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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正在梳发。

雪地反射的月光穿过薄薄的窗纸，洒落在她发间，像一条冰凉的河，倾泻到了地上。

我走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柳木梳。

妻子是西域人，那头长发天生便带着卷。卷发本就易打结，即使我再细致，也不小心扯下了两根细丝。我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栗色发丝，有些发愣。妻子却好似没有察觉，嘴里仍哼着我听不懂的异域小调。

我将发丝悄悄藏进了袖口，取了些桂花发油：“换把梳子吧，柳木太涩了，会扯到你。”

“不，我喜欢用它。”妻子拒绝了我，“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家里总是妻子说得算的，我不再反驳她，只能将手上的动作放得再轻些，为她梳了她家乡的发型。

“这个发型叫炽念。”妻子说。

妻子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美，她的一切，都像一匹华贵的绸缎。

犀角的香味逐渐在房内散开，妻子的脸在白烟中有些朦胧，像与我隔了一层轻纱。

“这香太浓了。”妻子的声音有些远，她站起身，向香炉走去，“将它灭了吧，我不喜欢。”

我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是我不好，陪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吧”

妻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她好像有些难过。

亲爱的，你在难过什么？我想问她。妻子却已眨了眨眼，对我露出了那熟悉的蜜糖似的笑：“走吧，去看看星星。”

妻子已经出了门。雪夜天凉，寒风夹着雪粒，将人的脸打得生疼。我拿起架子上挂着的大氅，要披到她的身上，却落了个空，大氅径直落在地上。

妻子又向我笑：“太热了，我不想穿。”

“好。”我顺从地捡起了大氅，挂回了架子，牵着妻子的手松了口气。

……为什么我要松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雪天路滑，我的妻子走路不稳当，我要握紧她的手将她牵好，不能让她摔倒。

妻子的家乡在西域，那里的水是珍贵之物，即使生活在绿洲里，水也只够满足基本生存。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妻子很喜欢看雪。与我来到华山后，每逢雪天，她便会像一只欢乐的雀鸟，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一头扎进小腿深的雪地里，将自己埋起来，然后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这里真好，一点都不热。”妻子像在唱歌，“我喜欢这里，这里的雪就像我的生命。”

她喜欢我生长的地方，这一点让我放心不少。华山少有晴日，常年被雪，妻子喜欢雪，那么她在这便会生活得很高兴。

已经走到了听雪楼。

妻子善舞，身姿轻盈，我回头看，雪地上只有我的脚印。

妻子又咯咯笑：“你拉着我，我当然踩着你的脚印走，省得湿了鞋袜。”

她说得对，我的妻子冰雪聪明，比我好得多。

夜深了，连巡逻弟子都回房休息了，听雪楼只剩下我们两个。妻子垂手站在边上，看着我铲雪。每日早晨都有弟子来清理堂前雪，到了现在只留下薄薄一层，我很快便将新雪扫落悬崖，清出了一块空地。

妻子轻盈地飘到我面前，抬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她转头对我说：“我突然好想跳舞呀！”

“想跳就跳吧。”我说。

于是我松开了她的手，从腰间取下我的箫为她伴奏。

在妻子的家乡，人人都善歌舞，他们用舞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甚至不同的场合都有不同的舞蹈。妻子有时会突然沮丧地停下动作，和我说她的舞跳得其实并不好，比不上她的族人。

“又在胡说。”我为她擦汗，“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你知道的，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她在你心中自然是千万般好，但我夸耀我的妻子绝不是因为我深爱她，我的妻子本就是最好。

我的孔雀正在起舞。

她实在太轻盈了，旋转时的衣角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一片雪花。我看向她，只觉得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更亮。

一舞毕，妻子微喘着气扑进我的怀里，我收起箫，将外袍脱下铺在地上。

我们就这样坐在雪夜里看星星。

妻子倚着我，将头靠在我肩上，我侧过头吻她的发：“我爱你。”

妻子没有回应我，我低下头，看她纤长的睫毛，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你家有树吗？为啥不种草？不是沙漠吗？”

“嗯……你说是就是吧。”

前些时日听说其他省被问到奇奇怪怪的问题时，陇是没什么太大反应的，甚至有闲心批判一下刻板印象。而现在，陇很想知道这些小孩儿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起，风沙似乎成了陇的代名词。当外地人被问及为什么不来陇地久居时，得到的回答是“风沙大，条件艰苦”。

但实际上，虽然有腾格里沙漠和库姆塔格沙漠路过此地，甘肃却不尽是干旱之地。陇南通往四川，宜人的气候让其拥有“陇上江南”之称，山上有泠泠的溪流与青葱的林木。离开陇南向北，白杨和柏树郁郁葱葱，沟壑纵横的山坡上长着野火烧不尽的绿草。

倘若没有绿植覆盖，不是沙，那便是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片西北的土地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敦煌，不仅有莫高窟，还有风蚀而成的雅丹地貌，长久以来的风沙侵袭使得广袤的沙漠上怪石嶙峋。当然，除了风力亦有水流。在张掖，丹霞下红、黄、白的条纹，是流水侵蚀的痕迹。而内力作用，有地壳运动塑造的黄河石林。

不谈石，还有冰。祁连山终年冰川分布，透明梦柯冰川虽是音译，但又似乎名副其实，踏足其中，真如南柯一梦，圣洁、纯粹。

——万年的时光才得以造就这瑰丽的土地。

不过，自然风光只是这里的一部分。如果说南方的小桥流水带着一派温婉，那么这里，是西出阳关的豪情。

“秦陇锁钥，巴蜀咽喉"“得陇望蜀”，陇，也是边防重镇。这是中原通向西部的屏障。

博望侯张骞与卫大将军在这里留下名为河西走廊的东西方大动脉。霍去病始建的山丹军马场至今沿用。万里长城终止在嘉峪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佳句被世代传唱。

“等等，谁说我是负责打的？我可是文化人！”陇，确实是个文化人。“不只是莫高窟和麦积山呐！”

那么暂时离开佛教石窟，儒家经世致用的理想与文人的浪漫主义在这也能寻到。

这条走廊上，临松薤谷聆听了郭瑀与刘昞的讲学；西凉兴办教育，让“五凉文学”空前繁荣；中原失传的典籍在河西保存下来。

后来，佛教传入，郭瑀带领学生开凿的石窟建起了佛像，马蹄寺由此诞生。

儒释道和平共处于此。

接着走出过去来到今天，地区的发展离不开人。即使因为区位条件让甘肃丧失了早年的部分优势，但总有人按照自己的步调在这生活。

劳动人民在董志塬与庄浪梯田上开垦耕作，让绿色遮盖黄土。羊皮筏子在黄河上漂流了两千年，载着河两岸的生活。中山桥不再通车，跨河大桥勾连兰州两侧。

不住在这的话，来旅游也是个很棒的选择，欣赏一下西北的气势磅礴。

“我可以带你跳锅庄舞，或者骑着河曲马在草地上跑起来。还有啊，爬上鸣沙山看月牙泉也不错。”如果有人询问，陇会很负责任地介绍各种景点。

“所以不要提到我就是干旱啊！”

甘肃，还有许多、许多……

河西四郡，丝绸之路，陕甘宁……陇走出驼铃声与金戈铁马，带着期待于这片土地上找寻自己的未来。

也许哪天春风便渡得玉门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