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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西先生

【太中】呕吐症

If线版本的倩女幽魂 ooc致歉 

1W左右


呕吐症是表达欲和情感被过度压抑的身体表现。强烈的想要“说出来”的想法与压抑、控制情感的本能相互冲突,最终导致有什么东西会从口中被宣泄出来。



正文


Your fingertips across my skin, 

当你的指尖划过我的肌肤


The palm trees swaying in the wind, 

棕榈树在风中翩翩起舞


Images, 

各种影像交错辉映...

If线版本的倩女幽魂 ooc致歉 

1W左右


呕吐症是表达欲和情感被过度压抑的身体表现。强烈的想要“说出来”的想法与压抑、控制情感的本能相互冲突,最终导致有什么东西会从口中被宣泄出来。



正文


Your fingertips across my skin, 

当你的指尖划过我的肌肤


The palm trees swaying in the wind, 

棕榈树在风中翩翩起舞


Images, 

各种影像交错辉映


You sang me Spanish lullabies, 

你为我吟唱那西班牙摇篮曲


The sweetest sadness in your eyes, 

你的眼中透出甜蜜的忧伤 


Clever trick, 

那狡黠的恶作剧






“中也,真狼狈啊”当太宰治幽幽的飘到港口mafia顶层的窗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扒开窗帘对着扶着首领座椅的中原中也说道。


现任mafia首领中原中也显然此刻没有功夫搭理他,因为他正扶着椅子嗷嗷吐,吐的眼前发黑,吐的四肢麻木,吐的不知天地为何物。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快一周了,说起来奇怪,正好是太宰治跳楼第二天开始的。怀着太宰治给自己下咒这样那样的猜测,中原中也还找了医生看,确诊了一种很罕见的病,呕吐症。


自从先代——也就是历代最年轻干部也是最年轻首领的太宰治不知道怀着什么信念一跃而下,港黑几乎是立刻乱成了一团。先是两方阵营的割裂和分庭抗礼就让中原中也十分头大,再就是对于太宰治葬礼安排的程序格外麻烦。虽然在港黑,中原中也讨厌先代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这样的生死大事也是含糊不得,用下属的话讲,就是捏着鼻子也要把表面功夫做到位。而现在,距离太宰治跳楼,已经7天了,中原中也不眠不休七天终于一边一天三次呕吐,一边把手头上要紧的工作也处理完了。先前根本没时间思考“太宰治死亡”这一劲爆信息,如今一闲下来,倒是各种想法都开始往脑子里钻。


倒不是类似于什么太宰治为什么要自杀,他到底在筹谋什么,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之类高深难懂费脑子的问题。


中原中也自认为现在没脑子,他第一个想法是,七天了按照东方传统说法,太宰治这个混蛋是不是该回魂了。


也不知道他在地狱那边会到第几层地狱,吃的好不好。他下葬太宰治的时候一把火点了遗体,摆了几只大螃蟹一分纸钱没烧,所以,他不会没饭吃没衣服穿吧?算了,那家伙摔成太宰酱,肠子胃都没了,应该也用不到纸钱买衣服,不过——明天还是给他烧点吧,别没钱喝孟婆汤,这是重点,下辈子可别记得自己再来折磨自己取乐。话说,这家伙要是回魂去见最牵挂的人的话,会去见谁呢。


一想到地狱里太宰治此时此刻惨状,中原中也紧绷了七天的脸终于放松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他拿起桌子上先代的笔,在带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指尖灵巧的转来转去,翘着二郎腿望向窗外,想要欣赏夜幕降临夕阳西落,结果————


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又讨厌的脸。


啊,真的会回魂啊。还没来得及对于太宰治的出现做其他想法,胃里便是翻江倒海,好像生了一万只怪兽,跳来跳去死命的想要离开身体,身上霎时间出了满满的冷汗,嗓子一紧,便扶着首领椅子蹲下呕吐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睁开浸满了生理泪水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自己面前的人,哦不,鬼的黑色皮鞋——太宰最常穿的那一双,好像还是他某个生日买回来作为生日礼物送出去的。


“没有主人的狗,真是太狼狈了啊”那个欠揍的声音一出来,中也就感受到了额头上不自觉跳动的青筋,随即卯足了劲一拳扫过去,对方却丝毫不避不闪,他的拳头就这样直直的穿过去。


原来鬼魂是打不到的。

“你去死吧!!”堪堪歇过来的中原中也撑着身子坐到椅子上,龇牙咧嘴冲着死了七天回魂的太宰治吼道。


拜托已经死了啊……太宰治挑挑眉,有些无语地在心里吐槽。他果然猜不到自己的最高干部脑回路究竟是什么样。


太宰治飘在中原中也周围,面色不虞地鼓着腮,“哇!!中也就这么讨厌我,看见我就想吐”


“离我远点,吐累的中也趴在桌子上闷闷的回答。“我怕我看见你那张脸把胃都吐出来”


“哼哼,肯定是思念过度吧,没关系狗狗不愿意承认善良的主人也不会揭穿”


“滚!!!!给我滚回你的十八层地狱!!!!”


以首领身份死掉的太宰治不知道是变成鬼魂无所顾忌了还是身上的担子轻了心态开朗了,竟然恢复了如同16岁他们一周吵八天的状态,一句一句反驳一字一字嘲讽,幼稚又小气。


中原中也本身就压着一肚子火,自然是不必说,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首领的身份早就被忘在了北冰洋,忍着胃痛也不甘下风。



据后来找首领报告工作的某位队长说,今天,他们修仙七天的新任首领终于疯了,对着空气吵架吵了120多分钟然后气冲冲地开着玛莎拉蒂就走了。就说压力太大会出事吧,队长叹着气跟队员吐槽。



回到家,一路走一路脱最后到浴室只剩下一条内裤的中原中也10086次忍无可忍对着幽灵宰怒吼,你丫难道要看着我洗澡?!?


“也不是不可以…”太宰治摸了摸鼻子,多情的桃花眼眯眯笑成一条缝,一点没有之前我作为首领天生不爱笑的气质。


可惜中也没有看到,他正努力调试着热水器。摸索半天终于找到开关,正伸出胳膊,胃部熟悉的灼烧感再次袭来。


喉咙再次仿若被灌入粘稠的泥土,只想让人大声的呕出来,可惜自从傍晚吐过之后他就没再进食,如今胃里空空如也,自然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只能伏在地上干呕。


太宰治原本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他皱着眉头看着此刻蜷缩在地上吐的发颤的中原中也,蹲下来试图抚摸他的后背,当然失败、不过这次他穿过中原中也触碰到了冰冷的地板。


作为mafia的第一体术师,上一分钟还伏在地面颤抖的中也现在已经打开了淋浴。没有烧好的凉水直直的喷洒而下。


“喂喂,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就算你身体好也不能用凉水洗澡啊!!”太宰治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变成了不知道第几次浮现的无语。


“你管我”中原中也想通了,他要看就让他看,反正就是区区鬼魂,碰不到摸不到,何必为了他烦恼,于是他转头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太宰治,皱着鼻子骂了一句“色鬼。”大概还是真正意义上的色鬼。


“好好好不看,看得到吃不到的心情你哪里会懂,你只知道自己开心”那个鬼哼了一声,而后又愉快的宣布,自己碰得到物品了,只是还碰不到中也,并且声称不久之后他肯定就能把他扔在床上做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对此,中原中也十分不屑,扔下了句拭目以待就不再理会他,开始自顾自打沐浴露。


十几分钟中原中也在腰上系着一条浴巾出来时,阿飘太宰治已经不飘了,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盘着腿。


“哈?鬼变人了?”他走向前,准备出其不意来个暴栗,手却再次穿了过去。


“好烦”太宰治幽幽念叨着“想和中也滚床单”


“…我是真没想到你死后是色鬼。”


太宰治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中也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呕吐”


中原中也却是看呆了,毕竟这样生动的神色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消失殆尽了。回过神来那张脸就已经无限放大在自己面前,唯一露出来鸢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你肯定是为了我吧这样有些得意又担忧的神色。


“大约是最近太忙了?叫什么呕吐症,毕竟你这家伙死了都要给我找麻烦。你才是啊,你到底怎么回事,这样子飘过来”


太宰治耸耸肩,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一个抱枕直直的冲他飞过来,夹杂着主人平静又低哑的声音“你就是阴魂不散,我明天就去寺庙给你拜拜!”天地可鉴,这次他是真的无知啊,明明在愉快的接受死亡,谁知道还有再睁开眼的一刻,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来到自己的干部面前找茬就是了。


“没准是人鬼情未了,中也难道说暗恋我多年,我感受到了强大的召唤于是来这里和你再、续、前、缘”


“哇,真了不起,话说,好像只有我能看到你诶”中原中也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发梢一边随口敷衍,随后若有所思坐在太宰治面前,把毛巾递过去“喏,你不是碰的到物吗你帮我擦”


“我是首领!!首领!!区区干部”太宰治一副装出来的委屈样强调着自己的身份,手上却没闲着,抬起胳膊却发现再次穿过了面前的橘色脑袋。


还是碰不到吗。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排排坐在沙发上,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太宰治首先开口“我大约呆不久,回来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嗯、”中原中也含糊的应了一声,斟酌着开口“太宰—”然而话音未落,熟悉的呕吐感就再次袭来,虽然已经习惯了,不过中也心里有些纳闷,今天呕吐的频率过于高了吧。


等中原中也休息好,两个人排排坐在沙发里,太宰治才开口“呕吐症?很不常见的病症哦,要怎么治疗呢”


“这个医生还真没说,问题超纲了”对方脱力的倚靠在沙发里,沙哑的回复道。


“唔…”太宰治两手托着腮,一副少女的模样盯着中原中也,瘦削的脸颊也没能应景的鼓起点肉来。“那好吧,这件事明天再说,话说回来,中也居然什么都不问我”


“哦,你说说看我应该问你什么”


“很多吧,对于你我从来不会看错哦,中也现在应该有不少疑虑吧”太宰治随着对方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卧室,一屁股坐在另外一侧,“为什么不问我呢”


“我说,问你你也不会回答吧”折腾了这么一天,晚上又受到了这样的回魂暴击和频繁呕吐,中原中也的脱力感才慢慢出现,甚至没有再跟太宰治拌两句嘴勒令他不许上床之类的。“不过感觉你好像换了个人,更像16岁以前的混蛋了”


“中也果然更喜欢那个我吧!!我还以为七年之痒不会出现在我们身上,渣男!!”


“喂喂,七年之痒不是这样用的吧,还有我要声明一点,哪个我都不喜欢”中也顿了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过嘛这样还挺可爱的,看起来轻松很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声逐渐均匀,太宰治看着身边人只有睡着才会流露出的安静乖巧的小孩模样,满意地勾起唇,眼睛里跳动着的小小火苗。


呕吐症,中也,我知道哦。


呕吐症是表达欲和情感被过度压抑的身体表现。强烈的想要“说出来”的想法与压抑、控制情感的本能相互冲突,最终导致有什么东西会从口中被宣泄出来。


“中也,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狼狈呢。”他俯身在对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胸膛旁边,视线如同毒蛇一般在黑暗中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但我这令我很愉快”


治疗其实很简单,对着深藏感情的人酣畅淋漓地倾诉一番通常就能平复。


“呐、主人临走前就大发慈悲帮小狗恢复正常吧”月光从窗户倾泻而下,打落在那道虚影上,同样的虚无缥缈相互缠绕,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真假。太宰治恢复死前那副恹恹的模样,轻微的一个抬眼就让人觉得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下,这是来自一生浸于黑手党的首领的威压。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着实被身边闭着眼的阿飘吓了一跳。回想起来昨日种种,中原中也伸手探过去,还是无法触碰,随即叹口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小心翼翼下床。


“中也。”刚刚还躺着的人哑着嗓子叫住了他。“我们去约会吧”


就像小猫咪被踩到尾巴,老虎被摸到屁股,中原中也表情立刻扭曲,“哈??”他指着太宰治,又指向自己,“我们俩?约会?”


做好被拒绝觉悟的太宰治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中原中也抿了抿唇极快极轻吐了一个音节。“好。”




说来真是有够荒唐的。不论是对于四年前的搭档,一周前的首领和干部,还是现在的人鬼殊途,一起约会这个决定都很荒唐,最重要的是无论哪个阶段他们都没有什么情侣关系,所以约会这两个字就格外别扭。


大概是等到傍晚24小时到了,他们就真的永别了吧,就当告别礼物好了。


第一站毫不意外,中原中也选择的是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擂体街,太宰治摊摊手表示自己去哪里都可以,于是一人一鬼并排站在如今的擂体街上。比起15岁初见时候的样子,可以说已经是面目全非,有些东西只能在记忆里熠熠发光,现实中却化为灰烬。比如他们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趟都没找到当年一起旷工逃出来,并排坐在这里打最新的游戏。比如当年新发布的无人深空,太宰治几乎是一买到就拉着中也逃出港黑,逃到少年约定的秘密基地。那是一款满含着天马行空的冒险游戏,发布的机制十分新颖所以太宰治期待了好久。他们会作为搭档一起探索未知的宇宙,也会作为对手互相对抗你死我活,当时太宰治还揶揄地戳戳身边的搭档,说画里画外我们都是命定的劫数哦。他当时听着牙酸,却没反驳,只是关掉游戏看着像海洋一般蔚蓝清透仿佛要漏下来的天空,心情颇好的问了一句你这家伙居然会相信命定论吗。


而现在——


那样透亮的天空已经不存在了。


“中也,你后来还有玩那款游戏吗”太宰治看着插着兜有些怅然若失的中也,轻声打破寂静。


“没了吧,不是玩到第二天我们就发现机制有多无聊了吗,后来就再也没打开过。”


“是啊,除了简介吸引人,简直一无是处。”太宰治回忆着批判道。“在‘无人之地’中,每颗星星都散发着遥远太阳的光辉,每个太阳都有充满生命的行星绕其运转,你会发现独属于你自己的、大家从未见过的那颗星星——但是离开后便再无机会遇见。”


太宰治的声音一向好听的很,缓慢又有些冷寂,仿佛在叙述一个故事。


中也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这样的简介,确实是你这家伙会喜欢的样子,话说,当时你有找到什么特别的星体吗”


“当然——找到了,又不是谁都像小狗一样笨,虽然就短短一天,我也找到了哦”好听的声音立刻变调,很突然,就像路上突然变道的机动车,狠狠的创到了中也。


“拜托,不要太自大啊混蛋,我也很快就找到了好吧”


太宰治没有再听,已经飘飘然走到街道另一头,然后哼着歌坐下,向中原中也招招手。

等到中也坐在他身边,他才开口道“这里大概就是当年‘约会’的地方了吧”


大约是对约会脱敏了,中也笑着回答“按当时来算的话应该是幽会”


太宰治也随着的笑出声,点头表示自己为数不多的同意,开口聊起来另一件事,“呐、中也、你当时给找到的星星命名了吗”


“啊,那个啊,当然取名字了”


“哇哦,小矮人不会用红酒机车牌号取的吧”


“我取什么要你管!!!”


“中也中也~告诉我嘛”



幸而这条街如今荒废着没什么人,不然大概会看见一位浑身黑漆漆带着红色围巾的橘发青年歪着头自言自语。







第二站约会地点是太宰治选的,是他们16岁一年去了几百次的游戏厅,其实选择这个地点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6年前的游戏厅为什么到现在还开着。


自从16岁爆炸后太宰治越来越反常,中也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当然太宰也不太可能,因为往后几年他不是忙着拉森先生下马就是作为首领不眠不休终日呆在高高的黑色大楼里。所以对于六年后,店面仍旧挂着当初的牌子,甚至没有翻新过,即使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斑斑驳驳,也看得出店主在好好打理的电玩店时,当初那些时光就先于思考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当下正是初秋,中原中压下心里异样的、酸楚的情绪推开门,那位熟悉的老板便探头笑着跟他打招呼。



“啊,我记得你,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啊哈哈,好多年前了,哎你的那个朋友呢,当时还是小鬼头的你们两个天天往这里跑”老板的脸上添了几道皱纹,看得出生活安逸得很,相貌几乎没什么变化,肚子倒是胀了一圈。他一边不断用食指在下巴摩挲,一边努力回忆,“对了哈哈哈,每次你们俩来啊,我这里都会因为打架坏几台机器!”


闻言,中原中也有些尴尬的笑笑,撇了一眼身边的鬼,那鬼面上竟然有些得意。中也扶额惊叹于其脸皮厚度,随机搭上老板的话茬。“他已经不在了。说来真是羞愧,那时候年轻嘛,话说,老板生意不错啊,到现在都开着,周围的店似乎都换了,我之前最喜欢隔壁的章鱼烧也不在了”


“是啊,周围都变了。”老板竟有些真情实感的遗憾了,缓慢的叹了口气才问道“不在了?出国了吗还是?”


“他去世了,跳楼,自杀。”


“…”

老板显然震惊不已,有些不可置信的再次重复了一遍中原中也的话,喃喃了些类似于,这么年轻,为什么想不开,真是英年早逝之类的,最后抬头跟中也说了句抱歉和节哀。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其实是老板单方面的沉默,中原中也正在与此刻站起来在他面前的太宰治对视,他撇撇嘴,皱着眉头,似乎对中也说的这句话很不满。


中也在口袋掏出一盒peace的烟,抬头询问了老板一句不介意吧,随机点上火,咬在嘴里。


根本闻不到烟味的太宰治捏着鼻子开始在他哼哼唧唧,演的像真能闻到一样。


感受到老板突如其来的压抑,中原中也清清嗓子,准备换个话题,老板却突然开口,追忆似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家店,四年前就该关了,自从商业区搬到东边沿海那儿,这里就没怎么有人来了,又都是旧游戏机,后来都流行些别的,我和我的妻子还在商量,到底是换些新游戏机还是直接关掉呢——

“不过倒也没纠结太久,两三天吧,就有个穿着一身黑色,带着红围巾的特别瘦弱的青年来了,一边眼睛用绷带缠着,我倒是特别眼熟——

“对,他是个怪人,阴沉沉的,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腐败的气息,不过样子倒是英俊的很,也很年轻,看着像个国中生。

“他说的话很少,给了我一张卡,里面六千多万日元,说要买下来这家店,我还是做我的店主,什么都不用管,不用特意关门也不用联系他,以前什么样子以后就什么样子

“对了,他还不让我动这个店里任何东西,尤其是入门那一台机器,要勤擦拭,好好保养,所以这家店才完完整整保留了下来。”


手里的烟不知不觉只剩下了烟蒂,中也盯着未熄灭的烟头上的火星,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这个故事。


太宰治就在中原中也背后飘着,也安静的出奇。他却并没有回头去看那个混蛋现在面上是什么表情。


告别了老板之后,两个人并肩走出这家破旧狭小又老派的电玩店。太阳已经不再刺眼了,大约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原本澄澈蔚蓝的天空变得有些浑浊,发黄发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老相片,映照出来的过往虚幻又触不可及。


“太宰。”中原中也突然站定,低垂着头,声音因为刚刚的一支烟变得有些低哑。

“非要给我添堵是吗”



太宰治蹲下来,仰头看着那张低头而大半张埋没在阴影的漂亮娃娃脸,不满的情绪平铺直叙。“才七天。中也就快把我忘啦,我要是不用点小手段,怎么能让中也如鲠在喉呢”


中也从口袋摸索着想要再拿支烟,呕吐感却再次袭来,他几次深呼吸堪堪压住,最后只是扶着墙说了一句,“太宰,我有些不懂你了。”


决定要走就别留露出些牵绊,还有留念就别离开的这样决绝,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需要别人提醒吗,或者这件事本身就是留给他一场延迟了多年的恶趣味呢?


“你不只是想让我不好过,对吧?”


中原中也面前渐渐笼罩住黑影,隔绝了黄昏的太阳,他扔掉没点燃的烟抬起头,虚虚抚上太宰治的脸。明明只有空气,他却仿佛感受到了手心里传来的温热,他好像感觉到太宰治残存的灵魂在无声地哽咽。


“什么时候开始啊,太宰,我们之间竟然有那么多秘密了。”


“那中也,来问我吧,那些你想知道的秘密”


“我问什么都会告诉我吗?”


“只有一件事,除此之外都会告诉中也”


“你会这么好心?”


“作为交换,中也也要告诉我心里的秘密哦”


中原中也隔着高定小羊皮手套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下巴,最终迎着太宰治期待的眼神,嘴唇张合几次,开口道“你还有哪里想去吗”


“中也…”


“你好啰嗦,快点想,不想我回去了”


太宰治喉咙滚动了几番,盯着中原中也有些空白的表情,哑着嗓子开口“去坐摩天轮吧”






“先生,您一位吗?”售票处的小姐声音甜美,把票递给中原中也。


“是的”中也接过票,迎着售票员小姐同情的目光,斜睨了太宰治一眼。


“你几岁了?没有坐过吗?”


“是啊是啊,从来没有,这是第一次,中也也没有吧”


“老实说,我第一次来游乐园”中原中也低头迈进小包厢里,坐在太宰治对面。


黄昏时分,太阳沐浴在余晖的彩霞中,渐渐迫近地平线。霞光从地平线晕染开来,将天边的云朵渲染的一片通红,把窗户镀上一层暖色。


太宰治抬头看着打碎的夕阳降落在中原中也的发顶,为稍显落寞的青年周身镀上一层寂寞的光影。他抬起手想把苦夏的暮色抓在手心里,却直直地穿过对方的发丝扑了个空。


中也并没有发现太宰治的动作,拖着腮看着窗外愣神。随着摩天轮缓缓转动,车厢升起,那层淡薄的微光也开始抽离,暖意渐渐深沉,最终把两个人罩在黑色的阴影里。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开口。中原中也透过窗户看着下面不远处打闹的情侣,似嗔似怨的生动神色里写满了深爱;太宰治则盯着对面出神的中也。


直至他们的车厢行至摩天轮最高点,灯光突然熄灭,伴随着四周隐隐传来的尖叫和呼救声、工作人员的安抚声,中原中也终于回过神来,撞入眼帘的就是在他面前陡然放大的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双一贯漆黑悲哀的眼睛里此刻却简简单单,似乎能一眼望到头,正如刚刚那对恋人眼神胶着时的专注神色,温柔和眷恋如同决堤的湖水宣泄而出。异样的酸涩陡然从心中升腾,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味这种怪异情绪的来源,前所未有的刺痛和翻腾的恶心便袭来。


整个胃仿佛被无法冠名的情绪搅成肉糜,在混乱的钝痛感中,好像有一双温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可惜他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团白雾,听着心脏急促的震动,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出来,压迫着神经,慢慢从胃腹爬到喉管又爬到嗓子眼。这种急切的欲望难受的让人想掉眼泪,身体正在依靠痛觉让主人想法设法,费尽心思记住这种闷痛。


清越悲伤的声音贯入耳间,吻在眼角泪花的唇温热轻柔,他倒在太宰治的怀抱里,听着那人引诱般地温柔话语。


“告诉我吧,中也,压在心里的那些话,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说出来就好了”


说出来,就好了吗?


会的,中也,把压抑在心底的怨恨倾诉出来,就会好了。


怨恨吗?


仿佛在一团乱麻里抓住了打了死结的开头,中原中也试着向眼前渐渐模糊透明的人影开口。


“全世界我最讨厌最讨厌你了。”


“嗯,还有呢,中也”


“那你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让我一直讨厌下去呢?我明明有认真的诅咒过了…”


“还有呢”太宰治捧着怀里青年的脸,一下一下吻着,彼此的温度终于得以传递,他才发现一向犹如小火炉的中原中也脸颊变得瘦削又冰凉。


伴随着下面嘈杂的消防车的声音和几对青年男女的抽泣声,中原中也终于看清了太宰治的脸。他打量着眼前腰部已经半透明的人,重重呼了一口气。


“还有就是,抱歉啊,搭档。”


太宰治亲吻的动作一下征愣住了,不解地低头看着中原中也。


中也抬手揉了揉那一头杂乱的黑发,“现在有些感同身受了,原来一个人,有这么辛苦啊”


怎么会是你抱歉呢,我的中也。


唯独你,不可以说抱歉啊。


太宰治摇着头,环抱的双臂不自觉颤抖起来,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音,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交握的手因为过度用力突出了泛白的骨节。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意识便已经摇摇欲坠,就在无力感袭来、意识抽离之际,中也抬起了头,之前面上苦痛和遗憾的神色正趋于消散,他扬起一个笑容,冲着太宰治微微扬了下巴。



原来道别往往是短促的黄昏,从来都是猝不及防。


神明啊,但愿污浊和痛苦会让他更加强大。





中原中也没有用异能离开故障的摩天轮。温热的手感仍萦绕指尖,湿润的心事还未风干,车厢的轮转就已经转到了地面。消防员打开他的车厢门,告诉他,“你得救了”。


中原中也压抑着胃里传来的绞痛,笑着点头“是啊,会得救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所压抑的、不肯倾吐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会有一天,那样的情感会消散在某个黄昏,某次笑容里。



Goodbye my almost lover

再见了 我无缘的爱人


Can't you just let me be

请让我独自离去


So long my luckless romance

再见了我不幸的爱


My back is turned on you

我将转身离去


Almost lovers always do

无缘的爱人总是如此




其实文一半是两个月前写的,今天补完了另一半,结局跟我最初想写的可以说完全不一样了…放一个最初版本(从摩天轮开始往后

小小番外




“抱歉啊”中原中也摸摸鼻头,嘴角上扬,张扬的目光中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味,那是面对在握的胜局狡黠的神色。


说来好笑,看着太宰治难得空白有裂缝的表情,中原中也心想,这也算是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能在对话里赢过对方的一次吧


于是他摊摊手,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着给败犬的答复。


“我对你的感情确实很复杂,但是我心里那些话,是想对16岁的搭档说的,所以如你所见,对着你,我没法说出口”



22岁的中原中也跟16岁比更加成熟稳重,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漂亮的脸蛋也显现出锋利和疏离,眼神中也会流露出一些莫名的追忆。也有从没有变过的东西,比如那双蓝色眼睛里面跳动着的火焰,生气,一如16岁那年,携着澄澈透亮的蔚蓝色蛮不讲理地吞噬着他身边的灰暗,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太宰治黑白灰世界中唯一跳动的亮色。如果没有拿到那本书就好了。太宰治偏执又近乎迷恋地盯着面前神色飞扬缅怀16岁时光的中原中也,这不是我的最高干部,也不是我的接班人,这是中原中也,是独属于太宰治的小搭档。


有什么好不甘的。名为太宰治横亘在中原中也心里的刺永远拔不掉了,他都做到了。


可是他不能治好中原中也的呕吐症了。


他们好像不该这样,不止这样,却也只能这样。


唯一能治愈他的少年死在了16岁的盛夏,死在了拿到书的那一刻,死在了他在乎的人的心里。自此以后,少年的暗恋吮吸着血肉在心脏里为主人织就茧房,无法宣之于口的那些话在暗无天日的黑漆漆的房子里被封锁。而一直在失却的中原中也却总是太过勇敢,让人忽视了他曾经失去搭档的悲伤。


所以如果你见到他,你会对他说什么呢?


太宰治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灵魂逐渐弥散。又是黄昏啊。

夕阳带来了他的厚礼、把那个走在前面挥手的漂亮身影拉长,周身渡上一层金光。他回头笑着,眼睛里的焰火十分明亮。


中原中也就应该是这样。


“我要一个人去做摩天轮啦”太宰治小声说道。





snoww

“她穿的那是什么”

“她男人知道她在露背嘛”

“她穿的那是什么”

“她男人知道她在露背嘛”

喝凉水塞牙

  一些经常能在比赛上看见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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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day1看见的超可爱的组合

  

  深渊6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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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吃宵夜了a

【芥敦】春不晚

*民国时期,先婚后爱

*留洋海龟少爷芥哥和小裁缝敦敦的故事

*双星敦,有生子情节,ooc预警!


·壹

七月


近几日天气有些灰蒙蒙地,时不时就会落些小雨,青石地板和墙角的结合处已蓄起了厚厚的青苔。正是清晨,青叶巷弯弯曲曲的小道上充斥着各小摊贩的吆喝声,热闹非凡。


清粥和各种面点的香味伴随着缕缕热气在小巷里弥漫着,两位妇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跟你说的那家裁缝铺就在这巷子前面”其中一位妇人指着青叶巷尽头的一间矮小不起眼的屋子道。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门口,透过低矮屋檐下的窗户,只见一双如白藕般纤细精巧的手正做着绣活。看起来应该是做...

*民国时期,先婚后爱

*留洋海龟少爷芥哥和小裁缝敦敦的故事

*双星敦,有生子情节,ooc预警!


·壹

七月


近几日天气有些灰蒙蒙地,时不时就会落些小雨,青石地板和墙角的结合处已蓄起了厚厚的青苔。正是清晨,青叶巷弯弯曲曲的小道上充斥着各小摊贩的吆喝声,热闹非凡。


清粥和各种面点的香味伴随着缕缕热气在小巷里弥漫着,两位妇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跟你说的那家裁缝铺就在这巷子前面”其中一位妇人指着青叶巷尽头的一间矮小不起眼的屋子道。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门口,透过低矮屋檐下的窗户,只见一双如白藕般纤细精巧的手正做着绣活。看起来应该是做给幼童的衣服,正红色的布料上用金色丝线绣着一只卧着的兔子。兔子的眼睛有神而又灵巧,栩栩如生。


“这姑娘手艺真不错,那兔子跟画上去的一样真”


起先那位妇人伸出手拍了拍旁边人,“这是个小伙子,别瞎说。原本我也以为是个灵巧的丫头,没想到人家是男孩儿”


在另一位妇人惊讶地难掩夸张面容之际,窗边响起了一记温柔清朗的少年音“你好?有什么需要吗?”


少年的半个身子从矮窗探出来,银白色的短发下,是一双如同紫水晶般透亮清澈的双眸,嘴角温柔地上扬着,身上虽只着一身极为简单的白色长衫,却十分养眼,耐看。


“我听她说前些日子在你们这做的一件衣服好地不得了,来看一下”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裁缝店,在刚刚中岛敦做衣服的地方停下,伸出手轻触着布料上的刺绣,忍不住惊叹


“没想到一个男娃绣出的针脚如此细,凑近看都看不到”


中岛敦挠了挠后脑勺,虽听过的夸奖不在少数,但还是会不好意思,淡淡的绯红爬上了少年的耳根,谦虚道


“我们家世代都是做裁缝的,我也是从小就学起,还不算太精,比不过我父母亲的”


妇人抬起了原本细细抚摸着衣服的手,看向中岛敦“我想要一条墨蓝色的连衣裙,底纹绣成暗色的玫瑰,只要合我意,银票不成问题”


看这位妇人身上的穿着,饰品,应该是家境富贵之人,铺子平时接待的这样条件的客人也不少,中岛敦点点头自然地应下


“没有问题,不过这个月铺里接的单子已经满了,下个月才能做您的”


妇人并不在意地摆摆手,大方地从精致的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木桌上“这是定金”


“请随我来选布料”中岛敦将银子收入钱袋中,带着妇人朝身后的仓库走去了。


一间洋房别墅的后院内,高贵优雅的夫人正坐在遮阳伞下品着西洋花茶,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瞳色为浅蓝色的布偶猫,闲置下来的那只手时不时轻抚着猫咪的后背,她抬眼看了下身侧正坐得笔直认真地看着书的儿子,神色复杂。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除了看书之外好像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一样。眼看都已经二十岁了,却从没听他说起过有心仪的对象。


藤田美奈子叹了口气,将怀里的布偶猫放到了草坪上,掩面清了清嗓试探道“龙,你近来可有中意的姑娘?”


坐得笔直的男子未曾有丝毫动作,轻启薄唇道“没有,也不会有”


听到前两个字还好,从芥川龙之介十六岁以来藤田美奈子没少试探过这个问题,但后半句话着实让这位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夫人给震惊住了。


“你说,不会有?”难不成喜欢男孩儿?


芥川龙之介合起了手中的书本,从喉咙中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嗯”。随即将书本放到手肘处,起身拉开椅子离开了后院,身上的中山装始终都板正地没有丝毫褶皱,留得依旧是一脸错愕表情且愣住的芥川夫人在原处回不过神来。


还有几日便要赴美留学了,芥川龙之介从没想过终身大事这个问题,虽各花入各眼,却从没有一个人让他产生过哪怕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在他眼里,儿女情长只不过是话本子里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他是不会为了一个人做出什么要死不活,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神态的,太可笑了。


藤田美奈子在原地缓了很久才清醒过来,她伸出手急切地唤来不远处的女仆“快,把全烟城的红娘,媒婆都请来”


女仆从未见过藤田美奈子这般“失态”的模样,连忙点点头转身朝着门口快步去了。


·贰

“夫人,这您就找对人了,我可识得不少俊俏得体的公子”


藤田美奈子脸色有些僵,她虽然也在国外念过书,接收了些先进的西方思想,但还是对于即将接受儿子同一个男子结婚这件事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过了一阵子她才略有迟疑地道“若我儿喜欢,我和老爷可以勉强接受,就是,就是子嗣这一问题,我们家就龙一个独子…”


那红娘一脸谄媚地上前,“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城西裁缝铺有位小公子身体特殊,可以生育”


“当真?”藤田美奈子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红娘。


“保准错不了,这事从他还是奶娃娃起就传遍烟城了,您家刚到这边来,不了解也正常”


“那请你务必给我说下这媒”藤田美奈子从腰带里掏出几张额度不小的银票放到红娘手里,见钱眼开的红娘立刻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当然的,您就等着下个月喝贵子的喜酒吧”


中岛敦一连几日都是熬夜点灯赶工,黑眼圈已经叠了一层又一层,这个月最后的一个单子做完之际,少年也终于倒在软乎乎的床铺上酣睡入梦。


而此时,中岛夫人正一脸愁容地同丈夫看着面前的账本,这个月订单都已做得大差不差,但近日来夜夜暴雨连绵,水位上涨了不少且十分不稳,隔壁城区的订单根本完成不了送货,若是逾期,需要支付的银两一时半会他们根本拼凑不出来。


上个季度余下的资金都用去采买较为高质量的布匹,丝线。本以为接到了一单大生意,奈何天灾人祸,小裁缝铺根本经不起这么大的打击,若是下月初真的交不上订单,那裁缝铺就得关门。


夫妇俩一宿没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勉强入眠,但门口小厮通报的声音一下子将本就睡得不踏实的中岛夫妇拉回了现实。“老爷,夫人,芥川家人正站在门口,带了很多东西来,说是,说是要给咱们公子提亲…”


中岛夫妇睁大了双眼看着彼此,来给小敦提亲的?


中岛敦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时刻了,少年伸出手挡住床头刺眼的阳光,躺了一会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嘶”


肩膀及胳膊处酸疼的感觉一下子让他顿住了动作,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撑着身子,看来这几日的工作量的确过大了,得好好休息一两天。


客厅里空无一人,但是地上摆满了精致的红木箱子,足足十八箱,从客厅一路整齐地摆到了院落里。往常父母亲常坐着的两张红木椅子中央处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张红色的帖子。


少年朝着木桌走去,拿起桌上的帖子打开,黑色的精细楷体写着一行明明白白的字,让他睁开了原本有些睡眼惺忪的双眸:芥川龙之介同中岛敦于下月十五喜结连理。


?芥川龙之介是谁?


少年头顶浮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怎么从未听过这件事,看满地的箱子,这些东西应该是今早才送来的。


他现在感觉自己好像还没睡醒,是做衣服做糊涂了还在做梦吗?自己怎么突然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成亲?


中岛夫人看着他这幅惊诧的模样,只得上前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坦白。


自己的儿子一向乖巧懂事,会为他们夫妇着想。他们不能放弃中岛家世世代代的产业,眼下除了同意这门亲事以巨额聘礼来解决逾期欠款,再没别的办法了。


中岛敦听完沉默了一会,随即白净的小脸上扯出一抹笑容,拍拍中岛夫人的背懂事地宽慰着她“母亲,我知道裁缝铺对咱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既然这样,那我,我去试试…”


中岛夫人的眼眸内蓄满了泪水,中岛敦一直都是个乖巧地过分的孩子,常常只为了别人考虑而忽略了自己。


“小敦,我们对不起你…”中岛夫人擦拭着从眼眶中滚滚落下的泪水,本以为这次生意做成后余下的钱可以备给中岛敦日后娶妻用,没想到…


世事难料。


·叁

近几日芥川龙之介忙着参加学校举半的文学会,并没怎么着家。于是,等他重新回到家时,从别墅门口进去,客厅正中央,乃至走廊上四处都贴着的红红的囍字另他的眉头不悦地蹙起。


定是他的母亲又在自作主张了。


“龙,快过来”藤田美奈子的双手中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的黑色西装摆放地十分整齐。


“母亲,您做什么了?”


藤田美奈子一只手轻掩嘴角明晃晃的笑意,上前将托盘举到芥川龙之介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快试一下你的婚服,可否合身?”


芥川龙之介抬手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是谁?”


“你一定满意,对方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公子”


公子??


芥川龙之介突然就回想起了那天下午自己同藤田美奈子的对话,他表明的是自己并非有择偶之意,哪想到藤田美奈子竟误以为自己不喜欢女子…


看这架势,想必聘礼早已下过了,婚事应该也已经通过官府文书了…


“母亲,我马上就要赴美留学了,您这举动是否有些过于冲动了?”


藤田美奈子看着他,认真道“龙,你也知道我们家就你这一个独子,你的终身大事我们如何能不操心?若我们不推你一把,你什么时候能有这个打算?”


“可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好了,我和你父亲心意已定,终身大事解决了再去考虑别的事情,我们老两口可再等不了了。你就安心成亲,成完亲再去美国吧”藤田美奈子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她少有地,那么认真且不容置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良久,直到四周的氛围渐渐放松下来后,藤田美奈子才伸出手拍了拍芥川龙之介的肩膀,“好好准备一下”,说罢藤田美奈子便转身离去,新做的裙子衣摆在阳光的映衬下每动一下都熠熠生辉。


芥川龙之介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口。父母亲这边行不通,看来只有从那位小公子身上下手了。


婚礼当天


中岛敦身着白色西装,胸口处的口袋上别着一束小小的鲜花。他站在小小的舞台上,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穿着黑色西装的芥川龙之介,他的手里扣着一杯香槟,正一下又一下,带有玩味般地摇晃着。


这一身剪裁得体且矜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别样的好看,他的灰眸中偷着一股没有什么所谓的疏离感,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他周围站了一圈又一圈的宾客,都在同藤田美奈子称赞着这个仪表堂堂的少爷。


长得不赖,就是感觉这个人浑身透着一股冷意,好像同他对视一眼便会立马被捉住马脚,惹得乱了心神心脏乱跳一般。


等意识到舞台上那抹考究地看着自己的目光移开后,芥川龙之介看了回去。中岛敦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副怯生生的表情,看得出,他现在有些紧张,双手交握在身前,正偷偷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一双紫金色的双眸亮晶晶地,眼神像初生的羊犊一样带有些初入新环境的胆怯和偷偷的探究,还裹挟着几分天真,可爱。


交响乐响起,婚礼正式开始进行。冗杂的仪式结束之后,中岛敦终于如释重负地坐在了餐桌前,开始吃自己的喜酒。


不得不说,他们有钱人的府邸就是不一样。一个婚宴,集齐满汉全席不说,还摆放着特意请来的法国大师做的高级糕点。


每样都吃一些吧,他夹起筷子正想朝不远处的精致糕点探去,便突然听到耳后传来冷冷的一声“跟我去敬酒”


温热的气息让少年的耳根一下子红起来,中岛敦被这人无声无息却又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动静吓得一下子跳起,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横了自己的新婚丈夫一眼“你能不能不要突然站在别人身后讲话…”


芥川龙之介并不理会他的发牢骚,中岛敦红彤彤的脸颊看起来倒像是害羞的模样,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不过,他才不管这些。


“在下只是通知你,爱去不去”


中岛敦看着面前的人冷冷地转了身,有些无语地撅了噘嘴,轻声模仿着他刚刚说的话“只是通知你,爱去不去…”


傲娇的小表情加上故意有些讽刺的小语气,还挺像。


芥川龙之介听着身后传来的细细的动静,眉头不悦地蹙起。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中岛敦,对方立刻“乖巧”地噤了声。


回到婚房后,已经差不多九点钟了。中岛敦洗漱完后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缎面睡衣,他抱着被子,回想着今天同芥川龙之介相处的一幕幕,这个家伙,真的是别扭到极点,说什么话都要带点讽刺人的意思,好像让别人不舒服他自己就会好受一样。


这位少爷脾气真是古怪,他都不想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多给一个眼神,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往后余生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只有慢慢周旋,走一步看一步了。


“啪嗒”开门声响起,中岛敦立刻躺下背对着门口,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芥川龙之介看着床上的人,一眼识破他是在装睡。


“中岛敦…”


“啊?嗯?…”床上的人佯装自己是被芥川龙之介叫醒了,揉了揉眼睛像模像样地撑着身体坐起。


“有什么事吗?”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芥川龙之介,这双清澈好看的眼睛好像一看着谁,就算犯了错仿佛也让人不想同他计较一般。


芥川龙之介上前,坐在床畔没什么情绪地问他“你知道我还有就要去美国么?”


他坐的离自己好近,好像一转身就可以把自己扑倒压在身下。中岛敦没来由地想起今天早晨芥川夫人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说若是自己有了子嗣的话,会给自己多少多少银票,多少多少房产…


从子嗣两个字之后,过后的内容他便无心再细听下去了。虽然说这是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但他短时间内还并没有接受,要给另一个男人生孩子这种事…


“嗯,我知道”中岛敦低下头,不去看芥川龙之介,盖在棉被下的双腿却偷偷地朝另一边的空地挪,好让自己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突然,一只手稳稳搭在了自己肩膀处,芥川龙之介低头看着他,压迫感满满地道“这桩婚事并非在下本意,两年的冷板凳你可坐得住?若是不行,你随时可以在这和离书上签字,父亲母亲问起你就照实说”


一张纸缓缓飘落到中岛敦的手心,他低头看着,中央处黑纸白字写着“和离书”三个字,而左下角处,芥川龙之介已签好了字,留给他签字的右边那处离芥川龙之介五个字是那样远。


中岛敦回想起出门当日,父母亲对他的不舍,以及自己在裁缝铺长大的每一天。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断然没有什么轻易放弃的道理。


他捏了捏手中的和离书,抬头看着芥川龙之介道“不就是两年吗?别小瞧我”


·肆

直到坐上飞机,芥川龙之介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昨天都那样说了,那个家伙还是选择留下来。


他伸出手摁了摁有些酸痛的腰窝,为了表明自己同中岛敦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昨晚睡的还是沙发。


奇怪,太奇怪了。往常自己只要同那些爱慕他的女子说出这样一番直接且不留后路的话,那些女子早已经掩面而去,再见到自己都羞愧难耐地绕路离开,而中岛敦?


婚后这段时间他没怎么着家,都是在学校里几位朋友举办的读书会那将就一下,但偶尔回家还是能看到那个家伙恭敬地同自己父母亲敬茶,然后尽力地维护着他们这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


罢了,几日的表面工作好做,那要是几年呢?


裁缝铺的危机解决且生意渐渐蒸蒸日上后,中岛敦也重新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铺子。凭借着小有名气的手艺,生意一直都很不错,有很多回头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年,少年俊俏的面庞越发立体,原本圆润的面部线条也渐渐分明起来,身影纤瘦,却又不是瘦地没一点肉那种,身材很匀称,一身长衫穿在身上别样地好看,俊俏而又挺拔。


“啪啪”敲打算盘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裁缝铺内,中岛敦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原来自己忙着做账,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十一点多了。


他起身背起自己的布包,将铺子锁好门后才放心地回芥川家。


等他回到卧室,将布包挂在门口,一转身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这才想起今早藤田美奈子说芥川龙之介的航班是今日下午到。


芥川龙之介依旧是一身板正的中山装,他甚至忘了脱下就这么就着衣服睡着了。中岛敦上前,将被子扯过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那自己要睡哪呢?中岛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沙发,上面堆放着自己前些日子做给藤田美奈子的衣服,估计这也是芥川龙之介没睡沙发的原因。


只得小心地坐在床铺另一边的位置,偷偷看了一眼身后安稳睡着的人然后安慰自己道,他都已经睡着了,没什么的,没什么,我也睡下吧。


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他才躺了下来,在快要入梦之际,突然感觉自己腰部被搂紧。随即,温热的气息便传递到自己的脖子根,后背。


中岛敦被身后突然传来的温度吓得一下子睁开双眼,用余光看了看身后的人,闭着眼睛应该还在睡梦中。一只手却像模像样地搭在自己腰间,他伸出手想将芥川龙之介的手挪开,却又怕惊醒了他。


于是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就这么被芥川龙之介抱着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


芥川少爷刚醒来,入目的便是两年前刚结婚就同自己分居两地的中岛敦。他白皙的脸颊有些红扑扑的,身体软乎乎地,就这么贴着自己的胸膛,呼吸轻轻的,像个宝宝一样。


一抹红爬上了少爷的脖子根,芥川龙之介移开了目光,随即快速地松开了在中岛敦腰间环着的手,无声无息地起了床。


他走到沙发前,看着上面叠地整整齐齐的几套衣裙。藤田美奈子没少对自己称赞过中岛敦做衣服的手艺,的确,款式新颖,做工精细,一点都不比某些品牌铺子做出来的差,甚至还要精巧几分。


他又想起中岛敦同自己结婚那天,托起中岛敦的手给他戴婚戒的时候他的掌心和手指尖上是有一层薄茧的。


匆匆用过早餐后,芥川龙之介便坐上了车,朝着市中心文学馆而去。前些日子他写的文章被文学馆联系说要推送上日报,今日便是去商谈后续事宜的。


他坐在车上,却不时地想起中岛敦紧贴在自己胸膛处的红扑扑的小脸,还有温热的温度,那副安然睡觉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地柔软,可爱,不带任何戒备。


冷冰冰的少爷回过神来立刻蹙了蹙眉,对着司机道“开快些”随即将车窗摇下来了些,凉爽的风卷着吹入车厢,却不难看到少爷有些微红的耳畔。


中岛敦醒来后将沙发上整齐摆放着的衣服送到了藤田美奈子的房间。藤田美奈子眉目间有些喜悦地向他打探道“小敦,昨晚龙是在你们房间里睡得吧?”


中岛敦点点头,如实道“嗯,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句话一下子给藤田美奈子结实地从头顶泼了盆冷水,她抬手掩面轻咳了咳,“没事,既然已经回来了,时间还长,不过,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是要主动些的。”


藤田美奈子这才看到中岛敦手中摆放着的做给自己的新衣服,脸色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小敦,你这手艺,我真是喜欢地不得了,唉,别的我就不说了,你要自己抓紧”她递给了中岛敦一个不可言说的表情。


中岛敦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道“呃,母亲,我铺子里还有事,就先过去了”随即便低下头逃之夭夭,惹得藤田美奈子忍俊不禁。


这俩孩子都太容易害羞了,不过,确实很般配。


·伍

傍晚,芥川龙之介回到家,卧室里空无一人。他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四周,自己离开了两年,这间卧室却还是和当初离开时一样。


只是洗手间里多了一套洗漱用具,门口的鞋柜里多了两三双鞋,衣柜里多了几套素色的衣物。关于中岛敦的痕迹,很轻,很淡,甚至让人不易发觉。


并不像那些大小姐一样,会把锦绣华衣塞满一整个衣柜,或是把一个卧房都染满刺鼻的脂粉和香水味,又或是总是对着丈夫矫揉造作地撒娇耍泼。


相反,他很本分,只要自己不同他说话,中岛敦便不会主动搭话,硬扯些什么话题。甚至吃饭的时候只要自己不刻意同他坐一起,他们可以坐在餐桌两个离得最远的位置上,谁也不看谁一眼。


如果说中岛敦两年前选择留下来可疑的话,那现在也很可疑。到底想干什么呢?


夕阳渐渐西沉,中岛敦终于踏着橘色的余晖回到了芥川家的大门,晚餐刚好端上餐桌,他回来的时间卡地分秒不差。


芥川龙之介从他刚进门,便一直瞥着中岛敦的身影。余光里,中岛敦将布包挪到身前,蹲下,抚摸着门口猫咪的脑袋,脸上绽放出温暖可亲的笑容。


对着猫这样一副轻松自如的姿态,对着在下却…他有对着自己这样笑过吗,好像从未。


“小敦,快过来吃饭”藤田美奈子热情地招呼着中岛敦道。


“好,母亲,我洗个手就过来”


等中岛敦来到餐桌前,才发现空位竟然只剩下芥川龙之介旁边那个了,他有些踌躇地朝着芥川龙之介看去,发现对方并没什么表情后才坐了过去。


这顿饭吃得中岛敦如坐针毡,藤田美奈子不停给他夹菜,芥川龙之介一直在看他。那怎么了嘛,我就多吃几口你们家的饭怎么了,这都不行吗,就这么容不下我吗?


中岛敦懊恼地埋头吃着饭,脑袋里却开始想自己晚上还要不要回卧室睡觉了。共处一室什么的,还是太尴尬了。


要不,拿上换洗衣物就偷偷溜去客房睡吧?这样想着,心里也安下心来。


芥川龙之介眯了眯眼看着身侧一系列表情变化的人,他倒要看看中岛敦想做什么。


晚餐时间过去后,芥川龙之介便回了卧房洗澡。中岛敦听到里面传来水声之后,便打开衣柜开始寻找自己的衣服。


整理好简单的行李正想溜出去时,洗手间的门很不合时宜地打开了。


芥川龙之介裹着一件墨蓝色的睡袍,眼神有点冷地看向将包袱抱在怀里正想打开门出去的中岛敦。


“你要去哪?”


“呃,我不习惯和别人待在一个房间,我去隔壁…啊”正想打开门溜出去之际,一只胳膊横在了中岛敦的眼前。


“既然都成亲了,哪有分房睡的道理?”芥川龙之介低头看着中岛敦,想偷跑的小狐狸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脸颊两边泛着微红,睫毛一抖一抖地,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能不紧张吗?中岛敦的脑海里已经浮现起这位冷冰冰的少爷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扔在床上然后不顾反抗地行夫妻之实的画面了。


不要啊,他还没有准备好。再说,成亲当日不是你自己说对这桩婚事没想法的吗,难不成他喜欢强迫的?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这幅神态,嘴角上扬起,不是在家里对着父母亲和仆人都游刃有余地么?怎么到自己这就怂了?他松开了禁锢住中岛敦的手,转身走到床前并不言语地躺下。


意识到周身的气息褪去以后,中岛敦才睁开了双眼,懊恼地将怀里的布包扔到了沙发上,真是搞不懂这个人…


中岛敦挪着缓慢的步子走到床前,放了几个沙发上的抱枕在床铺正中央处,少爷正半卧着举着报纸,并没对他这幅行为发表任何意见。


“楚河汉界,谁都不许过线”虚头巴脑地这么一说,中岛敦便躺了下来,抱着板子背对着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这一系列十分连贯的动作,忍不住还想逗弄一番。中岛敦已经闭上了双眼,但快速抖动着的睫毛出卖了他。


“把灯关了”少爷冷冷地开口。


还好不是什么危险发言,中岛敦如释重负地睁开眼,下床走到门口处摁掉了开关。随即才想起来,这不是让他装睡的那番不攻自破吗?


太狡猾了这个人!


等重新躺下时,中岛敦怎么都睡不着了。他忍不住想起芥川龙之介刚刚在洗手间门口壁咚自己质问自己要做什么的神态,他的灰眸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丈夫当场抓包了一般。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啊。


忍不住转身看芥川龙之介,他似乎已经睡着了。睡颜十分宁静,时常皱起的眉头在睡梦中终于是抚平了的状态,眉目俊俏,英气十足,他脸颊上的线条比自己的要分明许多,像精致的艺术品一般,连同他本人的心性一样考究。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陆

马上就要到新年,按照前两年,中岛敦会给芥川夫妇新做上两套衣服,但今年芥川龙之介回家了,自己怎么说也得给他做一份。


可是,自己不知道他的尺寸诶。况且,从结婚以来自己没怎么和这个冷面少爷说过几句话…


本想询问一下芥川龙之介身边的贴身仆人他穿的是什么尺寸,奈何仆人道他们少爷的衣服都是自己去店里试穿后挑选的,家里仅有的尺寸记录已经是十岁那时的了。


好吧。


于是,某天趁少爷入睡以后,中岛敦蹑手蹑脚地举着软尺来到芥川龙之介的床前,虽说大致的尺寸他可以用眼睛丈量,但领口,袖口这种精细的尺寸还是拿捏清楚些比较好。


他伸出手小心地举着软尺放到少爷的胸膛正上方比划着。


领口,袖口都比划好后,中岛敦扯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正想美滋滋地转身之际,一下子被扯住手腕跌坐在一个软绵绵的触感上。


意识到自己把身后的“阎王”给吵醒了,中岛敦立刻闭上眼睛大声辩解道“你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想给你量下尺寸,不信你看”他举起手中的软尺,佐证自己真的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芥川龙之介不理会他的挣扎,反而伸出手扣住中岛敦软绵绵的腰,不紧不慢道“为何半夜鬼鬼祟祟?白天不是见过几次么?”


中岛敦这才意识到先前软绵绵的触感是自己坐在芥川龙之介的腿上,他惊呼起来,一紧张说话的声音就会放大很多倍“谁让你总是一脸防备地看着我,我这样,是因为每年都会给家里人做新衣服,今年你回来了,不做说不过去,才…”


芥川龙之介收紧了腰,感觉到怀里的人吃痛地从唇齿间溢出一声“嘶”后,坏心眼地在他软乎乎的腰间捏了一把,小狐狸立刻身体痉挛了一下,身体也更加软乎起来。


“你干什么…”


少爷这才缓缓道“什么叫不做说不过去?难道在下没有个理由该有么?”


“唔,你先松开我”怀里的人依旧挣扎着,昏暗无光的环境内,中岛敦看不清这位少爷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也从来都捉摸不透他。


“把灯打开,重新给我好好量一下”


中岛敦在黑夜里翻了个白眼,合着你想要好好量你一开始就说不行吗?非得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做什么?


于是,灯重新打开后,中岛敦僵着精致的小脸走到已经端正站好的少爷面前,重新,一板一眼地给他量尺寸。


芥川龙之介垂眸看着面前认真仔细的人,中岛敦做衣服的时候大概是他最认真最紧俏的样子了,巴掌大的小脸神情严谨,手臂绷直,粉粉的小嘴还念念有词。


怎么觉得这张小脸看起来就那么人畜无害,让人生不出一点厌烦情绪来呢?


冷面少爷这才开始婚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自己老婆来,皮肤白皙,甚至可以说是肤若凝脂。身材纤瘦,却又保留着一些肉感。腰很细,他的双手抱住时可以刚好交错地握到另一只手的手肘,下面则是翘臀,坐上来的时候软乎乎地。


确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好了,可以了,要是做得不如你这个大少爷的意,可别讽刺我,我这小门小户的手艺可比不得那些高级铺子”中岛敦将软尺放回包里,打了个哈欠朝着洗手间走进去。


都怪芥川龙之介,这么简单的事情折腾了这么久,他本来可以早点睡的,况且自己趁他睡着了偷比划的尺寸明明就和后面用软尺量出来的差不多,自己好歹做了十余年裁缝,还是懂些的。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最讨厌他了,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


·柒

新年很快便到了,吃年夜饭那天晚上,芥川龙之介终于如愿穿上了中岛敦做给他的新衣。是一件深蓝色的长袍,上面的暗纹绣地精细而又紧密,盘扣也是十分精致繁琐的样式,藤田美奈子看了都赞不绝口,说是今年做得最好看的一件。


芥川龙之介看着同样穿着长衫,正蹲在地上喂猫的中岛敦。中岛敦身上这件同自己的是一个款式,纹理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巴掌大的小脸上依旧挂着纯粹可爱的笑容,芥川龙之介就这么看着他,挪不开眼。就像是荒芜无际的黑夜中突然间绽放的一朵烟花,明媚绚丽地令人难以不去注意。


心情还不错,芥川龙之介忍不住小酌了几杯,回到卧室时,中岛敦正背对着他铺着新床铺,这象征着一年以来新的开始。


晚上睡觉的时候中岛敦会换上西式的缎面睡衣,光滑的布料紧贴着他有线条感的身躯,从薄薄的肩头到纤细的腰,再到微微撅起,背对着芥川龙之介的臀部,他就这么半跪着,光溜溜的脚丫子连同脚指头都是白皙且圆润的。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后,中岛敦回过声,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芥川龙之介,细心地问道“我给你煮了醒酒汤,你喝了吗?”


还真有那么几分贤惠妻子的模样。


芥川龙之介走到床前,看着他道“嗯”,眼神却紧紧地停留在中岛敦身上,不动如山。


“那早点休息吧,床我铺好了”中岛敦正想下床去洗漱,却被面前的人拦住了去路,抬头发现芥川龙之介正视线滚烫地看着自己。


芥川龙之介低头看着中岛敦好看地过分的紫金色眼瞳,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双眼睛。还有红彤彤肉嘟嘟的小嘴,像樱桃一样,想咬一口。


于是他照做了,酒醒了一半,但即使是清醒着,他还是会像现在一样低下头捧着中岛敦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嘴唇。


他可从来不怕。


“唔…!”中岛敦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人,怎么,怎么就亲上来了?他惊慌失措着,脑子里蹦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来。


只是亲一下,应该不会做别的事情吧?等等,亲一下也很过分啊,万一忍不住擦枪走火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救我…


于是,全然忘记了去反抗。


芥川龙之介松开怀里人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白皙的小脸上两抹红晕十分明显。


同时,他意识到中岛敦整个人是懵着的状态。他也并不气恼,伸出手揽过中岛敦的腰抱着一起躺倒在床上,然后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障碍物一样,将横放在两人中间三月有余的抱枕通通扔到了地面上。


中岛敦终于回过了神,芥川龙之介他是清醒着的。


“芥川,你,你?”


“中岛敦,既然要留下来,那这些事你不是该早有心理准备?”


“我,我”中岛敦想咬一口自己的舌头,怎么这种关键时候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啊?怎么回事啊?


不过芥川龙之介说的不无道理,他们表面上的夫妻做久了,让他还真的越来越注意分寸感起来,如果芥川龙之介要求自己同他做什么,自己的确想不出正当理由来拒绝。


“这是迟早的事,两年前我给过你机会”芥川龙之介呼出的每一下热气都打在中岛敦的耳畔,中岛敦沉思了一会,缓缓道


“那你,你是什么意思?”


“以寻常夫妻的样子来相处”


“诶?”这回中岛敦更是惊地说不出话来,这句话不是你应该做什么,而是一种两个人互相的探索,一起寻找某个出口一般的口气。


“怎么?刚刚只是接吻就让你很舒服不是吗?”



中岛敦捂住脸,“才没有,我,我只是呆了,没想到你会…”


“会什么?”芥川龙之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已经羞地不行的中岛敦回话。


“没,没什么,睡觉吧…”中岛敦扯起被子想往脸上盖,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气氛就要掌控不住了。


已经把人逗弄到这份上了,芥川龙之介也没打算再闹腾下去,否则今晚别想睡个好觉了,而且,他不介意慢一些。


第二天,中岛敦早早地醒来,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懵。他起身重新给少爷煨上新的醒酒汤后才朝着裁缝铺走去。


寻常夫妻,他们能做寻常夫妻吗?刚结婚都分居两地,甚至结婚完全就是个成全两方家里意思的表面工作,性格也可说是天壤之别,可是,他昨天说得很认真,还,还亲自己了…


这么想着,白皙的脸颊上又浮起了两抹红晕。


芥川龙之介平时穿中山服和西装比较多,自己给他做的新年衣服是长衫的款式,本以为他会不喜欢,没想到昨天吃年夜饭之前他就换上出来了。


当时水晶灯暖黄色的炽光打在芥川龙之介身上,他站在红木制的楼梯上,虽只露出半个身体,立在那里却十分风姿卓然,像从书卷里走出来的冷面小生一样。


“呃,嘶”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肉乎乎的手指头被缝纫机的针脚不经意间扎了一下,瞬间红红的血珠一汩汩地往外冒起来。


中岛敦这才后知后觉地扯过一条细细的布条给自己的手指尖裹上,真是男色惑人啊!他懊恼地想着。


完成今天的工作后,中岛敦把铺子关上时一转身便看到了芥川家的轿车正停在门口,车窗内,芥川龙之介正闭着双眼养神,在等他。


中岛敦轻手轻脚地上车,轻手轻脚地坐在他旁边。眼神却忍不住朝少爷英气俊挺的五官瞟去,以往听不少烟城大家闺秀,名门小姐说过芥川家少爷就像神明一样,不沾染一点烟火气,置身之处同寻常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如今,这位少爷只是寻常地来接中岛敦回家而已,芥川龙之介若知道别人这么议论自己,虽然他不在乎,但还是会挑挑眉不以为然道:接老婆回家而已,这很正常不是吗?


今日似乎有些堵车,狭小的车厢内,中岛敦抓着车内顶处的拉手,但还是一下重心不稳半个身子挤压到了芥川龙之介身上,芥川龙之介伸出手自然地揽住了中岛敦的薄肩。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两人之间,中岛敦抬头观察着芥川龙之介的表情,没什么特别的样子,正想正好身坐回去,发现少爷使的手劲不小。


“寻常夫妻有这么黏腻么?”他忍不住低头发问。


“嗯”芥川龙之介轻声道,不算肯定也不算否定的回答,中岛敦也不打算追问下去了,只是脸颊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将小脸撇向车窗,不想被身侧之人发现。


回到府邸后,已经差不多是饭点了,两人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藤田美奈子默默看着他俩连续出双入对了好几天,就没有分开走的时候,她抬起手掩面笑着。


原本以为若是芥川龙之介对中岛敦实在没那种想法,自己就当家里又多了一个儿子,毕竟中岛敦这孩子太惹人喜欢,长得白净可爱,性格乖巧懂事知分寸,又有一身好手艺。


谁能不喜欢呢?就算是自己儿子也得栽进去吧?


“芥川,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明天开始就去你父亲公司里帮他吧”


“好”


于是,次日少爷起床的时候看了一眼还在靠在床头揉眼睛,明显还在困倦状态中的老婆,扬了扬手中的领带示意他过来给自己戴上。


中岛敦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穿鞋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芥川龙之介面前接过他掌心中纯黑色的领带。


头顶上还翘着一缕呆毛,睡衣领口还松松垮垮地朝一边滑,眼睛也仍然是还没睁开的,直到打完领带也是如此。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觉得真的是不能再可爱了,伸出手捏着中岛敦的下颌低头封住了他软乎乎的嘴巴。


“唔…”


没睡醒的时候欺负起来也是软乎乎的,一双灰眸认真地看着怀里的人,看着着他的脸一点点变红,感受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弱。


松开的时候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两人温存后氤氲着的气息,芥川龙之介还注意到了中岛敦下颌处突然出现的两个分明的手指印,那是刚刚自己弄出来的。


只是捏了一会,怎么这么容易就红了。


少爷嘴角上扬起一些弧度,但转瞬即逝,中岛敦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懂他在笑什么。


少爷穿戴整齐好下楼吃早餐后,中岛敦才换好自己的衣服进洗手间。一抬头便看见镜子中自己脸上某个人留下来的“罪证”,他伸出手在手指印上摁了摁,痛倒是不痛,但是自己也太细皮嫩肉了吧…


·捌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转眼间冬天来了。裁缝铺的门也不再像夏天秋天一样大敞着,而是用两块厚实的垫子一左一右地挡着寒风。


“掌柜,芥川少爷给您东西来了”小厮拉开厚重的垫子,双手捧着用布料包好的一盒东西递到中岛敦面前。


中岛敦看着小厮冻得通红的手,连忙招呼他到火炉旁边暖暖身子,他走到桌子前将盒子打开,里面摆放的是一盒巧克力,盒子底部还有两张戏票,他记得自己前两天提了一嘴,京都有名的戏班子来烟城了,想去听戏。


没想到芥川龙之介这么快就搞定了戏票,毕竟这个戏班子实在有名,每每四处巡演时没到一个地方多久票就都被抢空了。


捧着盒子,笑容不经意间就绽放了起来。


小厮打趣道“我们少爷真浪漫,以前夫人还总担心他会打一辈子光棍呢”


“他可一点都不像是不会的人”中岛敦捏起一块巧克力放到嘴里,丝滑香甜的感觉瞬间融化开来。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会的男人,只不过看他越不愿意罢了。


在戏院里看完表演后,天已经黑透了,中岛敦挽着芥川龙之介神秘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芥川龙之介点头,应允他拉着自己的小动作。


两人在一家小面馆前停下,中岛敦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笑眯眯地对门口的妇人喊道“阿姨,两碗手擀面”


“好诶,小敦,许久没见你了,铺子生意很忙吗?”妇人和蔼地同中岛敦聊着天,看来应该是中岛敦常来的地方。


“还好啦,是有点忙”中岛敦一边说着一边端来两碗热乎乎的面水放到桌上。


“我从小就喜欢吃这家的手擀面,特别是天气冷的时候,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呃,你吃得惯这种小面馆吗?”中岛敦托着下巴看着他问道,像芥川龙之介这样的少爷应该没吃过这样的路边摊吧。


这么说着,面也很快就上来了。芥川龙之介用筷子将面拌了拌,然后在中岛敦满怀期待的视线中尝了一口,认真道“还不错”


静谧的小面馆就只剩下两个人,他们有说有笑地吃着面,好像把所有的冷空气都隔绝在了房间外一般。


回到家后没一会外面便下起了雪,中岛敦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芥川龙之介的杂志。各种新式的衣服他已经开始做了,少不了要参考些西方书籍。


于是芥川龙之介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中岛敦趴在床上背对着自己,嘴里还含着糖果,摇头晃脑地好一番自在。


他盯着中岛敦的背影,第很多次想把面前的人翻过身来办正事。之前是觉得慢慢来,不着急,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中岛敦有意识无意识地在撩拨自己。


奉信“无需言语,唯有行动”的男人直接上前将中岛敦翻了个身来让他面对着自己,然后在他的一声惊呼中堵住了中岛敦的嘴巴。


“唔…”


一切发展地都还算是在把握之中,除了自己进去那一下,身下的人像是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刺痛感一般双手乱动随之将床头的玻璃杯打翻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中岛敦懵了一下,这个杯子好像芥川龙之介挺喜欢的,他连忙伸出手讨好般地环住身上人的脖颈,像在撒娇。


芥川龙之介似乎很满意他的做法,凑在他耳畔轻咬了咬,让他放松下来,不要那么紧张“只是一个杯子而已”


……


第二天,芥川龙之介起床去上班时,中岛敦还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女仆目送着少爷离开家门后,立刻捂着脸跑去找藤田美奈子报备。


“夫人,夫人,昨晚少爷终于圆房,而且,而且听说动静打地将杯子都震碎了”


藤田美奈子站起身,喜悦已经溢于言表“当真?”


“绝对是真的,少夫人现在还睡着,起不来呢!”


藤田美奈子伸出手,双手合十放到胸前,“真是上天保佑,我那不开窍的儿子终于铁树开花了,快,让厨房煨上汤,醒来让小敦补补,别累坏了”


“是,是”女仆娇笑着退下。


还在床上睡得正香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已经被传成了什么样。若是知道,中岛敦一定是红着脸道“才不是,是我不小心打碎的,不是,你们怎么知道那么多,偷听了吗”


三年后


头上绑着两个小丸子,穿着红色小棉袄,长得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扒着门框站在家门口,看到车上下来人后连忙扑腾着小短腿跑过去。


“父亲,父亲”


芥川龙之介将面前的小姑娘一把抱起,蹭了蹭她软乎乎的脸蛋。


“你母亲呢?”


“在给弟弟换尿布,父亲,我今天学会数数了”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芥川龙之介道,芥川龙之介抱着她进家门,道


“来,数给我听”


“好!”


·完












宋文彻.

啊……芥芥……没有你我怎么活啊……芥芥——(zw你没有心)

啊……芥芥……没有你我怎么活啊……芥芥——(zw你没有心)

放小羊喽

【响盛】高启强和安欣结婚的那天,京海多了两个伤心的人

*假设京海市男人能结婚,有孩子

*有一点强欣,有一点盛→强,有一点响→欣

*以为走肾,实际走心


李响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慢悠悠地溜达回警局宿舍,天上下起了雨,在拐角处撞上了刚从白金瀚出来一身酒气的高启盛。

三个月后高启盛查出来怀孕了,三个月的花天酒地都没有让这个孩子悄然离去。

高启强把桌上的杯子都砸了也要问出孩子的爸爸是谁,安欣下班回来,顺手拾起脚下的碎玻璃。高启强想要接过来,高启盛心里堵着一口气,他看着两个人,说出了李响的名字,高启强顿在原地,血突然就顺着安欣的手指流下。

安欣找到李响的时候,李响才从成堆的卷宗中想起三个月前那荒唐的一晚,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这回事。

李......

*假设京海市男人能结婚,有孩子

*有一点强欣,有一点盛→强,有一点响→欣

*以为走肾,实际走心


李响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慢悠悠地溜达回警局宿舍,天上下起了雨,在拐角处撞上了刚从白金瀚出来一身酒气的高启盛。

三个月后高启盛查出来怀孕了,三个月的花天酒地都没有让这个孩子悄然离去。

高启强把桌上的杯子都砸了也要问出孩子的爸爸是谁,安欣下班回来,顺手拾起脚下的碎玻璃。高启强想要接过来,高启盛心里堵着一口气,他看着两个人,说出了李响的名字,高启强顿在原地,血突然就顺着安欣的手指流下。

安欣找到李响的时候,李响才从成堆的卷宗中想起三个月前那荒唐的一晚,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这回事。

李响和高启盛拍了有史以来最难看的一张合照,它的一角盖了钢戳,牢牢地贴在了一本叫做结婚证的证件上。


结婚第一年,高启盛因为怀孕变得喜怒无常。

他拒绝跟李响住同一间房,李响也无所谓,直接住进了客房。高启盛每天早晨扒着马桶吐的时候都会把李响的十八代祖宗拉出来问候一遍,他觉得李响这人特虚伪,一边每天问候他身体怎么样,一边在外面申请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高启盛直接收拾收拾东西住进了高启强家里,安欣有时候也不在家,高启盛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哥哥,觉得很幸福

结婚第二年,高启盛和李响有了个女儿,名字随便起的,叫高木子。

高木子还没有满一周岁,小小的人不哭也不闹。安欣和高启强一直没有小孩,高启盛就天天抱着孩子去哥哥家里,高启强爱不释手。安欣下班回家,面色平常地招呼了一句小盛也在呢,高启强抱着木子给安欣看,小孩子多么可爱。

高启盛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人,是李响,他笑了笑,说我来接启盛回家。高启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把安欣逗笑了,他让李响和高启盛一起留下吃饭,李响拒绝说阿姨已经在家做好饭了。回去的车上两人沉默着,高启盛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突然解开安全带就要拉车门,李响直接把车停在路边,顺便给车门落了锁。他问高启盛要干什么,你清不清楚你在干什么,你哥和安欣已经结婚了。

高启盛突然笑出来,他一边鼓掌一边说李队长真是情根深种,心爱的人和别人结婚都能阻止第三人去破环他们的婚姻,哎李响,你说你死了送进火葬场是不是都能烧出舍利子来啊。李响双手握紧方向盘,下颌紧绷不说话。高启盛又凑近了,他说,李响,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人,明明想要却装着大度往外送,像个窝囊废。李响揪住高启盛的领子,举起拳头,看着他淬了毒的眼睛,满是恶狠狠的快意。

拳头最终也没有落下,李响收了手,只是把车门打开,把高启盛赶下车。他降下车窗对高启盛说,我是没用,可是你试图激怒我也没用,高启盛,我不会提出离婚的,你趁现在打个车回你哥家里,还能赶上他和安欣吃晚饭,你哭得惨一点,说你一直都是装的,你嫉妒安欣,你真正爱的是你哥,把你哥架在火上烤去吧。

结婚第三年,高启盛发现甩不掉李响,李响像浸了血的海绵,他狠狠锤下去,只有血水涌出,李响依旧如初。

高启盛对那个冰冷的家没什么兴趣,李响一周有三天睡在市局,四天回家陪女儿。高启盛开始在外面过夜,混乱嘈杂的夜场配上五光十色的灯光,威士忌短暂麻痹神经,不谈生意,只图痛快。就是今天搂着别人兴致正浓时,在人群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启盛只有一瞬间的惊讶,惊讶自己竟然可以毫无压力地认出李响,随后就搂紧身边的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最近有关他和李响不和的传闻甚嚣尘上,高启强前两天刚骂了他一顿,之后又去找了李响,现在李响出现在这里,高启盛有点摸不准他想干什么。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想了,下一秒大批警察涌入,李响亲自冲过来,给高启盛上了手铐。

京海市局开展市内清查活动,一个月内,对市内酒吧进行摸排,打掉几个淫窝和赌窝。一个月内,高启盛连进三次市局,次次都是李响抓的他。第一次惊诧,第二次愤怒,第三次无语,他只是在带铐的时候嘟囔了一句饭还没吃完呢。李响连抓三次高启盛,饶是张彪这种没心没肺的都咂摸出不对劲来了,望着李响欲言又止,李响眼睛没离开过笔录,手准确无误地拍上张彪的后背,让他有什么就抓紧说。张彪咽了咽口水,问李响,你和嫂子吵架了?李响看完了笔录,合上文件夹拍到张彪胸口,让他不该管的少管。

安欣刚从审讯室出来,困得直打哈欠,李响让安欣先回家去吧,剩下的他去给郭局汇报一下做个总结就算收尾了。安欣点点头,看向大门口,李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高启强的车,李响摸了摸鼻子,他让安欣跟高启强说高启盛没什么事,安欣点点头,他说那我跟老高讲,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没开口,只留下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李响目送着安欣上车,转身发现高启盛已经出来了,倚在大厅的楼梯栏杆上,面带讥笑。李响看了他一眼,说走吧,高启盛懒懒散散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对劲来。他一把扯住李响,问他这是要去哪,就这么走回去啊。李响说不回去,他还没给郭局汇报工作,他不能走。高启盛一听浑劲儿又上来了,他停住脚步,让李响给他找个车送他回去。李响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又回过身去找,高启盛看着穿着警服的李响,肩上的肩章在路灯下散发着寒冷的光,他突然觉得很荒谬,他竟然和一个警察结了婚,生了小孩,而且他们,完全不爱对方。

李响带着一点无奈的神情,他问高启盛,你不是说饭没吃完吗。高启盛宕机了三秒才回忆起来自己似乎是在被抓时埋怨了一句,他确实饿了。市局里的警察三三两两离开,年轻人欢声笑语讲着八卦,高启盛听见他们讲响哥第三次把他对象抓进市局了。李响慢悠悠站出来,背着手,脸上带着一点游刃有余的玩味姿态,问他们讲什么呢,小年轻们突然噤声,然后是三三两两的李队好,打量了高启盛几眼,又是三三两两的嫂子好。有大着胆子的问李队还没走啊,李响点点头,有点不自在地说你嫂子饿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正好啊我们打算去陈大娘那里吃面,队长和嫂子一起呗。

高启盛突然很惊慌,瞪着眼睛求助似的看着李响,看李响嘴角浮上一抹笑,高启盛真想给他一拳。李响婉拒了他们,等人走远,他跟高启盛说抱歉,这个时候市局周围就这一家开着的饭馆,你不想和他们一起,就要饿一会等我处理完工作再吃了。这下换高启盛不自在了,他不看李响,只是点点头,又跟上那人回市局的背影。

结婚第四年,高启盛和李响的关系变得难以捉摸。

高启盛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在家里过夜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李响只记得某天早上他照常在餐桌前陪着女儿吃早餐,听她咿咿呀呀又啰啰嗦嗦地讲幼儿园里的小事,春天已经在三月的京海肆意展开,阳光下能看清高木子肉嘟嘟的小脸上细小的绒毛,李响觉得很幸福。木子率先发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高启盛,她欣喜地大叫,伸手要抱。李响背对着楼梯,转过身才发现高启盛竟然也在家里,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高启盛问李响有没有多余的吃的,李响把自己面前这份端给他,高启盛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木子坐在他俩对面,开心得眼珠滴溜溜地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李响和高启盛对视了一眼,一个假装咳嗽,一个摸了摸鼻子,李响站起身来穿上外套,拿着公文包急匆匆地就要走,说上班要迟到了,像一阵风似的刮出门,高木子小嘴撅了起来。

后来李响出任务,忙活了一个晚上才回到局里,打开小灵通发现有个未接来电,竟然是高启盛打来的,显示时间是零点二十四分。李响陷入了纠结,不打回去吧怕高启盛真有什么事,打回去吧又觉得这个点了万一没什么事高启盛应该正睡着,安欣拿着文件突然冒头,瞥了一眼屏幕,李响下意识摁灭了,把小灵通收起来问他什么事。安欣揶揄他这还用藏着掖着,把文件递给李响让他签字,签完告诉他老高说小盛晚上跟他打听市局是不是有什么事。李响觉得耳根子热热的,好像被人撞破了尴尬的秘密。他给高启盛回了消息,说他在市局出任务,没接到他的电话,天亮了之后对面回了个哦。

过了几天李响值夜班,他正看案卷看得眼酸,刚倚在靠背上闭了闭眼,小灵通突兀地响了两声,还没等他接起来就挂掉了,来电人是高启盛。李响觉得好笑,这人给他打电话怎么又像生怕他会接一样,干脆直接拨了回去。李响估摸着高启盛不会马上接,于是耐着心等彩铃叮叮当当唱个没完,第一个不接就打了第二个电话,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高启盛问他有什么事,李响笑了,对面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问他到底什么事啊大晚上的还打了两个电话,李响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说我忘说了今晚值夜班,不回去了。高启盛说就这事?李响说对,就这事。高启盛说了句知道了就迅速把电话挂断,李响哭笑不得。

于是往后再有值夜班或者出任务的时候,李响都会提前给高启盛发个短信,高启盛都会回一个哦。

这天李响照常发短信报备了一下,高启盛却打了电话过来,李响语气放松地问他怎么了不是发短信说过了吗。电话那边有东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声音,高启盛压着愤怒地声音说你快过来有人找事。李响问他具体怎么了,自己在值班,如果不是特别的事情不能擅离职守,高启盛说那我报警行了吧,斗殴你管不管,你老家那帮人简直是蹬鼻子上脸。李响听了听那边似乎是几个人在吵架,沉吟了一下跟高启盛要了地址,随便带个人赶过去。

李响到包间的时候盘子都已经砸得稀碎了,两边谁也不让谁,李有田一看见他就喊响啊你可得给我们做主,高启盛不悦地说我报的警李响你哪边的。李响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送走了李有田,高启盛这边还阴沉着脸,手指上被盘子边缘划破的伤痕已经凝固成一条深色的血痂,李响想看看伤得重不重,高启盛直接把手抽走,他说早晚办了李宏伟这个狗东西,不仅骂我哥,还说我给他们莽村的人当媳妇不够格。李响抓住高启盛的手认真看了看伤口,边看边说谁说不够格,我觉得挺好就够了,听他们的干嘛。高启盛这次倒是没再把手抽走。

李响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第二天刚到局里就被郭局叫了过去,办公室里还坐了两个jian/cha/院的同志。郭局面色凝重,他跟李响说,有人举报你昨晚擅离职守,假借调解名义,实际上徇私枉法。他又跟李响说,没事,你先停职接受调查,如果是正常执法,这两位同志会还你一个清白。

李响知道,悬在头上的那把刀,他以为短暂地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实际上终究躲不过,而且已经摇摇欲坠。

某办公室内,赵立冬问王秘书,jian/cha/院的人去了?王秘书点点头,他说李响已经停职了。赵立冬仰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王秘书又问,您说李响刚当上队长那两年咱们拉拢他那些事......赵立冬打断他,他带着一种轻蔑的笑,说李响以为跟高家的人结了婚就能躲得了我,那点事不成气候,大不了让他再也开不了口。王秘书倒了杯茶,他说那孟德海更针对您了,赵立冬睁开眼,想到刚刚开会,他说,他已经不放过我了,这个位置上没有咱们的人,办起事儿来终归是碍手碍脚。

当高启盛第三次深夜归家看见李响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他觉得事情可能超出了他预想的范围。李响那天早上围着围裙在厨房做早餐,端着煎好的鸡蛋出来,用一种平常的语气告诉高启盛自己被停职调查了。高启盛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抓住李响的手臂问他是不是与那晚和李有田的冲突有关。李响没搭话,只是轻柔地把高启盛的手拿下来,让他放宽心,那天晚上走的是正常流程,出警记录都有,郭局说就调查两天,不会有太大问题的。高启盛有点烦躁地叉着鸡蛋,里面的黄淌了出来,他有点后悔那晚一时上头叫李响过来了。

李响说没大问题,他就信了,李响在队长的位置上一直干得不错,他之前从来没过问过李响的工作。但现在很明显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了,李响不想说,高启盛知道自己也没办法问出来,而且这才发现,他若是想打听市局的事,还真不知道该向谁询问。他只好去找高启强,他哥在建工集团,门路也更多,但还没等他开口,高启强先打来电话,让他晚上来家里一趟。

高启盛到的时候家里只有他哥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跟什么人在通话。高启强看见弟弟进来指了指沙发,高启盛安静地坐在一旁,从他哥的只言片语中判断电话对面那个人应该是个领导,高启强一直脸上赔笑说麻烦您了,挂断电话却立马收起了笑容,皱着眉头嘴唇紧绷,一直摩挲手中的手串。高启盛试探地喊了一声哥,高启强转过身来注视着他,眼里带着难懂的情绪,高启盛没由来地心慌,他又问,哥到底怎么了。高启强撇下手串,坐得离弟弟近了一点,他倒了一杯茶递给高启盛,他说,小盛啊,你当初,高启强起了个话头,没说下去,抿了抿嘴又问,小盛,你觉得李响这人怎么样。高启盛有点艰难地咽下一口茶,他盯着高启强的眼睛说,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高启强掐了掐眉心,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他说小盛,李响没那么简单,他当上队长后上面有人曾经收买了他两年,李响一直不太情愿,后来不再收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高启盛突然觉得这茶很苦,一种窒息的气氛在屋子里蔓延,让他喘不上来气,他说,因为和我结婚了呗。

高启盛回去的路上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他哥的话,高启强带着歉意的目光,他说小盛,我怕你一开始就被人骗了。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伤心的,两个没有感情的人被生硬地凑在了一起,自己又怎么可能因为对方施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大发慈悲。刚到家门口发现安欣的车也停在一旁,他与李响刚刚应该闹得不太愉快,见他回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些不自然的神色。

高启盛把车停下,他问安欣,安警官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李响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他能觉察出高启盛在生气,他张口刚喊了一句启盛就被打断,高启盛走过来,带着孤注一掷的情绪问,李响,你当初为什么和我结婚啊。李响呼吸一滞,随后痛苦地闭上双眼。

结婚第五年,高启盛恨极了李响。

有些答案不必宣之于口,沉默往往也是一种回答。高启盛和李响的关系重新回到了起点,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淡。李响的最终调查结果下来了,保住了队长的位置。他以忙莽村的事情为由,干脆住在了市局,高启盛也不回家了。他晚上睡觉前总习惯性打开手机查看短信,才想起李响已经不再给他报备,他烦闷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躺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解气,打开手机翻到之前李响给自己发的短信,选择了全部清除,信息那一栏空荡荡的,高启盛觉得自己的心也在冷风里飘荡。高木子完全丢给了高启强,他哥脸上也是疲惫的神色,高启盛注意到也好久没见安欣了。他自嘲地想,看吧,看吧,他们四个人,都是粉饰太平的假象。

高启盛明天要出差去外地上货,今晚回家拿点东西,刚打开门就看见拎着包从楼梯上下来的李响。高启盛暗觉晦气,他想等李响离开之后再进屋,李响却站在楼梯上不动了,天色渐晚,只有玄关处一盏小灯亮着,高启盛看不见李响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说,等你这次出差回来,我们就离婚吧。高启盛瞥见李响放在玄关矮桌上的玻璃杯,抓起来就摔倒地上,他说李响你连装都不装了。李响依旧没动,像一座淹没在阴影里的石像,他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高启盛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他说李响你休想,当初我那么恨你死活不离婚的人是你,现在真相大白说离婚就离婚啊,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你休想。说完拳头就挥在了李响脸上,李响没有躲,只想钳制他的胳膊,结果高启盛脚下不稳向后倒去,还好楼梯不高,倒在地上,手掌传来一阵刺痛,应该是摁到玻璃杯的碎渣了。他恍惚觉得,李响刚刚是想抓住他的,他们好像牵了一个短暂的手,掌心对掌心,可惜留不住,最后消逝于指尖。但李响依旧好好地站在楼梯上,高启盛又觉得那是自作多情的幻觉,李响从他身边走过,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老默陪着高启盛去外地上货,对方承诺以极低的价格出掉这批小灵通,只不过货运过来要等两天。高启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海风有点凉,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李响往常不是这样的,李响的道德感远比他要高得多,属于是骗了别人自己也煎熬的那种,李响骗了他,不可能对他是这个态度。高启盛转头询问对方货还有多久能到,对方强调这两天,但是具体哪天不能保证。高启盛等不了了,他想现在立马赶回京海,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悄然发生,李响或许早已深陷其中。

他连夜赶回京海,市局里的警车一辆又一辆鸣着警笛呼啸而过,高启盛心里暗觉不好。他顾不得其他跑去门口问李响在不在,有没有人见到李响,门口的警察拦住他让他避让,不要妨碍执行公务。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张彪从车上下来,高启盛拉住他,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叫张那个。张彪,张彪自己说道。高启盛说对对,那个你有没有看到李响。张彪说响哥在前面那辆车,说完还指给他,高启盛顺着张彪指向的方向看去,李响揽着安欣正有说有笑地往局里走,安欣看起来有点不情愿,想挣开,却被李响揽得更紧。

张彪觉得自己尴尬极了,看着身边的高启盛一言不发,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没事这么热心干嘛。走进局里李响终于放开了安欣,安欣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两个人上次吵架之后还没有缓和,李响这举动着实离谱,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往外面看去,只有一片红蓝色的警灯闪烁。李响喊住他,说你想知道的事,我总会告诉你的。随后他一个人慢慢走上楼梯,站在二楼的窗户里往外望去,高启盛的车还停在那里,李响默默注视着,直到高启盛把车开走彻底消失在视线才离开。

抓捕程程的行动十分成功,李响猜测安欣应当是又见了高启强,郭局对此倒是颇有微词。安欣和李响共审程程,安欣觉得程程上面一定还有人,李响的语气带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他问安欣,你觉得真的能通过程程扳倒上面的人吗?安欣说总要试一试。

王秘书急吼吼地进了赵立冬的办公室,他跟赵立冬说程程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说,但是李响和安欣一直在针对她,怕她坚持不了多久。赵立冬长叹了一口气,他说又是这个李响。王秘书告诉赵立冬,他俩盯得太紧,都不好往里面递话。赵立冬看着他,他说小王啊,你说如果他俩有一个人出了点意外,这个话,是不是就好往里递呢。可是李响是队长,王秘书有点为难地说。赵立冬哼了一声说孟德海上次保他就是要让他成为一根刺卡在这里,现在不动不行了,正好香港那边有人有意向来京海发展,不如就让他去办,还有你说的那个经常写举报材料的那个人,叫谭什么?谭思言,王秘书立马补上。对,赵立冬点点头,谭思言和李响,让他一块去办,看看他能力如何,hei/she/会也不止他高启强一家。

高启盛回去浑浑噩噩过了几天,高启强看不下去,把他接到家里来,特意让阿姨做了一桌好菜,都是高启盛爱吃的。高木子坐在一边啃排骨,她换牙比较早,两个乳牙脱落,啃起排骨来滑稽得可爱,高启强摸着木子的后脑勺笑着,高启盛也笑了,他发觉这好像是他多年前梦里的情景,和哥哥在一起,一家三口一起吃饭。如今这个场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实现了,只不过高启强娶了安欣,他和李响纠缠不清。

李响,高启盛这段时间一直在避免想起这个名字,他和李响有爱吗?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李响怎么想,他俩有一个错误的开始,所以无法避免互相伤害。高启盛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早些年心甘情愿陷在哥哥的漩涡里,放任自己沉溺,李响却像横生出来的一截树枝,拦住继续下沉的他,他觉得树枝烦人,也闹过气过,后来想抱住,树枝却自己要断了。

高启强和高启盛的电话同时不合时宜地响起,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高启强已经率先接了起来,他带着点雀跃喊安欣。高启盛愣了一愣,他不知道给自己打来电话的人是谁,没有存过这人的号码。接起来对面说自己是张彪,让他先来市局一趟,今晚出了一个绑架的任务,场面有点混乱,李响不见了。

高启盛不知道自己怎么挂断的电话,高启强站起来,关切地注视着他唯一的弟弟。没事的哥,高启盛说,他放下手机,好像需要安抚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哥,他又重复了一遍,他说没事的哥,一定会没事的。

三天之后,李响的尸体被找到了,身中17刀,最后一刀狠狠扎进了心脏,让他停止了呼吸。凶手自悬于房梁上,DNA和指纹比对都对得上,留下一封遗书声称是绑架案人质的丈夫,最自己的妻子最后被撕票都怪警察办案不力。

高启盛拒绝见李响的尸体,只是翻看了遗物,就让随着尸体一并烧了。高启强代他去处理李响的后事,他自己则返回家中。高启盛第一次仔细打量李响住的这间卧室,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打开衣柜里面空无一物,看来是上次回来都收拾走了。高启盛把床垫都掀起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又去了女儿的房间,高木子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高启强那里,被子也是方方正正地放在床头,应该也是李响叠的,高启盛把手伸进被子里,碰触到一点尖锐,拽出来发现是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安欣收。他才不管这个,直接撕开看信的内容,提及了赵立冬,提及了贿赂,提及了高木子,就是没提他高启盛。信封里面还掉出一个钥匙,李响说把其余的东西放在了车站的储物柜里,高启盛去找了那个储物柜,他有钥匙,但他不想用钥匙打开,那不是李响留给他的东西,高启盛有洁癖,他不用。他拿了一把锤子,晚上潜入车站亲手把储物柜砸开,里面有购物卡,有笔记本,有高木子的照片,还是没有高启盛。高启盛愤怒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他心想李响你够狠。

李响死了,高启盛在白金瀚连开三天派对,一时间流言四起。

高启强赶到白金瀚的时候,高启盛在里面喝得醉生梦死,唐小虎陪着灌了一杯又一杯,唐小龙看懂了高启强的眼色,不动声色地开始清人,等高启盛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包厢里只有他哥一人坐在沙发上。

高启盛笑着拿了杯酒,要作势敬他哥。高启强没有接,他说小盛,现在只有你我。高启盛敛了笑容,把酒杯随手甩在茶几上,悻悻地坐回沙发,眼神空洞。高启强心疼极了,他揽过弟弟,高启盛挣扎着,他说哥不用这样,真不用,边说边用手臂阻挡。高启强执意要揽,弟弟的头发蹭在颈窝,肩膀上传来湿意。高启盛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他本来想说他恨李响,可是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被痛苦堵住,只能发出几声走调的呜咽,回应他的只有他哥一声长久的叹息。

几天后的茶楼包房内,高启盛穿着西装研究菜单,时不时看看手表。有一个人推门而入,高启盛站起来欢迎他的大驾光临。王秘书把公文包随意一扔,坐在了高启盛对面,拒绝了多余的寒暄,让他直接说主题。高启盛给王秘书倒了杯茶,跟他说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这里应该有您感兴趣的东西。王秘书端起茶杯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高启盛直接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王秘书皱着眉头看完,他故作惊讶地说,高启盛,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启盛陪着笑,他说这些可是李响留给安欣的,他啊,一直跟领导过不去,甚至不惜伪造证据,说完又给王秘书续了一杯茶。

王秘书来了兴趣,他敲了敲桌子说,想不到小高总是个明白人。诶,哪有,哪有,高启盛笑着摆摆手,连忙说都是领导领导得好。不过小高总,王秘书话锋一转,点点信封说,就这点东西。他话没说完,高启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凑近到王秘书的身边,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叫黄翠翠的女人。王秘书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高启盛趁热打铁说,她的录音笔,还有备份。王秘书摩挲着茶杯,问高启盛这是什么意思,高启盛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说您放心,这些本来就是领导的东西,我又怎么会私藏呢。小高总这是想,王秘书并不接话,只是抛出话头给高启盛。高启盛说,只是希望领导愿意提点我们兄弟二人。

王秘书抿了一口茶,说你们兄弟二人不缺领导提点吧。高启盛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说经此一役,还看不出什么方为正道,那我们兄弟俩也不用在京海混了。高启盛接着说,您还不知道吧,我哥也打算和安欣离婚了。王秘书笑了笑,从公文包里翻找着什么,随后掏出一枚银质的戒指放在了桌子上,推向了高启盛,他问小高总认不认得这个东西。

高启盛的神态突然变得狰狞,他像蛇吐着信子一般盯紧那枚戒指,随后把它扫到桌下的垃圾桶里。小高总?王秘书叫他。高启盛如梦初醒,他对王秘书表示歉意,说自己失态了。没事,王秘书摆摆手,那看来小高总是认得了。高启盛点点头,很恨地说我怎么会不认得呢,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安欣送他的。王秘书端起茶杯,笑而不语。

高启盛送王秘书到车库,他讨好地跟王秘书讲,只要领导肯见我们哥俩,别说是录音,高速公路那个项目也能双手奉上。王秘书颇为满意他的态度,拍拍他的肩就要上车,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揽着高启盛的肩说,那枚戒指,听说是在李响钱包的夹层里面发现的,藏得还挺隐蔽,你和你哥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你觉得高启盛这人能不能信,赵立冬问王秘书。王秘书边给赵立冬揉肩边说,我听您的拿那个戒指试探了他一下,他果真如传闻那般恨李响,听说高启强那边已经和安欣在走离婚手续了,这点和他说得到对上了。赵立冬笑了,这兄弟俩,他笑着说,也是个墙头草的主。那您还见他们吗,王秘书问。见,赵立冬看着他,怎么不见,不只是录音,如果真能从高速公路上分一杯羹,我看孟德海还怎么嚣张。王秘书问贸然见会不会有危险,赵立冬不以为然,他说除非高家兄弟不想活了。

几天之后,高启盛驱车来到海边一处荒废的堤岸,已经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那里等候。他从车上下来,王秘书站在一旁拦住他,示意他先把手上的东西交出来,高启盛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趁王秘书低头查看的时候看清前面的黑色轿车后座坐着一个人,远处还有一个陌生的人远远地站着,高启盛估计那人是司机。王秘书突然拉住他,问他录音备份在哪。高启盛仿若突然想起,他凑近王秘书,谄媚地笑着,手伸进西装裤的裤兜里,说在这呢在这呢。接着掏出一把弹簧刀一下插进了王秘书的腹部又拔了出来,王秘书低头看见鲜红的血涌出,愣了两秒,随后反应过来想要大叫提醒赵立冬,高启盛眼疾手快捏住他的下巴又往他的脖子上插了一刀。

司机转头发现了这边的异样,高启盛从西装内兜里掏出手枪开了几枪。他没学过射击,不知道这个距离准头如何,司机痛苦地蹲下去,他想应该是命中了。他靠近黑色轿车,里面的人有动作,但是看起来并不慌张,朝玻璃开了一枪,果真穿不透。高启盛猜测赵立冬这个老东西应该把车落锁了,想要开车逃走,说不定手里也有枪,他快速从后备箱取了一桶汽油,泼向黑色轿车,拿打火机点燃了汽油。赵立冬看见火起,立马抛下车拿着枪跑路,他翻过堤岸想跑到海边,高启盛立马翻下去追逐,赵立冬朝他的方向开了几枪,他也回了几枪,打中了赵立冬的腿,看他一个踉跄摔在了海边。高启盛追上去,又朝手臂上补了一枪,把赵立冬的枪踢开。

赵立冬用手撑着移动,被高启盛一把薅住头发,拽了过来。他不断向高启盛求饶,声称许诺他很多好处,高启盛大笑着看着他,他抓着赵立冬的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说,我记得李响身上一共有了17刀。赵立冬在他手下抖如筛糠,他这才明白高启盛到底要干什么,看着他把刀掏出来,上面还有王秘书干涸的血。

太阳已西沉,残阳如血,高启盛的眼睛也染上了红色。他一边捅刀一边让赵立冬报数,赵立冬在第9刀的时候就没了音,高启盛心如刀绞,李响硬生生挨了17刀。他最后一刀稳稳地扎进赵立冬心脏,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哪都痛,分不清谁的血,染红了一片,高启盛估摸着自己腿上和肩膀应该都有中枪,他好像听见海风送来警笛的声音,拖着残躯爬上了那座老旧的灯塔。

太阳完全落下,海天一色,黑漆漆一片,远处有警车驶来。高启盛抖着手从手指上取下两枚戒指,王秘书放在桌上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的婚戒,在拍结婚照之前李响带他去店里选的。李响问他哪个好看,他随手指了一个最朴素的款式,价格却高得令人咋舌,高启盛本想让他知难而退,他知道这对戒指会搭进去李响几个月的工资,李响只是皱了皱眉问他竟然喜欢这样的,随后自己付钱买下了这对戒指,并把其中一个递给他,他说启盛,我们就要是夫妻了。

高启盛把婚戒用力握在手心,银色的圆圈硌得手心生疼,他说,我给你报仇了。高启盛以为自己会说很多话,结果泪水像不受控制一般涌出,他想起高启强在白金瀚揽着他说小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想起安欣去车站开储物柜发现他也在,他问安欣你相信我吗,他想起李响,想起那个银色的戒指冰冷地放在桌上,面上表情狰狞心里悲哀的巨浪压过狂喜。

警车已经到了,安欣在底下呼喊他的名字,他哥也来了,在喊阿盛。高启盛抹了一把泪水,他对戒指说,你知道吗,我这个人特别不喜欢被别人操控,生死也是,李响,我从来没问过你爱不爱我,你也闭口不谈。他望了望漆黑的大海,笑着说可是我特别想知道怎么办呢,我真的特别想知道。

今天是李响和高启盛结婚的第六年,高启盛从灯塔上一跃而下,所有人的呼喊和警笛声都在跃下那一刻离他远去,唯有海风送来一声温柔的叹息,包裹住他。

他望着藏青色的天空,有几颗银星闪烁,恍惚看见那人的背影,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藏青色的制服,银色的肩章,宽阔而挺拔,带着笑意问他跟上没有。

高启盛放心地闭上眼,跟在李响身后,一直走向遥远的天边。

Luna

【all涛】生长痛

●原作:《当我转入尖子班》

●含张涛死亡情节,一切设定和情节均为剧情服务

●私设众多,ooc预警

●一发完,全文3.1w+,节奏较慢,含姜凡/陈希/薛珅 x 张涛

 

 

 

 

你所以要更加地,更加地幸福下去。

——太宰治​

 

 

 

张涛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死因未知,具体时间未知,除了他会在不久后死掉这个事实之外一无所知。古人有句话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会死这个观念就是这么根植在他的大脑里的。这个观念像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

●原作:《当我转入尖子班》

●含张涛死亡情节,一切设定和情节均为剧情服务

●私设众多,ooc预警

●一发完,全文3.1w+,节奏较慢,含姜凡/陈希/薛珅 x 张涛

 

 

 

 

你所以要更加地,更加地幸福下去。

——太宰治​

 

 

 

张涛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死因未知,具体时间未知,除了他会在不久后死掉这个事实之外一无所知。古人有句话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会死这个观念就是这么根植在他的大脑里的。这个观念像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一样宛如一颗顽强的种子栽种在他的内脏上,以他的生命力为土壤,茁壮成长。

 

他最开始没办法接受,或者说任哪一个正活的好好的、人生正茁壮地走向未来的人都没办法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凌晨平静坦然接受自己命不久矣的残酷预言,且这个预言还有百分之二百的真实性。

 

他躲在床上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子,裹着被子靠在墙上,试图让墙壁的凉意降低自己身体内翻涌的情绪。他从三点坐到六点,脑子里一片空白地看着窗外的茫然雾气被霞光染成紫红色,再看着绚烂的颜色和大雾一同散去,街道上逐渐出现人影。整座城市都在慢慢的清醒过来。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到,大脑像个运转了多年后突然出现了问题的分析机,吃进去的信息被原封不动地吐出来,空荡荡地令人作呕。

 

长时间的靠坐让他的半边身子麻的厉害,他缓了缓,才从床头柜上拿来手机给班主任请了个假。班主任在电话里关心地问他身体还好吗,家里有人照顾他吗,他压着声音认真回答,还在发烧,上课有点勉强,父母都在家里。嘴里没一句真话。

 

《星际穿越》里的机器人塔斯说,在和智能生物交往时只需要保持90%的真诚度。是的,人的交往中需要适当的谎言来调节平衡,不是所有的真话都能得到应有的真诚回复,他总不能对班主任直说自己得知了不久后会死掉的消息,或者说是事实,所以一时难以接受无法上学吧。那样的话不是被人当成是厌学的借口就是会被抓进精神病院隔离观察的。

 

他也没有妈妈,在他七岁生日的前夕妈妈就因车祸去世了,他的爸爸像世界上的那些沉默寡言的父亲一样,自从妈妈下葬后就很少回过家。张涛小时候很害怕爸爸有一天突然领回家一个阿姨,指着她说“这是你的新妈妈”,他每次想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就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鼻子。但后来他慢慢地发现,受到妈妈去世影响最大的人是爸爸,挚爱之人的离世带走了他爱人和被爱的能力,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没办法生出疼爱之情。

 

他和爸爸一直过着互不干扰的生活,除了必要节日里他们俩会坐在一个桌子上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外几乎毫无交集,他做着他的普通高中生,他爸爸在世界各地做着他的单身成功企业家,他们两人之间的纽带就是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没人照顾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从七岁开始他就学会了辨认各种药物,知道去哪儿买饭、走哪条路回来会更快一点,知道怎么在考卷上模仿爸爸的笔迹蒙混过关。他被推着长大,每次下晚自习回家后面对的都是一片漆黑毫无温情的房子,他对着空荡荡黑漆漆的房子说“我回来了”,没人回应他,黑洞般的死寂大口吞噬着他仅剩不多的活力。

 

这样长大的孩子一般会养成两个极端的性格,要么过分沉默,要么过分积极,显而易见的张涛属于后者。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估摸着是把装满积极乐观的瓶子打翻了,里面的积极因子全装进了他的身体里,从有记忆开始到七岁前的那段家庭美满的幸福时光被他珍藏在心脏最深处,揉碎了再重组,每当他遇到不可抗拒的困难时都会给他坚持下去的勇气。

 

张涛想,不知道哪位先人说的很对,爱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它能给人直面困难的勇气。

 

后来他养了只猫。

 

宠物店的人最初听到他一个人住时给他推荐的是大型犬,金毛、萨摩耶、杜宾犬,那个人说这些大型犬能给主人提供安慰。但他最后选了一只猫,一只和他一样没人照顾的猫,不是品种猫,品相不好,性格也不讨喜,在一群蹭他的手冲他喵喵叫撒娇的猫里显得格格不入,窘迫得让人心疼。

 

宠物店的人说那只是个弃猫,他们捡到它时它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宠物店门口。因为被丢弃过,这只猫也不亲人,宠物店的员工也是在连着喂了它一星期之后才能摸到它的。

 

张涛把它带了回去,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小奈,你叫小奈好不好?”

 

黑白混色的小猫乖巧地待在他的掌心,琉璃色的大眼睛受惊地盯着他,张涛继续和这只和他语言不通的生灵做着无用的解释,“我喜欢的歌手叫別野加奈,那我可以叫你小奈吗?小奈,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叫一声,不同意的话就叫两声。”

 

小猫还是沉默地盯着他。

 

张涛挠挠头,“好吧,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小奈,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小奈最开始和宠物店的人说的一样不亲人,张涛给它添饭的时候从来不见它的身影,后来张涛躲在墙角里等了十分钟,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左看右看地跑到了猫粮盆前大口吃起来,小小的嘴张的很大,像个铲子一样铲着猫粮,不过掉出去的比吃进嘴里的多。

 

大约一个月之后小奈愿意和他一起睡觉了,虽然还是不亲人,但张涛每次起夜的时候都会发现这只不喜欢被摸的小猫乖巧地趴在枕头上睡觉,轻声打着小呼噜。如果张涛回卧室太晚的话它还会跑出来,在房子各处寻找张涛的身影。

 

张涛也试图给它改变这个吃一口漏半口的吃法,各种网上能搜到的方式都搜到了,但对它没有半点效果。小奈继续着它的铲子吃法,张涛只能任劳任怨地在旁边捡起被它弄掉的猫粮放进盆里。

 

他晚上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小奈,这只在逐渐长大长胖的奶牛猫不喜欢走路,每次都是走上两步就绕着张涛的脚喵喵叫,直到张涛把它抱在怀里才停止。张涛抱着猫遛弯的时候经常能撞见同小区的几对年轻父母带着孩子散步,大人握着孩子的手,小孩蹦着跳着向大人说着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大人带着一副珍爱的笑脸认真倾听,认真回应。

 

张涛以前会羡慕,想象着被牵着的孩子是他,过分的难过压垮了他一向高抬的头颅。但后来他怀里有了个沉甸甸的重量,打着呼噜的呼吸声轻响,让他生出价廉又温馨的幸福感来。后来,他想,后来可真是个好词,所有好的坏的存在的虚无的可能性都蕴藏在这两个字里。

 

张涛又想到了死亡。

 

死亡,和后来相对立的一个词,它斩断了所有的可能性,像个法官一样给他窄窄的一生判处了最终宣言。

 

他对死亡没有多少了解,他不喜欢哲学,也不喜欢在生活中做过多的思考,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个随处都能听到的、却离他很远很远的事实。

 

他用搜索引擎搜索了“死亡”,浏览器里跳出了无数条新闻,国家高层人物的去世、古代人物的祭日、社会新闻上的绑架案、抑郁症患者的自死、诗、文学……他找不到答案。

 

他对死亡的最初了解是七岁时亲眼目睹了妈妈的死亡。他拿着棉花糖,纤细而杂乱的各色糖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空气里都融化着甜甜的味道,头顶的树叶绿的发亮。他站在路的这边,盛夏时分过曝的阳光透过树缝洒在他脸上,他被这过分刺目的光照的晃了一下眼,再睁眼时就看到了猩红一片的柏油路,血肉和鲜血在棉花糖上染出一道虹桥。

 

周围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匆忙地往外围走,他还听到了警车的声音,刺耳且聒噪。后来老师讲起死亡,他的鼻腔里总是能闻到那股被阳光暴晒后的铁锈味和甜腻的棉花糖味,黏糊糊的让他胃里翻涌。自那之后他也讨厌上了棉花糖,为此他慎重地向棉花糖道过歉,他的嗅觉出卖了他,他总是能闻到泛着甜气的棉花糖上有着血肉的味道。


他想,死亡,就是丢下一个人在世界上拥有的一切吗?

 

张涛想,他没有什么不可以丢下的,但又没有什么可以丢下的。他最放心不过的还是小奈。小奈是只又懒又不亲人的猫,不喜欢走路,吃饭的时候总是漏一半。他想,如果他死了,小奈该怎么办。

 

他抱起比起最开始已经胖了快两圈的奶牛猫,在它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注视下碰了碰它的鼻子,“小奈,我快要死了。”

 

奶牛猫没听懂他的话,只是睁着大眼睛注视着他。

 

他难过地把脸埋进小奈柔软的肚皮,声音闷闷的,“你听到了吗,我要丢下你了,小奈。”

 

他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在他和小奈都吃完早饭后。他的爸爸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张涛能打破姜凡那副冷漠刻薄的表层和他成为好朋友大半也是托了爸爸的福,他可比姜凡冷漠多了。

 

他说自己快要死了。电话对面的人没有直接回话,张涛听着话筒传来的轻了几分的呼吸声,思考要不要再解释一句自己没有精神病。片刻后对面说知道了,声音平静地像是秘书对他说今天中午食堂有糖醋茄子一样单调。

 

“我订了今天的机票,晚上回去。”他在电话即将挂断时说道,然后没给张涛回复的时间就把电话挂断了。张涛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等回过神之后甚至想戏剧性地点开日历看看今年的农历年是不是移到夏天了。

 

他摸着小奈的头,语重心长地教诲,“小奈,冷漠的人要回来了,晚上你别被吓得不敢吃饭。”

 

张涛看过很多书,相应的他也没看过很多书,还有很多书都只看了一半,其中有几本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他打算趁着今天请假的日子把借来的书还回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说不定一个夜晚过去他就永远长眠在这个只有一个人一只猫的小房子里。所以时间是宝贵的,是争分夺秒的,不属于他的东西要尽早归还,属于他的东西要尽量送出去,这是他思考了一早上后得出的结论。

 

他把几本借来的书装进书包,给小奈的食盆里装满猫粮,摸了摸跑到门口送他离开的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夏天刺目耀眼的阳光慷慨地洒在这片满是幸福和苦难的大地上,温情又残酷。

 

图书管理员对他微笑,声音像是被高温烤化了一样流进耳朵无法捕捉。他在路上遇见了一只流浪猫,脏脏小小的,拱起的脊背上能够看见凸起的脊柱,它乖巧地蹭着张涛的手指,乖巧地让人心疼。

 

张涛跑着去超市给它买了盒猫罐头,蹲在它身边看它兴高采烈地吃着,吃相比他家里的那只奶牛猫好看多了。直到流浪猫吃完他才站起身准备离开,如果他不在这里看着,其他流浪猫会抢走的。流浪猫绕着他的脚冲他喵喵叫个不停,跟在他脚后不肯离开,张涛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小奈在撒娇。

 

他甩不开它,只能再次蹲下来摸着它的头和它讲道理,“我没办法收养你,我快死了,小猫,我如果收养了你再丢下你的话,你会变得更可怜的。”

 

流浪猫还是在冲他喵喵叫,张涛和它无言对视半晌,最终无奈地败下阵来,边无奈地嘟囔着“输给你了”边打电话给当初好心收养了小奈的那家宠物店,并且保证在这只流浪猫被收养前所有的花费都由他出。电话那边的店员善意地笑着说他还真是心软,这只流浪猫真是好运啊,看是在来这个夏天遇到了心软的神呢。

 

张涛只是笑笑没做评价。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有这样的结局已经很不错了。他说的是这只流浪猫。

 

他说了流浪猫所在的地方,抱着猫坐在路边的一条木椅上等待宠物店的人。流浪猫安静地趴在他的腿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抚摸着它的手,路过的人总是会转头看向这对神奇的组合一眼,然后又步履匆匆地从一人一猫的世界里路过。

 

夏天的风轻柔地吹过,带来阳光的味道,蝉趴在树上孜孜不倦地鸣叫着,唱出他们在泥土下蛰伏三年后生命的绝唱。

 

他想起自己没读完的一本书——太宰治的《斜阳》里女主和子与妈妈的一段对话:

 

“都说喜欢夏花的人会死在夏天,是真的吗?”

“我喜欢玫瑰,不过,它四季都开放,所以,喜欢玫瑰的人,春天死,夏天死,秋天死,冬天死,一年要死四次,是吗?”

两人都笑了。

 

他不是很喜欢太宰治,太宰治身上的颓废和孤独他这样的人没办法理解,但他很喜欢《斜阳》这本书。《斜阳》里女主的妈妈总是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妈妈,或许世界上的母亲大多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温柔细心,在遇到困难时他第一个想起的总会是妈妈的笑。

 

他有点后悔没看完《斜阳》了。

 

他又想,他不喜欢夏天,也不喜欢夏花,为什么会死在夏天呢。他讨厌夏天的阳光,讨厌柏油马路,讨厌腐烂的水果,讨厌蝉鸣,讨厌闪着光的棉花糖。但他偏偏死在了讨厌的夏天。

 

他想不通,小时候妈妈经常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对他说,“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再想啦,就算糊涂地过完一生,只要小涛开心就好了。”

 

张涛不再去想了,死亡这回事他一直没想通过。

 

在妈妈刚去世、爸爸突然变得冷漠的那段时间,在他最难过地那段时间,他会给妈妈发消息。妈妈的手机号永远不会改变,永远温暖的包容的接受着他的一切。

 

“妈妈,我最近每天晚上都有喝一大杯牛奶。”

 

“妈妈,我考了年纪第一,老师给我发了礼物!是支钢笔哦!”

 

“妈妈,我最近看了《哈利·波特》,我很喜欢里面的小天狼星,可是他死了,我哭了好久。我是不是太不男子汉了啊?”

 

“妈妈,我考进了重点高中,邻居阿姨给了我一个杯子做礼物。”

 

“妈妈,小奈吃饭的样子好好笑哦。”

 

十七岁的张涛重拾了七岁的自己没想明白的问题。他想,人的生命能有多轻,又能有多重。它轻到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场车祸就能结束。它又很重,重到张涛到现在都无法接受死亡的事实。

 

宠物店的人来接走了流浪猫,临走前它舔了舔他的指尖,像是在告别。张涛笑着朝它和宠物店店员挥挥手,为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张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下午一点了,他想着顺路去买点饭回家吃,回去的路上他路过了一家水果店,阴差阳错地走了进去。店主笑着迎接他,问他想要点什么,都是新鲜的水果。张涛没什么想要的,但如果这么诚实地回答只会让两个人都尴尬。

 

他挠着头问,“你们有樱桃吗?”

 

店主遗憾地摇摇头,“樱桃前几天还有的。小伙子,樱桃期短易坏,夏天搁不了多久,你运气不好。要不看看苹果和香蕉?苹果和香蕉一年四季都有。”

 

张涛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樱桃汁水蒙上了一层,眼泪倒灌进鼻腔,让他想猛烈地咳嗽,“那就来点苹果吧,家里没有苹果了。”

 

他又去超市买了盒樱桃蛋糕。樱桃会有季节,但樱桃蛋糕一直都在,像就算他讨厌至极也依旧会如期而至的夏天一样永恒。

 

如果死亡是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想,那是不是应该像庆祝节日一样庆祝死亡?

 

他最终还是没有买饭,提着一袋子苹果和一盒樱桃蛋糕踩着下午三点的尾巴回了家。陈希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刚给小奈添完饭,他听到电话铃声后急急忙忙地去接电话,路上还差点被小奈绊了一脚,小奈恶人先告状地冲他喵喵两句,然后才低头施施然地吃起猫粮,动作和优雅两字完全不沾边。

 

陈希的红发出现在小小的屏幕里,他还没找好视角,张涛只能看见铺满阳光的天花板和他的红发,像半露的太阳。

 

“小涛,听说你生病了,现在还好吗?”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张涛这次回答的很应心顺手,“烧已经退了,现在好很多了。”

 

“那就好。”陈希露出那副招牌笑容。像太阳,张涛想。

 

张涛一直都知道学校里有很多女生喜欢陈希,他们一起打篮球的时候也有很多女生围在篮球场边上看他们,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在看陈希而已。或许每个女生在中学时都曾经暗恋过这样一个成绩好又开朗的男生,他站在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到的领奖台上,和校领导轻松地说笑,面对颁奖也不在乎,自由地像桀骜不驯的烈马,像永不熄灭的火焰,像飞扬跋扈的狂风,像流动沸腾的铁与血,肆意地奔跑在别人痛苦又缄默的中学岁月里。

 

他也撞见过有人给陈希告白,女生害羞地低着头递给他情书,粉色的信封上画着一颗圆润又鲜红的爱心。在这个信息时代人们都更惯用手机,聊天软件上的情话总是更加动听,绿皮邮箱早已不见了踪影,或许随手写在信纸上的一句“我爱你”都会成为这个世纪最后的纸质情书。张涛不知道那封情书里有多少句“我爱你”,因为陈希没有接受,他用那副张涛惯见的笑脸把情书推了回去,拒绝的姿态一如之前他拒绝大学的保送资格一样洒脱随意。女生的头更低了,她哽咽着跑开,为自己师出未捷身先死的恋情而难过。

 

陈希走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张涛没问他怎么发现自己的,只是遗憾地感慨又一个女生失恋了。陈希个子比他高小半头,揉他头发的手法像是给狗顺毛,“我不喜欢她,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这么解释的。

 

张涛震惊地睁大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求知欲。但陈希显然没想给他解释这句话里的那个人是谁,他拉着张涛嚷嚷着要逃课出去买奶茶喝。张涛还是不死心地问他那个人他们俩都认识吗。陈希瞥了他两眼,张涛没看懂那双浅褐色瞳眸里的复杂。

 

“认识,但不告诉你。”这是陈希的回答,说完他就捂上了张涛的嘴不让他再问。

 

说起来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陈希喜欢的人是谁呢,说不定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他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没想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生命的意义、死亡的过程,他统统都没想明白过。他短短一生的阅历局限了他的思考,他狭隘的思考又局限了他的一生。

 

陈希看到了视频左下角出现的小块蛋糕,“小涛,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怎么突然买蛋糕了。”

 

张涛毫无头绪的思考被他打断,嘴巴快于大脑先一步编造出了谎言,“啊……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实际上不是,他的生日还有半个月才到来。不过转念一想这十年里他都没给自己过过生日,和自己相隔不知道多远的爸爸显然也不会记得他出生在哪天,但他们都能记住妈妈的祭日——在他生日的前一天。但如果他的生日真的是今天,他抱着点庆幸的心思想,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七岁生日也是和妈妈一起过的了?

 

听筒里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我记得你的生日还没到吧?我之前帮班主任整理学生资料的时候看的日期不是今天。”

 

是姜凡,他从陈希身后露出一个侧影。

 

张涛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还能有人记住他的生日,这个他自己都认为很糟糕的日子。他在心里给姜凡的细心道了个歉,“可能是我填资料的时候不小心填错了吧,你也知道我对数字不敏感。”广泛说起来这句话也没错,他的资料里有不少信息是虚假的,虽然出生日期是难得的真实。

 

“……6。”

 

张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

 

“小涛,生日快乐。”薛珅从陈希的另一边探出头来,阳光公平地铺洒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张涛看着他们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小方方的屏幕里的景象觉得有点好笑。

 

张涛拆开了樱桃蛋糕,圆滚滚的殷红樱桃嵌在柔软蓬松的雪白奶油上,让人看起来食欲大增。他插上了蜡烛,一共插了七根,蜡烛是从角落里现扒出来的,颜色大小都不一样,歪歪扭扭地像一排乱栽的树种。火红的烛火从打火机口冒出,摇摇曳曳,舞动的火光照亮了张涛漆黑的眼睛,宛如宇宙中的灿烂繁星。

 

陈希拉着其他两个人给他唱生日歌,薛珅答应的很快,他学过音乐,唱起歌来也是温柔动听的,温润笑着的眉眼隔着屏幕注视着张涛,好似能够温柔地包容着他的一切。姜凡也不情不愿地开口,张涛音乐课也和他坐在一起,因此知道他这么不情愿的原因是什么。姜凡有点五音不全,虽然他本人不这么觉得,但被音乐老师指出来的次数多了还是会对唱歌这件事有种本能的厌恶。

 

生日是假的,但这歌声是真的。最好的朋友在为他唱歌。真真假假,都是一种幸福。

 

陈希又催着他许愿。张涛有些好笑地在他的指挥下闭上了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脑袋里却空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能许什么愿,先不提已经被厄运选中的他许下的愿望会不会被神听到然后让他得偿所愿,现在的他已经觉得很幸福了,他没什么想奢求的了。

 

他怀着空荡荡的脑袋吹灭了蜡烛,没有许下任何愿望,他只希望现在的美好能再长一点。

 

陈希在屏幕那边为他欢呼,掌声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彩炮声一同响起,张涛为这难得的吵闹笑了。姜凡不合时宜地问他许了什么愿望,语气很理所当然,被打断的时候还不虞地看了眼薛珅。

 

薛珅无奈的叹了口气,给这个情商低还无自觉的多年同学解释原因,“愿望是不能被说出口的,否则就不灵了。”

 

姜凡又把目光转到了张涛身上,张涛意外地在他这位一向觉得一切都很理所当然的同桌眼里看到了不解和恼羞成怒,他急忙安慰道,“没关系的,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我许的愿望是……呃……”

 

三个人又都好奇地看着他,目光专注而认真。

 

张涛叹了口气,为自己不得不再编造一个谎言,“我的愿望是,希望我周围的人都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祝福了。

 

“俗套的愿望。”姜凡唱完歌还是不太乐意,脸色不太好看,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比'身体健康' '工作顺利' '万事顺遂'还俗套。”

 

“长命百岁挺好的,人只有活着才能做其他事,死掉的话就没办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陈希笑着把话揽过去,他又兴奋地招呼张涛吃蛋糕。

 

张涛先用勺子把那颗樱桃放到碟子里,殷红到发黑的颜色让人食欲大增。他一口吃下了樱桃,咀嚼的动作却一顿,随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接着去吃蛋糕的其他部分。樱桃的汁水很足,果肉饱满,但被虫蛀了芯,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蔓延到泪腺,他在那颗坏掉的樱桃里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他往嘴里塞着甜腻的奶油和噎人的蛋糕胚,薛珅劝他喝点水,他又往嘴里灌可乐,但都是没有味道的,苦味占据了上风,无论如何也压不下那股苦涩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又想起了水果店老板的话,“樱桃期短易坏,你运气不好。”他听不见手机里三个人说的话,他的噩运像蚕蛹般严丝合缝地包裹了他,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这个蚕蛹里只有他和一只虫。

 

夏天,腐烂的夏天,刺眼的夏天,被虫蛀了的夏天。春华秋实,而他偏偏会死在这个夏天。

 

晚上的时候张涛点了外卖,在他刚开始吃的时候门锁突然响了一下,在一片死寂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张涛一时没想起来上午的时候父亲说他要回家的话,从早上起他的记性就不大好了,他用那昏昏沉沉的脑袋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入室抢劫加杀人的怎么办。他无用地思考了一瞬,转而就安心地想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多大差别。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继而又转念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篇上海市的优秀作文,《预测》。讲的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给一个癌症晚期的女孩拍遗照的故事,女孩崩溃地在照相馆大哭,最后她跳出了医生们的预测——不是活的更长了,而且比医生预估的时间更早的死去了。而老人则在自己的藤椅上安详地离世,甚至还在最写了一本日记。

 

“老人和预测中一样死去,但至少,他的子女还是认得他的。”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被预测包围的女孩,迟早会跳出预测,死在预测之前。

 

遗憾的是他没有死成,他的猜测从根本上就没成立。穿着西装三件套、外披了一件西装披风的男人挟着一身冷气走进屋里来,他一副刚从商业晚会上下来的清冷模样和这个暖黄色调的小屋格格不入,像是士兵闯进了少女的闺房一般矛盾。小奈“唰”地一下窜进阳台,张涛庆幸地想还好自从上次他被关在阳台上之后就把阳台上的那个坏了的门把手给换了,否则小奈可能一整夜都要睡在四面通风的阳台了。

 

他爸爸一脸漠然地去厨房洗了个手拿了双筷子,然后坐在了张涛的对面,慢条斯理地吃起和他一起外卖。张涛把原本伸直的腿收了回去,在伸手拿远处的菜和只吃面前的菜之间犹豫了半秒,然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对不起。”


张涛猛然抬起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仍是一脸淡然表情的爸爸,没忽略掉他眼底隐藏着的痛苦。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代表人物,能让他心甘情愿道歉的人只有妈妈而已。现在这份特殊的待遇一下子落到的他身上,像是给他本就过载的信息分析机构来了个信息炸弹,他在这句出乎意料的话里嘭地一声炸开,留下满地的肢体残骸。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舌头像打了结一样难以发声。这份沉默时常发生在他们父子间,他常常以各种沉默作为应答,今天不是世界末日,世界也不会因为他的沉默而在宇宙中爆炸,被选定的死亡之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张涛专心地盯着面前的酸菜鱼,似乎它是他九生九世轮回不止的爱人。爸爸见他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也从胸腔里探出一口浊气,继续进行着自己以前从未做过的演说家进程。

 

“你的妈妈,”他说话时的声音也是平淡清冷的,咬字断句都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浓郁的夜色透过玻璃流进来,灌满了这张不大的饭桌,“她在车祸的前几天也告诉过我,她快死了。”

 

“啪嗒。”

 

张涛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垂下眼帘,直照的灯光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他说着抱歉去厨房又拿了一双筷子,步履匆忙,像逃一般走的慌张。男人像是没看见他明显的情绪外露,或许也只是因为不在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吃着菜,说着足以将张涛狠狠闷死的预言。

 

“我劝她干脆不要出门了,但她说什么也不答应,她说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她不想对着一座空落落的房子燃烧自己,我和她甚至为此吵了一架。她在某些时候和你一样犟。”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声音像是被沉重的石头猛击了一下一样发出闷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带你去了游乐园,在你生日的前一天,然后为了救一个小孩,她被一个精神病开车撞了,在救护车赶过来之前就断了气。”

 

张涛一直努力做着一个温柔的包容的人,一个像记忆里的妈妈一样温柔的人,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是他的身体在发出拒绝的信号,多年以来一直这样。每当他直面妈妈死亡的事实、酷暑将近的事实、无法拒绝的残酷事实时,他总是只能浑身颤抖着抱住自己,这客观公平的身体本能把他从自我构建的美好象牙塔里拽出来,直面洪流和风雪。

 

他保持着百分之九十的真诚,剩下的百分之十都隐藏在这身躯体的颤抖之中。

 

他努力平稳着呼吸,从颤抖中挣扎出来,问出了那个午夜梦回之间如梦魇般纠缠着他不愿放开的疑问,“你恨妈妈吗……或者说,你恨我吗?”

 

你恨妈妈为了救一个不知名的小孩而抛弃你吗。

 

你恨她不得不死去吗。

 

你恨最后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吗。

 

你恨因为我才间接导致了妈妈的车祸吗。

 

你恨我要向妈妈一样把你也抛下了吗。

 

……

 

你恨我们吗。

 

张涛看不清爸爸的神色,只知道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周遭的空气都开始有些不流通起来,张涛这只活在这片空气中的动物艰难地呼吸着,试图从闷热的空气中找出一丝活的生息。

 

“就算我恨你们,那又有什么用。”他的声音像是从相隔两个季节的寒冬里传来的一样僵硬,“如果我恨你们,你们就会为了我活下去吗。”

 

张涛没办法回答这个注定无解的问题。这或许要牵扯上哲学,需要牵扯上什么爱的哲学啦什么艺术和美啦,但张涛最不擅长的就是哲学了。

 

这顿饭在来自寒冬的沉默里度过。

 

父亲放下筷子,穿上了西装外套的他又从那个沉溺于亡妻和儿子死亡中的父亲变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商业精英,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张涛,语气很公事公办,“需要帮你办退学吗?”

 

张涛早就熟悉了和他对话的这种风格,“不用,我想最后几天再到学校里看看。……不过明天可以再帮我请个假吗,我想去看看妈妈。”

 

“……嗯。”

 

门关了,在暖气包裹住他时,冷气已经先扑了他一身。

 

他们家一直都是这样,爸爸从来不在家里睡,下午从外地坐飞机赶回来,晚上的时候和他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后再找家酒店度过一个晚上,这套比客人还要客套的流程每年都要上演至少一次,在他们俩之间形成一种缄默的成约。

 

张涛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就把碗筷都收拾放进洗碗机了。他把自己甩到床上,脸下枕着柔软的枕头。卧室里没有开灯,小奈从门缝里挤进来,矜持地跳上床,在枕头边慢悠悠转了几圈,最后在张涛的头边围成一个团子安睡起来。

 

张涛把脸又埋进奶牛猫松软的皮毛里,小奈拿爪子扒了一下他的头,没扒动,于是也半推半就地任着张涛发泄自己的情绪。张涛就着这个姿势打开手机,在对着默认页面愣了五分钟神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网上发布小奈的有关消息的。爸爸世界各地飞,小奈又怕他,所以绝对没办法以后和他一起生活,他又舍不得让小奈再次被抛弃,只能尽早给小奈找到下一个领养人。

 

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做过,从前也没想过要这么做,他以前还以为小奈会比他先一步离开,甚至半开玩笑地和小奈商量要不要给它的小棺材上画满猫粮和罐头。他又故作轻松地想,给自己的骨灰盒上画满猫粮和罐头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里他埋在柔软的猫肚子上闷声地笑,小奈闭着眼蹭了蹭他的头发,像是安慰,也像是在撒娇。

 

第二天一大早,张涛就起床了。他把还在酣然睡着的小奈喊起来,手指指着它的小脑袋问,“小奈,你醒了吗?”

 

小奈抗议地叫了两声,张涛相信如果它会说人话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在骂骂咧咧地骂他有病了。

 

张涛视若无睹,把它抱到已经装满了猫粮的食盆那里,对还昏昏欲睡的奶牛猫嘱咐道,“我要出去一趟,中午就不回来了,你别把猫粮一个早上就全吃完了。”

 

小奈对他叫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答应了。他无奈的笑了笑,又把奶牛猫小心翼翼地放回卧室里的枕头上,小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喵喵叫了两声当做告别,接着把脑袋再次埋在了枕头上。

 

张涛轻声锁了门,一路上一直和同小区的大爷大妈挥手打着招呼,他们笑眯眯地回应,有几个大妈还硬要塞给张涛几个苹果,张涛连连摆手拒绝却被强硬制住,“自己家里种的,你拿两个吃着就行,跟我客气什么”。这群热心的人总是拿这个做借口,张涛早就不是七岁小孩了,将近十年里这群大爷大妈连换都不换地拿这套话来给他塞东西,他都快能背出来这套话术了。

 

张涛把几个苹果装进空落落的背包里,边看风景边慢悠悠地朝公交站牌走去。他戴着蓝牙耳机,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宇多田光的《Beautiful World》,在他百无聊赖地滑着手机等公交的时候,几个初中生打打闹闹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他们在聊着最近新出的电影、学校里的八卦、喜欢的歌手、讨厌的老师和学校,情绪激动时还会手舞足蹈地描述,其他几个人会发出善意且欢乐的笑声以鼓励他的卖力表演。青春的活力也感染了他,他情不自禁地也跟着透过耳机传过来的只言片语笑了起来,笑的很轻,没有出声。

 

一辆公交车慢慢悠悠地从街角处出现,像是在为这逐渐鲜活起来的街道伴奏助兴。一个男孩拿手肘怼了一下其他几个人,“快别说了,车来了!今天要是再迟到的话老妖婆肯定不放过我们!”

 

公交车缓缓地停下,几个初中生活力四射地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公交,张涛在车下都能听见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车又缓缓地启动,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下一个街角,再次留下张涛一个人在原地等待。

 

属于他的公交车在十分钟之后到了。

 

他选了个后排有阳光的位置坐下。早班车上的人很少,除了他还有一个坐在前排的头发花白的大爷。他戴着耳机闭上眼睛专心晒着太阳,哪怕是夏天,早晨的阳光也是柔和的,让他升起一种被温暖包容着的感觉。前排的大爷在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的嗓门有点大,至少比刚才那几个初中生大,张涛在后排戴着耳机都能清楚地听到他在说什么。

 

“老大哥,您这是去哪儿的啊。”

 

“去医院。”大爷笑着回答,声音也暖洋洋的,“前几天查出了肺癌,晚期了没得治,这次去医院也就是去拍个片拿点药的。”

 

司机沉默了,他有些抱歉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对不起啊大哥,我没想到是这样的。”

 

“这有什么。医院说可以住院做化疗,这样能多活至少半年,但我没答应,让我天天对着消毒水和白花花的墙壁,哎哟我可受不了。再说了我一把年纪也活够了,也没什么死了也要带到地下的遗憾,这辈子就算够幸福的了。”

 

张涛把脑袋靠在玻璃窗子上,感受着公交车经过细小石子时不断放大后发出的震动,失律的心跳逐渐和车窗的震动达成共振。他最近总是会想很多事情,这或许是大脑在报复性地补偿着他前十几年不爱动脑筋的坏习惯,但同样的,这些想法也都是无厘头的、无意义的,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临近报废的机器做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分析来。

 

他在一处花店附近下了车。卖花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穿着一身白裙子绿围裙,头发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低头修剪花叶的时候像是和花卉盆栽都融为了一体。

 

挂在门上的风铃轻响,叮叮咚咚的声音真切地纪录了风的经过。女生抬起头对他笑着说欢迎光临,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声音是温柔的,却不过分殷切,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张涛此时的需求。

 

“我想包一束花,送给妈妈的。”

 

女生了然地点点头,“现在是夏天,我给您包点夏花吧,刚好应季,花还能放在家里多养几天。”她似乎先入为主地认为他的妈妈还活着了,等张涛终于反应过来想要说清楚地时候,他已经点完头付完钱了。

 

女生从店面后的小院子里抱出来几束鲜花,一边插着花一边给张涛介绍花的品种,“这种花叫洋甘菊,一般店里包花都会用上几朵,洋甘菊清新又淡雅,很招女生喜欢。这种花盘很小的叫油画小菊,这种是多头玫瑰繁星,名字和花朵一样漂亮……”

 

张涛努力集中精力听着,虽然他也不知道听了这些用不到的知识有什么好处,但他现在只把要求一降再降到了能听懂就好了。

 

女生又在花束外套了几层装饰纸,最后在花茎处绑了一个米白色的丝带,她笑着把花束递给张涛,“祝您的母亲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可能有什么奇妙的魔力,张涛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这四个字烘烤地融化开来,一滴一滴地渗透进身体的各个器官。他也认真地回了句“祝您身体健康,事业顺利”。女生被他这句道谢有点吓到了,然后宽容地笑笑,她不知道这句道谢里包含的沉重含义。

 

不过还好她不懂。

 

墓园依旧沉睡,张涛抱着一捧夏花在墓园的长明灯前深深鞠了个躬。墓园里比墓碑还多的是葱葱郁郁的灌木和矮树,光影被隔断,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只有星点的光斑在随着风移动着。台阶两边的石狮子面色各异地注视着闯入者,或凶狠或温柔,都是对墓碑下沉睡之人的最后守护。

 

张涛拨去墓碑上的浮灰和杂草,然后才把那捧夏花放到台子上。他无声地和墓碑上的照片对视着,照片上的女人五官清秀,正温柔灿烂地笑着,是连灰暗的黑白色调都没办法减去她脸上半分的喜悦。张涛在家里的相册里翻到过这张照片,车祸来的突然,妈妈没来得及拍遗照,只能从以前的照片里截下一张做遗像,被裁下的这张出自妈妈抱着刚满一周岁的他过生日的合照。

 

“妈妈,我快十七岁了。”他说完这句话却顿住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他有很多很多得话想要倾诉,关于他突如其来遭到的噩运,关于他的猫,关于他新交的朋友们,关于爸爸的冷漠,但这些情感却都只能在胸腔里发酵,没办法汇成具体的语言词句。

 

妈妈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墓碑上的那张笑颜上,他沉默地行了一会儿注目礼,最终只是从嘴里跑出来一句轻到几乎微不可见的低语,“妈妈,再见,我下次再来看您。”

 

再见。但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再见。

 

他逃也似的离开墓园,步履匆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避,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只是向前走,直到前面有一堵无法跨越的逾墙为止。有人叫住了他,他急忙停住脚步,像急刹车一样差点扑倒在地。他抬头环顾四周,最终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戴着墨镜的出声者。

 

张涛见过他几次,是个在墓园门口算命的,每次见到他都会招呼他,但张涛那时对宿命论很不信任,所以每次都是装聋作哑能躲就躲。不过实话实说,张涛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跑到墓园门口这个明显没有客源的地方来算命。但他的不理解也不会给那个神棍带去一丝改变,他依然在墓园门口帮人算命,年复一年。

 

反正也许是最后一次见了,招呼招呼他的生意也没什么不好的。张涛乖巧地走过去,坐在神棍拿给他的小马扎上。

 

“见过你这么多次,你还是第一次答应我。”神棍戴着墨镜,张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理应是笑着的。

 

张涛尴尬地笑了一下做回应。神棍也不是很在意这点,潇洒地扶了下墨镜,指了指马扎旁边的手写牌和微信付款码,“算一次命二十,看在我们见过几次的份上给你打个折,十九块五,扫吧。”

 

张涛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给他转去一百块钱,“不用打折了,我只算一次,剩下的钱就当做前几次我装作看不见您的补偿吧。”

 

神棍惊奇地叫了一声,“哟,大手笔吧,小伙子还挺上道。”

 

神棍摘下了墨镜,张涛惊奇地发现他的一只眼睛是深黑色,黑到几乎看不见瞳孔,另一只眼睛则是浅淡的钴蓝色,像只褪了色的布偶猫的眼睛。这是美瞳吗?张涛颇为好奇地盯着那只不同寻常的眼睛,神棍也满不在乎地任他打量。

 

“小同志,你这面相啊……”神棍又重新戴上了墨镜,后仰靠到了粗壮的树干上,那张不正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被他尽数收了起来,声音低沉,“看你这面相,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如果放在以前,张涛肯定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算命的都喜欢搞这一套,逮着人就会说对方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但现在的张涛被命运下达了通知书,他不得不相信命运。他吐出一口闷在胸口的浊气,“是的,我最近就要死了。”

 

神棍随意地嗯了两声,毫不惊讶的态度让张涛忍不住朝他看去,“你不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吗?”

 

神棍指了指墓园的铁栏门,笑的坦然,“我整天待在墓园门口,最不惊讶的就是死亡,最相信的也是死亡。人命天定,否则你觉得我们这行靠什么吃饭?”

 

张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墓园的大门,铁门上的油漆斑驳了几块,像是一块上好的黑色丝绒被虫蛀了几个丑陋的口子。他问,“那我能改变命运吗?”

 

“还是那句话,人命天定,否则你觉得我们这行靠什么吃饭。没人会修仙炼丹,逆天改命这种事在小说里看看就得了,当不得真。”

 

“是吗。”张涛的语气平淡,这个答案意外地在他的意料之中,让他有种逃不掉躲不开的宿命感,他选择问出来不是想求个答案,而是求个心安罢了。

 

神棍乐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悲观啊小同志,虽然你有血光之灾,但我看你最近红鸾星动的厉害,招了好几朵桃花呢。”

 

张涛勉强扯出一个笑出来,“这也是个坏消息吧,在临死前被好几个人喜欢上什么的,太可悲了。”

 

神棍无奈地摊摊手,表示这不是他能控制的,“看在你是我的大客户的份上,我再给你透露个消息。你一会儿会在回家的路上会路过一家殡仪馆,在你进门之后左手的第二个房间里,从左数第三行第十列会是你死后骨灰盒放置的地方。”

 

谈论自己死亡之后的处置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会有一种怪异荒谬的感觉,但张涛莫名其妙地被这荒唐逗笑了,“这不应该是天机吗,天机不可泄露,电视剧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天机是不可泄露,”神棍摸着自己的下巴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冲他扬起一个无所谓的笑,“但我也说了,你可是我的大客户,这是大客户专享特权。”

 

张涛摸着冰冷地柜子,盛夏时分,殡仪馆里却冷的出奇,凉意从指尖流进四肢百骸,最终全都汇集到心脏处,滴滴答答地流下。姓名、时间、死因,这就是这些人一生的简洁版介绍,也是他们生命之书的最后一个句号。

 

他的指尖搭在他未来会待着的小方格子,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想,这或许是种诅咒,也或许是种宿命。这是独属于他的归所,一年四季不变的寒冷或许会让他跳出夏天的诅咒,在死后能稍微心安点。

 

他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着寥寥无几的人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他们有的早已麻木,面色僵硬冰冷,有的眼眶通红,仍旧无法从挚爱之人的死亡中恢复过来。 他坐在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亲眼目睹着别人的死亡。

 

等到几天后,他的爸爸和朋友也会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他们可能会为他的死而悲痛不已,潸然泪下,也可能会静默地送他离开,为他献上一束花。如果可以,他不想要夏花,不想要什么洋甘菊和多头玫瑰繁星,随便什么花都好,只要不是夏花。

 

殡仪馆外的柏油路的两旁栽着两排高大挺拔的枫树,宽大的树叶层层叠叠地铺在一起,在树下抬起头,就能看到莫奈画中的绿色。再过几个月,这些葱郁的树叶就会全部变红变枯,只需一场不算大的秋风它们就会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独属于秋天的雪。人们会踩着枫叶的尸体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他们会为落叶难过,因为落叶会使他们想起亲人朋友的死去。枫叶替死者背了罪。

 

张涛闭着眼走在树下,稀疏的光影投到他的身上,他想象自己正踩在枯黄的枫叶上,耳边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噼里啪啦。

 

晚自习的时候语文老师特批他们看电影,班上的同学欢呼雀跃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一会儿看什么。陈希凑过来贴在他的耳边问他想看什么,张涛迟钝地反问原来这也是能黑箱吗。

 

陈希随意地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骄傲,“我可是语文课代表,你要相信语文课代表还是有这点特权的。况且就这一次而已,我又不是什么专政的暴君,你也不是苏妲己,别担心。”

 

张涛被他的比喻说笑了,他思索了一下,“《遗愿清单》吧,我一直想看这部电影的,不过没有时间。”

 

陈希也赞成地点点头,那模样不是暴政的商纣王也高低是个为取褒姒一笑点烽火的周幽王。

 

也不知道陈希是怎么说服其他人的,总之最后定下的电影就是《遗愿清单》。班上的同学拉窗帘的拉窗帘,关灯的关灯,还有偷偷换座位吃零食的,陈希趁着这份不大的混乱光明正大地搬着板凳坐到了张涛的桌子旁边。

 

姜凡不乐意地皱眉看着大摇大摆正在试图和张涛说话地陈希,他原本就对陈希之前偷偷和张涛咬耳朵的行为不满了。后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挑衅一笑,语气却像是带着委屈,“我可是帮你黑箱了你想看的电影了,张涛,难不成我还不配坐你旁边和你一起看电影吗?”

 

张涛一向吃软不吃硬,装委屈这招对他来说可谓是屡试不爽,这件事陈希和姜凡都心知肚明,但和姜凡拉不下脸去装委屈不同的是,陈希已经熟练地能把张涛的这个弱点拿捏在手里了。

 

“当然可以了,如果同桌你怕我们打扰到你的话,我可以去陈希座位上的。”

 

看着张涛一副认真的表情,姜凡如鲠在喉,半天了只是说了一句“6”。陈希带着胜利的笑容瞥了他一眼,姜凡用力到把手中的自动铅笔捏出吱吱的响声。

 

张涛捧着脸看电影,实际上思绪早已游离到千里之外去了。但好在这部电影的节奏不算快,哪怕他偶尔走神,回神后也能大差不差地把剧情看个完整。他走神后的警惕性太差,因此完全没有察觉到身旁的两束目光在他身上隐晦打量的事实。


电影里的主角老卡特在知道了自己的死亡日期后说,“以前有过一项调查,调查者询问一千名被试者,是否想知道自己确切的死亡日期,96%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本以为自己是剩下的4%,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余多少,我本以为这将是一种解脱。其实我错了,我们没得选择。”

 

张涛想,他不是那96%也不是那4%,没有调查者询问他是否想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他是最后的那个“我们没得选择”。他从凌晨开始呆坐到太阳升起、城市苏醒、花朵开放,只是为了接受他是“我们没得选择”的事实。

 

但他又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存在那个调查者,问他你想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吗,他会怎么选择?这是个难以抉择的两条死路。选择那4%,会让他提前丧失对生的希望,无情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变成凌迟他的一把刀子,把他的血肉和灵魂不断地折磨切割。但倘若他选择了那96%,他又会失去能够和每一个人告别、珍惜剩下的每一天的机会。

 

这是两条无法回头的死路。

 

他自我安慰地想,或许那个调查者不存在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么说起来他或许也算是得到了一份幸运。

 

姜凡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神游天外的侧颜,他的目光放的很轻。姜凡向来喜欢直视别人,他自己是没办法理解别人为什么会感觉有巨大的心理压力的,但在张涛吐槽过几次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别人的话姜凡一向是不愿意接受的,他不赞成的逻辑体系在他那里只会是废纸一堆,但张涛是特殊的,特殊就特殊在姜凡对他格外的宽容。姜凡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虽然当时没有预料到,但到了后来他再次做同样的事情时总是会想起张涛皱着眉头的样子,想象清晰地让他自己都震惊。

 

等姜凡自己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特意跑去查阅了不少书籍文献,从《身份认知的烦恼》到《人际交往学》,最后甚至还想去查查相关的脑科论文,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大脑出了问题。叔公知道这件事的起因结果后笑的合不拢嘴,姜凡被他笑的心烦,直接地问他要看什么书才能知道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叔公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递给他,是一个远房表妹过年时忘在他家的恋爱小说。姜凡疑惑地看向叔公,恋爱小说封面上画着的红色爱心让他觉得这本小说都变得烫手起来。

 

“小凡,你爸妈一直说你情商低,你还不信,你看这不就表现出来了嘛。你喜欢小涛那孩子,就这么简单而已。”姜凡睁大眼睛想要反驳,叔公赶在他开口之前接着说,“别不信哈,你摸摸自己的心,问它是不是喜欢小涛,我从第一次去学校见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你喜欢他了。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封建家庭,支持自由恋爱,你爸妈那边我去说,你就放心大胆地追小涛吧。”

 

姜凡一下子被“我喜欢张涛”这个含义巨大的信息措手不及地打地愣住了,他一向性能优良的大脑这次卡在了这个信息点上,循环播放着“我喜欢张涛”这句话。

 

叔公去而复返,“你要是觉得一本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帮你找你表妹借几本。”

 

“……不用了。”姜凡红着耳朵同手同脚地回到卧室,忘记了手里还拿着那本恋爱小说。

 

那本恋爱小说到现在了还在他房间的书架上摆着,粉嫩的封面和他书架上的其他精装的外国文献或是严肃文学显得格格不入。

 

他凝视着张涛清澈的眼睛。

 

他很喜欢张涛的这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在想起有关他的面容时最先被构建出来的总会是那双眼睛。有次他说漏了嘴,张涛满怀期待地用那双眼睛看着他,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的眼睛,姜凡抿着嘴,大脑飞快地转动,最后随便从之前读过的哪本讲了关于殖民地和侵略的书籍上摘了一句话,“因为你的眼睛有一种没被文明浸染的美。”

 

鬼知道当他看着张涛失落的神情时是多么痛恨自己几秒前说的话。

 

张涛的目光落在多媒体屏幕上,但没有聚焦,或许可以说他看向的只是一片虚无,姜凡记得这是他走神的表现。以往每当这时候姜凡都会故意不提醒他,只等着张涛回神后一脸慌张地看着老师已经讲到了他不知道的知识点,只好小心翼翼地用那双眼睛可怜地望着自己。

 

不过今天有点不同,或者说从张涛请假返校后就变得不同了。他开始更频繁地走神,也不会在回神后小心翼翼地拽着姜凡的袖子求他给自己讲没听到错过的知识点。姜凡冷着脸问他为什么老是走神,张涛只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解释说最近天太燥了,他的心安静不下来。姜凡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电影里的爱德华·科尔和老卡特已经经历了跳伞、飙车、在长城上开摩托、去了印度、在非洲草原上开越野的奇妙冒险,班上其他同学时不时发出的笑声会把张涛的注意力短暂地拉回来一会儿。在爱德华·科尔和老卡特一起登上喜马拉雅山的山脚上的一座佛庙时,陈希用小指勾了下张涛的小指。张涛疑惑地看向他,陈希笑着比了个口型:“我们出去聊。”

 

张涛点点头,拍了拍正在认真看电影的同桌的肩膀一下,示意他和陈希出去一趟,姜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晦暗地追随着两人并肩从后门离开的背影。薛珅听到后座传来的声响,转过头来看时也刚好撞见了张涛和陈希的背影。他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木质桌面,试图靠回想今天中午看到的数学公式来缓解几乎无法压抑的烦躁感。

 

夏天最美好的东西有三种,冰激凌、绚烂的晚霞和晚风。文艺墨客爱好写夏夜和晚风,和他们喜欢写春天万物复苏的频率几乎相等。张涛和陈希并肩站在走廊上,晚风轻柔地抚走白日的清凉,两个人把胳膊放在台子上,晚风也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们拥抱。

 

“今晚真凉快。”张涛看着对面教学楼的灯光和远处的在家灯火,没由来地感叹了一句。

 

“死亡是个凉爽的夜晚。”他突然谈起了死亡,张涛的心咯噔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想起这几天已经被他努力淡化的死亡预言,陈希看不到他的神情,他把头埋的太低。陈希笑了笑,仍然是那副肆意的笑容,“这是海涅的诗句,小涛你读过吗?”

 

“没有。”张涛的声音很弱,像是被风裹携着吹过一整个星球再卷回来一样,“我没读过海涅的诗。”

 

陈希不会像别人一样追问他为什么不读海涅,再给他花一两个小时讲解海涅这个人和他的作品,他大大咧咧但又很包容,很会给别人台阶下,比起薛珅那样密不透风的保护,张涛更习惯陈希这种性子。

 

“小涛,你要给你的猫再找个主人吗?”

 

张涛愣了一下,他再三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没有向同班同学透露过自己想给小奈找个新家的消息,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折磨自己了,直白地问陈希,“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希的神色里带着点骄傲和孔雀开屏时的花枝招展,“我前两天在刷帖子的时候刷到了你家猫,上次和你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它出镜了,我一眼就认出来图片上的是你家的猫了。”

 

“是吗。”张涛露出了个真诚的笑来,他端出了那套自从发帖后就一直在脑中反复删减修改练习的话,尽管他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不得不抛弃小奈,他也不想让小奈的下一任主人认为它是只弃猫。小奈不能做两次弃猫。“我爸妈以前一直在外地,我一个人在家和小奈——啊,就是我的猫——一起住。但现在他们回来了,我爸爸又对猫毛过敏,我就只能给小奈再找个领养家庭了。”

 

说是爸爸对猫毛过敏,实际上是小奈对爸爸过敏才对。

 

陈希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领养小奈。我家里人都很喜欢小动物。上一只待在我家的猫刚刚老死,我妈妈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去宠物店买一只猫呢。小涛,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而且你还可以经常来我家里看小奈呢。一举两得。”

 

张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他突然想起来小奈最开始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说,“陈希,谢谢你。但小奈它有点特殊,它以前被丢弃过,所以不亲人,不过它不伤人的!还有,它吃饭的样子真的很丑,像个铲子坏掉的挖掘机……”

 

“没关系,它是你养的猫,肯定会招人喜欢的。”

 

张涛剩下没说完的话在陈希的一句话里被再次咽下去,他觉得陈希说的有点微妙,但给小奈找到主人的高兴眨眼间就把这点微妙盖过去了。

 

“那要不明天或者后天的午休你和我一起去把小奈带走?我怕没有我在场它会不乐意,它藏起来的时候谁也找不到它。”

 

陈希略带苦恼地开口,“明天开始的后四天我都没空啊,我和薛珅要去邻市参加物理竞赛的,老师在课上说过了,小涛你不会忘记了吧。”

 

“啊,是吗。”张涛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他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他想老师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肯定在走神发呆。但四天,他可能等不了四天了,每天晚上入眠前他都会猜测今晚会不会一觉长眠不醒,但上天可能是担心小奈再次被抛弃后会变得更可怜,所以给他的生命多续了几天的费。

 

他纠结后还是决定开口,“那你能不能今晚去我家把小奈带走,就当先寄养在你家了。我有没办法说的原因,但是很急,我想让小奈快点被收养。不耽误你明天去邻市的,只需要一会儿就好了。”

 

这下轮到陈希露出惊讶的表情了,但他随后也安然地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没关系,不耽误,我今晚去你家带走小奈,明天早上照样去机场,还能在飞机上补个觉。”

 

张涛的笑里带着不舍和安心,混杂着的情绪让他的脸在朦胧的夜色里显得更艳丽几分,“谢谢你,陈希。”

 

陈希注视着他的脸,私心地想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如果时间能再长一点就好了,“跟我客气什么。”

 

等他们俩回来之后电影已经到片尾了,黑底的荧幕上不断浮现出制作组的姓名,班上的其他人打开了灯拉开了窗帘,张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恍的睁不开眼,他戳了戳姜凡的手肘,“同桌,电影后面讲了什么。”

 

姜凡原本正低头做着物理题,闻言抬起头看向他,那股不对劲的目光一时让张涛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姜凡只看了两秒就移开了目光,“电影的后面爱德华和老卡特没有……”

 

薛珅从前面转过来,刻意弄出的声响打断了姜凡的话,他不动声色地给姜凡递了个眼神,极其自然地接过话柄,“后面爱德华和老卡特经历了千难万险,最终两个人爬上了珠穆朗玛峰,回去后爱德华和女儿解开了多年的矛盾,老卡特也回归了家庭。他们两个人一起完成了遗愿清单上的所有内容。”

 

张涛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笑起来,“那还真是个好结局啊。”

 

其实这部电影他之前看过,因此也知道在后面因为暴风雨的原因爱德华和老卡特没能登上珠穆朗玛峰,然后因为老卡特的病情加重,两人被迫回国。爱德华因为老卡特想让他和女儿解开矛盾而和他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两人恢复了在入住同一间病房前的毫无交叉的关系。但老卡特再次病发,在手术前两人解开了矛盾。再然后老卡特在手术中离世,独留爱德华一人完成他们两人的遗愿清单。

 

最后的最后,爱德华的助理登上了珠穆朗玛峰,把用猫屎咖啡盒装着的两人的骨灰并排放在山顶。

 

这个结局或许也不算个悲剧,但张涛更喜欢薛珅为他编造的那个结局,幸福美满,像是每一个童话故事的终章一样美好。

 

薛珅为他构建的世界里没有疾病和死亡,也没有不想见和离别。

 

薛珅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张涛被这强烈的酸味刺激的几乎要落泪,“现在……现在还有橘子吗?”

 

薛珅坏心眼地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下酸橘子,“从澳洲空运来的,不算反季节水果,也没有催生农药。”

 

张涛好不容易把那瓣酸橘子咽了下去,皱着脸抱怨道,“空运来的还这么酸,这不是坑人吗。”

 

薛珅赞同地点点头,“毕竟也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啊,比如说让橘子都不酸之类的。”

 

张涛小鸡啄米般点头。

 

薛珅突然凑近了他,小指像毒蛇一般暧昧地缠上他的指尖,他觉得薛珅的缠法和刚才陈希绕上他手指的方法很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薛珅压低了声音轻声问他,“小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课?反正下节课是自习,上不上都没什么差别的。”

 

张涛惊奇地哎了一声,尾调上扬,似乎没料到薛珅这样的标准三好学生也会有逃课的一天。但他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就感觉自己左边的袖子被拽了一下,他又转头看向身侧冷着脸的姜凡。姜凡没看他,只是面色不虞地和薛珅对视着,“你逃课不要带上张涛,他的成绩不好,再逃课就得回到普通班了。”

 

姜凡最后这句话太过于刻薄强硬了,他的话一向伤人。他的妈妈教育过他很多次要说话委婉,每次他都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却屡次再犯,这么多年来他妈妈早就不得不接受自己儿子的情商全都加到智商上的事实了。

 

张涛没有被他话里的锋芒伤到,他早就习惯了姜凡时不时的残酷发言,性格的包容也让他无意识地化解姜凡话里的尖锐。但他这次缓慢且坚定地摇了摇头,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是无法改变的执着,这是他第一次完全站到姜凡的对立面,“无论会不会成绩下降,我这节课都不想上了。同桌你也知道的吧,我最近上课老是走神,自习课的时候也经常只对着一道题发呆,这节晚自习上不上对我来说也没差的。”

 

姜凡还是抿着唇不语,周身的气压低到几乎要化作实体,张涛在说完那些坚决的话后态度又软了下来,“同桌,明天我给你带早饭,就麻烦你帮我和薛珅掩护一下吧。”

 

“是啊姜凡,就拜托你了。”薛珅也跟着帮腔,但显而易见地姜凡很不喜欢他的声音。

 

最终薛珅和张涛还是成功逃课了,这是张涛从幼儿园开始到现在第一次逃课,感觉新奇的很。他们俩大摇大摆地走在空旷的校园街道里,老师和学生都在上课,他们俩从小小四方的水泥盒子里一起逃了出来,拉着手跑在一片宁静的校园里。校园的林荫路下只有两个出逃的人和几只歪头瞅着他们的鸟雀,树叶窸窸窣窣地轻响,伴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演奏出一首夏之歌。

 

张涛被拉着向前跑,有些气喘不匀地问薛珅,“薛珅,我们……我们要去哪儿啊?”

 

薛珅回头看了一眼他,然后牵着他到一处台阶那儿坐下,歪头看向他背着光的身影,“不知道,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张涛这话说的真情实感。他一向是个没多大主见的人,一个人孤独地成长给他带来的最多的就是“我们没得选择”,很少有人会问他去哪儿,他也很少会反问自己“你想去哪儿”,他只需要向前走就好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是向前走。因此他总是形单影只,哪怕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上两三个小时也不会有人在乎。

 

“那就先看看星星吧。”薛珅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台阶,张涛了然地坐过去,和薛珅一起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星星。”

 

“是啊,环境污染在日益严重,这样的星空夜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了。”

 

“我们还真是幸运。”张涛笑了,他指着天上随便的哪颗星星,“我小时候会唱的第一首歌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我妈妈还教过我英文唱法,但我小时候很笨,没学会。”

 

“唔,那我们去音乐教室吧。”薛珅转头看他,视觉留影效果使得张涛在薛珅的眼眸里看到了无数颗星星,“我给你弹小星星,去吗?”

 

张涛愣了下,然后顺从地点点头,薛珅把手伸到他面前,他就把手搭上去,让两个人潮湿的掌心紧贴在一起。夏夜,晚风,紧握的手掌,奔跑的少年。张涛看着薛珅在前方的背影,没由来地觉得他很像一只鸽子,一只懂得方向和目的地的鸽子,让张涛这个漫无目的的人只需要牵着他的手跟紧他就好了。

 

薛珅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了音乐教室的钥匙,张涛看着满教室的音乐器材和满室明亮的灯光,觉得在那只鸽子的设定里还得再加个“拥有哆啦A梦的魔法口袋”。薛珅钢琴前坐定,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细长白皙,看他弹钢琴只会是一种享受。

 

以前音乐课上老师最喜欢喊薛珅起来唱歌,其次就是让他表演乐器,薛珅会的乐器很多,绝大多时候也都很乐意展示,唯独在公众表演弹钢琴这事上屡次坚定地拒绝,他给出的原因是“我弹得不好,就不献丑了”。张涛不懂音乐,但他觉得薛珅弹的很好,哪怕是小星星这样简单的乐曲都被他表演的更加悦耳动听,极富渲染力。

 

他轻巧地敲击着琴键,仿佛置身于人声鼎沸的大剧院,但他所有的精心表演都只是为了在场的唯一一个听众。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

 

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

 

Then you show your little light

 

Twinkle, twinkle, all the night.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Then the traveller in the dark,

 

Thanks you for your tiny spark,

 

Could he see which way to go,

 

If you did not twinkle so.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In the dark blue sky you keep,

 

Often through my curtains peep,

 

For you never shut your eye,

 

Till the sun is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薛珅轻声哼唱着,他没用多少让人眼花缭乱的技巧,朴素又真挚的歌声却让张涛的心跳乱了一个节拍。一曲毕了,薛珅笑眯眯地看向他,“你学会了吗?”

 

张涛尴尬地挠挠头,“我又不是和你一样过目不忘,所以没记下来。”

 

薛珅好脾气地纵容他,“没关系,人得到些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所以哪怕从最开始就没记住也无妨。”他随手翻了几页乐谱,最终停在一页上,转头询问张涛,“接下来弹《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可以吗?”

 

张涛有些惊讶,“音乐教室里居然会有这首歌的乐谱吗?”

 

“原本是没有的,我自己复印了乐谱,偷偷替换了教室原来的乐谱。”薛珅一脸的“我认错,但我下次还犯”的理所当然,让张涛透过这张温润面庞看到了些许内在的傲气和叛逆,带着少年气的肆意妄为,“我很喜欢这首曲子,所以就这么做了。”

 

“你弹得这么好,为什么音乐课上却说自己弹得不好啊?”

 

薛珅用一种温柔缱绻的眼神看着黑白琴键,像是能从这一堆黑色色块看到什么人一样,“最开始学钢琴的时候,我的钢琴老师告诉我,他能和爱人走到一起多半是多亏了钢琴,因此他说钢琴最好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喜欢的人弹,这样告白成功的几率会更大点。我不想让我的告白混在一群人里,我只想让喜欢的人听我弹琴。”


张涛一开始被这话里巨大的信息量冲的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才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翻涌,他好像神魔入体一般愣在原地,艰难且僵硬地消化着“薛珅喜欢他”这个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残忍至极的事实。

 

那边薛珅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演奏,张涛的纷繁思绪混在琴声里艰难地试图理清一点头绪。他没想到不被他放在心上的“红鸾星动”的预言会真的上演,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有人说喜欢他,说想只为了他弹琴,这个证据确凿的事实在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死亡面前显得多么荒谬可笑。喜欢上一个将死之人会多么可怜。海水涨潮,海水落潮,他的生命混杂在海水里泡沫里被浪打翻,随即永远消散无踪,钢琴声隐没在风里,像世界上任意一条被遗忘的枯竭的河。

 

张涛抑制住身体发抖的冲动,哑着声音出声打断了未完的演奏,他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张口询问着和这场蓄谋已久的告白格格不入的问题,“薛珅,如果明天我就死了,你会做什么。”

 

薛珅闻言停下了弹奏的手指,认真思索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他惯常的纵容,“我会为你买一捧玫瑰花,这样你的墓碑让就会被玫瑰花包围环绕。剩下的时间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无论是跑到天台上大喊大叫,还是在马路边上漫无目的地走上一整夜都是可以的,你最后的时间理应是属于自己的。如果你愿意我陪在你身边,我自然很乐意。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在不让你发觉的地方看着你,直到你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毕竟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你的人生中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我不能这么自私。”

 

张涛在他的话里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滚落眼眶,仿佛他从预知死亡那天起被刻意埋藏起来的所有委屈都如水堤崩溃一般奔涌泄出。隔着一层泪雾他看不清薛珅的脸,灯光在泪水的折射下泛出七彩的光辉,他只能含着泪水道歉,“对不起,薛珅,我没办法答应你。”说到这儿他哽咽了一下,“我要死了,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我没办法答应你,对不起。”

 

有一双手轻轻地擦去他的眼泪。

 

张涛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了,那段满是泥泞和泪水的记忆被彻底从记忆储存库里清除,形成一段虚无苍白的真空地带,爱和死亡在那段真空地带里都不复存在,他只能在那里保留的零星火光上感受到剧烈到灼人的情感,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的负罪感。

 

等他跑出学校,看到校门口里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等待他的陈希时才再次恢复记忆的储存功能。路灯昏暗,陈希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隐约也能看到他眼角的泪痕,他问怎么了。张涛打着哈哈说刚才脚尖撞墙了,被疼哭了。陈希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书包放到自己肩膀上,安慰地揉了把他的头发。

 

张涛从防盗门门外的地毯下拿出钥匙开了门,打开灯后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房子。

 

陈希不赞成地皱皱眉,“小涛,把钥匙放到门口不安全,小偷会很容易摸到的。”

 

张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我老是忘记随身带钥匙,所以会在地毯下面放一把钥匙做备用。之前有个冬天到半夜了我出去丢垃圾,结果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只能在门口抱着腿睡了一晚上。”

 

陈希的动作一顿,“你爸爸妈妈当时都不在家吗?”

 

“他们经常出差,很少回家的。”

 

“没带手机吗?”

 

“没啊,门禁卡也没带,所以也没办法下楼找物业,只能等到第二天天亮借别人的门禁卡出楼。”

 

“邻居呢?如果大声喊邻居的话他们会听到的,就算找不到物业也能暂时先去他们家睡一晚上。”

 

“他们当时全家都出去旅游了,楼上楼下也都在装修。”

 

“……”

 

张涛似乎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了,连忙转移话题,笑着对他说,“没事的,一个人住也没什么,至少我特别独立。你看那个书柜,就是我一个人装的,我还会打蟑螂捉老鼠,阳台门上的那个门把手还是我自己换的呢,家里的医药箱也一直都是满的。至少我一个人活下去没有问题。”

 

他说的都是真话,但其中也有很多难以言说的隐情。

 

装书柜的时候拧螺丝拧到手破皮,等快装完了才发现装错了,就只能再拿着锤子撬开重新钉,书柜很高,超过一米八的地方他只能踩着板凳小心翼翼地装,就算这样也还是从凳子上摔下来好几次。他还是怕老鼠和蟑螂,有次看到一个没怎么用过的柜子里遍地都是老鼠生活过的痕迹,他抱着马桶吐了半天,连着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换阳台门把手的时候还不小心把玻璃打碎了,那个不是钢化玻璃,玻璃碎渣在他掌心划了一条横穿整个手掌的血痕,那道血痕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愈合,每到冷天里就会隐隐发疼。有个冬天的凌晨他因为肠胃炎被疼醒,结果发现医药箱空空如也,想着这里离医院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走着去也行,但在半路上疼的走不动路,只能叫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还好心地扶着他去拿了药。

 

他被丢下的太早,只能被迫学会这些生存的技能。

 

陈希沉默着,客厅的灯光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霾,“我相信,我相信小涛是个独立的人。但……但这得多艰难,很疼吧。”

 

“已经过去了。”张涛朝他露出一个笑,他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自己成长历程中的那些痛苦和眼泪,那些苦难一丝一毫地构成了现在的他。他不会歌颂苦难的意义,但也不会仇视它们,该放下的就应该坦然放下,没人会在他哭泣的时候安慰他。

 

陈希无言地把他揉进怀里,力道大到让张涛觉得自己的肋骨在隐隐发疼,但他没有阻止,有人会心疼他,这是他之前想也不敢想的美梦。他拍了拍陈希的后背,“走吧,我们去看看小奈。”

 

小奈还趴在卧室的枕头上,平时的这个时间张涛早已回家,所以小奈会在他上床后的几分钟里慢慢悠悠地跟着爬上床。或许是习惯使然,即使今天张涛回家地时间晚了它也按照惯例蜷缩到了枕头上。

 

一般来说看到陌生的人小奈会飞快地跳下床躲起来,或者在原地炸毛,嘴里发出“嘶嘶”的低吼,但看到陈希时它只是稍微睁了个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又安详地换了个姿势躺下接着打起小呼噜。

 

张涛原本还在担心如果小奈讨厌陈希怎么办,这下那点担心彻底烟消云散,之后浮现的却是针扎般细密的不舍和刺痛。他拿指尖碰着小奈的鼻尖,语气故作难过,“小奈,你真是个负心汉,看见帅哥哥就不跑了,最开始我把你带回家可是整整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你的影子呢。你真偏心。”

 

陈希在旁边善意地笑了几声,也试图抚摸这只乖巧的奶牛猫,结果小奈蓦然睁开了眼睛,张着嘴向他露出尖牙。见状陈希也没生气,只是转头对张涛说,“你看吧小涛,你是特殊的,他都不让我摸,他只喜欢你。”

 

理智告诉张涛他不该庆幸,小奈不亲近陈希会让它以后的生活难办很多。但感性又在无时无刻地告诉他,这是你和小奈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和它在一起了这么久,会难过也是很正常的,你希望自己是它的唯一它的特殊也是正常的。

 

这份复杂的思绪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强撑着张笑脸去挠小奈的下巴,小奈躲了一下,片刻后又主动凑过来,闭着眼用毛茸茸的脸蹭着张涛的指尖。张涛故技重施,把脸埋在小奈后辈的绒毛上蹭了蹭,声音沉闷而不舍,“小奈,你要去新家了,你会有对你很好的新的家人的。恭喜你啊,小奈。”

 

陈希从来没见过张涛这幅柔软的样子,他好像整个人都融化开,把自己的一切都坦诚地展现在月光之下,好的坏的丑的美的,都是他身体灵魂的一部分。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了,“要不等我参加完物理竞赛之后再来接小奈吧?这样的话你和小奈还能再多几天相处的时间。”

 

“不用!”张涛尖锐地叫了一声,小奈睁开眼睛看他,反应过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亡羊补牢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有不得不尽早送走小奈的理由,虽然舍不得,但没办法。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陈希从背后搭上他的肩膀,双臂缚住他,把脑袋搭在他的颈窝处,脸颊紧贴着他侧颈裸露的皮肤。张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在自己耳边轻轻抚过,他的呼吸黏腻地和张涛的混在一起,暧昧地像一对恋恋不舍的情人,“我知道,我会给小奈一个新家的,你别担心。”

 

张涛闭上眼睛,企图对这场荒唐到极点的闹剧视而不见,他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孤身一人走向死亡没什么可怕的,但他不敢触碰别人鲜活炙热的一颗真心。

 

小奈走后的家显得更冷清了,明明只是恢复到了没有收养小奈前的生活而已明明是同一个房子。张涛半夜起来喝水,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条件反射地赶紧拿走脚,“小奈,别离我这么近,小心踢到你!”

 

但没有那声总是喜欢和他唱反调的猫叫。他在一阵死寂中逐渐清醒地认识到,小奈已经离开他了。

 

他几乎要被这个事实击垮。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目光环顾四周,把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尽数收进眼底。这个房子是爸爸妈妈刚结婚时买的婚房,哪怕后来爸爸白手起家有了钱也因为妈妈的念旧没有搬家。妈妈车祸后爸爸曾为此事特意找过他,问他想不想换个房子。张涛坚定地摇了摇头。爸爸的眼里没有意外,只是评价道,“你和你妈妈一样念旧。”

 

他站在阳台上吹风,现在整个世界都还没清醒过来,人们还没有戴上那些表情各异的面具,现在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时候。楼下有几个年轻人喝醉了酒,嬉嬉闹闹地唱着歌扰民。远处还有在放烟花的,张涛仰着头注视着天边的不断消逝然后又理解不断补充的烟火,似有万千星星藏于其间,彩色的光直洒到地上,光线不会因为他的消失发生任何偏转。

 

张涛想到了遗书,他看过的那些煽情电影里主角总会在死前写好遗书,然后等死后会有人把遗书交给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则会在遗书里找到人生的意义。张涛自认没办法告诉其他人生命有什么价值意义,但有些东西有总好过没有。

 

他打开小夜灯,从床头柜里抽出几页信纸。

 

第一封被否定,太煽情了,显得很矫情。

 

第二封被否定,这也太没感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个仿生人呢。

 

第三封被否定,写的太废话了,没人想看死者把小时候跑步摔倒的事情也写上去。

 

……

 

最后涂涂改改,那封遗书上只剩下了简短的三句话:

 

“死者张涛,非自愿死亡,惟愿身边的人都能长命百岁。”

 

他自从起夜后就没有再睡下,因此他到学校的时间很早,校门口只有寥寥几个人进出,张涛大多都眼熟,都是一些以勤奋出名的学生。校门口的保安大叔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张涛也笑着说“早上好”,以此来迎接这新一天的生命和未知来期的死亡。

 

教室里也是空无一人,但他一进教室就看到了他的桌子上摆放着的醒目的东西——一捧鲜红的玫瑰花和一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他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挪到座位旁,走近了才发现玫瑰花旁边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用清逸的字体写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他认得这个字迹,再者说哪怕不认得也能猜出是谁送的。

 

这算什么?离别礼吗?张涛苦笑着打开丝绒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块银制的长命锁。

 

长命百岁。

 

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被送了一个长命锁更好笑还是假如盒子里装的是个钻戒更好笑。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才发现是姜凡,他颇为惊讶地问道:“同桌?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姜凡推了下眼镜,从他身边的空跨过走到自己座位上,目光晦暗地在几乎占满他桌面的一大捧玫瑰花上扫了一眼,“早上醒的早就来了,一来就看到你在发呆。这些是什么东西,哪个女生要和你表白?这么大手笔。”

 

张涛也不解地回视过去,颇为无奈地摊摊手,“不是哪个女生,是薛珅送的,我一来就看到玫瑰花和长命锁放在这儿了。”

 

“……呵呵,6。”

 

张涛敏锐地发觉到他同桌今天的心情不太好,眼底略微发青的黑眼圈也表明他不像他说的那样“早上醒的早”,有可能和他一样几乎一整宿都没睡。他抱起玫瑰花,犹豫了一下怎么处置它们,最终还是把花束放到了最后面的置物架上,这毕竟是薛珅送的,他没有丢掉它们的权力。至于长命锁……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到了书包里。这份礼物太贵重,虽然他能送出同等价位的礼物,但这个长命锁里蕴藏着的浓烈的感情却是他没办法偿还的。只能以后找个机会托人还给薛珅了。

 

他做完这一切后回到座位上,从桌洞里拿出昨晚没写完的作业开始奋笔疾书,昨晚晚自习逃课的代价现在就体现出来了,他算了一下距离上课还剩多少时间,然后悲苦地发现仅凭自己根本没办法写完作业。他的意思是,他希望他亲爱的同桌能够帮助他。

 

但姜凡只是板着脸看了一眼他,语气冷淡又坚决,“不给。”

 

“啊?为什么啊?!”

 

姜凡呼出一口闷气,在心底反复默念“不要生气”,他同桌是个迟钝的,昨晚已经生了一整夜的气了,今早还和他打谜语犯冲,用不着,没必要。他敲敲张涛的桌面,骨节和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想想你有什么事情答应我了又忘记的。”

 

“呃……”张涛费劲地动脑想了一下,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没办法从一片混乱的脑袋里揪出一句或许只是他随口提及的承诺。他苦恼地皱着眉,最终决定坦白从宽,诚实地承认自己的罪行,“我想不起来了。”

 

姜凡猜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没料到张涛会这么诚实且快速地认错,他被噎的顿了一下,最终决定不再为难他们两个人了,“你昨天让我帮你和薛珅打掩护,代价是今早给我带早餐。掩护我打了,早餐呢?”

 

张涛艰难地从记忆储存库里扒出有关这段的记忆,发现确有此事。他悲催地想,如果当时听姜凡的就好了,至少不会和薛珅闹成现在这幅样子。但人生只有向前走一个单视角,只能回忆,无法回头,哪怕他再想改变当初的选择也是无能为力。

 

他真诚地道了歉,说明天绝对不会忘的。

 

姜凡抿了下嘴,提醒他明天是周六不用来学校,没办法送早餐。张涛这才反应过来,迷茫地反问他那怎么办。

 

“作为补偿,明天你陪我去图书馆看一天书好了。”

 

张涛有些纠结,他不是不想和姜凡一起学习,只是担心他今晚就一睡不起的话会无法赴约。但姜凡一副“如果你敢拒绝我就把你从天台上扔下去”的冷脸表情让他没办法拒绝,最终他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

 

姜凡这才稍稍满意,把自己早就写完的作业拿给他,“明天上午九点钟,市图书馆,别迟到了。”

 

张涛发现,除了被死亡提前选定这点除外,他的幸运值还是蛮高的,至少他活到了给小奈找个新家,也没有负了姜凡的约。

 

姜凡和他约定的图书馆就是他几天前送还过书的图书馆是同一家。张涛很早就出了门,他不想坐车,因此决定走过去,反正图书馆离他家不远,二十分钟左右的脚程就能到。

 

或许是周末的原因,街上的人明显地比上次他出门时多了很多,穿着校服急匆匆向前跑的初高中生都消失了,大人、小孩、老人、宠物都一股脑地涌到街道上,欢声笑语点亮了盛夏的太阳。

 

张涛路过了两个牵着博美十指相扣散步的女生,走了有一段路了才发现那两个女生里有一位是给他包过花的花店里的女生。等他回头再想找寻她时,两个女生相靠的身影已经像水滴入大海一样融进了人群中。

 

人和人的相遇有时候奇妙的让人浮想联翩。

 

姜凡在五分钟前就发消息和他说自己已经到了,张涛在阅读区找了一圈没看到姜凡,就在他打算再找一圈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

 

同桌:【回头】

 

张涛转头看去,姜凡正坐在靠窗的两人桌上拿着手机,镜片后的目光和他撞在一起。夏日明媚的阳光尽数洒在他身上,让他冰冷的气质也变得温暖几分。

 

张涛兴冲冲地跑过去,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并不刺眼的阳光晒得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姜凡煞风景地给他发了条消息,【你迟到了两分钟。】

 

张涛睁大了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打的飞快,【那是因为找你浪费了时间!同桌,我迟到这件事你得负全责!】


姜凡看到消息后挑挑眉,然后把手机屏幕锁死倒扣在桌面上,摆的是一副“就算我看到了也不回你”的架子。张涛气馁,深感挫败地从书包里掏出卷子写试卷。

 

但没专注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玻璃窗外的世界吸引了。图书馆地处最热闹的市中心,但窗户做了隔音处理,所以张涛能看到一场场热闹的哑剧轮番上演。有一伙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戴着头盔飞驰而过,外卖员骑着小电驴在城市的各处奔波,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抱着他妈妈的腿撒泼打滚地哭闹,有一对年轻情侣牵着一只二哈从窗边经过,二哈还贴上玻璃和他打着招呼,那对情侣也发现了他,善意地对他微笑。

 

张涛把手掌贴在玻璃上,和玻璃上的阳光隔空握手。这个世界以一种新奇又美丽的方式展现平铺在他面前,他积极地和这个世界打着招呼,把每一次相遇都当做最后一次来献祭自己。

 

他看着窗外,姜凡就这么看着他,看他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眼睛,看他剪短了的发尾,看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拿起手机给张涛发了个消息,【想去游乐园吗?】

 

张涛回了个问号。

 

【我看你一直在盯着外面那个打滚要去游乐园的男孩,以为你也想去。】

 

【我哪有!……不对,你怎么知道那个小男孩说他想去游乐园的,难不成你那个座位能听到声音?】

 

【6,我只是会唇语而已。】

 

【我不想去游乐园,但也不想待在这儿了。同桌,好同桌,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儿。】

 

【不知道。呃,要不,我们去轧马路?】

 

【……6。】

 

【去不去吗!】

 

【……走。】

 

张涛奔天喜庆地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姜凡走在他后面,看着他活力四射向前跑着的背影有些想发笑,张涛总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

 

两个人在图书馆门口的一处绿荫下站定,张涛一只手扇着风问他,“我们往哪儿走啊。”

 

姜凡推了推眼镜,语气很理所当然,“不知道,我很少出门,在外面闲逛的时间已经够我做两道数学压轴题了。”

 

张涛也苦恼地皱眉,“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周围我都走过,往哪个地方去的都有,只要不是一直向西走就行,一路向西的话只会走到郊外的农田去,我那次差点没找到回去的路。”

 

姜凡叹了口气,任命地点开导航软件查看周围的路段,张涛则蹲在旁边,和一只流浪狗玩握爪子给狗粮的游戏。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微妙又和谐地融进同一副画面中,惹得路过的女生总会多看他们两人几眼。

 

“我们可以先向北走,到了华天大厦再转弯,向左走的话能路过一个公园……”

 

姜凡还没解说完他们接下来的安排,就被张涛拉住了裤脚,姜凡低头看他,张涛和小黄狗摆出同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同桌,我想吃棉花糖,刚才我看有个小男孩拿着,他应该是在另一条街上买的。我也想吃。”

 

姜凡和他对视着,不自觉摆出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和他商量,“为什么不自己去买?”

 

张涛不答,只是和小黄狗一起摆出那副无辜的表情看着他。他最终败下阵来,无奈地啧了一声,感觉自己像是在遛狗,“你在这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涛满意地笑着点头,这时候看起来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姜凡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张涛收起了那副献媚的表情,他艰难地从胸腔里吐出一口长气,手掌温柔地揉了揉流浪狗的脑袋,“谢谢小狗你刚才陪我把姜凡骗走,我要去找妈妈了。小狗,再见。”

 

今天起床后他就一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刚才那股预感直接到达了顶峰,他的每一片灵魂都在怒吼地警醒着他——“你马上就要死了!”他没想到死亡会来的这么措不及防,哪怕他早已做了多天的准备,这死亡也仍然差点把他击倒。

 

他想,幸好他没有违约,这样已经足够了。

 

流浪狗舍不得离开,张涛赶了几次无果后也就让它躺在自己的脚边了,他在树荫下再次环视了四周的世界,每一缕阳光都被他刻在脑海里,他闭上眼睛,脑袋放空,什么也想不到,空荡荡的全是一片苍白。

 

他听到了刹车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再睁眼时就看到了一辆飞奔的轿车和站在马路中央的男孩。那副场景在他的眼里扭曲又重组,鲜红的血、棉花糖的甜气、警笛和耳鸣声一下子击穿了他的大脑。童年的创伤后遗症让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心脏如鼓般不断地敲击着耳膜。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试图活动指尖,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他感觉有东西沾在了他的睫毛上,黏糊糊地让他很不舒服。比起视觉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鸣渐渐褪去,他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男孩的哭声、男人们的低语、警笛尖锐刺耳的鸣叫,以及似乎离他很远很远的蝉鸣声。

 

然后是视觉。

 

他透过一层层重重叠叠的黑色屏障,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血液的鲜红。他努力地眨了几下眼,黑色褪去了更多,他透过血色看到了姜凡。那或许不是姜凡,因为他只能看清一个个模糊的色块,但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就是姜凡。

 

姜凡的身影和十年前的那个手拿棉花糖的小孩逐渐重叠在了一起,张涛的视觉又再次被血液染红,他猜自己的头一定流血了。

 

他闭上了眼睛,想,死亡真是个残忍的轮回。

 

骨头的破碎通过痛觉清晰地传递给他,他轻吸着被阳光烤化的空气,感受着生命在躯体内的流逝。人在死亡是最后失去的是听觉。一切喧杂的闹声都渐渐离他而去,这些声音抽丝剥茧后留下的只剩下了离他很远很远的蝉鸣。

 

他讨厌夏天。

 

 

 

张涛以前抱怨说,前人都说夏天在开始和结束时都该有一场雨,但今年还没下雨就这么热了,太讨厌。

 

他死在了那个令他讨厌的夏天,而在他下葬这天,天空下起了雨。

 

前来吊唁的人很少,除了几个平时不大交往的亲戚外就是几个张涛的朋友,张涛的爸爸——那个看起来和张涛毫无相似之处的男人冷漠地组织着这场葬礼,理智且有条不紊,但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

 

陈希咬着牙,把薛珅抵在墓地外的一棵树下,两把黑伞相继掉在地上。他看起来和前几天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相差巨大,雨水顺着被打湿的红发滴进赤红的眼眶,让人分不清他落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声音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一样晦涩,“你早就知道了他会死,是不是,那你他妈的怎么不告诉我。”

 

薛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宛如看一头丧失了理智的野兽,“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能让他为了你活下来吗。”

 

“但至少,至少我能……”

 

“你什么也做不了。”薛珅用了巧劲,把陈希拽着自己衣领的手甩出去,他的声音冷漠而隐含难过,“陈希,别给你自己加码,也别给自己立悲苦人设。真正被他伤害的人,只有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姜凡而已。”

 

说完他也不管陈希的反应,推开他后蹲下捡起刚才在争执中掉落的长命锁,正是之前他送给张涛的那个,刚才被他爸爸原封不动送还回来。

 

今天下了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大雨接连不断地下了七天,七天后的夏天再次灿烂明媚。

 

有人的夏天在这场暴雨中开始,有人的夏天在这场暴雨中结束。

 

 

———————全文完———————

 

 

重编的一些题外话:

 

我一直都有想写篇关于「死亡」的文章,起因是在b站上看了一部微电影,名字叫《死亡是个凉爽的夜晚》。里面有一句话问,“如果我明天死掉了,那你会做什么”,让我想起了22年夏天的时候我在自杀前给我朋友发了很长很长的话,里面有一句说的是“如果我真的死掉了,请拜托来扫墓的时候给我带一束向日葵”。后来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的,我没有死成,但下次见面的时候她真的给我带了一束向日葵。文里薛珅回答张涛的话则是取自我爱人回复我的原话。

 

我的成长和「野蛮生长」与「死亡」挂钩,随着年龄的升高,性格的缺陷让我向往那些温柔宽容的人,于是我拼命学习她们。这也造就了我看似温柔实际上尖锐的性格。后来我意识到,成长痛不等同于死亡,生活中的每一处创伤都是成长痛,我讨厌他们,我希望它们都消失不见,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构成了现在的我。

 

小奈是我家的猫,別野加奈也是我喜欢的歌手(虽然我平时都是叫小奈咪咕酱啦)。小奈最开始是只流浪猫,瘦骨嶙峋的,身上只剩皮包骨了,我在路上遇到了她,给了她一点面包,她就跟着我回家了。她最开始特别乖巧,给摸给抱给亲的,但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头猪咪(我爱人天天喊着把她下火锅),还搞欲擒故纵那一套,真的是太坏了。

 

这篇文写起来很顺,按理说不应该拖这么长时间的,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参加了个企划,企图在企划群里找朋友,结果大失所望。我原本对混圈这件事不感兴趣的,我已经注销的上一个账号就是因为圈子里互咬,我实在受不了网络暴力和那种让人作呕的氛围才销号的,以为换了个圈子就会好点,结果天下大同在这种没用的时候出现了。我意志低迷了好几天,我爱人劝我说能跑就跑,神仙太太哪儿都有,换个坑一样玩。我原本答应了,结果不小心把我文绑小姐拉进坑了(对手指),所以就打算把这个圈子当养老的地方了,只写文,两耳不闻窗外事。

 

(其实中间还有两天文豪野犬第四季开播,我花了一天时间拉着亲友爬去看了少织,兴奋了一整天,第二天又热血满满地回了原坑,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天粮/挠头)


其次是因为我在北方,寒冬里写酷暑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是很想穿越到过去狠狠揍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一顿的程度。

 

下一篇文不出意料的话就是新春企划文了,我打算搞点我喜欢的狗血滚滚的白月光文学来吃(嘿嘿)。彩蛋讲的是张涛死后十年后的同学聚会,照例的粮票就能解锁,之前没看过的小可爱可以来看看。

 

——————————————


二编:

2024年7月5日小奈回喵星了


微莘

 魔道祖师x小马宝莉

 伪画风,还有一点点自己的画风

 魔道祖师x小马宝莉

 伪画风,还有一点点自己的画风

帝国少年

庆远 真心为你

注:上篇被老福特吞掉了已经又修改请求解除屏蔽了,原版可以去爬远一墙上看,改完之后的文已经没有精华了……今天的庆安终于网课了,所以让他当回1吧!本篇有些彩蛋看你们能发现不(doge+标题的疯狂暗示)

正文↓

一大早,远一就过来给庆安卸脚拷了。

“难受死我了!你他妈昨天下午还……”

庆安还没骂完,就被远一拿肉包子塞住了嘴:“好啦好啦我错了嘛~你看我今天给你带好吃的了!”

有两个肉包子,先给庆安嘴里塞了一个还剩一个。一大份远一校门口对面卖的鸡柳,远一学校食堂里卖的鸡肉卷和薯塔,一瓶金银花露和一瓶AD钙奶。

“大清早喝金银花露这玩意干啥?我又没生病。”庆安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说着。

远一撒......

注:上篇被老福特吞掉了已经又修改请求解除屏蔽了,原版可以去爬远一墙上看,改完之后的文已经没有精华了……今天的庆安终于网课了,所以让他当回1吧!本篇有些彩蛋看你们能发现不(doge+标题的疯狂暗示)

正文↓

一大早,远一就过来给庆安卸脚拷了。

“难受死我了!你他妈昨天下午还……”

庆安还没骂完,就被远一拿肉包子塞住了嘴:“好啦好啦我错了嘛~你看我今天给你带好吃的了!”

有两个肉包子,先给庆安嘴里塞了一个还剩一个。一大份远一校门口对面卖的鸡柳,远一学校食堂里卖的鸡肉卷和薯塔,一瓶金银花露和一瓶AD钙奶。

“大清早喝金银花露这玩意干啥?我又没生病。”庆安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说着。

远一撒着娇说着:“喝嘛~喝嘛~这个可好喝了!这个跟AD钙奶一样好喝~”

庆安受不了远一可怜兮兮的表情就把金银花露一口喝完了。

远一已经吃过早饭了,一边看着《乐可》一边给庆安喂饭。

“饿死我了!你看你这两天都没让我好好吃过饭!不行!今天我要玩死你!”

听到庆安说出了这么A的话,远一显得异常兴奋:“啊?好耶!我好期待庆安酱的表现呢~”

这会的庆安已经把早饭都吃完了,狠狠地掐住了远一的脖子,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说啊!这么多年了凭什么你的很多方面就比我越来越优秀了!为什么我都快比不过你了!你到底还想瞒着我什么……”

说着说着,庆安就哭了。他松开了远一,低着头哭着。远一搂住了他,说:“我这么多年来从没想过要害你,我是爱你的。我想让你跟我一样变得优秀,还有我弟弟,我们一起超越益新酱。嘛……我弟估计还是达不到了……”

庆安听远一说完后吃惊地看着远一,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后庆安颤抖着说:“你说你……爱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早些年告诉我?我等这句话都等了几十年了啊!别他妈整天以为老子是馋你才愿意跟你当pao友还他妈是当下面那个的!”

远一笑了笑,调侃到:“好啦~好啦~把你激动的,搞得好像你一会就要变成橙汁了。”

庆安直接顺势将远一扑倒,闻着他身上的香味问他:“做吗?”

远一的脸越来越红,见庆安还舔着自己的锁骨,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声:“可以哟~今天就叫你当回上面的吧~”

一番激战过后,庆安给远一穿好衣服后讲他抱了出来。一中见两人这副样子问庆安:“远一生病了吗?不会是染上新冠吧?唉不对,他身上这些红印是咋回事?脖子上和肩膀上可多了!”

“别他妈在这吓诅咒人!我们可没被封!我这是带我对象去洗澡!”

一中听到庆安这么祖安的语气就吓得赶紧溜走了。见一中走远后,庆安开始了自言自语:“早知道会这样,昨天就不冲那么多了……今天还真他妈爽!”


帝国少年

远庆 11月3日的斗争

注:为啥把“远一×庆安”写成了远庆,因为还有个远二呗!由于好多同学说庆安应该是1,还有的提出互攻,我觉得挺好,所以在这块给大家说一下,哪天庆安开始上网课了,就奖励庆安当回攻!不上网课就继续捆死!让远一和远二超市他!实在不好意思,没啥灵感了,冒着死给大家开个车吧,感谢大家这两天以来的支持!(鞠躬)

正文↓

“哟,睡醒了?怎么还是不打算上网课啊?”

远一见被捆死的庆安睁眼了。

庆安一句话都不说。

“能回答一句不?整个莲湖都成啥了你还叫学生去学校?不要命了?你想继续培养生化兵你的学生们已经不愿意了!”

庆安无奈地回了一句:“不想上就是不想上。”

“那……你是想被我上吗?”...

注:为啥把“远一×庆安”写成了远庆,因为还有个远二呗!由于好多同学说庆安应该是1,还有的提出互攻,我觉得挺好,所以在这块给大家说一下,哪天庆安开始上网课了,就奖励庆安当回攻!不上网课就继续捆死!让远一和远二超市他!实在不好意思,没啥灵感了,冒着死给大家开个车吧,感谢大家这两天以来的支持!(鞠躬)

正文↓

“哟,睡醒了?怎么还是不打算上网课啊?”

远一见被捆死的庆安睁眼了。

庆安一句话都不说。

“能回答一句不?整个莲湖都成啥了你还叫学生去学校?不要命了?你想继续培养生化兵你的学生们已经不愿意了!”

庆安无奈地回了一句:“不想上就是不想上。”

“那……你是想被我上吗?”

听见远一突然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庆安猛地看向身边的远一,发现他已经将第三条腿露出来了……

庆安惊恐地说道:“别……你就算这样我也不会上网课的,我敢赌我一定会比你强,先当上莲湖第一的!”

“这只是对你不听话上网课的惩罚而已宝贝儿~老弟,东西拿来了没?”

见远二进了房间,手里拿着一大盒小儿嗝屁袋。

庆安吓得往墙角挪动着:“别别别别别别!远一你他妈禽兽你!”

但是有铁链拴着呢,动不了。

“可是不止我一只禽兽唉!快好好数一数~”

从上午七点半的早读时间到了九点开始了第二节课,此时的庆安又双叒叕昏过去了,嘴巴还流着口水,远一贴心地给他把衣服裤子穿好后又和远二给他捆上了铁链走了。

远二给远一害羞地说了句:“他嘴巴好烫……”

远一回了一句:“两张小嘴都不错……”

两兄弟见一中走了过来,远一打了声招呼:“益新酱~”

“怎么都这么爱叫我小名……庆安是不是在你们那?我昨天一天都没见他。他吃早饭了没?”

远一想了想,笑着说:“吃了很多呢!两根油条四个鸡蛋!”

“不噎吗?都不喝点稀的?”

远二小声回了一句:“有豆浆,我给他喝了好多。”

一中跟他们俩打完招呼后去房间看了一眼,只见一片狼藉还有被捆死的庆安,就立马明白了刚刚的话。

帝国少年

远一×庆安 网课续

注:本文包含了作者的很多个人看法以及对学校们的偏爱与怨恨甚至诅咒,勿喷。看墙上好多同学都说觉得庆安应该是1,可是我觉得庆安应该是那种特别拽特别横的0,所以我就让庆安差点反攻但立马反攻失败,哈哈嗨创死你们(doge)

正文↓

一觉醒来后的庆安见远一睡死了正打算悄悄走的时候,一阵“哐啷啷”的声音让庆安扭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两只脚上也被拴上了铁链。

远一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嚷嚷了一句:“唔……你醒了啊……快点上网课吧你……”

庆安一听直接被气到炸毛,走回去死死地掐住了远一的脖子:“狗日的还他妈叫我上网课是吧!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远一的神情从慌张和不知所措变成了兴奋和脸红,喘着气说到:“来嘛来嘛...

注:本文包含了作者的很多个人看法以及对学校们的偏爱与怨恨甚至诅咒,勿喷。看墙上好多同学都说觉得庆安应该是1,可是我觉得庆安应该是那种特别拽特别横的0,所以我就让庆安差点反攻但立马反攻失败,哈哈嗨创死你们(doge)

正文↓

一觉醒来后的庆安见远一睡死了正打算悄悄走的时候,一阵“哐啷啷”的声音让庆安扭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两只脚上也被拴上了铁链。

远一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嚷嚷了一句:“唔……你醒了啊……快点上网课吧你……”

庆安一听直接被气到炸毛,走回去死死地掐住了远一的脖子:“狗日的还他妈叫我上网课是吧!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远一的神情从慌张和不知所措变成了兴奋和脸红,喘着气说到:“来嘛来嘛~那咱俩看看谁期中考试的平均分更高~”

远二突然进了房间,看着两人这副样子说着期中考试的事情给提醒了一句:“好像说是要取消了,教育局内几个那会在楼上还说呢。呃……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

走出房间后看见了远处悄悄看着的理工大,走过去给他后脑勺糊了一巴掌说:“看啥呢你,连高中部都被自己嗨没了多少年了还好意思在这吃瓜?不看看自己中考都成啥了?就你们那根葱还有那只鸡,还有内个长的黑不拉几的地中海,都不会学学你斜对面的八十三?人家才是大哥才是真厉害!”

理工大骂骂咧咧地狗叫了两声跑了。

房间内的庆安还在跟远一互撕着,眼看自己的生化兵快培养成功了,自己的学生们却反抗的更厉害了,一下子被远一趁机给抡晕了。

远一朝门外喊:“老弟,来帮个忙。”

远二听见后又进来了:“啥事啊?卧槽哥你又胜利了?!”

“来帮我拿着铁链,今天就把他捆死。他啥时候上网课啥时候再给他解开。”

远一一边和远二收拾着,一边心想,这庆安估计明天就要听话上网课了。但是说庆安有学生给教育局打电话了教育局没理,该不会莲湖区以后真的被划出西安直接独立了吧。

“哥你知道不,咱莲湖的被高新那边歧视了。”

“我知道,莲湖住着的不让去高新上班上学……别的区也有,这都不止,说是还有更过分的……你说这教育局得是脑干被人吃了?咱这边确实严重,我们好像有学生的码都变了。害,今天早上闹这事通知晚了还被喷了……”

兄弟俩说完后,就去准备找教育局battle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被捆死还陷入昏迷的庆安。

余杭

【望曦拂澄·A组17时】清欢记

*苏州话出没,请注意,全文1.6w+

*OOC注意

*是一篇节奏很慢很慢的文,慎入

*澄哥儿是个颜控,私设澄澄卧房名为“睦元堂”,涣哥儿其实是个“厨子”

*相信我,这真的不是姑苏美食录

大背景:原著向,求学时互相有好感,但是并没有在一起,此时时间线为观音庙后三年,蓝曦臣刚出关

 

 

二月初,江南便开了花,柳条也开始抽芽。只是阴雨连绵,已经一月有余。

云深近几日都在为这次清谈会而忙碌,各家修士的到来,使素来清静的仙府也有了些烟火气。

姑苏蓝氏宗主蓝曦臣已经出关,只是面容未免有些过于苍白,想来是为了昔日敛芳尊之事而神伤。

江澄听着各家宗主各执一词,有些不...

*苏州话出没,请注意,全文1.6w+

*OOC注意

*是一篇节奏很慢很慢的文,慎入

*澄哥儿是个颜控,私设澄澄卧房名为“睦元堂”,涣哥儿其实是个“厨子”

*相信我,这真的不是姑苏美食录

大背景:原著向,求学时互相有好感,但是并没有在一起,此时时间线为观音庙后三年,蓝曦臣刚出关

 

 

二月初,江南便开了花,柳条也开始抽芽。只是阴雨连绵,已经一月有余。

云深近几日都在为这次清谈会而忙碌,各家修士的到来,使素来清静的仙府也有了些烟火气。

姑苏蓝氏宗主蓝曦臣已经出关,只是面容未免有些过于苍白,想来是为了昔日敛芳尊之事而神伤。

江澄听着各家宗主各执一词,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好容易等来了休息,江澄起身,走出宴厅,迈出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往后花园走去。

云深不知处地处姑苏,建筑透着江南的婉约。云深多湖,湖边尽围着些假山怪石,整个后花园里也不见几棵花,松柏倒是占了一大片,唯独那几株玉兰树让江澄看着顺眼些。他一向不喜欢江南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姑苏哪如他云梦清朗开阔?

正想着,就有几滴雨打在他脸上。江澄皱了皱眉,嘴里小声叨咕骂着江南的雨天,又急忙寻了回廊进去避雨。他必须得赞一句蓝家的先祖真是聪明至极,怪不得一个园子里要建这么多回廊,原是因为姑苏多雨。

 

 

蓝曦臣一眼就瞧见了在回廊下躲雨的紫衣公子,他记起多年前云深求学时那个杏眼漉漉的明媚少年,鲜艳赤诚得什么情绪都明晃晃写在脸上,剑袖轻袍,衣袂蹁跹着与其他世家子玩闹着,云深禁大声喧哗禁疾行的家规都要擦着边过去。

蓝曦臣嘴角带了笑,云深不知处回廊繁多,弯弯绕绕,纵使三年求学聂怀桑也会迷路,更何况只待了一年的江澄。眼下江澄安安分分地待在这还不回去,想来是被这廊腰缦回误了方向。

江澄转头,发现了带着伞的蓝曦臣。蓝曦臣与他对视,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二人此时正站在园子的对角,许是怕江澄等急了,蓝曦臣自回廊里出来,从石子路上走来,撑着一把竹柄的油纸,踏着雨款款而来,白衣沾染上了雨丝。

“天公作美,下了恁大一场雨,叫我遇见江宗主。”蓝曦臣收了玉兰花的伞,把另一把画着莲花的伞递给江澄。

“蓝宗主说笑。”江澄闻言,心里暗骂这蓝曦臣出关之后胡言乱语。什么天公作美?

江澄从不否认蓝曦臣好看,他一笑,就似姑苏的山水全都化在了他眼里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盛着氤氲的江南烟雨,眼角弯起,就是一派山明水净。当年求学时他尚且与蓝曦臣交好,平素也会与泽芜君玩笑几句,可惜后来莲花坞事变,射日之征,明明是同生共死过的人,本该情同手足,可惜江澄却没了少年时那般闲心,他把他所有的疏离都给了那个头戴云纹抹额的白衣公子。

“叫江宗主好等,是涣的过错。”蓝曦臣从广袖中拿出一枝犹带着雨水的玉兰花,递给眼前人。“涣向江宗主赔罪。”

江澄接过玉兰花枝,心里有些恼。但是看着手中的花,面上却难得带了抹笑意,“无妨。”

 

 

之后的清谈会无非是各家为了夜猎一事而争吵不休,左右不干他云梦江氏的事。待争端解决后,江澄赶回了云梦,去处理宗务。

 

 

“泽芜君,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给云梦江氏送信件了。江宗主同意带我们两家的子弟去夜猎历练了吗?”蓝景仪整理好了蓝曦臣交给他的信件,盖上蓝氏宗主的大印,把自家宗主吩咐的明前茶、玉兰花瓣和春笋仔细包好,待会儿好御剑去云梦送给江澄。

蓝曦臣笑了笑,道:“晚吟上次已经答应了。这次你们跟着晚吟好好出去历练,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晚吟。”

“泽芜君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去。我和晚吟一起。”

蓝曦臣把江澄的回信一封一封细细叠好,放进书卷里。

“江宗主安好:涣忆起年少时江宗主来云深求学曾同涣说过喜欢园子里的白玉兰,于是就折了一枝。上次清谈会上江宗主收了涣的玉兰花,涣甚是欣喜。不知江宗主回云梦之后打算如何安置它?另,近来彩衣镇的村民送了些鱼来,涣私以为江宗主会喜欢,所以送一些去云梦。  姑苏蓝曦臣”

“蓝宗主安好:玉兰花在睦元堂里的花瓶里养着,不必担心。塘鳢鱼已收到了,蓝宗主倒是大方,姑苏百金难求的塘鳢也送了恁些来云梦。送还你些云梦的香椿和豌豆尖。     云梦江晚吟”

“江宗主安好:近来各家夜猎地域划分不甚明确,有几次我姑苏蓝氏子弟在边境夜猎,到了与云梦交界之地,不慎让那邪物逃脱。望江宗主安抚云梦百姓,好叫他们安心。     姑苏蓝曦臣”

“蓝宗主安好:邪物已被江家门生除去,勿要挂心。听闻近来姑苏虎丘有一凶兽,伤人数十,望蓝宗主千万小心。      云梦江晚吟”

“晚吟展信安:姑苏的玉兰已经谢了,涣做了些干花保存了下来。晚吟若是闲暇,可到云深饮玉兰花茶。涣有一不情之请,云梦江氏先祖游侠出身,剑法亦是精湛洒脱。家中小辈经验不足,剑法亦不甚精进,下月夜猎,不知可否与云梦江氏的子弟同去,让小辈互相切磋辅助?届时涣亦会随行,若是晚吟能够同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姑苏蓝涣”

“蓝宗主展信安:谁准你叫我晚吟的?!不许……唔……偶尔叫一次也无妨。谁要去姑苏喝玉兰花茶?处理宗务都不得闲,又哪里能有那闲情逸致和蓝大宗主饮茶?若是你亲自泡的,倒还可以考虑。至于下月的夜猎,我考虑一下。      云梦江澄”

“晚吟展信安:姑苏的马兰头开始收了,云深外的菜园亦种了不少。忘机闲暇时也爱在那里帮忙侍弄些。魏公子独独爱吃这一道马兰头,晚吟和魏公子都是云梦人,想来口味也差不多,给你送了些马兰头,可炒,可拌香干。姑苏的豆腐干晚吟大概没有吃过。魏公子也格外喜爱,虽不辣,倒也鲜咸。差人给晚吟送了些,望可喜。       姑苏蓝涣”

“蓝曦臣展信安:马兰头和香干收到了,味道不错,多谢。云梦莲花还未吐苞,否则便可叫你来,我用灵力摧开满池莲花给你看。上次去你家后花园,看见整座园子也没几棵花,想来你在云深也没见过什么好莲。我云梦的莲花向来开的最好。呵,魏无羡从前最厌恶香干,也不知你们姑苏的香干有甚出彩,能让他喜欢。下月的夜猎,我答应了,与你同去。       云梦江澄”

“晚吟安:月初曾邀晚吟来云深饮茶,我已经泡好了玉兰花茶,可总不见晚吟过来与我同饮,独自饮茶难免少了些乐趣。清明欲至,涣亲自去云深后山茶园采了明前茶,与月初摘的玉兰花瓣一起送去。还有春笋,姑苏人春日里喜食笋,晚吟可用春笋做腌笃鲜了。下月初九,涣去莲花坞亲迎晚吟。     姑苏蓝涣”

……

蓝景仪急匆匆御剑到了莲花坞,把时令鲜品交给主事江裕。江澄当着他的面拆开了蓝曦臣的信,看了一眼,嘴角向上弯起,又迅速拉下,把手放在嘴边,咳了两声,假装板着脸对蓝景仪道:“回去告诉你们宗主,要来便来,反正腿长在他身上。”

蓝景仪有些不忿,自家泽芜君明明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江宗主,可是这江宗主怎么就这么不领情?

他对江澄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走到一半,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蓝景仪回头一看,金凌正牵着仙子站在他身后。仙子吐着舌头,见到蓝景仪就拿爪子拍拍他的衣角,尾巴摇得飞快。金凌今日未着金星雪浪家袍,而是换了一身云梦江氏的紫衣。少年人正在抽条儿,身子发了疯似的长,一月不见便高上了好多,如今规规整整地站在他面前,像一截脆生生的莲藕,新鲜得很,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蓝景仪,你这个月第五次来莲花坞了!”

“你不也在这儿?还好意思说我?”

“我在我舅舅这儿怎么啦!倒是你,一个月来五次,你是不是对我舅舅图谋不轨!!我告诉你,出了魏无羡这事,我舅舅最讨厌断袖了!你年纪这么小我舅舅也看不上,要断也得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你就别肖想了。”金凌脚边的仙子伸着舌头哈哈了两声,仿佛不能更赞同小主人的话。

蓝景仪被气得面上通红,指着金凌道:“你!你!!一派胡言!我岂是断袖?!是泽芜君让我给江宗主送信我才来的!”

金凌抛了个白眼给他,“那你不早说。”走了两步后又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直了眼睛,喃喃道:“要是泽芜君要对我舅舅图谋不轨,这我可打不过啊……”

 

 

三月初九,江蓝两家的夜猎正式开始。持续了半个月才结束,还有几日便要到清明。

曦澄二人同行了半个月,早已不似一开始那么生疏,甚至相谈甚欢,约好了清明一同去姑苏游玩。

清明这日姑苏落了雨,蓝曦臣在云深山门前等了一日,江澄却没来。

戌时,蓝思追婉言相劝道:“泽芜君,夜深了。巡逻的弟子已经快到了。”

月华溶溶,蓝曦臣撑伞的样子实在好看。云深山雾蒙蒙,也不知是月色映了那人的眉眼,还是那人的眼眸装点了月华。

蓝曦臣慢慢转过身,面上是一成不变的和煦,“思追,你先回去罢,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面对蓝思追眼里明晃晃的担心,蓝曦臣索性不再隐瞒,“云梦江宗主今日本与我约好同游姑苏,但不知何事未能前来。我现在去一趟莲花坞,你先回去。”

说罢,摔下一道传送符,一缕青烟飘过,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蓝曦臣此时心思乱的很,顾不得四千家规束缚,未经允许便踏进了莲花坞。他满脑子都是江澄清明爽约之事,并非恼怒,而是实在担心江澄遇险。

管事江裕发觉有人闯入了莲花坞的门禁,忙率领一群弟子举剑迎战,却不料迎来了蓝家的宗主。

“泽芜君,清明夜访莲花坞,不知有何贵干?”这话说得委实不大客气,新入门的小师弟心直口快,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顾,话便直直说出了口。

江裕把小师弟往身后挡了一下,给蓝曦臣敬了一礼,赔罪道:“泽芜君莫怪,这孩子不知礼数,我代他向您赔罪。还望泽芜君海涵。”又当着蓝曦臣的面转过身去呵斥道:“宗主平日里是怎么教的你!竟然连礼数都不顾了吗?!”

蓝曦臣现下无暇同他们打太极,一心寻江澄,便道:“无妨。是我唐突,未经通报就擅入莲花坞。不知……晚吟现在如何?”

江裕诧异地看了蓝曦臣一眼,犹豫道:“宗主他……每年清明都是一个人过的,吩咐了不许人扰。估计这会子正在湖心亭了,要不我先过去通报一声?”

蓝曦臣眸子暗了暗,向江裕拱手道了谢,便在正厅安静地等候。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江裕回到了正厅,神色有些为难,附在蓝曦臣耳边小声道:“蓝宗主,这……我家宗主在湖心亭醉了酒。听我说您来了,要您过去呢。您看……”

蓝曦臣的神色有些明亮起来,道:“江主事不必担忧,晚吟我来照顾,你们休息就好。”

说罢,便信步踏向湖心亭。

云梦今日的雨不比姑苏小,江风阵阵,吹动蓝曦臣的衣袂,抹额后端隐于青丝之中,随着风的吹拂时时现出来。蓝曦臣撑着伞,朝那人走去。

他是在湖心亭的亭顶上见着那人的。隔了老远便看到月色下一抹剪影在对月独酌。

蓝曦臣脚尖轻提,跃上了亭顶,坐在江澄旁边。

江澄也不打伞,任由雨淋着,见他过来,似寻得依靠般,不动声色地往蓝曦臣那边挪了挪。

蓝曦臣笑了笑,把伞打在江澄头上,替他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温声劝到:“晚吟,夜里风凉,莫要得了风寒。随涣下去吧。”

江澄面色通红,酒打湿了胸前的衣裳。他看了看蓝曦臣,皱着眉眯了眯眼,似乎在辨认眼前这人的身份。方才眼睛模糊看不清人,只是觉得这人身上的兰香好闻就靠了过去。这下子却是警醒起来了。

“蓝……曦臣?”江澄歪着脑袋看他。

蓝曦臣点点头,想要扶他下去,却被江澄躲了开来。

“蓝曦臣,蓝曦臣你看……”他喝醉了酒,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毫无章法,现下里正一手揪着蓝曦臣胸前的衣裳一手指着湖里的还未开花的满池荷叶。蓝曦臣的伞也被江澄啪的一声打了下去,顺着亭顶的弧度滚到了池子里,不见了踪影。

“你看,满池的莲花。蓝曦臣,这里……咳咳……以前那些年岁,每到夏天,莲花开了满池。我们姐弟三人便常常在水面踏波慢行,扣舷而歌,披着月光采莲,咳……直到兴致尽了才慢慢泛舟回去……”

蓝曦臣此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把手扶在江澄腰上,不让他掉到下面去。

江澄见蓝曦臣不答话,继续道:“如今天地浩大,我孑然一身。月光照着我的影子,我低头,发现它身边少了两个伴。他们早几年还在我身边的……”尾音稍稍上扬,似是撒娇。

“金凌如今长大了,已然是翩翩少年,眉眼间依稀可以见得姐姐的模样,也像极了金子轩。我虽不喜金子轩,但是他的确将姐姐照顾得很好。咳……还有他……金凌以前多次问我他生前的事,我屡次斥责。如此几次,他便不敢再问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蓝曦臣自然知道。蓝家近不惑之年的宗主待人接物一向温和有礼,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江澄顿了一下,斜着眼看蓝曦臣,又往蓝曦臣那边靠了靠,眼尾带着红,“并非是厌恶他至极,而是……不知该如何去讲……”

蓝曦臣侧过脸看了看身边的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震惊。以前只觉三毒圣手为人狠厉毒辣,却不想心里竟藏着这些许事。蓝曦臣觉得自己心中的诧异与欣喜像是云深晨初时缥缈的烟雾与山音,如果非要说什么东西的话,大概是清晨时的第一声鸟鸣,蓄势而发冲出了云端,炸开了云深的寂静。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此时二人任由雨淋着,十分狼狈,江澄突然拉住蓝曦臣的胳膊,把他从湖心亭顶拽了下去。二人脚尖落地那一瞬,江澄便拉起人往自己祠堂方向去了。

蓝曦臣起初还不晓得江澄要拉着自己去哪里,待他见到祠堂牌子的时候,大惊失色,用身子的重量拖住江澄,企图把他往回拉。二人体重相当修为相当,一时间一个往里一个往外互相拉扯着竟然有些滑稽。

“江宗主万万不可!!!”蓝曦臣连“晚吟”二字都不唤了,一股脑地往祠堂外边走,纵使蓝家人臂力极好,但也拗不过此时醉了酒的江澄了。

蓝曦臣极不情愿地被江澄给拉进了祠堂,每迈一步都要在心里向江家列祖列宗道一声“得罪”。

江氏祠堂内院种着一棵玉兰树。江澄路过那棵玉兰树时停了下来。

“这是我姐姐亲手种的。姐姐生前喜欢玉兰,这是莲花坞里唯一一棵玉兰树。”

“从小我身量还不够高的时候,喜欢那玉兰花,便叫姐姐给我摘。如今我身量比她高上很多了……咳……我又想摘花给她了。金凌小时候爱来这里玩,我总是告诉他不要来这里,可是他却总爱盯着姐姐种下的玉兰树看……我可从未跟他说过那是他娘亲种下的。”

“我见他总爱在这里待着,就索性把他给抱到牌位前,桌子上的骨灰坛子太多,免得他认错了人……”

蓝曦臣盯着江澄,此时他脸上的雨水已经干了,但是脸上却还是湿漉漉的,借着天井里投下来的月光细看,原是浮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大概是刚刚同蓝曦臣挣扎而冒出来的。

这个人,执掌莲花坞十七年,身上他看不透的东西也太多。

江澄犹未注意到蓝曦臣打量他的目光,继续盯着牌位,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我十七岁就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这么多年执掌莲花坞佑云梦一方!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想认命,我不认我偏偏不认!我不是没有挽救过!可是……挽救又有什么用!”

江澄发了狠,死命地拽着蓝曦臣的衣袖,咬牙切齿,眼角通红,额角的汗珠已经蔓延到了鼻尖。蓝曦臣很想替他擦去,但是衣袖却被禁锢动弹不得。

江澄用紫电束缚住蓝曦臣,将他拉到一边,自己则到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给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头。

一下,两下,三下。

江澄磕完头之后神色似乎清明了许多,转过头看着蓝曦臣。蓝曦臣站在江澄身后,二人此时相顾无言,许久,江澄叹了一口气,对蓝曦臣道:“蓝宗主,不过来看看么?”

江澄解开困住蓝曦臣的紫电,拿了三炷香给他。蓝曦臣并未跪下,只是鞠了三躬。

此时江澄已经快精疲力竭了,脖子上的青筋爆出来,面色潮红。

爆发过后却是死寂,几息之后,他渐渐平静下来,抬眼望了望蓝曦臣,用仅存的神识朝蓝曦臣摆了摆手,“蓝宗主,今夜是江某放肆。还请蓝宗主不要见怪。”

蓝曦臣下意识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江澄,替他整理了一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散乱的衣衫,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以一种欣喜且释然的表情定格在他脸上,“江宗主说笑。是涣叨扰了才是。天公作美,何其有幸,今夜遇见江宗主。”

一如他上次清谈会那日带了一把伞去寻回廊下躲雨的江澄。

是我错了,江澄。蓝曦臣心道。

 

 

第二天江澄在睦元堂醒来的时候,见窗边的楠木椅子上睡着蓝曦臣。冰裂纹的香炉里正袅袅燃着檀香。

昨夜究竟发生何事?为何蓝曦臣会在睦元堂?

噢——昨日清明,我约了蓝曦臣同游姑苏,隐约记得喝多了酒不曾出门——他是来找我的?

正想着,蓝曦臣眼珠转动了几下,随即睁开了眼。

见江澄已经醒来,蓝曦臣露出笑脸,快步走到榻前替他按摩着额角:“晚吟昨夜喝多了酒,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蓝……”

江澄还未说完,肚子便咕噜叫了一声,弄得他好不尴尬,只得随意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

蓝曦臣从香炉旁边拿来了他昨日带来的东西——一盒青团。

“晚吟快梳洗一番,然后来吃青团吧。”

 

 

蓝曦臣带来的青团子卖相极好,江澄咬了一口,口齿生香。

“蓝曦臣,我们莲花坞的青团颜色从来没这么鲜亮过,你们是怎么做的啊?回头我让厨娘学一学。”江澄一手拿着青团咬着一手拿着杯子喝蓝曦臣送来的明前茶。

蓝曦臣笑了笑,“我们姑苏人做青团用的是雀麦草而不是艾草,清明前一两个礼拜的最好,打出来的青汁亮扬扬的。早点未朆窜出来,晚点就要老了,打出来的青汁会发黑,弗亮。再往青团里加些糖桂花和猪油调和一下赤豆的味道就好了。”

江澄楞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青团,眼睛又转了几轮,笑道:“原来一个青团子有这么多讲究。”

 

 

从清明到立夏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蓝曦臣已经和江澄很熟悉了。

立夏之前他早早便给江澄去了信,说是要酿青梅酒,请江澄在立夏来云深帮忙。

江澄收到信之后嘴角勾起,当着送信的蓝景仪的面笑出了声,回给蓝曦臣的信却写着:“蓝家没人了么?连宗主酿酒都要人帮忙?再说,云深不知处禁酒,你这个做宗主的,还带头违反家规?”

听了蓝景仪的描述,蓝曦臣再看一眼印了宗主印的信件,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人杏眼弯起,明明高兴得紧,却硬是要哼哼两声再伶牙俐齿一番的样子。

别扭。蓝曦臣如是想到。

立夏那日,蓝曦臣依旧在云深山门前等候,待江澄落了地便殷切地迎上去,拉着江澄说些云深最近的家长里短。

江澄素来不喜与他人碰触,这次却也没躲开。

江澄斜着眼睨了他一下,抱着手臂走在他前头,半真半假地说到:“云深不知处禁酒。”

蓝曦臣笑了,“晚吟说的是。不过先妣生前爱侍弄些花花草草,也爱用它们结的果子酿酒,连带着我也喜欢,每年都会酿一些的,因着先妣的缘故,叔父索性就默许了。”

江澄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又偷偷摸摸去看蓝曦臣,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才放下心。

蓝曦臣把江澄领到他们经常品茶的那棵紫藤树下,再抱来了一坛子青梅外加许多冰糖和盐。

玄门百家只道泽芜君平素温文儒雅似谪仙,却甚少有人见过他这般沾染人间烟火气的样子。

蓝曦臣把青梅给放到旁边的池子里净了净才捡出一颗模样最出挑的递给江澄。

江澄挑眉,接过犹带着水渍的青梅,登时便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下一秒便被梅子酸得眯了眼。

他望向蓝曦臣,后者正抱着剩下的一堆青梅忍笑忍得辛苦。

“蓝曦臣你故意的!!”

蓝曦臣被点名,作出无辜的表情,“冤枉啊,涣递给晚吟是让晚吟帮涣酿酒,何曾让晚吟直接吃了?梅子留酸软齿牙,果真不假。”

江澄这厢还被青梅酸得睁不开眼,牙齿倒了一排,一听蓝曦臣的调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紫电一起,卷了头顶上的紫藤花便向蓝曦臣甩去,紫藤和强烈的气流扑面而来。

蓝曦臣见江澄发起攻势,连忙放下了青梅和盐糖,停止了偷笑,抽出腰间裂冰,足尖点地,衣袂飘动,箫声起,引着花瓣旋成一阵雨,围绕着蓝曦臣在半空中转了一圈,随后和蓝曦臣一齐落地。

江澄哼了一声:“倒是漂亮,净耍些花招式。”

蓝曦臣笑了笑,重新抱着那堆梅子走过去,“晚吟觉得好看便好。”

他走到江澄面前站定,看江澄头上因为刚才的胡闹而落了几片紫藤,伸手要替他拂去。低头又看见江澄微眯的眼、长长的睫毛和恰到好处的薄唇,一时间乱了心神。

江澄见蓝曦臣长时间不动弹,微微抬头,睁圆了杏眼表示询问。

“吾欢喜倷。(我喜欢你)”一句吴侬软语脱口而出。

“什么?你少和我说姑苏话,我听不懂。”江澄皱了皱好看的细眉。

蓝曦臣眼角瞥见了路过的蓝启仁,对江澄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啊……没什么,刚刚是我走神了。晚吟不要在意。”

 

 

不远处,蓝景仪觑着蓝启仁的神色,小心翼翼不敢动,“先生……”

“景仪,去把我的救心丸拿来……”

 

 

“宗主,先生叫您去一趟,说是……有事要谈。”蓝景仪扣了扣寒室的门。

蓝曦臣心下明白是何事,也不敢耽搁,换好衣裳便往蓝启仁住处去了。

“叔父。”

蓝启仁见蓝曦臣心中知数,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曦臣,你可知,自忘机出事之后,我便只盼着你与一寻常女子生儿育女,哪怕出身平门亦是可以。”

“涣知道。可……涣心不由己。让叔父失望了。”

蓝曦臣又叹了一口气,道:“涣所能甚微,不忘他喜好,不忘他苦痛,不离他左右,不强迫,也不愿放手。哪怕这些,对涣来说亦是奢望。他也有宗门,也需担上这份责任。江家当年险遭灭门,仅是兴门第,救苦难,江晚吟做的一宗之主,涣已然比不上他。这样一个人,一旦接近,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蓝启仁望着蓝曦臣的眼,这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此时正带着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光亮。

“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蓝启仁闻言,拂袖转过了身,背对着蓝曦臣,停顿了一会儿,后用他所能调整到的最平稳的声音缓缓说到:“世人皆知忘机与魏婴之事。你与江宗主,也算能容易些。曦臣,你父亲长期闭关,我不是兄长,并不能教诲你如何自爱,如何爱人;也未曾教导你不拘泥于世俗繁华不为外物所扰……更没有教会你该如何尊重与宽容……”

蓝启仁吸了一口气,又长呼出来,呼到最尽头才慢慢接了话,“但是曦臣,你一切,都做得很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你父亲能教导你的,我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我活了半世,教会你的只有四千家规和雅正的家训,是我疏忽。所幸你能长成现在这副模样,好在你是这副模样。”

蓝曦臣并未料到蓝启仁会对他说这些,来之前一心认为叔父会阻拦不允,连应对的说辞都想了一肚子,最终用到的却寥寥无几。

蓝启仁用手摸了摸胡子,另一只手在广袖里狠狠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不可忘记祖训。”

“是。”

“不可违背家规。”

“是。”

“不可……忘记云深山前路……”

“是。”

蓝启仁每说一句,蓝曦臣就俯身拜下一些。直到最后蓝启仁的那句“山前路”说出口,蓝曦臣双膝跪地,两手垫在额前,以最隆重的礼节向蓝启仁告别。

 

 

第二日,蓝思追在和蓝景仪同去学堂的路上问起蓝景仪:“景仪,昨夜先生房里亮了一夜的灯,是出什么事了么?”

“不晓得。只知道昨夜先生找泽芜君谈了话。”

“那泽芜君呢?”

“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云梦莲花坞里,门生们都挤在睦元堂外缩成一团,听着里面的动静,紫电光从雕花窗里透出,即使在白天也依旧耀眼。

蓝曦臣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他甫一进去,睦元堂里面便传来叮当摔碗砸盘的声音,伴着紫电与朔月两种仙器相击而发出的声音。

“你拿我当什么!拿姑苏和云梦当什么?!我们是两家的宗主,是两个男人!我做不到像魏婴那样断袖断得痛快,不畏世俗。我的身后有我的宗族。蓝涣,你也有你的要护着。我们,不能在一起。”

蓝曦臣眼眸暗了暗,但还是强压下眼里的失落,强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拱手作揖道:“涣诚然知晓不该对江宗主存了这样的心思。可涣实在是……心不由己。”

江澄张口想对他说些什么,但也只是动了动嘴唇,并未出声,且听蓝曦臣自顾自说了下去。

“求而不得乃人生常事,想来涣回云深不知处再修行一段时日,便会好了。今日涣胡言乱语,唐突了江宗主,还请江宗主忘了吧。”

“涣无多求,想看江宗主长命百岁,看你娶妻生子,看你万事顺遂。江宗主,可否应允涣?”

江澄并未说什么,只是收了气焰,把手背在身后,转过了身不去看他。

蓝曦臣见他这个反应,摇着头苦笑了一下,走出了睦元堂。

蓝曦臣来得急,睦元堂并未设结界,因此二人打斗的声音和说话内容被门外缩成一团的门生们听得一清二楚。

蓝曦臣走出睦元堂的时候,甚至听到缩在墙角的一群紫衣少年齐齐抽了一口气。

“澄哥儿,你这是何必呢。”贴身侍女成碧从屏风后出来,给江澄斟了一杯莲子茶。

“我与蓝涣,注定不可走到一起。”江澄冷着脸抿了一口茶。

“涣哥儿也不是当年那个蓝家大公子了,这些年你们都做了宗主,到底是生分了些。”

“那又如何?”

成碧又走到江澄身后给他揉了揉肩膀,道:“涣哥儿当年的抹额澄哥儿不是到现在都还留着?这几月,涣哥儿来,你不是很开心?”

“多嘴。我和他跑了,你和外面那堆听墙角的怎么办?”

成碧弯了眼角,“原来澄哥儿是因为这个呀,那我们和你一起跑了不就得了?”

“胡闹。”

许久,又叹了一口气,“他心不由己,我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原本江澄是打算彻底断了和蓝曦臣的念头的。可好巧不巧,半月后,云深传来蓝曦臣病危的消息。

江澄起初听闻只是嗤笑,苦肉计未免痕迹也太明显了些?可后来传的人多了,他便越发静不下心来。平素里很平常的一件小事也要气很久。

四月初,江澄实在按捺不住,拒绝了江裕的劝阻,决定夜探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本就肃穆寂静,如今宗主病危,便更加冷清。云深内的小路上偶尔能见到几个弟子,却都是敛声屏气,步履匆忙。

寒室内聚集了一大帮人,煎药的煎药,施针的施针。蓝启仁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双眼熬得通红。

此时江南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这么多人挤在一方小小的屋子里,纵使是寒室,也颇有几分“盛夏炎热”的架势。

蓝曦臣躺在床上,悄无声息。蓝启仁则是一只手拉着蓝曦臣的手,另一只手拿着蒲扇正缓缓替他摇着。宛如两个侄儿小时夏热难眠,年轻的叔父会在夏夜里替他们摇着蒲扇纳凉驱蚊。

“先生,我现在只能替宗主他先护住心脉,其他的,要看宗主造化了。郁结肺腑,心病难医,上次宗主因敛芳尊一事闭关本就近走火入魔,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蓝启仁刚要给蓝曦臣传输灵力就被打断。

“先生,云深禁制被人破了。”蓝景仪凑到蓝启仁耳边说到。

“可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了?”

“是云梦江宗主。先生,可要戒备?”

蓝启仁转头的动作有些僵硬,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所有人,退出寒室。”

“什么?”

“所有人,退出寒室。”

“可是先生,宗主他……”

“退。”

 

 

江澄站在房梁上,盯着下面盖着苏绣被面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啧,蓝家人怎么回事,宗主都这么严重了也不留个人照顾?”江澄皱了好看的眉。

身影一跃,落了地。他伸出手,握住蓝曦臣那只耷拉在被子外面的手。

“真是的,都这么大人了睡觉也不知道盖好被子。”

“怎的好端端的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旁人与我说起这件事,我还当你是装的呢。你快起来呀我来看你了。”

“算我那天错了,我跟你道歉,你起来听着啊蓝曦臣。”

“喏,我给你带了云梦最好的药,放你床头了。想来你们蓝家的医师应该还不能混账到连是毒是药都不分的程度。”

“不是要和我去逛庙会吗?你这么躺着我们还怎么去?”

忽听得外面脚步声,江澄把蓝曦臣的手放回被子里,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到:“我该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那毫不知情的小弟子推开寒室的门,见里面除了宗主之外空无一人,有些茫然。

“先生?”他朝四周唤着。

蓝启仁自江澄走后便不再收敛气息,听到小弟子的呼声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走到蓝曦臣床边坐下,再次替他摇起蒲扇,顺便替蓝曦臣整理了一下发丝。

“你瞧方才谁来了?”

“他来看你了。曦臣怎么还不起身?曦臣……莫要再戏弄叔父了。”

“再不起我就罚你抄家规了。上次罚你你还是十五吤。”

那犹然端着药碗的小弟子不知所措,“先生……”

蓝启仁接过了药碗,亲自给蓝曦臣喂了下去。顺便把江澄刚刚留下的药给了小弟子。

“问一下医师,这药该怎么吃。再吩咐下去……都……准备着吧……”

“是。”

 

 

江澄自那日夜探云深不知处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只把江家的医师们一波一波差遣到蓝家,再吩咐金凌挑金麟台最好的药送过去。他听到蓝曦臣醒来的消息是在十天后。

那天姑苏又如寻常般落了雨。

江澄大约是御剑忘了掐避水诀,衣服被淋湿了不少。又怕沾了满身的雨水气,过了病气给蓝曦臣,索性乾坤袋里带了江家紫衣备用。

蓝曦臣此时依旧卧在床上有气无力,不过好歹是醒过来了。他见江澄从寒室门口进来,眼中迸发出的喜悦几乎要让人忘了他前不久还奄奄一息。

“晚吟你来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江澄轻轻按回去。

“嗯。我再不来,你怕是要睡到猴年马月了。”

“江宗主你怎么这样!泽芜君病倒之前天天都念叨着江宗主如何如何,现如今他大好了,您说话怎么这么刻薄啊!”一旁的蓝景仪不忿出声。

“景仪,这几日江宗主已经在城隍庙跪了很久了。”蓝思追凑在蓝景仪耳边小声提醒着。

蓝曦臣修为不低,自然可以清楚听到,他露出诧异的神色,“晚吟?什么城隍庙?”

江澄面上有些歉疚,坐到蓝曦臣床头,难得服了软,“我原本以为,寻常百姓寻求神佛庇佑,修仙之人不必在乎这些。可是当我所有的希望都即将消失的时候,我也只能像个平常人那样,去求那漫天神佛。我原想悄声去的,却不曾想被你家小辈看到了。”

“你从前与我讲过,你们姑苏城隍庙的药王殿最灵,我便去求了。我是个半路出家的,以前从来不信这些,我怕药王爷嫌弃我心不诚,就想着跪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这样兴许你就能好一点,再好一点。我在药王殿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们的事,只怕药王爷嫌弃我唠唠叨叨个没完,就让你回来了。”

蓝曦臣朝江澄伸出手,眼里盛着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晚吟来看过我,我是知道的。我这次能回来,想来有药王爷一份功,更大的,是这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在场的蓝家小辈一个个皆面红耳赤地眼盯着地面看脚尖听蓝曦臣说情话,蓝启仁则是直接出了寒室。

江澄亦是红了脸,杏目圆睁,白皙的耳垂染上红,“你!你偏要拿这些戏文来打趣我!”

蓝曦臣嘴角噙了笑,执起江澄一双手,在手上轻啄,道:“好巧,这戏文,晚吟也是看过的。”

 

 

玄门百家本以为姑苏蓝氏泽芜君伤好之后便再无大事发生,哪成想紧接着就听闻江蓝两家联姻的消息,这联姻的对象,好巧不巧还是两家的宗主。

金凌听说这事时正在金麟台嚼着卷饼,一激动,从嘴里咳出来两棵葱。

“蓝思追你你你你说什么???我舅舅和泽芜君?!!!”

“是啊,阿凌还不曾知道吗?”

“我先前只得了舅舅的吩咐送了最好的药和医师去你们家给泽芜君治病。后来就没舅舅的音讯了。”

眉间点着朱砂的少年宗主登时便御剑去了云深。

金色的团子磕磕绊绊地从岁华上跳下来,几乎砸到了蓝曦臣身上。

“蓝、蓝宗主!”金凌来的急,气喘吁吁还未消汗。

“金小宗主不必着急,有何事如此匆忙?”

金凌环顾四周,并未见到江澄的身影,放下了大半的心。未发一言便急匆匆拉着蓝曦臣的袖子走到僻静处,连礼节都未曾顾上。

得到了求证,待金凌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和江澄有三分相似的面庞上并未作出过多的表情,只是抱起手臂哼唧了几声,偏着头冲着蓝曦臣警告道:“哼!我舅舅是天底下第一好的舅舅!你要是敢对不起他,我第一个不饶你!”

蓝曦臣看着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眼角弯了弯,退了一步,竟是广袖合拢,仔仔细细,恭恭敬敬地鞠躬作揖,“好。”

眼前的少年人眉眼本就有三分像他舅舅,浑身上下都是带着棱角的俊美,此时胳膊抱在胸前偏过头去,气度神态竟是像了江澄十足十。

 

 

四月十八这日,姑苏山塘庙会轧神仙,蓝启仁念着蓝曦臣的身体,把他给赶下了山,顺便叫江澄陪着。姑苏的山塘庙会由来已久,也是男女约会的大好日子。

“你叔父担心你身体,叫我来陪你,昔年求学时并未仔细逛过,如今泽芜君带我领略一下姑苏风情可好?”江澄特意叫了蓝曦臣为“泽芜君”,而后满意地看着眼前人耳垂迅速漫上一层红。

二人逛着庙会的摊子,一个挑担的货郎拦下了蓝曦臣,笑着对他说到:“哎呀,小郎君啊,阿要买只花簪送拨家小吤?(小郎君要买支簪子送给你家娘子吗?)”

未等蓝曦臣作答,江澄便从货郎扁担里边挑出了一支倒垂莲样式的紫色花簪,插进了蓝曦臣的发冠里,用了不伦不类的姑苏话冲那货郎调笑道:“倷看他像弗像个小娘子?”

货郎看着眼前这眉眼俊美的紫衣郎君,楞了一下,才道:“公子覅寻我开心哉!”

江澄素日里细眉杏目写满了严厉,此时一副打定了要揶揄蓝曦臣的模样,竟是带上了些俏皮。明明那姑苏话又硬又冲一点都不似吴侬软语好听,但蓝曦臣就是止不住地喜欢。

他在广袖里攥了攥江澄的手,又对那货郎歉然一笑,“这只花簪,我买了。”

蓝曦臣一笑,眉眼就化在了姑苏溶溶的月色里,一如多年前在蓝家见到的清朗少年郎。

 

 

一路上蓝曦臣给江澄买了许多糕点,江澄看着这堆两个人快拿不下的糕点,再看看店家正在做着的糖粥,拿胳膊肘捅了捅蓝曦臣,眨了两次眼睛。蓝曦臣会意,朗声冲着店家道:“老板,再多加两碗糖粥!”

江澄:……

这厢蓝曦臣兴冲冲地拿了三碗热腾腾的糖粥,一路走一路跟江澄念着姑苏的童谣:“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侬个肉,还侬个壳,张家老伯伯问我要只小黄狗……”

“蓝曦臣,你们蓝家禁酒,这酒酿圆子怎的不禁?”

蓝曦臣靠近了江澄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似在说什么秘密,“晚吟有所不知,酒酿圆子……叔父也爱吃!”

江澄“噗”的一声笑出来,赶紧拉了蓝曦臣去了路边的一家面摊。

“买那么多糕点零嘴,晚饭还没吃倒叫点心压了肚子。”江澄朝着裕兴记的招牌走了过去。

“我求学的时候爱吃裕兴记的面,不知道你怎么样。”

蓝曦臣心下了然,笑道:“晚吟倒是会吃,忘机与我小时常来这家的,这个季节三虾面是最好的,不过价钱稍稍贵了些。”

跑堂的小伙计来招呼二人,蓝曦臣换了软软糯糯的姑苏腔调说道:“两碗三虾面,宽汤免青,重浇轻面,硬面,过桥,白汤。”

江澄在一旁一头雾水:“你方才与他说了什么?”

“宽汤免青是指面里的汤放多些,不要葱蒜;重浇轻面是浇头多些面少些;硬面是面煮的时间短些,过桥指浇头和面分开,苏式汤面有红汤和白汤之分,我没同晚吟商量就私自点了白汤……”

江澄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来这吃面时老板可从未问过我这些。”

 

 

五六月,姑苏的枇杷熟了,蓝曦臣又托江澄来帮着酿枇杷酒。

江澄御剑到云深山门前落下,戏谑跟蓝曦臣道:“上次酿青梅酒的事我可还记着呢,这次又拉我来酿枇杷酒了?”

蓝曦臣捏了一把江澄后腰,“这次不会了。我们去彩衣镇买枇杷去。”

二人一路下山,蓝曦臣一路讲起姑苏东山的白玉枇杷。姑苏盛产枇杷,以东山白玉枇杷最佳也最为稀少。

彩衣镇依旧人影熙攘,二人走到一个枇杷摊前,蓝曦臣蹲下身与老婆婆平齐,问到:“老好婆,该个枇杷几化铜锭一斤吤?(老婆婆,这个枇杷多少钱一斤呀?)”

“六十文哩!”那买枇杷的老婆婆看了一眼蓝曦臣,见他斯文儒雅,便多问了一句:“唔笃家小【曾阿】来吤?(【曾阿】在苏州话里是一个字,整句话意思是:你娶媳妇了没啊?)”

江澄这句姑苏话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替蓝曦臣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样骄矜桀骜的人,也愿意为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软了腰肢。

最后枇杷酒到底没酿成,两位宗主倒是在东山摘了一整天的野枇杷,也祸害了半个山头的白玉枇杷。至于光风霁月的泽芜君为何爬了树,这便是后话了。

 

 

入夏后,江澄贪凉,总爱缠着蓝曦臣陪他去城东的冯锦记买绿豆汤。

从前江澄本不爱吃豆子,但是今年头一遭吃姑苏的绿豆汤就喜欢上了。苏式绿豆汤里加了糯米、薄荷、冬瓜糖、红绿丝、蜜枣和百合,消暑解热。云深再风凉也禁不住盛夏蝉鸣给人带来的燥热,江澄自做了云深主母之后便常常溜出去提些绿豆汤回来,给蓝曦臣和自己留一些,剩下的几桶全都给了蓝家正在修炼的弟子们,几次这番,倒是和几个乖巧的弟子打好了关系。

蓝曦臣在兰室给学生们讲课,江澄闲暇时分在屋外练剑,巧时二人相视一笑,便又继续各做各的了。不过蓝曦臣自对视后又会多分神往院子里望几眼,至于在望什么,对此,门生们心照不宣。

有时蓝曦臣也会和他同去城东买绿豆汤,姑苏黄梅时节落雨频,二人同撑一把伞,连避水诀也懒得掐,只在一把大伞下挤着,踏着雨一起行过姑苏。

 

 

七夕这晚,柳梢头站了一对一对的喜鹊,萤火漫天,花满枝头。

姑苏更是大街小巷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大多是一男一女成双入对。天边月格外圆,有挑担的货郎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也有街上摆摊的小贩不断地招揽客人。

姑苏酒楼很多,松鹤楼便是最大的了。酒楼多,门前挂的灯笼也多。姑苏水汽氤氲之地,木头做桩打的小阁楼,临水挂几串红灯笼,夜色中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细看原来是月色迷了人眼。

街边的小摊子人来人往,所幸老板娘练就了过目不忘的神奇本领,谁付了钱,谁没结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哪里不是人满为患?茶馆、钱庄、客栈……沿街叫卖的,随处摆摊的,卖古董的、胭脂水粉的、字画的、风筝的、还有香囊的。密密麻麻的水路交织成姑苏的风景,乌篷船被艄公慢悠悠地摇着,又有渔家女唱着软软的歌谣。城里喧喧闹闹,人家尽枕河。

姑苏,果真江南繁华胜地。江澄如是想。

江澄往蓝曦臣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他眼底映着点点的星光,也在看着自己,霎时便红了脸。

蓝曦臣心道:眼前有如此良辰美景,身畔有如许紫衣佳人。

他不知司命星君是否在酩酊大醉时落笔了他二人的名册,才叫他们相隔着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也确实是这阴差阳错的命格,才叫他辗转寻至他身边。蓝曦臣唇边的海棠糕仍然泛起丝丝甜意,只想莫负了眼前的良辰与姻缘。

月下佳人清如许,哪敢教人负。

二人穿过重重人海,终是到了城隍庙的月老祠。

江澄推开门,见月老祠里空无一人,不由得有些奇怪。

“为何只有我们二人?”

“早已提前做了供奉,故七夕这日人便少些。”

江澄见周围挂满了红布条,上面写满了痴男怨女的祈愿。一时兴起,也要写一份。奈何月老祠的媒人早已归了家。

蓝曦臣看出他心中所想,自广袖中抽出一丝红线,自己握了一端,把另一端递给江澄。

“原来你早有准备!”江澄乐呵呵地接过红线。

那边蓝曦臣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晚吟,接了我的红线,便是要生生世世和我白头了的。”

“不许反悔了。”还未等江澄做出反应,蓝曦臣又接了一句。

他把那红线的两端慢慢收紧。随着红线的收紧,二人的距离也在慢慢拉近。红线收到头的时候,二人的手已经握在了一起。

蓝曦臣提气起身,抽走了江澄手中的红线,又趁机削下了江澄一缕头发,把头发和自己早已备好了的接在一起,一呼一吸之间便到达了那尊巨大的月老像的手掌边。

蓝曦臣小心翼翼地把那红线和两段青丝缠在月老像的手指上,嘴里念念有词:“月老啊月老,你可千万要看紧红线和发丝,可千万莫要让他走丢了。”

说给月老,也说给自己。

江澄已然借着月光看到蓝曦臣在月老指间做了什么,待他下来后,主动挽了蓝曦臣的手,道:“这位玉面郎君,既应许了我生生世世白头的,那么和我归家去可好?”

蓝曦臣看着江澄如此,平素里阅尽了诗词歌赋也毫无用处,只得呆呆地应了一个“好”字。

 

 

姑苏多糕点,一入秋,鸡头米下来,糕点便格外多了些。桂花糕海棠糕云片糕芡实糕,卖糕点的采芝斋门外早已排起了长龙。

蓝曦臣在云深侍弄了几株桂树,此时入秋,更加有了用处。朔月一晃,摇下了满树的桂花,拿回后厨,亲自蒸了桂花糕给江澄。

江澄爱吃姑苏的水八仙,蓝家禁止杀生,蓝曦臣也费尽心思地给弄了来,在寒室开了个小灶,自己下厨。

若遇到实在做不了的,二人便出门去采买。

虽是入秋,可天气依旧炎热,二人走到彩衣镇回来,坐在树荫下与卖芡实糕的姑娘闲聊。

那姑娘带了些江南的口音,软软糯糯的,甚是好听。“农历八月份雅称桂月,一到时节,桂花香隐隐透出来,秋天个味道也就浓起来哉。天一热,木樨花也就侪开开来哉。一时辰光姑苏城里桂花香嘬勿得了。实梗点赏桂之地,名声倒弗显,也弗晓得纳亨会道理。(农历八月雅称桂月,一到时节,桂花香隐隐透出来,秋天的味道也就浓起来了。天一热,木樨花也就都开了,一时间姑苏城里桂花香得很。这么多赏桂之地,名声倒不显,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姑娘拿起汗巾拭了一下额角的汗,继续同二人说到:“前两日天气有点发毛病,中昼心里只听见人勒喊:‘热得勒,热煞哉!’,两位郎君捺亨衣裳着仔实梗点,也弗流汗个吤?(前两天天气有些不寻常,中午就听有人在喊:‘热的哩,热死了!’,怎么两位郎君衣服这么厚都不流汗?)”

 

 

吴地人喜爱饮茶,茶馆之多,有“三里十馆”之称。大多数茶馆连书场的担子也一起接了,有姑苏的玉面郎君和娇俏娘子一起手抱琵琶唱评弹。

这日蓝曦臣拉着别别扭扭的江澄走进一家茶馆,小茶倌见二人气度不凡,便急忙引了进去。待二人入座,台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江澄听不太懂姑苏话,甚是无趣,问蓝曦臣都唱了些什么。

蓝曦臣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爱听这些,无非是两样故事。”

江澄闻言,倒了杯茶,抬了眼,“怎么说?”

蓝曦臣眼睛瞥了瞥楼下的台子,慢悠悠道:“闺阁千金有宿缘,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御赐成亲大团圆。”说完,拿起面前的小茶盅抿了一口。茶水不慎洒出,沾染了蓝家的白衣,也泼上了些烟火气。

江澄见状,一边拿了手巾给他擦袖子一边打趣道:“不知曦臣公子是想着哪家的闺阁千金了还是想中状元?”

蓝曦臣无奈地笑笑,“晚吟莫要寻我开心了。”

 

 

“蓝曦臣,你们姑苏太湖的莲藕可没我莲花坞的藕嫩啊!”江澄此时正举着一截儿臂粗的莲藕对蓝曦臣说到。

蓝曦臣坐在船尾,乐得看江澄在船头“打滚”。

“晚吟,秋日水寒,莫要着凉了。”

江澄钻进船舱,难得露出童心一面,铺好了被子,用紫电把坐在船尾作画的蓝曦臣卷过来,准备好眠。

“划船游水摘莲蓬打山鸡,蓝曦臣你今年要一样一样陪我做。”

“好。”

远处的湖面上传来渔家女的歌谣,清晨的大雾茫茫中掩映了姑苏的山水。

 

 

冬至这日,江澄不情不愿地被蓝曦臣拉出被窝。二人梳洗一番后便混入了寻常百姓的队伍里打冬酿酒。

江澄因早起而不满地皱起眉,朝蓝曦臣怀里窝了窝,闭着眼睛碎碎念叨:“大早上的起来,还不如你自己秋天摘了桂花自己酿的……姑苏蓝氏的人也会排队来元大昌打酒啧啧啧……”

蓝曦臣把兔毛披风往上拢了几拢,遮住江澄冻红的耳朵,柔声道:“我酿的是我酿的,冬酿酒是冬酿酒。姑苏冬至大如年,晚吟喝了寻常百姓的冬酿酒,来年身体安康呢。”

“你们姑苏蓝氏还真是有意思的紧,在后院栽了一大堆花草,青梅下来了酿青梅酒,桂花长成了酿桂花酒。啧啧啧。”

江澄本以为今年冬天被蓝曦臣吵醒一次就够恼火的了。

腊八那日他又被蓝曦臣闹起来,直接炸了毛,蓝宗主无奈地笑着替自家道侣顺着毛,今年本想去寒山寺求八宝粥,想来是不成了。

 

 

时值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又一年清谈盛会,花草交相应中紫衣青年的眉眼映在江南的烟波里。青年正在回廊下抱着双臂等得不耐烦,忽有一人踏雨而来,递给他一把印了莲花的伞,笑道:“天公作美,下了恁大一场雨,叫我遇见江宗主。”

一如从前。

 

 

FIN

 

注:文中所有苏州话均来自b站文章《『草木/桂』八月桂子香,闻香而知秋,苏州话聊聊桂花》,以及视频“【苏白学堂/纪录片】春之念·清明当食青团(苏州话)”。up主:苏白学堂。已获得授权。感谢up主指导。


青岩一枝花

是我的摄影师好姐妹光速把图修了出来,今天也在为琴爷的美貌暴风哭泣~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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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最后一张稍微挽尊下cp tag,虽然尺寸不对但我真的也带上了莱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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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号我怕谁~

【剧版银零】我的王爵叫麒零 60

神器碎片毕竟只是来自于万象镜的碎片之一,能力有限,自从演化万象镜的记忆碎片开始,银尘的脚步就固守在了麒零的身边,无法远离,也无法靠近,他只能默默的站在他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场与他无关却又与他息息相关的长达千世的漫长道路,任凭他如何不甘,却最终无法改变。


银发青年的到来,算是彻底结束了小小孩童备受折磨而又痛苦的幼年时光,小孩对自己过去的家已无半点留恋,甚至于连随身的衣物都没有带走一件换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银尘看着他亦步亦趋地默默走在前方银发白衣的青年身后,看着对方手上牵着的另外一位半大少年时,眼中的光芒又是好奇,又是怯懦,兴许是幼年没有母亲疼爱,又遭父亲和仆人们...

神器碎片毕竟只是来自于万象镜的碎片之一,能力有限,自从演化万象镜的记忆碎片开始,银尘的脚步就固守在了麒零的身边,无法远离,也无法靠近,他只能默默的站在他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场与他无关却又与他息息相关的长达千世的漫长道路,任凭他如何不甘,却最终无法改变。


银发青年的到来,算是彻底结束了小小孩童备受折磨而又痛苦的幼年时光,小孩对自己过去的家已无半点留恋,甚至于连随身的衣物都没有带走一件换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银尘看着他亦步亦趋地默默走在前方银发白衣的青年身后,看着对方手上牵着的另外一位半大少年时,眼中的光芒又是好奇,又是怯懦,兴许是幼年没有母亲疼爱,又遭父亲和仆人们冷眼相待,身边充斥的往往只有恶语相向的怒骂和嘲讽,像这般安安静静的走在一个人的身后,似乎都成了一种奢侈。


银尘看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一张瘦弱的小脸上满是疲惫的冷汗,却倔强地依旧一步步跟在前方人的身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这样的倔强和坚持也让银尘不由自主的想起曾经刚遇到麒零的那个时候,那时的麒零固然青涩跳脱,可是那股子倔劲却是让他印象格外深刻,虽然总是在他的冰渣冻嘴的暴力威胁下明哲保身地选择畏畏缩缩与他同行,却从未放弃过要从他身边逃跑的念想。


更不要说后来的零度王爵,看着温温柔柔,温润如水一般的人,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强却是比谁都来得强硬。


而这样的倔强,显然也在这一刻,终于打动了一直走在他前方的银发青年。


和银尘一模一样的身影就这样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是默默的等待着小孩迈着沉重瘦弱的腿跟上前来,又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捏着衣角停下脚步,这副即不敢上前,又唯恐被抛下的情状让眼前的银发青年皱了皱眉,抬脚走到了小孩的身边。


银尘看着他伸出另一只没有被牵着的手,伸到了脏兮兮的小孩面前,那双手修长干净,一尘不染,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恍如谪仙一般。


早在这个银发青年出现的那一刻,银尘便大抵知道了,这便是麒零和法则神器所达成的条件。


法则神器不愧为有灵之器,哪怕神志懵懂,也终究是信守了承诺,将麒零心中的执念化身衍化至者一方世界之中,以这般形式,重新出现在了麒零每一世的轮回之中。


银尘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至少就现在来说,兴许也并不算什么坏事。


看到眼前人的手,小小的孩子看着眼前人干净的掌心,忍不住抬起手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面脏兮兮的污渍,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随后他默默地将手掌在自己拿同样满是灰尘的破旧衣裳上选了个看起来不那么脏的地方使劲擦了擦,才抿抿嘴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银发青年手中。


银发青年也没嫌弃他脏,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后,依旧一言不发地牵着他回过身,放缓了步子,慢慢的带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离开了。


银发青年身边的另一个孩子看上去很是开朗,见师父认可了这个脏兮兮的小不点是他师弟,便也端正了态度,一边开心自己有了玩伴,一边跟只吵闹的麻雀一样师弟师弟的叫,这让从来只经历过打骂嘲讽的小孩倍感新奇和惊讶,毫不犹豫的就向眼前的半大少年敞开了心扉。


他叫那少年师兄,慢慢的也渐渐开始有了些许属于孩童的开朗和自然,一大一小的孩子在这一路上山下水,抓鱼摸虾,好不快乐,偏偏他们的师父从不拘着他们,任他们胡天胡地的玩闹,短短几日,两个年龄相差并不大的小孩就俨然成了亲生兄弟一般要好。


“师兄,我们到底要去哪儿?为什么我觉得师父一直在带着我们赶路?都没有停下。”


被换了一身偏大的衣裳,小孩被少年牵着手,稚嫩的语气里满是疑惑,反倒是少年哈哈一笑,瞧瞧盯着前方银发青年的背影,悄悄嘘了一声。


“师父这次带我出来就是来收徒的,看你可怜才收了你,现在当然是要回谷里啦。”


“不过说真的我不想就这样回去,谷里有什么好的,成天里背书抓药,听经讲学,哪有外面这么广阔!”


“这次出来我跟着师傅去了好多地方!也看到了好多好漂亮的风景,你见过花船吗!那种驶在江面上,装饰了好多好多美丽的花朵的豪华大船,我遥遥的看过一眼,特别好看!”


“不过能够上那花船的人可都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小屁孩,也就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啦!我还去过好多好多的地方,去见过好多好多的人,有非常贫困穷苦的,也有许许多多商贾巨富,手眼通天的任务。师父带我去时,跟我说,这叫世间百态,众生万物,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缘法,也有各自存活的方式。不过我想着……这人嘛,总是要向着高处走,才有意思的!你说对吧师弟!”


小孩听他一口气说了许许多多,一时间也觉得他描述的画面五光十色,绚烂不已,听他说起师父的教导,顿时觉得颇为受教,脑子里光怪陆离的闪现了许许多多的情景,却因为从未见过,最终不得而知,末了只能在他笑声里点点头,开开心心地嗯了一声。


反倒是他们前方的银发青年回过头来,淡淡看了那少年一眼,沉默少许后返身走上前来,忽然伸手将小孩一把抱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反倒小孩整个人都因为他的动作呆了呆,在触及到从未触碰过的温暖怀抱时,甚至下意识地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蹭了蹭脸后,才呆呆地抬起了头。


银发青年俊美的面容在这一刻放大了好几倍,他神色清冷的看着眼前的小孩,半晌,忽然清冷冷的开了口。


“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徒弟,那日后便得有个自己的名字,我希望你日后能抛却过往的经历,从零开始,如同麒麟一般,一往无前,破荆斩棘,不仅能够拥有自保的力量,同样也能渡厄众生,是以从今日起,你就叫麒零……而我,我叫银尘,是你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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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腮,放心第一个故事走不了多久的23333

顶多就是两三章吧。

柳色

“……”

“再看把眼睛挖出来。”


试图搞一些stk游戏。

“……”

“再看把眼睛挖出来。”


试图搞一些stk游戏。

Cranky

【快新♂温馨车】Fa ritorno a Roma(一发完)

总之来吧


放点片段,中间自己找


工藤新一默默靠在机场出口的一侧,刚想再点根香烟,悬在半空的手突然愣住,烟盒里哪里还有什么烟。罢了,他这样想到,然后将那盒子丢进了垃圾桶,随后立马将有些冻红的手揣进口袋,一阵寒风吹来,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当路边的霓虹灯都开始亮起时,他等候的人终于落了地,黑羽快斗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他,就像以前一样。他也顾不着手边大大小小的行李和周围的眼光,飞快地跑过来将工藤新一抱起转了个圈。


………… 


“新一,多谢款待哦。”黑羽快斗靠在床头,心情极好,甚至允许工藤新一点了根烟。 ...

总之来吧


放点片段,中间自己找

 

工藤新一默默靠在机场出口的一侧,刚想再点根香烟,悬在半空的手突然愣住,烟盒里哪里还有什么烟。罢了,他这样想到,然后将那盒子丢进了垃圾桶,随后立马将有些冻红的手揣进口袋,一阵寒风吹来,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当路边的霓虹灯都开始亮起时,他等候的人终于落了地,黑羽快斗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他,就像以前一样。他也顾不着手边大大小小的行李和周围的眼光,飞快地跑过来将工藤新一抱起转了个圈。


………… 


“新一,多谢款待哦。”黑羽快斗靠在床头,心情极好,甚至允许工藤新一点了根烟。 


“你这家伙。”工藤新一吐了吐烟圈。 


“Fa ritorno a Roma. * ”黑羽快斗突然想到了一句意大利语。 


“什么?” 


“下次跟我一起去罗马吧,去特雷维喷泉,你还没投硬币。”黑羽快斗一脸郑重地说。 


工藤新一有些哭笑不得地搓了一把黑羽快斗乱糟糟的头发,说道:“什么迷信啊?” 


“总之一定要去啦,那可是爱情的象征,只要我们一起向池中投入硬币,爱情就会永恒的。”黑羽快斗有些撒娇地说。 


“还真是浪漫的魔术师。”工藤新一会心一笑,“想去做的事,我们就一起去做吧!” 


还有什么比和黑羽快斗一起做些傻傻的浪漫事更美妙的计划呢?大概是没有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