不知道是因为临近分别,还是因为触物生情,回忆如潮水。

  王晰没办法停止想起郑棋元。他甚至能记起十年以前某一刻的心情。那年冬天郑棋元说要去我家坐会吗,树枝间麻雀高飞抖落雪块,王晰的心也跟着飞上远空。那时候他们二十出头,年轻,干净,轻快,可以轻松飞到很高的地方。北京的冬天雪亮,王晰至今记得那样隐秘的欢喜,像舌尖化开松子糖。并且他相信大概再难忘记。

  他没办法像爱上郑棋元一样爱上其他人,因为他们都不会再经历那样的十年,在异乡的街头,不知道要去到哪里,相遇偏偏猝然而至。

  他也不会回到最初重新爱上郑棋元了:眉目疏朗,指尖夹烟,小臂上纹身张扬。

  十年,他在日复一日朝夕相处中变得离不开他。他们成为彼此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像截然的两块铁,偏偏熔铸成一块。是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张面孔,是偶尔穿错的拖鞋的主人,是靠在床上同时也靠在对方肩上的那个人。

  王晰习惯了生命里有郑棋元,习惯了爱他。

  可习惯不能代表爱。

  习惯什么也代表不了。

  分别的前一天晚上,他被对方频频翻身弄醒。

  昏沉沉的睡意里,他下意识往那边靠了靠,像此前多少个夜晚一样,眼都没睁开,模模糊糊地低声说:“哥,睡啦……”然后睡意全无。

  在静得可怕的夜晚里,他闻见沾落在郑棋元身上深重的烟草味。绝非睡前摁灭的半根能延续至此的。

  他心脏狂跳。在这个彼此清醒的夜晚,他们不约而同选择缄默。

  北京的夜晚,大厦灯光映亮地平线。霎时回忆入侵,王晰感到头痛。

  初见的瞬间仍刻印在记忆里尚未褪色,那也是北京的夜晚。

  华灯初上的北京在那一瞬间美得不可方物。灯光的中心是他和郑棋元,怔怔看着北京这个庞然大物被街灯点亮。

  他仍然对郑棋元怀有爱意。甚至直到分手,他都愿意承认这一点。

  郑棋元有一次说,你记得当年最后一场雪吗?

  王晰说,记得。

  然后郑棋元说,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王晰说,好。

  谁不想爱情永如初雪明亮。

  可是就像没有人能倒流时间,没有人能停住大雨,没有人能说声好久不见,没有人能复刻十年以前。

  

  他们交换了最后一个拥抱,一个干净,平淡,沉默,无意义的拥抱。没有烟草味道。

  然后郑棋元微微后退一步,按开电梯门,回头道:“不用送下去了。”

  王晰点了点头。

  郑棋元看着门关上,发了会怔,手指在衬衫上碰了一下,凉爽,像几秒前的拥抱从未存在。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还未开始。

  他在电梯里站了很久,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不仅忘记了按下楼层数,也忘记了说声再见。

  下降,电梯门开。

  他走出大门,看着那扇窗户外边种的一排花草。窗帘微微抖动,室内的人把它拉上了。郑棋元一下子落入难以言喻的被包围其中的陌生小区。幻想中他走进楼道,摁亮电梯,选择楼层,按响门铃。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一动不动。

  已经奔四的人了,早明白很多事情并非依靠记忆即可存活。

  

  十分钟后,王晰接到来自郑棋元的电话。“上车了?”

  “嗯。”

  短暂沉默后,“戒指怎么处理?”郑棋元商量着问。

  王晰愣了很久,久到郑棋元以为他早已离去,打算挂掉的时候,王晰说:“本来就分摊买的,各留着吧。”

  郑棋元说:“好。”

  这时候他才感到迟来的茫然:他怎么会有一天问王晰这么残忍的问题呢?

  车窗外很明净的蓝天,既不是艳阳高照,也没有大雨倾盆,和每一个夏季的午后并无不同。他们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分了手,仅有的遗憾是那句再见始终未能说出口。

  

  END.

白河

春鹿吻水

*徐均朔×郑棋元/犹豫后的奔赴/春日尾巴

*BGM:种种-陈粒


 

“吸引我轨迹”/

 

-


徐均朔突然觉得郑棋元像一汪无论如何风吹都不会泛起褶皱的平和春水。


寒冷是缓缓褪去的,如何四季分明的地方冬春之际也总是缠绵,只是徐均朔还裹着厚厚的外套好像包在自己的壳里,在台上排练的郑棋元就已经穿了短袖,露出一大截手臂,他永远是慵懒的平和的耀眼的,好像寒风的冷冽卷上春意,冰块融化成活水。


徐均朔忙里偷闲跑来北京找他,郑棋元完全不把他当客人,把人从车站接来就给晾在这里,反正地方都熟,徐均朔倒也乐...

*徐均朔×郑棋元/犹豫后的奔赴/春日尾巴

*BGM:种种-陈粒

 

 

“吸引我轨迹”/

 

-

 

徐均朔突然觉得郑棋元像一汪无论如何风吹都不会泛起褶皱的平和春水。

 

寒冷是缓缓褪去的,如何四季分明的地方冬春之际也总是缠绵,只是徐均朔还裹着厚厚的外套好像包在自己的壳里,在台上排练的郑棋元就已经穿了短袖,露出一大截手臂,他永远是慵懒的平和的耀眼的,好像寒风的冷冽卷上春意,冰块融化成活水。

 

徐均朔忙里偷闲跑来北京找他,郑棋元完全不把他当客人,把人从车站接来就给晾在这里,反正地方都熟,徐均朔倒也乐得看他排练。

 

他其实很少有机会站在台下看演练灯光降落的郑棋元,场馆乱糟糟的,四处都是工作人员,像从口袋里无规律掉落的种子一样共同孕育一场萌芽,而郑棋元是站在最中间的花。

 

平常的日子里他们都是不带妆的,郑棋元的头发也伸展随意,讲话是平和的语调,声音突出的好听,徐均朔想偷偷拍照又意识到这不合规矩,但摄像头都已经打开,不按下快门实在是种遗憾。

 

于是他拍了剧院里的一排座椅。

 

排练是个不断拉扯交流的过程,像是把乱糟糟的毛线捋顺扯平,郑棋元说自己以前是个有棱有角不太耐心的人,徐均朔望着台上来来回回声音温吞的身影,没头没脑的想,嗯,今天的耳钉的确是有棱有角。

 

手指来回滑动,手机界面停在相册最新一张,台下的光影永远是昏暗的,座椅也显得固执又单薄,台上的人倏地一下都散了,杂音里的人声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只知道郑棋元从台上走下来的那一刻就把他的思绪全都拉走了。

 

“吃什么?”

 

徐均朔锁了手机屏幕,递给他外套的手像放了慢动作,依旧是熟悉的香水味,依旧是熟悉的音调和语气:

 

“随便喽。”

 

“那去我家?”

 

徐均朔点头后又摇头:“我想吃肉啊——”

 

郑棋元好笑地摇头,引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岩哥叫我喝酒,你去吗?”

 

小孩关车门的力度没轻没重,但音调永远是上扬的:“好啊。”

 

那就去喝酒了。

 

郑棋元回了刘岩语音,说再带上一位,接着打方向盘掉头,徐均朔调整座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盯了一会窗外各种颜色铺就的天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来这一趟有点赶,工作和学习的缝隙里跨越很远来见他,徐均朔很习惯这样,很习惯自己的犹豫和怯懦,很习惯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个夏天延长。

 

他总跑不过时间,但总想推着自己向前,再远一点,再快一点,再靠近一点。

 

郑棋元开车太稳很容易让人熟睡,徐均朔的手机握在手里亮了又暗,最后干脆掉出来,停在刚刚浏览过的界面。

 

等红绿灯的间隙郑棋元转头看一眼小孩,视线落在不知疲惫依旧有光的手机上,熟悉的座椅和背景,他看了一会,后面的车主按下喇叭催他启动他才重新抬头,伸手按上了锁屏键。

 

约定的地方不远,徐均朔睡的有点懵,刘岩看到他就说他怎么瘦了,郑棋元立马附和说他太辛苦,徐均朔回嘴那你还不带我吃肉,郑棋元推他往里走,语气无奈又轻松,哎呀,这不是来了吗,还有酒呢,但不能喝太多啊。

 

刘岩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人来,他和郑棋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徐均朔埋头吃饭喝酒,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这种临时凑出来的饭局好像总是不能坚持太久,刘岩接了个电话拿了外套就要离开,徐均朔被人当小孩子摸头告别,没来得及开口说再见就看了郑棋元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这种时刻的郑棋元和舞台上不太一样,灯光晃漾里具象又缥缈的一面美好,徐均朔勉强回神说岩哥下次我来北京一定找你,刘岩没好气的拍他一下说得了吧,棋元在这你还能找谁啊。

 

徐均朔面上笑的敞亮内里却暗暗心虚,这么明显吗。

 

站在酒馆门口又是一阵寒暄才把人送走,两个人慢吞吞地往座位上挪动步子,坐下的时候都长长地叹一口气,看了对方一眼又笑开了。

 

磨磨唧唧。

 

徐均朔暗骂自己没出息,边喝酒边和郑棋元天南海北的聊天,他们总有话说,沉默永远找不上他们。

 

黄昏被黑夜覆盖夜幕挂上星星,小酒馆里的气氛舒适和缓,徐均朔见到郑棋元就忍不住情感泛滥,没控制住自己贪杯的手。

 

郑棋元不管他,任由他把自己喝的晕晕乎乎,徐均朔的骨骼轮廓算不上柔和,眼眶却是温吞的圆,眼睛又大又亮被酒精渲染出另一种美感,视线也清澈。他轻轻和郑棋元手边的酒瓶碰杯后又自己一个人饮尽,勉强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说话来的话都黏黏糊糊口齿不清:

 

“郑迪,你知道吗,我刚刚觉得你像一汪春水。”

 

郑棋元看着他,察觉到自己的笑意已经盈起来,小孩是真的喝醉了,郑棋元只好坐到他身边扶住他,还好酒品不错,喝醉了也安安静静的,只会自说自话。

 

大概是累了,嘟嘟囔囔一会又趴在桌子上,只是嘴巴依旧不停,郑棋元凑过去听,努力辨认半天只得了一句:

 

“棋元哥,你该早点记住我的。”

 

郑棋元一时间有些怔然。

 

郑棋元老师郑棋元棋元哥棋元郑迪,小朋友对他的称呼千变万化随着心情,他还没有听见过徐均朔用这样的语气喊他。

 

“棋元哥。”

 

小心翼翼的、失落的、不甘如此又好像如释重负的语气。

 

身边人来回,灯光也不甚明亮,郑棋元看着他额角处的碎发和他脸颊上被酒精催化出的粉红,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饮尽了桌子上的最后一口酒,拿起徐均朔的外套轻轻拍了拍他:“走啦。”

 

倒也真的肯乖乖跟他回家,只是固执的拉他手腕,手心的温度很高,冬春交汇的夜晚还是带着凉意,郑棋元要给他披外套却被拒绝,“棋元哥不冷吗?”,小孩这么回答他。

 

还好醉后醒来就会什么都不记得,安静醉鬼也磨的人头疼,郑棋元把人领回家后尽职尽责地煮醒酒汤,徐均朔突然开始唱歌,一开始声音还是小小的,后来越唱越放肆,直到郑棋元端着汤再次站到他面前,才安静下来。

 

真把唱歌当挽留啊。

 

别扭小孩儿。

 

郑棋元盯着他喝完,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味道所以怕他偷偷倒掉,气氛使然,平日最擅长收束感情的人也突然开始多愁善感,郑棋元此刻满脑子都是“你应该早点记住我的”,像是有人敲钟,把回音全留给他一个人了。

 

真应该早点记住的。

 

那样给他们的时间就会足够长久,小朋友一定和现在一样勇敢,而自己或许也可以保留一些锋利,一些足以让他向前的锋利,而不是像此刻这样困在两难境地,想要抽身,却一直等待。

 

年龄是他无法忽略掉的阻碍,年少时自然经历过情爱的磨难,可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一般弥消四散,这场压着他快要四十岁时的心动,怎么看怎么都该说成是一场意外。

 

可意外也好,必然也罢,他不是拎不清楚事理的人,知道自己该收束住自己的触角不让他向外,但没想到的是,小孩也动了心。

 

到底隔着十六个年岁,徐均朔像张坦诚的白纸全都朝他铺展,嘴上不说却表现的够明显,更何况有酒精加持,喝醉了全都朝他坦白。

 

翻出手机里的相册给他看,初遇时录节目的那个场馆,后来出去游玩,拍的天空里故意框进的郑棋元被风吹起来的头发,看郑棋元排练时头顶上的灯,喝醉了的徐均朔比平日更坦诚,把很多年追逐郑棋元的轨迹都展示给他,眼神热烈赤诚语气张扬明快,那已经是一年前的春天,郑棋元的理智快要崩盘的一个春日夜晚。

 

但第二天的徐均朔什么都想不起来。

 

乖乖道早安,正常说再见,郑棋元生气无奈又好笑,失落又坦然。

 

一直复杂到现在。

 

又是春天,又是酒馆。

 

郑棋元叹了口气,把被子收回厨房后催他洗澡睡觉,临道晚安前抬了抬手想摸一摸小孩的头,想了想又放下,只用言语说再见。

 

明天又要告别了。

 

本来就是录完节目或许就要逐渐变淡的关系,是两人努力靠近才得以拥有频繁见面的小小圆满,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早该习惯。

 

第二天早上醒来徐均朔依旧是徐均朔,昨晚的低落沮丧失控都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郑棋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送人去车站的时候才想起难过。

 

徐均朔到底年岁尚浅,对离别实在慷慨。郑棋元察觉到自己思绪泛滥,情丝缠缠绕绕没完没了最后只剩下叹息,是自己先不舍,他没忍住摩挲手指又抬手覆在少年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高铁站里行人步履匆匆,徐均朔因为温暖触感而回头告别,走了几步也融进来回的行人里,明黄色的卫衣不断缩小变成圆点,踩进车厢的那一刻才记得回想郑棋元的脸。

 

他在不舍吗?

 

心里酸酸胀胀如何都不是滋味,到了地方就马上掏出手机拍路标发给他,消息回的很快,印象中好像是最快的一次,徐均朔挂着耳机抬头看了眼月亮,第一次觉得上海和北京的距离原来有这么这么远。

 

顾易刚好有空来接他,看他情绪不佳也没多言,快到学校的时候突然问了句:“快两年了。”

 

“你就一直这么耗着吗?”

 

徐均朔轻轻摇了摇头。

 

别人常说他是清醒理智又勇敢果断的人,可他总是觉得自己犹豫怯懦,决定追逐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只是等到真正靠近触手可及的那一天,坦白就成了一种选择,过往多年他踽踽独行可郑棋元永远都站在那里,遥远的亲密的,郑棋元一直都在,但是如果坦白,郑棋元或许就会从他的世界里离开。

 

没有人会害怕坦白本身,人们总是为了坦白的后果担忧。

 

暗恋遥远时苦涩接近时难耐,但永永远远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也没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可以和郑棋元比肩而立的地方。

 

顾易讨厌沉默的气氛于是开口打断:“不管你了,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易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为徐均朔操碎了心,徐均朔慢吞吞的朝宿舍走,刚刚在他肩膀上的手掌似乎还留有余温,催着他做出个决定。

 

春日蓬勃生长着,徐均朔在微信上跟郑棋元偶尔说一两句话,稀松平常的语气和话题。

 

直到郑棋元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

 

那会儿徐均朔刚下了课出来,和同学商量要去哪吃饭,一抬眼就看到郑棋元,其实他还戴着帽子的,只是个不甚明朗的身影,可徐均朔就是笃信那是郑棋元,没来得及思考的反应最真实,他抛下同学往那边跑,带着一身盎然的春意扑到郑棋元身上。

 

“出大问题!”

 

“你怎么来了?”

 

郑棋元闻到熟悉的味道,眼角泛起细密的笑意接住来人:“来上海办事路过你们这,想着四处走走说不定能遇见你。”

 

徐均朔不满意:“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郑棋元笑着打他:“能不能别一见着我就是吃饭!”

 

徐均朔也笑起来,明晃晃的笑意突然不知道戳到了郑棋元心里哪一处柔软的点,他开口道:“春天没结束之前来一次北京吧。”

 

徐均朔招呼同学先走不要管他,随口就答应了郑棋元:“好啊。”

 

郑棋元拍他肩膀:“答应的这么草率,有没有认真听我说什么啊。”

 

徐均朔着急为自己辩白没来得及思考就脱口而出:“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好好听的!”

 

说完才意识到尴尬,下意识摸摸鼻子偷偷看郑棋元的反应,没想到得到一个欣慰的笑:“不错不错,是个好小孩。”

 

话音没落就开始后悔,为什么又开始讲年龄的事情,倒是这次轮到徐均朔装作不在意:“哎——不是不拿我当小孩吗!”

 

郑棋元举手投降:“我错了。”

 

徐均朔趁机耍赖:“那下次去北京要请我吃饭。”

 

郑棋元无奈:“除了唱歌就是吃饭,你脑子里还有点别的事吗?”

 

徐均朔眨眨眼睛不说话,还有你喽。

 

校门口的短暂相聚两人心思各异气氛却难得轻松,顾易排了一天练累要命,躺在床上准备进入梦想就被电话吵醒,划开接听声音低到可怕:“徐、均、朔!”

 

那边却是明媚的笑意。

 

“我觉得我要表白了。”

 

顾易顶着一头乱毛无意识的放空,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界面,以为自己在做梦。

 

“哦。”

 

徐均朔立马炸毛:“哦是什么反应!顾易!我要表白了!下次去北京!这个春天!我就告诉郑棋元我喜欢他!”

 

顾易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力气欢呼了,于是又躺回被窝:“加油啊。”

 

徐均朔被他正经的语气搞得也缓缓冷静了下来,表白又不是表白成功,为什么要这么开心啊,末了又开始在心里偷偷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勇敢了,就是刚刚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郑棋元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后果啊未来啊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追逐了这么久的光已经快要抓住了,他不能做脆弱犹豫的逃兵。

 

之前的采访里郑棋元说自己是他手里的风筝,于是他也尝试着给郑棋元找一个合适的形容,后来在某天彩排的时候郑棋元突然伸手给他整理领子,灯光昏暗人生嘈杂,他盯着郑棋元的鼻尖突然想起来——

 

郑棋元是他的地心引力。

 

是无论跑的多远多块都不能忘记的牵挂和想念,是他的懦弱与勇敢。

 

他一定要说的,说自己的犹豫、直白、冲动,说自己的喜欢,对郑棋元的喜欢。

 

坐上回程的郑棋元不知道这头的小朋友已经做好了什么决定,只知道自己难得冲动一回,哪里有什么要事来办,他的要事就是来看徐均朔一眼。

 

想念是很突如其来的东西,最好的消解方式就是来见他一面,跟他约定好的春天,郑棋元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只知道承诺好像是个很可靠的东西,这预示他们还有很多个未来可以消遣。

 

没有具体的日期相约,郑棋元的日子还是一天天的按部就班,排练、上台、吃饭、睡觉,偶尔被小朋友凌晨发来的微信打扰,也乐得从被窝里坐起来回他。

 

然后徐均朔就背着包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

 

开口第一话就是:“我没错过春天吧?”

 

郑棋元突然察觉到小朋友的不同,装作不在意地笑他居然还记得这句话,徐均朔不服他轻视自己,说明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好好记住,郑棋元习惯性的及时转移话题,徐均朔突然没头没尾的唱了一句:“情歌都被打败。”

 

郑棋元俯身去拿拖鞋的手顿了一下,但克制住了没去看他。

 

你说的话连情歌都被打败。

 

徐均朔随意地像进自己家,追着郑棋元问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郑棋元给他展示空空荡荡的冰箱,他也是出差刚回来没两天,家里弹尽粮绝,于是两个人合计一番,打算出门去趟超市。

 

自然是郑棋元付钱,徐均朔站在出口等着他把东西撞进袋子,他很喜欢见到这种时刻的郑棋元,生活里很平常很随意的郑棋元,胳膊上的纹身自然地露出来,耳朵上挂着的耳钉明媚又张扬,像平和的风里存留着的从前锋利的影子。

 

四十岁生日的话,不如就送耳钉吧,徐均朔没由来的想到。

 

两个人开车慢慢悠悠的回家,日近黄昏了,自然的慵懒滤镜能给任何匆忙都晕染出平静日光,徐均朔好像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真的是在某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买一些东西一起回家一样。

 

陷入暗恋沼泽的人容易被幻想束缚,徐均朔猛地摇了摇头把郑棋元吓到,拍了拍他说你干嘛啊,徐均朔笑了笑没回答。

 

好多个袋子,有些沉,两个人把东西从电梯挪到家门口,推门进去才发现停了电,于是只好小心一点往里走,把东西都放在冰箱附近,打算来电了再往里放。

 

房子挺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固执的待在这一小块区域里,说是打算找蜡烛,却还是止步不前,刚刚放好的购物袋绊了郑棋元一下,他下意识扯住了徐均朔的衣角,两个人慌里慌张,互相攥住手腕扶住对方,接着又开始笑,笑到最后终于肯停下来,家具嗡了一声后灯光忽的亮起来,满眼残存的笑意撞进彼此的眼睛,空气比摔跤之前更加静悄悄。

 

冰箱门没关紧,郑棋元刚要转身就被人拉回来,徐均朔一只手撑在冰箱门上,不知道为什么就靠的很近,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甚至还有徐均朔身上的洗衣粉味道。

 

明明只是春季而已,郑棋元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正在出汗,徐均朔的睫毛在颤抖,就着昏暗的灯光,在吻上来的前一秒被郑棋元看到。

 

郑棋元不回应也不推拒,徐均朔放开他之后又吻了他的下巴,接着又亲了亲脸颊,最后像只撒娇的猫一样把头埋在郑棋元脖颈出,闷了声音说:

 

“哥,我喜欢你。”

 

少年人体温偏高,郑棋元被吻住的那一刻惯性地想了很多,想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十六个年岁,想自己的犹豫和等待,想很多很多。

 

大抵是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小孩继续出声:

 

“郑迪。”

 

“别想以后,想想我。”

 

此刻徐均朔的剖白落地,郑棋元突然就有了勇气。即使是十六年的时光,是三分之二个徐均朔的生长也不足为惧,若自己侥幸还能再得四十个年岁,不,应该说是他往后的每一个年头里,都会用三分之五的爱意去爱这一个徐均朔。

 

于是他说好。

 

他又记起徐均朔的那个相册,记起喝醉时徐均朔捧着脸讲觉得自己像一汪春水,可当时被夸赞的晕晕乎乎的自己想的是——徐均朔好像一头小鹿。直白也可爱,冲动也珍贵,足尖轻捷点地,所至皆是他心。徐均朔讲他是春水,那涟漪也是因他而起,既然已有涟漪层层,不如任它泛的更远更深。

 

从未有人用春水来形容他,或许是岁月钝化锋芒,又或许是时光厚重了平静,可要真正算起原因,那也一定是徐均朔。因为小孩的光芒盛大却柔和,自己的冰封才得以消解融化,呼吸沉默着交缠,郑棋元抬手摸了摸小孩脖子后面瘦出的骨骼,轻轻的回答他:

 

“我也喜欢你。”

 

这是他的太阳,他的小鹿,他的徐均朔。

 

是他们的春天和余生。

 

 

 

END.

 

 

因为红泥小火炉老师的文认识他们,去年春天就想写一篇文,苦于了解尚浅且没有灵感光顾我于是作罢。直到上周的某个困顿早晨,课间把同桌的地理习题弄掉,捡起来的时候看到“某地春天气候适宜鹿群生长”,脑袋里就自动比作了两位,于是有了这篇。

 

 

 

 

 


阿斯巴甜收割机

送你一把手术刀

高杨/王晰,斜线无意义

RPS与真人无关,强行打出圆满结局

建议搭配bgm:梁翘柏-《在到处之间找我》。关于标题,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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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疆难得下了一场大雨,在最深的钢筋堡垒里都闻得到水的腥冷味道。高杨的航班晚点至少三个小时,他等得无聊,干脆出去买咖啡,麦当劳的。

咖啡好就好在可以暖手。他坐在窗边看行人来来往往,匆忙的狼狈的从他面前身边一茬一茬过去。他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是背挺得太直还是看上去太沉默,身边居然一直无人入座。

他年轻的时候就不急不躁,这些年岁实打实地在他身上沉淀下来,他早已自成光景。三十岁是男人绝佳的年纪,他带过一些后辈...

高杨/王晰,斜线无意义

RPS与真人无关,强行打出圆满结局

建议搭配bgm:梁翘柏-《在到处之间找我》。关于标题,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

 

 

01

新疆难得下了一场大雨,在最深的钢筋堡垒里都闻得到水的腥冷味道。高杨的航班晚点至少三个小时,他等得无聊,干脆出去买咖啡,麦当劳的。

咖啡好就好在可以暖手。他坐在窗边看行人来来往往,匆忙的狼狈的从他面前身边一茬一茬过去。他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是背挺得太直还是看上去太沉默,身边居然一直无人入座。

他年轻的时候就不急不躁,这些年岁实打实地在他身上沉淀下来,他早已自成光景。三十岁是男人绝佳的年纪,他带过一些后辈学生,各个说他温柔耐心,是太好的前辈老师,偶尔有少女忍不住动心思,大多数再想走近才发现走不近,于是无疾而终。也有一个姑娘追了一年,终于摘下高岭之花,虽然最后只谈了半年,也算团里一段传奇。

天色灰暗,雨下个没完,车开过去要压起一轮水花,有个男人从对面马路走过来,高高瘦瘦的,戴着口罩,挡着一把路边二十块临时买的透明伞,开过的汽车一截一截的挡住他,灰衣服像要融进天色里。

高杨突然觉得恍惚。

那个人过了马路,推门从麦当劳过道一路走到柜台,点完餐以后站在旁边低头看了会手机,没等多久叫到1175号,他看了眼小票确认号码,然后捧着餐盘坐到最里面的位置。

他只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很快就会吃完,然后出门,撑着伞去到任何一个地方。

可能是任何一个地方,除了高杨在的这一个。

他在下雨天突然出现在中国的最西边,跨越万里地来,甚至只背了个黑色的背包,在洋快餐店玻璃窗的外面被人看进眼里。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要去哪里?

这么多年里高杨想过很多种他们重逢的场景,他们可能谈笑风生可能没机会说几句话,但没有哪一个场景是现在这样,他看到了王晰,王晰却没有看到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也很好。只要他不上前,那个男人十分钟后就会和店里的任何一个来客一样离开,他喝完这杯咖啡就回到候机室,两个小时以后坐上飞机离开,是从容不迫的、一切尽在掌握的三十岁的高老师。

你看他看上去好匆忙,或许没有时间跟你寒暄。你的咖啡也要冷了,口袋里还有等待使用的机票。

有人坐到身边的时候王晰转头看了一眼,看到来人的脸很熟悉,他脸上骨骼轮廓不明显,皮肤又白,笑起来更加显得年纪小,看着总是很干净,好像和二十二岁没什么差别。

王晰有点吃惊,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高杨。

他们确实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高杨拿着一杯咖啡跟他招手,问他这里有人吗。王晰把餐盘移过来一点,嘴里还咬着汉堡,声音含糊的让他坐。

高杨叫他晰哥,说好久不见。

王晰说是啊,都七八年了吧——你不吃饭就喝这个?

原来再见面是这样的,和任何两个很久不见的旧相识没什么不一样。原来不是什么难事。

两个人聊了一会,王晰问他现在是要去哪。

——去上海,接私活。

后半句当然是开玩笑的。

“你还用得着接私活啊?”都是一个圈子的,消息流通得快,何况不管有意无意,王晰总是难免要对他留心。

“是啊,生活不易。”高杨叹气。

王晰忍笑:“我刚刚看好多飞机都晚点,影响不影响你赚外快啊?”

“不影响,”高杨攥紧了咖啡杯,说起假话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已经错过航班了。”

 

 

02

 

王晰说是来玩的,高杨就在书报亭买了本地图当地陪。他们租了一辆车轮流开,王晰握方向盘的手上有一圈白痕,是长年箍着东西留下来的痕迹。

他离婚一年了,圈内不是秘密,高杨听说过,留意过,没问过。

总体来说新疆是个干燥的地界,雨水不多,他们见面没多久雨就停了。高杨铺开地图问他,你想去哪玩啊?

王晰说没想好,去看看开阔的地儿呗。

新疆有沙漠湖泊和草原,开阔的地方太多了。好玩的地方主要在北疆,他们决定一路往北开。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饿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城市,两人吃完饭立刻奔向了超市,车程这么久,总要买好水、储备粮和御寒衣物放在车里。

王晰推着购物车一路选东西,高杨跟了一会就发现他不会买东西,玻璃瓶又沉又容易摔,旅行哪有买这个的。他也不提醒,反正摔了就摔了,瞎买买呗。

巧克力便携热量高,这是王晰以前上高原演出的时候队里的前辈告诉他的,所以他去哪都捎两块巧克力——因为也不知道别的还有什么能拿。

“你吃啥口味的?”

“都行。”

“你们新疆应该爱吃葡萄干吧,给你拿一盒这个。”然后他又拿了一盒蓝莓的给自己。

两大盒巧克力,放家里能吃一年。高杨想开玩笑说我们是要玩一年吗,没问,怕问了他就不买了。

大不了他带回上海的房子里,慢慢吃。

新疆的超市有很多酒,都是内地不常见的。路过酒架的时候王晰一路推车一路瞟,有点想试试,但是酒驾标语一条条在他耳边响起,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真是声入人心。

高杨让他选两瓶,他说算了,路上不好拿。高杨就说其实这些都不好喝,明天我们去喝红乌苏。

王晰终于迅速地走过了酒架。

他们原本并排走,后来高杨就有意落后他一点,他也没发现,一路选东西。

“我们要不要拿两罐罐头?”王晰一手鱼罐头一手牛肉罐头。

高杨看了一眼:“这罐头挺咸的。”

“有辣的吗?”

“有。”高杨过去,从最上面的架子拿了一罐红色的。

“行,你能吃辣吗?”

高杨说:“能。”

王晰推着车走在前面,新疆超市里有挺多内地超市没有的东西,他看着新鲜,一路逛一路买。高杨跟着他,时不时回答一下他的问题。

你觉不觉得我们像过日子?

要不然我们过吧?

高杨想问他,当然是开玩笑的那种,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妥,男人讲话不忌讳。

话在舌尖绕了两圈,最后还是没问。这句话和任何一个男同事男性朋友都能说,和王晰不能说,因为他问心有愧。

他小时候看《倚天屠龙记》电视剧,喜欢周芷若胜过赵敏。结果果真问心有愧,不能勉强。

高杨反应过来,不行,不能泥自己。

18年冬天他知道了很多新词,有些现在还能用上。

“晰哥,你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看过啊,咋了?”

“你比较喜欢周芷若还是赵敏?”

王晰想了想:“四个我都挺喜欢的。”

高杨:“哦。”

 

 

03

 

新疆地域广博,城市分散,动辄半天一天要花费在车程上。

王晰发现这个导游没什么用,问啥啥不会,车里有车载CD,从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到愧我当初赠木桃,间杂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和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画风成迷。高杨坐副驾驶,没事做就一张张放。

王晰听他切歌听得一脸无语,要不我给你唱吧?

好啊,高杨迅速暂停音乐,好久没听晰哥唱歌了。

那我随便唱了啊?

都可以,都行。

王晰也没多想,张口就是月弯弯痛得心碎了一半,你在我心里留下的遗憾怎么还。

唱了一句发现高杨表情有点怪。

有这么难听吗?那我再唱个《亲密爱人》?

感谢我那么多年陪深深吗?不了吧,我好久没见深哥了。

王晰听了笑,谁叫你不请我当嘉宾?

高杨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多年不见他,难道旧时光还真能缠着谁不放吗?于是郑重点头说下次一定,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王晰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应他说好啊。

高杨在脑海里迅速把他后半年的工作安排过了一遍:八月可以吗?或者七月中旬,在北京。

王晰有点吃惊,有机会这个词在成人社交的语境里含义很微妙,可能性几近于无。他虽然没把高杨这句话当社交辞令,但也实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出了确切的邀约。

王晰开始摩挲方向盘上的花纹,高杨知道如果这时候他手上没东西就会蜷起手指摸戒指。

但那里现在只有一道白色的戒痕。

七月的工作安排我还不太清楚,晚点我问一下我助理吧。王晰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应该是可以的。

高杨说谢谢晰哥。

不提许多年前那一点无关紧要的不端之情,王晰依然是对高杨十分重要的人,他教会少年人很多,不仅仅是如何唱一首讲暗恋的歌。

人到了一定年纪可以能够更轻松地放开手,不像小孩一样攥死手心里一颗水果硬糖。但也会想抓住一些东西,哪怕浮光掠影不得长久。

具体来说,三十岁的人已经知道什么东西不要挂念,什么东西可以弥补。前者指八年前已经终止的爱,后者指他和王晰。

他们应该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们确实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们现在就像是两个好友,心无旁骛,不会再横生枝节。

车载CD放容祖儿的《心淡》,限我对你以半年时间慢慢的心淡,春风分手秋天会习惯苦冲开了便淡。

高杨转头望向窗外,田野是广袤的浓绿,青翠蓬勃漫向远方山脉。

十六个半年了,什么不能冲淡。

 

 

04

 

第三天他们去了喀纳斯湖,高杨跟他说喀纳斯在蒙语里的意思是美丽而神秘。

王晰:那以前嘎子说蒙语你能听懂吗?

高杨:不懂。

王晰:内蒙和新疆什么关系?

高杨:没什么关系。

王晰:我听你们这也有人说蒙语,你会吗?

高杨:哥,新疆讲维语的。

王晰:那你会讲维语吗?

高杨:满包埋多。

王晰:这啥意思?

高杨:我不会。

王晰:……你立刻唱一个《鳟鱼》给哥听。

这个高杨确实会,他就一边逛驼颈湾一边唱德语歌,吐字又轻又快,他那天穿着青灰色衣服,走路时候头发尖一晃一晃,王晰觉得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点都没变,挺像一条小鳟鱼。

唱完以后王晰说,我之前网上看到过一点你的照片,我还以为你也长大了——呃,成熟了。照片挺好看的,但是不太像你。

不只是照片里沉默矜高的样子,他还听说过一些圈内人私下对高杨的评价,成熟稳重,年青有为,非常可靠。

在王晰的印象里,漂亮的年轻男孩也长成了别人的靠山,这是必然的,他成为一艘不会沉没的大船,轻易可以穿越海上的风浪。

没想到再见面,发现他还是那个穿衬衫的白净少年,只是不会那么腼腆青涩,变得从容不迫张弛有度了。

高杨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在业界的形象,但他不想和王晰说那些,就故意问他是不是发现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阳光金灿灿照下来,王晰眯了点眼睛偏头躲开略微刺眼的光,年轻人也拢在金光之下,照得他身边浮灰微尘纤毫必现。年轻人看着他等回答,王晰才发现他是桃花眼,眼尾弯弯的。

是啊,小高杨,真好,真好。

 

 

05

 

晚上他们住在禾木村,两间房,高杨进门才发现他那间屋顶漏水了,客栈又没有多的单间,老板车轱辘一样道歉,高杨刚想问要不换一家吧,王晰就说没关系,我们住标间。

客栈大厅的电视机放着谍战剧,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瘸腿男人正说道,“我听说你的旧情人回来了。”

高杨额角一跳。

 

晚饭后高杨出去买了红乌苏回来,两个人问老板要了小方桌板凳,坐在楼顶空地喝酒。墙角支了一盏白灯,飞虫趋光,一群一群撞到灯罩上,扑扑地响,楼顶的光就明明暗暗。

新疆人酒量很好,大学的时候有男同学看高杨一副白面书生样,又招女孩子喜欢,特地上来给他劝酒,然后他一个人把一桌车轮趴了。

红乌苏有个别称叫夺命酒,他们之前没正经喝过酒,不知道对方酒量深浅,两个人边聊边喝,他们很多年不见,天南地北跑,境况各不同,但总归还算一行工作,聊起事业来话题接得很快。以至于空了好几瓶王晰才反应过来仔细去看他,怕他一声不吭醉过头。

小高杨?光线太暗,高杨又低着头,王晰就去把他脸扶起来。

嗯?

高杨喝过酒以后眼睛亮得惊人,王晰把手收回来,我刚刚没注意你喝了这么多,还以为你醉了。

不会,我怎么敢在你面前喝醉。

王晰开玩笑,怕哥扛不动把你丢在路边啊?

对啊。高杨讲话半真半假,两个人都不当真。

怎么突然想到来新疆玩?

挺早就想来了,一直没时间。王晰边说边措辞,正好最近也没有工作……

最近没工作?高杨反问了一句,他知道这段时间他应该有一个音乐节目的档期。

呃,王晰说话更慢,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高杨也不开口,握着酒瓶等他说话。

大概就是遇到了个瓶颈吧。可能酒精确实会把舌头泡软,王晰思虑了很久却不曾跟他人说过的话终于在今夜被宣之于口:我还是算搞流行的,前几年的工作太多了,我选择了一些放弃了一些,现在我觉得还是应该放松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以后的路——你还有十年,远得很。

男人没有对别人倾诉的习惯,他说完以后开始掏烟盒,香烟细细长长的夹在他指间,是女烟。

他的手指也细长,和细烟其实很相配,高杨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王晰察觉他目光有点不好意思,一个东北老爷们抽这种烟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为此他特地解释,准备戒烟了,这个焦油含量低。

说完擦了两下火镰,没点着。高杨就拿自己的火机帮他点,三十岁的男人抽烟不是奇事,王晰了然的冲他笑了一下,低头让他点烟。

火焰照亮他的脸,薄的嘴唇,高的鼻梁,细的皱纹,下垂的眼眸,黑色的睫毛,金红的瞳仁。高杨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他,他的颈脖修长温顺,有种脆弱的易碎感。

烟头一亮,烟雾吐出来,拂过高杨手背皮肤,是暖的。

他想,幸好我没喝很多酒。

又或许可以更多一点。

高杨一支一支的抽烟,像犯瘾,可是烟解不了他的瘾。王晰看他抽得太凶,跟他说这样抽身体受不了,高杨就说那你把你那根给我,抽完我就不抽了。

他那时候酒已经喝了不少,没有醉,眼睛里有一层水光,他讲话像撒娇,动作却很霸道,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王晰说给你给你,把烟给他,高杨接过烟又咬他的手,看起来像小猫磨牙,其实很痛。

只咬了一口。酒精让大脑迟钝,王晰嘶了一声,说你属狗啊,语气里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高杨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刚才抽得太猛,舌根都发苦,现在抽清淡的烟就像抽报纸,没有半点味道,但他每一口烟都深吸进肺里,最后在自己的手上摁灭了烟头。

 

 

06

 

那晚上他们当然都没有真正喝醉,王晰这么多年熬过来已经不会醉了,高杨对自己的酒量有分寸,也不醉。只在醺醺然的状态。

喝酒好睡眠。高杨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刚醒的时候处于我是谁我在哪的状态。

他下意识转身想去摸手机看时间,看到旁边床没人蹭一下坐起来,他顿时就清醒了。

可能又不够清醒,昨夜的酒劲在他身体里积蓄了整个晚上,一瞬间把他的大脑冲击得一片空白。

高杨冲下楼去找人,老板听见有人下楼,跟他打招呼他充耳不闻,近了老板看到他的表情太可怕,想呼喝他却没来得及,男人就风一样地掠出去了。

其实高杨根本没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他跑出客栈大门,对面是一条街,有店铺和其他人,但他都没看到,世界是混沌模糊的一片,他只看到王晰向这边走过来。

王晰看他表情不对,疾步走过来,顾不得手里拎着两袋东西就扳他的脸喊他的名字。

你怎么了?高杨?小高杨?

高杨看到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安抚似地对他笑:没事,没事。你去哪了?

王晰说我去买早餐了,给你发了信息啊,你没看到?

高杨说哦、哦——我忘了看手机。

王晰还是觉得他不对劲,伸手探他额头温度,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

高杨低着头由他摸,没事,没事。

王晰确定他没发烧以后带着他上楼,数落他怎么穿着睡衣跑下楼,早晨温度还是挺低的,昨晚又喝了酒,小心着凉。

趁着王晰拿碗装早餐的空隙,高杨悄悄把拖鞋穿上,说对,我可能是喝醉了,红乌苏的劲太大了。

王晰说这酒确实挺劲,亏我还以为你挺能喝——现在还难受不难受?

高杨知道说话的时候看着人显得真诚,于是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没事啊哥,我一点也不难受。

 

 

07

 

他们行程宽松归期未定,王晰看他不舒服,有意在这里多休息一天,高杨没同意,他问王晰去不去赛里木湖,王晰说行。

赛里木湖在博乐,走完国道接着走高速,离禾木村有十三个小时车程。高杨像是很急切要走,王晰只好开车。

一路上高杨也不怎么说话,王晰以为是他宿醉精神不好,也不搭话让他休息,一路吃话梅开车。他打方向盘,手上除了戒痕还多出一个牙印,昨晚渗过血,现在看就只是破了点皮。

高杨看见这个印子莫名觉得好笑,心想原来我是蛛儿啊。

三点多在小饭馆里吃完午餐以后高杨直接上了驾驶位,但还是不太说话,王晰就开始含薄荷硬糖了。

副驾坐得无聊,他也去放CD,一开口就是王菲飘渺缠连的嗓音,我也不想这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高杨啪地关了音响:头疼,不想听。

王晰看他的举动觉得好玩,心想这小孩年纪长了怎么性子还往回倒了,过一会又真担心他,开车耗精神。他刚想说我开久点没事,转眼看到高杨手上一块圆形的烫疤,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也不说了。

他靠在座椅上往窗外看,其实四周都很宽阔,天穹广阔白云低垂,低矮的草场,远处有羊群,也像云。在这样的地方视野可以延伸到无尽的远方,他们行在笔直的大道上。

道路平坦,高杨开车很稳,他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很多,地面是湿润的,挡风玻璃上还有水珠。

王晰揉眼睛坐起来,下雨了啊。

是啊,下了一会,我刚刚把你窗关了。

这会雨停了,王晰又把车窗摇下来透风,看了眼时间,快七点了。

如果赶夜路大概凌晨两点能到,路程走过大半没必要赶了,两个人一合计索性拐了个弯下附近县城。

汽车油表歪向一边,高杨要去油站加油,王晰就让他在路口把自己放下来。

他买了水、口香糖和一盒烫伤膏,站在路口等他。下午六点是日夜交界的时间,新疆却有两个小时时差,要延迟到八点日落。这两个小时很古怪,像时间折叠的一道皱褶,王晰还不习惯这样的时令计法,站在皱褶里,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时间的概念。

没有太阳也就没有黄昏,天是铅灰色的,云气低沉,空气中有泥土的腥气和生冷的粉尘味道,小县城楼铺低矮,满眼浆灰色,街道狭促歪斜,一条主道伸向远方。

新疆的宗教气氛很浓,一路上有褪色的彩旗和星月标志,他顺着主道往前看,路的尽头是庙宇,小县城里风雨洗刷走鲜艳涂料,铜灰色的棱角飞突,塔顶圣相庄严,巍巍立于天界人界之间。

男人站在路口,脚下石砖的分割线是晨昏交界线,没有落日余晖把影子拉长到吞灭,只有边境的日与夜混混沌沌模糊在一片青灰色里,无声地在他身上轮替而过。

 

 

08

 

他们在水库旁边露营,小县城不像北京,总是很早就安静下来,他们在的地方又更偏,这个季节跫声未起,万籁俱寂。

下午的雨下得短又薄,树枝淋不透,他们捡来生火,用车里的一沓旧报纸和半瓶56°的二锅头。

他们坐在火旁边,背后是帐篷,再远一点是白色五座丰田。

从王晰把烫伤膏给他以后,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彼此没说话。最后是高杨打破僵局,问他开车大半天累不累?

不累。

明天再有四五个小时就能到了。

嗯。

你知道我是博乐人吗?

这回王晰顿了一下才回,知道。

高杨就笑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过了一会王晰问他,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王晰没答话。

那我问你吧。摒弃不着痛痒又绝对安全的泛泛之谈,高杨直接快速地抛出问题:你为什么离婚?

这个问题太僭越,他离婚一年,最亲密的挚交兄弟也没有这样直接地质问过他,更别提后辈。王晰知道他们今晚的对话如果开始了就必定伤筋动骨,他忍耐被快刀解剖的不适感,思考着,然后给出他的答案。

“因为走不下去了。”和她走不下去了,他自己也快走不下去了。

“你只背了一个背包就来了新疆。”

“对。”

“你为什么戒烟?”

“因为年纪大了,要养身体。”

高杨只好问得更明白,他犹豫着措辞,“你是不是……你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王晰明白他意思就笑了:“没有,我工作太忙有时候会有点小毛病,最多也就是感冒发烧。”

高杨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你瘦了很多,甚至比以前还瘦。前天我四点钟起来喝水,你还没睡。”

“没事的,来之前那一个礼拜我工作室日夜颠倒,我一下没习惯。你别多想。”

他们的语气又软下来。

“你来这里,想过会遇到我吗?”

“以前想过,这次没有。”

“但这次你遇到我了。”

 

 

09

 

气氛缓和下来以后王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过了一下又添上或者男朋友。

没有,有过两个女朋友,还有一个男朋友,最近一个是一年前。高杨开始跟他说这八年的事,前任女友一位是他点拨过一阵子的大学生,一位是隔壁剧团的当家花旦,前任男友是地下乐团的贝斯手。他因为大雪误机错过的演出,毕业论文的题目,回国初期不习惯的事,在节目里拿到大魔王剧本,比赛结束的凌晨一个人去吃了铜锅,有一家放老电影的私人影院提供橘猫陪看,最近合作的某个演员比黄子弘凡还话唠,不知道他回新疆以后助理记不记得帮他的绿萝浇水。

他们关系太难定义,以前不能,现在更加不能,如兄如友,至亲至疏,说什么都好像恰如其分。

说完以后高杨故作神秘地坦白,其实我昨晚没有醉,今天早上也没有。

王晰说我知道。高杨长了一副很有迷惑性的面容,加上王晰也是第一次喝红乌苏,早上竟然就这么信了。他后来看到那个烫伤的印子就知道了,哪有喝醉的人还能好好洗澡刷牙烧开水,回过微信才睡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看到你的信息吗?”

没有,在高杨开口问之前,他没想过。

“因为我从来没觉得我能找你。”

“如果你走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找你,我甚至不会联络你,问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从来没觉得我能找你。”

高杨还是给了他一点时间反应。

王晰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高杨就继续说,火光映在他脸上,明亮又暖和,他说话越动感情表面上越平淡,以前他也是这样,他坐在车里追随另一个人的视线往外看,顿时非常明白男人的意思,他还要回答,笑要露出上排的八颗牙齿。只是他那时候年纪还轻,笑得很懂事很好看,眼神却不知道往哪里放,躲闪着无处安身。

现在他三十岁了,有勇气睁着眼睛看刀划开皮肉流出鲜血。他就看着王晰。

“王晰,我真的放下过你,可是我又爱上你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所以今晚就给我答案吧,我不想等了。”

“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明天我带你玩完赛里木湖就走,你以后都不会见到我了,真的。”

“王晰,你不知道你对我影响有多大,今天早上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没办法,我藏不了,王晰,我好难受。”

 

 

10

 

“其实我刚刚没说实话——没说全,我跟你说了之前那一个礼拜我日夜颠倒,其实我那段时间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我不应该来新疆的,我现在应该在长沙录节目。”

“我经纪人看我赶工太拼,给我挤了一天半的时间让我休息,完了再去长沙。我在家里躺了一整天,没有一个小时不是清醒的。”

“我和她刚分开那阵子,很多时间一下子都空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干脆把这些空余都拿去练歌跑演出了。有人开玩笑说我是工作机器,现在可能就是机器要坏的时候了吧。”

“你看我看不出我这么久没睡吧?”王晰笑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往上挑,“我也看不出,我工作室那些人总说晰哥精力真好,四十岁了跟二十岁人一样熬。”

“我知道机器出问题了,但它看起来什么故障也没有,运转如常。机器是你自己的时候这件事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上个礼拜他们给我做造型的时候,发现我有白头发了。我助理吓得不行,立刻给它挑染了。”

“不像你,这些年我没有很多事能说。我唱了我自己的歌发了我的专辑,但大家好像还是更喜欢我唱别人的歌。我也只有过她一个人,后来也没有了。”

王晰一面回想着,断断续续跟他说话。他从来没有这样和人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血和泪,止痛片和无尽的夜,全是不可说。男人是不能低头的,不能诉说痛苦,否则就是讨要同情,没有酒精能泡软他的舌头。早年发迹前他认识了北漂的阿云嘎,他们是有着相同经历的难兄难弟,最苦最难的时候两个人也不会互舔伤口,都在酒里了。

他不对任何人说这些话,兄弟之间不说这些,子女不能让家长担心,丈夫要为妻子遮蔽风雨,前辈要做后辈的靠山。

王晰只对高杨服软。

他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们的,美声、歌剧、音乐剧,你们引导听众,但流行是被引导。市场就是利益,利益引导一切。比如说你现在可以是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但十年之后不能是四十岁——当然你不会这样,这些年你的剧目我看了一些,你什么年龄段都很好。”

“小高杨,你把我想得太好太聪明了。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都四十一岁了,但还是迷惑。我甚至没有真正明白你,和我——我们,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的什么?王晰给不出定义,这句话就说不全。

“所以我跑到这里来了,来新疆。”

“我想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去,找自己。”

高杨安静的看着他,他的眼泪也像他本人一样安静,不动声色地落:“那你找到了吗?”

他讲爱的时候不哭,讲痛的时候也不哭——他已经习惯于此了,他在很多个夜晚与它们反复纠缠。但他还没有习惯王晰对他袒露的、哪怕最微小的痛和爱。

王晰替他擦掉眼泪,手上的温度让他觉得熟悉。八年之前高杨烙在他颈侧的眼泪从时间的灰烬里复燃,穿越三千个日夜袭击了他。

原来那滴眼泪从来都没有蒸发,而是融入了他的皮肤和身体,等待八年后发起一场残忍的复仇。王晰有一瞬间的恍惚,为什么自己总是让他哭呢。

王晰的颈脖开始发烫,一点一点的烧灼起来,他却不能躲避。任何人可以躲避任何人,没有人可以躲避他自己。

于是王晰认清了一切。

我找到了你。”






 

你就是答案。
  

阿斯巴甜收割机

飞电

王晰/阿云嘎,斜线无意义。阿加晰以外自由心证

RPS与真人无关;时间线不考

全文1w5,建议选择合适时间一次性看完


===


节目过半王晰的身体就开始受不住,跟他亲近的几个朋友发现得早,一个个去劝他,他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上该耗在练歌上的精力并没减损半点,说不动也只能随他去。后来大伙看着他日渐形销骨立,终于有一天晚上引起众怒,王晰精神头恹恹,平素语速又慢,都找不着间隙像平时里那样回两句“好好好”哄过去,就被阿云嘎趁机打包进了医院。

吊瓶里的药水一点一滴落得很慢。王晰不想耽误时间,更不想耽误阿云嘎时间,默默推输液器滚轮想把速度调快,被阿云嘎一把捉住,把滚轮推到最头头——比...

王晰/阿云嘎,斜线无意义。阿加晰以外自由心证

RPS与真人无关;时间线不考

全文1w5,建议选择合适时间一次性看完



===



节目过半王晰的身体就开始受不住,跟他亲近的几个朋友发现得早,一个个去劝他,他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上该耗在练歌上的精力并没减损半点,说不动也只能随他去。后来大伙看着他日渐形销骨立,终于有一天晚上引起众怒,王晰精神头恹恹,平素语速又慢,都找不着间隙像平时里那样回两句“好好好”哄过去,就被阿云嘎趁机打包进了医院。

吊瓶里的药水一点一滴落得很慢。王晰不想耽误时间,更不想耽误阿云嘎时间,默默推输液器滚轮想把速度调快,被阿云嘎一把捉住,把滚轮推到最头头——比原来还慢了。

王晰无语,嘎哈呢?

阿云嘎怕扯着输液管,轻轻把输液器放回去:打快了疼的。

王晰有时候嫌弃他不会说话,有时候嫌弃他说话嗲。阿云嘎这一句两样都占了,王晰就不想理他,扭头看电视。

放输液器的时候阿云嘎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只手轻轻一擦而过,阿云嘎下意识回手握住了他。

王晰的手冷得像冰。

冷冰冰的液体和夜晚的寒风一起打进他的血管,怎么会不冷。

他手背嵌着一根针,阿云嘎不敢乱碰,只能拢住他五根手指,另一只手想去贴他掌心。

“行了行了,哪那么娇气?”王晰嘴上故作玩笑,要把手抽回来。

阿云嘎忍不住跟他辩解:“不是……”仍想去暖他的手。

王晰声音一沉:“阿云嘎。”

这下没有人再说话了。

血开始从针管里倒流。

 

 

=

 

 

王晰认识阿云嘎很久了。

是一几年的夏天。蝉声很燥,王晰来北京不久,在学校门口支罗了一间海西书报亭,那时候还有人看报纸,也有人看杂志。还有汽水、点卡、电话卡,他都卖。

那个时候每个礼拜都一个男生来买杂志,一米八几的个头,发型略微浮夸,口音有点奇怪,有时候讲话尾音好像微微泛起波浪号,来买瑞丽、昕薇、时尚芭莎。

王老板心想这小伙子爱好挺特别啊。

一看他脸,剑眉星目五官英挺,顿时想法转变——给女朋友买的吧,真是个好小伙子。

阿云嘎每个礼拜都来,偶尔还买几本漫画、拓普志,在这间小书报亭能算钻石VIP客户。加上他这张脸很有辨识度,王晰记得他,又时常能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饮料店、网吧认出他。不过轮到王晰成了客户。

有次王晰等炒菜的时候顺便跟老板聊了两句,问他那个擦桌子端盘子忙个没完的服务员怎么回事,老板随口回道:学生仔,勤工俭学嘛!小伙子还蛮不错,动作麻利,又肯干活,家里挺缺钱吧。

王晰想起那些杂志——全是十几二十一本的,突然东北老大哥buff上头,立马就有点心酸:哪家的小丫头啊,也不知道心疼心疼男朋友。

但那时王晰还不是Low C大魔王,自己也漂流在社会下层没个落脚处,真要把杂志送他那书报亭下个月就得倒闭。

所以下一次阿云嘎买完杂志要走,王老板把人叫住了,送过去两本《故事会》,阿云嘎仔细看封面上大字,说老板我没买这个啊。

王晰说给你看送你的,又抽了本《读者》塞过去,第一次这么搞心里谜之有点害羞,立刻摆手赶人:送你的送你的,快走快走!

阿云嘎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总归知道这是好意,愣了一下笑了,露出两颗白牙:谢谢老板!

说完蹬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风把白T恤灌得很满,饱胀得像八月份的青春。

 

后来阿云嘎再来买杂志,每次都有《故事会》送。王晰也记得那个白T恤的少年通常在什么时候来,带着兔牙和两根老冰棍。

两个人在闷热的下午,拌佐哇哇蝉鸣,对着一台鸿运扇吃冰棍。

王晰滋溜着雪水说,别叫老板了,整得多老似的——叫晰哥就行。

阿云嘎听他的东北口音有点想笑,拿着小木片说,诶,晰哥!

王晰从冰柜里拿出冻了一半的绿豆沙,他很会选,一捏塑料壳就知道这杯绿豆沙冻了没有、冻了多少,也知道结冻到什么手感的时候最好吃,有冰又有沙。

他选给阿云嘎的是最好吃的绿豆沙。

“哎!哥请你吃绿豆沙!”

就这样,小王老板整间书报亭最值钱的柜子,比钱柜还值钱(因为钱柜里也没什么钱)——向小鹿眼睛小兔牙齿的少年人开放了。

 

后来王晰知道那些杂志都是阿云嘎替班上女同学代购的(那时还不时兴“代购”这个词,阿云嘎带着一点快乐一点羞涩跟他说,买一本一块钱),他根本没有女朋友。

王晰惊呆了,心想那自己那些《故事会》和《读者》岂不是都亏了。

看到手边的冰棍纸,他又想,算了。

 

 

=

 

 

长沙在南方,好天气。在这边王晰经常穿破洞裤,他有好几条这样的裤子,不是破一条缝的那种,是破一块布的那种。

从节目刚开始录就穿,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录到正式入了冬,他还在穿。

阿云嘎问郑云龙: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郑云龙说:你说啥?

阿云嘎问周深: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周深说: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看的。

阿云嘎问蔡程昱: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蔡程昱说:啊?

阿云嘎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蔡程昱说:啊?

阿云嘎问黄子弘凡:你不觉得晰哥那裤子太破了吗?

黄子弘凡:嘎子哥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个性,fashion懂吗?年轻人都喜欢这样穿的真的不骗你,我家里也好多条呢但是我当初怕你们都是那种很严肃的老师——就是高中班主任那种你懂吧,我就不敢带来怕你们给我没收了,结果完全不会哈哈哈哈早知道我就应该带来了!这晰哥啊衣品没得说的嘎子哥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俩可以多讨论讨论诶嘎子哥你咋走这么快等等我……

 

阿云嘎觉得这几十个人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后来去市中心买东西干脆直接买了几条裤子,回去在王晰房门前还犹豫着要不要送、怎么送,王晰就正好开门走了出来——两人撞了个对脸。

王晰懵了:“阿云嘎你在这溜达啥呢?做贼啊?”

阿云嘎硬着头皮上了:“我买了几条裤子……”

“你想让我——帮你鉴赏鉴赏?”

阿云嘎说:“对。”

说完想咬掉自己舌头。

王晰说:“行啊,那你进来换上我看看。”

“不用,你直接看就行了。”阿云嘎就在门口把纸盒里的裤子拿出来,抖开。

这看得出个啥啊,王晰头大。

“还、还行吧。”睁着眼睛说瞎话。

阿云嘎像得了特赦令,手里几条裤子往王晰身上一推,留下句“那都给你了”就跑了。

王晰站在门口一脸懵圈,一转头看见黄子弘凡也一脸懵圈。

“那啥……你也要裤子吗?”

后来梅溪湖传出了阿云嘎参加节目还兼职卖裤子感动中国的故事。不愿透露姓名的爆料人黄某对此深深叹息:“如果不强买强卖就更好了,唉,但我们理解,我们都理解,真的。

 

王晰把裤子拿回去以后瞅了半天,慢慢吞吞上身试了,居然还挺合适。但他是喜欢破洞裤,又不是没有裤子。试完就把几条新裤子扔到行李箱下面,继续该咋穿咋穿。

没过几天王晰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个塑料袋,打开来,里面是丝袜。

肉色丝袜,女式的——废话,丝袜还能有男式的?

还附着一张纸条:可以穿在里面

王晰惊恐了,什么叫穿里面?穿在什么“里面”?哥就算偶尔有几件衣服是款式比较中性也绝对没穿过裙子好吧?

他一个人拿着丝袜在房间风中凌乱,幸好不是在外面,不然别人看了不得说他变态啊?哦,变态——私生粉?

王晰默默杵着发散思维,看了一眼字条试图寻找什么别的信息。最后只能知道:不是私生也不是变态。

原因无他,这个字他很眼熟。现在电子讯息用得多,信息沟通已很少用到纸笔,如果是普通工作人员或者商演友谊,连看到签名以外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但他对这个字迹是眼熟的,尽管只是一种模糊的印象,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不过现在想不起来了而已。

 

 

=

 

 

人与人的交情是很淡的。尤其在网络不那么发达的年代。

不至于郑重到打电话,也没有发简讯的必要。阿云嘎以为校门口那间小小书报亭永远都会在,王晰也以为那个骑单车的男孩每个礼拜都会来。

既然这样,哪里还有必要交换号码呢。

一几年的某一天,不记得是什么季节,但那时候天气转凉,人人穿着毛线衫——不是夏天了。

王晰关掉了那家书报亭——他本来就不是个老板,他是个歌手。或者说,是个唱歌的。天冷了以后没人再吃冰绿豆沙,冰柜里剩下的几杯从冻得很好到冻结成冰坨,最后进了垃圾桶。

王晰想跟他说,我要去唱歌啦,走,请你喝碗酒去。

可是那个学生仔好像从万寿寺路消失了。

万寿寺路一号,北京舞蹈学院的地址。书报亭在这,音乐剧系也在这,这好像是一个轴心,校园、餐馆、网吧、饮料店、书报亭,都绕着它旋转,王晰、阿云嘎也绕着它旋转,所以他们得以时常交汇。

王晰走前很负责任的把书报亭顶上的鸽子粪便清理掉,方便下一任老板接手开张。

阿云嘎不是红拂也不是无双,无路夜奔也不用寻找——王晰那时候甚至不知道阿云嘎的名字,他一般叫“你“,偶尔叫弟弟——他只是想请他喝顿酒,请不到也就算了。

大家萍水相逢而已。

 

再相见已过了快要两年。王晰又回到北京,开出租车。

北京北京,带了个北字。纬度不比营口和鄂尔多斯高,却占那一个“北“字,北风萧瑟,秋夜冰凉。

那天晚上王晰开的夜车,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开过万寿寺路,路上人很少,马路牙子上倒是坐着个男人。男人曲着腿,头埋在膝盖弯里,估计是喝多了,身边也不见有什么伙伴。

王晰看着那个人,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了。车子开过去,又唱着“俺们那旮旯都是东北银俺们那旮旯都是活雷锋“从岔口绕回来,开到他面前。

王晰下车走到那个人面前:”嘿?哥们?“

象征性叫唤两声,没抱对方能回应的想法,王晰刚要上手搬人,那个人倒是抬起头来了,眼睛带着饮酒熬夜的血丝,红而憔悴,像一只走失在钢筋森林里的小兽。

“是你啊……“王晰愣了一下,想叫他名字,发现自己记不得他叫什么了。

阿云嘎还记得他:“晰哥。“

”大半夜的你咋在这呢?“王晰蹲下来。

“节假日啊,我打工那里今晚人多,给的钱多,我就留下来做了。下班过宿舍门禁了,我就在这等会,早上开门再进去。“阿云嘎仔细跟他解释。

王晰语气有点急:“开门不得五六点了?这都快十一月了,你在马路上捱一夜不得冷死啊?你咋不找个宾馆招待所休息休息呢?“

阿云嘎勉力对他笑一下:“不用了,我下班都三点多了,就俩小时就开门了,没事的。“

王晰顿时就明白了,他哪能不明白呢。他一个正式的“上班族”还挤在9m²的合租房里,一个打零工到凌晨三点的穷学生哪里会去住宾馆。

王晰不可能说我给你开间房,太看低人家。只能摸摸他的头发,说:走,哥带你去兜风。

 

兜的是那辆黄黄绿绿的出租车。两个大男人坐前面,就不可能再载女乘客,免得吓着人家。王晰一连路过了几个要打车的女同志,没停,阿云嘎提醒他说有人招手呢,王晰怕他有负担,就说没看到。后来干脆把“空车”牌偷偷拿下来,载着唯一的乘客跑了一夜的北京城。

夜里的北京和白天的不同。北京是很奇怪的城市,凌晨两点和四点不同,四点又和六点不同。两点是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四点是落败的醉汉和摩托车,六点是如火如荼的早点摊位。

一排一排的路灯在夜色中朦胧地后退,高架桥和房屋笼罩在灰白色的雾气之中。

暖气从风口吹出来,干燥又温暖。吹得阿云嘎年轻的身体终于舒展开。

他往王晰那边看了两次,王晰就把手边的保温杯递给他:“是热茶,小心烫。“

“谢谢晰哥。“

“没事。你喝酒了?“

阿云嘎刚喝了两口,顿时不敢喝了,抠着瓶盖像犯错的小孩:“嗯……“

王晰无意指责他,没立场,也没必要。他自己也是喝过来的。看他紧张便有意缓解,语气带着笑特地拖了个长音:“那你怎么不多喝点——茶,缓缓。喝酒前一定记得吃东西,不能空腹喝酒,知道吧?“

阿云嘎低着头,说,知道了,哥。

这回是一个单字,没有前称,也没有后缀。

电台里有少数民族歌手在唱歌,壮阔而不失柔情,王晰听不懂词,也不影响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打节拍。阿云嘎坐在副驾驶上安静地听着,热茶的水雾遮盖住他的脸。

 

六点钟王晰请他吃完小笼包才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临下车时阿云嘎问他要电话,王晰恍然大悟,连忙互换号码,添加通讯录才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云嘎。”又用蒙语小声念了一遍,才又补上,“在蒙语里是闪电的意思。汉语的阿是……”阿云嘎知道自己名字与内地名字不同,按习惯要用组词把每一个字告知他,这下组不出来,顿时卡带了。

王晰说没事,刚想把手机给他让他把字打出来,阿云嘎已经急匆匆去翻包了。

拿出来一沓印的A4纸。

“这是?”王晰凑过去看。

“是我们的剧本,一个音乐剧,中文名字叫《吉屋出租》。”阿云嘎提到剧就从容了,一页一页翻到他要找的那页。

一沓纸塞满宋体方块字和0.5水性笔留下的笔记,看得出他对剧本很熟悉,每张纸都被他翻得烂熟,他很快从几十页纸当中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页。

学生仔用手指点着那几个字,送到王晰面前。

“阿——云——嘎——”

阿云嘎解释说:“是这个阿云嘎。“

王晰开玩笑说:“哪还有别的阿云嘎?”

 

 

=

 

 

王晰坐在输液大厅的塑料椅上,手里握着一个灌了热水的矿泉水瓶。针头回血以后阿云嘎不敢再坐他那只手边,默默换到另一侧。

秋冬交际,受寒流袭击的人很多。大概因为没有小孩吵闹,病人来来往往切切杂杂,声音也都低迷。嗡嗡的交织在一起,显得嘈杂又安静,像一层薄但确实存在的气泡膜,笼罩着十点钟的输液室。

声声纷杂里,只有电视机里旅游宣传片的声音格外清晰。

王晰主动挑话题:“来长沙这么久,岳麓山去了没?”

“还没,你去了没?”阿云嘎又觉得这个问题自己很明白啊,于是替他答了,“你也没去吧。”

王晰:……

王晰忍不住在心里骂他,会聊天吗?啊?会聊天吗?!

“去了啊。”其实没去。

“啊?什么时候去的?”阿云嘎想了一下,“不可能,你哪有时间去。”

王晰:……

我的行程你清楚我清楚?搁那叭叭啥呢?

王晰阴恻恻说道:“嘎子,你知道为什么你三十岁长得像五十岁吗?”

“为什么?”

王晰就等着他这一句,慢悠悠道:“因为你三十岁的人,操五十岁的心。”

阿云嘎:……

王晰又胜一轮,心情顿时变好,伸伸腿放松,开始看电视。

过了一会阿云嘎试图继续话题:“我去过香山。”

“废话,香山谁没去过——哥也去过啊!”王晰继续看电视。

阿云嘎想了想:“我还去过武当山。”

王晰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怎么样?”

“挺高的……”

王晰:……

“这个词汇量,在小学生里算是不错的了。”网瘾中年王晰积极运用网游流行骂人词汇打压二外选手阿云嘎。

阿云嘎被他怼惯了,撇撇嘴继续说:“有一个地方叫万山来朝,就是你站在那里,看到的都是山,像是一万座山捧着你。”

“……有一座香叫龙头香,立在悬崖绝壁上,上香的人从一块石头过去,下面就是悬空的万丈深渊。有人说只有心意纯正心无杂念的人可以回来。”

阿云嘎像背导游词,只说景物,不说自己。不说是和什么人去,也不说玩得开不开心。

王晰拿脚踢他:“那你干啥了?”

“我爬山啊。”

“就爬山啊?”。“

“就爬山啊。”

“……”王晰觉得自己今晚跟他聊天就是个错误,作势要往后躺,“行了不聊了,我睡了,88。“

阿云嘎倒是很当真,把他的手拿到自己腿上,这次不敢久拿,到了以后立刻放开。只是松开以后、放开以前又忍不住收紧,很快、很轻地一下。太快太轻,像神经反射或者肌肉记忆——是主观意识之外的东西。

阿云嘎说:“你睡吧,我就在这。“

 

 

=

 

 

严冬腊月,风雪渐紧。毕业大戏紧锣密鼓,阿云嘎反串女角——又不是完全的“女性角色”,是一个变成女人的男人,是最特别的男人,也是最特别的女人。

压力山大,阿云嘎连休息间隙都要靠着窗边压腿。

外面白茫茫一片,阿云嘎望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走在雪地里——他们那时已经很熟悉了。

晰哥?他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看见他无由来就很高兴,连训练劳累都不在意,立刻冲下楼一边喊他一边往前跑。

周末的校园很安静,雪色空明,没有太阳却有天光,照得世界都很澄静。

快追上的时候王晰才听见,迟钝地转过身来,眼泪慢半拍地落下来。

阿云嘎的脚步一下停了,他身上还穿着戏服,是一件有白色绒毛边的红色外套裙,带着苞苞头假发,俨然是一个温暖快乐的圣诞姐姐。

他简直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好像王晰随时要喊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王晰当然没有这样喊,他盯着圣诞小姐好半晌才发现是“这个阿云嘎”,一下子眼睛都瞪大了:“嘎子……你咋穿这样了?”

阿云嘎觉得原本存在王晰身上的那种气息一下消散了很多。

“我在排练呢,就是《吉屋出租》啊,你说要来看的那个。”阿云嘎敢把步子迈大了一点,走到他面前去,凑上去捧起他的脸。

王晰心里头一惊,有点被这个动作吓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强忍着没躲。

“干啥呢你?”语气强硬,眼神躲闪。

阿云嘎靠过去,与他额头相抵,说:“不要哭。”

王晰本来已经停止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他连忙别过脸去,快速用袖子擦掉。

阿云嘎仍然捧着他的脸,却很温柔,丝毫没有限制他的动作半点。王晰那时候年纪也还不大,还没有能够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坦然地落泪。

他当然可以故作凶恶地推开阿云嘎,很多年轻的小男生都是这样做的。

可是他没有,不是因为他不是年轻的小男生,是因为他不想推开阿云嘎。他难过又窘迫,只好恶狠狠地一把将阿云嘎扯过来,避开面目相视,冲撞彼此的胸膛。

很热、很宽阔的、男人的胸膛,跳动着年轻有力的心脏,鲜活的生命震动穿透毛衣和外套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阿云嘎顺着摸他的后背,王晰很想问你在内蒙是不是都这么摸羊。后来没问,觉得太破坏气氛。

王晰靠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你咋穿这样啊?”

阿云嘎也靠在他肩膀上小声答:“我在排练啊。”

雪片纷纷扬扬的从他眼前掠过,王晰心想,你要真是个女孩该多好啊。

抱了一会王晰觉得太怪了,两个男的抱这么久干啥?立马就放开了。阿云嘎心里可能觉得抱男人跟抱羊没差别,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晰在心里叹一口气,心想文化差异真可怕。

“你穿这样不冷啊?”

“不冷啊,我刚刚跳舞还觉得热。”

“那你不跳舞还这么穿,穿个——”王晰不知道这个该叫裙子还是叫外套,目光往下,又看见他的腿,“你咋穿个——这个!你脚别冻僵了!”

“不冷啊,我们班女同学说可以多穿几层丝袜,还真挺保暖哒!”

说着阿云嘎踢踢腿,又细又长,王晰差点觉得北风过来能把他腿吹折了。

“排练不都随便穿穿的?你咋装备这么全啊?”

阿云嘎有点不好意思:“要进入角色嘛……我跟你说过那个角色啦,变装皇后,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嘛。”

王晰给他竖拇指,心想你哪是普通人,零下十几度穿着短裙丝袜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你是真的勇士。

嫌弃归嫌弃,王晰脱大衣的动作麻溜得不行,“行了行了,别得瑟了,穿上。”

“不行不行!”阿云嘎看他里面就穿一件毛衣,连忙摆手推却,“我回去就不冷了!不不不!不行!”

王晰给他套衣服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他一眼,很冷清地笑了:“你也说不行啊?”

顿时阿云嘎觉得他刚才一个人走在雪地里那种气息又回来了,看上去淡淡的,但是骨头缝里长出很多寂寥。

阿云嘎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个字哪一个动作触动了他,霎时间一动也不敢动。

王晰浑然不觉他的心理活动,把衣服搭他肩膀上,弯腰替他把两边衣服掖好,絮絮叨叨说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穿得那么少在雪地里跑,腿要注意保暖,尤其是这个关节(说着特地敲了敲他膝盖),不然以后老了有得你疼的。

阿云嘎一边听他念一边把他头发上的雪花摘去,王晰捂着帽子躲开说头没洗呢,油。

“晰哥懂得真多。”

“那必须的!行了,回吧,同学等着你呢。”王晰吸吸鼻子,声音有点瓮。

阿云嘎真怕他受冻,还想再说动说动这大衣的归属:“那要不……”

王晰抬手作势要削他:“想说啥你说!”

阿云嘎撇撇嘴:“那我走了啊。”

“去吧去吧,你下来也不知道拿把伞。”王晰赶他,差点还想把帽子给他,阿云嘎没要。他悻悻戴上帽子,刚想说我们俩大老爷们在雪地里磨磨唧唧的,还搞上十八相送了?刚要说出口又觉得有点怪,生怕说中什么本来不存在的东西,赶紧闭嘴。

阿云嘎就穿着大衣走了,大衣不够长,还是露出一截小腿,小腿很细,像小麻雀,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

王晰看着他背影,心口好像还留有他的温度。

他忍不住想,如果嘎嘎真是个女孩子就好了,那我肯定……

他没敢再往下想。

 

 

=

 

 

一八年的冬天,长沙下雪了。

梅溪湖三十六个人差不多一半有外国生活的经历,另一半也跟随改革开放的时代步伐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说人话就是圣诞节前夕大家出去搓了一顿。

都是搞声乐的,知道嗓子金贵,橙汁可乐牛奶点得比酒还多。

事情是在郑云龙身上开始的。

饭吃得差不多以后,蔡程昱又开始了“什么叫酒量”行动——大家已经把这当固定节目了,蔡程昱算啥啊,十个蔡程昱在郑云龙面前都翻不起水花。

郑云龙都还没拿正眼瞧他,他就已经瘫到沙发上去了。

本来这个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结果以黄子皮凡为首的1975,迈着他们稳健的步伐,向郑云龙走来了。

郑云龙瞄他们一眼,行呗。

战术大师张超凭借优秀的逻辑说服了大家,这是车轮战。

行呗。郑云龙懒得反驳,他觉得反驳的功夫那四个就该趴下了。

没想到的是张超眼看我军将领损伤过半,跟黄子一琢磨,开溜回来带上了外援高杨。

高杨人很清秀,白白净净的。

郑云龙莫名其妙。

黄子张超捧逗哏。黄子说,高杨,厉害。张超说,高杨,新疆的。

明白了。

1975和蔡程昱趴成一排了以后,场面开始火热。

等郑云龙高杨双双晕乎的时候,场子里已经趴了一圈人了。

一清点,差不多一半清醒一半醉。正好一个醒的带一个醉的。

阿云嘎是醒的,王晰也是醒的。大家都默认阿云嘎带郑云龙,倒是蔡蔡,相熟的全醉倒了,最后还得隔壁老王去带。

王晰把沙发上的蔡程昱叫起来,蔡程昱一醒来看见是王晰,笑呵呵地问:“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王晰:“蔡蔡啊咱不问了,咱先回去好不好?”

蔡程昱发出high C的声音:“你问!你为什么不问!!!”

王晰本来离他很近,耳边突然这么一炸给他吓得差点跳起来:“问问问!”

还没来得及问,阿云嘎一只手把蔡程昱提溜起来了。

蔡程昱一看见郑云龙就嚎龙哥呜呜呜呜呜。

王晰看着阿云嘎左手一棵蔡右手一条龙,耳边是high C自带混响的呜呜呜呜呜,觉得头好大。

阿云嘎说:一起打车吧?

王晰说:你一带二行吗你?那个小的我来吧。

眼看包厢里没人了,郑云龙站直了说:我没醉。

王晰:……郑云龙,你行,你就这么祸害人家小孩。

郑云龙歪头:你说高杨?他也没醉啊。

城市套路深,王晰瑞斯拜。

 

四个人正好一辆车,蔡程昱已经喝胡了,郑云龙没醉,但也有点上头,阿云嘎坐在后面料理他俩,让王晰去前面坐。

王晰当热心大哥多,第一次有当甩手掌柜的待遇。不太习惯,还是说:要不然让龙儿坐前边?

这样自己还能帮忙顾着点蔡蔡。

阿云嘎看着他:那你坐我旁边。

坐副驾也挺好。

最后上车蔡程昱坐中间,扒着郑云龙叽叽咕咕郑云龙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酒量。

郑云龙眼皮一撩,指着阿云嘎:郑云龙在那呢。

蔡程昱这孩子比较天真,一听这话转头就抱住了阿云嘎。阿云嘎不太习惯跟人这么亲密,潜意识里又格外介意在王晰面前跟别人搂那么紧,整个人快贴到车门上了。

阿云嘎一路上盯着前面座位,后面闹这么大动静王晰从来就没回过头。

郑云龙看着整天困兮兮的,其实门儿清。慢慢把蔡程昱拉回来,懒洋洋地说了一声:“嘎子啊,你这怪不得被带话题。”

“什么?”

“上联:阿云嘎为什么嫌弃蔡程昱。下联:王晰为什么讨厌阿云嘎。”

说完这句话车里安静了一刻。王晰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回头,从眼角到瞳仁,转动着,一瞬间被阿云嘎的目光剐了一刀,刀口平整光滑。

王晰突然觉得眼睛很痛,是几乎要失明的痛。

他以前看武侠小说,说如果刀够快的话,被杀的人会先听到血喷出来的声音,之后才会觉得痛。

好像很多年前就受了伤,后来终于觉得很痛。

可是那时真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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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晰接到过一次阿云嘎的电话,在凌晨一点。他开车过去,阿云嘎佝偻着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王晰轻声叫他的名字,阿云嘎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都是冷汗。

王晰急得不行,一看阿云嘎捂着胃,又闻到酒味就明白了。要捞他去医院,阿云嘎拉着他不愿意走,王晰以为他是疼的,一边哄着他去医院就没事了,一边蹲下来要背他。

阿云嘎抱住他的腰,说晰哥我不想去医院。

王晰说没事的,别怕,哥在呢。

阿云嘎埋在他背后,一直摇头,说我不想去医院,你陪我坐一会就好了。

王晰心口又酸又软,哑着声音说好。

夜班公交两个小时一班,站牌下只有他们俩。王晰坐在长椅这头,阿云嘎弓腰蜷腿,枕在他大腿上,身上披着王晰的衣服。

在此之前王晰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心疼一个人,甚至觉得自己替他受痛都还比现在好过一点。

可是偏偏是这时候,他除了能让心上的男孩靠一靠,别的什么也没能力做。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长椅后面的广告牌也很亮,远处的霓虹灯很亮,他腿上的男孩度过的夜晚却太黑太漫长。

 

那天晚上王晰没再跑车,他把阿云嘎带回了他的出租屋。

客厅的合租住户呼呼大睡,隔壁房间住的小白领还在做报表,北上考研的大学生在阳台上戴着耳机边听英语边抽烟,王晰扶着阿云嘎溜进去,两个人都轻手轻脚。

那时候阿云嘎已经没那么难受了,被王晰塞到床上拿被子裹成一团。

他看王晰在小小的房间里忙来忙去,问你在干嘛呢。

王晰烧了壶水,去翻药,热水兑一半冷水让他送药。

王晰把滚水灌进热水袋里,跟他说:你捂一捂舒服点。你要是在外面没有热水袋,可以用矿泉水瓶,但是要记得留三分之一的冷水,再加开水,不然塑料瓶会烫坏的。

阿云嘎说哦,又问,今晚我们怎么睡啊?

王晰忙完大半夜也累得不行,往床上一躺——阿云嘎一直给他留着半边位置。

“我这地太脏,睡不了,只能我俩今晚凑活着挤一下单人床了。”

阿云嘎说哦,笑得眼睛弯弯的。

单人床确实窄,两个人平躺都会撞肩膀。这会两个人都侧着,面对面,对方就近在咫尺。

王晰看了很气,笑笑笑,你还好意思笑!你今晚咋喝这么多啊?

阿云嘎说你别生气,下次不会了。

王晰正想再骂,突然福至心灵:上一次你坐在路边——是不是也喝多了胃疼?

阿云嘎不想说是让他担心,也不想说不是骗他,只好说“我不记得了”。

草原的儿子也学会了汉人狡猾的小把戏。

王晰很想数落他两句,但一个是不忍心,一个是他笑点低,看见别人笑自己也想笑。一开口刚要骂人就噗一声漏了气,自己也笑得眯眼睛。

阿云嘎一直觉得王晰特逗,其实王晰也觉得阿云嘎很逗。

笑完之后王晰说:嘎嘎,我要走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你去哪?

王晰翻身躺平:我本来以为我不行,后来发现其实行的。所以我要离开北京了,跟着部/队走,去哪里还不一定。

阿云嘎沉默了一会,王晰悄悄攥紧拳头,心在黑夜里跳得很快。

他很紧张,绷着身体等一个回答。

最后阿云嘎说:你当然是行的。走之前,我给你践行。

王晰一颗心终于落地,他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什么别的,有一点东西很隐约,他装作没有察觉,故意视而不见。

王晰回他说:“一定。”

他想,这才是意料之中。

 

 

=

 

 

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

离京日期比他想象得早。王晰没赶上阿云嘎的毕业演出,去看过他们排练,排练还是彩排他不记得了。他记得是排练,可是所有演员又都穿着正式的演出服,像一次彩排,这让他的记忆变得混乱。

是什么不重要了,但看过一次。看完他们去逛北京,傍晚的时候坐在美术馆门口的台阶上喝啤酒,对面琉璃厂的屋顶在夕阳下很漂亮。

阿云嘎说到马和狼,山和火神,还说到他死去的哥哥,在书报亭关门的那年。

云层很高,天空是温柔的蓝,咸蛋黄一样的太阳慢慢消失在城际线。

那时候美术馆已经到闭馆时间了,内蒙古的人喝酒喜欢唱歌,阿云嘎在台阶上唱了两句,惊飞檐角的白鸽。

王晰问他你毕业打算怎么办?还留北京吗?

阿云嘎说想留。在找房子,都很贵。

王晰想了想说,那你要不先住我那吧,反正我也要走了。我那边小是小了点,但是很便宜。

阿云嘎说好啊。

王晰离开前十天,阿云嘎搬了个小行军床进来,摆在单人床边,把九平米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两个男人要是迎面走还得侧身给对方让路。

一直到最后一天,王晰跟合租室友关系还算不错,这十天平白多添一个住客很难说没对别人造成麻烦,也怀着或者他们以后跟嘎嘎都在一个屋檐下的想法,大家在屋子里吃了最后一顿。

王晰阿云嘎下午去买菜,晚上六个人围着在客厅吃火锅,在场没有女同志不用在意形象,各个吃得满嘴红油一脑门汗。

好话说过一圈,无非是一帆风顺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大家甚至不用分清王晰是去做跑车还是去唱歌,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些职业都只是赚钱谋生的手段,在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

但这对王晰有差别,对阿云嘎也有差别。

吃完饭他俩回到屋子里,两个人都喝了一点酒。王晰不能不喝,阿云嘎看不懂这些,见王晰喝也跟着喝而已。

王晰买菜洗菜七七八八忙了半天,累得不行,瘫在床头说:你胃不好别喝酒了,能不喝就不喝,真要喝就机灵点,以后我没法半夜去接你了,北京打车可贵,看到计价表你就知道想哥了。

其实有点舍不得,可能比有点还要多。王晰不会依依惜别折柳送别,只能说别的话。

阿云嘎过来跟他并排坐着,头靠着他的头。

这回王晰躲开了,说你不要老靠别人的头。

阿云嘎问为什么,王晰总不能说这样我老想亲你吧,只能呃呃呃把话题飘过去。

过了一会王晰又幽幽地说:“嘎子啊,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他没夸过阿云嘎好看,因为怼惯了,舍不下面子再夸这种“娘们兮兮”的优点。

阿云嘎:?

王晰越想越气,心想怎么一天到晚就我跟个汽水一样天天冒气泡,你这当事人啥反应没有呢?想着想着就踢了阿云嘎小腿一脚。

阿云嘎:???

王晰心累,捡衣服去洗澡了。

洗完回来看见阿云嘎闭着眼睛笑,吓得他以为中邪了,走过来才发现他有点醉。

王晰摸他的脸,热热的,问他:“你醒着吗?”

阿云嘎点头。

“你笑什么?”

阿云嘎从床上跳起来,眼睛亮得灼人。

“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

“ᠤᠷᠲᠤ ᠨᠠᠰᠤᠯᠠᠵᠤ ᠤᠳᠠᠭᠠᠨ ᠵᠢᠷᠭᠠᠬᠤ ᠪᠣᠯᠲᠤᠭᠠᠶ”

“什么意思?”王晰懵了。

原来阿云嘎一直想给他一句祝词,他不想说那些人说过的,也不想表达那些人表达的意思。他想给王晰一句最好的祝词,可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

他来北京快四年了,很多时候连梦里头的人都讲普通话,这次喝了酒,脑子里只有蒙语了。他当然没醉,只是有一点发热,甚至比平时还要清醒。

阿云嘎用他最亲切熟悉的语言说了他想说的,却不知道怎么翻译成中文,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王晰心里突然泛上来一个很小的气泡,是一个猜想,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感性却把一整片海洋忽略,对焦在一个小小气泡。

王晰又在等他的答案。

阿云嘎被他注视着,却迟迟无法调整语言系统去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王晰的目光专注而怀有某种隐秘的期待,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想碰一碰他的额头讨饶。

但王晰亲吻了他。

 

一个热烈、缱绻的吻。

王晰放开他的时候,阿云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王晰看清了他脸上受惊吓的表情,说对不起,我不是……一时冲动。

对王晰来说,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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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曾经也以为,那个蒸腾过水蒸气和酒精的小房间就是最后的句点。后来——记不得确切的时间,但已经久到王晰的租约到期,阿云嘎正式作为租房合同上的房客住进那间九平米的房间里。

他常常想起王晰,像想念亲近的伙伴、亲切的哥哥一样想起他。

他想过和王晰联系,却只是盯着联系人的号码很久,然后关掉手机。

直到有一天,他工作完回来在楼下的小饭店吃水饺,这家水饺面皮筋道肉馅饱满,阿云嘎突然觉得王晰会喜欢韭菜鸡蛋馅的,抬手想叫老板娘打包二两,话没说出口突然想起王晰已经走了。

他招人的手慢慢放下来,突然有点不舒服,他以为是工作太累了,忍着又吃了几个饺子。终于吃不下去,浑浑噩噩回到了出租屋。

灯也没开,阿云嘎倒在床上,觉得胃一阵阵地收紧。不痛,但是让人无法忽视。房间里的一切,旧衣柜、单人床、被上一个住客乱涂乱画的小圆桌、王晰买的热水壶、积灰的电风扇、乱七八糟的电线头、王晰留下来的半包茶叶、有裂痕的镜子、掉粉的墙……那些东西交织成一张网,不声不响地绞死它们俘获的猎物。

阿云嘎罹患了一场高热。

烧灼的画面里,有他哥哥的火,草原上的火,烧到北京剩下小小一点,火越来越近,才发现是出租车的灯。灯一直亮,变成一条河流,河流暗下去,河面上亮起花灯,花灯飘飘摇摇,又变成雪落下来,有个人从雪里走过来,路过他身边往前走了。阿云嘎想追上去,脚却陷在雪地里拔不出来,他想喊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画面浮浮沉沉,阿云嘎反复醒醒睡睡,侧着睡的时候看到床边很空落。其实以九平米的房间来看,那一小块地方是怎么也算不上空落的——如果那里没有塞进过一个行军床的话。

阿云嘎很瘦,贴着墙睡到最边边,连单人床都能被他空出一半有余。他头脑昏沉,不敢再想,生怕觉得这里应该有多一个人,只能蒙头大睡。

却不能完全如愿,他很难受,说不出具体是哪里难受,总归难睡,只能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黑暗里还有很多很多碎片,故事会和老冰棍,车铃和下课铃,天边的鸽子和远山的羊,乌兰巴托的夜和黑框眼镜,吉屋出租和一个吻。

有个人真的给过他一个吻,不是剧情里的漂亮角色,是这个阿云嘎。

他从来没有一千个吻,只有唯一的一个。

只有过唯一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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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想过弥补。

阿云嘎想跟他说,我不是不喜欢你。

双重否定在汉语里是肯定的意思,所以简单一点来说,就是我喜欢你。当然不一定要在口头上这么说,只是要表达出来——让他知道就好。

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 ᠬᠠᠢᠷᠠᠲᠠᠢ,他甚至没用自己的语言这样对人说过。

阿云嘎终于拨出了通讯录里那个号码,可是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主人。没有关系,他们总还在一个圈子里,王晰有几年跟着海政演出,拿到新号码稍微有点曲折,但还是拿到了。

阿云嘎给他打电话,头两次不在服务区,第三次接了,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哪位?

当然是王晰,是阿云嘎很早之前就夸过很多遍好听的声音。

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有人应答,王晰很快就挂了电话,阿云嘎看着通话记录呆了一会,慢慢摸着打字给他发短信。

两个人就这样恢复了联系。

阿云嘎想,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当面说,何况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他在下个月某晚会的嘉宾名单上看到了王晰,结果那次晚会因不可抗力取消了;另外有他们分别参加的两个节目在同一个城市举办,原本也可以见面,结果暴雪无限延迟了起飞航班,节目单上划掉一个人的名字。

等到阿云嘎真正见到王晰已经是他们恢复联络的半年后了。他们在后台拥抱,两个人都穿着演出服,英气挺拔,久别重逢式的、很重的拥抱。

阿云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除了爱情之外,他们首先拥有的是深厚的友情。他们一直聊,还约好等节目结束去吃宵夜——直到王晰接了一个电话,完了跟阿云嘎开玩笑说,女朋友查岗。

阿云嘎才突然发现他手上戴了一枚戒指,王晰注意到他目光,连忙改口道:哦,是准太太了。

半年不是很长,可是半年半年又半年——就像不可抗力和暴雪,这些都不能使他们不再见,只是延迟、延迟。水饺店在延迟,旧号码在延迟,慰问演出在延迟,晚会在延迟,服务区在延迟,阿云嘎搬新房子也在延迟。

他们都太忙了,尤其是阿云嘎,他唱歌、参加比赛、演网剧、拍广告、演音乐剧,什么都做,忙起来常常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天晚上阿云嘎回去躺在沙发上,才发现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

从哪个节点开始,你就已经注定要离开我了呢?

 

有人说他单纯,有人说他有野心。阿云嘎是清纯又桀骜的闪电,迅疾地划破天际。只是他那时候太年轻,还不懂得怎样降落,一座山耸立在地尽头,他怕山崩裂,也怕自己粉碎,只好躲开。等到他可以做最狂烈的绕指柔,那个人却不会再对他伸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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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晰结婚给他送过请柬,阿云嘎说有演出不能出席,祝晰哥嫂子百年好合。

演出完没多久他去了武当山,站在龙头香前看着下面的绝壁,旁边的老人说只有心意极纯正的人才不会望见悬崖就乱了心神。阿云嘎突然开始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想自己如果念着王晰去进香会不会掉下去。

他不懂异教神的“心意纯正”。

傍晚他去爬山,天边云气晦暗,眼看要下雨。那时节不是旅游旺季,路上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面朝着山谷,看见闪电在不远处落下,整个山谷回荡着破碎的雷声。

他站在崖壁前冲着群山呼喝,胸膛里有风回响。

 

王晰也去过内蒙古,阿云嘎出生的地方。他一直以为很远,其实北京坐火车到呼和浩特才九十块钱。

他是跟海政到额济纳旗做慰问演出,有当地向导带着。晚上他们坐在篝火前面,当地人请他们吃手抓肉喝咸奶茶,蒙人很爱唱歌,他们就围着篝火说说唱唱。向导是个很热心的大爷,正好坐在王晰身边,两个人聊了一会,大爷主动要教他说蒙语。

你好、再见、我爱你。ᠲᠡᠷᠡ、ᠵᠠ、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 ᠬᠠᠢᠷᠠᠲᠠᠢ,异乡人最常问的三句。

王晰跟着他说,我爱你太长了,说不来,你好再见也是说过就忘。与汉语和东北话没有一点相似,太难说了。

说着说着王晰突然想起那句话,下一秒就磕磕巴巴地把腾格里什么恩和什么哦瑞说了出来,很拗口,说一句话像开推土机突突突突,他自己说完都觉得羞愧。

没想到大爷很流利接了话:“ᠤᠷᠲᠤ ᠨᠠᠰᠤᠯᠠᠵᠤ ᠤᠳᠠᠭᠠᠨ ᠵᠢᠷᠭᠠᠬᠤ ᠪᠣᠯᠲᠤᠭᠠᠶ”

王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句。”

大爷笑眯眯地跟他解释:“这是我们这边的祝福语,翻译做汉语就是……长生天保佑你平安快乐。”

大爷开始脑补浪漫故事:“你的‘你好’和‘再见’都说得很好啊,为什么偏偏不说‘我爱你’呢?是不是只愿意和祝你平安快乐的人说呢?“

王晰差点一口奶茶喷出来,刚想解释又被呛住,咳咳咳。

大爷给他拍后背顺气,乐呵呵道:“不想和我这个糟老头子说没关系,但她一定会想听的。记住了,是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ᠬᠠᠢᠷᠠᠲᠠᠢ”

 

 

=

 

 

谁也不知道一个连热搜都买不起的小糊综到后期怎么就翻了风向,口碑和关注度一路直线上升。一伙专注音乐剧、歌剧的年青人向来算不上主流,在此之前也没有受到很多人喜欢。王晰是唱流行的,低音却绝不算流行。大家各有境遇,却有极深共鸣,一群人聚在一起,放声歌唱、举杯共祝,有理想、有抱负、有才气、有远大前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最后那天大家都很动情,连阿云嘎都喝了一些酒。他胃不好,很早之前就很少喝酒了。蔡程昱眼泪含含地说龙哥我还没喝赢你呢,我还有机会能喝赢你吗。郑云龙难免有些感动,语气难得温柔,说下辈子吧。

学生少年抱成一团,都很年轻,情谊最真诚。

大家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最后不知道怎么,只剩下王晰和阿云嘎一起走。

他俩慢慢在长沙冬天的街头走着,路灯昏黄,南方的天空黑得不彻底,总带着一丝丝被掩盖的隐约艳色,乌云看不清晰,月亮像磨了砂,公交站的广告牌因为电频不稳一闪一闪。

路过一个小公园的时候王晰问他,你是不是胃疼?

阿云嘎愣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以为自己遮掩病痛的能力已经足够强,何况这压根算不上什么病痛,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

王晰四下望望,看见公园的长椅:“你平常走路不这样。走吧,过去休息一下。”

他们坐在长椅上,可能因为天气太冷,公园里没有什么人。

阿云嘎手肘压在膝头,身体前倾,这是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王晰端正地坐在长椅另一边,两人间隔着很长的空位。

后来阿云嘎终于问他:“我能靠你一会吗?”

声音沙哑。

王晰说:“好啊。”

阿云嘎靠在他的腿上,觉得眼眶很干。

一直没有人说话,只有北风萧瑟,林木呼啸。枯叶被吹落,落到阿云嘎身上,王晰替他摘去了。

“晰哥。”

有一个问题阿云嘎想了很久,没有答案,他本来没打算问出口,可能夜晚太过安静,需要什么打破这安静。

“如果当初我没有退那一步,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咻——砰!

巨大的烟花尖叫着窜上天空,轰然绽开耀眼的火花。

王晰忍不住抬头看,黑夜被荧火点亮。

“嗯?”他之前听见阿云嘎叫他,看完一眼又赶快低头,等他下半句话。

阿云嘎笑着摇头,天幕星火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看见王晰低着头看他,身后是无尽天空,绚烂的烟花一簇簇盛放。

阿云嘎轻轻说,ᠪᠢ ᠴᠢᠮ᠎ᠠ ᠳᠤ ᠬᠠᠢᠷᠠᠲᠠᠢ

王晰愣了一下,笑了。

“你也平安快乐。”

 

 






 

 

 

后记:

 

“时隔多年,这次的《往日时光》再合作,歌曲里浓厚的情感打动了众多听众,那么在你的人生中,是不是真的有过这样的故事呢?”

男人沉思着,短暂地陷入了一段回忆,好像搜索无果,他很快地笑了,眼角温柔的漾起细细的皱纹。

“可能是可以有的吧——我不记得了。“

 





END.





这篇文的想法来源于风和日暖太太的这篇博和林宥嘉《心酸》里的一句歌词。也谢谢 陈翎 姑娘跟我说一些蒙族的事情。

当初一起磕的同好很多已经爬墙了,这一篇我自觉写得很混乱,字数过长,可能并没有很多姑娘会看到这里。谢谢你愿意花时间看完,谢谢你还在。

很想听听你的想法,希望能够得到一些评论

纯爱奶妈

【晰尧晰】铁岭不可思议

东北爱情


  可以当成世界末日去种树的番外,时间线在种树前面

话说真的没有人看出来伦敦玛丽莲和纽约苏珊娜的梗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01


  周深对王晰说:“我觉得你需要点活物在家里来充实生活,一只猫,一条狗,或者一个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王晰啜着他托人从东北老家转运来的高丽参泡水,不置可否。他今年三十出头,大学教职,pr在手,多年科研岁月既没让人长胖也没让他秃头,是当地圈子里最钻石的王老五。


  王老五的空窗期从来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选择,他固然知道伦敦的玛丽莲突然对中国话产生兴趣绝不是因为录了那个叫声入人心的综艺reaction,也清楚纽约的苏珊娜每天和...

东北爱情



  可以当成世界末日去种树的番外,时间线在种树前面

话说真的没有人看出来伦敦玛丽莲和纽约苏珊娜的梗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01


  周深对王晰说:“我觉得你需要点活物在家里来充实生活,一只猫,一条狗,或者一个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王晰啜着他托人从东北老家转运来的高丽参泡水,不置可否。他今年三十出头,大学教职,pr在手,多年科研岁月既没让人长胖也没让他秃头,是当地圈子里最钻石的王老五。


  王老五的空窗期从来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选择,他固然知道伦敦的玛丽莲突然对中国话产生兴趣绝不是因为录了那个叫声入人心的综艺reaction,也清楚纽约的苏珊娜每天和他一起看乒乓球世锦赛不仅仅是单纯的为了支持波儿。


  可惜王老师魅力无限只撩不娶,热闹都是别人的,他只想寂寞寂寞就好。


  但周深的话确实从某种程度上敲打了他,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需求,长时间的独居生活确实不有利于身心健康,尤其是在加拿大过于漫长的冬季,手头没有点暖和又软绵绵的东西盘着实在是有些难挨。


  他叹了口气,惋惜于郑云龙家里那只和暖手宝无异的猫太监过早的失去了当爸爸的资格。


  王晰在家里养只猫的梦想破灭了,然而在这世上,一切物质都是守恒的,半个月后,他家里多出了个小男孩。


  虽然细高高的一条如同黑土地上刚被蓐过的麦秆,冷冰冰又硬邦邦,既不暖和又不软。


  但确确实实是个活的。


  家里多出来的小孩叫蔡尧,取了个挺可口的名字也确实长了张可人儿的脸,王晰半夜去给他接机,看见个一米九多的大个批件风衣杵那儿,脱口而出,嚯,吴亦凡!


  小吴亦凡是王晰他二舅的表嫂的邻居家儿子,家里据说以前在东三省都有点势力,这几年洗白了一直在搞农产品营销,到菜尧这一辈就只他一个男孩儿,本来想培养了往机关上混的,结果他成绩一塌糊涂高考都吃力,于是大当家一拍脑门,决定把家里的独苗苗遣送来加拿大学农业资源管理,混个文凭回来帮家里卖大米也算专业对口。


  从家里开车到机场接人的一路其实王晰心里都在打鼓,东北黑道大哥的独生子,听这个描述就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刻板印象,王晰脑补了一路,在脑海中刻画出一个巴黎世家脚下踩,小猪佩奇身上纹的东北社会青年形象。


  结果真见了人,小老乡手拎两盒大红参,瞪着双迷茫无神的大眼睛朝他九十度鞠躬,字正腔圆地喊:“王老师好” 


  “好好好” 王老师赶忙接过他手里那一堆有的没的的东北土产,试图揽过小年轻的肩来表示慈爱,却有些尴尬的发现够不到。


  蔡尧这一趟带了三个箱子,其中一个十九寸的全是装着给王晰从motherland带来的各种吃食,四条香烟三盒参,一罐泡菜两瓶酒,礼尚往来,王晰本来想叫个A&W打发的,看这架势也不得不认命地走进厨房给小孩做接风宴。


  可惜,我们单身已久的王老师实在是太久没有捡起过厨艺,一道锅包肉做的厨房狼烟四起,直接触发了装在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他听到警报响,赶忙放下锅铲举着根筷子就往外冲,打算像往常一样用筷子够着报警器的开关把它摁了。


  但他前脚刚冲出厨房,手还没伸,就看见蔡尧几步跨过来,胳膊一伸就帮他把报警器整个掰了下来,两秒就把里面的电池取了。


  王晰举着双筷子愣在那。


  “王老师,好了” 蔡尧把卸了电池的报警器递还给王晰,一双呆滞的大眼睛里突然有了几分活泼的神色。


  “诶...真...真棒.....” 王晰捧着那个永远不会再响起来的报警器空壳,终于对自己家里多了个人这件事,产生了些实感。


  2


  蔡尧其实还没成年,距离他年满十八岁还有足足一年半,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和王晰住在一起的原因。


  法律规定,未成年人必须与监护人合住。


  也就是说,这一年半里,王晰就是蔡尧的便宜爹。王老师吃了别人千里迢迢背过来的好人参,又收了孩子亲爹打过来的高额代管费,想着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在这四个多月里做一个称职的野生父亲。


  Daddy Wang做的第一件事是去bell营业厅升级了家里的数字电视套餐。他当时买这电视其实很大程度就是觉得客厅太空当个摆设,平时也就偶尔投屏个YouTube看看综艺,花钱升级了之后,不仅可以唱k,还能看HBO.


  王晰以一种微妙的,半是炫耀半是邀功的心态把蔡尧从房间喊出来看电视,刻意挑着放权利的游戏,富二代逼王最爱美剧之一。这部剧,王晰之前就追过一季,之后就没看过,现在连载到第八季了,他连人物关系都没搞清楚,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和边上的小孩讨论一下剧情。


  他还没想好开场白,一个脑袋沉沉的倒在他右肩。


  蔡尧睡着了。


  王晰突然觉得半边身子僵住了动都不敢动,他一瞬间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又有些啼笑皆非,这种边上睡一人的体验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毕竟半个月前他还在为自己孑然一身的solo生活感到有些惆怅,半个月后自己边上就睡了个小孩?!


  他试图把蔡尧的脑袋扶正,不让他张着的嘴巴掉下一些口腔分泌物在自己的衣领,但却在动作的过程中用力过猛把蔡尧给晃醒了。


  蔡尧半耷拉着眼皮,用手揉了揉


  “晰哥....我昨天睡太晚了....”


  “晚上不睡觉整啥呢,熬鹰呐”王晰有些无语。


  蔡尧委屈地撇了撇嘴,说:“我语言班作业没写完”


  “写不完不能不写么” 


  “算平时分的”


  听听!这像话么!未来的东北道上一哥居然为了这三两分熬夜在异国他乡写作业,王晰痛心疾首,想了想,对蔡尧说你把作业拿过来哥给你瞅瞅。


  蔡尧飞快地回房间给王晰翻出了自己的作业,一翻开,字迹清楚漂亮,赏心悦目。王晰带着愉悦的心情看下去,好家伙,十个空,没一个对的。


  出于人民教师的本能,对着这份足以气死professor的作业王晰很想直接开怼,但他一转头,对上蔡尧那双无欲无求甚至无知无觉的大眼睛,又突然失语。


  “没事儿” 王晰把挂在嘴边的吐槽咽下去,把作业递还给蔡尧,“基础不好不打紧,哥给你找个雅思九分达人给你补补....特别简单一事儿....”


  蔡尧攥着他那两本作业,攥的指节发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于是在王晰的视角里就是个漂亮小孩现在被作业折磨成个小白菜样,搞得他一瞬间父爱泛滥心软成一团。


  “这可怜的” 他上手把蔡尧从沙发上拽起来往外推 “别折腾这玩意了,晚上我教你改,你赶紧先回房间睡会”


  3


  拽蔡尧起来的时候,王晰的手不小心碰到蔡尧后颈的一撮小头发,毛绒绒的,手感很不错。


  4


  蔡尧距离成年一年不到时候,语言班作业终于能十个空对一半以上,他鼓足勇气,报了一场雅思。


  和他报同一场考试的他们语言班除了他还有另外三个,四个人包车去考,王晰觉得另外三个小孩都比蔡尧大,于是叮嘱了两句让他记得带护照就让他一个人去考试了。


  结果当天他一个人在家里莫名其妙心神不宁,对着电脑屏幕敲论文的时候甚至开始脑补起了各种留学生失踪案件。下午两点过十分,王晰在电脑前已经枯坐了四个小时,但论文进度只往前挪动了四百字。


  他终于认命,叹了口气,抓起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


  奶茶喝了一杯,中超逛了两圈,四点过十分的时候,王晰掐好时间给刚考完的蔡尧打电话。


  “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小孩有些暴躁的声音


  王晰低声地笑:“你没有看来电显示的习惯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晰哥!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我不能关心一下自己的监护对象啊” 


  “我以为你今天要在书房写一天论文的....” 蔡尧的声音低了下去。


  王晰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愉快,“你往后看” 他说。


  两秒钟后,王晰看见坐在花坛边上打电话地少年腾的一下站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甩着书包带子向他飞奔。


  少年的脸上是太阳镀上的一层金光,看起来格外漂亮。


  “王....王老师,你怎么突然来接我啊” 蔡尧上起不接下气地在王晰身前停住。


  “突然有点不放心,毕竟你是个未成年” 


  蔡尧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几分羞涩,但他很快就咧嘴展露出一个介乎于纯真和傻之间的笑容,很是快乐地问:“那晰哥我们等一下去哪啊”


   “去吃饭,哥请你吃顿好的” 王晰把手指卡进蔡尧蓬松柔软的头发里,安抚式地蓐了两把。


  蔡尧笑的更傻了,他转过身去,振臂高呼:“Let‘s go !!!”


  王晰把蔡尧领到唐人街一家貌似还挺火的内蒙餐厅,满大厅的人,各种肤色的都有。天花板被涂成了蒙古包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有sense。蔡尧跟在王晰后面,拽着他衣服,一米九几的高个猫了个腰跟林妹妹进贾府似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王晰看他这幅怂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上他的背:“能不能有点骨气” 


  蔡尧象征性的挺了挺背,但没过几秒又缩了回去。


  一落座,王晰就接过菜单,二话没说先点了四份手把羊肉。


  “哥,我们吃不完吧...” 蔡尧怯生生地问他。


  “没事儿,吃不完打包,这顿哥请” 王晰老神在在往椅子上一摊,油然而生一种带着穿貂小妹出来撸串的快乐,而且他确信如果条件允许并且自己开口的话,这位小妹是很乐意给自己剥蒜的。


  上菜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羊肉就装在大铝盘子里端了上来,蔡尧撕下一块塞嘴里,由衷地感慨:“肉真好吃”


  “以前没吃过肉呐” 王晰慢条斯理地上手帮小孩撕肉。


  “食堂烧的肉都甜的,一股面粉味儿”


  “慢点吃,别噎着” 王晰往蔡尧杯子里倒点的咸奶茶。


  “对了,晰哥,你生日在几号” 蔡尧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口齿不清地问他。


  “四月九号,咋了”


  “晰哥你和我生日就差七天” 


  “是十三年零七天” 王晰纠正他,“差七天有什么讲究”


  “所以我们都是白羊座”


  王晰看着小孩笑:“白羊座有什么说法”


  “ 白羊座的人热情,爽朗,有行动力还乐于助人” 蔡尧说的义正严辞,看起来对这套新时代迷信的理论深信不疑。


  “你这都是优点,一点都不辩证,这个星座就没有什么缺点”


  “有啊”,蔡尧点点头,“冲动,有的时候会显得有点没脑子....”


  王晰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最后终于乐不可支地笑倒在座位上。


  “你别说,我觉得你还挺符合”


  蔡尧不知道王晰在笑什么,但看他乐,也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点点头,又自得其乐地和盘子里堆的和小山一样的肉战斗。


  内蒙餐厅还附带民族舞蹈表演,高鼻深目的舞者打着转下台来和顾客互动敬酒。


  转到王晰蔡尧这一桌的时候,蔡尧正在和王晰吐槽:“晰哥你说这家店是不是招不到蒙古人所以找了个新疆的唬老外”


  “我是正宗的内蒙人哦” 漂亮的舞者来到桌前,给王晰和蔡尧的酒杯倒上酒。


  蔡尧脸刷的变得通红。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王晰老道地掏出二十刀和酒杯一起向舞者递去,“他还没成年,这一杯我敬您,跳的真的好 ”


  蔡尧无地自容的几乎要把脸埋到放羊肉的盆子里,小小声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呀,以后常来哦,弟弟真可爱” 舞蹈演员掐了一把蔡尧的脸。


  事实证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是正确的,四盆羊肉愣是一块不剩的被吃完了。


  “ 蔡尧,我跟你说,我上一次看见这么能吃的还是几年前出去调研,我们组有个学生,一个人吃了一打盒饭,我们导师都快哭了哈哈哈” 酒足饭饱,王晰满意地瘫在座位上吹牛逼。


  “ 哦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 王晰把手放到裤兜里掏了一阵,翻出一条红绳子编的手链,上面挂了个毛笔一样的小吊坠。


  “ 之前去给佛教组织当翻译送的,文昌笔,拿普陀山开过光,说是保佑学业进步还能....能开智 ”


  “很适合你” 蔡尧十分诚恳地给出评价


  “什么啊” 王晰翻了个白眼,“送你的”


  蔡尧愣在那,麻木地让王晰把手绳飞快地给自己带上。


  “儿童节快乐” 王晰对他说。


  蔡尧反应过来,今天是六月一日。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眼睛里冒出泪水。


  “诶哟弟弟你这不至于吧” 王晰慌忙拿纸巾给他擦。


  “我们家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六一” 蔡尧突然就委屈上了,流泪都成了啜泣,“我爸说我们家,我们家的男的生下来就是男子汉,不是小孩子 ”


  “诶哟,怎么这么可怜呐” 王晰赶忙又递上一篓纸,“快擦擦,这么漂亮张小脸都给哭花了”


  “ 诶呀没事儿,以后你每个儿童节都能过,你要乐意的话三八妇女节都能过”


  “那哥你陪我过,陪我过到八十岁 ” 蔡尧停止了啜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王晰有一瞬间的迷茫,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认识了不到一年的小孩突然对自己发出共度余生儿童节的邀约。


  但他还是很爽快的作出承诺:


  “没问题,哥陪你过到108岁”


  end


  两人是怎么捅破窗户纸的详情请见世界末日去种树三


  ”


  


夏白棠竹
“香港的冬天不下雪” “但是有...

“香港的冬天不下雪”

“但是有冬天的你”

——《风再起时》原著指路@小路灯 


“香港的冬天不下雪”

“但是有冬天的你”

——《风再起时》原著指路@小路灯 


阿斯巴甜收割机

北京最后的夜晚

高杨/王晰,斜线无意义

已婚背景,现实向。不上升真人

===


Wir sind wie zwei Boote in der Nacht.

Wir begegnen uns auf dem Meer.


01

很少人知道高杨飞维也纳前的最后一天去了北京,王晰事前也不知道,突然收到信息的时候他眼睛一跳,下意识就按灭了屏幕。

如果是梅溪湖的任何一个人在出国前到了北京,王晰都会带着他在北京逛上半圈,再叫上北京分队的人找家菜馆热热闹闹给人饯行。

除了高杨。

他点开了36个人的群,在表情包和话痨语音条里往上翻了半天,没看见高杨...

高杨/王晰,斜线无意义

已婚背景,现实向。不上升真人

===

 

 

Wir sind wie zwei Boote in der Nacht.

Wir begegnen uns auf dem Meer.

 

 

01

很少人知道高杨飞维也纳前的最后一天去了北京,王晰事前也不知道,突然收到信息的时候他眼睛一跳,下意识就按灭了屏幕。

如果是梅溪湖的任何一个人在出国前到了北京,王晰都会带着他在北京逛上半圈,再叫上北京分队的人找家菜馆热热闹闹给人饯行。

除了高杨。

他点开了36个人的群,在表情包和话痨语音条里往上翻了半天,没看见高杨透露过半点他到了北京的信息,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

王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可以去掉居然这个词。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信息,甚至没点开键盘,对着对话框想了两分钟,最后还是按灭了屏幕。

 

 

0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关心体贴的行为、青涩生疏的躲闪、来不及藏好的惊喜慕恋、欲言又止的话语、还有转头时候意外撞上的眼神,王晰一开始没发觉,发觉了也没时间往深处想,或者说没敢想。直到有一天他在鞠红川房间录了一晚上demo,困得忍不住在沙发上眯了会。趴了没一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搭了件衣服,声音很轻地问他要不要去床上睡会。

他认出这是高杨的声音。他来找黄子,也在房里,王晰之前忙着工作没怎么管这俩小朋友,这会迷迷糊糊回了句不用。

很久没人出声,他快睡过去的时候听见身边有人叹了一口气,这声音离得很近,就在他耳边,让他忍不住睁眼去看。

就看到高杨半蹲在沙发边,视线与自己齐平,他眼神太过于柔软缱绻,看到王晰看他还朝他笑了一下,站起来走了。

如果心疼和慕恋同时在一个人眼里出现,那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王晰突然就明白了。既明白了高杨,也明白了他自己。

 

 

03

王晰成熟有分寸,高杨聪慧内敛。

归根结底,他们都是温柔的成年人。

 

 

04

那天下午王晰练歌状态并不好,一个小时的工作花费了双倍时间完成。他工作的时候不开手机,等收工了才敢看微信。

然后就看到了高杨一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机场定位,没有说别的话。定位的时间距离第一条信息发送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高杨在原地没有任何回复的等了他三个小时,一共发了两条信息,第一条告诉他我在北京,第二条告诉他我在等你。

 

 

05

过去要一个小时,王晰最终也没回他信息,他想,如果他还在的话。

如果他还在的话怎么样呢?王晰自己也不知道。

很难说他是情绪稳定平和地过去的,他甚至对于这种计划之外而又不可抗拒的行为带着不可名状的愤怒。

停车之后他几乎是跑过去的,这点他居然在看见高杨以后才发现。他透过玻璃墙看到高杨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临近的座位空着几个,再边的人三三两两的交谈,他甚至连手机也不玩,安静的面对着大门坐着。像是等的人下一秒就会来,或者等的人永远也不会来。

王晰往门口走,高杨看到了他,站起来跟他笑着打招呼,丝毫不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息,或者为什么突然出现。

王晰的怒气突然就消止了,就只剩下无奈,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他在心里问高杨。

高杨说:“我明天就走了,回去维也纳继续读书。”

“晰哥上次说那个铜锅好吃,能带我去吃吗?”

 

 

06

王晰想问他你就没想过我没看到信息或者不会来吗,开口说了个你就又咽了下去。高杨也不问他拦断的那句话是什么,随手替他把话题带了过去。

他们之间最大的默契就是不去探究彼此没说出口的话,好像这样就可以相安无事。

你轴啊?

我是啊。

 

 

07

两个人还是去吃了铜锅。王晰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尤其爱冬天吃辣,年纪大了之后要顾着嗓子和胃就吃得少。这回调了个辣碟,高杨也跟着他往碗里加辣子。

不知道怎么王老师就觉得自己在这小孩面前挺挫败的,一路上不怎么说话,到店了就低头吃饭,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别人都说高杨性子温和,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在王晰面前他简直有百倍耐心,从来都是王晰说话他就听,王晰选什么歌他就练,王晰唱歌他就一遍遍听,王晰组夜宵局他就从被子里爬起来,王晰录抖音他就看着镜头。

现在王晰不想说话,他也就不去搭话。王晰端坐不说话的高冷范唬过好多人,以前高杨也被他唬过,现在不会了,他现在看着王晰戴个眼镜,额前头发翘翘的往两边撇,只觉得他真漂亮。

不能碰到也没关系,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就好了——是这种程度的漂亮。

 

 

08

吃饭对坐的时候高杨不太敢直接看他,他不会喜欢的。王晰转身低头拿虾滑的时候露出一截后颈脖,高杨正吃着蘸辣牛肉突然就被呛了一下。

辣椒冲到喉咙里,他拿着茶杯就是一顿灌,完了再想去拿保温壶倒水另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这水烫。”我杯子里还有晾冷的。

高杨就把对面人那杯水也喝了,用王晰的杯子。

他喝水的时候王晰顺手把他碗里的牛肉夹到了自己这边,又给他把辣椒赶了一半出来,加了一勺清汤涮牛肉进他碗里。

“这家辣椒挺够劲的,你不能吃就别吃了。”

王晰一串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头也不抬,高杨在他的水杯后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09

高杨穿得少,刚出饭店就被风头吹得脚步一顿,王晰就把围巾给了他。高杨乖顺地低下头,好让他一圈一圈替自己缠上。

围巾是深灰色的,高杨穿了件黑色大衣,看起来倒是合衬。

等会你想去干什么?王晰问他。

看电影吧。

其实王晰也有这么个想法,他这会已经不太知道该怎么跟高杨说话了,看电影是避免交流的最好方式。

王晰把电影app点开,手机递过去:你想看什么?

年轻人接过手机看了一圈,《花样年华》行吗?

王晰转过脸看他,天冷,一开口就能呵出白雾来。

——十几年前的了,哪还有得看?

这话就是否决了。

想看总是能看到的,私人影院或者买碟下资源,但高杨也不多说,继续去看院线电影排期了。

看着看着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话,带着玩笑的语气,听着好像轻轻松松就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啊,我那时候太小了,不会去看这种片子的。

——你说我要是再早出生十年是不是就能看到了?

 

 

10

最后选了一部快要下架的文艺片,倒不是高杨喜欢这类型的片子,只是这部片时长最长而已。

来看这部电影的人不多,最佳座位区成双成对的排了几对小情侣,他们怕被人认出来,还是单独选了靠后的位置。

这部电影实在漫长乏味,不到半个小时就陆续有人退场了,他们坐在后面,看得见前面的椅座上还零星靠着几个人头,黑沉沉的。

银幕里的演员不理会观众,径自做戏。

北京室内总有暖气,脱了外套里面是一层毛衣,高杨为了好看穿得还尤其少,就一件针织衫。

他们的手臂搁在扶手上,扶手不宽,两个人的手臂就贴在一起,高杨的手边甚至可以松松碰到他的手背。

好像他稍微动一动就可以握住这个人的手,把他的手包进掌心里。

好像是可以捉住的。“好像”这个词在英文里有个极其相似的语境,就是almost。

 

 

11

王晰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银幕上变幻的色光打在他脸上,眼镜片映出一点光怪陆离的扭曲画面来。他今天没穿高领,仰着脖子显出一段姣长的弧度,喉结下有一块深色的阴影。电影院有暖气,他抱着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像裹在一团雪里。

他睡着了吗?

高杨想着,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眼沙漠漩涡,要把人陷进去。少年人就慢慢放低了身体,想去听他的呼吸。

王晰察觉到有人靠近,向这边偏了点头,睁开眼透过玻璃镜片看他。

电影的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台词对白落在天外。

鬼使神差的,高杨摘下了他的眼镜。

风花雪月不等人,要献便献吻。

高杨的动作很轻柔,像含住一口雾,也像靠近水中的倒影。

 

 

12

“我以为你睡着了。”高杨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就是看得眼睛累。”王晰的声音带着黏糊的困意。

四座无人的小影院里,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耳语。

“你要睡一会吗?”

“好。”王晰在他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演完你叫我。”

他们略有一些身高差,靠起来非常得心应手。

男人的头发贴着少年的下巴,他的头发有点卷,高杨觉得痒,微微偏了偏头,又转回来蹭了蹭他翘起的额发。

他们看起来就像影院里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

少年应他说好,电影结束了我叫你。

之后的剧情只有高杨一个人看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去看过任何一部电影。他把每一个镜头刻进眼底,努力记住每一段配乐和对白。后半场电影他握住了王晰的手,他的手指细长,指骨有特别的硬度,手的温度比自己要冷一些,握得久了就不能分出彼此了。

他们手臂相贴,而他的爱人靠在他的肩上,安静的睡着。

这电影冗长缓慢,但他想还可以更长更慢。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看到这样一场电影了。

 

 

13

回去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那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路灯灰蒙蒙的亮着。

过个马路就是地铁口,他们就站在路边等红灯。

王晰终于挑开了话头,你明早的飞机?

嗯,下周一上课。

那今晚住机场那边比较方便吧。听不出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这回高杨过了两秒才说,是啊。

红灯跳转成绿灯,他们走过了马路,高杨落后他半步。

还差几步路进站的地方王晰停住了,转过来说:回去好好学习。

俨然是个体贴又严肃的兄长。高杨一下子明白了,他以前没怎么明白过这个男人,今晚倒是奇妙地牵上了某种灵犀。可能是他想让自己明白的时候自己才能明白他吧。

梅溪湖的王晰老师是冬季限定的,同他看电影的那个男人却只存在今晚,存在这一刻之前的时间,以后小高杨跟晰哥或许会有长久的情谊,或许彼此的名字就一直安静地躺在联系人列表里,未来是不可知的,可以知道的是他们不会再度过任何一个这样的夜晚。

明白了之后高杨就笑了,嗯,乘风破浪嘛,晰哥说的我都记着。

成,那回去吧,一路顺风。王晰跟他招手。

高杨说谢谢晰哥。还有什么能说的呢?没什么好说的了。

走到地铁口的时候想起他的围巾还在自己脖子上,回头就看见男人还在原地,在白炽灯照不到的地方抽一支烟。

“王晰!”高杨忍不住叫他,他不应该叫哥哥的全名的,但他考虑不到这么多了。

他们离得不远,足以让高杨把王晰的那一瞬间的惊慌无措看得很清楚。像是壳突然被敲开了,他窥见里面一只惊弓的小鸟。

王晰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奇异地预感到了少年人可能会说出口的话,而他或许不能承受这些。

电光火石间高杨竟然明白了男人仅仅存在于潜意识的心绪起伏,他只觉得心口酸软得化成一片,又痛又绵。

高杨慢慢朝他走过去,装作丝毫没有察觉男人一瞬间流露出的情绪,脸上还带着少年感十足的温柔笑意:“哥,我就想再抱抱你。”

就像一个舍不得离别却还要安慰哥哥的懂事少年。

少年抱住他,“你别怕,我不会说的。”

马路上零星的汽车飞快地掠过,夜晚的北京突然过分寂静,由得两个男人在地铁站的背后长久相拥。

王晰甚至还咬着那支烟,烟灰烧过一截,掉到高杨的后背,滚出一条浅浅的灰印子。

而高杨的眼泪落在他的颈边,像行星陨落,带着火砸在他身上,烧得他灰飞烟灭。

 

 

14

高杨把围巾挂在他脖子上,说差点忘记还给你了。

没事。王晰的话说出口才觉得声音过分沙哑了。

高杨还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

“那,我……”我先走了。最简单一句告别也要堵在喉咙。

“嗯,别坐过站了,注意末班时间,去吧。”行动快于思想,王晰太习惯在别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启齿的时候把话接上了,演艺圈的人总是能把面上的功夫做得极好。

高杨走进地铁站,白炽灯的光是冷的,地铁口的风很大,他没坐电梯,风吹得他的外套和头发上下翻飞。

王晰看着他一阶一阶顺着楼梯往下走,黑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地铁站入口。

北京的夜晚很冷,搭在脖子上的围巾很快失去了原来的温度。王晰就站在那里静静抽完了一支烟,最后转身走进了夜色之中。

 

 

00

——我不祝你一帆风顺,但我愿你乘风破浪。

——如果我的风浪就是你呢?

——那也没什么不一样。

魏生条

【杨晰】野风过末路

卖身梗,没黄,如雷请勿阅读,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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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的好天气,在太阳的照耀下,年轻人赤裸的后背光洁崭新,一旁的男人有一搭无一搭地看两眼,又举起手机,手指迅速地划过屏幕。


年轻人名叫高杨,是工地上的。男人叫王晰,夜场赶场子的。高杨来找王晰的时候总说,干你这行的没有男的。王晰一开始没听懂,后来见高杨老是缠着他,也明白了,高杨可能就是喜欢跟男的在一起。


高杨回头,用稚嫩的表情看了一眼王晰,问:“多少钱?”


王晰轻笑,伸出两个手指。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是看不起高杨,...



卖身梗,没黄,如雷请勿阅读,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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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的好天气,在太阳的照耀下,年轻人赤裸的后背光洁崭新,一旁的男人有一搭无一搭地看两眼,又举起手机,手指迅速地划过屏幕。

 

年轻人名叫高杨,是工地上的。男人叫王晰,夜场赶场子的。高杨来找王晰的时候总说,干你这行的没有男的。王晰一开始没听懂,后来见高杨老是缠着他,也明白了,高杨可能就是喜欢跟男的在一起。

 

高杨回头,用稚嫩的表情看了一眼王晰,问:“多少钱?”

 

王晰轻笑,伸出两个手指。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是看不起高杨,太喜欢装了。

 

走过来取自己的外套,内衬的兜儿里摸出几张纸币,高杨把钱老老实实地压在床头的灯下,然后客客气气地又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贴在裤子的缝儿上,拘谨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像是不敢看王晰一眼。高杨这个样子把王晰也被弄得绷着神经,大气也不好意思出一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才从自己的枕头底下翻出一盒烟点上,又拿起一只递给高杨。高杨接过烟,用嘴叼着靠近王晰举着的打火机,点烟的瞬间用力往里吸了一口,然后一下子就被呛住了,使劲地咳嗽了一阵。

 

“怎么你们民工不会抽烟吗?”王晰笑着问,这弟弟跟他这儿总是爱蹭一口,却好像不太会吸烟。

 

高杨细长的手指夹着烟,腼腆地笑起来,平时里含着水的好看眼睛弯成一道缝。

 

关于高杨的长相,王晰还奇怪过。第一次见,高杨说自己是谁谁认识的朋友,王晰以为高杨是个学生什么的,总之不应该是工地上的,一脸儒弱真的能在工地上挣到钱吗?王晰怀疑过这事儿。

 

可能是看高杨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王晰耐打不住了,问了问你是要跟我一起去工作吗?要是平时,高杨也不会真的跟这么粘着王晰,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高杨高兴。刚刚做的时候,王晰的单薄的肩膀贴着他,发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颤栗。高杨今天实在是沉不下心来,说自己想跟王晰去,看看他在台上的样子。王晰垂着眼睛,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不敢看自己的高杨也会有得寸进尺的一天。

 

王晰说的出去的工作是在一些演出场地表演。有的时候是在吃饭的地儿,别人吃饭,前面一个大舞台,老板花钱雇人上去唱歌。王晰上去唱或者是任何人上去唱,底下都不会有人听,时不时的有人会把自己的头抬起来看一眼,或者捏着手机录一段,但那也不是观众,只是好奇的过路人。即使是这样,王晰还把这份工作看得特别认真,介绍自己的时候,也会说,自己是个歌手。像王晰这样的人不少,大家相互也认识,看见了都能笑着骂一会儿,说就等着你死呢,然后再次回到自己艰难的轨道上。

 

现在舞台上面是几个排成一排的姑娘穿着开到胯骨的旗袍展示身材,花了自己的钱,高杨跟台下等着王晰上场。台上放这粗俗的音乐,台下一个个挺着肚子留着圆寸的男人们用酒瓶子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砸着桌子。王晰狠命地吃了点东西,抱着一箱啤酒就上台了,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勇猛。高杨看着他,感觉王晰好像顷刻间变成了别人。

 

“这位大哥让我喝,我今天就给大家喝一个,好不好,观众朋友们好不好。”王晰兴奋地大叫。底下观众终于来了兴致,众人齐声催促他喝酒。王晰站在舞台上像是不要命似的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整整一箱的啤酒都被喝了个干净。在无数的喝彩声中,王晰顶着绛紫的脸,边弯腰作揖边撤出舞台。

 

晚上回去高杨拉着王晰坐在街边哭起来个没完没了,王晰摸着高杨的头发,说你哥我要是不跟你在一起现在都到家了,现在你这样我也没法回去,明天生意都给我耽误了。高杨一听这话跟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更凶了,王晰只能把自己的声音放地再柔软些,使劲地安慰高杨。最后高杨终于不哭了,但可能是之前哭得太狠,现在只能一抽一抽地喘着气。王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笑着说你怎么这么丑啊,然后又真诚地发出你真的是在工地上吗这个疑问。

 

这之后的几天里,高杨没有来找王晰,王晰心想可能是自己把他给吓退了,或者是哭出病来了,休息几天。总之,王晰认定了高杨身子弱,没有社会经验,扛不住事儿。

 

高杨再次出现的时候,王晰一猛子被镇住了,没想到就几天没见,对方就变黑变瘦了好多。高杨说这几天我多干了点,想多拿点钱,给你,说着就往王晰的手里踹了一条银白色的项链。王晰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乐悠悠地调侃高杨,说你还不如送我点真的人民币,然后又用牙咬了一下,问着这个能卖多少钱。

 

夜里灯全关上了,连屋外的路灯都灭了,王晰被高杨搂着在床上,对方一动也不动,下面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就那么紧紧地用身体锁着王晰。黑暗里,王晰想这个孩子是不是还上心呢,就说什么都不干你这样过夜咱们也是要多交钱的。高杨嗯了一声,又把头往王晰的怀里怼了怼。王晰突然感觉鼻子发酸,可是他自己对这件事也没办法理解。

 

有的人在台下看就了也不走,心眼儿多的会找到王晰的位置,过去那热腾腾的手掌焐着他的腰,有的时候是男的,有的时候是女的。王晰不太在意这些事,看见顺眼的了,也答应睡一觉,看见长得太说不过去的,就问问人家,咱俩吃点什么,这样混到一顿免费的晚饭。可也有时候会碰到混不讲理的,不拿人当人的,王晰也不敢跟他们拼命,像个球似的挨一顿揍,咬着牙扛着。对方一看这人一脸的不怕死,也就觉不出什么趣味来,很快地就会转移到别处,发现新的目标。王晰有自己一套求生的惯用伎俩,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像年轻的时候,活得跟野狗一样,这两年他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再过后,高杨就没去看过王晰工作,但是以前比俩人走得近了一些,傍晚时分会小聚在一起吃个便饭。王晰有时候回去主动地找高杨,坐在火车道旁边的摊子上,听高杨的工友谈天说地,个个讲起自己的人生来都精彩纷呈的,像是拥有整个江湖的武林豪杰。高杨的脸会被天边的云彩或者是眼前的酒精染上好看的颜色,然后一直冲着王晰笑,一遍遍地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城市的边缘是你高杨,城市的中心是别人,王晰对着高杨说,咱们永远也不能跟人家一样,懂吗?王晰这话激起高杨巨大的逆反,他说我就不相信你的那些狗屁理论。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高杨请假拽着王晰到了都市最为繁华的商业区,来到眼花缭乱的商店门口,问王晰,你看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王晰看着附近的人们也是年轻,就像高杨一样,脸上带着嫌弃或者急躁的表情,就笑了,真的没什么不同,王晰说。后面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高杨看着王晰的笑脸,说我要努力挣钱,挣钱上学,上了学才能挣大钱。王晰笑眯眯地冲着高杨,说好好好,你挣大钱。像是没听懂似的,高杨蓬勃的兴致并没有被王晰的嘲讽压灭,反而更加地激动了起来。高杨说,王晰我就想娶你。王晰又笑,搭着高杨的肩膀,歪着头问你的意思是说,让哥只卖给你?

 

“只卖给我。”高杨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王晰觉得自己真的动摇了一下,但马上就醒了过来。“天哪,卖给你,都卖给你,你不是天天都买着呢吗怎么回事这孩子。”王晰极其浮夸地含糊着。

 

那天来了一个一看就是王晰口中“跟我们不是一种人”的那种人。那人来找王晰,一脸的严肃,王晰稍微有点慌了,想着这人是不是警察,虽然说警局也进去过三四回了,但是最近确实是没什么钱财来交罚款,最好还是不要出事。在那个人面前,王晰收敛起来,变得很规矩。

 

“你认识高杨啊?”

 

一听这个,王晰更加紧张了,但现在瞎说又不是好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那人对着王晰沉默着,说他的工友让我过来的,说你俩是朋友,你对他说话比较管用。王晰有点头。那人接着说,高杨最近想要杀人,你知道吗?不知道,王晰内心震了一下。

 

“我是”,那人说,“地产李总的律师,高杨之前威胁了李总,但是他现在不知道躲在哪儿了,我就过来问问你,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劝劝他,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坐下来谈,尤其是,他想要李总帮什么忙,我们都会尽力的。”

 

王晰想起几天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高杨,激动而夸张的语气,像是要把当时的画面赶走一般地摇了摇头。怎么了?那人问。没事,我也好久没看见他了,王晰回答。李总的律师盯着王晰看了很长的时间,随后像是妥协了一样,说那好吧,你要是见到他就劝劝他好吗?王晰同意了。

 

人走之后,王晰在自己的屋里坐了很久,什么也没干,脑子里乱乱的,直到催自己去工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呆住一整个下午了,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半个月后,新闻报道,市某地产老板李某半夜回家路上突然遭人袭击,现在重伤住院,生死情况不明。据了解该路段地处郊区,极其偏僻,旁边除了火车过往以外,就只剩一群来城务工人员。嫌疑人现已确定,高杨,男,23岁,欢迎广大群众举报,电视上出现了高杨的照片。

 

电视上的那个通缉犯高杨此刻正窝在王晰旁边,他的眼睛没看电视,却笑嘻嘻盯着身边的人。

 

“要不然你还是去自首?”王晰问,现在天罗地网,哪儿哪儿都是监控和眼睛,他真的不知道高杨能跑到哪儿去。

 

“这个李总”高杨撇过头,双眼放空对着墙,“这个人,那天晚上,是他一直一直一直起哄灌你酒喝,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王晰想说这句话却说不出口。

 

沉默了半晌,高杨接着说:“你说的对,我们做梦也成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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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之x袁玲】朋友

如果我是从她身体里出生的,那也不错。

可惜不是。

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回想起这些年的一切,似梦非梦。至于为什么要写下来,只是因为,我太不善于言说了。“语言”这一存在,于手、于口,是两种性格。

“母女要讲缘分的。”那个女人总是这么说,她有时候真的很唯心,但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只是由嵌套的因果构成,就像齿轮的咬合。毕竟,没有我的点头,她不可能从福利院带走我,选择就是选择,不是缘分。

我不是所有的事都不记得,至少领养那天的,我记得。

那时的我不像现在一样对亲生母亲毫无记忆,那时我被抛弃仅仅2年,还记得母亲的脸、手上的气味和身材,只有身高是不准确的,福利院的人说我长得很快。

那女人走近门来,...

如果我是从她身体里出生的,那也不错。

可惜不是。

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回想起这些年的一切,似梦非梦。至于为什么要写下来,只是因为,我太不善于言说了。“语言”这一存在,于手、于口,是两种性格。

“母女要讲缘分的。”那个女人总是这么说,她有时候真的很唯心,但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只是由嵌套的因果构成,就像齿轮的咬合。毕竟,没有我的点头,她不可能从福利院带走我,选择就是选择,不是缘分。

我不是所有的事都不记得,至少领养那天的,我记得。

那时的我不像现在一样对亲生母亲毫无记忆,那时我被抛弃仅仅2年,还记得母亲的脸、手上的气味和身材,只有身高是不准确的,福利院的人说我长得很快。

那女人走近门来,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个男人,双手插袋,不情不愿,只有她尚且带着一副面对无家可归的儿童特有的关爱表情。她们没有孩子,我在福利院住了这么久一眼便可看出一个女人是否做过母亲。她眉眼凌厉,笑起来却很傻,一头精心打理的中长卷发,职业女性的装扮。起初我没想多留意她,直到她跟我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冲进鼻子,她使我想起了我的生母,之后我惊愕的目光正和她对上,那一刻,她选择了我,我选择了她。

很多年之后我才发现,那种味道不过是烫发时使用的一种药剂的味道——她那天刚去烫过头发——这种味道,每个理发师身上都会有。命运的齿轮终于咬合了。最后,她低头在表格上写下“袁玲”两个字,身边的男人不耐烦地坐在那,事不关己,一边玩弄金属打火机的盖子一边抖着腿,就像等待他的夫人在商场试衣服。我一直很讨厌那个男人,幸而对他的印象也所剩无几了,只记得那份毫不登对的违和感——在我看来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配不上女人,所以这些年来我恋爱也不想谈,她也不逼我。

她什么都不逼我,准确地说。但这并没使我感恩,准确地说,反而是我唯一讨厌她的地方——她对我太好了。没有父母不责骂孩子的,哪怕是溺爱的父母,在孩子过于逆反时也不该选择迁就。只有朋友之间才会毫无原则地顺对方的意。幸亏我的是非观仿佛是与生具来的,否则我们不会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所以我认为从小到大,我们的关系则更近似于朋友,只是我这位朋友有个别号,叫“妈妈”。

这番理论我没跟她说穿过,否则她的眉毛又会拧到一起,没有一瓶红酒下肚绝不会舒展开。但她潜意识中一定也有这种默契,从日后的事情便可得见。

她刻意地、不放过任何机会在我眼前晃,每看她多一眼,我那生母在我脑海中的印象便减一分。幼年时我觉得是她的阴谋,而现在的我认为这是一种战略撒娇。她亲昵地搂着我入睡,我不习惯,起初甚至为了将她逼走练就了高超的装睡本领。渐渐地,我却慢慢习惯了她的呼吸和心跳。她愚蠢地认为这会培养我们的“母女”感情,却不知道,定义母亲的机会,每个人只有一次。我将“妈妈”一词的腔调磨练得无比动听,我不想看她难过。“妈妈”于她是日常生活,于我却是钻营技巧,不得不说,有一丝不公,我却没有找到更为稳妥的办法。

直到后来。

她们一直没有孩子,医院说是男人的问题,所以她们没有离婚,而是选择了领养。几年后在一位医生朋友的怂恿下,她去医院做了小白鼠,我便有了一个妹妹。又两年后,他又逼她去了一次,另一个妹妹。在这一领域,医学的进步只不过增加了母亲们的苦难。

养育两个妹妹让她暂停了事业,她的西装换成了围裙,发梢上的卷曲渐渐消失。她也渐渐疯狂,甚至和怀中的婴儿一起狂躁哭泣。

有一次我放下手中的作业走出房间,她怀抱着还是婴儿的果之,额头和头发上沾了些奶粉。她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泪痕就向我挤出了那“朋友”般的微笑。蠢女人,难道你不知道这种客气只会将我们渐渐推远吗?我抱了抱她,帮她抹了泪——她哭得真好看,这使我禁不住吻了她的脸颊,“您太累了,睡一会吧。”我接过她手中的婴儿回房。隔着门却听见她哭得更大声了,蠢女人,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果之上了幼儿园,他又第三次逼她去医院,他想要个男孩。她们开始没日没夜地吵架,我听得实在烦了,第七次离家出走。其实与其说是离家出走,不如说想清静清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

但我拿了她的银行卡去支付酒店的费用,果不其然很快就被找到了。但回家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她恢复了单身——似乎不是那么情愿地。我没感到惊奇,全部都在意料之中,我甚至无法否认这就是我一开始的目的——利用了她对我的爱。那天晚上她没有理果之的哭闹,打开了第三瓶酒——她的上限到了。我已经做好了作业,毫无后顾之忧,我抢过了她的酒瓶,她以为我要帮她倒酒,我却拿过瓶子一饮而尽。这是我人生第二次喝酒,上一次我喝酒之后失去了母亲,这次我什么都没失去——而是克服了对酒精的恐惧。再睁眼时已经接近中午,她搂着我躺在沙发上,没有卸妆,还穿着前一天上班的西装,卷发胡乱散在眼前。我死死盯着她被酒精晕开的口红的轮廓,还有她眉间那点似愁非愁的褶皱——我长大了,她却老了一些。不知愣了多久,直到她醒来帮我请了学校的病假,跟老师装腔作势说我发了高烧,一副万分担忧的神情,挂断电话后我们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她顺势将头枕在我大腿上,却使我不再敢有任何动作。

从那时起,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稍稍拉开一些距离,我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便自顾自行动起来。

只有一次例外。

她升迁了,她的姓氏后冠上了一个“总”字,她脸上洋溢着无上的荣耀,那份快乐,让我巴不得跟她一起姓袁,但我没说。

她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送了我一份礼物,那堆东西方方正正,她搞了半天才调试好——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台电脑,可以说这件东西改变了我的人生——亦之和果之在那天得到了洋娃娃和滋水枪,开心得不亦乐乎。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很多东西,”她突然有些结巴,跟我似的,“但现在,你对这个世界的问题,我保证,慢慢都会得到解答,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又哭,不知道在哭什么。我只是很得意,而且是不敢在同学面前暴露的那种得意,毕竟在90年代拥有一台可以联网的电脑,实在是太令人羡慕了。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感谢,帮她开了一瓶酒,拿出了2只杯子。出于那种“友人”间的客气,我斟的酒她一滴也不会剩。

依旧是迫近中午,我先醒来,面前是她的唇角。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唇瓣的棱角更为咄咄逼人,她吐出的略带酒气的呼吸落在我面前,让人心神不宁,不知为何,出于某些“安全”上的考量,我只想逃离她。我没有叫醒她,而是偷偷拎起书包狂奔到学校。从那以后,我强硬地要求她派司机送我上学,直到我工作为止,一直也很少回家。

于我而言,无非是为了维护那种母女般的纯洁。而她,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若想不受这份委屈,何必在20几年前接住我那束目光……

她只是想不断拉近我们“母女”间的距离,却不知道,“母女”才是我们之间最远的距离。

真是个蠢女人。

但如果我是从她身体里出生的,那也不错。

可惜不是。

红泥小火炉

[均棋] 菩萨蛮

徐均朔×郑棋元

特殊年代AU,知青设定,第一人称,BE,勿上升。

只是讲个故事,不虐。


我走过去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装着脏衣裳的木桶,妈妈要我拿到江边净净。于是我在江边遇见了他。

那是一九七二年,江水...

徐均朔×郑棋元

特殊年代AU,知青设定,第一人称,BE,勿上升。

只是讲个故事,不虐。

    

   

   

   

    

   

    

     

我走过去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装着脏衣裳的木桶,妈妈要我拿到江边净净。于是我在江边遇见了他。

那是一九七二年,江水湍流不息,我十六岁。前几天下了几场雨,起了水势,我兜着衣服不叫它被冲走,用手搓洗上面的泥点子。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翻得破旧的书,站在我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过了会儿蹲到旁边,问我:“要帮忙吗?”

我正洇着布褂,是我的,上面有几块补丁,我妈说我天生就长了一根不安生的筋,到处撒野糟蹋衣裳,去供销社领了布回来也不肯给我做新的。他语气揶揄,我不想搭理,将衣服拧了拧就往桶里揣,他“哎”了一声,夺过来,很埋怨:“都没洗干净呢。”

我盯着那双手,很白净漂亮,但指节有些破皮了,被锄头磨的,过几天就会蹭掉皮,长出新茧子来。他不像是干这活的,却又显得十分熟练,我看愣了,直到他把擦了两遍皂角后干净的衣服递给我,才猛然回过神。

“看什么呢。”他又说,很戏谑,引起我的不忿,我这才直冲冲地看向他脸。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弯着像草垛上初生的明月。头发有些长了,被折在帽子里,后脑勺翘出一小截,是鱼的尾巴。他说话北方口音很重,字字句句都仿佛是要砸在地上一样,很结实。

“多大了?”他站起来,又向我伸手,我握住了,他手心很柔软,碰上去就和蚌壳的软肉一样,叫人不知如何是好,我想起蚌肉的触感,感觉自己就是硌在里面的沙子,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没有搭腔。他比我高一点,我一低头,就只露了个头顶给他。

他看我不回答,歪歪头,像是笑了,又将那木桶拎起来:“怎么,不方便说呀?”

“十六。”我踢了踢土块。

“哦。”他说话声音拉得很长,很不正经的:“是个小孩儿啊。”

我一抬头,正撞进他眼睛里,难得的晴天,我看到细碎的光影在他眼睛里铺开。我见过江边日升和日落,水面也是这样的波光粼粼。他和江水是没有区别的,他走在我前面,步子迈得很大,身上搭着一件灰绿色的平领开褂,里面是浆洗的白衬衣,没塞到腰里,后面露出衣摆,随着风轻轻动着。他像个白天行走在江边的月亮。

于是我胆子大了些,先是顶撞他:“你才小孩子。”又问:“你多大啦?”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笑起来,嘴角陷下去,眼睛眯着舒展开纹路:“你猜。”

我又不理他了,我们一路沿着土坡走,再过一段就到村子里了。他走得很慢,但姿态很好看,腰背挺得很直。这是春风化雨的季节,湿冷的风还没暖起来,就先给坡上送来了一片绿,此时已经开了一小片的野花了。他走着走着突然很惊奇的“咦”了一声,把桶放到一边,问我:“小土豆,这是什么花?”

这个称呼使我恼火,我冲过去想给他下个绊子,被他稳稳扯住了,结果被自己绊倒,他又要拉我,两人都摔在了地上。初春的草地很凉,也很湿润,但也足够软,我刚碰到地就翻身起来去压他,他以为我在跟他闹着玩,虚虚挡了几下,被我打到上臂,连忙把我拽住:“都是工农子弟,一家人。”

我挑着眉看他,见自己确实占了上风,也会见好就收,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张扬我的胜利:“你才小土豆,我叫徐均朔。”

“哎好,均朔。”他又弯着眼睛看我,很爱干净似的,到处检查有没有蹭到脏泥,然后整了整衣裳,问我:“你知不知道这花是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我微微昂着头,很得了意,哪有给了布票换粮食的道理。

“郑棋元。”他很无奈,摊着手,把书夹到肘间,“现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了吗?”

我琢磨半天,名字像他人一样好听,只是不知道怎么写。但我还是没有追问,去看他刚刚好奇的那朵花,嗤笑一声:“这是蒲公英。”

他更惊讶了,蹲下来拨弄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倒也不是真的怀疑我,过了会儿又说:“只见过绒球的,还没见过它开花。”

“没见识。”我也蹲下佯装帮他看,悄悄掐了一朵护在手心,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切”了一声,又扳回一城。

我们进了村后分开的,我家在村东第二家,他还要往前走几户。他把桶给我的时候,我把蒲公英的花藏在了他的外褂口袋里。

   

   

  

   

    

当天夜里我去找发小玩儿,他是村支书的儿子,我们关系特别好,今晚村里开大会,他带着我去他爸的屋里,找出一个小册子来,里面写了人名和信息,据他说是这个月来的知青名单。他好奇地问我怎么突然这么感兴趣了,我答不上来,我对知青一点都不感兴趣,前年就来过一批,没呆半年就又走了,说是去更偏僻的庄里搞建设。我见他们戴着大红花来,又坐在车斗里走,除了村里墙上新刷的红色大字,什么都没留下。

我说我不感兴趣,我就找个人。然后我们俩点着灯鬼鬼祟祟地翻,又怕看的太慢灯油耗得明显,一目十行扫过去。终于在第五页看到了郑棋元这三个字。

上面记录的很简单,他爸的字太潦草了,我分辨半天才分辨出来,他今年三十二岁,是从……是从。

“从哪儿来的?”我认不出来这乱七八糟的字,扔给发小,“念念。”

发小比我还不中用,我们对着灯看了很久,才定了音:“沈阳。”

沈阳。这对我来说是个很模糊的地名,记得之前中学学过,好像是在很遥远的东北,据说那里很冷,冬天下的雪能到人的膝盖,风能吹掉人的耳朵。这些都是我的臆想,我在中学没怎么好好念过书,没多久学校就停课了。

右上角附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裁的很钝的花边,照片里的他倒不如现实里好看,是很规整的正面照,大家都拍的一样,像连笑的角度都是拿尺子标着的,很没意思。我们把灯熄了,册子放回原处,没声响的溜了出去。

“我爸说,这次来的知青是歌舞团的,从北京来的,名气大着呢。来的那天我去看了,男的女的都特别好看。”

我承认是好看的,但我不知道什么名气,于是问:“名气大的,能来我们这里?”

“怎么不能来?!”发小爬上石台子,挥舞着手臂,“我们这儿可是好地方呢,城里人来了都不受什么罪,谁来谁就有运气。”

我看他在我面前来回不消停,一刻也不肯分给我想事儿,不耐烦地挥挥手:“要不坐下,要不回屋去。”

“怎么啦?”发小问。

我搪塞他:“挡着我看月亮了。”

“呸。”他啐我。

我心里也啐自己一口,他走了我也看不着月亮,今天晚上云厚,遮的严严实实,只觉得闷得慌,我想看的月亮还不知道在哪个院里呢。

  

   

    

   

   

可能是最近心里挂念着,也可能就是巧合,我常去农田里给我爸送饭,顺便帮着干干杂活,十次里面九次能遇到郑棋元。他干活就不披着外褂了,而是规矩穿在身上,锄头使得还是不熟练,见到我会高兴地跟我打招呼。

我也很高兴看见他,但我不好意思跟他说。

有时候我会跟他一起回去,我故意等他的,他干完活要去生产队长那里签字等验收,然后去水井边舀水洗把脸,我在旁边给他拿着毛巾,等他擦了,我们再一同出去。

饭盒里其实也有我的一份,我妈每次都做两份让我和我爸一起吃,但当他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抱着尚沉甸甸饭盒,果断地摇头。他瞥了我一眼,轻轻笑起来,看穿了我那拙劣的掩饰,说:“去我那儿吃吧。”

我第一次去他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很破旧的房屋,瓦都贴得参差不齐,有些背阴,墙边长了青苔。他们是吃大锅饭的,每人一份不多不少,但吃得也不太好,杂粮糙饭,一小份素菜,然后是清的见底的汤。郑棋元很习惯地去拿了自己那份,去屋里的小桌子边吃饭,我跟他进去,打开饭盒,其实差不多。我妈做饭很不舍得放猪油,基本沾沾就当放过了,所以我也是清汤寡水,没点儿油花。

屋里很狭窄,这个院子三间平房,两间大的给他们住,这次来了十几个知青,男的一间女的一间,木板拼床睡大通铺,有个柜子放些杂物,然后就是挤在门口的桌子。他的汤是用搪瓷杯接的,边上都磨掉色了,还是热的,他喝了一口,问我要不要,我摇摇头。

他手上磨破的地方小心翼翼贴了很小的一块纱布,用胶布缠着,我指了指,说:“等养好了还是会破的。”

“那怎么办呢?”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有些困扰地问。

“不要管它,等它变成茧子。”我说。

他收了收手指,拿起筷子,过了会儿轻轻叹气:“在成茧子之前,可太疼了。”

“你怕疼?”我像察觉到了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他摇摇头:“不怕,但也不想一直疼。”我们对视半晌,齐齐笑起来。

我扒拉着自己的饭,吃得心不在焉,余光偷偷瞄他,只能看到侧脸。他吃饭也很认真,不笑的时候还挺严肃的,让我想起之前中学里的年轻老师,据说还是省城来的大学生呢,会写一手漂亮的板书,但总是抽我们背课文。

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提起来了,他问:“那位老师现在在哪儿?”

问住我了,我想了想,从记忆里搜出些只言片语来,汇成一个行踪,有些不确定地答:“我也不知道,记得突然有一天就没来过了,同学说他好像挂牌去兰州了,又说是底下的什么县什么乡的,不懂。”兰州这个词对我而言也很陌生,说出来也觉得索然无味。

郑棋元一愣,没说话,嘴角有些向下,半晌才淡淡的应了一声。我分不清他是不是生气或是伤心了,总觉得他没道理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伤心,他好像平时没表情的时候嘴角就是这样的,像是向下挂着一抹愁。

我岔开话题,问:“你念过书吗?”

“念过。”他语气倒没什么,说起这些甚至有些轻松,“不过我和你应该不一样,我没读正儿八经的中学,我上的艺校。”

“艺校?”又是一个新鲜词,我追着他问:“你们在那里都学什么?”

“就跳啊唱呗。”

“跳什么唱什么?”

“跳团结舞,唱《沙家浜》之类的。”他一看我神情,笑出声,摆手:“开玩笑,我不是学这个的,可别叫我唱。”

我蔫了气,我也不爱听《沙家浜》,咿咿呀呀听不懂,话也不好好说,非要拐着调。我要他唱首会的,但他说下午还要去田里,只敷衍我等以后再说。

  

    

    

    

    

他不去做农活的时候都喜欢穿那件白衬衣,洗的都有些透了,有时候去生产队,出了汗,衣服紧贴在背上,下摆收在裤里,能隐约看见紧窄的腰。春忙过后他们就要集体去生产队干活了,女的每周拿出两天来去编竹筐,有时候男的也来。我见过郑棋元编这东西,他的手好看但不巧,三番两次都被竹条扎到了手,最后是我看不下去帮他穿好条的。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撇撇嘴角,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冰糖悄悄塞给我。

“供销社拿的。”他小声说:“凭知青证明一个月能领几块呢。”

他很少有时间,寥寥的空闲里就会跑去江边呆着,不知道看什么,一看就能看好久。我经常去江边找他,晚上的时候听江声一阵阵的拍打沿岸,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理他,到了时间,他自己就会站起来,并拉我起来,我带他跑回村,也不是赶时间,就是想借了这个机会牵着他手,从江边跑回来,带一身很清润的水汽,手心汗湿,有些滑,我只好紧紧攥着,不要他因此挣开。他被我拉着,脚底是柔软的草皮,他总是会刻意躲避那些开的花,不愿踩到它们,因此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我说你不用管。

耳边是风,吹在身侧很舒服,我跑得快了些,听他在身后有些踉跄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突然很大声,四处夜色垂笼,将我们包裹在圆滑的空间里,我开始相信天圆地方,“你不用管它们!来年还会开的!”

他“哦”了一声,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我只觉得牵着的手又紧了紧,彼此的指骨硌的生疼。

他每晚都要写工作汇报,写在一本蓝皮本子里,还要写一本红皮的本子,说是要汇报思想。但他的同伴们都不用这样。我有时候去敲他的窗户,他打开,里面燃着一盏灯,朦胧的光亮,我小声喊他棋元哥,他就又塞给我一颗冰糖。

我不太爱吃冰糖,也不爱吃甜的,觉得腻的人牙疼,所以从小我就不要这些东西吃,我妈很高兴,她可以省下和小孩胡搅蛮缠的功夫,去换些更值得的东西回来。但郑棋元给的我却不拒绝,放在桌上盯着盯着,突然就好奇是什么味儿了,含进嘴里,甜丝丝的,心里盼着它不要那么快化掉。

每周六下午他们都不做工,会集中在院子里学习语录,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手里拿的书就是一本语录,我们村比较偏,除了他们之外都不特别讲究这些,但偶尔也会说出几句来,一切按“指示”,就对了。

有一次我缠着他问那本书他学习的怎么样了,他没办法,直笑,却又不回答。到了只有我俩的地方,才眨眨眼,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而后小声说:“其实有好些都没太记住。”他经常在村里时会带着语录背,生产队长都夸他觉悟高懂上进,但只有我知道,他就是为了应付检查,表现勤奋一些,被抽到的机会就越少。在江边他偶尔也会带着,不过根本不会翻开,有时甚至忘了它的存在。

   

    

    

    

   

入秋的时候要打秋粮,郑棋元又要去田里帮忙。我快要到十七岁生日了,天天围着他转,就像能把他转出花来。如果他真是一朵花就好了,我就把他放在家里,风不着雨不着,不受难为,每天守着他。

收成要比播种还要累些,他是东北人,没怎么接触过稻,于是就被安排去割秋谷,割完记得翻土,放在推车里运回村,趁着好天气晾一晾,秸秆堆成很高的一层。我们时常趁人不注意去爬秸秆,压得很实,坐在顶上很稳当,看会儿月亮,聊聊天。他说明天要去领干粮,说你别告诉别人,那干粮特别难吃,还不如烙的饼,就着水都咽不下去。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委屈,倒不像是比我大十六岁的人了。眉间轻轻锁着,如同真遇到什么大难题似的。我看不得他皱眉,伸手给他揉开,有些事情他只对我说,因为纪律要他不准抱怨。我也因此得知了他许多小秘密,比如不爱喝茶,以前会喝点酒,睡眠其实不太好,喜欢吃素,大锅饭的汤还不如白开水,井水都比它浑。

我问他,你老家的冬天下的雪真的会到膝盖吗?

他又笑了,声音很轻,说没那么夸张,那种厚度的雪还得往北,不过确实会很冷,河里结冰,下去溜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们又看了会儿月亮,我突然推推他:“棋元哥,给我唱首歌听吧。”他一直没唱过歌,偶尔被我缠烦了就哼哼几句,也听不出个调来就戛然而止。

“等你生日。”他说,“等你生日,我给你唱歌。”

   

   

  

  

  

我从没这么期盼过生日。真正到了那一天,已经入了冬了。我是农历朔月初一的生日,大清早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场寒雨了。

这里的冬天不冷,但很潮湿,凉气从脚底往上冒,不生炉子就会冻得浑身哆嗦。我妈说隔壁村里有的知青想返乡,得不到名额,就故意在冬天不生炉子,冰凉被窝里一躺,生了大病,虽说凭此能回城了,但也烙下了病根。

之前我也问过郑棋元这件事,问他什么时候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问了好几遍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不知道呢。”

我嫌他敷衍,他又很无奈地说:“可能北京那儿的团里要人了,会点名几个回去吧。除了这些,再有几个指标,估计两三年就差不多都能回去了。”

“你也是吗?”我蓦的有些泄气,语气难免低落几分。

他笑了笑,又摇头,说:“均朔,我不回去。”

“万一那个什么团里要你呢?”我追着问。

“不会的。”他很怅然,没再看我,“我回不去。”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当时我只顾高兴,觉得“不回去”和“回不去”都是一个意思,但我又不想让他一直呆在这个穷村里,等成年了,我就出去,带着他一起。

  

  

  

  

  

生日那天,我早早去找他,却扑了个空,原来一大早就去县里的供销社了,到晚上才回来。我吃了晚饭就又过去,进了屋看他正在写汇报。他写字很漂亮,端正有力气,让人看了很舒服。落款写汇报人,郑棋元。我在手心里比着他写名字的笔画瞎练,但无论如何都觉得差了点什么。

有几个知青回来了,看见我在屋里,打趣:“又来找你棋元哥啦。”

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也不生气,郑棋元把本子一收,回身打招呼,又站起来,推着我往外走,嘱咐:“今天均朔生日,我陪他呆会儿,甭留灯了。”

“行嘞。”里面应着,“今晚不查屋,放心好了。”

我还是挺担心会有人告诉管他们的队长郑棋元陪自己出去瞎混的,但郑棋元显然不在意:“顶多记个处分,没事儿。”

虽然不太了解他们内部的事情,但常人都知道背个处分可不是好玩的,又得是批评检讨,估计等有回城指标也不会优先考虑带着处分的人,我虽然心里不想让他太快回去,却也更不愿让他平白背上这种过错,想到这儿,都走到院子门口了,又扯着他想往回拖。

他连忙拽住我,无可奈何地说:“真没事儿,啊,听话。”

我败下阵来,跟他跑到柴火堆后面坐着,能挡风。他从口袋里翻找了半天,才掏出一个东西来放在我手心里,月光太暗了,我凑到眼前才看见那是一个银坠,没什么花纹,叶子形状。

“那天看你吹树叶,就想起送你这个。”他说:“是我从北京带来的,藏着没让人拿走,小是小了点儿,别嫌弃啊。”

我连连摇头,把坠子妥帖收了,又催着他唱歌,要他不准耍赖,也不准唱广播喇叭里老是放的那种歌。

“要求还挺多。”他笑了,抿着唇想了半天,“听情歌吗?”

“听。”我愣了愣,他其实唱什么我都听的。

结果他很狡黠地一笑:“不给你唱,等你十八的时候再说。现在给你唱个《在银色的月光下》吧,衬景,我小点儿声啊。”

我因他前半句话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动手,手还没抬起来就听见他开始唱了。

我怔住了,看着唱歌的他,在这样的月光下,那么柔和。他声音不大,像在我耳边附着,分明表情很满足,我却听到里面有些悲伤。我不懂他在伤感些什么,心怦怦直跳,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如同被掀起潮的江水打翻。他穿得很厚,是高领的毛衣,紧密的针脚,我往上看,望进他眼睛里,分不出那是月色的朦胧还是要流泪前起的雾。这首歌很短,唱完后他有些期待的看着我,说:“十七啦,均朔。”

声音很柔和,熟悉的仿佛陪我过了以前十六次生日,这只是第十七个一样。我说不出话来,唇有些抖,不由自主地靠近,贴上了他的。

他很惊讶,眼睛瞪大了,我怕他推开我,有些青涩地吻住他,其实我只会牙齿厮磨他的下唇而已。他被我的行为逗笑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抬起的手落到我的后颈上,轻轻揽住我,揉了揉我的发尾。

他教我该怎么亲,我不得章法,一通胡搅蛮缠,分开时他气喘吁吁,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亲女孩儿。”

“我不亲女孩子。”我赌气一般的,厌烦他这样乱点鸳鸯谱,“我就亲你。”

话音刚落,我就要搂他。他被我紧紧抱在怀里,这一年我长高了,他被我抱住的时候像他手心一样柔软,高毛衣领扎着我的脖颈,细细密密的,到了心里去。他拍拍我后背,想说什么却只有沉默,过了会儿才轻轻叹口气。

    

      

    

    

    

自此我便常常要他唱歌,他也不是一直都依着我,极其偶尔才会唱起来,他声音很好听,在江边才会唱的大声一点,潮潮江水掩盖他无数心事和我的无数疑问,天地间只剩下歌声了。

为了哄他高兴,我特意在家的院子里掐了几片薄荷叶泡了水给他送过去,听说这个润嗓子。去的他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我来了,有些无奈地说最近总是什么都晾不干,被子也潮乎乎的。

“只要出太阳你就拿出来晾。”我提醒他:“不然会很湿,容易着凉。实在不行就放在炉子附近,烘一烘。”

他深以为然,正好现在点着炉子,就抱着衣服进屋了。我连忙跟在后面,等他忙活完,把杯子递给他。

他一开始没觉得什么,以为是白开水,拿过来就喝了两口,吃到叶子才觉得不对劲,连忙放下杯子,抽抽鼻子,转身打了两个喷嚏。

“真着凉啦?”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怎么了,连忙问。

“着什么凉。”他拍了我一下,“我一吃薄荷就打喷嚏,少让我见这玩意儿。”

“玩意儿。”我跟他学着,但不得要领。每次一学他说话,他就笑,很由衷的、舒展开的快乐。我便常常学他。

今天屋里就他一个人,其他人不知道干嘛去了,我躺在他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本诗集来,还是挺惊奇的,饶有兴趣地翻了翻,里面有一页夹了书签。

我念着那首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我知道天山就是西北,很荒凉的地方,但我没去过,只能靠想象勾出这副模样。我问他:“你去过西北吗?”

他说:“没去过。”

“那你很喜欢这首诗吗?”

“我很喜欢这句。”他说。

“哪句?”

“你念的这句。”他坐过来,低头看着书,轻声念:“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我摇摇头:“我不太喜欢。记得中学老师提过一首词,忘了具体是什么了,只记得最后几句。”想了想,凭着印象背出来:“耳边消息在,笑指花梢待。又是不归来,满庭花自开。”有些赧然,“当时比较喜欢这几句,就记到现在了。连名字作者都忘了,只记得词牌是菩萨蛮。”

郑棋元随着我又重复了一遍,点点头,突然主动吻我。这是第一次,我讶然半晌才记得回应。那天潮乎乎的,有风从窗户边钻进来,掀起被我丢在一旁的书页,哗啦啦地翻着,书签好像掉了,但谁都没有管。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开始有人走了,先是几个女知青,说是团里来了任务,上面指明要人呢。一有人走,剩下的那些就坐不住了,开始筹划怎么分配指标。郑棋元从来不参与这种讨论,他像是格格不入一般,只是坐在那儿,却一言不发。

我开始相信他说的不走就是真的不走了,可他分明也是不想呆在这里的,有时候问他以后还唱不唱歌。他说以后可能不会唱了。

他在这里唱歌只能唱给我听,这么偏的地方不喜欢听这些没有劲儿的歌,他们喜欢听的都是广播里的那种。所以我觉得他是痛苦的,他也不向我掩饰他的痛苦。我没法帮他,只能不断宽慰,多多的爱他。

十八岁那天我带他回了我的屋里,爸妈要去邻村探亲戚,今晚留那儿过夜。他在我屋里给我唱歌,唱的陈芬兰,《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一半自己先笑了,悄悄跟我说这是跟别人偷学的,调不一定准。我说不管,我只听见“爱你有多深”,就当你特别爱我了。

那晚我们第一次做,很冷,他一直往我身上贴,估计也是不太舒服,进去的时候他的眉头没展开过,但又用腿勾着我的腰不让我离开。囫囵间,我往他的手指上套了个东西,正好是无名指上,是竹编的戒指环。

做完后他不能留宿,我送他回去,一路他都没有摘那个环,我紧紧拉着他,直到送到院子门口,才又分开。在踏入院门时他又折回来,紧紧抱住我,我被他抱得左摇右晃,堪堪稳住。他很轻的唤了我一声:“均朔。”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我拍拍他,替他把话补全:“我也爱你。”

   

   

   

    

    

指标下来又走了三个。送行的那天他不在,我去江边找他,又是一年春,他看我提着木桶,笑着踢了踢,问:“又洗衣裳啊?”

“帮帮我。”我很自然地说。

他也很自然地蹲下帮我拎住衣裳一角,很精准地点出哪里有我没看到的脏污。我们谁都没提那边热闹的送知青,现在包括他,只留下四个了,今年的指标应该还会是三个,他知道不会有他,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在乎过,或者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我不好问及他的过去,怕触及他痛处。拧干衣裳的时候,故意把它往空中一展,正好盖住我们两个,我借着这个空隙吻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被他推开。

“头发都湿了。”他小声抱怨,推我的时候碰到我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往外一扯,是那枚树叶。

“还戴着呢?”他问。

“能多带一会儿是一会儿,万一你又要回去呢。”我故作不正经地回答。

他也笑着,末了摇摇头,说:“那你就扔这江里吧,收不到顺着水流,兜兜转转我就捡到了。”

“便宜这水了,不行不行。”

回去的路上,我看他情绪不高,打岔问他:“你喜不喜欢吃鲜莲蓬?”

“吃过,”他想了一会儿,“但没尝过鲜的。”

我高兴起来:“现在种还不晚。我去弄些种子来,种塘里,过几个月就有鲜莲蓬了。”

“好。”他应下,“我等着。”

   

    

    

   

   

当天回去我就试了一番,种子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种的时节还是晚了,或者哪里没料理好,夏天辜负了他的等待,一直到秋天都没长出莲蓬来。

他安慰我,说不定明年就有了。

我也是这样想着,并渴望以此再换来他的一个夏天。

然而事不遂我愿,入了冬后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今年好像格外的冷,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雨。郑棋元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我常常去找他,陪他说话。他破天荒跟我谈了很多家乡的事情,说起自己在北京的工作,我听着,从不打断。等他讲完了,我管他要地址。

“我以后给你写信,写特别多。”我夸下海口。

他拗不过我,扯了张纸给我写下一串地址,折好塞到我怀里。我颇为起疑,问:“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说:“只要我在,这个地址就一定能收到。”

知青少了,渐渐就没有大锅饭了,都自己开小灶。他有时候会自己做点东西,有时候就吃供销社的那种干粮充饥,我有次就看他在吃那个,还问你记不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这个特别难吃。

“我说过?”他愣了一下,“我给忘了。”

后来我去供销社,买了块大冰糖回来,在家里煮了花生甜汤给他带过去,很热乎,解寒。他小口地喝着。

“心情好一点了吗?”我很期待地问他,因为花生甜汤是我觉得能让人心情变好的东西。

他垂着眼很无可奈何的笑,说:“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太冷了而已。”

我知道这是借口,他是因为这个冬天的回城指标才这样。我不拆穿他,只是觉得沮丧,我想让他高兴,却不知道从哪儿做起,说不定从一开始我就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我觉得有点不公平,”我说:“你就让我赢过一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后来我就好像一直猜不透你了。”

“哪有。”他避开重点,挑了下眉毛:“还有一次,你十七岁生日的时候。”

“我赢什么了?”我回想半天,就想起无比青涩的吻了。

“我当时确实是想,你最好就亲我一个人,别祸害人姑娘了。”他说着说着笑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又亲了我嘴角,“别瞎想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行吧。”我原谅了他。

    

     

    

    

    

知青返城公告贴出来时,是第三年春天,我在它贴上的第一时间就跑去看了,黑墨红纸,列了三个名字,没有郑棋元。

我有些慌,急忙先去找了发小,问他这指标怎么回事。他特别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没什么问题啊。”

“郑棋元呢?”我拽着他问:“他不回去?”

发小“哦”了一声,挥挥手示意我靠近,只听他说:“你不知道啊,他回不去。听我爸说,上级让他等指示呢。”

“什么指示?”

“还能有什么指示,继续下乡呗。”他耸耸肩,“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留在我们这儿了,估计留不住,得像之前那批一样,还得往偏里送。”

我一惊,音量都提高了许多,“那不就一辈子出不来了吗!”

“那种地方应该就是要这种一直呆在那儿的吧。”发小其实也一知半解,推测,“就是挺苦的。”他宽慰我:“你也别急了,没用,他本来就回不去,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啊。”

“怎么?”我问。

发小打量我半天,才确定我是真的不知道,叹了口气,神神秘秘地说:“我忘了听谁讲,反正就是,这一批知青,其他人都是自己报名来的,就他是被送过来的,所以比别人年龄都要大。据说是家里什么错误。谁知道是什么呢,这年头错误最不要钱,说安就安的。”

我突然明白了。疯似的往郑棋元那儿跑去。

屋里喜气洋洋的,那三个人正在收拾包裹,见了我很高兴的挥手,又要给我塞东西又要跟我聊天。我推辞了一番,问郑棋元在哪儿,他们三个面露难色,纷纷叹气,说他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

我匆匆道了谢,又往江边跑去,一路歇也没歇,看到郑棋元坐在江边的身影时,才停下来,大口的呼吸,额上已经出了汗。

他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我,拍拍身边让我坐下。我坐到他身边时气还没喘匀,他抚了抚我的背,问:“怎么了?”

“还怎么了呢!”我语气很急,“那指……”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说接下来的话,只好很生硬的止住。

郑棋元没看我,却像知道我想说什么似的,手放到我的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没事儿,啊,没事儿。”

听他这么说着,我突然很难过,他虽然一直说自己不会回去,但真正结果下来了,还是会觉得伤心吧。我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都没法好好地安慰他,却反倒被他安慰了。我只能拉着他,仅仅拉着,如果能这样留住就好了。

我曾经觉得他像白天行走在江边的月亮,此时才发现,遥不可及才是月亮的本性。

我跟他说起这个比方,他很久都没说话,等又一次江水拍打岸边,才说:“白天哪有什么月亮呢,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月亮就藏在水底了。”

我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空着的手紧紧掐着自己手心,很疼,像是能消解部分的难过。

“……怎么哭啦?”他没听到我回答,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左手被我紧紧攥着,只能用右手来给我擦眼泪。我都不知道我哭了,被他的指腹抹去湿润才后知后觉,哽咽到说不出话。

“别哭,别哭。”他给我擦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到最后自己也掉了泪,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我,很苍白的重复着:“没事儿,没事儿。”可我们都知道,不会没事的。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停地否定,好像这样才会真的得到某种宽恕。

我们在江边坐到很晚,他决定回去时站了起来,轻轻挣脱我的手,我一愣,想去抓,却扑了个空。他看到我坐在原地不动,伸出手来拉我,我摇了摇头,自己爬了起来。这一刻我觉得,好像再也不会留住他了。

   

   

    

    

    

后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呆在他身边,“指示”迟迟没有下来,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和我出去,说:“我给你唱歌听吧。”

我心下一震,进而有些高兴,他已经很久不提唱歌了,看这个样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村子里很静,我们特意去了山坡上,他唱了很多歌,到最后嗓子都有些疲了。空气里翻着泥土的气味,我与他做了一次,他一直抱着我不肯松手,泪流的很凶,却又不是在哭,顺着发鬓额角,落进草地。

我们回去的很晚,他没提要回自己屋的事,睡在了我那儿。这一夜睡得很沉,再睁眼时已经天大亮了,身边空落落的,郑棋元不在。

我穿上衣服去找,去院子里时,正好听到他们那个队长正在跟郑棋元说话,隐隐约约不太清楚,只听到了个“查屋”、“处分”什么的。

然后就是郑棋元很满不在乎的声音:“记上吧。”

队长特别生气,字里行间都是态度问题、纪律问题。永无休止。

屋里出来了几个人,跟队长说着什么事儿,把话岔开了,我刚想进去,却被邻居叫住,说家里来了亲戚,快回去看看。

我刚想回绝,抬头就见院子里的郑棋元看到我了,暗暗做了一个让我回去的手势。我别无他法,只得回到自己家,想着明天再来找他。

   

    

    

    

    

没成想清早我是被我妈叫醒的,她指了指外面,问我要不要去看热闹。

我困倦地问:“什么热闹?”

“送知青呀。”她说。

我脑子混混沌沌,把这句话嚼了两遍才反应过来,几乎瞬间清醒了,问:“今天送知青?!”

话音刚落,也没等我妈回答,就立刻起身穿衣服出门,仓促间碰翻了水池边的盆,又被念叨了一顿。

但还是有些迟了,来接送的车已经关上门,围着一圈人,我怎么挤也挤不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大伯,连忙拽了拽他,“郑棋元在车上吗?”

“谁?”太喧闹了,大伯没听清楚,只是回嚷着:“都上车了!知青都上车了!”

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了,我跟了几步,却又戛然停住,扭头往那条江跑去。

太早了,还是雾蒙蒙的,江边一片平静,没有那个熟悉的影子。我沿着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一个在岸边泊船的阿婆叫住了我。

未及她开口,我便先问:“婆婆,您有没有看见有人来到江边。”

“这么早,哪见别人。”阿婆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又说:“老了,不中用了。雾还没散的时候,我在船上,总是感觉看见一个小伙子沿着下去的台阶往江水里走。我喊了两声,他没答应,我就见他……”她比划着,“就见他走啊走的,一直不停。再一转眼,就不见了。哪有什么人呐。喊你的时候你不过来,我还以为我又老眼昏花了。”

我喉头一哽,说出的话颤的自己都不认识了,我问:“雾很大吧,看不清楚。”

“是啊。”阿婆叹道,“什么都看不清,老喽。”

我循着看去,江面一片平静,月亮沉入水底,太阳照常升起。我道了谢,匆匆又赶回去,进了郑棋元的那个屋子,发现里面都空了,有人正在打扫,见我进来,皱皱眉:“来干什么的?东西都叫知青们收拾走了,别看了。”

“知青自己收拾的吗?”

“那当然!”他颇不耐烦地扫了两下地,“都收拾走了!”

我莫名的舒了口气,郑棋元应该跟着车走了吧。可惜没能见他一面。

他为什么不等我呢。

   

   

    

   

    

塘里的莲花今年比较争气,到了八月终于结了莲蓬。撑起翠绿的一片。我摘下一枝莲蓬,有种清香味,剥下尝了一颗,有些苦。

八月底,我给郑棋元写信,没什么内容,就是问你最近怎样,生活如何,莲花又开了一个夏天,还结了莲蓬,如果多留几个月,说不定就能吃到新鲜莲子了,就是有些苦,可能不合你口味,但说不定明年夏天会更好。问你所在的地方夏天怎么样,热不热,这里一如既往的闷,前段时间一直连绵阴雨,只送来些短暂的凉爽气,雨停了最不好受,哪里都返潮,你应该好些了,不用成天担心被子衣服晾不干。这些天我读了些报,见到了照片,知道西北那边是什么样子了,觉得你那句很喜欢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也挺好的,西北是这样的,不知道东北是不是这样,我突然就不喜欢我那几句《菩萨蛮》了。有时候我还是很想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我希望你特别想我。

我怀揣着信,特意去县里寄了,邮递员见我的信,边盖戳边说:“寄的地方太远了。”

“没关系,不要丢了就好。”我说。

   

     

    

   

   

我日夜盼着回信,算着时间到底送没送到,要写多久的回信呢,留一周的时间吧,那什么时候才能送过来。

转眼入了秋,又入了冬,我陆陆续续寄了两三封信,却没收到回音。直到来年,我去县上办事,回来时偶遇邮递员,便去顺口一问:“有我的信吗?”

“叫什么?”

“徐均朔。”

邮递员翻找一阵,从一大打信里抽出一个来递给我。我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都在抖,没有拆开,甚至没有看一眼,把它捂在胸口,连声道谢。我揣着它,没有回家,一路跑到了江边,四处无人,空空茫茫,水面起了波澜。

我坐在地上,将信拿出来,却发现眼前模糊,使劲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却见信封如此熟悉,连字迹都是一样的熟悉。是我自己的。以及一个印章,分两行写着,“未寄到,退回”。

江水依旧连绵不绝,太阳会升起,月亮会落下,我没有哭,只是想,自己确实后来再也没赢过郑棋元一次。信封的后面有我写下的很小的一行字,是《菩萨蛮》。写信时说自己不再喜欢了,却还是在信封上留下了这几句词。

“耳边消息在,笑指花梢待。又是不归来,满庭花自开。”

   

    

   

   

  

我站起来,沿着台阶走下去,冰凉的江水拍打着我的小腿,很冷,我把信放进水里,又推了推,希望它能随着水流,走得越远越好。

上去后,我把裤脚挽起来,沿着原路返回,抬眼望去,那草坡上重新开满了花。

又是一年春。

   

   

   

   

   

   

-FIN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出自醉酒捞月的李白《关山月》。

那首菩萨蛮是楼扶的《菩萨蛮·丝丝杨柳莺声近》。

   

不知道为什么看完moment一直想写这个故事,在夜里写的,写完都四点半了,蒙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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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嘎/晰嘎】该出手时就出手

*草稿箱里的吉祥三宝,清水无差,老王未婚。

*全是私设,都是片段,不成文,没写完。


一、


人们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王欣三岁被王妈妈抱去菜市场,卖菜大婶忍不住给这唇红齿白“小闺女”手里塞上一把刚从地里撅下来的嫩葱,就连亭子里剃头发的李大爷都非得少收他八毛钱;七岁称霸鲅鱼圈区海东街道中心小学二年七班,班主任金老师大吼一声“放学叫你姥姥来接”才堪堪止住他手里准备往洋灰地上扬的沙子。


这些事王晰本人未必记得,他姥姥记得清清楚楚。全家对王欣从一个听话乖巧不爱哭闹的小婴儿长成一个调皮捣蛋上天入地的男子汉适应良好,姥爷甚至热衷于在去公园遛鸟的路上给白眼儿寻摸地摊上的木质大刀。除...

*草稿箱里的吉祥三宝,清水无差,老王未婚。

*全是私设,都是片段,不成文,没写完。


一、


人们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王欣三岁被王妈妈抱去菜市场,卖菜大婶忍不住给这唇红齿白“小闺女”手里塞上一把刚从地里撅下来的嫩葱,就连亭子里剃头发的李大爷都非得少收他八毛钱;七岁称霸鲅鱼圈区海东街道中心小学二年七班,班主任金老师大吼一声“放学叫你姥姥来接”才堪堪止住他手里准备往洋灰地上扬的沙子。


这些事王晰本人未必记得,他姥姥记得清清楚楚。全家对王欣从一个听话乖巧不爱哭闹的小婴儿长成一个调皮捣蛋上天入地的男子汉适应良好,姥爷甚至热衷于在去公园遛鸟的路上给白眼儿寻摸地摊上的木质大刀。除了王晰姥姥,一边承受着班主任金老师暴风骤雨般的批评教育,一边在王欣拍艺术照前给他额头上点一个极致温柔可爱娇俏的红点。


营口宗教文化浓厚,市内博物馆图书馆没见几个,倒是有大量的寺庙和教堂。宗教中又属佛教最发达,各大寺院法会不断。在某次王欣和同学捉迷藏结果头撞上单杠流血没落疤事件后,姥姥便信了佛。


不求自己长命百岁,只求座上随便哪位菩萨罗汉护佑王欣无病无灾。


后来王欣改了艺名,姥姥许的那些愿也不知还起不起作用。王晰的路从窄到宽到窄到宽,越走越顺越不顺越顺。翻来覆去,曲曲折折。想来负责和姥姥对接的那位菩萨罗汉不是996工作制,上班时间比较随意。


有一年农历四月初八,楞严禅寺大型庙会,王晰多少年没回家,突发奇想回去替姥姥还愿。他严重低估庙会热闹程度,十方信徒奔来宝寺,三进院落摩肩接踵,寺内香烟缭绕,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简单来说,王晰没地儿下脚。王晰还是王欣的时候,赶上楞严禅寺复建大修,他无缘得见陈列于大雄宝殿内的释迦牟尼佛和观世音菩萨。如今他包里背着毛选,随人群挤到铜铸十八罗汉旁边。


十八罗汉各俱情态,各有其名,简练浑厚,金光闪闪。王晰在乌央乌央的人群里,对着其中一尊鎏金佛像,脑子里蹦出五个大字:“穿橘色显黑。”


那时他虔诚膜拜,菩萨啊,我也年纪不老小的了,事业呢就像喝茶,它不可能从头苦到尾,我就不劳烦您们几位了。我就求个姻缘吧。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对不住啊,我也不太了解您们具体是哪位负责这个,反正主要还是靠我自己努力,您顺便给上个心。


重游往昔,那时他性别男,爱好女,插着MP4的耳机里是王菲和玛丽亚凯莉。


下一首随机到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他也跟着哼哼来吧来吧相约九八,来吧来吧相约九八。从前电视里总是放着这首歌,舞台中央有个大球,中间两个人跳舞,王菲还是哪吒头。



二、


而蔡程昱就出生在万众期待的一九九八。蔡程昱三岁,过年时跟姑姑买来的零食大礼包合影,小燕子五阿哥紫薇尔康在画面中央,他提着红灯笼在右下角傻笑。蔡程昱七岁,在超市货架上看中一套水彩笔,看中的意思就是他拉着妈妈的手反复经过那里,反复看。后来理货阿姨开了口:“你家小孩想要这上面的东西,不好意思说呢。”


妈妈问蔡程昱要哪个。


蔡程昱问:“超市的水彩笔都放没水了,是不是?”


七岁的蔡程昱早熟又很幼稚,喜欢什么东西,却不一定要什么东西。他记得小时候爸爸对着VCD唱不要谈什么分离,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Oh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


虽然没有水彩笔~我还是我自己~


蔡程昱打小唱歌调起得过高,妈妈不得不转而对他画画天赋寄予厚望,收藏了蔡程昱创作的五指山下倒拔垂杨柳、刘姥姥草船借箭、孙悟空狂吃油爆虾若干幅。


后来蔡程昱规规矩矩学文化课到高二,因为一首《好汉歌》踏上人生分叉路时妈妈还在怀疑蔡程昱他音乐老师在开玩笑。


蔡程昱是在等《龙族》更新的间隙看的《九州缥缈录》,他想象里的北陆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结果阿云嘎回忆童年,隐隐约约是五六岁天还黑着的时候他背着妈妈做的风干牛肉和奶茶伴着风声上路,过年时静谧的两公里外的炮声和天上沉默的透亮的星星。画面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蔡程昱觉得阿云嘎的草原大约是春天的草原,嫩草在月色下摇曳,小羊咩咩咩咩。时间给往日种种轻柔上色,有人榻上轻咳,有人斟酌叮嘱,有人决绝离开。


有那么一瞬,他想翻开哥哥并不存在的童年相册。


那是蔡程昱很少见的,非常明确地想要做什么。但是龙族没更新,九州缥缈录没写完。


他心底冒出来莫可名状情绪时,阿云嘎也不在他身边。



三、


阿云嘎工作日程拍得满满当当,抽时间跟王晰吃饭。


王晰边上菜边说:“山有鹧鸪獐,海里马鲛鲳,尝尝我们营口好味道。”


阿云嘎听不明白,但好学:“山里有什么故障?海里有马交,马佳场?”


王晰想了下马交是什么交,又脑补了马佳下海,最后自己卡死自己:“你还是别说话了。”


阿云嘎委屈,但不说,乖乖吃马鲛鲳,其实就是鲅鱼。


后来阿云嘎在外面看见鲅鱼就说:“嗳呵,马佳!似你!”


蔡程昱不爱玩游戏,某次趁着休假,蹭龚子棋的热点,自己下了一个绝地求生,玩了三把都是一个敌人没看着就死了,关键队友也不来救,于是又卸载了。


游戏和篮球,哪样也得不到蔡程昱这样高贵的王子的青眼。


再后来马佳说带你带你。


蔡程昱问,你也带嘎子哥吗?


马佳一愣,说,他带我。


蔡程昱到底觉得,在和平年代沉迷刺激战场,不合适,不应该。



四、


王晰小心拿捏火候,


这时候阿云嘎给他打电话,问他胖头鱼炖豆腐要放多少盐。


王晰说你放了多少大酱。


阿云嘎说两勺。


王晰说那就放半勺盐。


阿云嘎哎呀一声,说气死我了。


王晰说咋了嘎子。


阿云嘎说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王晰说好,拜拜。


王晰开大火把茄条炒软,再把蚬子铺上去满满一层,盖锅盖焖上,等蚬子张了口露出肉来。


香,鲜,绝。王晰给自己点赞。


他微信滴滴两声,是蔡程昱求救。


“晰哥救命啊啊啊啊我帮嘎子哥做饭盐放多了啊啊啊啊他现在要砍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叫金色男高音。


王晰冷静指挥:“炖豆腐,炖豆腐么。盐放多了就加汤,汤加多了就放盐。阿云嘎也太不冷静了。蔡蔡没事,被砍废了哥疼你。”


胖头鱼学名海鲶鱼,暖中益气,壮阳道,健筋骨,利血脉,是药膳食补佳品。


是地道的营口菜。


阿云嘎跟王晰学会了,做给生病的蔡程昱。


王晰:合适么?应该么?大神Elvis要闹了。



五、


人们还说愿望叫别人听见就不管用了。


阿云嘎理直气壮:“我们那儿许愿就是要说出来啊!”


王晰:“行行行,你有理。”


王晰看自己掌心纹路,乱七八糟,命途多舛,多半是操心的命。


只好再替某人把愿望默许。



六、


蔡程昱在巡演后台练嗓子。


And I will always love you!


I will always love!You!


My daring you


I will always啊啊啊啊love you!


阿云嘎:“唱的啥,好难听。”


春色撩动幻想,春风酝酿爱情。


阿云嘎:“我爱你们。”


蔡程昱:“我也爱你们!”


蔡程昱:“我也爱你们!!”


蔡程昱:“我也爱你们!!!”


年少无知,年少无畏。


阿云嘎心想,年轻人就是爱比拼。


王晰握拳凿墙,年轻人就是爱比拼!!



七、


年轻人还爱抱抱。


因为拥抱那一刻,是心与心最贴近的瞬间。



八、


大多数不再年轻的人站在岔路口往回看的时候,看的其实不是脚下的路,是曾经的自己立在路口的残影。


但世界毕竟是这样运行,相爱的人相爱,企鹅在冰面上滑倒,桃花怦然绽开,时间之河永不停歇。



有人迈向成年世界的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有人遥远又贴近,总能说明天/下周/下个月再见。


谁和谁百般合衬,假如谁都没有冒险,或许也难免遗憾。


但多少岁月成为往事,总有一天再续前缘。



这个春天结束了。


这是一个多么,多么平常的春天。



下一个春天是怎样,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