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圣者 (下) [无间道/荣仁/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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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在流血,”杨锦荣捏出一支烟点上,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看着陈永仁捂着手腕。和沈澄互相试探开的枪,陈永仁的手腕中了枪。
“你就不能给我也来一根烟?”陈永仁有些无语。这个八面玲珑的男人在自己受伤之后慢悠悠地点了烟,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杨锦荣把嘴里刚吸了一口的烟塞进陈永仁嘴里,“跟我走,我带你处理伤口,”语气不容半点质疑。陈永仁有些犹豫,他前几天刚看见杨锦荣和韩琛有过私下联系。
“这个时候,你还能信谁?”杨锦荣手插进兜里,朝着夜色露重的天空里,长长出了一口气。“91年警校,你走了以后,我拿了优秀奖。”
陈永仁掸了掸烟灰,再一看也只剩了一截烟头,随手丢进海里。海面上的空气很潮湿,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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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在流血,”杨锦荣捏出一支烟点上,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看着陈永仁捂着手腕。和沈澄互相试探开的枪,陈永仁的手腕中了枪。
“你就不能给我也来一根烟?”陈永仁有些无语。这个八面玲珑的男人在自己受伤之后慢悠悠地点了烟,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
杨锦荣把嘴里刚吸了一口的烟塞进陈永仁嘴里,“跟我走,我带你处理伤口,”语气不容半点质疑。陈永仁有些犹豫,他前几天刚看见杨锦荣和韩琛有过私下联系。
“这个时候,你还能信谁?”杨锦荣手插进兜里,朝着夜色露重的天空里,长长出了一口气。“91年警校,你走了以后,我拿了优秀奖。”
陈永仁掸了掸烟灰,再一看也只剩了一截烟头,随手丢进海里。海面上的空气很潮湿,烟头的火星在空中掉落时就已熄灭。大概要有一场大雨。
91年,已经过很久了。陈永仁看着眼前的人,幻想着如果自己没走,会变成杨锦荣现在的样子吗。随后又摇了摇头,只是低头抿嘴一笑。
杨锦荣把陈永仁带去一个小诊所,半夜被敲起来的医生拉开半扇门,满脸不情愿,看见来人是杨锦荣,垮着脸回了屋。“放心,这个医生很保险,”杨锦荣毫不顾忌地跟着医生进去,陈永仁回头张望了一下,也钻了进去。
取了弹头,伤口缝合完毕,到了包扎一步,杨锦荣对医生说他可以处理。医生打着哈欠离开诊室,顺便提醒他用完把器械收拾好。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陈永仁疑惑地看着杨锦荣拿着纱布和剪子。
“你试试不就知道行不行了?”杨锦荣俯身查看缝合完的伤口,耳朵被陈永仁的气息撩拨的有些热。
陈永仁没再吱声。杨锦荣的动作很轻,和那天揍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力度。陈永仁掏出一支烟,杨锦荣劈手夺过来,“医生不喜欢别人在这抽烟。”
“那天跟着你到五金店,是想和你道歉,”手上的动作没停,杨锦荣把纱布一层一层裹在伤口上面,用剪子修理好形状,开始做最后的石膏固定。“枪伤有点麻烦,你需要打石膏,”他抬头看着陈永仁,眸子里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陈永仁,我真挺讨厌你的,”杨锦荣翻找了一下,石膏卷兑上水做着准备。“你走了以后,无处不在。”
陈永仁摸了下鼻子,傻强告诉他摸鼻子说明在撒谎。他现在只觉得杨锦荣的平静之下,好像有点不对劲。像是台风前发出的警报,知道台风要来,但不知道具体何时来。
“如果你当年没有去做卧底,现在会是什么样?”杨锦荣把石膏卷铺平在床上,示意陈永仁把胳膊伸进去。
会什么样?陈永仁自己都不知道。手腕被石膏固定住了,等到定型需要一段时间。头上的日光灯发出低沉的噪音,一些虫子在灯管周围飞,不时地撞到灯上。像自己么?陈永仁觉得自己的一生,也不过是在追寻那一点点正道的光。
“杨警司,谢谢你,”陈永仁起身要走,他怕再待下去又要不停地思考杨锦荣问的那个问题。
“沈澄说他的真名叫影子,”杨锦荣开始收拾用完的工具,没有抬眼,此刻给他垫高门槛的人就在他三步以内。“我看你才是个影子,一直罩在我身上。”
“……”陈永仁刚要抬脚走,被一道力气压在了墙上。杨锦荣整个身体贴上来,一条腿压进他双腿中间,双手钳制着他的胳膊摁在墙上。
“你疯啦!杨锦荣?”他的手腕有伤,单凭一只手挣脱不开杨锦荣的禁锢。
对,请直呼我的姓名——杨锦荣内心的疯癫终于冲破水面,排山倒海扑向陈永仁。这个从警校时就一直超越他的男人,就在他一个呼吸可以到达的距离,甚至更近。
“长官们都对你青眼有加,凭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枪械拆装这门功课我练了多久,你为什么还能比我快!
“他们凭什么说‘如果不是陈永仁被开除,哪轮得到杨锦荣拿优秀奖’!”
杨锦荣额角的青筋暴起,多年来的愤恨尽数而出,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犹如云层间的滚雷,低沉但随时准备把陈永仁劈成两半。
*
“杨锦荣,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陈永仁放弃了挣扎,歪着头看着发疯的杨锦荣,语气平静得好似无事发生。
杨锦荣愣住了,他看着陈永仁平静的眼睛,心里的惊涛骇浪瞬间矮了三分下去。是啊,跟陈永仁有什么关系——把借口找了个遍,只不过是要把陈永仁从自己的心里剥离出去。
是的,他爱上他了。
“杨警司你这些年应该也没少立功吧?”陈永仁推开了杨锦荣,靠在墙上打量着他,“升职升得这么快,韩琛连我都不信,倒是很信你啊?”
杨锦荣听到这句话,眼里的愤怒瞬间平息了,冰山一样的表情又出现在脸上。他看了陈永仁许久,才慢慢说:“你和你妈妈眼睛真像。”
天空里布满的雷,还是劈在陈永仁身上。他浑身颤抖。母亲的照片,有且仅有的一张,只在她的墓碑上。
“陈永仁,在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我都——”杨锦荣咽下后半截的话,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眼,又反手指向陈永仁。
“哦对了,再给你一句建议。不了解对方底牌的话,不要轻易给对方看你的牌。”杨锦荣双手插兜,让开了一条路。陈永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离开了诊所。
雨还是下了起来,夜晚看上去在天地之间拉起许多道白线。陈永仁脱下黑皮衣,缠在手腕固定好的石膏上,任凭大雨浇在身上,闪进了夜色里。
气息纠缠在一起,刚要酱酿的时候,杨锦荣惊觉起身,不过一场梦,硬着的东西瞬间萎蔫不振。
他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拇指在拨通键上摩挲了很久。他想打电话告诉陈永仁这个梦的内容。这个想法的出现,连杨锦荣自己都被吓到了,不知觉中按下了拨通,等反应过来赶紧挂断。他不知道电话拨通了没有,如果拨通了他祈祷陈永仁不要看见。
前几天终于把内心压抑了多年的话说出来,连身体都变得轻快了不少。杨锦荣扣上手机,再次醒来是被来电的震动震醒的。眯着眼睛看清了号码,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杨锦荣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是对面一听就听出是他。
“靠!是你啊?大半夜不睡觉拨我手机干嘛?”陈永仁听出来是杨锦荣,心里直呼怎么这么倒霉。“你神经病啊!”心里骂着太憋屈,不如直接骂来得爽。
“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不如……”
“不如什么!没屁事挂了!”陈永仁懒得听他废话。把手机揣兜里,下一秒铃声大作。
“神经病啊你!”陈永仁想扔手机。
“你定地方,我请你喝东西。”杨锦荣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和镇定,丝毫没因为刚才被挂了电话有任何情绪波动。
“靠!”陈永仁看见了自己手上的石膏,方才想起杨锦荣的救命之恩。“9点钟,三版街,徐记糖水!”不耐烦地挂了电话,他抬手看表,已经8点40分。徐记糖水就在前方5米处,要求20分钟内到,他承认有些欺负杨锦荣了。
杨锦荣毫秒不差地进了店。
街边的店卫生差强人意,杨锦荣拖过一个椅子,尽量保证自己不碰到桌子。他点了一份杨枝甘露,陈永仁要了一份草莓巴菲。
“你的手……”杨锦荣挑了个看起来不会尴尬的话题。
“没事!”陈永仁披着皮衣,右手被石膏固定住,左手拿着勺子正大快朵颐。杨锦荣看到他头顶的发旋,隐约有几根白头发。他在心里正笑着陈永仁像小孩子一样喜欢甜食,忽而一想也许是卧底生活太苦,吃点甜的稍做抚慰。笑容戛然而止,连自己的杨枝甘露都变得苦涩了一些。
“我明天去北京,有什么事,等我回来。”
“靠!等你回来菜都凉了!”陈永仁含混不清地说着,不留情面地吐槽着一个堂堂的警司。
“记不记得在警校,你也救过我?”杨锦荣捞起一块芒果。他吃得很斯文,小口地咬着果肉,好像能品尝出另一种口味来。
陈永仁抬起埋在巴菲里的脑袋,嘴边还沾着奶油。从迷茫的眼神来看,显然不记得有这件事。
“也是一个雨夜,我肚子痛得受不了,别的同学以为我装的,只有你,扛起我就往校医那里跑。”芒果吃完了,杨锦荣又捞起一勺柚子。柚子有些酸,那晚他肚子疼到嘴里也泛酸。
“医生说我是阑尾炎,再晚来一点就有穿孔的风险。要真是那样,我就无法参加考试了,就算你走了,我也拿不到优秀奖,”杨锦荣咽下了柚子,胃里也跟着酸了起来。
“靠!我当什么屁事呢。”陈永仁又回到巴菲世界里奋斗,“阑尾炎,搞不好死人的,你还有心思想考不考试的,神经病啊你!”
草莓尽数进肚,陈永仁擦了擦嘴。他不知道该跟杨锦荣道别时说什么,对面的人还在斯斯文文地品尝着甜品,他沉默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谢谢,便起身离开。其实他想告诉杨锦荣,做这一行不要太长情,也不要把感情看得那么重。
杨锦荣去北京之前,去了一趟寺庙。他求了个签,签文里有一句是「云间方见月,前遇贵人钦」。吉也好,凶也罢,卜一卦求个心安。他把签文纸条收进西装的内袋,等回来再给陈永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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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警察墓园出来,杨锦荣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回来了。”沈澄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那我们开始吧。”杨锦荣还是如往常般凉薄。
回警局前,他买了全科室份的草莓巴菲,拿进保安科的时候,大家起哄笑着说“头儿今天是过儿童节吗?”
“吃你们的吧,话多。”他笑着把草莓巴菲分给同事,拿了自己的那份进了办公室。他想尝尝甜味,掏出怀里那张签文,展开细细地看着。
「枯木逢春艳,芳菲再发林。云间方见月,前遇贵人钦。」
杨锦荣感觉今天的草莓巴菲掺杂了些咸涩感。
你是无上的信仰,我甘愿匍匐行进在朝圣的路上。
【名柯/新志】月球下的人
原作背景的第一人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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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玩伴问我,周一到周日,你最喜欢哪一天?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如何作答,七个不同数字而已,有什么区别?
但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有了答案:我喜欢所有没有排班的日子,不论星期几。
我就职于米花中央病院,是一名实习护士。在这个国家,医院被称为“白色巨塔”,仅从字面上看,也十分形象。这里是如今世上为数不多、保全完整阶级缩影的地方:处于塔尖的是专家教授,中部是为了要“力争上游”而挤破头的主任医生,再往下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和护士,身处底层的,自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实习医生。
至于实习护士呢?
感谢...
原作背景的第一人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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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玩伴问我,周一到周日,你最喜欢哪一天?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如何作答,七个不同数字而已,有什么区别?
但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有了答案:我喜欢所有没有排班的日子,不论星期几。
我就职于米花中央病院,是一名实习护士。在这个国家,医院被称为“白色巨塔”,仅从字面上看,也十分形象。这里是如今世上为数不多、保全完整阶级缩影的地方:处于塔尖的是专家教授,中部是为了要“力争上游”而挤破头的主任医生,再往下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和护士,身处底层的,自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实习医生。
至于实习护士呢?
感谢垂询,我们没有出现在鄙视链中的资格。
护士长是恶魔在人间,连废柴至极的实习医生,也能在我们面前扮演全知全能。患者也会因为你胸前“见习”的字样,对你另眼相待——充满怀疑的那种。
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度日如年,上班如上坟。工作刚满一个月,我就开始盼望退休,对于这样不求上进的想法,我也并不愧疚。
毕竟这个世界上,难道会有人真心喜欢工作吗?
反正我不信。
入职培训时,法令纹深如刀刻的护士长这样训诫我们:“医院里,如果对工作掉以轻心,一定会遭报应。”
我漫不经心地听过就算,并没往心里去,但命运——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它就总喜欢让你措手不及。
新年刚过,假期短得像眯缝眼的人眨眼,还没开始就过完。我并没有什么新年新气象,只有对要值两个大夜班的不满——昨天的用药记录没补完,工作站的电脑平均五分钟死机一次,负责的病房又收进来一个新的患者,意味着又有新的资料要看。
同事将资料交至我手,便愉快地收工下班,倘若心情能写在脸上,我脸上一定加黑加粗写了:“我恨工作。”
资料还没看,就听值班医生催命:“四号床心跳停了,推抢救车来!”
我立刻推着抢救推车赶过去,这位患者的肿瘤细胞已经发生了脑转移,没多少时间了。
“肾上腺素1ml静推!”医生下了口头医嘱。
我机械地复述医嘱、从推车里拿药、拆开新的注射器,动作呆板而麻木,抽空的药瓶不慎跌落在地,咕噜噜滚至一边,我无暇顾及,就要将备好的药物递出。
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侧头去看,是一个陌生男人,可我却莫名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见过。他微微侧身,便将一个年轻女人让进我的视线,她坐在病床上,手边是尚未拆开的行装,应该就是那位今天入院的新患者。
干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们两个。
可我还没开口,就见那女人抬起手来,她手中拿着那支方才跌落在地的空瓶,说道:“这是支去甲。”
她声音不大,却吓得我几乎心跳骤停——医嘱是肾上腺素,我却错拿成去甲。
“还没好吗?!”那边的医生开口催促。
我连忙回神并道歉,这才将正确的药物推入患者静脉。
抢救结束,患者在和死神的拉锯战中扳回一局——可这样的拉锯在我看来也毫无意义,毕竟我们都知道,最后谁会是赢家。
我开错一支去甲肾上腺素,自然要写书面报告来留档。虽然没有真正酿成大错,护士长还是大发雷霆:“粗心大意的人,不适合这份工作——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明明什么都会,可做什么都不上心,根本就是态度有问题!”
我左耳进,右耳出,低头装出低头认错的样子,心里不痛也不痒。
她训话完,就叫前辈带我去做下午的例行查房。去病房的路上,前辈说:“还好你发现及时,要是用错药,那就是医疗事故,要出大事的。”
不是我发现的,我心想,是今天新入院的那个患者。
我到了病房,挨个检查住院患者的输液牌、用药和体征,到了五号床,我盯着那张崭新的卡片,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原来她叫做宫野志保。
这就是我和宫野志保的初次会面。
宫野志保是个漂亮女人——要知道,这里是医院,出现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在经历一生中最艰难时刻,外表光鲜与否,早已是最次要。
可她不同,尽管脸上难免带些病容,可仍旧赏心悦目。她像是探病家属带来的新鲜花束,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在我铸成大错前拉我一把,我自然对她心存感激。可这错误委实低级,我觉得面上无光,心中愈发理亏,想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却总是作罢。
可我总忍不住偷偷看她,并衍生出许多猜测。能一眼看出失误,应该是同行吧?她长了一张看起来就很聪明的脸孔,那在她心里,我肯定是个连基本抢救用药都会拿错的废物。
好在我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发展毫无期待,废物得心安理得。
终于,在我不知第几次偷瞄她的时候,她对上我的视线,冲我笑了。
我尴尬地没话找话:“那个……之前的事,谢谢。”
人大多不愿正视自己的错误,总会给自己的错误找一万个借口,至少我是如此。明明会拿错只是因为不专心,我却仍要冠冕堂皇地辩解:“去甲最近换了供应商,新包装长得也太像了。”
根本不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看错,她也不会一眼就能发现。
可宫野志保没有拆穿我,只是说:“下次要看仔细啊。”
我忍不住问她:“你也是护士吗?”
她摇摇头:“不是。”
“那怎么……”
“我勉强算是个医生吧。”她说。
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不痛不痒的一个“勉强”,像一把细如牛毛的针,莫名刺痛了我。
我拗出一个符合职业道德标准的微笑:“真好啊,我小时候也想当医生。”
这是真话,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时候”。我的祖父母、父母都是盛名在外的名医,长我几岁的兄长,现在也是科室中前途无量的医生——我在一个以行医为传承的家族中长大,我坚信自己将来也一定会拿起手术刀,就像相信明天也仍有太阳。
太阳的确每天升起,我却连续三次没有通过医学院的能力测试。同期已经快要大学毕业,我却还在试图推一扇似乎永远不会为我开启的门。
我在父母失望的眼神中丢盔卸甲,逃向了更容易的专业,成了一名护士。
从那时起,我便成为家族的异类和耻辱,是父母羞于与旁人提及的存在。也是那时起,自暴自弃在我心中扎根,我得过且过、将“差不多”奉为人生信条,似乎只要显得足够不在乎,就没人能伤害我。
可世界上总是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我撞破南墙也做不到的事,她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自谦“勉强”算是个医生。
所以我想,如果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问我,那最后你为什么没做医生呢?我就会用最无所谓的口吻回答她:“因为没考上咯。”
你知道吗?只要把那些最在乎的事,用最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它们会渐渐变得没那么重要——这是我宝贵的人生经验。
宫野志保眼睛虹膜颜色很浅,像经过稀释的亚甲蓝注射液。她就用这样一双蓝眼睛望着我,却并未按我预想的那样问。
我像个朝空气挥出重拳的傻瓜,她不问,我便只好一边帮她换上今天要滴的药水,一边讪讪问道:“那……你是做内科还是外科?是哪个医院?”
宫野志保的声音很好听,她手上扎着针,便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耳边碎发,然后我听到她说:“我不做临床。”
洁白的被单上,摊开着她正在看的一本书,我余光扫过,这才注意到书的标题——《“人体农场”重要性与可行性研究》。
宫野志保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声音像是清脆相碰的手术托盘与器械。
她说:“我是一名法医人类学家。”
毫无意外,宫野志保也是护士站同事们的话题中心。
“我稍微查了一下她的资料——你敢相信吗?她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吧,竟然有三个博士学位,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能就是那种……被选中的人吧。”
我按捺不住好奇,也凑过去看——她的三个学位,分别是生物化学、法医病理学和毒理学,曾在大学、研究机构就职,现在的职业是警视厅下设研究所的首席法医人类学家。
隔行如隔山,在我的认知里,法医不过是负责剖开死者遗体的那个人——我并不知道“病理学家”和“人类学家”有什么区别,但这不妨碍它们看起来金光闪闪、高不可攀。
“真让人羡慕,”我忍不住也感叹道,“这种好像开挂的人生。”
同事却看着我不住摇头,电脑界面切换,切回患者的病历资料界面:“那这个呢?”
病历资料中,有一张宫野志保的证件照,她面色沉静地从屏幕里望着叽叽喳喳的我们,像看一出闹剧。
我无言以对。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见到上次抢救时拉住我的那个男人,他来探望宫野志保。
知道宫野志保的职业后,我再看那人,突然就福至心灵,明白当时为何会觉得他面熟——我念书时,差不多十年前,有个曾经风靡一时的高中生侦探,叫做工藤新一,就长这副模样。
我记忆里那个出现在报纸头版、被称为“警视厅救世主”的高中生,有一张意气风发的脸,眼中的自信透过黑白单色的报纸,都让人不忍逼视。
可后来有段时间,他好像突然销声匿迹,报纸上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占据报纸头版的名侦探,和今天刷满社交网络首页的偶像,在我看来并无区别,不过都是人造星星,可以红极一时、也可以转眼就黯淡。
我在分诊台碰到他,他正和值班的同事说着什么,我零星听到一些,原来是探视时间刚过,他来晚了,正在问还可不可以进去。
今天值班的同事是个老古板,不管工藤新一说什么,她都像一个复读机,只会机械回答:“不好意思,探视时间已经结束。”
我看着工藤新一揉着后脑的头发,似乎很是苦恼地转过身来,随即他看到我,顿时眼睛一亮——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此刻再转身走掉,也来不及了。
他朝我走过来,对我说:“你好,我叫工藤新一,上次在病房我们——”
我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到那次低级失误,我可以随时自嘲,但绝不想听旁人提起。
古怪的自尊和虚荣,让我飞快打断他的话,姑且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
我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进去探视吗?”
“想去就别多话,跟我来。”
这是我第一次明知故犯、打破医院的规章守则——这和把手术室的鞋穿走不归还、忘记登记值班表那样的错误不同,它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推我彻底走上另一条路。
旁人来探病,都带鲜花或果篮,可工藤新一来探病,就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皱巴巴一张纸——我一边帮他们拉拢床边的帘子,一边心想,什么怪人?
我又叮嘱他道:“有话就快讲,如果被护士长发现就完了。”然后就开始装作假装检查自动输液器,提防有其他人过来。
隔一道薄薄的帘子,我听到他说:“你看,判决结果出来了,无期。”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他声音,我就莫名想到多年前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张脸。他用一种几分自得、几分骄傲的语气说:“你看,我说过吧?只要我们一起,就一定能把那家伙送进监狱。”
哦,所以他现在是个警察吗?我想,宫野志保说自己是法医,那他们应该是搭档吧,合情合理。
“死者家属今天和我说,有机会一定要来当面谢谢你。”
原来法医也会获得家属的“回访”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就好。”宫野志保说,她的声音总带一种迷人音调,像冬夜笼罩在街灯上方的一层薄雾。她用这样轻盈的声音继续道,“那我的《最后一案》,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工藤新一沉默了。
“说笑的。”她很快补充道,“ 莱辛巴赫瀑布之后,不是还有新故事吗?”
他们两个说话好像打哑谜,我听得一知半解。送工藤出去时,他跟我道谢:“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会给人添麻烦,那就准时在探视时间过来,我在心里刻薄地想。
谁知他居然说:“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还能请你帮忙吗?”
我:“……”
宫野志保虽然住院,却并没有停下工作,我经常看到她靠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修改密密麻麻的文稿,我问她:“是论文吗?”
她说:“是一本书,有些地方还没完成。”
“关于什么的?”
“法医毒理学的教学案例分析。”她说,“主要是以前参与过的一些案件,可以留给以后的学生参考。”
我每次去病房,她每次都靠在那里工作或阅读,以至于我开始反思自己,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热爱自己工作的人吗?
而可能因为工作关系,工藤新一来探病的时间一直飘忽不定。他似乎也完全没有宫野志保正在住院的认知。
他在的时候,话题总离不开证物、尸检、痕检报告以及许多类似字眼。最后,甚至整间病房都被他感染,其他患者甚至还会问宫野志保:“工藤君这星期什么时候来?他上次讲的那个案子,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们同事间,已经开始戏称这间病房为“福尔摩斯书友会”,甚至还有患者从隔壁病房“偷渡”过来,就为了听他的破案故事。
今天我和同事去派药,又看到了工藤新一。不过,他这次来探病倒不是两手空空,他捧着一厚叠信件和明信片,献宝一样都堆在宫野志保面前。
“哎哟,是情书嘛?”有爱凑热闹的患者起哄道。
“哈,才不是——谁要给这家伙写情书。”工藤新一回答,“是以前案件受害者家属们寄来的信。”
“啊?写来做什么?投诉吗?”我方才在走神,听到这儿情不自禁问出声,“做法医原来也有这种风险?”
我对宫野志保产生了一种类似“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因为就在昨天,我也收到了类似的东西——患者投诉信,说我工作的时候“笑得太假”、“一看就不是真心”。
所以有时候,我认为护士这个职业,应该从“专业资格人士”中被剔除,毕竟好像从未听说过有医生、律师或者会计师,因为笑容不够真心而被投诉。
工藤新一听到我的问题,视线从我脸上快速掠过,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晦暗心思、收在口袋里没写完的检讨书,都在他面前遁于无形。可下一秒,他却看向宫野志保,玩笑般地揭过这个问题:“怎么会?如果是投诉信,那也肯定是我写的。”
他指着宫野志保,似乎要请大家为他评理:“这个人,她用同一型号的广口瓶,来装咖啡豆、方糖和器官样本。还有,我第一次去她的新实验室,她说还没来得及买一次性纸杯,就随手找了个没用过的量杯来招待我——”
“这么有意见的话,就不要在上面贴标签写自己名字,然后还大摇大摆地摆去茶水间。”
大家哄笑起来,工藤新一就用一种纵容而无奈的表情看着她。
有患者兴致勃勃地问:“那受害者家属为什么会寄信给你们?”
工藤新一笑起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向来对工藤讲的案子不感兴趣,总是听几句就走,但那天护士长在值班室清点资料,我不想回去碰到她,便只好留在这里,听完了整个故事。
“那时候,我刚在警视厅入职,宫野还在大学做研究员——”
“诶?宫野小姐,你不是法医吗?”有人疑惑地问道。
“我原本主修的是生物制药,”宫野说,“做法医是半路出家,学位都是确定想转行之后,才去申请的。”
案件起始于一具在野外被发现的无名尸。
“周围没有发现随身物品,死者牙齿被凶手敲碎,指纹也被烧毁,DNA在失踪人口资料库里没有匹配,我们对受害者的身份毫无头绪。”
而这样的无名死者,在警视厅浩如烟海的未解决事件中,不知有多少,甚至也没有多特殊。
“有些案子备受瞩目,每天都有人盯着进度。有的案子毫无进展,如果关注度低的话,时间长了,就会成为悬案。不是不想调查,但资源和人手实在太有限了——当时组里的前辈,是这样和我说的。”工藤新一说,“最初我们只知道死者是女性,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生前没有生育,死因推测是剧烈撞击引发的脑损伤。”
“但只知道这些,是没办法继续往下查的。”
工藤新一说:“但是我这个人吧,有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一时没找到合适词语来形容自己,而宫野志保恰到好处地报以一声嘲讽似的轻笑,完美取代所有描述。
“你当然不肯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休。别人翻了篇、实验室分不出人手,你干脆就卷走所有样本跑来我们学校,让我帮你重新检测。”宫野志保接过他的话,“那天还是平安夜,我下楼的时候,楼下很多人抱着花和礼物,然后就发现,那些人里面,有一个真的很奇怪——”
宫野志保说到这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望向工藤新一:“这个人拎着个巨大的证物箱,像是来逃难。”
这强烈的画面感和鲜明对比,惹得大家忍不住哄笑起来,工藤新一反驳道:“你能不能说好听一点?说是投奔不行吗?”
“那最后案子破了吗?”有患者迫不及待就已经想知道答案。
工藤新一比出一个自信的手势:“当然啦。”
“她检测出死者生前曾长期服用SNRIs类药物——临床上常用作抗抑郁用途,因为不属于毒物检测范围,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通过代谢速度和药物残留量缩小调查范围,这才终于找到了我们的死者,她生前曾受一家社会福利机构资助,定期在那里接受心理疏导和治疗。”
“那犯人是谁?”
工藤新一说:“是在那间福利机构任职的心理医生。”
“在从业过程中,他产生了自己有责任为世界除去他所认为的 ‘有害物’的想法。”
“会接受福利机构帮助的患者,通常不是经济有困难、从事职业特殊、就是与家人关系疏远……”
宫野志保补充道:“是在活着的时候,也已经被边缘化的人。”
她话不多,却总能一语中的地补全工藤新一想要说的话。
“我们当时认为,从破坏尸体的熟练程度来看,这肯定不会是他初次作案,便翻查对比了他从业十年期间,所有无人认领尸体的卷宗……最后竟然有数十起类似的未解决事件。”
“犯人利用职务之便和患者对他的信任,挑选并杀害他认为 ‘有害’的患者。被害者里,有离家出走多年的女孩、从事风俗行业的女性、领救济金的失业者……他精通医学,做事谨慎,又笃定这些人即使消失,也没有人会报警,所以才屡试不爽。”
工藤新一垂下眼帘:“后来走访时,那个离家出走女孩的妈妈,和我们说了实话——他们以为女儿是因为受不了这个家,想要彻底断绝关系,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音讯全无,他们不敢找她,又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
“而那位从事风俗行业的女性,她的朋友曾经报过警,可当时接待她的警官却说 ‘做你们这行,突然出现和消失,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有的不敢报警,自欺欺人,有的曾经尝试,却又失望而归,阴错阳差间,一切便都如同凶手所料,让他得以逍遥法外整十年。
工藤新一望着那些卡片:“虽然取证过程遇到些波折,我们最终还是把犯人送上了法庭——判决结果出来以后,我们都请了几天假,来送这些受害者回家。”
从那以后,他们不再是寄存于警视厅地下档案库中无人可解的悬案,他们也有过姓名、亲人、自己的人生,也曾有尝试做出改变、努力生活,也可能曾经是某个人的一生所爱。
“这个过程中,一些受害者亲友留下了我们的联系方式,之后偶尔会寄信来问候,再后来,我们经手的案子越来越多,这个习惯也保留了下来,收到的信——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些。”
工藤新一说着,一边好像有几分不平似的:“但我一直想不通,明明地址留的是我的信箱,内容怎么都是在问候她比较多——怎么,我没她讨人喜欢吗?”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宫野志保也笑,她说:“你一个信箱,要求怎么还这么多?”
工藤新一哼了一声,他又继续道:“这可是我正式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当时就觉得意义非凡,当时我就问这家伙——我们配合得还不错吧?要不要考虑以后就这样和我搭档?”
他说着便望向宫野志保,眼睛里带着闪亮的笑意,似乎是在说——如果是我们一起的话,什么事都可以做到。
有人起哄:“所以你就这么把宫野小姐拐去做了法医?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宫野志保只是笑,却不回答。我看向她,她那曾握过解剖刀的修长手指,正搭在雪白的被单上,手中捏着一张明信片,那后面写满了真挚的祝福和感谢,与我收到的患者投诉信,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我怎么会觉得自己和她同病相怜?
太可笑了。
大家都为这个故事喝彩,正义得到声张,罪犯接受惩罚,是个人人都会喜欢的完满故事。
可我心里只有一种情绪,那是嫉妒。我好嫉妒宫野志保。
不是嫉妒她样貌美丽、拥有三个博士学位、职业高尚而专业。
我嫉妒她能从工作中获得意义,我嫉妒她可以真心享受自己的工作。
探视时间结束,我毫不留情地将不属于这个病房的人都“请”了出去。其他患者有的去做例行检查,有的在护工陪同下出去活动。刚才那样热闹,现在却只剩下我和宫野志保两个人。
我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回值班室,就听到她问我:“你被投诉了吗?”
我脚步一顿,却也没觉得奇怪,工藤新一刚才肯定看出来了,那她能猜到,也不稀奇。
“对啊。”我熟练地换上自嘲的口吻,“因为 ‘笑得太假’——是不是很好笑?”
宫野志保看着我,却没有笑,我兴味索然地继续道:“不过,你应该不会懂吧。”
我背对着她,装作低头检查输液卡,低声说:“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做又有意义、又是自己喜欢的工作的。”
她可以与尸体对话,让真相大白,让死者瞑目。而医生可以用自己千锤百炼的技术逆天而行、迎战死神——这是只有他们才能做到的、无可取替的事。
而我呢?
我的存在随时可以被无数人取替,像人行道上灰扑扑的地砖、超市里廉价而不起眼的散装巧克力球、茶水间中即用即弃的一次性纸杯。
我没有他们那样一双可以扭转他人命运的手。
宫野志保望着我,那视线像是透过我,看见了什么更为久远的东西。停了片刻,她才说:“可能……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喜欢这份工作呢?”
“我真的不喜欢。”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回答道:“如果真的那么不喜欢,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说得倒轻巧,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那么合拍的工作伙伴和好使的脑子,能说转行就转行。”
宫野志保笑了一下,她说:“但我并不是因为工藤的邀请,才决心转行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她回答。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太阳快要落山,病房里的灯还没开,夕阳的温吞光线,帮她的脸镀上一层精致的釉。
她说:“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生活正好走到一个转折点……我很迷茫,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
这话在我听起来,多少有些不知所云——以什么身份活下去?一个人又不会有两个身份,不作为自己,还能作为谁?
“原本专攻的药物研发,像是已经通关的游戏。可以继续做,但又觉得无趣。”
“工藤叫我帮他调查案件,我也只是顺手帮忙,因为我对帮人洗清冤屈、追本溯源的事没什么特别执念——反正都是别人的事。”
她垂着眼帘,眉梢眼角神情淡淡,仿佛一尊由凡人祈愿铸成、却并不爱世人的神像。
“那件案子对工藤来说,是他成为警官之后的第一案,或许意义重大,但对我来说,不是我第一次帮他,想来也不是最后一次——其实并不特别。”
“可就像刚才工藤说的,那案子结束之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受害者亲友的信……我没多少朋友,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写信给我。”
“是那位在风俗店工作的女性死者的朋友,她是第一个给我写信的人。”
宫野志保从她床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几经折叠的信纸,将它递给我:“要看吗?”
那信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实在不怎么好看,但好在并不影响阅读。
“宫野医生,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写信来只是想说一声,我处理好了加奈子的后事,她没有家人,做我们这行,也很难交到朋友。说是后事,其实我只是一个人把她的骨灰撒在了海里。”
“那时候她和我说,想要试着活出点人样,不再乱嗑药,也叫我别再酗酒——我笑她白日做梦,没当真。可后来她真的和我说,找到了可以免费接受心理治疗的地方,如果有效的话,就带我一起去。”
“可那之后不久,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最初我去报案,那个警察说我们这样的人,随便出现和消失都很正常。他其实没有说错,我们烂在泥里太久,死了跟活着,其实都差不多。可想要从新来过有错吗?拿到烂牌的人,不可以洗牌玩下一局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呢?”
“想活出个人样来,真的好难啊。”
“可是,你们给我打来电话、来敲我的门,你跟我说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你告诉我加奈子她生前真的有在认真接受治疗、没再碰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样的话,虽然很短暂,可她也算是认真活过了吧?”
“东京这样大,大家好像永远都只会抬头去看那些漂亮的东西,但居然真的会有人低下头,来看一眼墙角边的泥。”
“这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好像也不错吧?”
“这个世界有您这样的人存在,真的太好了。”
我望着这封文法与拼写错漏百出的来信,一时陷入了沉默,宫野志保说:“当时收到这封信,我很惊讶。因为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是被拯救的那个,有人把我拉出黑暗,有人告诉我只逃跑的话,永远都不会赢……”
“但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我也可以为别人做到同样的事。也会有人因为我,觉得活下去也许没有那么糟。”
“最开始,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她望着那封信,“想要我的人生有意义。”
“但后来……我想要能让更多的人觉得,继续活下去,也许真的还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份工作永远做下去。”
日落西沉,病房里渐渐昏暗下来。
“可是……”她望向窗外的暮色沉沉,似是在自言自语,“没有时间了啊。”
春天如期而至,温度逐渐回升,世界重新恢复生气勃勃的热闹。一年一度的“樱花前线”热火朝天地占据公众视线,预计的花期由南向北,一路排到五月下旬,是这个国家共享的一件盛事。
但病房里就平平无奇,没什么变化。因为这家医院非常刻板,住院部是这两年新建成,据说当初考虑到防止患者们引经据典,望着窗外树木而产生关于“最后一片树叶”的设想,别说樱花,住院楼窗外一棵树也没有。
工藤新一仍然是病房的不速之客,仍然来去不定,大家仍然喜欢他每次带来的破案小故事,但今天是个例外。
我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里面大家的哀嚎,有人问:“我说工藤老弟,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你是用鲱鱼罐头洗了澡吗?”
“救命,工藤警官,这是气味谋杀案啊!”
我走进去,就看到工藤缅怀愧色地对着大家:“那个,不好意思啊,刚好有个腐尸的案子,我可能在解剖室待得时间久了点——我试过了,但这味道不太好洗掉。”
宫野志保刚好不在,有同事带她去做例行的检查。但“福尔摩斯书友会”成员们深厚的情谊,战胜了工藤新一一身若隐若现的腐烂气息,大家只是开他玩笑,却没动手把他轰出去,在我看来,这情谊简直称得上感天动地了。
“我说工藤,你就非得今天来不行吗?”
“人家来看宫野博士,难道还要你签字批准?”
“哦,你帮他说话啊,那你不要捂着鼻子行不行?”
大家正说着,宫野就回来了,她一进来也忍不住皱了眉头,然后和大家一样,问了同一个问题:“你就非得今天来吗?”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宫野志保似乎有几分无奈:“还是你想帮我回忆一下以前 ‘愉快’的工作经历?”
“不是吧宫野博士,你管这叫 ‘愉快’吗?!”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宫野志保笑了,每当她说起自己的工作,整个人似乎都会显得有几分不同——好像她现在并不是穿着病号服身处医院的病房,而是全副武装、手持解剖刀站在解剖台旁边,正准备对我们这一群外行人开始详细完备的解说。
“大家工作喜好不同,有人不喜欢处理儿童个案,有人不喜欢做脑部或者眼球的摘除……但普遍最不受欢迎的,应该是高度腐烂的尸体。”
“但是拜某人所赐——每次发现的腐尸,最后兜兜转转,都能来到我手上。”
“因为工藤老弟是个随身自带命案触发系统的人。”大家显然已经深谙此道,从善如流地帮她做了补充。
收获了整间病房一致嫌弃的工藤新一在床边坐下来,他嘟囔着说:“这次已经好很多了——”
他不满地把自己的胳膊伸向宫野志保:“不信你闻。”
“饶了我吧。”宫野志保嫌弃地避开他,“我劝你还是尽早接受自己味觉不发达的现实。”
宫野志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她主动给我们讲起前些年他们一起处理的第一件腐尸案。
“送来的时候,尸体的腐烂程度很严重,我那时操作经验不足——就还是按照惯例,先做了Y字切口。”
工藤新一听着她的话,脸上不禁也浮现一种非常复杂的神色:“我为了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当时也在解剖室,而且,我就站在解剖台旁边。”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帮大家问出心中所想:“然后呢?”
工藤新一嘴角抽动着:“然后,拜我们伟大的宫野博士所赐——她一刀下去,死者已经全部溶解的内脏,就这么溅了我俩一头一脸。当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的面罩上爆炸了。”
“……”
“……”
“所以今天这个情况,真的已经很好了。”工藤新一还不死心地继续辩解道,“那一次才真的是,我过了一个礼拜,都还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
宫野志保垂下眼笑起来:“这似乎还不是那天最惨的事。”
“哦对——那天我原本还订了一家高档餐厅,准备帮女朋友庆祝生日,然后求婚。”工藤新一说,“结果我在警署走廊里都被大家绕着走,要是这么去餐厅,大概对方得报警吧。就没去成,最后被骂得好惨。”
“啊?”
“什么?”
“你什么?”
大家显然被这句话中丰富的信息量所震慑,因为显然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都以为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是一对,恋人也好,夫妇也好,虽然出于社交礼貌,也没人会直接问他们这样的私人问题,但有些事情,不用问,只用眼睛看,也是可以得到答案的。
可是这个世界充满幻象,人与人的关系,并不能用X光、CT或MRI来扫描诊断,即便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宫野志保似乎对这样的诧异见怪不怪,她面不改色地说:“哦,原来你是来翻旧账——那你不如也回想一下,你补偿道歉、成功求婚的那次,是谁帮你出的主意?”
工藤新一摸着自己并不齐整的后脑头发,哈哈干笑几声:“当然也是我们伟大的宫野博士。”
她不置可否地回归了原本的问题:“所以你干什么非要今天过来?”
工藤新一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他翻开那带着熠熠生辉樱花纹章的证件——
然后一朵真正的樱花轻轻滑落在他掌心。
花白洁白,花蕊鲜嫩,是一朵完好无损、全力盛放过的春日樱花。
“今天下班的时候,刚好看到警视厅外面的樱花开了,”工藤新一将那朵花放在宫野志保手心,“之前我就发现了,医院里没有樱花树吧?”
“就想带来给你看。”
我曾经坚信这世上没人会真心喜欢工作,已经被眼前的人证明是错。但我同样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春天。
因为春天是万物复苏,是生机和希望,是新年伊始,是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从那以后,我不再嘲笑工藤新一来探病时,总是两手空空。
毕竟他曾这样慷慨地送给宫野志保一个樱花盛开的春天。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很在意宫野志保。
休息时,我会忍不住上网检索她的名字,感谢网络世界,它为我展现了远比患者系统资料库中更详尽的资料。
当年她与初出茅庐的工藤联手侦破的连环凶杀案,时间跨度长达十年,是曾轰动一时的头条新闻。但可能因为案情细节禁止对外披露,到处都没有他们详细的采访和照片。
唯一留存的,只有一张略显潦草的抓拍——大概是为了躲避记者,工藤一手拉着宫野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背对着镜头快步走着,似乎急于想要离开公众视线。
我还看到她发表过的论文、参加过的研讨会和讲座,看到许多不同人眼中的她——有在读学生夸赞她的毒理学教学深入浅出,让人受益匪浅;有人说得到她帮助,从性别歧视严重的实验室辞职,找到了新的实验室和导师;她还是女性法医人类学家公会成员,坚持为行业内工作机会平等和同工同酬发声;也有人因为听过她的科普讲座,萌生之后想要投身法医学领域的想法……
林林总总,这些无数个存在于他人生活中,名为“宫野志保”的记忆碎片,逐渐完善了我眼中的宫野志保。
她不再是一个单薄的“有三个博士学位”、“容貌漂亮”、“职业稀少罕见”的患者,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丰富精彩人生的人。
这段时间,探望她的人开始变多,工藤新一对她的解释是“我实在是瞒不住了”——好在这些来探病的人,和工藤新一相比,简直堪称模范,他们按时来按时走,从不会在各种不合时宜的时间,提出“你可不可以偷偷放我进去”这样无理的要求。
来探病的人,有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同时身兼“三高”的老爷爷,有戴一顶黑色针织帽、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又默默离开的奇怪男人。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与她共事过的警官和实验室同事,他们再三向她表示“你不在的实验室简直乱了套,我们不能没有你”。还有曾经打过交道的受害者家属,他们大多数会客客气气带来花束,像叮嘱自己孩子那样,嘱咐她多多保重,早日康复。
今天我又看到三个来探病的高中生,我人还没进病房,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宫野志保有几分无奈地拍着一个穿高中制服的少女的肩膀,说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
“骗人!没事的话,你干嘛一开始不告诉我们?”那女孩不买账,“你们两个一直都把我们当小孩,什么都不说!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小哀和柯南,你们真的好过分!”
我拿着今天要派发的药,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一伙人,“小哀”是哪个?“柯南”又是谁?
那女孩哭得实在好伤心,虽然拉着帘子,旁边也开始有患者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打听道:“宫野博士那边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我答不上来,就看到宫野和工藤两个人对视一眼,似乎无声地交换了什么应急预案,随即宫野开口解释道:“是工藤不让我说的。”
“啊?”哭泣的女孩闻言抬起头,她勉强止住眼泪,转过身去对工藤怒目而视,“你干嘛不让我们知道?”
他们三个瞬间就统一了战线,集中向一旁的工藤展开攻势,我在旁边看,觉得十分有趣,明明才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跟工藤说话,却像当他是同龄人,连倒小茬的开篇,都像相识多年的同窗老友——“你十年前就这样!真的很过分!”
工藤明显招架不住:“我这不是看你们在备考吗!是谁之前说,要和我们考一所大学的?现在不好好复习怎么行?”
“谁要和你考同一所?”女孩气鼓鼓地反驳道,“我是要和小哀一样,我将来也要当法医!”
“没错!我们是要和灰原同学做校友!”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附和道,“我想考灰原同学以前工作的生科学院!”
那个敦实的男孩紧随其后:“虽然我复习了也考不上,不过我同意他们说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我忍不住看向宫野志保,本以为她不喜欢吵闹,肯定会制止这样大乱斗一样的对话。
可她没有。她微微抬头,望着那吵吵闹闹的四个人,像是望着什么看一眼少一眼的稀世珍宝。
“行啦,这次是我们两个不好。等我出院了,就请你们去吃海鲜自助,好吧?”宫野志保说。
“好!可是要让柯南来请。”女孩显然还没有完全消气,“你们还要来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说好了哦,一定要来!”
“还有成人式、大学入学式、大学毕业礼——”旁边的两个男孩迫不及待地扳着手指补充,生怕漏掉了什么人生中重要的大事件。
“嗯,说好了。”宫野志保说,“到时候如果有个推理狂临时要放飞机,我就绑架他。”
“我说,这个 ‘推理狂’就在旁边呢!”工藤无奈地看着她,“你这个犯罪预告未免太猖狂了吧?”
“那你逮捕我啊。”宫野志保有恃无恐地回答。
他们五个笑成一团,看着就像有着奇怪年龄差距的一家人。
这家人之间,眼泪是真,笑容是真,心意是真——唯有承诺不是。
宫野志保笑着笑着,目光流转,视线便落在我身上。我脸上想必写满困惑,因为我看到她轻轻冲我摇了摇头。
旁人来看望宫野的时间变多,留给工藤新一的时间自然就减少,有几天,他完全不见人影。
再见的那天,我正准备下夜班,却在住院部楼下碰到他。
他靠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旁,看到我走过来,便和我打招呼:“才下班吗?”
我警惕地看着他:“现在都十一点多了——而且今天护士长值班,我绝对不会带你进去的。”
他闻言笑起来:“别担心,我没打算上去。”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本能地反问,可在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已经后悔,因为显而易见,这实在是个愚蠢而多此一举的问题。
医院容纳千百种疼痛病症,也见证许多毫无理据的行为,我看过许多在住院部楼下徘徊的家属亲朋——他们因为各自的难处与理由没有上前,他们会沉默地在楼下长久停驻。
住院部每间病房的每一盏窗,都收获过这世界上最长久、最沉重的凝视。
工藤新一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不会知道。
但他并不回避我的问题,而是很自然地回答:“刚收工,回家路上就突然想过来看一眼。”
“今天有几个她以前大学的同事来看她。”我说道,“他们聊了一下午什么新药开发、第几期临床试验和数据,我去查房,差点以为走到了宣讲厅。”
“她挺开心的吧?”工藤新一说,“她总说我工作狂,明明自己也半斤八两——说起自己专业相关的东西,也像个小孩子。”
我们一起往医院外面走,工藤新一回头望了一眼,住院部已经熄灯,他望着那片黑暗,突然说道:“其实最开始,她是想谁也不告诉,就自己一个人来住院。”
“是我告诉其他人的。”
“我总觉得,多一些人来看她,可能就……”他抬起手,像平时说玩笑话那样揉了揉鼻子,眼睛望着前方,“就能留住她多一些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在向我询问答案的问题。
他在十字路口跟我说了拜拜,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望着他背影,莫名就想起我在网上看到的那张旧相片。
黑白旧照上,工藤新一拉着身边宫野志保的手臂,把她从记者的围追堵截中带出来,两个人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将那些闪光灯、录音笔和闲杂人等全都丢在身后。
仿佛一场不管不顾、丢弃全世界的胜利大逃亡。
可如今时过境迁,不远处那条路上,只剩工藤新一一人。
没过多久,宫野志保入院那天,我们抢救过的那位患者去世了。病床周转率是每个科室重要的KPI指标,空出的床位很快清洁消毒,随时准备投入下次使用。
我去派药时,新的患者还没有收进来,而工藤新一居然在正常的探视时间出现了,他坐在床边,正和宫野志保说着什么。
“出版社那边我联系过了,他们说一切看你的时间安排。”
他们大约是在说宫野志保编写的那本法医毒理学书稿,我把她今日份的药放下,就听到她说:“我会尽快。毕竟有些事,不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她的视线落在隔壁那张空病床上,那位患者是早晨突然情况恶化,抢救无效而去世的。
人很难做到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无动于衷,医院里无法避讳谈论生死,或许别的地方可以,但这里不行——你无法对一件每天都在身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工藤新一却表现得对这类话题尤为生疏,我注意到好几次,每当宫野志保说起这些,他总会陷入短暂的沉默。
宫野志保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继续说:“刚到博士家那会,明明我预想过自己的那么多种死法,可从没想过现在这一种。不过,士兵死于炮火,水手死于海上,制药的人能死于自己的研究成果——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工藤新一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说:“灰原,都过去了。”
“有未来的人,才有资格说‘都过去了’。”宫野志保说完,似乎也觉出这句话的残忍,停顿一下,便轻轻将它揭过,“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这样说。”
工藤也望着她,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显得很遥远,似乎穿过宫野志保,从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可他却说:“的确是你会说的话。”
“但真的都过去了。毒气室、即将爆炸的巴士和摩天楼、你们在我面前被射杀……我也有十多年没再做过这样的梦了。”
这份工作,就总是会让你听到许多匪夷所思的对话——我的脸上一定挂满问号,毕竟完全看不出来,宫野志保是个想象力如此丰富的人。
她像是猜到我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以前有段时间,我在被一些人追杀。”
我闻言便长长“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大家都一样,有三个博士学位的高智商学霸,也喜欢看量产爆米花片。
于是我一边帮她换好今天要挂的药水,一边语调平平地回答:“对,我以前也经常梦到自己是个特工,特技是用手表喷麻醉针,全世界的麻醉医都会因为我失业。”
宫野志保听了,似乎有片刻的怔忪,随即便轻笑出声,我帮她调好输液速度,就走向下一床患者。
转身的时候,我听到她说:“原来我们经历的事这样匪夷所思,现在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了。”
她的声音像是雨后黄昏里虚无缥缈的水雾,带一种难以言说的陈旧气息,隔着这一层朦胧雾气,我听到工藤新一回答说:“不相信,说明没有遇见过黑暗,是非常幸运的人。”
“我们一直以来做的事,不正是为了让这样幸运的人多一些吗?”
“那些事,只要有我们记得就够了。”
我背对着他们,为其他患者清点着药物,他们的话照例听得人毫无头绪,我不着边际地想,谁是非常幸运的人?是在说我吗?
不可能吧。
持续的高温大张旗鼓地宣告夏季的到来,烈日、堵车和愈演愈烈的城市热岛效应无疑让上班难上加难。而自从失去作为学生特有的暑假后,我对夏天的唯一期待,就只剩下烟火大会。
但烟火大会这一天,我要值夜班——为此我已经在心中将排班的人编排了一千零一次。
眼看着朋友们纷纷准备好浴衣,相约着出发的时间和要带的物品,我只能顶着一头怨气,和同事交接班,然后决定在今晚把“烟火大会”相关的字眼,全部拖进黑名单。
可是,连病房里的患者们都也在讨论这个——他们倒是一早就接受自己去不了的事实,心态远胜我许多。
“两年前的烟火大会,还有水上烟花呢,唉,好想再看一次啊。”
“去年我还能和孩子一起看呢,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会有的、会有的。”
他们聊得起劲,也不忘互相加油打气。宫野志保也在听,却没有说话,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便问她:“宫野小姐喜欢烟火大会吗?”
她回答说:“工作太忙,总是找不到机会去。”
“这可不行啊,夏天的意义不就是去烟火大会吗?”
“对啊,将来出院了,得找机会去一次才好。”
“我说,不如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再叫上工藤老弟,我们 ‘福尔摩斯书友会’一起去看,你们觉得怎样?宫野小姐你觉得呢?”
她打趣道:“只要你们不怕烟火大会变成命案现场,我没意见。”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们互相约定“将来出院”,一时竟不想走进去。
不知从何时起,这间病房里的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好似多几分特殊。可能因为我们一起听过很多次工藤和宫野的破案故事,可能因为他们都是我帮工藤在非探视时间进入病房的“共犯”,也可能是因为“福尔摩斯书友会”这个傻气十足的名号……我与他们共享了太多与本职工作无关的回忆,而这实在是个危险讯号。
可还是有人发现了我:“哎呀,护士小姐,今天你值夜班吗?”
“是啊,”我清了清嗓子,“要值夜班。”
“那岂不是去不成烟火大会?”
这可真是很会聊天,我习惯性地就说了假话:“本来我也不——”
我想说我本来就不想去,可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他们笑说:“没关系,等一下和我们一起看网络直播吧!”
“……”我一时语塞,“网络直播有什么好看?而且我还要工作。”
“看烟火重要的不是在哪,而是和谁一起看嘛,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继而又盛情道:“我们刚才正在说,将来要一起去呢!我看,不如就明年吧?明年我们都要健康出院,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护士小姐,要不要一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宫野志保,她明明和我一样心如明镜,却仍然默许这个约定,她也笑着邀请我:“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一起来吧?”
可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应该清楚明了——他们都是被时间追赶的人,命运手握滴答倒数的计时器,如影随形地追在他们身后,不允许他们擅自这般大方地做出“一年”以后的约定。
一年而已,四个季节、十二个月份、三百六十五天,寻常人生的几十分之一。
但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长、也又太短。
为什么要做这样无法实现的约定?简直傻透了。
我这样想,却又听到自己许诺的声音,我说:“好啊,希望那时我不用值班。”
承诺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明白了宫野志保允诺去参加那几个孩子的成人仪式、毕业典礼、还有以后每一件人生大事时的心情。
我想去烟火大会。
但我更想和他们一起去。
“想将这份工作做好,需要认真和责任心。”在学校的时候,授课老师曾这样说过,“可如果想做得长久,就要记住……不要在患者身上投入太多不必要的感情。”
我当时听得心不在焉,一份工作而已,付出劳动获得等价报酬,能有多少感情投入?
可现在,我拿着电话,手边放着一长串电话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忙音中,却恍然记起当时课堂上老师的忠告。
宫野志保的治疗方案,我们医院采用的是支持对症治疗——这通常是最保守、也是最被动的手段。显而易见,他们没有更有效的根治方法。
我找了相熟的医生,当年的同学,甚至联络了几乎称得上是“断绝关系”的父母兄长,从他们那里,我得到了一些知名专家和医院的推荐——毫无缘由、莫名其妙,我就是很想为宫野志保做些什么。
我挨个向那些医院或专家致电,不断将她的情况复述解释,一边在心中期望能得到一个“我们有过治愈病例,可以接收”的回复。
“你就总喜欢做些没用的事,浪费时间。”尽管给予了我帮助,可父亲对我的不满仍然经年未消,“所以才会考不上医学院。”
这件无法翻篇的事,似乎是我失败人生的开端,它用三次落榜医学院的事实,永远将我钉死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
从那之后,我不敢再看重任何事,生怕被我在意的一切,都会以惨败告终。
而这一次,果然也没有例外。
而也是在那一天,我再次见到工藤新一。听宫野志保说,关西发生一件大案,借调他过去帮手,于是我们有一段时间都没见到他。
工藤新一坐在分诊台旁边的等候区,看到我出来,便抬起手同我打招呼:“嗨。”
“你在这做什么?”我看了眼表,“探视时间还没过啊。”
“哈哈,我偶尔也会准时一次啦。不过这次,我是来找你的。”工藤新一笑着说,可下一秒他又敛起笑容,正色道,“打了那么多电话,麻烦你了。很辛苦吧?”
“……”
我一时愣住,本能就想问你怎么会知道。因为这件事,本就是我一厢情愿,是我擅自想要为宫野志保做些什么,我不想他们空欢喜,不想他们觉得欠我人情,于是我没向周围任何人提起。
可转念间,我就觉出自己的愚蠢——工藤新一会不想让宫野志保得到最有效的治疗吗?他难道不会比我更在意、认得更多人、能找到更多更好的专家和资源吗?
正是因为尝试过,失败了、找不到、知道在哪里都一样……所以宫野志保才会来到这里,成为我们的患者。
可能父亲说的对,我总是会做些没有用的事,然后浪费时间,自我感动。
“抱歉,”我避开他的视线,“做了多余的事。”
工藤新一笑起来:“怎么会?还是要多谢你。如果那家伙知道,也一定会很感动,虽然她十有八九不会表现出来。”
可能是我脸上的失落神情太过明显,工藤新一又说:“我也像你一样,打过无数个电话,问过所有我能联系到的专家……当然,全都一无所获。”
“我知道这种希望一次次燃起、然后又破灭的感觉。”
“最后,你知道那家伙跟我说什么吗?”他望着地面,明明是绝望而无奈的现实,可他眼神又十分温柔,“她和我说,要我别浪费时间了,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治好她,那也只可能是她自己。”
宫野志保的确提到过,她从前主修生物制药,我曾听同科室的医生闲谈间说起,她过去一项关于细胞再生的研究成果,目前在临床上有着广泛的应用,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听起来有些狂妄自大,对不对?”工藤新一说,“可是……”
“她的确是创造过奇迹的人。”他低声补充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比她更有资格这样说。”
分诊台旁人来人往,个个都行色匆匆,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谁不是揣着生死相系的烦恼,而我站在原地,从工藤新一的话中,只觉出无边悲凉。
我对药理和制药所知甚少,并不知道宫野志保在这个领域曾有何建树,也无从知晓她究竟创造过怎样的奇迹。可我心中却仍旧被怨恨塞满,我怨恨神明、命运、时间、所有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的人。
如果她是创造过奇迹的人,为什么不能预留一个奇迹给自己?
好不公平。
工藤新一问我:“你怎么会突然在意这个?”
我眼前浮现出宫野志保那天的笑容,还有大家一起笑着许下的、关于明年夏天的承诺,我说:“因为我想和他们一起去明年的烟火大会。”
不论前来观看的是谁,烟花都会年年绽放,这是烟火大会的本质。
而不管烟花如何绽放,都要和重要的人一起约定共同前往,这是烟火大会的意义。
老师的忠告言犹在耳,可是为时已晚,我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原本麻木的心已经开始感到真切的痛,就像回到我第一次练习静脉穿刺时那样。
我双手颤抖,心中充满无助、未知和恐惧,患者的命运高悬于针尖之上,是我不敢面对、想要的逃避的生命之重。
我怕他们等不到那一天。
医生给宫野志保换了新的药,新药在她身上有一些不良反应,她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也罕见地没有工作。
事实上,她的工作时长在被迫减少,止痛药的配给有严格规定,所以不是所有时候,她都能在药物的帮助下,获得安稳工作阅读的时间。
窗外的蝉鸣渐渐有气无力,没有见证烟火盛放的夏天,照样也会走到尾声。今天我值夜班,九点的夜班查房结束没多久,我就收到了来自工藤的电话。
“你不会现在要来吧?今天护士长也值班,不行、绝对不行——”
“那家伙是不是睡了?她没有回我消息。”工藤新一似乎在什么空旷的地方,电话里我能听到呼呼风声。
“你要干嘛?”我说道,“她今天精神不太好,案件什么的,你就不能明天再说吗?”
“不是案件,”他说道,“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如果她没睡的话,让她看窗外三点钟方向。”
搞什么?我一头雾水地向病房走去,宫野志保的确还没睡,她开着床头的灯,正低头专心修订着她那本著作的稿件,上次她和我提到,已经进入最后一轮的修订。
“外行可以看吗?”出于好奇心,我问道,“能不能看懂?”
她回答说:“可能有些困难,因为是偏专业教材的方向。”
“那算了——我看到 ‘教材’两个字就会头疼,什么教材都是。”我说。
“以前也有想过写一些面向大众的科普读物,毕竟大家似乎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误解。”她笑着说,“我们不爱好收集器官、不会随身携带解剖刀、也不喜欢睡在解剖台上。”
但最终为何没有付诸行动,她没往下说,我也很配合地没再追问。
其中缘由,我们心中都知晓。
我将手机递给她:“是工藤,他说要你看窗外三点钟方向。”
她伸手接过:“大侦探,什么事?”
电话没挂断,但那边的人却没了动静,宫野志保的病床靠窗,我将百叶窗拉起,窗外夜色深深,只有远处几栋楼宇亮着零星几盏灯,像失眠者难以闭合的眼睛。
可下一秒,一道亮色划破黑暗,不断向上蹿升,然后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紧接着又是一道、两道,越来越多的烟花升空、绽放、闪烁又熄灭,狭小窗外的有限夜色,瞬间变得流光溢彩。
我一时愣住,忍不住去看宫野志保——隔一道玻璃窗,那些光彩却仍能明晰投映在她眼中,她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可那个表情似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工藤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喂,灰原?你在吗?”
宫野志保应了一声,又一朵烟花升空,绽放成一个弧度优美的圆,随即化作星光闪闪,在夜空消散无踪。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没看出大侦探原来童心未泯,竟然自己跑去放烟花。”
“没办法嘛,以前博士说好带大家去烟火大会,明明都快开始了,结果有案子叫我们回去。”
“是叫你,不是我们。”宫野志保纠正道。
“我们是搭档嘛,叫我不就是叫你吗?”工藤新一的声音伴着夜风传来,“结果路上大塞车,那里前后不接,我们就只能走很远的路去搭电车……”
“对啊,别人都是朝会场走,只有我们逆着人流,连烟火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要走人。”
拥挤的河川旁,想必挤满熙熙攘攘前来观看烟火的人,而有两个人,却在其中步履匆匆地逆流而上,毫不犹豫便将那些灿烂景致抛在身后。
或许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比看烟花更重要的使命,于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能义无反顾地踏上征途。
“我听说,你们约好明年要一起去烟火大会,可是我等了好几天——完全没有人来邀请我。为了不被孤立,我只好主动出击,来贿赂你一下。”
“所以……”工藤新一的声音逐渐沉下来,他认认真真地问,“灰原,带上我吧?”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烟火燃尽,夜空重归沉寂,我看着宫野志保,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像是要做出什么尤为重大的决定。
“好。”她说,“我带上你。”
也许世界上的所有约定,履行起来,都是困难重重。或许这是某种神谕,旨在告诫人们不要轻易许诺——然而人性愚钝且傲慢,从来没人肯听。
刚入秋没多久,最开始提出一起去看烟火的患者大叔,没撑过他的二次手术。他走得突然,明明被推进手术室前,还在叮嘱宫野:“您可要转告工藤老弟,叫他快点找时间过来,上次那个案子,他还没说后来怎么样了呢!”
破案故事总有后续,缺席的总是听故事的人。
而其他“福尔摩斯书友会”的成员们,有的因为家人工作调动而转去其他病院,有的因为个人原因选择出院回家、终止治疗……
世事无常,总要用这般变幻时刻将人生缝隙塞满,尽管分别时大家都记得当初的约定,仍旧说好明年要健康地在外面的世界相见,可人来人往,几场雨后便到深秋,最开始的那些人,就只剩下宫野志保一个。
但很快,似乎是怕她孤单似的,工藤新一也成了我们的患者,而且是被警车和疾控中心一路开绿色通道,直接送进隔离病房的那种。
工藤是在抓捕嫌疑人的过程中“负伤”的,说是负伤,其实用职业暴露来形容更为恰当。据说嫌疑人是就职于传染病实验室的研究员,东窗事发时企图畏罪自杀,在阻止他的过程中,嫌疑人将手中的注射剂刺进了工藤的手臂——注射器里,是被列为最高级戒备的烈性传染性病毒。
帮他抽血化验送检的同事,全副武装地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听说如果感染,会出现类似出血热的症状,患者会并发内脏急性出血、肝肾功能严重受损、最后会因为全身器官衰竭死亡。
已经有人在联系他的紧急联络人,可能是家人亲属。我看着同事打电话,突然就想,要告诉宫野志保吗?
她最近状态都不太好,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了——要不明天再说吧?我勉强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准备回值班室去。
可我一转身,就看到宫野志保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原来工藤新一的紧急联络人就是她。
——好了,我又在自作聪明。
可即使是紧急联络人,隔离病房也不允许入内探视,更别提她的免疫系统岌岌可危,简直是世界上最不适合进去的人。而且,宫野志保一直是我们心中的模范患者:按时吃药、配合检查、态度友善,除了偶尔不遵医嘱,做不到“好好休息”,几乎无可指摘。
我想,她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像工藤那样,提什么过分要求吧?
她朝我走近,对我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他是在隔离病房吧?可以麻烦你带我去吗?”
“……”
也许从第一次帮助工藤新一在非探视时间进入病房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再对他们两个人的要求说出一个“不”字——我总会想起那张模糊的新闻图片上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深夜住院部楼下工藤新一沉默的注视,以及暮色沉沉的病房中,宫野志保说“没有时间了”时低垂的眼。
这些画面帧帧回放,在我脑海中有如撞钟,时不时发出悠远而沉重的回响。
我虽然答应她,可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我听说那个凶手害了好多人,这种人,他要自杀,让他自便好了,干嘛为这种人拼命。”
宫野志保听到,却只是笑着摇头,似乎我问了什么很幼稚的问题。
趁着夜班换班,我带宫野志保来到了隔离病房的楼层,隔离病房有一扇面向走廊的窗,隔一道玻璃就能看到外面。
我站在几步之外,要留心或许会有医生护士来巡查,尽管这一层楼并没有什么住院患者,原本也人迹罕至,但做事、特别是做违反规定的事,总是需要格外小心。
我一边望着走廊尽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讲电话。
好奇怪对不对?明明手机可以视频,可以电话,为什么非得亲自跑一趟?我是真的不明白。
走廊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们讲话的声音,工藤新一的声音我听不真切,就听到宫野志保说:“当然是偷跑出来的啊。”
“我怎么会错过看你濒死样子的大好机会?”
这和我想象中会出现的对话相差万里,我忍不住回头去看,玻璃上倒映出宫野志保略带笑意的脸,而另一侧的工藤新一,用几分无奈又纵容的眼神望着她,他抱怨了几句,似乎是在说:“都这时候了,你这个无情的女人,宽慰我两句会怎样?”
对啊,检测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这漫长一夜是等待宣判的酷刑,除非心硬如铁,不然我相信不管里面是谁,都不会不害怕。
“你真的想听吗?”宫野志保调侃地笑起来,“我可不太会安慰人。”
“我这不是给你一个机会练习吗?”
宫野志保似乎真的认真思索片刻,随即施施然开了口:“感染者如果发病,呼吸道、结膜、脏器和皮肤都会出现急性出血,肝肾功能会严重受损,或许还会并发心肌炎、高烧和免疫系统崩溃,死状会很不好看。”
她说着,好像还忍不住职业病犯,拐去了自己的本行:“而且死因会很难判断,影响因素太多。”
我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因为她说的每一种症状就算是单独出现在抢救室,也都是让人头疼的急重症。而看在希波克拉底的份上,如果宫野志保这样去给患者做说明,第二天一定会被投诉。
好在她的患者也不是寻常人。工藤新一隔窗望着她,他的瞳孔是非常干净的蓝色,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总是很难想象,他这样与人性最暗面朝夕相处的人,竟然还能保有这样一双似是从未被污染过的眼睛。
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宫野志保,似乎早就知道她还有话没有讲完。
我看她抬起手,细长五指贴上明净冰冷的玻璃窗,像是在轻轻碰触对面人的脸颊。
宫野志保用一种带几分促狭、几分玩笑的语气说:“很可怕对不对?”
工藤新一垂下眼帘,嘴角挂起一个无奈的笑:“对,吓死我了——看来今晚我不用担心会做噩梦,因为肯定会吓到失眠。”
他们两个一起笑起来,尽管我完全没懂到底哪里好笑。
宫野志保微微歪了下头,这个有几分童稚的动作,让她显得像个调皮的少女,仿佛眼睛一眨,就能想出一百个无伤大雅的俏皮玩笑。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眨了眨眼,笑着说:“不过,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她嘴唇翕动,继续说了句什么,可工藤新一却没听到——他的手机因为没电黑了屏,突然消音的对话,让他一脸狐疑地去检查手机,然后冲窗外的宫野志保比划着手势:“不过什么?”
好巧不巧,电梯发出楼层到达的“叮”一声响,夜班来巡查的医生一眼就看到我们:“哎,你们不是这层楼的吧?在这做什么呢?”
我急忙搪塞几句,拉着宫野志保匆匆离开,宽敞的医用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出一个短暂而狭小的密闭空间。
宫野志保最后那句话,工藤新一没有听到,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窥探到旁人隐秘的尴尬,让我掌心冒汗、心脏狂跳,我干巴巴地没话找话,想要打破这沉默:“太倒霉了,平时这层楼都是没人上来的……”
“不过回去以后,你们还可以继续打电话……你可以到时候再说。”
紧闭的电梯门映出模糊不清的人影,我隐约觉得我们的视线在那片混沌中相交,她像是看不到我的窘迫,面色如常地说:“玩笑话说两次,可就没意思了。”
电梯门打开,她和我说过晚安,便自己回了病房。她的背影单薄瘦削,比刚入院时已经清减许多,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她的后背却又挺得很直,像是随时都已做好准备,准备去迎接命运慷慨赠与她的迎头痛击。
脆弱而坚韧,冰冷又滚烫。宫野志保像是一个无解的谜题,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可她是什么都好,都不重要。
在这里,她只是我们所有人都很喜欢的患者。
她总是彬彬有礼,对医护、对其他患者都十分亲切,她分得清场合时机,从不说过分过火的话,从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方才,我分明听到她这样讲。
她说:“不过,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我都会永远爱你。”
工藤新一的患者身份并没能维持很久。他的检测结果第二天出来,是阴性,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继续接受了一段时间医学观察,最后终于安然无恙地出院。
他在楼下办手续,我路过打趣道:“你要是再多住几天,到时候就能和我们一起过新年了。”
临近岁末,所有人都不禁产生一种“有什么事明年再说”的心态,满心期盼的只有新年放假——至少我是如此。行政科也一年一度地搬出了许愿树,就立在住院部一楼大厅中间,每位患者都会领到几张小笺,可以写上新年愿望,再将它们挂在树上,讨一个新年心想事成的彩头。
据说这是住院部沿袭多年的传统,一直广受好评。当然在我眼中,无疑属于历史遗留陋习,可患者们却都很喜欢,那棵树摆出来不久,上面就已经被挂了个满满当当。
宫野志保原本计划回家过新年,但她最近情况愈发不好,主治医生不肯批准她离开医院。
她走不了,工藤新一却可以来,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了其他人一起。之前见过的疑似身兼“三高”的胖爷爷,戴彩色发箍的高中女生,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男孩子都到了。他们的到来,似乎才真正将“新年”带进了这间病房,他们还准备了红豆汤年糕,热气蒸腾中,房间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我进去时,患者和来探视的家属们凑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地互相祝贺,他们甚至苦中作乐,玩起了接龙游戏,祝词不可以重复,接不下去的那个人,要请所有人吃宵夜。
人生于世,宏图大志或许有过许多,可最重要、最想实现的,说来说去,却总是老调重弹,有人率先开头,毫无新意地说:“新年快乐。”
“心想事成。”
“家庭和睦。”
“工作顺利。”
……
那位胖胖的老爷爷很应景地说:“身体健康。”
戴发箍的小姑娘便接道:“学业进步。”
下一个是宫野志保,她望着工藤新一,随即说:“长命百岁。”
工藤新一一时间没接上话,我看到他垂下眼帘,喉结滚动,似是有千言万语翻滚于心,却无法找到一个出口。片刻后,他低声重复了宫野志保已经说过的话:“……长命百岁。”
有人起哄道:“工藤警官,这可不行啊——这个宫野博士已经说过了!”
“对啊对啊,不快点换一个的话,就是你输了哦。”
他看了宫野志保一眼,随即脸上很快挂起一个如往日一样明朗的笑,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哎,想不出来了嘛。”
“是我输了,我请大家吃宵夜,你们想吃什么?”
一长串的食物名字被报出,病房里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工藤新一和大家一起说笑,一边要大家对他的钱包手下留情。
而我站在一旁,看得最为分明,就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眼眶红了。
医院统一派发的新年小笺,宫野志保并未填写。那天探视时间结束,我趁着换班之前问她:“你不写吗?我下班的时候,可以顺便帮你挂去许愿树上。”
亲友探视的确会给她带来快乐,可对她来说,“快乐”也因为太过消耗精力,而逐渐成为奢侈品。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半闭着眼睛,我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她说,“我没什么想写下来的愿望。”
新年的太阳照旧西沉,将雪白的被单映出一片迟暮却温暖的黄。我恍然想起与她初识时,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夕阳下,她说,我也想将这份工作永远继续,可是,没有时间了。
不久前,她那本关于法医毒理学的书稿已全部完成,剩下的就是等待审批与出版。我开玩笑地说等到那时,哪怕里面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懂,我也要一本她的签名版回家收藏。
她自然应允,可又说:“也不至于全部看不懂,你可以看看后记。”
我简直为这样的“体贴”哭笑不得:“拜托,这和一篇论文只看得懂致谢有什么区别?”
书稿的完成,似乎让她了却一件心事,也少去一项牵挂。她清醒的时间逐渐缩短,因为药物陷入昏睡的时间不断拉长。工藤仍旧案件缠身,我还是总能在各个时段的新闻中看到他奔波于不同现场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宫野志保不再有精力等来他那不合时宜的探视。
输液器里液体滴落的速度,如滴答作响的时钟。时钟工作起来按部就班,从不玩忽职守,从来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论那个人拥有的余下光阴,是数年或数秒。
我帮她调慢滴速,忍不住问:“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都可以帮忙——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可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宫野志保微微扬起脸来望着我,她的眼神平和而包容,像是望着一个说要摘下月亮做宝石的顽童。
我真是个傻瓜。
她还能有什么愿望?
她当然想拥有健康,想用力去生活,想继续她愿为之献出一生的事业,还想和重要的人一起,走完这一生一回的单程道。
而其中不论哪一件,我都无法帮她实现。
任何人都不能。
我的见习期,在这个春天宣告结束。尽管我仍旧时常把“不想上班”挂在嘴边,可不知从何时起,当初那种“上班如上坟”的心情,已经悄然消失了。
曾经对我横眉立目的护士长,在转正谈话时,居然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去做手术室护士,急诊有一个职位空缺,如果愿意,可以推荐我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竟然得到了肯定。
手术室护士要求高、时间紧张、工作强度大……缺点比比皆是,但仍有许多人前赴后继。
因为显然易见,手术室最靠近生死,可以学到最多东西,获得最快速的成长——而能够站在无影灯下,在并不十分久远的从前,也曾是我的梦想。
可我却当了鸵鸟,我拒绝了护士长,说自己能力有限、肯定做不到,然后在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我将这件事告诉宫野志保,像是要为自己的胆小辩解一般,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百条不去的理由,怕苦、怕难、怕半夜被叫回来跟手术、怕出错——“抢救车里就那么几种药物,我都能拿错,谁知道我会在手术室里闯出什么祸来?”
尽管从那以后,我没有再犯过哪怕一次失误。
但这可能是我的绝症,我对“全力以赴”有着条件反射般的恐惧,我还是害怕努力过后失败、期待之后落空。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我没有说出口,如果转去手术室,我就不能再负责这间病房,宫野志保也就不再是我的患者——我甚至还很周全地想,那不行啊,没有我的帮忙,工藤新一以后怎么来探视她?
但这一点我没有说。
宫野志保安静地听我说完,最后只说:“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如果真的不喜欢,就不要浪费时间。”
“一生时间有限,要留给真正喜欢的事。”
“但是,我也必须要说……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适合、也更喜欢这份工作。”
我不禁一愣。
久病缠身的人,时日久了,最先失去的,会是眼中的光彩。我见过太多仍有呼吸心跳,却双眼死气沉沉的患者。
可宫野志保的眼睛,却仍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透彻而明亮,像是稀释得恰到好处的亚甲蓝注射液、春雨洗刷后的晴空、蓝是世界上最美色彩的佐证。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我,说:“病房也好,手术室也好,我相信你都会做得很好。”
突如其来的鼻酸偷袭了我,因为在我之前的全部人生中,从未得到过这样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温柔的鼓励——即使在我全力备考医学院时,父母也未曾对我讲过这样的话。
他们眼中,考上医学院、成为医生本就是天经地义,做不到才是反常,因此从未对我说过哪怕一句“加油”、“我们相信你”。
而认识宫野志保之后,我才开始清楚认知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本就如同高山低谷,天造之才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凡人穷其一生也力所不及。
但庸人如我,也会在某些领域天赋异禀——我最擅长把重要的事情搞砸。
在常理中,收到这样的肯定,理应要道谢、要说“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要真的加倍努力。可我对这样的善意手足无措,因为我明明是个面对机会当了逃兵的胆小鬼,我根本已经辜负了她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对宫野志保的愧疚,让我无地自容,我没有道谢,没有说晚安,没有让她好好休息,没有说明天再见。
为了掩饰心中窘迫,我自私地拿出我那熟练的自嘲,我说:“哎,不可能的啦——普通人的烦恼,你们天才不会懂的。”
可以说的话那样多,我却偏偏选了这一句。
收到消息时,我正在家睡觉,工作专属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睡得迷迷糊糊,花了可能足足几分钟,才把同事的话听明白。
宫野的病情恶化,刚刚被送去抢救,可工藤新一却怎么都联系不上。
赶去医院的路上,天文台挂起红雨,明明还是白天,却阴沉得像是夜晚。出租车上电台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上午十一时许,警方在东京都内一货仓实施抓捕行动时,仓库发生爆炸,消防署已达到现场,目前伤亡人数不明……”
“能请您开快一点吗?”我一边催促,一边不停地拨打工藤新一的电话号码,但始终无人接听。
出租车急刹着停下,我不顾倾盆暴雨就向医院里冲去,有同事看到我:“你不是晚班吗?怎么在这?”
一楼急诊大厅人来人往,我来不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轮床碾过地面的声音,雨幕中救护车爆闪灯晃得人心慌,有人高声开路:“让一让!都让一让!”
“爆炸冲击造成的内脏出血、还有多处骨折。失血性休克,去联系备血!”
“左右侧瞳孔不等大,可能还有颅内出血,把脑外胸外普外都叫下来会诊!”
“路上液体带了多少?”
“林格液500ml,胶体200ml——”
“要约CT吗?”
“来不及了,直接送手术室!”
轮床上的人应该伤得很重,轮子碾过去,地上就是两道鲜红血痕。我一边按下电话的重拨,一边侧身让开位置,擦身而过时,我看到患者浸在血污中的脸——是电话那端一直未接听的工藤新一。
雨水从我头发上滴答落下,与地上残留的血迹混作一团,外面数道惊雷落下,我感觉那每一道雷,都劈在我身上。
我不是手术室护士,即使当班,也没资格参与手术和抢救,我顶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呆坐。不断地有同事进进出出,很快我就分不清他们到底谁负责哪一边,脑子里只不断地想,我最后跟宫野志保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你这样的天才不会懂——我甚至没跟她好好说一句“谢谢”。
很快有同事联系到了宫野志保的其他亲友,我看到了之前来探病的胖爷爷、那三个聒噪活泼的高中生,可他们一来便要接收噩耗,主治医生出来向他们解释,宫野志保从前签署过无创抢救同意书,这意味着等死亡正式登门拜访的那一天,她不希望通过被切开气管、插上再也无法撤下的呼吸机的方式,来维持生命。
她签下这份协议时,我好像问过她:“工藤知道吗?”
“我和他提过。”宫野志保轻巧地将那张签好字的表格交还给我,“不过就算不提,他应该也会理解。”
但我本意是问她工藤新一会不会同意——因为人活于世,并不总能只为自己,亲人、朋友、利益相关者,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期待一个人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论以何种形式。
她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笑着说:“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不需要经过谁同意。”
“这是我的人生。”
而现在,那一天终于来到。
他们将她送回病房,等待人生最后的倒数计时。我看到戴发箍的女孩儿趴在那位老人肩头,肩膀一耸一耸,却没有发出声音,据说人最后消失的会是听觉,她也许是不想宫野志保听到哭声。
窗外的阴霾将病房一起笼罩,心电监护的声音死板而平缓,她珍视的人围绕在她身边,我却无法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我看到她搭在白色被单上的手,想起不久之前我们在楼下花园散步,面前跑过几个儿科的小患者,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飘得很远。
忽然之间,我想起儿时玩伴问过我的那个问题,便也想来问一问宫野志保,毕竟她总是见解独到,也许会有什么有趣的回答。
我问她:“你最喜欢星期几?”
她想了想,然后说:“星期五。”
“因为接下来就可以放假吗?”
她笑了笑,说:“不是。”
“是因为从前念小学的时候,我加入过一个五人小团体,我们管自己叫‘少年侦探团’。”
“每到星期五,我们就会一起聚在博士家,看电影、打游戏、约定去露营……”她说着,“是很快乐的时光。”
“而且,五也是我很喜欢的数字。”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是幸运数字吗?”
她笑着伸出手来,五指纤细修长,食指关节侧边有微微薄茧,兴许是长期握解剖刀遗留的吻痕,她说:“因为 ‘五’是一个好像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握住很多东西的手势。”
宫野志保将手指收紧,她说:“我想握紧自己的命运。”
窗外一道闪电落下,将病房短暂照亮,隆隆雨声中,心电监护发出一声平直而绵长的“滴”——随即屏幕上数字消失,变成代表结束的短短一道横。
我呆呆地望着宫野志保的那只手,视线逐渐模糊。
我想,她握住了什么呢?
再次见到工藤新一,已经是他从ICU转去普通病房以后,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救人才会受那么重的伤——但对此我已不再感到奇怪。
那天的手术从中午一直进行到晚上,他后来又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星期,几经反复,情况才稳定下来。
我在离他病床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他听到声音望过来,我们目光相交,却又同时转向了中间那短短几步距离——
两块白色地砖,两步便跨得过,我却立在原地,无法上前。因为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空白,像是永远残缺的月亮。
见到工藤新一,我仿佛才真正意识到,宫野志保是真的离开了。
人们面对死亡,总是生疏又客套,总要用一些婉转措辞来将它取代,好让它不那么面目狰狞。大家会说“走了”、“离开”、“辞世”,可不论如何粉饰,死亡就是死亡,它简单粗暴、不讲道理、尽管得到人们以礼相待,却仍不领情,不由分说便要将那些重要的人带走。
我几乎将自己的心肺翻搅个底朝天,却仍挤不出哪怕一个字的宽慰。学校和老师花四年时间教授专业知识,却从未有人教过,要如何去面对一个心碎的人——明明这才是最值得研习的功课。
工藤新一似乎看出我的窘迫,他打破了沉默,语气中甚至还带几分轻松的调侃笑意。
病房里被单惨白,墙壁惨白,就如工藤新一重伤初愈的脸色,唯一的色彩全落在他眼角,那里带着他拼命压抑、却仍泛出的一点儿红。
他像是在帮我解困,说道:“如果你是在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我的话——谢谢,但是不用了。”
工藤新一甚至还玩笑似的眨了眨眼:“这几天我听得太多了,每个人来探病,都像你一样,先这么欲言又止地看我一会,然后再开始自己的说教……”
“节哀顺变、我很抱歉、虽然她不在了但你还是要多保重、她肯定也希望你早日康复……”
“说来说去,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话,简直听到耳朵长茧。”
悲恸当前,语言从来都是弱势一方,毫不费力就能被打倒。可工藤新一说着,嘴角却不禁弯起,是我非常熟悉、也是他面对宫野志保时,总会露出的无奈而纵容的笑。
他说:“可是,怎么可能啊?那家伙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的,宫野志保绝不会这样说。工藤新一在隔离病房等待检测结果,她要我带她上去,就只为和他隔一道玻璃窗讲电话。她不会责问他为何要做那样奋不顾身的傻事,不会把担心写在脸上,不会掉眼泪。
她更不会说“一定会没事”的虚假宽慰——她像个等待恶作剧结果的坏小孩,促狭地笑话他:“我怎么会错过看你濒死样子的大好机会?”
这才是宫野志保,这才是她会说的话。
“说好要看我比她先死掉,说好下次的烟火大会带上我……”
工藤新一笑着,声音却逐渐低下去:“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生死门前走过一遭,他整个人都清减不少,宽大的病号服凸出他背后嶙峋的肩胛骨,宛若一座新起的坟。那新翻的坟土越累越高,终将堆成心口一道碑。
凝滞的空气里,我回想起从前,那时宫野志保刚入院不久,还可以自由去楼下散步而不需要看护陪同。住院部楼下有个小花园,不论设计或环境,都只能说是世上万千花园中毫无特色的一座,但宫野志保对它青眼有加,如果她不在病房,十有八九都在那里。
而那一次,有人在花园里失去意识,她正巧也在现场,医生赶来以前,是她指挥了抢救。
宫野志保曾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自己“勉强”也算是个医生,可她的“勉强”未免标准太高,因为如果换作任何人在现场,都不会做得比她更好。
疏散人群、检查患者、通知抢救室准备接收……等待过程中,她也没有浪费分秒时间,毫不犹豫就脱下自己碍事的厚重外套,跪在地上开始帮失去意识的人做心肺复苏。
我闻讯赶到时,隔着人群,远远就望见她背影,虽然身上是病号服,却好似仍有白袍加身,病症无情地侵袭她的免疫系统、身体机能,让她痛疼、无力、夜不能寐,可那一瞬间,任何人都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这些——她按压的姿势标准得可以用作教学示范,她没有哪怕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
那一刻,她不是被顽疾打倒的失败者,她是手握矛与盾,永远直面死亡,守护他人生命的勇士。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病房外的宫野志保,这像是她被疾病囿于医院之前人生的一方缩影,她专注救人的姿态,顷刻就冲垮我记忆里所有自欺欺人的阀门——明明曾经我也有梦,我不是为了家族传统而想成为医生,我梦想的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正如现在的宫野志保一样。
她是我一直追逐、却从未能摘下的那弯月亮。
急诊同事很快推着平车接收了患者,聚集的人群一哄而散。宫野志保捡起自己的外套,却发现自己手抖得无法把它穿好,这是高强度CPR的后遗症,普通人都未必吃得消,何况她还在病中。
我一路小跑上前,想将她从地上扶起,而工藤新一从另一边跑来,他气喘吁吁地在宫野志保面前停下,不由分说地先拿外套就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我就去接了个电话,怎么就——哎,我说宫野博士,知道你着急救人,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你记得自己也在住院吗?”
她不以为意地说:“看到了,也不能不管……没事。”可她一边这样说,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是未退的病态潮红,十分没有说服力。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借轮椅过来。”我说。
“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走。”刚入院不久的人,总会对坐轮椅有种本能般的抵触,宫野志保阻止了我,想用手撑地站起来,却被工藤新一按住了手臂,他在她面前蹲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吧,逞什么强?上来,我背你。”
“大侦探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宫野志保笑他,“我可不敢劳您大驾。”
“喂,说话要讲证据啊,难道我以前没有背过你吗?就上回,你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去现场,那鞋磨脚,根本走不了远路,最后谁背你回去的?”
“对,可是一个电话,就十万火急地把我从音乐厅叫去市郊的案发现场,也不知道是托谁的福。”
“……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他们的对话,总是以工藤新一败下阵来结束,他背起宫野志保向住院楼走去,路上工藤新一似乎仍感不忿,说:“好吧,虽然是我叫的,可是——我后来不是送了双新鞋给你吗?”
“没错,你送我一双可以随时装在包里的可折叠平底鞋——方便我随时加班返工。”宫野志保的脑袋靠在他肩上,因此声音闷闷的,“我可真是谢谢你、还有你那诡异的审美。”
“嫌我审美诡异,你不是也经常穿吗——你念的是口是心非专业PhD吧。”
“拜托,难道你会穿着喜欢的鞋挤电车、踩雨水、去案发现场吗。”
“……”
我跟在他们身后,宫野志保妙语连珠的打趣,工藤新一无奈又不忿的反驳,他们的笑声和交谈,一切都恍若昨日,那天天气很好,夕阳余晖倾泻而下,毫不吝啬地全部铺洒在他们身上。
如今,仍是一轮红日又西沉,一行行飞鸟自窗外飞过,它们也想要快点回家。
昏暗病房里,工藤新一背对着我,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逆光中,只剩一个漆黑轮廓。
他的声音混在暮色沉沉中,便再也分不开,像是新鲜剖出胸腔的心脏裹着温热鲜血,心肌仍在一下下收缩,黏腻血液滴答坠地,汇聚成深不见底的沼泽。
他说:“我也没有资格说她。”
“我明明也答应过她那么多事……”
“要保护她、要送她限量款的手包、要补偿她因为案件取消的休假……”
“不管哪一件,我都没有做到。”
而在旧日夕阳下,工藤新一背着宫野志保向住院楼走去,倦鸟西归,她望着天边,突然说:“我不想回病房。”
工藤新一反问道:“那你想去哪?”
她伏在工藤新一的后背上,双臂轻轻环着他脖子,轻声说:“我也想回家。”
盛大的夕阳将整个世界染成金黄,那不管不顾的柔和色彩,显得世间好像永远温暖、柔软、从不曾有任何悲伤与分离,而转角处的明天,也永远都敞亮、崭新、充满希望。
暮光夕色里,工藤新一微微一怔,然后回答:“好。”
“我带你回家。”
过于繁忙的工作,会让时间失去刻度,现在的我是手术室器械护士,果然正如其他人所说,手术室工作压力大、时间不定、经常刚打开外卖盒,因为一个电话就要往手术室跑。
那些我曾以为自己做不到的、无法承受的事,居然最后也都做得还不错。我负责准备和清点的手术材料,从未出过差错,我负责递出的器械,永远都及时而精准,会有医生看到今天是和我搭台,就说“今天你当班啊,那我就安心了”——尽管可能是客套,但我仍旧为这样的信任感到开心。
也许宫野志保说得对,我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适合、也更喜欢这份工作。
年终时,科室里颁了个最佳个人奖给我,不过只有奖励没有奖金,是个聊胜于无的安慰奖项。可惜我的父母仍旧以我为耻,并没有人为我高兴、帮我庆祝。
但是无所谓了,这是我的人生,我不再需要别人肯定,我只要对自己负责。
宫野志保那本关于法医毒理学的著作,走过漫长的审批程序,终于上市出版,我如约买了一本回家,她倒是没有骗我,整本书四百多页,我能看懂的,真的只有最后两页后记。
翻开书本,我仿佛就能听到她讲话的声音,像是簇新的手术器械碰撞托盘,我也依旧记得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像是稀释过的亚甲蓝注射液。
她写,因为时间与精力关系,未能如同预期一样,将所有想写的案例与分析全部收录,未免有些遗憾,但她还是希望这些案例能为更多致力投身法医职业的学生、从业者提供一些参考,毕竟学术研究永无止境,能帮助到其他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已经算有意义。
书页翻至最后,这本书便要结束,恍惚间,我仿佛回到那间被夕阳笼罩的病房,宫野志保背对着我,轻声为自己的著作、人生做了结语。
“我前半生跑得太快,可后半生却也停不下脚步,我追逐并战胜过时间,又被它反超并打败。时间始终有限,想要实现的事却没有尽头。”
虽然未完成,虽然很有限,虽然是很短暂的一生。
“但是,我不后悔。”
流转光阴从不停留,我曾在病房中见到的那些人,也都有在好好生活。那位仅是身形就让人担忧他身患“三高”的老爷爷,定期都会过来做体检,据说他现在格外注意饮食和运动,身体状况在同龄人中居然还算不错。
有一回他在大厅等待配药,我还听到他和身边的老人闲聊:“要少吃垃圾食品,多运动,开开心心,这样才能活久一点。”
人家问他:“活那么久做什么呢?”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笑着说:“哈哈,这么深奥的问题谁知道——但我家孩子就是这样叮嘱我的嘛!”
而曾经抹着眼泪,说也要像宫野志保一样当法医的小姑娘,不久前考取了法医病理学的研究生,我看到她在脸书上的发文,是一张她与研究院荣誉校友墙的合影,墙上陈列许多有过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宫野志保的照片自然也位于其中。
黑发的少女身披研究院崭新的白袍,站在宫野志保的相片旁,仿佛亲呢地与她脸贴脸。她对镜头露出灿烂笑容,配文里写:“和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的人、我的偶像。”
长雀斑的瘦高男孩,听说很快就要出国深造,研究方向是针对恶性肿瘤的药物研发,他说有生之年,一定要研发出可以拯救许多患者的特效药。听起来就是个漫长而巨大的工程,但我想宫野志保一定也会像从前那样,她肯定会柔和而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那个让人担忧他体重超标的男孩,则加入了警视厅,成为工藤麾下一员。每一年学警毕业、加入警视厅之前,都会有一场宣誓仪式,工藤新一竟然也邀请我前去观礼,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我混在许多父母长辈中间,看着那些眼中有光芒闪烁的年轻人,不禁恍然生出一种看着自己的小孩长大成人、并为他骄傲的错觉。那些年轻人穿着笔挺崭新的制服,在阳光下信誓旦旦地宣誓,要永远守护人民与正义,他们声音那样洪亮,震得我耳朵都痛了。
这样大声,你听到了吗?
至于工藤新一,我上个月还见到他,他被嫌疑人的子弹击中肩膀,子弹再偏几毫米,那只手可能都要废掉——我听说他住院,下了手术就跑去探望,多年过去,他的功勋、伤病与年岁一同增长,唯有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当初那个问我“我知道探视时间过了,但你能不能带我进去”的年轻警官,那个年轻人有一双从未被任何事污染过的蓝色眼睛。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跟一个皮肤黝黑的人讲话,大概是他的朋友,他说:“哎,你不要那么激动,这不是还差了几毫米吗,又没事,还挺走运。”
他的回答引起了这位黑皮肤朋友的强烈不满,他用一口情绪饱满的关西腔狠狠教训了工藤新一,简直出口成章,旁人完全插不上嘴。
“我看你根本是关东名笨蛋”、“我真是服了你”、“走你个大头鬼的运”——诸如此类,虽然气势十足,但怪没新意的。
我想,宫野志保肯定会有更好的措辞,如果她也在场的话。
工藤新一的床头还放了本杂志,不知道是谁带来给他解闷的——上面做了一期以他为中心的专题,回顾了这位警视厅中流砥柱从业以来的大小案件,做得图文并茂,好不热闹。探视时间结束我便离开病房,走到一半,却又记起来时,有同事托我向他告知明天约好的检查时间,便又重新折返。
我看到工藤新一靠在床边,那本杂志翻在其中一页,上面印着的一张黑白旧照,我也曾在网上见过——那是他,或是他与宫野志保共同的起点,他们的第一案。
在镁光灯和录音笔的围追堵截下,不过二十出头的工藤新一拉着同样青涩的宫野志保,哪怕再长焦距的镜头,也框不住他们转身离去的洒脱背影,因为他们注定要去往更远的未来,要奔赴一场更盛大的冒险。
工藤新一看到我,说:“时间过得真快。”
我只能沉默地点头。
我看他手指在那张黑白旧照上摩挲,随即用掌心与它相贴,那样亲密无间,宛如一个迟来太久的拥抱。
工藤新一说,其实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想回头去看,这才刚好避开要害。
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相信人死如灯灭,唯一留下的,只有留存于生者脑海中的回忆,所以那些还记得的人,就要活得久一点,这是我们的使命。
但像工藤新一这样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以想念为名,我们就是可以做很多没有根据、没有道理的事情。
因为我也很想她。
可工藤新一却又说:“说起来好像有些奇怪……这些年来,我好像并没有特别想念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合上那本杂志,一起被合上的,是那张画面模糊的黑白旧照,和再无她在旁的后半人生。
他说:“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我看他轻轻闭上眼睛:“我想和她好好说一声再见。”
关于我,尽管仍旧乏善可陈,但多少有些变化:我下星期有一个高级职称考试,还要负责带新来的实习生,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拆成两半来用。我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满脑子都是快点退休——恰恰相反,我也想要将这份工作永远继续下去,直到无法继续的那天为止。
又是一天日落,明明是太阳的末日,却能为世界带来万分柔和的温暖色彩。我走过楼下平平无奇的小花园,曾经我在那里注视过一个单薄又坚定的身影——这份回忆,将在我心里永远发光,远比千万个太阳更加温暖明亮。
太阳落山了,会有月亮升起。
你看到了吗?
—The End—
“伟大的人物只要存在就会发光,照亮周围人的心灵,消失的时候,必将会投下重重的影子。“——吉本芭娜娜《厨房》
之前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这句话,就写了这篇。
字数管理再次失败,没想到这么长……晚安!
【无间道的荣仁澄】
(一些碎碎念罢了)
铁三角真的妥妥的BE美学啊😭
谍战三巨头,俩卧底,一个边缘人,三个人惺惺相惜,相聚的时间如此短暂,等不到再次见面,有的人就已经再也来不了了……
死亡总是突如其来,让人难以接受,阿昌、黄sir、阿仁、杨锦荣,他们不应该就这么死了,但现实好像就这么残酷。想起来杨锦荣对着摄像头说“兄弟,你是对的”,他是否早就准备好赴死了呢?
都说事情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事情,但是这些警察用他们的侠肝义胆改变了一些事情,他们的脚步从未停止,不管做什么,心中那句“我是警察”永远不忘。
谢谢警察。再见警察。
P2真的太戳我了哈哈哈哈。从来没意识到梁朝伟可以这么受�...
【无间道的荣仁澄】
(一些碎碎念罢了)
铁三角真的妥妥的BE美学啊😭
谍战三巨头,俩卧底,一个边缘人,三个人惺惺相惜,相聚的时间如此短暂,等不到再次见面,有的人就已经再也来不了了……
死亡总是突如其来,让人难以接受,阿昌、黄sir、阿仁、杨锦荣,他们不应该就这么死了,但现实好像就这么残酷。想起来杨锦荣对着摄像头说“兄弟,你是对的”,他是否早就准备好赴死了呢?
都说事情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事情,但是这些警察用他们的侠肝义胆改变了一些事情,他们的脚步从未停止,不管做什么,心中那句“我是警察”永远不忘。
谢谢警察。再见警察。
P2真的太戳我了哈哈哈哈。从来没意识到梁朝伟可以这么受🤤我愿称之为霸道总裁与小混(娇)混(妻)
P6绝对是一大泪点了,萧索的气氛,阴沉的天色,冷冽的海风,搭配上十分悲壮的音乐。哭😭😭😭
刘建明真的血厚!耗死了这么多人,自己崩了自己一枪都没死!
【秀零】安全词
“我可能控制不住,”赤井秀一神色平静,汗却从他额角滴滴往下落,“给我一个安全词,零。”
降谷零摇摇头,安抚地环住他的背,说:“没关系的。”
赤井秀一加重了语气:“零,安全词。”
降谷零阂上眼,在赤井秀一咬牙逼迫自己离开他的怀抱前,终于吐出他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说的两个字:
“莱伊。”
*****
那晚赤井秀一做得很狠,是那种差一点就可以归结为“粗暴”的狠,但降谷零仍然一次都没说出过那个诅咒般的字眼。
他放纵自己沉溺其中,哭叫到最后只能发出弱不可闻的呻吟,但一次次念的还是“秀一”、“秀一”和“秀一”。
直到赤井秀一真的变回了“秀一”为止。
————...
“我可能控制不住,”赤井秀一神色平静,汗却从他额角滴滴往下落,“给我一个安全词,零。”
降谷零摇摇头,安抚地环住他的背,说:“没关系的。”
赤井秀一加重了语气:“零,安全词。”
降谷零阂上眼,在赤井秀一咬牙逼迫自己离开他的怀抱前,终于吐出他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说的两个字:
“莱伊。”
*****
那晚赤井秀一做得很狠,是那种差一点就可以归结为“粗暴”的狠,但降谷零仍然一次都没说出过那个诅咒般的字眼。
他放纵自己沉溺其中,哭叫到最后只能发出弱不可闻的呻吟,但一次次念的还是“秀一”、“秀一”和“秀一”。
直到赤井秀一真的变回了“秀一”为止。
———————————
后记:
稍微解释一下背景。
像秀这次,更多是源于精神层面上的轻微崩溃。
他需要理解,需要发泄,需要爱。
所以他需要零。
零全都给他了。
必入歧途(04)
*《无间道》系列衍生,杨锦荣×原创女主
Warning:内容来源除了电影无间道三部曲与同名小说,还大量参考其他作品与真实事件。大部分内容为作者的捏造与魔改,ooc有,bug多,缺乏常识,请勿对号入座。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本文仅供同好内部小范围娱乐。
*同名BGM来自不才《必入歧途》
第四章 寒枝
一九九二年末,新任港督彭定康在政府宪报中公布了要对香港传统政治体制进行“根本性改变”的“代议制改革”方案,香港再一次成为中英两国交锋的战场。渐趋公开的分歧、论战与对抗如同厚重的云翳,沉沉地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然而这一切对于陈永仁来说,都只不过是遥远得仿佛来自另...
*《无间道》系列衍生,杨锦荣×原创女主
Warning:内容来源除了电影无间道三部曲与同名小说,还大量参考其他作品与真实事件。大部分内容为作者的捏造与魔改,ooc有,bug多,缺乏常识,请勿对号入座。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本文仅供同好内部小范围娱乐。
*同名BGM来自不才《必入歧途》
第四章 寒枝
一九九二年末,新任港督彭定康在政府宪报中公布了要对香港传统政治体制进行“根本性改变”的“代议制改革”方案,香港再一次成为中英两国交锋的战场。渐趋公开的分歧、论战与对抗如同厚重的云翳,沉沉地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然而这一切对于陈永仁来说,都只不过是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微弱杂音罢了。
他时常回想起在黄竹坑的最后一个下午,阴雨连绵数日之后天空终于放晴。他立正站在黑板前,指尖扣紧了警帽的硬质帽檐。叶sir倚着桌子望向窗外,操场上一群学警正操练而过。
“当警察一定要身家清白。虽然你跟着母亲姓,这么多年和倪家都没有往来,但你和倪永孝始终拥有同一个父亲,这已经违反了不得虚报个人背景的校规。”
半个月前,在向黄志诚推荐陈永仁时,叶sir是以伯乐遇上千里马的心态去想,没料到此时此刻,他却泛起一种亲手把陈永仁送进火坑的内疚感觉。他咬一咬牙,硬着心肠把话说完:“27149,我必须革走你。”
尽管早已有所准备,但在听到判决的那一刻陈永仁还是鼻头一酸。他红着眼睛,倔强地不肯开口答是。叶sir转过脸,嘴角下撇,仿佛对此结局同样于心不忍。他的声音混杂在学警们的口号与踏步声里,模糊得像是陈永仁看不清何去何从的明天。
“但你走之前,先见一个人。”
“还想不想当警察?”
“我还能做警察吗?”
“只要你给我一个好的理由。”
一九九三年的平安夜,陈永仁首次入狱,当天晚上就与曾结下梁子的混混傻强一伙大打出手。狱警过了好一会儿才赶到,他一瘸一拐地走出牢房,嘴角流血颧骨乌青。其他监狱的囚犯见有人受伤,纷纷凑到铁栏前吵吵嚷嚷地看热闹。紧随着出现在走廊的是傻强,他比陈永仁伤得更重,被医务人员用担架抬出,奄奄一息。
凌晨四点,陈永仁躺在医疗室内辗转反侧。他已经患失眠症很久了,在仅有的睡眠中也常常做噩梦。他总是梦到自己被警察追捕,警察的脸一直在换,有时是黑道中的同伙,有时是黄志诚,有时,是他自己。
“27149,你要接受的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任务,清楚吗?”
当时的陈永仁面对黄志诚并非没有犹豫过,可是摆在他眼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离开警队,一是接受任务。他选择接受,因为卧底至少在骨子里还是个警察。他决定踏上这条远离警队的征途,希望绕着地球走一圈后,最终可以回到原本想去的起点。
起初黄志诚没有告诉他自己终极目标是将倪永孝缉拿归案,因此陈永仁也天真地以为只要立下足够多的功劳,三年后就能够自然恢复警员的身份。他遵从黄志诚的指示加入了盘踞在旺角的偷车团伙,学着去做那些在过去为他所深恶痛绝的事——溜门撬锁,威胁恐吓,挥舞棒球棍砸坏不交保护费的商贩的谋生工具,以此换取黑帮众人的信任。
可是愈是拼搏,跟敌对团伙斗殴,被警察拘捕的机会自然愈多。旺角是警方要严厉打击的犯罪黑点,陈永仁跟随老大从早到晚四处犯案,多次被警员追捕。唐楼楼梯底是少数他能藏匿的避风港,他把身体蜷缩进角落里,胆战心惊地听着不远处警员们奔跑的脚步声匆促而过。
他在深夜给黄志诚打电话,说自己撑不住,一边防警察一边还要躲流氓。黄志诚从来没有因为睡眠被打扰而发怒,但他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根本不是陈永仁想要的东西。撑?怎样撑?他黄志诚怎么不来撑撑试试看?
陈永仁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想象出天花板尖尖的四角。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飞虫。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最终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他拼命地挣扎,但越挣扎网就缠得越紧,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他无声无息地死去了,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活过。
大概是麻药的药效过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傻强痛苦地呻吟起来。但他立刻意识到发出响动会招来狱警的呵斥,连忙咬住被褥,声音也变得含混不清。
“怎么,打得你这么痛吗?”陈永仁决定和他说话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傻强哼了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两天后黄志诚来看望他。戴着墨镜的督查依旧派头十足,隔着铁丝网递过两盒香烟的鬼祟动作却颇为熟练。面对对方的慰问陈永仁一脸冷漠,但在他的心底里,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又过了几天,陈永仁独自在监狱的篮球场上练习投球。傻强撑着拐杖与一众手下不动声色地把球场包围,手中暗藏削尖了的牙刷。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突然从旁走出拦住了众人。他姿态恭敬地侧过身,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正背着手站在场边。傻强神色大变,连忙拐过来规规矩矩地低头叫了一声“三叔”。
三叔,就是倪坤的弟弟,倪永孝的三叔。
陈永仁惊讶地凝视着三叔,心中泛冷:倪永孝是否一直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三叔面无表情地回望向陈永仁,半晌,他迈步向陈永仁走去。
“倪生叫我进来看顾你。”
“就这么简单?”
三叔微微垂首,再抬头时露出一个浅淡到几近于无的微笑:“你出狱以后,倪生还想继续看顾你。”他顿了顿,“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有兴趣回来帮手家里吗?”
陈永仁沉默不语,径自转身继续投球。
又是一个无眠的长夜,陈永仁在囚犯们酣睡的呼噜声里侧卧着眺望窗外的星空,他在犹豫是否要把三叔的邀请告诉黄志诚。毫无疑问,黄志诚得知后一定会指派他进入倪家。而想要扳倒倪家这棵大树,很显然他的卧底生涯会变得更加漫长。
黄志诚是否从一开始就看中了这点?陈永仁苦笑,就算是又如何?他仍能算得是他陈永仁的恩人,在他身陷绝望境地时大发慈悲地递出救命稻草。尽管只是一根稻草而非什么美好的橄榄或月桂花枝,可难道他还能期待更多吗?
突然,陈永仁在嘈杂的呼噜声里听到了低低的哭泣。他循声望去,看到傻强正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不住地耸动。
陈永仁心软了。他跳下床,坐到傻强身边,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爸爸今天死了,他一向最疼我的。我就去和阿sir讲……能不能让我出去买个叉鸡饭拜一拜他?结果阿sir对我讲:‘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坐监?坐监就是,就算你老爸死了,也不能让你出去拜,明白了吗?赶紧走吧。’”
听得出来,傻强是真的非常伤心,和前几回陈永仁与他打交道时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陈永仁有些同情他,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没料到傻强竟坐了起来,像个小孩般紧紧搂着他,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陈永仁再一次看向天花板尖尖的四角,心下茫然。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倪坤,那个给予他一半生命的人也是他与母亲一切痛苦的来源。直到这时陈永仁才发现自己迟疑的真正原因——他还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亲手把倪永孝绳之以法。
地狱正缓慢地在他脚下开启门扉。
“抱歉,我第一次来这里,请问财务处怎么走?”
刘建明在总署的走廊上拦下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警员。他自认为语气诚恳,笑容也和善,况且只是回答问路这样举手之劳的小事。在等待对方作答的间隙,他留意到这位穿着笔挺黑西装的警员并没有像自己与大部分同事一样将委任状夹在左胸口,这多少有些奇怪。便衣通常不会如此细致地打扮自己,他们要追求的是能不引人注目地融入市井中。
“从这里走到底,上五楼,左手数第三间就是。”
黑衣警员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是相当斯文有礼的态度,刘建明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不自在。他笑着谢过对方,朝着目的地快步走去。
时间往前推二十年,那时候他还被大家叫小明。他在新发村出生,后来搬往大兴村。和那个年代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他在学堂的成绩不佳,对自己的前途更是缺乏规划,在校内就整日与黑社会分子厮混。如果说他空虚的生命里还有什么事是值得认真对待的话,那便是Mary了。尽管Mary是黑社会小头目韩琛的女人,但他仍克制不住对她的迷恋。
一九八九年五月,他远在加拿大的外公去世,给独生女留下了一笔相当丰厚的遗产与物业。虽然已经二十年没有来往,但随着九七的临近,香港人心浮动,刘建明一家打算利用这个恰到好处的机会办理移民。为了不让这个顽劣儿子的黑社会身份影响申请,他的父母决定将他留在香港。
这样对他来说反而更好,刘建明想,他根本不愿意去加拿大。离开香港,他便再也看不见Mary。
Mary说,韩琛要出尖沙咀大展拳脚,问他有没有兴趣跟随他。
对刘建明来说,加入黑社会只不过差个仪式,为韩琛做事倒是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谁会愿意在情敌手下讨生活,听着他对自己吆五喝六?然而想深一层,假若跟随了韩琛,在以后便有更多机会接触Mary……
他曾有过很多次反悔的机会,但每次一对上Mary那双美丽的眼睛,他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答应她跟随韩琛,答应她刺杀倪坤,答应她去警队做卧底。一九九一年的六月烈日当空,青松观的佛像用悲悯的眼神注视着这个神色飘忽的十九岁少年。随着韩琛举杯的动作,清亮的钟声响彻寺庙内外。
虽然对韩琛感情复杂,但刘建明很认同他说的一句话:出来混,是生是死该由自己决定。一开始他确实对白道身份感到惶恐,不过逐步适应后,他慢慢体会到了新生活的美妙之处。
刘建明步履轻快,楼梯很快到了尽头。他依照着那个黑衣警员的指示找到了财务处敲门进入,懵然不知在并不那么遥远的将来,对方将与他展开一场以性命押注的赌斗。
尽管这时他们连彼此的姓名都尚不知晓。
杨锦荣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桌上已经多了好几份需要处理的报告。他盯着像花瓣一样散开的粉红色文件夹封面看了半晌,决定还是先去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分配下来的工作量并不会因为他是个初入总署的新人而减少。恰恰相反,这或许是提拔他的人用以考验他的方法之一。回归之前的过渡期也不剩下几年,警局内部人事变动频繁,甚至整个部门都会被更名、改组、直接解散。杨锦荣得以乘上这一轮东风进入总署,说来还要感谢他的下属陈俊。
杨锦荣眼中的陈俊是个十足的笨蛋,空有一副精明能干的外表,实际上只是个空心皮囊。那时的他常常因为才华无处施展而心情恶劣,不愿意与同事过多来往。然而陈俊似乎对他的冷漠不以为意,依旧时常邀请他去酒吧喝一杯。某天杨锦荣百无聊赖,就决定跟他去一次。
几杯黄汤下肚,陈俊已是醉眼朦胧,说出来的话漫无边际。大概当时杨锦荣看他的眼神太过不屑,他突然凑近上来,神秘兮兮道:知道我何以屡建奇功吗?小朋友,你循规蹈矩如何出头?”
杨锦荣不想表现出自己被说中了心事,但陈俊既然敢这么说,想必多少有些旁门左道的方法。于是杨锦荣将他灌醉,又对他满口称赞阿谀奉承。飘飘然之下,陈俊透露出自己与一名叫韩琛的黑道有暗中联系。
韩琛,不就是倪坤的手下吗?杨锦荣立即想起了同样傍上倪家的陈永仁。
第二天,他直接要求陈俊带他去见韩琛。陈俊满脸错愕,完全忘记了昨晚自己说过什么,百般抵赖。见他不肯,杨锦荣便要挟说要向上司告发他的恶行。陈俊胆小如鼠,只有应承。
其实杨锦荣也明白,自己手上无凭无据,根本奈何不了陈俊什么。要求他带自己见韩琛更是危险之举——陈俊要带他去见韩琛,当然先得问过韩琛的意见,只要韩琛一追问原因,那个笨蛋就会把被要挟的事一五一十倒个干净。这样摆在韩琛面前的会有三个选择,一是见他,二是杀了他,三是连陈俊这个口没遮拦的家伙也一并干掉。
但杨锦荣并不后悔冒这个险,因为韩琛选择见他。与他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黑老大不同,矮矮胖胖的韩琛看起来相当平易近人。说难听点,他像是会敞着怀在公园里和阿伯们下棋的那种普通大叔,这令杨锦荣多少有些失望。当然,往后他才领教到韩琛的厉害。
凭借着韩琛提供的情报与自身的才能,杨锦荣在警队内的表现更加亮眼。没过多久,乙部门高级助理处长许奕辉一系便向这个初显锋芒的年轻人伸来了橄榄枝。他先是以临时借调的名义进入总署,在刑事情报科短暂停留后正式转入了由林家骐负责的政治部。不乏有眼红他得到高层青睐的人讽刺说现在进政治部和被调去斯旺西的交通管理中心*没什么区别,毕竟人人都知道这个部门不可能保留到九七后。但杨锦荣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相反,他更为努力地工作,甚至有时会让顶头上司都看不下去,催他早些回家休息。
等到手头的公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又是华灯初上了。他本觉得今日收工还算早,却突然想起几天前约了沈南桑喝酒——要是路况好说不定还能及时赶到,但今天是周五……
女医生倒没有责备他的姗姗来迟。杨锦荣觉得她的样子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赴约。他在她身边坐下,短暂的思考之后要了一杯曼哈顿。
“新岗位似乎很辛苦啊?”
“职责所在嘛。你呢,最近如何?”
“也差不多吧。比Houseman时期稍微好了一点点,至少不会因为实际情况与教科书不同在手术台前惊慌失措了。”
酒精点起的火焰在他上下颚之间横冲直撞,让人很难相信这是由一位贵妇发明的配方*。视野边缘,沈南桑的嘴唇因为被酒液濡湿在灯光里微弱地闪亮着。她纤细修长的十指交叉成梁桥撑起下颌,侧影线条优美雅致得像只天鹅。他不禁想象了一下对方能如何“惊慌失措”——举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在手术台边崩溃地大喊“我做不到”?
别开玩笑了。
“师傅最近倒是比我还忙些,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医改的专业人士咨询会吧。”
她微微睁大眼睛:“消息很灵通嘛阿sir。”
杨锦荣浅笑:“报纸上都写了。”
女医生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那帮记者不会已经在用庆功的口吻写稿了吧。我看师傅每次回来脸色都阴阴的,虽然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这种偏行政的事……总之,想必需要考虑各种情况。”
这是事情会拖上很久的委婉说法。
杨锦荣放下空了大半的酒杯。他本该对这种在私人场合还保持着部分迂回的态度感到不满,但沈南桑或许正因此聪明地与他保持着暧昧又不至过线的距离。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的异性缘就非常好,而这又惹来同性的嫉妒。矛盾的是人们对优秀的人总怀有过剩的宽容,因而他没有朋友这一缺点在大多数情况下会被选择性地忽略,对异性漫不经心的态度也一样。他从不主动追求谁,毕竟只要他想便不会缺少女伴。这种行事习惯无论怎么看都很难称得上是负责任,但照样有女人前赴后继地贴上来。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无非建立在向对方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基础上,索取性,索取利益,索取情感。性于他而言太唾手可得,情感又太模糊难以界定,只剩下利益的联结,计算得当的话能稳定地维系。
杨锦荣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之所以不讨厌和沈南桑来往,是因为对方的思考方式和自己十分相似,而且她的职业也让他无须抱有额外的警戒心。
大提琴和钢琴的灵巧跳跃*换下有些忧郁的蓝调口琴。他重新拿起酒盏与女医生碰杯,碎冰撞上玻璃壁泠泠作响。下一杯喝什么呢?不如就血腥玛丽好了。
TBC.
*来自《是,大臣》S1E5的梗。
*在美国东部流传的说法是,英国前首相丘吉尔的母亲珍妮是曼哈顿酒的发明者。她生于美国,是纽约社交界的知名人物。据说,她在曼哈顿俱乐部为自己支持的总统候选人举行宴会,就用这种鸡尾酒款待客人。由于这款酒口感强烈而直接,也被称为“男人的鸡尾酒”。
*脑补的曲子是《La Cinquantaine(金婚式)》,是著名法国作曲家吉恩·加布瑞尔·马利在1887年为大提琴与钢琴所写的一首著名乐曲。下文提到的血腥玛丽鸡尾酒同样诞生于法国。
年夜饭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啦~祝愿大家新春愉快w
「是你吗?手执鲜花的一个。
你我曾在梦里,暗中相约在这夏。」
想过好几个版本的文案,比如“给我玫瑰,前来参加丧礼”,比如“恐怕,我是你的尸体衣裳,非婚礼华服”,比如“尘封入海吧”。应该说每一句都能体现我在约稿的时候对这张画的构思……沈南桑拿着的白玫瑰象征着葬礼,杨锦荣手捧的红玫瑰是有关幸福未来的幻梦,而背景是临海的浅滩——那也是浩园遥望的地方。
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用夏日倾情的头两句,大概是因为两位主角的神情看起来都不那么悲伤,让我觉得文案也应该含蓄一些。或许故事并未戛然而止在那个冰冷的冬季,他们仍在走向未来,走向某个遥远的约定的仲夏。
到底哪个结局才是梦呢,如今唯有以“晚安”作别。...
「是你吗?手执鲜花的一个。
你我曾在梦里,暗中相约在这夏。」
想过好几个版本的文案,比如“给我玫瑰,前来参加丧礼”,比如“恐怕,我是你的尸体衣裳,非婚礼华服”,比如“尘封入海吧”。应该说每一句都能体现我在约稿的时候对这张画的构思……沈南桑拿着的白玫瑰象征着葬礼,杨锦荣手捧的红玫瑰是有关幸福未来的幻梦,而背景是临海的浅滩——那也是浩园遥望的地方。
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用夏日倾情的头两句,大概是因为两位主角的神情看起来都不那么悲伤,让我觉得文案也应该含蓄一些。或许故事并未戛然而止在那个冰冷的冬季,他们仍在走向未来,走向某个遥远的约定的仲夏。
到底哪个结局才是梦呢,如今唯有以“晚安”作别。
P2是杨·奥菲利亚·锦荣(大雾)
开玩笑的,其实灵感来源还有廖伟棠的末世吟啦。细节上取了一点“坚硬的世界像盐凝结在她海水起伏的衣襟边缘”和“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百合花盛放”这两句的意象。而整体大概可以用这段概括吧:
「“我的爱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如今你已不用再问,
“她死去的时候三十一岁。”
晚风吹散了对你的回忆,
我烧毁了你隐秘的诗稿、失落的爱
和写不完的信,
我在你的墓地草草埋葬了我的一生。」
【无间道Ⅲ/扯谈YY向】杨锦荣个人/CP主荣仁
趁着使徒行者的热度又卖出去一份无间道,重拾了对杨Sir的迷妹之心…
无间道,每一部都超喜欢。第三部看得最多就是因为有杨Sir…我也想正正经经地分析一下杨Sir个人但是:
对唔住,我系腐女【阿仁/杨Sir脸
中心思想大概就是“杨锦荣真TM苏+杨锦荣这一角色完全是为陈永仁而生也因陈永仁而死”
↓大体顺序按照电影来,部分联系小说,穿插我的脑补脑洞(严重CP脑瞩目,不喜右上),大量GIF和JPG注意…↓
↓为何我在新浪博客发图LOF还能和谐啊,心疼我..................
趁着使徒行者的热度又卖出去一份无间道,重拾了对杨Sir的迷妹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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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唔住,我系腐女【阿仁/杨Sir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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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我在新浪博客发图LOF还能和谐啊,心疼我的排版还是看新浪文章吧↓
然而文章里显示不出链接→为什么不给刘建明一个机会
【晏周】溯洄
chapter 3
*穿越文‖当HE线后的晏回到过去的故事
周翔被人用力抱紧后很快松开,紧贴的温度却好像一直残留不散,蔓延触动直向心底。心脏跳动的快了两拍,他不自觉回头去看,只一眼就怔愣起来。
当一张含着夏日里薄汗的脸庞撞入眼前,懒懒的夏风吹过他遮在额上的发,少年瘦高的身影蒙了层树翳,斑驳碎痕带着跳跃的光点在他周身旋绕。...
chapter 3
*穿越文‖当HE线后的晏回到过去的故事
周翔被人用力抱紧后很快松开,紧贴的温度却好像一直残留不散,蔓延触动直向心底。心脏跳动的快了两拍,他不自觉回头去看,只一眼就怔愣起来。
当一张含着夏日里薄汗的脸庞撞入眼前,懒懒的夏风吹过他遮在额上的发,少年瘦高的身影蒙了层树翳,斑驳碎痕带着跳跃的光点在他周身旋绕。
周翔看见那个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少年,沉默望着他,眼眶却陡然红了一圈。
半晌才露出几乎算得上落寞的笑,眼底染着一圈圈名为珍视的光,像是重新窥见某个不为人知的美梦一角。
他的喉结滚了滚,话在喉间吞咽几次才抖着嘴唇,声音透着暗哑,几近哽咽,两个字,却像是跨过岁月的某种呼唤,“周翔。”
周翔。
我终于,重新找到你了。
晏明修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带讶异的人,舍不得移开半分视线,又怕自己过分炽热冲动的反应,吓到初见的周翔。虽然在他这里,已经是几度重逢。
周翔缓了好半晌,才从他美到极富冲击力的样貌中醒神,那股悸动却还一直充斥于胸腔,让他抬手按上了胸口,那颗因为第一眼看见一个陌生人,就震动不已的心。
他心底自嘲,总不至于看见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陌生人,就忘了两人不过一面之缘。
周翔有些惊讶自己莫名的心悸。他犹豫了一会,“你来找谁吗?”
重新听见熟悉声音的晏明修,手上猛然攥紧了行李箱上的细杆。一直挣扎在心底的虚幻陌生感,在看到周翔时候,通通化作了夏天里一场轻柔的旋风,轻飘飘碾作齑粉。
因为他找到了自己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意义。
从现在开始,从第一面开始,一切都与之前全然不同。是磨亮崭新,熠熠生辉,面向永远朝阳的再一次。
是再也不会有遗憾的,前一世求之不得的重新开始。
脑海里属于过去的记忆一幕幕闪现,他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怀着心动,拥住周翔后,在看见那张毫无相似之处的脸庞后,又是怎么幻灭了心情,恶语相向。
算不得美好的回忆却是他自欺欺人,疯了一半的三年撑下来的微一可能。
他压下那些叫嚣着的回忆,在人专注询问的视线下,手心都冒出了汗滴。整个人过分激动又强压冲动,连一张脸都是夏天里渲染的汗津津,倒真像个初逢心动的少年。
“是周翔对吗?我来找周翔。”
周翔这下真的愣了,他一个幕后人员,做了武替,有时连名字都露不了几次,哪里会有人特意到了剧组来找他。
他笑了下,“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个武替,你要找的可能是同组的明星吧。”
晏明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像藏了片星星。凉薄寂寞的眼底,忽然带了笑意,一瞬间剥开阴翳,刺破黑暗。
他嘴角慢慢扬起几分,不加掩饰的灼热和耀眼,剧组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都因为这明亮过赤阳的笑容凝滞下来。
自从他来了,就一直移不开眼睛的化妆师米优更是差点把粉盒扣了。
老天,真的有这么笑起来不让人活的人存在吗?
他说了所有人都不相信的话,“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好多年了。”
只有他自己在心底补充——
也是你唯一的爱人,和你在一起好多年了。
周翔更是惊得微睁大双眼,想说什么又被堵回了喉咙。
他干一行这么久,从来都是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才有这样众星捧月,簇拥而来的待遇。那些艳羡的,爱慕的视线毫无保留,倾注在荧幕上的他们。
又哪里会有人分出一点注意,去看阴影下默默工作的他们?
巨大的惊喜和惴惴不安,怕他认错人的尴尬与说不明的欢欣,鼓动着一颗原本平静的心。
也让周翔难得有些困窘,“谢谢了,你……”
他本想再说什么,却被少年认真到只看着他一个人的眼睛,抹尽了不安。
那双跃动着喜悦,以及种种深沉到他看不懂的情绪的眼睛,无声地向他诉说着真诚。
纤长的睫羽上带着鸦青乌黑,被盛夏里斑斓的阳光勾勒线条,咽下了所有的哽咽,他庄严静肃到几近承诺,“我找你好久了,”到底没忍过片刻的酸涩,颤音下一字一字重复,“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我看了当年你的一场电影,就一直很喜欢你。”
“里面你是一个侠客,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角色,特别喜欢。”
那个上一世纠缠讥讽他半生的荒唐理由,撕裂他所有年少欢悦期许,又满怀恶意的玩笑,这辈子终于可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堂堂正正,热烈自然地告诉那个背影的主人。
不存在命运弄人的无奈,只有一个怀着年少慕艾的粉丝,向点亮他整段年少的偶像静静诉说指引他蜿蜒岁月里,溯源而上的光。
周翔被他不似假象的话打动良久,才勉强按捺下真的有人因为一场陈年老戏,连正身都不曾出现的背影而跨越山河,前来找他的欢喜,眼睛却不自觉噙上了笑意。
“那真的谢谢你,我没想到我一个武替也能有粉丝。那场本来是没有打算露我名字的,你能发现真的不容易了。”
他没发现晏明修因为他一番话和不加遮掩的笑容而翻滚情绪的眼底,只是听见导演在那头不耐呼喊后,应了一声,又歉意的同他说,“一会可能要拍很久,你不用——”
晏明修斩钉截铁回了一句,“我在这等你。”不顾周翔愕然神情,毫不吝啬笑容的轻轻开口,“我在这等你拍完。”
就像上一世无数次一样。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晏明修拎着行李准备走到一旁等他的脚步顿了顿,默然片刻才说了一个名字,“晏明修。”
晏明修。
周翔把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几遍,涌起的奇异的熟悉感让他有些无措,只是一个名字都能引得心湖涟漪骤起。
明明只是第一面啊。
他回头看见树荫下安静等他的少年,夏风卷着边,也在他这里驻停脚步。
“诶,翔哥,你认识他?哪家的新人,这也太帅了点。”
周翔轻轻拍了怕米优的头顶,“不是什么新人,”他脸色复杂地回了一句,“是我的粉丝。”
米优猝然睁大的眼,和不敢相信的视线都让周翔感到有几分好笑,余光依旧是不发一言坐在那里,却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晏明修。
心里说不清斩不断的情绪,让他从晏明修那边移开了视线,握着剑柄的手攥紧,深吸一声,全身全心投入工作之中。
只有晏明修全然漠视那些探究视线,全神追逐着那道潇洒挥剑的身影,视线饱‖涨到几乎堕泪,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的合拢,像在妄图抓住些什么。
以至于众星捧月,姗姗来迟的大明星,就看见平时那个会因为他到来而满眼欢欣雀跃的小舅子,正端端正正坐在树荫下廉价的塑料凳子上,一身昂贵运动服染了一大团灰渍也全无感觉。
只是把所有视线锁在镜头前一遍遍挥舞长剑的人身上,他过来了,全剧组的人都满脸笑意的欢迎,连柴米不进的导演都勉强挤出笑容。
唯独他,安安静静坐在剧组树荫下,一切响闹充耳不闻,半点眼神都欠奉。
眼睛里追逐的,仿佛就是他的全世界。
tbc.
【她时刻】她做过的
她是独生女 也没有被重男轻女过
却对性别问题特别敏感
————————————
小学三年级,父母离异,她觉得并没有什么。
父母没什么问题,只是不搭。
初二,她在英语报纸teens上读到艾玛沃特森在联合国大会上的讲话。
回去在网上看了那段演讲,抄下了全篇演讲稿。
初三,她坐公交车被两个中年男人调笑,内心愤怒,下车,等下一班。回家之后委屈流泪,没人理解。
“这么点小事至于么?”
作文第一次写到父母离异,被母亲知道。后来撕了那篇高分的作文。从此作文中再未提及。
高中,作文素材大多都是女性。
李清照,伍尔夫,波伏娃,华春莹,叶梓颐,金斯伯...
她是独生女 也没有被重男轻女过
却对性别问题特别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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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三年级,父母离异,她觉得并没有什么。
父母没什么问题,只是不搭。
初二,她在英语报纸teens上读到艾玛沃特森在联合国大会上的讲话。
回去在网上看了那段演讲,抄下了全篇演讲稿。
初三,她坐公交车被两个中年男人调笑,内心愤怒,下车,等下一班。回家之后委屈流泪,没人理解。
“这么点小事至于么?”
作文第一次写到父母离异,被母亲知道。后来撕了那篇高分的作文。从此作文中再未提及。
高中,作文素材大多都是女性。
李清照,伍尔夫,波伏娃,华春莹,叶梓颐,金斯伯格,叶嘉莹......
喜欢《红楼梦》,喜欢每一个塑造出来的女性形象。
尤其是薛宝钗。
「很多亲切,优雅,都是经历挫折,教训后所谓的成熟,甚至是世故,它是一种自保,它背后其实是一种沧桑。」
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致郁的电影。
《三十二》《二十二》《金陵十三钗》《素媛》《嘉年华》《隐藏人物》《大红灯笼高高挂》《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房间》《海街日记》《青蛇》《狗十三》《养家之人》《自闭历程》...
看电影《妇女参政论者》,哭了。
“仅仅一百多年前,女性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获得了男性一出生就与生俱来拥有的权利!”
她和母亲谈起情节的时候在哽咽。
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在图书馆快要窒息。
看到舍友买卫生巾会特意要黑色塑料袋包住,不解,更加无奈。
参与高校“Girls help Girls”卫生巾互助活动。
看到教学楼,图书馆出现的卫生巾互助盒,很高兴。
活动被取缔,盒子全部被拆,理由是「管理麻烦」。
再次申诉上报,无果。
朋友和她说起身边的舍友。
“她是大姐,下面还有三个孩子。”朋友说。
“最小的那个是不是弟弟?”其实她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问。
是她想到的却并不想得到的答案。
“请你一定告诉她,我很理解她,也很心疼她。”
她喜欢沈教授的解说,温柔又理智。
近现代史课上演讲,选择了邓颖超。
只是作为邓颖超的身份,而不是周总理的妻子。
始终觉得离婚冷静期并不完全合理。
毫不避讳骂三胎政策。
看到朋友的学校卫生巾互助已经推进到了第二期。
真心高兴。
每次出现性侵家暴的新闻,或是脱口秀调侃男性。
微博光亮的屏幕上是男拳女拳的互撕。
她熄屏。
开始认识到性别不应该是对立。
系统开始了解性学。
“学社会学也可以进社科院诶。”
“还进社科院呢。”
沉默。
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参加性教育的活动。
聊天记录:
——「这次真的是做了实实在在的事情了。」
——「是的,但这样看来性教育还是很缺乏。」
——「嗯,父母总觉得性教育还没开课,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迟到了。」
——「所以,这条路还很长呢。」
——「虽九死其犹未悔」
她是独生女,没有被重男轻女过,但莫名对性别问题特别敏感。
其实,不是女人才应该关心女人,而是人应该关心人。
她做不了太多,但总希望能做些什么。
宁移白首之心,不堕青云之志。
————————————
【韩楚】吃枣药丸.上
假如楚慈韩越突然互换身体了
——————————————————
第一个发现事情不对头的是裴志
起因是韩越和他说好了周一送一份文件到他办公室,但是裴志却扑了个空,打听了一下得知韩越今天压根没来,打韩越手机也没人接,于是他只好掉头去韩越家,他听说最近楚慈在休年假,那韩老二肯定也在家。
他在三环上堵了俩小时才赶到他们家,按了半天门铃,神色不太正常的楚慈给他开了门,他往里面瞄了一眼,没看到韩老二的身影,刚想开口说点啥,楚慈直接把他手里的文件抽过去,大大方方的就要拆开看。
裴志嘴比脑子快,“哎楚工,这是韩越要的she密文件,你还是给他吧,他在家吗?”
楚慈抬头带着以...
假如楚慈韩越突然互换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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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事情不对头的是裴志
起因是韩越和他说好了周一送一份文件到他办公室,但是裴志却扑了个空,打听了一下得知韩越今天压根没来,打韩越手机也没人接,于是他只好掉头去韩越家,他听说最近楚慈在休年假,那韩老二肯定也在家。
他在三环上堵了俩小时才赶到他们家,按了半天门铃,神色不太正常的楚慈给他开了门,他往里面瞄了一眼,没看到韩老二的身影,刚想开口说点啥,楚慈直接把他手里的文件抽过去,大大方方的就要拆开看。
裴志嘴比脑子快,“哎楚工,这是韩越要的she密文件,你还是给他吧,他在家吗?”
楚慈抬头带着以往不曾有过的威严眼神扫了他一下,裴志立刻有一种好他娘的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印象里的楚慈像一朵雪山白莲,孤高冷清又脆弱,但今天这朵小白莲仿佛随时都能一掀外套掏出来两把沙漠之鹰点射他。
总之,变成了一个杀气四溢的雪山白莲。
裴志心想,难道是这两口子吵架了?卧槽可真是撞枪口上了,他刚想扭头开溜,只见书房门打开,韩越脖子上还挂着一副游戏耳机出来了,他看了看裴志,楚慈也看了看裴志。
俩人又对视了两秒,仿佛交流了无数封密电码,裴志就站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听见楚慈用梆硬梆硬的声音说,韩越,你的文件。
韩越愣了一秒,面无表情的接了过去说,嗯,好。
艹了艹了这绝对是吵架了,裴志自己掂量了一下,这二位的架自己到底能不能劝,他又不能不管,于是只能开口问,“那个啥,你们是吵架了吗?”
“没有!”
“没有!”
我滴个亲娘还说没吵架,你看楚工的嗓门都快比韩老二大了,裴志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那……既然你们没事,中午一起吃个饭?”
他本来是想吃个饭,气氛活跃一点,他在中间好好劝劝,这二位从前相爱相杀要死要活的纠缠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呀,要说韩越竟然还有什么狗胆敢惹楚慈,他一万个不信,作为他们的朋友,当个和事老说几句好话他还是愿意的。
结果呢,接下来发生让他茶水都要端不稳了,他眼睁睁的看着楚慈一头扎进了厨房,韩越跟个祖宗一样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都没看一眼正在厨房里煎炒烹炸的楚慈。
这可真是变了天了
裴志可是知道的,韩越在外面是说一不二没人敢惹的霸王,一看见楚慈那恨不得把二十四孝纹在脸上,楚慈还爱答不理。
别说让楚慈做饭,怕是韩越看见楚慈吃饭嚼累了都恨不得给他嚼好了喂嘴里。
结果他他他?
他现在竟然让楚慈给他做饭???
裴志小心翼翼的问,“韩越,你……不去帮帮楚工?”
韩越异常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吃了一口水果说,“逃避家务是每个男性的天性。”
裴志心说这绝对是出大事了,他摸出手机给侯瑜发了个微信,“韩越可能是得绝症了。”
这一顿饭把裴志吃了个如梦似幻,其一是没想到楚慈做饭的水平一下从沙县小吃飞跃上了米其林三星,其二是楚慈吃完饭以后毫无怨言的去刷碗,而韩越吃完饭对裴志留下个自便俩字就回书房接着打游戏去了。
裴志今天迷茫的来又迷茫的走,他觉得,相比起韩越突然振作了夫纲来说,韩越得了绝症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点。
任家远其实当天下午就收到消息了,但是他突然来了个大手术,忙完了已经是凌晨四点,他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有啥事就睡过去了,第二天中午醒了以后看到了微信蹦起来开车就往国安跑,要知道借裴志侯瑜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开韩越的玩笑,于是他就真的当真了。
然后的然后,他就在离国安大门还有仨路口的奶茶店看见了韩越,韩越人高马大往一堆小姑娘里一站实在是太扎眼,他悄悄停下车目睹韩越礼貌的排队,又买了一杯加珍珠芋泥百香果加双份奶盖加冰的奶茶,那一杯的分量任家远看一眼都觉得要饱了,他看着韩越鬼鬼祟祟的拐到一个小胡同里开开心心的喝完了那杯奶茶,出来就跟脸上写满了问号的任家远脸对脸了。
任家远犹豫了在犹豫,问,“韩老二,你是不是要死了?”
未完待续
【TF/SY/OA】论坛体:或许无人在意,POTV推出了一档情侣观察综艺(三)
职网运动员T×摄影师F
警部池面S×画家Y
医生O×总裁A
首页>交流区
标题:或许无人在意,POTV又推出了一档综艺
293L
想知道逛街回去后的画面播不播了。
294L
逛街回去就洗洗睡了呗,他腿和他甜都是老年人作息,你还指望看他们通宵开趴体吗。
295L
嘿嘿,人家就想看“洗 洗 睡”的画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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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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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太坏了,我只想看“睡”的过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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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省吧,还是做梦来的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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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大家去忍迹tag...
职网运动员T×摄影师F
警部池面S×画家Y
医生O×总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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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或许无人在意,POTV又推出了一档综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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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逛街回去后的画面播不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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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街回去就洗洗睡了呗,他腿和他甜都是老年人作息,你还指望看他们通宵开趴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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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人家就想看“洗 洗 睡”的画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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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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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省吧,还是做梦来的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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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大家去忍迹tag蹭车,“每日一车”的那个太太,高质高量堪称同人界袁隆平。
300L
求楼上甩个链接,孩子在冢不二家清心寡欲一个星期了,没肉吃都饿瘦了。
301L
真幸家的,抛个铜球。
我受够村哥主动撩甜甜而甜甜一脸正直拒绝的青春疼痛文学or沙雕欢乐文学了,我要看车!看车!看真田弦一郎上幸村精市的车,太太们请少点套路,多点真诚,蟹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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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mxs,看把孩子们饿得,明明nili真幸tag日增都上榜了,冢不二还榜首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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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刚到家就把录像掐了,怒。
你这个样子,在同人文里是永远睡不到不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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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粉惨,继续抱着更衣室那张糊图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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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来了,《PAIRS》刚刚发了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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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PAIRS》的鬼才编辑给三对都起了什么称号,石菊和凤宍的Golden Pair和Silver Pair让我的现充朋友一度以为我进军珠宝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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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和白银,你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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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猜冢不二是peaceful pair,我从没见过这么佛的夫夫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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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自重,你腿快能用网球毁灭世界了。上次哪个垃圾科普号还把恐龙灭绝的锅都扣给腿子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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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舞安得劈死,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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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楼啥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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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and peace,新时代网球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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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直言,nili网球界是最没资格谈和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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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建议把网球拍纳入违禁物品清单,杀伤力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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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子资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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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称号的剧透了,真幸可以的,Alpha 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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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真幸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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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今晚能够看到真幸的双A产出吗?(疯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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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了在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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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俗我先说,我想看一直以为竹马这么美一定是Omega的真爹得知了村哥分化为Alpha的事实,经历一番剧烈的心理斗争后决定冲破世俗的伟大爱情故事。
甜甜别哭,你还是攻.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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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旁观者视角,先揭露村哥是A,早知道俩人是一对的吃瓜群众纷纷质疑真爹怎么可能是O,站真O党和站村哥O装A党厮杀三百回合,最后真相揭开是美好的双A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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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笔和键盘递给320哥和321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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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ABO设定的话,忍迹家的简称就很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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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一个叫O的A,一个叫A的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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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梗概:分化成A的O看上了分化成O的A,于是OA俩人开启了一段和谐的AO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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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剥夺忍迹家的ABO权力,眼睛疼,脑壳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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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忍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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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名字是O也能够让大家坚信他是铁A,O哥哥真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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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迹是Telepathic Pair,李涛编辑知道了什么料给起的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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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血书求编辑写篇小论文rw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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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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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题我会,刚刚分头行动采购的时候,忍足和迹部居然能在东西两头不同拍摄区无缝衔接对话,效果好到手机都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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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国光@不二周助,为什么某两位聊天总是不在同一个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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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理腿腿一直在听不二讲话好吧,能完全复述的那种。不二那声“手冢!”吓我一跳,结果我腿简直满分答卷,一个字都不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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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并不耽误他暗戳戳转移话题→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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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酱,你对象当着你的面夸别人你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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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不二子喊冤,夸了一下烧烤摊老板的手艺罢了,不至于不至于。
我相信冢哥成熟稳重的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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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冢哥在谈恋爱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设,本i冰山高冷已经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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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使人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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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双标的事那能叫ooc吗!那叫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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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不是说不二自己国中的时候吃过小学生的醋吗,半斤八两吧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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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涛冢不二应该叫Sour Pair还是Puerile 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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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东亚醋王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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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342哥入职《PAI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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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职失败。你们绝对想不到编辑给冢不二取了什么,是要被全网批评脸大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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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和白银出来的时候就被酸了好久吧,但是人家小情侣就是情比金坚惹。说起来黄金白银和这六位也认识诶,前几天还互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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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们是个圈,圈着圈着就内部配平了。
348L
扎心了,天天看帅哥……的绝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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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坚强,我看他们谈恋爱就够了!我还要什么爱情!我cp就是爱情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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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完剧透回来了,理解345哥。
要我说编辑real大胆,疯狂毒奶冢不二,万一分手了岂不是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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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卖了半天关子到底是什么啊,我看到首页的冢不二粉已经开始疯了,满天炸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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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fect 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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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绝对是冢不二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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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和真田还拍了一组恶搞,大家可以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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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herly 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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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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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腿甜双担来了!Handsome 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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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提名Strong 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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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是Age Unknown 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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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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冢哥真爹风评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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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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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怒,除了表情比较少,我腿和我甜哪里年龄不明了?很年轻好不好,特别是跟对象在一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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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使人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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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说了,灵感来源于手冢和真田国中时期的录像。他还求生欲很强地补充了“当然现在两位先生非常年轻英俊”,xs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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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罢辽,刚刚我妈瞄到我在看电视还夸“这俩小伙子长得真周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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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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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去看了真冢的花絮照,和三组情侣照画风格格不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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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组不是还给他俩草了一个宿敌人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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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牵绊吧,从小比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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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项,谁先结婚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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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上一项,谁先追到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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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甜甜四岁就见到村村了,稳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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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你家同人文里真田的迟钝c,怕是十四岁都还觉得自己和幸村的友情非常真挚非常正直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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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太保守了,我押一个二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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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观察,冢不二同人走的是“国一国二猜心游戏国三表白马上分离”,真幸同人走的是“相伴十几二十年村哥暗示无数次但真爹依然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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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迹同人是“见面即上床但睡了三年之后我还是不知道你爱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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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鹅节目直接切了第二天早晨,POTV太抠了,一点福利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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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爹起的真滴好早,晨跑打坐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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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村哥采访说自己不喜欢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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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说过自己国中合宿期间为了和恋人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四点钟早起晨跑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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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起床重度困难户表示这是真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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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不狠一点怎么能撩的动甜甜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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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想到啊,第二个起床的居然是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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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哥哥昨天晚上不行啊(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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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在睡吗,体力比不上大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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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忍攻粉一拳锤翻楼上,我崽只是体质性低血压,又!不!是!肾!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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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攻粉悠闲观战(翘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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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点危机感好不好,不二冢tag都翻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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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个了?哪位最勇逆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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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哥友情绘制的同人图,据说是跟不二打赌打输了。村哥的画技真的没的说,就是滤镜太奇怪了,虽然打的是不二冢tag但把他俩身高差艺术性放大了好几倍,看上去已经不止12cm了。
他那耿耿于怀的样子不难怀疑下回会让不二写10篇幸真同人文。
392L
幸真那是真·开荒了,看好不二子成为镇圈太太惹(doge)
话说前几楼的村攻党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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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在快乐磕真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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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清形势,放弃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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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爹还会浇花啊啊啊啊,铁汉柔情我i了!村村的花养的真好啊,跟他本人一样温柔(戴上我的真田同款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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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他居然在骑马……骑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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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试图想象有钱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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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钱人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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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冢哥终于起床了,自律人设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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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宵苦短日高起。
401L
从此君王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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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的大家都是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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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也起了,迹部都遛完一圈回来了。
404L
啊啊啊啊啊morning kiss!!!忍迹粉原地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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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还好我瞎了,啥都看不见。
406L
刚刚睡醒没戴眼镜神色温柔的O和晨跑后微微出汗气息急促的A……这是我不付费就能看的吗?
407L
nili忍迹请停止使用简称谢谢,照顾好围观群众的眼睛和脑子,人人有责。
408L
我盘了半天O是O还是A,A是A还是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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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可能TBC(
PS:《PAIRS》的名称均来自外网的网王同人花名,就,还蛮有意思的。
【韩楚】倘若纯白(6)
穿越梗,婚后韩二穿到楚慈上门杀侯宏昌那天。
(双重生,糯米慈后期恢复记忆。先让韩老二追妻火葬场一段时间叭)恢复记忆倒计时预警
前文在合集。
追妻进度80%可喜可贺
今年的夏末初秋,先是龙纪威苏醒,众人人心惶惶,而后京城发生了一起让世家圈子震天撼地的事。
侯家出事了。
先是侯宏昌撞死民工小孩的事情舆论不断发酵,一发不可收拾,引来上面插手介入,因其极度恶劣的行为态度,最后除了肇事逃逸,醉驾,袭警,贿赂,还翻出了各种淫乱事,聚众赌博,容留聚众吸毒,性生活混乱,最后直接判了无期徒刑。
侯家自然不干,侯宏昌的父母趾高气昂闹了一通,最后却接到法院传票,一通他们滥用职权,贪污,偷税漏税的证据拍...
穿越梗,婚后韩二穿到楚慈上门杀侯宏昌那天。
(双重生,糯米慈后期恢复记忆。先让韩老二追妻火葬场一段时间叭)恢复记忆倒计时预警
前文在合集。
追妻进度80%可喜可贺
今年的夏末初秋,先是龙纪威苏醒,众人人心惶惶,而后京城发生了一起让世家圈子震天撼地的事。
侯家出事了。
先是侯宏昌撞死民工小孩的事情舆论不断发酵,一发不可收拾,引来上面插手介入,因其极度恶劣的行为态度,最后除了肇事逃逸,醉驾,袭警,贿赂,还翻出了各种淫乱事,聚众赌博,容留聚众吸毒,性生活混乱,最后直接判了无期徒刑。
侯家自然不干,侯宏昌的父母趾高气昂闹了一通,最后却接到法院传票,一通他们滥用职权,贪污,偷税漏税的证据拍打下来,把两个人弄傻了,连忙哭着闹着找侯家大哥救命,侯家直接”大义灭亲“,跟那一支断绝了关系,最后侯宏昌一家三人整整齐齐地进了监狱。
仿佛今年是个多事之秋,侯家出事后,高家,赵家,韩家先后出了事。
当年韩强的那起案子被翻了出来彻查,韩强判了无期,高良庆判了二十年,赵廷判了十五年,因着这起案子连带出的贪污枉法之徒数不胜数。
司令夫人知道这个消息直接直挺挺昏了过去,韩老司令连夜把韩越叫来,两人在书房呆了一宿,韩越就跪着等他老子看完“上面翻出来的证据”一夜,韩老司令出来时,好像老了十岁,浸着深切的无奈。
司令夫人醒来后要闹,被韩老司令一巴掌打了回去,把那些板上钉钉的铁证,那些韩强他们这些年勾搭着做出的肮脏事,还有司令夫人明着暗着的纵容参与拍到司令夫人脸上。
韩越带着膝盖上的铁青回了家,却什么也没有跟楚慈说,只是从后面呢默默抱住了楚慈,把头埋在楚慈的后颈里,静静地趴着,什么也不做。
楚慈放任他抱了一会儿,被韩越未加修剪的胡茬弄得发痒,想要让韩越先放开他一下,却是在后颈感受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濡湿,伸出的手滞在半空,而后收回,落在了韩越搂着他的腰腹上的手上,轻轻握住。
他不知道他还能干些什么,面对一向坚强得仿若无坚不摧的韩越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无助,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无措。
他不会安慰人,不知道怎么去对韩越表达那些迷惘的情愫和关心。
但是他想,他可以包容接纳,留一道门,让那个收敛了一身爪牙,乖顺得像一只大狗勾的韩越,那个小心翼翼捧出真心的韩越,有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有一个可以靠着的肩膀。
两个彼此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人,两个各自见过对方最狼狈最不堪模样的人,在一起舔舐伤口,应该是可以的吧?
第二天清晨,楚慈对着一连串的热搜,满屏的新闻报告呆愣在了那里,他终于知道昨天韩越为什么突然半夜被韩老司令叫去,为什么会露出少见的脆弱。
他真的一声不响地做到了那些他对楚慈承诺的事。
多年的执念一朝被“轻而易举地”解决,消散,但那个胸膛里空出的大洞却没有空落落地在哪里折磨他,早已被另一种沉重而温暖的暖流填满。
楚慈突然想起了什么,砰地撞开房门,冲到厨房差点和正转身去盛饭的韩越撞了个满怀。
“我去,”韩越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面上闪过一分僵直的不自然。
“楚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韩越眸中染上一分焦急上下打量着楚慈,生怕他突然做出如此举动是出了什么事。
楚慈压住满腔满腹喷薄的,翻腾的情绪,目光落在了韩越从刚开始一直不怎么自然的双腿上。
“裤子撩起来,我看看。”
“啥?”
韩越有些懵,被楚慈按在了椅子上。
“膝盖。”
“诶楚慈,没什么,早没事了,额……”
楚慈静静地看着韩越,明明是温和清冷的眸子,明明是瘦削得近乎瘦弱的身子,却让韩越下意识地吞下了后面的话,缩了缩脖子,十分怂包地乖乖把裤腿挽上来,露出两大块淤青。
楚慈眉头一拢,微微溢出的一分怒气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如何施展,在空气中来回无所事事地飘动着,而后生出的一股心疼的情绪更是让他心慌意乱,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认命了一般,无可奈何地承认了他在韩越面前时不时失控的超出他的认知的情感变化。
楚慈拉来一把椅子坐下,俯下身子,取出药箱,轻轻用手在那淤青上揉开药膏。
韩越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一分,刚毅的眉眼柔和下来,温柔地注视着认真上药的楚慈,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楚慈抬头看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傻狗子。
————————————————————————————————————
存稿,过渡章,下章高潮战损走起。
【妹叔】甘拜下风
来点刀子吃吃。
人的一生终有穷尽。黎朔长赵锦辛十一岁,他知道分别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先走的人,会是赵锦辛。
早年肆意人生留下的祸患到了中年后生根发芽,吸干赵锦辛的骨血吞噬赵锦辛的精气,渐渐地要了他的命。
而这个他,既指赵锦辛,也指黎朔。
赵锦辛今年不过四十四岁。
他的肌肉还紧实,笑容还很明亮,还能在病痛中和黎叔叔插诨打趣。
黎朔转手了蒸蒸日上的事务所,一心一意陪赵锦辛窝在床上看夕阳。
这次卖掉他十年的心血,他心甘情愿。
“黎叔叔。”
黎朔亲了亲他的...
来点刀子吃吃。
人的一生终有穷尽。黎朔长赵锦辛十一岁,他知道分别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先走的人,会是赵锦辛。
早年肆意人生留下的祸患到了中年后生根发芽,吸干赵锦辛的骨血吞噬赵锦辛的精气,渐渐地要了他的命。
而这个他,既指赵锦辛,也指黎朔。
赵锦辛今年不过四十四岁。
他的肌肉还紧实,笑容还很明亮,还能在病痛中和黎叔叔插诨打趣。
黎朔转手了蒸蒸日上的事务所,一心一意陪赵锦辛窝在床上看夕阳。
这次卖掉他十年的心血,他心甘情愿。
“黎叔叔。”
黎朔亲了亲他的眼睛,笑着应“怎么了?”
“我还没活够。”
黎朔听到这句话眼泪险些落下来,他轻声哄道“嘘。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嗯。”赵锦辛也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可是他又害怕有些话不说,明天就来不及了,他犹豫半天,只轻轻说了句“黎叔叔,亲亲我吧。”
赵锦辛很累。每天的化疗康复,越来越久的昏睡,千金购来的补品……吊着他一口气。
可是他就是不舍得咽下去。如果可以,他想多陪黎朔一点点。
就算苟延残喘,他也想在他身边。
黎朔碰碰他冰冷的嘴唇,心脏不断收紧。
赵锦辛撑不了多久了。黎朔知道。医生说,他这幅身体能撑下来两年已经是奇迹,再多的,只能劝自己看开一点。
久不见拜访的邵群一天能来三次,来一次拍一张卡,每笔但是不小的数额。可赵锦辛缺的哪里是钱。
十八九岁年轻气盛的邵大公子唯一做过的人事大概就是很宠赵锦辛这个表弟。
可是他一张嘴,就骂赵锦辛没用,让赔钱货赶紧起来。
赵锦辛之前还有力气笑,后来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邵群。
邵群眼眶红了马上转过头,他知道赵锦辛不是装的。
他是真的……
邵群深吸一口气,没再骂他,落下一句“到哪你都是我弟。”落荒而逃。
到哪你都是我弟,无论天堂还是地狱。
赵锦辛感觉眼皮好沉,这次不知道又要睡多久。他近乎贪婪地盯着黎朔温柔的脸,缓慢道:“黎叔叔我先睡一下,醒来我再把想说的说给你听。”
“好,我等你。”
“我的宝贝。”
黎朔没有收住最后的颤音,还好赵锦辛已经睡了过去。
他每次都无声恳求,赵锦辛一定要再醒过来。
温小辉一直在帮黎朔联系医师,再见到黎朔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眼前的那个人是理性强大,一直以最可靠形象示人的黎大哥。
“黎,黎大哥?”
“啊,是小辉啊。”黎朔打开门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我现在可能没有办法招待你。”
温小辉攥紧了手里的补品,一时间竟要落下泪“黎大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温小辉对赵锦辛谈不上认同。但是黎朔喜欢他也只能祝福,这几年下来赵锦辛的表现也算不错,可谁知命运竟如此不留情面,要把美好尽数带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听起来有点伤人。
黎朔很憔悴。他很爱赵锦辛。
原来真有一夜白头。
“怎么哭了?”
黎朔把国外国内的医生都求遍了,可赵锦辛体质特殊此等病例还是先例,竟是一无所获。他看温小辉眼眶红红的样子也会有鼻子发酸的感觉。
“看到你我想起来,我应该去染个头发。不然锦辛看到,该难过了。”
“黎大哥我给你染,我行!”当初黎朔帮了自己很多,可这次赵锦辛的病连洛羿都沉默着摇了摇头,温小辉自责不能做到更多。
还记得黎朔当初问温小辉,爱情一定要搞得你死我活吗,就不能平平淡淡一些吗。温小辉说爱情很多都是犯贱。爱的那么深怎么放下。
那么黎朔现在是恨不得我死他活。
可赵锦辛却在庆幸,还好走的是自己。
如果先走的是黎朔,他的持枪证才算有了用途。
而先走的是自己,黎朔那么孝顺的孩子,会为了父母而活,不会自私地放弃一切跟上来,可剩下的日子,就是会很难过。
那赵锦辛也会很难过。
赵锦辛曾经夜里醒过一次。
黑漆漆的夜里没有星星,外面还飘着雪。粘稠的夜风带着冰碴子撞着玻璃窗,周围的一切都很窒息冰冷。
赵锦辛的手被紧紧握住,旁边传来一声又一声低泣。
这脆弱的哭声敲击着他的心脏,赵锦辛忍不住红了眼眶。
黎朔平日在他醒来时总是露出温柔体贴的微笑,每次都哄着赵锦辛逗他乐告诉他一切都在变好,从来不曾袒露过软弱与难过。
那么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呢?
黎朔有多少次崩溃无助的时候?
“怎么办,锦辛,我是不是救不了你了?”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刹那间天地失色灰暗一片,高高的围墙土崩瓦解。
“我不能没有你。”
温热的液体划过赵锦辛指骨,烫的赵锦辛全身都疼。
“治疗很痛苦,可是我就想,你能留的久一点,对不起,我就自私这么一回……”
“你再等一等,等一等好吗?”
黎朔近乎恳求地呜咽,赵锦辛把头不动声色地偏过去,让眼泪落在枕头上。
他要装睡。
他知道,黎朔是不希望他醒的。
黎朔是不希望自己见到这样的他的。
于是那个晚上赵锦辛忍着心脏被凌迟的苦痛没有醒,黎朔握着他心爱的月亮没有松手。
第二天早上,赵锦辛依旧迎来一个温柔强大的黎叔叔。
赵锦辛依旧让黎朔多亲亲他。
赵锦辛不希望黎朔自责。于是他一遍又一遍重复,我想活,我还没活够。
不只是你想把我留在身边,我更想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赵锦辛从来没有这么想活下去过。没遇到黎朔之前,他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度的圣人,可现在他真的想为黎朔活下去。
他从不曾渴望婚姻,他认为婚姻是可怕的囚牢,束缚自由风流的灵魂。而遇到黎朔后,他才明白原来婚姻意味着归宿,是爱和包容。
黎朔能给的,别人都给不了。
喜欢是棋逢对手,而爱是甘拜下风。
那么赵锦辛宁愿甘拜下风。
赵锦辛那么爱他,怎么舍得留黎朔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家里。
只是,他真的尽力了。
那次昏睡后,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赵锦辛想说的话,最终还是留在了那个温暖的午后。
赵荣天夫妇难忍丧子之痛都进了医院,黎朔一个人担起了两家的责任。他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很多东西,赵锦辛是不是也明白这一点。
黎妈妈一脸担忧的看着黎朔,安慰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两个孩子何其恩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妈。”黎朔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可他突然做不出什么保证来。
“……要不你搬过来和爸爸妈妈住吧?妈妈照顾你。”
黎朔看着母亲的脸“我还是想留在我们的家。”
“好吧,妈妈相信你。”黎母失望地低下头,她尊重黎朔的一切决定。
黎朔一抖,迷茫的无力感深深吞没了自己。
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后邵群给黎朔打了个电话。
“赵锦辛让我等他走后,把这句话告诉你。”
邵群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难掩疲惫。
“其实我都不想和你说,但我,遵从他的遗愿。”
“他让你,再找一个。”
邵群很快挂了电话,一句赵锦辛他妈没个出息被断在了空中。
黎朔捧着电话愣了一会儿。
再找一个?
赵锦辛说过,你只能喜欢我,只能爱我。他的占有欲和偏执太强烈,无时无刻不在宣誓主权,恨不得把黎朔关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他。
居然让自己再找一个?
.
黎朔捂住脸,赵锦辛深爱他,黎朔知道。为了自己后半生不那么寂寞难过,赵锦辛宁愿自己再找一个?
可是黎朔已经容纳不下别人了。有赵锦辛的记忆已经深入骨髓烙印血液里,他再无多余的爱分给任何人,赵锦辛走的那天,黎朔已经被判下余生孤独的无期徒刑。
黎朔就在亲情与爱情的泥潭中挣扎,沉不下去浮不上来。这样的日子,好苦。
之后的日子里,黎朔把所有的注意力投入到工作,数不尽的合同案子应酬交锋,恩南很快挤进了全国五十强,只不过他偶尔也会失神,看到身形相似的人也会心痛。
再后来,黎朔厌烦了工作,他爱上了旅游。每个月都会给自己父母发一些风景照片。
黎母很宽慰地看着儿子能一点一点走出过去,可惜她只能听到儿子的电话留言,总是有时差。
黎朔去旅游没带什么东西,他只带走了赵锦辛最喜欢的那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