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Я вас люби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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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辉早晨在行政楼开了一场大会,会议时长直逼三个小时,文俊辉八点半打卡,临近正午时分才怏怏地回到自己的科室。
他披上白大褂,路过护士站时按惯例询问一下男孩的晨检情况。小护士正埋头抄写病例单,她放下笔,有些泄气地说:文医生你还问,这不都在等你回来嘛。
文俊辉顿了顿,然后笑着“哦”了一声。
青春期的小男生总是因为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产生羞耻心,挽起袖子测个血压还好,但一见护士姐姐要拿着听诊器往自己衣服里头塞就不乐意了,更别说时常还要进行的指触式检查。放射科这边就文俊辉一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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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辉早晨在行政楼开了一场大会,会议时长直逼三个小时,文俊辉八点半打卡,临近正午时分才怏怏地回到自己的科室。
他披上白大褂,路过护士站时按惯例询问一下男孩的晨检情况。小护士正埋头抄写病例单,她放下笔,有些泄气地说:文医生你还问,这不都在等你回来嘛。
文俊辉顿了顿,然后笑着“哦”了一声。
青春期的小男生总是因为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产生羞耻心,挽起袖子测个血压还好,但一见护士姐姐要拿着听诊器往自己衣服里头塞就不乐意了,更别说时常还要进行的指触式检查。放射科这边就文俊辉一个年轻男医生,男孩谁都不准碰,指名道姓要他来。
文俊辉从护士站里推出医用小推车,往男孩所在的单人病房走去。
廊道尽头的那间病房地理位置很奇妙,室内凿的两扇窗,日升日落都能照进光来。文俊辉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却在进屋时不小心把车轮子磕到了门边上。他看见床上拱起的小山包随着磕碰声抖了一下,但还是蒙在被子里,继续装睡。
空调出风口向外呼呼地吹着冷风,周身浮动着凉丝丝的空气。正午十二点,该是一天里最亮的时候,只是屋内的窗帘都拉得紧,反倒比走廊上还暗了几个度。
文俊辉伸手拍了拍那个小山包,没反应,又推了推,还是没反应。他双手叉腰,有些不耐烦地说到:别装了,是我,赶紧起来做检查。
那人在被子下翻了个身,慢吞吞地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男孩叫全圆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满十七周岁。
放射楼在医院的建筑群中算是比较矮小的一栋,从地面往上数只有四层楼,下两层跟上两层的仪器与人员配置看似大差不差,实际上却被一层水泥板分成了两个世界。
下两层用来为接受过手术的病人做预后治疗,能进那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从病魔手里逃脱了。而上两层不同,接诊的主要是些癌症后期的病人,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再进行切除手术,口头上说着依靠放疗来控制病情,实际上就是变相等死。
很不幸全圆佑就成为了后面的那一类人。
文俊辉第一次见全圆佑其实是在肿瘤科,那天他正好顺路去送几份病例表,看见诊室里坐着一家人,他同事拿了几张ct面色凝重地在跟家长谈话,接着几分钟过后,女人不出所料地哭了出来。
肿瘤科常会遇见这种事,文俊辉只能在心底默默地为他们祈福。年轻医生那时就注意到全圆佑了,男孩长得很帅气,狭长的眉眼与细挺的鼻梁,像是能轻而易举地在一众花季少男少女中间掀起一阵青春风暴。他坐在两个大人中间,搂着母亲的肩膀,附身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脸上挂着温柔和宽慰的笑容。
文俊辉在那瞬间愣了一下,他发觉自己可能想错了,究竟是谁生了病。
正对着文俊辉办公室的窗外有一棵木棉,五月花期一过,便开始采种,绒白的棉絮漫天乱飞,呼吸科的人抗议了好几次,医院领导都不肯砍,只在放射楼周围插了好几个告示牌,上头写着:呼吸道患者与棉絮过敏者慎入。
全圆佑被骨科跟肿瘤科两边的人踢来踢去,转来放射科那天,文俊辉科室的窗户不慎被清洁卫生的阿姨打开了,吹进来好多的白棉花。文俊辉抖抖手中的资料,问全圆佑有没有呼吸道病史或是棉絮过敏,来人摇了摇头,然后文俊辉一笑,说那你就待在这边吧。
全圆佑身体里的癌细胞很狡猾,长在了骨头上。早期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到了中后期,才开始出现局部关节酸胀疼痛,只是那时病魔被藏进青春期生长发育的壳子里,没有被及时发现。文俊辉看过全圆佑的ct,血循环跟淋巴液把他的癌细胞带到身体很多处地方,所以肿瘤科的人才说已经动不了手术了,连放疗也不建议,因为那东西既花钱又伤身体。
“不过你现在让人家出院,效果无异于明明白白地往人脸上写两个字等死。”,肿瘤科同事靠在他办公桌上抽烟,比文俊辉也大不了几岁,就因为干肿瘤,连眼角纹都比其他科的同龄人深了好几道。
同事嘴里吐出一个烟圈,说医院不收治对父母而言就太残忍了,更何况孩子还不到十七岁。
文俊辉挺喜欢全圆佑,但又不是那种恋人之间的喜欢。小男生长相帅气又懂事,他对他有时像医生对患者的怜悯,有时又像长辈对后辈的疼爱,相处时总会另外多一份温柔和耐心。
全圆佑是放射科年纪最小的病人,在他之上最年轻的也比他大了三十几岁,虽说近些年癌症高发年龄段明显有减小,但做这一行接触的绝大多数还是中老年病患。文俊辉喜欢跟全圆佑待在一块,是因为他相信后天可塑,环境能够改变人。他认为人即使把自己活成一朵塑料,也会因年轻而年轻,因衰老而衰老。全圆佑眼中看过世界还很小,但角度不同,甚至乖张歧异。
男孩刚到的夏天文俊辉不许他开窗,因为棉絮太多,惹人烦。文俊辉站在窗边指着那棵大树骂,说放射的地盘里年纪最小的是你,最老的是它,人跟树一样,活得久才有机会作妖,希望你多多向他学习。
全圆佑从窗缝里抠出几团沾了灰的木棉,又把它们偷偷揣进文俊辉的大褂口袋里,拍了拍手上的积尘,说:不是自恋的意思,但我觉得自己只能做一朵木棉花。
听诊头上沾了一点男孩的体温,全圆佑把衬衣纽扣扣起来,一边吃着文俊辉带来的“早午餐”一边照常开启每日的闲聊时间。
悲剧的产生往往伴随着强烈的多米诺效应,为了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双亲多忙于工作而不能常常陪伴在全圆佑身边。高中生自尊心也强,不太喜欢同学朋友常来探望,跟护士姐姐交谈又有些勉强,所以说文俊辉是他与这个世界连接的唯一纽带丝毫不夸张。
尽管全圆佑在休学以前才念到高二,但在校成绩不错,跟文俊辉这个有正经博士学历的医生聊天也能处在同一个频道里。
午餐时间结束,全圆佑扶着文俊辉的肩膀又慢慢躺回床上。这种习惯不好,不利于消化,还容易囤积脂肪。文俊辉作为医生,平时看到这种行为肯定要劝,但现在全圆佑太瘦了,还是多来点这样的发胖小技巧。
男孩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文俊辉,索要礼物的模样理直气壮。他说哥,我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
全圆佑不管文俊辉叫医生,当然也不叫他叔叔,用一个比较亲昵的单音节词,文俊辉欣然接受。白衣天使装腔作势地撅起嘴,点头说:我知道啊,有想法了,你要我告诉你吗?
男生不喜欢惊喜,喜欢点实打实的东西,他告诉文俊辉,他想看烟花。
全圆佑高中读理,活得反而像个积极向上的文艺男青,浪漫但不忧郁,病房的收纳柜里塞了好多书籍,茶余饭后的热衷之一就是写读书笔记。文俊辉歪了歪头,苦恼地把单词又重复了一遍:烟花?
对,全圆佑一通解释道,就是那种用三硫二硝一木炭做爆药剂,金属盐通过焰色反应产生色光的烟花,能量在升空过程中的具体变化是化学能转化为动能与重力势能……
文俊辉及时叫停,得,果然还是个理科生。他满头黑线无奈地告诉全圆佑,现在城市里禁燃,连根小鞭炮都没地方买。
男生哽了一下,云淡风轻地挑了挑眉,说他知道,也就随便提一句而已。
文俊辉看着全圆佑没说话,心想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打算给你准备什么。全圆佑又重新变回了一团小山包,嘴巴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讲话,眼神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他说哥就随便送吧,哥送什么我都会喜欢。
如果人说过的话能被收回就好了。
七月十七当天一大早,文俊辉用脚踢开全圆佑病房的门。没错,是用踢的,因为他双手抱着一个水盆腾不出空,盆中的水面超过了盆高的三分之二。
时间尚早,全圆佑醒了也不清醒。文俊辉将窗帘拉开一个手掌的长度,瓷砖地面上骤然出现一条被树叶与风剪碎的光影。
高中生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就听见文俊辉得意洋洋地说到:你想看的烟花!我搞到了!
一个水盆?全圆佑刚起床眼皮子还有些肿,皱起眉来显得格外地凶。他看见盆中荡漾的水波把色散的光斑分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像进入异世界之前物质在眼中分裂的模样。
文俊辉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掌心大小、实心齿轮状的东西,如果说这是他的礼物,未免就有些太简陋了,没有包装,材质还像是那种很廉价的塑料。
那东西哪里能塞得下火药?那么小效果一定不好吧。可现在是白天为什么要放烟花?还有那东西放进装了水的水盆里难道不会熄灭吗?全圆佑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想通了,他认为自己不应该跟文俊辉那么较真。
文俊辉格外兴奋地蹲下,把小齿轮放进水盆里。那东西果然很轻,直接漂浮在水面上。他按下正中间的一个小开关,全圆佑瞪大双眼,竟然还暗藏玄机?!
小塑料在水中抖了几下,接着突然从周身的齿子里喷出一道道泡沫白条,每个齿子都喷,乍一眼看上去还真有点花开了的意思,丑中不足的一点是那玩意不是静音的,喷泡沫的同时还会发出令人遐想的“噗噗”声。
全圆佑呲牙,说你赶紧把它给关上。
怎么,你不喜欢啊?文俊辉听话地关上开关,抬起头对他说到:这可是我用从我小侄子手上抢来的玩具改装的,装好电池跟肥皂水就能玩。他装可怜很有一手,见全圆佑满脸嫌弃,赶紧站起身把手伸到他的眼前,喏,你看,我为了改装这个东西把手都弄破了。
无名指侧裂了一个很细很小,几近于无的口子,文俊辉是那种指腹显肉的人,让人有想要捏一捏的欲望。
全圆佑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极其冷酷地把他的手推开,但三秒过后,又不情不愿地张开手心,口是心非地说到,唉,垃圾也是礼物,你拿给我吧。
文俊辉听了这话也不觉得难过,乐呵呵地把他的泡沫烟花从水盆里捡出来,因为沾了肥皂水,所以表面很滑,放在全圆佑的掌心里,积出了一个小水洼。
27岁的博士医生为何这样?全圆佑看着文俊辉沾沾自喜的表情,突然间笑了出来。是他自己亲口说过无论文俊辉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的吧,喜欢令人盲目,爱情让人热衷于捡垃圾。
父母因为工作太忙连生日当天都没能到场,只送来了一个小超人蛋糕。全圆佑17岁的午睡直到傍晚六点才醒,文俊辉玩笑开过了,现在时机正好,可以送上第二个礼物。
他抱进来一个刚好能遮住他一截腰的大盒子,包装要比早上的烟花玩具精致得多。全圆佑坐在床上拆盒子,拆到第三层时他怒了,险些想把俄罗斯套娃往地上一扔让文俊辉滚。好在一贯的涵养让他忍到了第四层,他终于从盒子里取出一个用绒布包裹的东西,大小是需要用双手捧着的程度,重量还不轻。
文俊辉在过去的对话中曾经听过全圆佑有摄影的兴趣爱好,他也不太懂行,就从入门级的单反里挑了个贵的买。包装礼物那天徐明浩一直在他耳边咋舌,说这东西五位数,你也舍得给全圆佑买。
文俊辉不以为意,说怎么了?你给你女朋友买红酒的时候也没见你眨眼啊。徐明浩切了一声,“那全圆佑是你女朋友吗?”话音刚落,文俊辉包礼物的手停了一下,皱起眉,说:
“当然不是啊,但我送他这个他会开心,我只是想他开心而已。”
礼物顺利递交后全圆佑脸上有文俊辉期望之中的雀跃,小孩子举着相机左看看右看看,末了却有些为难地问道,这相机是不是很贵啊?
高中生已经到了会对价格敏感的年纪,文俊辉拍拍自己的白大褂,还顺手把衣服上的灰揉到了全圆佑的头发上。他说了一句很土的话:
“没事,哥有钱。”
夏天的太阳落山比较晚,全圆佑对着沾染了夕阳的墙角拍了一张照片。
现在市面上好的单反大多内置图像处理,就算不刻意讲究光影的角度,依旧能拍出效果很好的相片。全圆佑一看镜头里自己拍的照片很像那么回事,兴奋得让文俊辉带他上天台多拍几张。
全圆佑虽然骨头上长瘤,但人没有残废,就是平时行动会比一般人难受一点,所以才整天躺在床上。文俊辉在外头找了一圈,今天出奇地没让他找到轮椅,他走回病房,对上全圆佑神采奕奕满是期待的眼睛,一咬牙,说到:
“没轮椅,我背你上去。”
全圆佑的病房跟天台就隔着面水泥墙,两节台阶的功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壮士上山。男生不是很重,但背起来很费神,因为是病人,所以文俊辉总担心自己会不会不小心弄疼到他。
天台有风,没有早上那么热,文俊辉身上却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他感受后背传来一阵砰砰、砰砰的响,吓得赶紧左右扭头,问全圆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心跳得那么快。
全圆佑的脸在文俊辉脑袋上,看不见表情。高中生没回话,只是在尽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他跟文俊辉靠得太近了,手臂环着那人的脖颈,还能从他的发梢闻到甜橙的味道。
“哥先别动,让我拍一张落日就好了。”
单反镜头“嘀”的一声转出,全圆佑举着相机手抖得不行,每次对焦都飞得老远。文俊辉只是一个不爱运动的宅男,背人久了腿下就有点发虚,天台上破破烂烂,没一块好的地能把全圆佑放下来,他也不顾面子,宁愿错辈分也要低声下气地求道:
“全哥,能不能赶紧,晚饭还没吃没有力气。”
太阳挂在山头只剩下短短一段劣弧,全圆佑还是没有对好焦,于是乎他放弃了。
随着一阵快门声的响起,文俊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快快乐乐地背全圆佑下楼梯。
那天高中生没有拍到落日,内存卡里第一张照片竟然是文俊辉毛茸茸的发旋。
时间像流水一样一路辗转来到了秋天,楼旁边的落叶大乔木早就不飞棉花了,改掉叶子。
全圆佑自从拥有了单反相机后开始格外热衷于摄影,每天坐着轮椅在医院大大小小的地方穿梭。秋天有秋天高发的传染病,文俊辉不准他去急诊楼,如果不幸被文俊辉在急诊科的同事打小报告,他一定会被严厉批评。
十月上旬的一天,全圆佑从电梯门里出来,路过文俊辉办公室时正打算进去找他,却听见屋里头传出一阵吵闹的声音。
那是一段尖锐而又绝望的哭声,全圆佑当下就被定在了原地,像被人揪住后脑的头发用力向外扯,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传递着疼痛的讯息。
在医院,像放射科三四楼这种收治患者绝大多数都是绝症病人的地方,是特别忌讳有人哭的。
文俊辉脑壳隐隐作痛。内外科治不好的病人大多都支使来放射科,平时倒还好,射线一照,感觉肿瘤小了一些,权当是安慰,隔天醒来癌细胞继续繁殖。但这次医闹的情况不一样,病人罹患印戒胰腺癌,不仅恶化程度高,还对化放疗不敏感,射线照过去癌细胞没变化,反而正常细胞死了一堆。
印戒胰腺癌这五个字即使是打乱了念都会让文俊辉背后一凉,几乎是在被确诊的一瞬间就可以安心回家准备后事了。但这种事要怎么跟患者、跟患者家属说呢?即使很委婉的告知,也还是会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文俊辉是年轻医生,没有老医生处理医闹的经验丰富,还是从楼下喊来两三个保安才把家属从地上拉起来。
患者的女儿哭得很可怜,气都快喘不匀了却还死拽着文俊辉的衣袖不肯撒手。
她哭着说医生,医生难道就没有家人吗?如果医生的家人得了重病,也会不管不顾,劝回家等死吗?
科室里的氛围很压抑,文俊辉低着头,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他从开始到现在解释过无数次,放疗已经没有用了,物理射线不是万能的,明明人要死后才能下地狱,为什么在活着的时候就得受到这样的酷刑。
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文俊辉愣了一下,抬起头,在门框边发现轮椅的一角。他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压着嗓子对女人说了句:抱歉,我的病人找我。然后挣脱开她的手,将她托付给科室里另外一个倒霉蛋。
文俊辉不知道全圆佑在门外待了多久,有没有听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全圆佑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不是那种冷静的平静,而是一种像是灵魂走失了,大脑停止运行的平静。文俊辉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把他推回病房。
回到熟悉的环境下,文俊辉蹲在全圆佑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全圆佑回过神,盯着文俊辉看了三秒钟,突然问到:哥,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怎么像是哭了。
文俊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人的指甲修得很尖,他到现在手腕一周都还密布着弯月型的红痕。他听见全圆佑又问他,那病人要送回家了,是不是治不好了。
他看见全圆佑眼中有种如临大敌的拘谨,像是在与什么东西暗暗较劲。文俊辉头疼地叹了口气,他说医院是人生老病死的地方,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大家都是不同的,全圆佑,你跟别人不一样。
他的男孩跟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全圆佑敛起眉,沉默地移开视线。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深秋,枯黄的叶子挂在枝头摇摇欲坠,距离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男孩闭上眼,每一次呼吸都克制得很漫长。他嘴里的一字一句都像长出了锐利的尖刺,划开他的喉咙,带出淋漓的鲜血。
他说哥,你明白吗?我很想离开这,但我不愿意离开你。
P市位于北半球热带季风与温带季风的交界,因为近海,所以冬天罕有下雪,多的是肆虐的狂风,每每从海上吹来,都像是有流氓在疯狂地捶打窗户。
换季只靠一场雨。随着天气越变越凉,文俊辉开始大件小件地往全圆佑病房搬运保暖物品。
他送给了全圆佑几双灵活的五指袜,鲜鲜亮亮的黄与鲜鲜亮亮的蓝,两只脚并在一起就是海绵宝宝在海底快乐玩耍。全圆佑一般从床上下来后就会直接上轮椅,几乎不用穿鞋,因为多次经过护士站时被护士姐姐窃窃嘲笑五指袜过于幼稚,导致高中生那脆弱的自尊心不再允许自己跟这几双花里胡哨的五指袜继续共处下去。
“是你说你喜欢海绵宝宝我才买给你的!”
文俊辉好伤心。眼下全圆佑正坐在病床上,赤裸的双脚交叠在一起从被子下露出来,然后五指袜掉在地上,无人去捡,可怜兮兮。
我喜欢不意味着我要把它踩在脚底,全圆佑像电视剧男主角那样深情地说到。
文俊辉不满地盯着全圆佑,很显然,他并不接受这个措辞。但全圆佑毫不畏惧这样的目光,他去意已决且理直气壮,今天这婚必须得离!
他们在病房里无声地僵持,视线撞在一起仿佛能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你冬天不穿袜子脚不会冷吗?”文俊辉的表情率先软了下来,他用手去抓全圆佑的脚背,结果那人像是过电一般“咻”地把脚缩回被子里。
文俊辉手心会发烫,他整个人体温都偏高,身体里像是装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全圆佑脸上染了晚霞的颜色,文俊辉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了。
全圆佑像拨浪鼓一样摇头,文俊辉疑惑,说是我的手带电还是你的脚碰不得?
这两者当然都不是,全圆佑有些害臊地撇开脸,在他的认知里,用手握住对方的脚是一个过分亲昵的动作,具体怎么形容全圆佑也不懂,反正就是一个情侣之间才会做的动作。
文俊辉看着全圆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想什么,只好耐着性子再问一遍,“你冬天就长床上了吗?问你脚怎么办。”
“……买个棉拖不就好了,你给我买个海绵宝宝的棉拖。”
???这不还是踩在脚底?!文俊辉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睛。
“全圆佑!渣男!”
星期五下午五点半,平时勤勤恳恳的社畜文俊辉竟然出奇地准点下班,全圆佑到办公室里找人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话,顺路经过护士站时问了一句,结果护士长告诉他,今天文医生有约会。
这句话让全圆佑像被验血扎手指那样地痛了一下,他皱起眉,有些委屈地问道:哥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护士长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说没有,只是相亲而已,因为今天晚上有饭局,就急着回去把自己给收拾一下。
全圆佑心底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反应过来文俊辉的确是去跟女人约会了,所以又立马不爽起来。
像文俊辉这样的硬件条件,说他27年母胎solo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然而事实的确如此。文俊辉读书时代忙着学习,进入社会后又忙着工作,一路顺其自然地走到现在,身边也不乏有良人来往,只是感觉都差点什么,所以才孑然至今。
眼见着亲朋好友陆续脱单结婚,连原来的大学同学都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带自家两三岁的小孩来医院做检查了,文俊辉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其实现在的年轻人晚婚晚育没什么,只不过长辈看着很着急,便开始时不时地给他安排相亲。
女方据说是老妈单位领导的夫人的姐妹的小孩,关系链整了一长串,还硬要说很亲。文俊辉之前推拒过好多次相亲,这次被老妈下了死命令,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镜子前的文俊辉洗好澡换了身得体的衣服,还用发蜡简单地抓了几下头发。他本来长得就好看,即使在医院里不收拾的时候也常常会有做体检的人来向他询问联系方式,更别说现在这种特地打扮过后的。
文俊辉知道自己帅,但还是被镜子里的自己shock了一下,赶紧掏出手机拍了几张自拍发在社交账号里,没想到第一个点赞的人竟然是全圆佑。
晚上七点,文俊辉跟约好的人在餐厅里碰面。
女方本硕念的是新闻专业,现在在一家电视台里工作,人长得漂亮气质优雅大方,却突然让文俊辉想起了他第一次面对全圆佑的时候。当初那人也是对他微微笑着,中间却像隔了一条银河,让人有难以忽视的距离感。
两人聊了一些家庭跟工作上的事,对话的过程让文俊辉有些恍惚,他也不是说全圆佑跟面前的人到底有多像,只是他真的会因为女方的一举一动而想起全圆佑,无论是因为突然触及到双方的交流盲区而戛然中止的对话,还是欲言又止的面部表情。一场两个人的约会硬生生被文俊辉脑补成了三个人的饭局,他甚至都开始有点担心他今天不在医院全圆佑有没有好好地配合护士姐姐测血压。
饭席的中途女方提起了一本书,嚯,正巧,那本书文俊辉并没有看过,但全圆佑看过,并且还曾很认真地与自己分享读后感。文俊辉凭借着记忆大差不差地将全圆佑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他看见女方脸上露出一种很惊喜的表情,然后像是被摁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开始啪嗒啪嗒地对文俊辉单方面灌输自己的思想。
那瞬间文俊辉突然笑了一下。太像了,简直就是全圆佑坐在他的面前。那个人也会在与你交熟以后无所顾忌地掏心掏肺地向你倾诉,像一只虚势的刺猬,在情愿向你走近以后,会亲手将身上的刺拨开,露出柔软的皮肤,告诉你,别怕,我这里是不扎人的。
女方因为文俊辉的笑愣了一下,随后羞怯地低下头,用钢叉戳破了盘中的一颗圣女果。
晚饭结束以后,女方说最近有一部很热门的电影,这是人家示好的信号,文俊辉不好推脱,也没什么为难的,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转场的途中文俊辉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护士长打来的。那人在电话里有些着急,问文俊辉现在在哪,方不方便赶来医院一趟。
护士长的表述有些奇怪,因为如果是医院的事情,她大可以一上来就挑明原因,但眼下这种说辞,更像是一些私事。文俊辉皱起眉,问她怎么了,护士长叹了口气,说是圆佑,圆佑出事了。
马路边传来一声汽车的急刹响,那声音就像一支发烫的枪管,在他的颞部用力地开了一枪。
文俊辉把车停在放射科楼下,连白大褂都顾不上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四楼。
事件的起因经过很魔幻,大概就是一个多小时以前,全圆佑不知怎的偷偷跟在医工后面混进了地下一层的停尸间,然后就被不小心关在了里面,虽然被监控录像给发现了,但人还是在里头关了一段时间。
全圆佑眼下已经从急救室转回了普通病房,他迷迷糊糊地平躺在床上,见文俊辉急匆匆地走进来,连眼睛都突然亮了一下。
他想坐起身,但是一个人完成这个动作有些艰难,所以他向文俊辉伸出了手。文俊辉忍着眉眼间的愠色,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不料那人却顺势靠在了自己的身上,以一种很猖狂的姿势占据他身前绝大一部分空间。
像是在篮球场上晒了一整场中暑了的青春期男孩,哨声吹响以后倒在心仪女生的怀里,昏倒的前一秒还要说一句:你身上好香啊。跟现在别无二致的,全圆佑脸上还带着室温骤变以后斑驳的不健康的红,却依旧死皮赖脸地说到:
“你今天好漂亮呀。”
文俊辉都无语了,他超禁不住夸,内心的火气瞬间被扑灭了大半。可他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全圆佑又问他:“你今天这么好看是去哪?有约会吗?”
“不是。”,文俊辉快速地否认了,“只是跟朋友出去吃个饭而已。”全圆佑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静静地靠在文俊辉肩膀上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文俊辉果然换了一副表情,不过是装出来的,他问全圆佑,为什么突然跑进地下一层的停尸间。
全圆佑顿了顿,然后语速正常地说到:“只是想看看自己以后要去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文俊辉被这句话扼住了喉咙,心里抽痛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气,改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问:
“地下一层放到都是些什么东西,你难道不怕吗?”
全圆佑点头,怕,当然怕,但怕的不是那些东西,而是停尸间零下的温度和静谧的空间,以及大门关上以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很多次他从梦中疼醒时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死亡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痛苦。可他被关在停尸间的那段时间里身体一点都不会疼,血液循环仿佛都被冻住了,但他知道自己离文俊辉很远,那种疼痛要比生病难过千百倍。
他承认自己今天是故意的,使了坏心思让文俊辉在享受约会的中途匆匆赶过来。但这次恶作剧明显不划算,他难过得太多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心里落进了一颗花的种子,但不知道那朵花生长成了什么形状。他撕开心脏的豁口,看见一个躲在里面的全圆佑。
他问他,你该怎么办?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爱文俊辉。
新年的钟声响起,在所有人都在为新年的到来而欢欣雀跃时,文俊辉却独自一人坐在科室里将全圆佑的放疗次数下调,内行人都知道这并不算一件好事。
农历春节那段时间,父母将全圆佑接回家住了几天,回来时正好是初六,文俊辉给全圆佑带了两盒饺子,他先打开一盒,说这里面有包了硬币的饺子,如果有幸挑到了,就能平安喜乐一整年,附送一个美好心愿。全圆佑盯着盒子随便挑了一个,没想到真的被他给挑中了。他从嘴里取出硬币,嫌弃地问文俊辉有没有给硬币好好消毒。
文俊辉翻了个白眼,让他放心,说硬币都在高压锅里压了半个小时。
言罢,文俊辉将第一个饭盒扔回袋子里面,取出第二盒让全圆佑继续吃。全圆佑挑了挑眉,问你第一盒里是不是全都包了硬币,文俊辉把戏被戳穿,傻傻地乐呵了一下。
全圆佑吃过晚饭了,最近胃口一直都不是很好,往嘴里塞了两个饺子以后便讪讪地将筷子放回去。文俊辉看他手心里捏着硬币,说你既然都被饺子之神选中了,就许个愿望吧,只要你心灵足够真诚,饺子之神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高中生已经过了会被这种把戏糊弄的年纪,他抿了抿嘴,权当是配合文俊辉在闹,举起硬币抵在鼻尖,沉默了半晌,久到文俊辉以为他是不是都快睡着了,正准备抬手拍一下那人的脑袋,却听见一阵低低的声音。
“这个愿望,就留给妈妈吧……”
“希望妈妈今年能,顺利地怀上二胎。”全圆佑睁开眼,轻轻地笑了一下。
文俊辉怔在原地。他配合地笑了两声,然后借口说去洗手,其实是到卫生间里偷偷擦眼泪。
全圆佑那么聪明,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大年一过,全圆佑彻底停了射线治疗,改服用药物,但依旧住在放射科。
三月上旬,医院给全圆佑换了一款新的化疗药物,结果他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毒副作用,剧烈的恶心呕吐,甚至呼吸困难。原先服用着止痛药入睡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男孩子现在却躲在厕所里大哭,闹着要走,不肯再继续接受治疗。急救室的灯光熄灭又亮起,那段时间文俊辉常会梦见自己站在整座城市最繁忙的十字路口中心,红绿灯在眼前不规律地更替,庞大的货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让他寸步难行。
后来骨科和肿瘤科的同事找文俊辉开了一个会,内容很简单,说给全圆佑安排一下出院吧,已经没救了。
一方面是肿瘤细胞不断蚕食体内各种已经残缺的组织,另一方面是患者自身的身体机能无法再承受化放疗所带来的副作用。全圆佑身体里关着一辆已经失控的火车,铁轨的尽头是深渊万丈的断崖峭壁。他像一颗已经燃烧殆尽的流星,无法再恢复原样的陨星残体,划过绝零的银河边际,孤独地坠入永夜中。
文俊辉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他去找了徐明浩,像失心疯一般恳求他,说不然就试着做一下手术吧,把压迫到心脏的,压迫到循环的肿瘤先切掉,救救全圆佑,别让他那么快死。徐明浩看着文俊辉就像在看一场黑色幽默,他自己就是医生,解治过那么多的肿瘤病人,不可能不明白全圆佑现在的处境。
文俊辉作为一名医生,从读书到工作,无数次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大厦在眼前倾塌,火舌将一切吞噬为灰烬,自以为已经看淡了生死,其实是因为火从未烧到自己的身上,自己不懂得痛而已。
他的额头在办公桌上重重地磕了几下,眼泪将练下的牛皮纸档案袋浸湿成一片深色。他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学着怎么治病,怎么救人,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在眼前消失。
他既懊悔又不甘,哭着问到,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全圆佑他才十七岁啊。
这个春天的末尾,天神不仅收回了众生的花期,还带走了人间的木棉。
全圆佑出院那天,从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子,让文俊辉帮他暂时保管一下,因为这东西如果带回家被父母看见可能会有麻烦。
高中男孩不肯给家长看见的东西有三样,零分的考卷,一千字的检讨,还有写给女孩子的情书。全圆佑是个优等生,没有零分考卷和千字检讨,木盒里装的东西只可能是最后一样。
文俊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看不出啊,你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竟然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嘴角勾起一个鬼鬼的笑容:透露点高中生的八卦给老男人听听吧,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是被微风吹起的白色裙摆还是染了落日余晖的黑长直头发?
全圆佑无奈地笑了两声,说都不是,是在一个漫天飘着白色纤维的上午,我对他一见钟情。
文俊辉支着下巴,颇为感叹地说了一句,那她一定很漂亮吧。
全圆佑看着他的眼睛,认可地点了点头。
“除了长相呢?你还喜欢她什么?”文俊辉问到。
全圆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笑了出来。
“大概就是,无趣可爱,像个笨蛋吧。”
每年的五月中旬,都是一中为高三生举办成人礼的时候。
全圆佑虽然已经休学,但学校还是邀请他回去参加一趟。这种重要的日子需要有亲朋好友见证,他不仅带上了父母,还顺便叫上了文俊辉。
成人礼的举办地点在校运动场,校领导斥巨资搭了一个特别气派的台子,跑道边挂着一圈巨大的气球,少年人们沐浴着五月和煦的暖阳,微风吹过草场,翻起一阵青春的涌浪。
文俊辉第一次见全圆佑身穿学校制服,衣领熨烫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帅气斯文,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来霍霍人心的。
全圆佑回家以后没有长胖,腕骨还是细瘦得让人有些心疼,但好在精气神不错。文俊辉看他手里还握着几本红色的小册子,是上个学年没能亲手递交到他手上的荣誉证书跟奖学金证明。
这样的孩子,原本就应该在别人艳羡的注视下一点点慢慢长大的吧。
全圆佑坐在轮椅上排在班级队伍的最后一行,不远处有一小堆的女生在窃窃私语,途中频频朝这个方向投来难以明说的目光。文俊辉猜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几分钟过后,人群里推出来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她有些磕磕绊绊地跑到全圆佑的面前,小声地询问男孩能不能在她的校服衬衫上签一个名字。
文俊辉笑了一声,用手揉了揉全圆佑的脑袋。
全圆佑看上去有点害羞,但还是友好地接过签字笔,在女生指定的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上衣胸口,一个何等重要的地方。女生得到签名后感动地说了好几声谢谢,然后转过身跑远。文俊辉看着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像是在擦眼泪。他叹了口气,却又在突然间想起了某件事情。
关于那个木盒。
文俊辉蹲下身,凑近全圆佑的耳边问了一个问题,男孩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他们来回交谈了几句,全圆佑问文俊辉,哥应该没有偷看过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吧。
当然没有!文俊辉正义凛然地说。
那个盒子就放在他书房的柜子上,虽然平时办公时总会注意到,虽然自己也曾用手掂量过许多次,也有过好奇心爆棚差点就要打开盒子偷偷看一眼的时候,但最终的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完好地保存了全圆佑的秘密。
文俊辉闹了点小脾气,他虽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但对于重要且珍视的东西,至少得礼节性地加个锁头。
全圆佑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话堵在喉咙,他涨红着脸想要把话咽下去,可到最后他却给那句话换了套外衣。全圆佑告诉文俊辉,他的心不会对喜欢的人上锁。
成人礼结束以后,学生们陆续回到自己的班级,而全圆佑要回家了。
在校门口,全圆佑的父母说他们可以载文俊辉一程,但文俊辉说不用,他今天开车来的,可以自己回医院。
全圆佑坐上车,从积灰的后车窗外看见了文俊辉停在路边的黑色小汽车,那人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利落地钻进驾驶位中,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像是摁下了某个控制眼泪的按钮。全圆佑忍了一个早上,老师,同学,还有文俊辉,他们以为自己看不见,但他其实全都看见了。
那个黑色的影子随着汽车的发动渐渐在全圆佑的视网膜上缩小,他的眼泪打湿了手背,喉咙到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
从惊觉到慢慢妥协一段累赘的时光,病痛尚且不足以让他畏惧死亡,是爱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他的心脏。
他对坐在驾驶位上的人说,爸爸,把车开得再慢一点吧。
慢一点,让那个人再慢一点走出他的人生。
六月份时文俊辉跟着医院的团队到日本做了一次交流学习,时长两个星期。行程的最后几天正巧撞上当地一个不知名的祭典,沿着海岸线放了一整排的烟花。
三硫二硝一木炭做爆药剂,金属盐通过焰色反应产生色光的烟花,能量在升空过程中的具体变化是化学能转化为动能与重力势能……看着浓重的夜色中突然绽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文俊辉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难得的机会,得好好拍下来让全圆佑看看。
录了将近五分钟,文俊辉觉得不太好,这种时候就应该现在直播一下。于是乎他转而给全圆佑拨打视频电话。
那天的烟花祭进行了多久,文俊辉就呼叫了多久。他打了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电话,页面上始终显示无人接听。
烟花的爆破声让文俊辉有一点耳鸣,他咬着下唇,隐隐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远方的天空与手机屏幕一同暗了下来,烟火结束以后比肩继踵的人群逐渐散去,只有文俊辉还蹲在原地,海风吹得他的手腕轻微发抖,翻涌的潮水用力地撞向岸边,发出悲鸣的声响,如诉如泣,可后来文俊辉才发现,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声音。
全圆佑也变成了一个盒子。
护士长告诉文俊辉,在他出差的那段时间里,全圆佑又来过一次医院,被家长带过来的。
父母希望医院能再救治一下,但全圆佑说什么都不肯,所以他只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晚上,出院后的第三天,就彻底离开了。
在医院的那一晚,后半夜全圆佑突然惊醒过来,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吵醒了值夜班的护士。
那时的他已经几乎走不了路了,关节上长着骇人的肿块,龟裂般狰狞的皮下纹路蔓延到脚踝。后半夜止痛药已经失效,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小护士急得快哭了,但全圆佑听不进话,他执着地扶在走廊的辅助杆上一点点朝文俊辉的办公室方向移动,一边哭着一边遗憾地问到:
俊辉呢?俊辉不在吗?
文俊辉最终还是来迟了一步。
文俊辉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全圆佑的木盒子还了回去。
接待文俊辉的人是全圆佑的母亲,女人在短短一年里像是换了一个人,仿佛一株即将枯死的玉兰花。
女人看着摆在茶几上的木盒,想起全圆佑先前嘱咐过自己的话。她告诉文俊辉,这样圆佑送给他的,现在已经是属于文俊辉的东西了。
文俊辉从盒子的寄管人突然变成了盒子的拥有者,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这是全圆佑给他的吗?全圆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让文俊辉知道?
他把木盒抱进怀里,整个世界突然没了声音。为了不让场面变得失控,他仓促地向女人道了一个别,然后便匆匆地跑下楼去。
远山传来一阵雷声的轰响,文俊辉被连贯不停的车流堵在高架桥上。倾盆的雨势不停冲刷着他的车窗,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注进一道道崎岖的水流。
那个五月文俊辉曾在全圆佑耳边偷偷地问他。
你喜欢的人现在在不在这片操场上。
全圆佑给他的回答是:在的。
文俊辉当即就有些激动,说那干脆直接跟她挑明吧,大家毕业后肯定都各奔东西,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全圆佑摇了摇头,他说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但他不敢,又或者说是没有能力。
喜欢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
文俊辉说:就一句话,你就说你自己到底想不想让她知道“你喜欢她”这件事情。全圆佑当时直视着他的双眼,默默地点了下头。
男孩一直都希望他能知道的吧,漫天飘飞的白色纤维,就是木棉絮落进他办公室的那天。只要再好好想一下就好了,到底是什么人能在那样的日子里一直陪在全圆佑身边,又到底是谁能对他的喜欢一直视而不见。
就算文俊辉一时间给不出答复也好,早点明白他的心意,是不是能让他在离开时的遗憾再少一点。
雨伞挡不住滂沱的雨势,文俊辉回到家时衣服已几近湿透。
他的眼睛被水雾蒙住,手中扒拉一串钥匙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开家门的钥匙。他抖着手去开锁,却一直对不上门锁的钥匙洞。
脆弱的木盒从他的臂弯里掉了出来,砸在冰冷瓷砖面上,丁零当啷响,盒子因为没有上锁,那里边的东西全都散了出来。
当初的塑料玩具,还有好多张淋了水的照片。
记录着的文俊辉的记忆,大多都悄无声息。有时是他在科室里工作,有时是是站在床边为全圆佑拉上窗帘,有时是他走在医院廊道上的背影,有时是午后他趴在办公桌上小憩的脑袋。
文俊辉将沾水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然后将那个笨钝的长方体拥进怀中。他哭了,面颊同这座城市的上空一样变得湿答答。原先被惊醒的声控灯熄灭后又亮起,他终于从隐忍的流泪变成无法克制的阵阵呜咽。
陪在你身边的时光为你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当初怎么没能对你再好一点呢?
全圆佑只留下了几句话,压在盒子里最底下一层,纸张是他从空白的病历本上撕下来的,用清隽秀丽的字体,每个字都在纸上留下了下凹的痕迹,像是很用力很用力才写下来的。
我想向我到不了的十八岁生日借一个愿望,希望下辈子我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足以吸引他的外表与内在,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以一种体面的身份,再次与他相遇。我希望他能像我爱他那样地爱着我,我们会一起白头,直到死去。
全圆佑的十七岁爱过一个人,全圆佑仅有的十七年里只爱过一个人。
尾声:
后来文俊辉跟那个在他印象中与全圆佑很相似的女生在一起了。
女人告诉他,当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对文俊辉很有好感了,就连约会中途突然被医院的工作搅局,她也完全没有怨言。
那天文俊辉匆忙将她送上计程车,她脑海里首先担心的并不是文俊辉的工作性质会不会对将来的生活造成困扰,而是她看着文俊辉匆匆离去的背影,总感觉他心中是不是放着某件无比重要的东西。
而那件东西,是她无论如何都迄及不了的。
一个春日的上午,文俊辉带着女人一同来到了游乐园。游乐园里闹哄哄的,身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朝着天空发射礼花,时不时就有细碎的彩带飘到文俊辉头上。
他们在旋转木马旁边跟一个挣外快的学生仔买了一个氢气球,还没有收到找零的钱就被来往的人群给挤开了。
学生仔有点着急,手里捏着一把零钱,朝着文俊辉被挤开的方向,用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哥。
那瞬间文俊辉愣了一下,他回过头,牵着线的手不小心松开了。
气球在一片喧嚣声中径直飞向天空,从此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END
【gb】你✘✘腰细腿软的冰山雪莲
正文开始
你X腰细腿软的冰山雪莲
“你在看什么 ?”
有人顺着你的视线看了过去,
“哦那个风云人物啊,怎么最近喜欢这一款了。”有人碰了碰你的肩,打趣着你。
“别看了,这种人和你根本不是一个路上的,人家省级优秀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什么什么的,跟你这种半吊子根本不可能。”
你漂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无语,勾了勾红唇,修长皙白的手指绕了绕几圈披散在耳边的坠发。
“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没试呢,怎么就知道你不行。”
“nonono,你看看你一头红发,喜欢烟熏妆,整天狂的跟什么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校霸呢,那你,你再看看他一身白衬衫,黑外套,金色吊链...
正文开始
你X腰细腿软的冰山雪莲
“你在看什么 ?”
有人顺着你的视线看了过去,
“哦那个风云人物啊,怎么最近喜欢这一款了。”有人碰了碰你的肩,打趣着你。
“别看了,这种人和你根本不是一个路上的,人家省级优秀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什么什么的,跟你这种半吊子根本不可能。”
你漂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无语,勾了勾红唇,修长皙白的手指绕了绕几圈披散在耳边的坠发。
“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没试呢,怎么就知道你不行。”
“nonono,你看看你一头红发,喜欢烟熏妆,整天狂的跟什么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校霸呢,那你,你再看看他一身白衬衫,黑外套,金色吊链眼镜,气质斯文有礼,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朋友摇摇头明显不信。
“呵,不就是个衣品好点学习成绩好吗,除了这些他还会什么?”你双手交叉活动活动身体,伸了个懒腰,手指咔咔作响。
“人家是全国武术比赛第二。”
“……”
“人家是省级美术比赛第二。”
“……”
“人家是——”
“行了打住了,不就是个第二吗,万年老二有什么可骄傲的,说不定我还是第一呢。”你烦躁的摆了摆手,明显不想听下去。
“…您是您是您老这么牛,当然最厉害了,您要不是第一谁是第一。”朋友贱兮兮地笑着,你忍不住踹了一脚。
——
——
“喂,你在干嘛”你双手插兜像个地痞流氓一样,尤其是一头红发更像个社会人。
他看见你这身朋克打扮明显好看的眉毛皱了皱,一脸嫌弃。
你看见后则嗤笑一声,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恶狠狠地踢到好学生的脚下,“最瞧不起你这种人了,假清高。”
“你站住”他喊住你。
“怎么了”
“给你”你看见他拿出一包湿巾递给你。
“给我湿巾干什么。”
“听说老是画浓妆对皮肤不好,这个给你卸掉吧。”
你愣了愣,过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也没伸手去接,看着他的脸蛋,肤色白皙,高挺的鼻子,清秀的眉目,白衬衫黑裤子,狭长的眼睛不染一丝灰尘。
“就你天生丽质,就你长得好看,就你皮肤好。”你伸出手朝他的脸上呼呼了两拳,不过没真的打上去,毕竟这么好看的脸要是真打上去了,你还是会心疼的。
你只是盯着他的唇看了几眼,然后笑了起来,“你这样的就应该在床上狠狠哭才过瘾。”为了防止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说完就转身没理他,自顾自的走了。
真是有点可惜你没看见他的耳垂已经红了。
——
——
“学长我喜欢你”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学妹一脸娇羞的看着他,手上拿着粉红色的信封。
他还没说什么,你就从草丛里突然蹿出来。
“不好意思同学,很感谢你喜欢他,只不过你太优秀了他根本配不上你。”你嘴里叼了根棒棒糖,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冰山雪莲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搂了搂。
你发现他比你高一个半的脑袋,这样有点吃力,踮着脚也不行。
你无视眼前的小学妹,趴在冰山雪莲的肩头小声跟他说话。
“喂,我这可是在帮你,榆木脑袋。”因为嘴里叼着棒棒糖所以吐字有些不清晰,而且身高的差距让你多次站不稳,红唇触碰他的耳朵好几次,你倒是没觉得什么,就是你随意一瞄发现他脖子,耳朵,脸全红了。
你莫名一愣,这就脸红了,冰山雪莲也太纯情了吧,你伸手扭了一把他的头,鼻尖对鼻尖,呼吸的气息扑面而来柠檬的很清新。
你发现他的脸简直涨红,眼神呆呆地,少年你在玩火。
你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往下看。
“你这衬衫是不是买大了怎么这么漏啊”你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白衬衫领口少系了两颗扣子,还好你眼神好,能看见他的两颗樱桃点,八块腹肌,再往下,怎么不都买大点,真是的,差评!
他明显也注意到你的表情了,也许是棒棒糖含太久口水流出来,你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他赶紧捂住自己的衣服,推开了你。
“你们”这时候你才想起还有个跟他表白的人。
“不好学妹你很优秀,只不过他被我占了,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阳光下像头发闪耀着像璀璨的红宝石一样。
告白的人走了以后,你压碎嘴里的棒棒糖,直接趁冰山雪莲还没反应过来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脑袋,kiss了上去,不过只是轻轻触碰,把碎了的棒棒糖给他罢了。
冰山雪莲最后一定是你采摘下来的。
你耸耸肩,“既然别人眼里我们是恋人关系,那就得做点恋人能做的,不然他们不会信的,放心大家就是玩玩。”
“玩玩?”
“对呀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怎么了。”
冰山雪莲不知道那条筋搭错了,刚刚羞红的脸现在竟然变成正常颜色了,现在男的也喜欢这样玩变脸小游戏吗?
你明艳的小脸表示不解,“走了,”你忽的抓住他的衣领,红唇似有似无的擦过他的耳垂,“我的小男朋友。”
“搭戏搭全。”你看着若隐若现的樱桃,成熟了,该品尝了。
“你干嘛”
“你自己说的搭戏搭全。”有点好玩了,冰山雪莲竟然也学会强吻了。
“你学习速度真快。”
后来,
你手上使了使劲,拽着他的白衬衫,替他系上了扣子,天知道你废了多大的劲才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想法。
——
——
“哎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小男朋友 。”朋友拿起手机和你视频。
“天杀的谁带他去的。”
“可不是我带的,还是老地方你赶快来,不然就快要让妖精给吃了。”
“该死的,给我看好他。”你挂了手机,骑着摩托车一路飞飙到酒吧。
一进门就发现你的朋友在朝你招手,“这么快?”你无心听别人说什么,四处摇头寻找。
“行了,瞧瞧就在那,被一群妖精围在那。”
“你也不拦着。”
“拦了没用。”
你从没感觉自己这么生气过,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着,搁谁心里谁不难受。
你粗鲁的上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咬了上去,因为跑的太急,气喘吁吁,但是也像发了疯的啃咬他。
身边的妖精愣了,你眼中闪过怒气,停下动作转头说了句“还不快滚”就又kiss上去。
直到身下的人喘不过来气,开始挣扎。
你还是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你“就这样还敢来这种吃人的地方?”他想别过头去但是被你制止了。
后来你听见他低哑着开口:“你是不是经常来。”
你想气气他“对呀,我是这里的常客。”
谁知他打掉你的手,想要推开你。
“你为什么来这里。”
“不管你的事”
“你是我的小男朋友你说不关我的是。”
“你天天来这里谁知道你几个男朋友。”冰山雪莲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点。
朋友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捂着嘴小声告诉你:“我们原先玩大冒险我输了,我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你在这里喝醉了,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的,谁知道……真来了。”
“干得不错。”
“过奖过奖”朋友识趣的赶紧离开。
“你喜欢我?”你坐在他的身上,一温一热。
“鬼才喜欢你”
“那怎么别人一个电话就来了。”
“呵”冰山雪莲嘴硬的时候真想亲他。
你是个行动派,所以你靠近他的脖子。
“亲一个。”
“不——唔”你俯身亲下去。
后来冰山雪莲化了……
“去你家。”
彩带是意识流的浴镜play
“哑巴,帮我。”
不太相干的场景参考:
[ 闷油瓶一个飞跃,直接刀甩了过去,一下插入钟乳石,自己摔了下来。黑瞎子在那个瞬间也跃起,张起灵翻身,用肩膀迎了一下黑瞎子的腿,用力一抬。
自己落地翻滚,黑瞎子直接二段跳起,一下抓住了插入钟乳石的刀。
然后借着惯性,再一荡,一下把手插入一条顶部的缝隙,用手指卡住,挂在了顶上。]
“哑巴,帮我。”
不太相干的场景参考:
[ 闷油瓶一个飞跃,直接刀甩了过去,一下插入钟乳石,自己摔了下来。黑瞎子在那个瞬间也跃起,张起灵翻身,用肩膀迎了一下黑瞎子的腿,用力一抬。
自己落地翻滚,黑瞎子直接二段跳起,一下抓住了插入钟乳石的刀。
然后借着惯性,再一荡,一下把手插入一条顶部的缝隙,用手指卡住,挂在了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