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边城》:黄狗、猫头鹰及其他
重读了一遍《边城》。
上次读大概是几年前。这一次,从前许多没注意的到的细节,都忽然看到了。
(因为特别喜爱这篇小说,所以不肯看任何评论家的解读。总觉得读了心里对它的想法就不够净了。前几天读爱豆毕飞宇解读小说的新番,也想着学爱豆那样解上一两处。)
一,翠翠身边的黄狗。
狗一定要是黄的。为什么呢?因为翠翠是翠的,字面上的颜色相当美。这是承接了“两个黄鹂鸣翠柳”的色泽。
又为什么不是白狗黑狗花狗?白狗显得独特,不够质朴。黑狗阴沉,不够明快。花狗的“花”字不好,不纯粹。黄是忠厚的、憨憨的黄,是土地的颜色。
一个身边随时跟着黄狗的女孩,益发显得孤独,也益发有野趣。
更妙的是,狗没名字。...
重读了一遍《边城》。
上次读大概是几年前。这一次,从前许多没注意的到的细节,都忽然看到了。
(因为特别喜爱这篇小说,所以不肯看任何评论家的解读。总觉得读了心里对它的想法就不够净了。前几天读爱豆毕飞宇解读小说的新番,也想着学爱豆那样解上一两处。)
一,翠翠身边的黄狗。
狗一定要是黄的。为什么呢?因为翠翠是翠的,字面上的颜色相当美。这是承接了“两个黄鹂鸣翠柳”的色泽。
又为什么不是白狗黑狗花狗?白狗显得独特,不够质朴。黑狗阴沉,不够明快。花狗的“花”字不好,不纯粹。黄是忠厚的、憨憨的黄,是土地的颜色。
一个身边随时跟着黄狗的女孩,益发显得孤独,也益发有野趣。
更妙的是,狗没名字。翠翠呼它,只叫:“狗!”更纯粹了。
这只狗不是闲笔,它的地位太重要了。首先它是媒人,就像汪曾祺《受戒》里,让明海跟小英子相识的铜蜻蜓。黑暗中翠翠不出声,是黄狗叫起来,傩送才惊觉有人,才有了对答。
很多心思和话,借着对狗说、借着狗的吠和活动,就清楚了。
后来黄狗不见了,翠翠去找狗,又偷听到别人所议论的、要跟傩送结亲的富人家的事情。
为老船夫送葬的时候:
船总顺顺、马兵、翠翠、老道士、黄狗皆跟在后面。
狗算是什么人物呢?竟跟人们列在一起,因此这句话其实是从翠翠视角写的——旁的人谁会在乎一条狗?可是在翠翠心里,黄狗是家人。如今爷爷去了,她跟狗两个要去送爷爷。
从此也惟余她跟狗形影相吊。
列出黄狗,画面更凄凉了,也更有情了。
富兰克林说:“有三个朋友是忠实可靠的——老妻、老狗与现款。”妙在三个朋友并不是朋友。
爷爷死后,
翠翠仍然自己同黄狗来弄渡船,让老马兵坐在溪岸高崖上玩。
翠翠不孤单,翠翠有黄狗相伴,还有善良的老马兵。悲哀在于,黄狗并不是真正的伴,老马兵也并不是真正的亲人。
二是猫头鹰。
天保第一次跟爷爷“提亲”,说了又美又爽快的一段话:
“老伯伯,你翠翠长得真标致,象个观音样子。再过两年,若我有闲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象老鸦到处飞,我一定每夜到这溪边来为翠翠唱歌。”
天保跟傩送打算比唱歌的时候,天保苦笑着说:
我们各人轮流唱,我也不要你帮忙,一切我自己来吧,树林子里的猫头鹰,声音不动听,要老婆时,也仍然是自己叫下去,不请人帮忙的!“
后来到老船夫去世之后,翠翠守灵那个夜里,
南方又是一颗流星划空而下。对溪有猫头鹰叫。
今天看到这短短一句,忽地手臂上粟粒就起来了。这真是通神鬼的一句。
那对溪叫着的,仿佛就是天保的魂。
屋里停着船夫的棺,老人魂魄还没走远,在这人鬼牵缠的夜里,天保的幽魂记着对翠翠的情,记着当初跟爷爷的承诺,为了女孩来在对溪唱歌了。
三是聊天。
傩送二老跟爷爷的第一段长长的聊天,从前觉得都是客套,如今觉得一句句非常美。
两人又谈了些别的话。到后来客方言归正传:
“伯伯,你翠翠象个大人了,长得很好看!”
撑渡船的笑了。“口气同哥哥一样,倒爽快呢。”这样想着,却那么说:“二老,这地方配受人称赞的只有你,人家都说你好看!‘八面山的豹子,地地溪的锦鸡,’全是特为颂扬你这个人好处的警句!”
“但是,这很不公平。”
“很公平的!我听船上人说,你上次押船,船到三门下面白鸡关滩出了事,从急浪中你援救过三个人。你们在滩上过夜,被村子里女人见着了,人家在你棚子边唱歌一整夜,是不是真有其事?”
“不是女人唱歌一夜,是狼嗥。那地方著名多狼,只想得机会吃我们!我们烧了一大堆火,吓住了它们,才不被吃掉!”
老船夫笑了,“那更妙!人家说的话还是很对的。狼是只吃姑娘,吃小孩,吃十八岁标致青年,象我这种老骨头,它不要吃的!”
那二老说:“伯伯,你到这里见过两万个日头,别人家全说我们这个地方风水好,出大人,不知为什么原因,如今还不出大人?”
“你是不是说风水好应出有大名头的人?我以为这种人不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也不碍事。我们有聪明,正直,勇敢,耐劳的年青人,就够了。象你们父子兄弟,为本地也增光彩已经很多很多!”
“伯伯,你说得好,我也是那么想。地方不出坏人出好人,如伯伯那么样子,人虽老了,还硬朗得同棵楠木树一样,稳稳当当的活到这块地面,又正经,又大方,难得的咧。”
“我是老骨头了,还说什么。日头,雨水,走长路,挑分量沉重的担子,大吃大喝,挨饿受寒,自己分上的都拿过了,不久就会躺到这冰凉土地上喂蛆吃的。这世界有得是你们小伙子分上的一切,好好的干,日头不辜负你们,你们也莫辜负日头!”
“伯伯,看你那么勤快,我们年青人不敢辜负日头!”
这次谈天,老船夫是很从容地以长辈的身份讲话,但又不倚老卖老,是鼓励,是讲自己的人生感触,夸小伙子夸得老道圆熟。
傩送二老接的话也都好,既有礼,又亲热,明知故问地跟长辈讨论“出大人”的话题,又恭维老人“硬朗,大方”,那恭维也相当真切诚恳,一点不僵硬不牵强。
把这对话咀嚼默读几遍,就像亲耳听一位可爱的老人一位可爱的青年聊天,舒心极了。
以前是不喜欢这段的,这一次读就喜欢了。
然而后来天保死后,两人的聊天就尴尬得要命。
“二老,大六月日头毒人,你又上川东去,不怕辛苦?”
“要饭吃,头上是火也得上路!”
“要吃饭!二老家还少饭吃!”
“有饭吃,爹爹说年青人也不应该在家中白吃不作事!”
“你爹爹好吗?”
“吃得做得,有什么不好。”
从前谈话时,老人是鼓励傩送“好好的干,日头不辜负你们“,这时成了怯怯地说“大六月日头毒人,你不怕辛苦”,更显得之前那是真聊天,如今是没话找话。
四是茨滩。
前一日翠翠说到了那个地方:
翠翠嗤地笑了。“凤滩茨滩不为凶,下面还有绕鸡笼……爷爷,那些地方的水,你不说过像疯子吗?”
没过几日,天保就死在了那里。
“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到茨滩出了事……淹坏了。”
之前翠翠口中歌谣里闲闲提起的“茨滩”,就像是杀人犯在监控镜头里晃过一个模糊的、不祥的影子。且出了个“凶”字。
后面杀人犯“茨滩”害了人,之前那一点影子的铺垫,坐实了。
四是旁人。
爷爷死了后,船总顺顺一来,说:
翠翠,爷爷死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发愁,一切有我!
杨马兵则说:
不要哭了!听我说,爷爷的心事我全都知道,一切有我。我会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
老船夫是翠翠的爷爷,不是船总的爷爷,也不是老马兵的爷爷。他们两人喊”爷爷“,语气是站在翠翠的角度。就像在说,老人也是我的亲人,这事咱们一起担。
一句同样的“一切有我”,两个长辈说了两遍。而且都不是空说,后面对翠翠都有实际的关怀与照料。
暴雨之后,白塔倒了。要捐钱重造白塔的时候,
为了这塔成就并不是给谁一个人的好处,应尽每个人来积德造福,尽每个人皆有捐钱的机会,因此在渡船上也放了个两头有节的大竹筒,尽过渡人自由把钱投进去。
其实这话是有点悖乎常理的。
破财,按照常理,谁都不乐意。但这里写出的样子,是大家都唯恐没有捐钱的机会,如不让捐钱,大家是会不痛快不满意,因此要稍微牺牲一下,让人们都分享这个机会。
这句,看得心中又欢喜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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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槽还是藏到后面吧……
昨天又读董桥了。
当时是忽然闲了、然而手边一时没书。没书看那种难受,跟毒瘾上来也有一拼。于是不得已,又读了会儿董桥。
(我跟董公是不可能有缘分的,早就认清楚了。早年有一回看董桥书看怒了,怒而写了一篇很长的书评泄愤。后来接到董迷同样愤怒的私信:“你就是一个贫民窟长大的小市民!所以董桥的美你永远不会懂!”
贫民窟出身我认账,但如果读书还要论个出身,那这书真不妨烧了算数。)
这回读董桥,想到一个比喻,哈哈哈哈哈——读董公文章的感觉,就像被一口黑沉沉书橱砸中,躲闪不及,橱子里一本本大部头书劈头盖脸、雨点冰雹似的打下来。
读到一句,笑得身子哆嗦了半天:
莎翁十四行诗我嫌喧嚣,嫌缤纷,是万家灯火,不是灯火阑珊。秦苹爱说余光中早岁诗集《莲的联想》最是莹亮之作,难怪我在台南求学时代几乎全背诵得出来。
其实董公学问和读书品位真是蛮好的,但就这个炫耀自得的劲儿,真的吃不消他。你论诗就论吧,后面忽然来一句“难怪我全背得出”,像我这种贫民窟出身的小市民,可不就误会您老是显摆自己了。
而且,董桥的文章节奏太差劲,生怕文章不够长,填不进足够多的学问,因此急不可耐地塞塞塞。一句一句催人赶人,气都喘不上来。每句都是干货,干死你。
下次读董桥,要等下次实在没书读的时候了。
写文,写着写着就丧了,特别正常。
为自身水平,为是否有人喜欢。
我也有过为热度、评论丧得要命的时候,我承认我的虚荣心,但现在我过来了,这应该是一种过程,早晚要经历。
小伙伴今天提醒了我一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意识到了,只要我还打算继续写,我就应该去改进。
那就鸡汤一点吧。
我想写出更好的作品,我会加油的。
写文,写着写着就丧了,特别正常。
为自身水平,为是否有人喜欢。
我也有过为热度、评论丧得要命的时候,我承认我的虚荣心,但现在我过来了,这应该是一种过程,早晚要经历。
小伙伴今天提醒了我一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意识到了,只要我还打算继续写,我就应该去改进。
那就鸡汤一点吧。
我想写出更好的作品,我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