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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林恩

【Wolfstar】Love Me, Love My Dog(18)

CP:犬狼/詹莉/多琳

注:本章还是西里斯视角!


星期三

Remus Lupin

西里斯(08:23)嗨

西里斯(08:23)莱姆斯

西里斯(08:23)这可能有点奇怪

西里斯(08:23)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抽空回个消息

西里斯(08:24)只是确认一下

西里斯(08:24)希望你一切都好

西里斯(08:24)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西里斯(08:25);-)


[Instagram: @lils发布了一条新的帖子]


@lils:多谢某些人让我忘记了斯拉格霍恩作业的ddl。明天早上九点之前谁都不准联系我。

 @......

CP:犬狼/詹莉/多琳

注:本章还是西里斯视角!




星期三

Remus Lupin

西里斯(08:23)嗨

西里斯(08:23)莱姆斯

西里斯(08:23)这可能有点奇怪

西里斯(08:23)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抽空回个消息

西里斯(08:24)只是确认一下

西里斯(08:24)希望你一切都好

西里斯(08:24)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西里斯(08:25);-)




[Instagram: @lils发布了一条新的帖子]


@lils:多谢某些人让我忘记了斯拉格霍恩作业的ddl。明天早上九点之前谁都不准联系我。

 @legallyblondie:但是你玩得很开心🥺🥺🥺

  @lils 回复了 @legallyblondie:完全没有。

   @legallyblondie 回复了 @lils:好吧,我玩得很开心🥺🥺🥺

@jamesemaj:你就算交一张白纸老鼻涕虫也会夸奖你的

@wormtail:我们还有作业?????




Lily Evans

莉莉(09:15)嗨,西里斯。

莉莉(09:15)能麻烦你帮我带大脚板出去走走吗?

莉莉(09:16)我在赶作业,但他看起来真的很想出去。

西里斯(09:17)没问题

西里斯(09:17)我十分钟后到

西里斯(09:17)话说回来

西里斯(09:18)你有莱姆斯的消息吗?

莉莉(09:18)我早上给他发了信息。

莉莉(09:18)但他还没回我。

莉莉(09:18)也许他还没醒?

莉莉(09:19)他昨天似乎真的很累。

西里斯(09:19)好吧

西里斯(09:19)谢谢你

莉莉(09:19)没事。

莉莉(09:19)也谢谢你关心他。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正在输入中……]


西里斯(09:26)?


莉莉(09:30)你到了吗?

莉莉(09:30)大脚板看上去迫不及待了。

西里斯(09:30)到了;-)




@whysoserious:with my bro

 @andr0meda:我可不知道我还有一个表弟

 @lils:酷。

  @jamesemaj 回复了 @lils:该去学习了🫡🫡

   @lils 回复了 @jamesemaj:😢




MMLM(6)

詹姆(17:23)美好的一天

詹姆(17:23)大家想出了什么帮助小莱的计划吗

多卡斯(17:24)暂时没有

多卡斯(17:24)玛尔想开个派对

玛琳(17:24)但小莱从来就不太喜欢派对

詹姆(17:24)呃呃

彼得(17:24)确实

彼得(17:24)上次本吉·芬威克想拉他去跳舞

彼得(17:25)他差点吐了

西里斯(17:25)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西里斯(17:25):-(

西里斯(17:25)听起来很糟糕

彼得(17:25)呃

彼得(17:25)这个能说吗各位

詹姆(17:26)我不知道

詹姆(17:26)😨😨

多卡斯(17:26)实际上

多卡斯(17:26)准确来说这是小莱的隐私

多卡斯(17:26)所以我们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多卡斯(17:26)抱歉 西里斯

西里斯(17:27)没关系

西里斯(17:27)我理解

多卡斯(17:27)谢谢

多卡斯(17:27)天哪你真是个好人

西里斯(17:27):-)

西里斯(17:28)但为什么这么说

西里斯(17:28)难道这不是

西里斯(17:28)理所当然的吗

西里斯(17:28)我是说

西里斯(17:29)如果你们不愿意告诉我

西里斯(17:29)完全情有可原

玛琳(17:29)我该怎么说

玛琳(17:29)这又绕回我们一开始的话题了

玛琳(17:29)😭

玛琳(17:29)我相信总有一天小莱会告诉你的

玛琳(17:29)因为他真的很喜欢你

玛琳(17:30)我就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见过那么多笑容

多卡斯(17:30)玛尔

玛琳(17:30)别拦着我多尔

玛琳(17:30)我们都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玛琳(17:30)如果他们不把事情说清楚的话

玛琳(17:31)谁知道会不会又发生一遍

玛琳(17:31)我们都不想再看到他那么崩溃了不是吗

多卡斯(17:31)我是说

多卡斯(17:32)你再说下去我也要哭了

詹姆(17:32)天哪大家

詹姆(17:32)别这样

詹姆(17:32)😭😭

西里斯(17:32)……

西里斯(17:33)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西里斯(17:33)但我确信它一定很糟糕

西里斯(17:33)我不能贸然保证什么

西里斯(17:33)因为

西里斯(17:33)有时候我也不太确定

西里斯(17:34)但我会尽力让他开心一点的 

西里斯(17:34):-(

西里斯(17:34)我很喜欢他。

西里斯(17:34)尽管我还不知道怎么

西里斯(17:35)让他知道

玛琳(17:35)😭

多卡斯(17:35)天哪我真的要哭了

彼得(17:35)ohhhhhhhhhhhhhhh

詹姆(17:35) 

詹姆(17:35)对不起发错图了

詹姆(17:36)

彼得(17:36)我服了

玛琳(17:36)谢谢你斑比

玛琳(17:36)我一点也不想哭了

西里斯(17:37):-D

詹姆(17:37)对不起!!!

西里斯(17:37)所以

西里斯(17:37)那个外号是怎么回事

玛琳(17:37)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詹姆(17:37)……

詹姆(17:38)



Remus Lupin

西里斯(18:49)嗨

西里斯(18:49)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西里斯(18:49)但如果你有空的话

西里斯(18:49)一定记得回我消息

西里斯(18:59):-D

西里斯(18:59)我觉得大脚板很想你。



Andromeda Tonks

西里斯(23:46)安迪

西里斯(23:46)你有空接个电话吗

安迪(23:46)怎么啦我的小弟弟

西里斯(23:47):-I


[通话已结束]

[通话时长 - 10:24]

Andromeda Tonks

西里斯(23:57)抱歉安迪

西里斯(23:57)我得接个电话

安迪(23:57)👌🏻👌🏻👌🏻



[来电:莱姆斯·卢平]

[接通          拒绝]



“莱姆斯?”

“……”

“嗨?你还好吗?”

“……抱歉这么晚打给你。”

“没关系。正好我也睡不着。”

“……”

“莱姆斯,是出什么事了吗?”

“……”

“……莱姆斯?”

“没有,没什么大事。”

“你父亲还好吗?”

“你怎么——”

“我问了你朋友。我刚回伦敦,但你一直没回我消息。”

“……好吧。”

“别生气。可能她也被我问烦了才告诉我的。”

“我没生气。”

“但你不开心。”

“……我没有。”

“莱姆斯——”

“所以你已经见过莉莉了。”

“没错。她酷毙了。”

“确实。她是我们当中最酷的。除了玛琳。”

“是吗?”

“没错。玛琳养了只狗。而且她觉得所有机车男都很幼稚。”

“……难以置信。”

“她确实这么说过。”

“我必须得找机会见见她——不敢相信有人会觉得机车很幼稚!那可是机车!”

“是啊,现在你听上去可太成熟了。”

“我的荣幸。”

“……”

“我听见你翻白眼了。”

“这是我表达善意的方式。”

“好吧。”

“嗯哼。”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一点了。”

“太好了。希望你父亲早日康复。”

“……西里斯?”

“嗯?”

“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怎么了?”

“我爸的伤已经快好了。但他的老板不肯赔偿,甚至不肯给他这个月应得的工钱。”

“……”

“所以我……帮他垫付了医药费。用这个月的生活费。”

“莱姆斯——”

“我刚才突然——我不知道,可能是惊恐发作了?这件事让我头昏脑胀。谢谢你愿意陪我聊天。”

“没关系。所以你的生活费——”

“没事,我申请了奖学金。按理说它月底就会发下来了。也许我还需要再去问问麦格。”

“别担心。”

“我知道。”

“你听上去很累了,莱姆斯。快睡觉吧。”

“抱歉打扰你了。”

“你没有打扰我,别担心。”

“好吧。晚安,西里斯。”

“晚安,莱姆斯。”





TBC

你奶奶关注的文手更新了(……

抱歉最近一直在忙大学的事……会抽空填坑的呜呜呜谢谢大家……

焖烧驴蹄
  你还回去吗?回得去吗?

  你还回去吗?回得去吗?

  你还回去吗?回得去吗?

一条普通狗

【此路不通】番外/上

他没有走通梦里那条路,林炜翔也没有走通那片红色区。


1.

刘青松把打车费用加到正常的两倍以后,才艰难的打到一辆五公里以外的出租车。

他看着地图上车辆的图标正在缓慢的向他们这边在移动,低声道,“打到车了。”

林炜翔推着行李箱站在他身后嗯了声。

他影子正好将刘青松盖住,刘青松盯着地面看了几秒,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他。

“你,现在还能闻到血吗?”

“能。”林炜翔低头掰了下手指,顿了顿又说,“比之前好一些。”

“好一些是什么意思?”刘青松问。

“就是。”林炜翔眨了眨眼,努力说明,“在身体里没事,但如果流很多血就不太行。”

其实除去......

他没有走通梦里那条路,林炜翔也没有走通那片红色区。

 

 



1.

刘青松把打车费用加到正常的两倍以后,才艰难的打到一辆五公里以外的出租车。

他看着地图上车辆的图标正在缓慢的向他们这边在移动,低声道,“打到车了。”

林炜翔推着行李箱站在他身后嗯了声。

他影子正好将刘青松盖住,刘青松盯着地面看了几秒,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他。

“你,现在还能闻到血吗?”

“能。”林炜翔低头掰了下手指,顿了顿又说,“比之前好一些。”

“好一些是什么意思?”刘青松问。

“就是。”林炜翔眨了眨眼,努力说明,“在身体里没事,但如果流很多血就不太行。”

其实除去最开始两个月发作的有些频繁,后面这段日子他“活”的还挺像个人的。

除了偶尔自闭过了头会发疯给自己整几道伤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刘青松放下心,那坐车没问题。

不然这么远走回去有点不太现实,关键是还带着这么大一个箱子。

十分钟后,出租车慢慢停靠在路边。

林炜翔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要关的时候突然被刘青松喊住。

他走过去把行李箱打开,拿了片未拆封的口罩出来。

他把口罩递给林炜翔,解释,“现在坐车都要戴口罩。”

物理清除后的丧尸尸体大量堆积在高温之下滋生了病菌,带来了流感,虽然性质没有感染者那么严重,但会引起发烧咳嗽无力等一系列并发症状,而且有传染性,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辐射到了全国。

近两个月情况才稍微好一点,但出行还是要必备口罩。

人群聚集的场所,比如饭店电影院商场这些地方甚至要测量体温,体温正常才能入内。

林炜翔盯着口罩看了两秒,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他看向刘青松,“我……”

刘青松专注揣测狗意一百年,立刻眼神警惕的盯着他,“你不走?”他眼睛无意识瞪圆,语语速加快,“不走我现在就把你照片发群里,一小时后你的好兄弟就会开着他那辆SUV把你打包塞进后备箱。”

林炜翔:“……”

不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啊?

 

 


这次的司机话很少,除了上车核对了一下刘青松手机尾号,基本上没有说过什么话。

彻底开出停车场所在的那片区域后,马路上的车流肉眼可见的变多,周边营业的商铺和行人也热闹了起来。

两个人都坐在了后排座位,刘青松在小群里发消息鸽掉了晚上的接风洗尘宴,收到了另外两位成员的两排齐刷刷的问号。

“累,今天想休息一下,下次我请。”

田野率先心软,“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们。”

史森明还在挣扎:“真的不吃啦?我连想吃什么都想好了,某狗比还准备去蹭饭。”

刘青松瞥了眼人,林炜翔正在又一下没一下的掰手指,他兴奋或者紧张焦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做这个动作。

刘青松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偏向后者,他抿了下嘴,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林炜翔自己。

他拿出手机,想给人发消息,点开微信才后知后觉,林炜翔现在没有手机,换了手机以后,他跟林炜翔之前的那些聊天记录也全没了,现在留在微信列表的只是一个头像。

刘青松把手机锁屏,犹豫着伸手过去拽了下人袖子。

林炜翔视线从手指上收回来看向他。

“史森明和田野他们约吃饭,喻文波也一起。”刘青松轻声问,“去不去?”

林炜翔搓了搓指腹,他深深吸了口气,胸膛跟着起伏了下,“……不想去。”

意料之内的回答。

刘青松说好,他边回史森明消息边说,“我租的房子在静安那边,是重建的住房区,听中介说现在那一片入住的人还没有很多,环境也挺好的。”他说,“你如果不想见太多人,可以在家里不出来。”

林炜翔顿了顿,确认,“住你那?”

刘青松停下打字的动作,盯着他看了两秒,“……那你想住哪?”

林炜翔张了张嘴,他以为刘青松会带他去找个酒店。

“酒店你没身份证住不了。”刘青松跟开了读心术似的。

这话在外人听起来有些微妙,司机抬眼看了下后视镜,然后将正在导航的手机挪到另一边,再默默点开了微信收藏的那七名在逃感染者照片和身份信息。

他借着等红灯的时间,悄悄将七张照片跟身后人一一比对,发现都不像后松了口气。

 

 

 

“上海的几个队伍,除了EDG,其他俱乐部都还没有正式恢复运营。”刘青松耐着性子给他排除,“现在留在上海的你熟悉的人只有喻文波和史森明,他们两个合租,没有多余的房间。”他迟疑了下接着开口,“小天,小天他现在在别的地方,也不方便。”

刘青松开始抠指甲边缘的皮肤,“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我也可以再帮你找个房子,但可能没那么快,所以——”

“好。”林炜翔察觉到了他的焦虑,出声打断,他扯了扯嘴角,“谢谢刘少收留。”

但语气并不像之前他们互相开玩笑那么自然,夹杂着一丝僵硬。

刘青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是白让你住的。”他别过头克制着呼吸,“等你身份证补好,房租翻倍给我。”

“……哦。”




刘青松用房东设置的默认密码开了门,开放式客厅的面积相当大,吊顶落地窗加厨房和一个小吧台,剩余空间看起来依旧很开阔。

整体色调黑白灰,家具都用防尘罩罩好了,刘青松拉开窗帘,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柱中慢慢显现出来。

“我也是第一次来。”刘青松这个主人看起来没比林炜翔熟悉到哪里去,他把沙发上的防尘罩掀开,被灰尘呛出一个喷嚏,边揉鼻子边说,“我约了打扫阿姨,她很快就到了。”

林炜翔过去帮忙,掀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开口,“要不等搞完卫生完再掀?”

刘青松愣了愣,说好。

林炜翔把防尘罩重新盖好,直起身看向刘青松。

两人隔着一张沙发面面相觑,气氛有点莫名尴尬。

“……喝水吗?”刘青松率先移开视线问。

林炜翔眨了下眼,“有水?”

“……没。”刘青松一哽,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了点。

他都做好了林炜翔奚落他的准备,但等了几秒,林炜翔什么都没有说。

他抬眼望过去,对方正在打量着客厅周围。

林炜翔看完后给出中肯的评价,“这房子蛮大的。”

刘青松怔了怔,接过话,“120平的,三室一厅。”他说,“我留了间房当电竞房,剩下的一间主卧一个客卧,刚刚好。”他顿了顿又说,“租金也还好,不算太贵。”

换算下来一个月也就两件他衣服钱。

主要是环境安静,他目前的睡眠质量不允许他住在太过繁华热闹的地区。

“挺好的。”林炜翔看向那个行李箱,问他要不要把东西先放进去。

“嗯。”

 

 


主卧的窗帘拉着,刘青松开了小灯,他把行李箱立在衣柜旁边,见林炜翔停在门口没跟着进来。

他侧身说,“可以进来。”

林炜翔对他摇了下头。

刘青松收回视线,他低头,指腹在行李箱拉杆上摩挲了几下。

几秒后他呼出一口气,走向人。

“看看客卧?”他对林炜翔说。

客卧在主卧对面,装修风格差不多,自带浴室,就是面积没主卧那么大。刘青松走过去把窗帘拉开,露出飘窗的位置。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一直铺到门口,林炜翔眯眼偏了下头,他避开照过来的光线,退到了身后的阴影区。

刚站定刘青松的声音就在房间响起来,“房间可以吗?”

林炜翔看着逆光站在窗边的人,点头表态,“嗯。”

他对物质需求向来不是很高,刘青松就算安排他睡沙发他也能接受。

刘青松盯着那道固执站定在门口的身影。

“那为什么不进来?”他轻声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住?”

林炜翔张了张嘴,半晌才低下头说不是。

 



那为什么相处显得这么尴尬?

 

 


“林炜翔。”刘青松看着他,手指向掌心收拢,他意有所指,“我们只分开了两百多天。”

林炜翔落在门把的手倏然握紧,筋脉从五指关节下绷出清晰的形状。

 

 


两百多天,六千多个小时,甚至不到他们在一起的七分之一。

但让两个人的相处变得前所未有的生疏。

 

 


还是说这就是真正的“久别重逢”。

喜悦和兴奋在“重逢”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剩下的全是“久别”的疏离和陌生。

 




 

2.

客厅传来的门铃声打断了对峙。

阿姨带着清洁工具上门了。

听说话口音像是上海本地的,刘青松听不懂,更尴尬的是家里连杯水都没有,也没法寒暄招呼。

幸好阿姨是个话不多的,见他俩听不懂自己说话,干脆也放弃了交流,她麻溜的戴上口罩和手套,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状态。

刘青松准备去外面添置点东西,林炜翔跟着他走到玄关。

“我要去买东西。”刘青松停下来看他,“你去不去?”

林炜翔瞥了眼正在客厅打扫的阿姨,“现在去?”

“嗯。”刘青松知道他什么意思,他看了眼主卧,“行李箱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就是几套衣服。”他说,“而且外面都有监控的。”

林炜翔嗯了声,帮他打开门,“走吧。”

 

 


两人打车去了就近的商场。

进去前刘青松买了瓶冰水,让林炜翔提前物理降温了一波,才成功通过商场入口的体温检测。

先去五楼看了下衣服,导购问清楚林炜翔的喜好后拿了一堆衣服过来让他试。

店内不断往来的人群和导购的热情都让林炜翔有点无所适从,试了两套以后他就不太想继续了。

“就这套吧。”他拒绝了导购递过来的第三件大衣。

导购啊了一声后很快反应过来,说好的,又问,“那刚刚您试过的那套……”

林炜翔刚要开口,就听见刘青松的声音从另一侧传过来。

 

 


“就选好了?”刘青松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毛绒外套,外套背面有一只印花小熊。

“是的。”导购露出训练有素的露齿笑,“他身上这套和刚刚试的那套上身效果都挺好的。”她说,“主要是人高,比例也好,衣架子穿什么都不会差的。”

这种话术全国统一,刘青松没当回事,冲林炜翔转了半圈手指,林炜翔眨了下眼,然后配合着转了一圈。

刘青松对着镜子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平静开口:

“我觉得一般。”

导购:“……”

“这几件有什么区别吗?”刘青松看了眼导购拿在手里的另外那几件衣服,色系全是统一的黑灰,款式也差不多。

“……还是有区别的。”导购笑容要绷不住了,她拿出职业素养解释分析,“这件大衣是拉链款,这件是排扣设计,这件卫衣是圆领,这一件是带帽的,花色也不太一样。”

“你喜欢这种?”刘青松扭头问林炜翔。

林炜翔正在拨卡在后颈的那块标签,“都行。”

刘青松走过去示意他低头。

“外套黑色可以,里面的换个别的颜色吧。”他把折起来的标签抹平,顿了顿又说,“浅色的也有不显黑的。”

调整标签的手指划过脖子的时候很凉,林炜翔睫毛动了动,商场开了空调,刘青松的手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问你话。”面前人声音大了些。

“哪个颜色不显黑?”林炜翔直起腰看着他。

刘青松想了想,“墨绿色,浅一点的蓝色也还好。”

导购很有眼力见的适时开口,“这两个色这款带帽卫衣都有的,需要我拿过来试下吗?”

林炜翔说好。

最后买下的衣服整整装了三个最大型号的纸袋,刘青松拿手机出来扫码结账时,在旁边负责装袋的导购的眼神有点微妙。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跟林炜翔对视上的瞬间又遮掩性的垂下眼。

 

 


装着毛绒外套的袋子被刘青松浑水摸鱼的一起塞给了林炜翔,反正他大包小包不差这一件。

往下走的扶梯走到一半,刘青松突然听到林炜翔喊他名字。

“嗯?”

林炜翔看着提着的纸袋,冒出一句。

“我现在是不是被你包养了?”

刘青松眼睛瞪圆几分,然后迅速看了眼周围,幸好扶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他肘击林炜翔,咬牙切齿的开口:“在说什么狗话啊?”

林炜翔毫不在意的缩了下肩膀,语气平淡的开口:“刚刚那个导购的眼神就是这么个意思。”

刘青松:“……”

 

 


去负一层超市时经过一家苹果专卖店,刘青松脚步慢下来,他勾了下林炜翔拎着的纸袋提手,“要不要买个手机?”

林炜翔看了眼店内,说没必要,“我没有要联系的人。”

“现在不联系以后还能一直不联系啊?”刘青松说他带了身份证出来可以办电话卡。

“而且就算不用来联系,手机也可以干别的,打游戏听歌什么的……”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刘青松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林炜翔等了他几秒,见他没有继续的想法,才慢吞吞开口。

他说,“刘青松,我习惯了。”

 



据研究,人只要连续坚持二十一天做同一件事就能培养出习惯,八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林炜翔习惯了没有手机的日子。

也习惯了独自一人。

 

 


商场里的行人络绎不绝,来往的人流中,刘青松低着头跟林炜翔保持着相对静止。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刘青松盯着地面,地板反射出来的白光让他想起梦境里的那盏路灯。

是他忘了。

Ad才是那个真正被留在原地的人。

 

 


林炜翔现在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冷僻寡言,不是在防备他。

而是被环境逼出来的习惯。

 

 


他没有走通梦里那条路,林炜翔也没有走通那片红色区。

此路不通的那条路,原来是下路双人路。

 

 



 

3.

手机最后还是买了。

从看机到下单结账只花了不到两分钟,是导购都感到震惊的程度。

刘青松甚至没有要求颜色,报了型号和内存确定有货后就直接付了钱。

跟在他身后的林炜翔更加沉默,全程下来一句话都没说,导购给手机贴免费送的手机膜的时候瞥了他几眼,觉得他甚至有点像被花钱雇来拎包的人。

 

 


到家后清洁阿姨已经走了,刘青松把买来的一大袋生活用品放到吧台上,从里面拿出了一大瓶怡宝打开对瓶灌了两口。

从瓶口渗出来的透明液体从嘴角滑落到脖颈,屋里开了暖气,刘青松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锁骨位置,林炜翔目光扫过去停顿了下,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喝不喝?”刘青松抹了把嘴,看向他。

林炜翔走过去从他手里把水拿了过去。

他对瓶口的动作没有犹豫,喝完以后,水面高度肉眼可见的降低了。

刘青松把剩下的水和饮料一瓶瓶摆进冰箱。

林炜翔瞥了眼袋子,零食底下还压着两包速冻水饺,他把东西抽出来,走到冰箱前。

刘青松看到递过来的水饺,先是愣了下,然后才记起这玩意是自己挑的。

他跟林炜翔都不会做饭,买回来的主食除了这两包水饺就是各种口味的泡面。

他把水饺放进下面的冻层,关冰箱之前又顿了顿。

他问林炜翔“要不拿一包出来煮?”

林炜翔表情凝固了两秒,然后开口,“你会煮啊?”

 

 


“煮个饺子,很难吗?”如果刘青松没有边说边低头去看包装袋上的做法,林炜翔是真的会信。

事实证明,很难。

“你是不是没加水?”林炜翔煮个饺子的时间,刘青松已经洗完了个澡,屋里暖气很足,他只穿了套睡衣出来。

他盯着吧台上那一盘黏成一坨的可疑饺子皮问。

“加了。”林炜翔严格按照包装袋上的做法,等水饺第一次浮起来后分别往锅里加了三次冷水,那一大瓶怡宝都被他倒完了。

就是加了之后饺子再没浮起来过。

 

 


刘青松盯着盘子看了几秒,最后扭头,“你饿吗?”

这话怎么回答,林炜翔舔了下犬齿,他现在依旧吃不出味道,虽然每天都保持着基本的进食,但那股饥饿感还是无时无刻都在,累积几个月,他已经习惯这种不饱腹感了。

最后他如实开口,“还好。”

“那别吃了。”刘青松把饺子倒进垃圾桶,林炜翔看着他把盘子放进洗碗池,突然开口。

“你没吃晚饭。”

 

 


刘青松动作顿了顿,然后打开水龙头冲了下手,“我不饿。”他垂着眼搓洗着指尖,“晚饭不吃没事。”

以前他为了减肥也经常不吃晚饭。

现在是单纯的没有胃口。

他吃的那些药大概有抑制食欲的副作用,他在衡阳一天也就吃一顿,份量还很少。

 

 


林炜翔盯着他背影,皱眉说,“你现在已经很瘦了。”

在停车场他抓刘青松手的时候,凸出的那块腕骨甚至有些咯人。

刘青松以前就很瘦,现在看着更薄了。

站在护栏上晃动的那个瞬间,让林炜翔感觉下一秒人就会被风吹走。

 

 


“给你煮个面吧。”他说,“煮面不会翻车。”

 

 


可惜没有鸡蛋,不然林炜翔还能凭借自己看过的抖音久远记忆,给泡面加餐个荷包蛋。

刘青松坐在吧台前,看着被放到面前的冒着热气的泡面。

想不到有一天他还能吃到林炜翔下厨做的东西。

王八在这,一定会高呼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炜翔把筷子递给他,“我去洗个澡。”

刘青松眨了眨眼,想起件事,“去我屋里洗吧。”

买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时候没人记起来有两个浴室,所以都只买了一份,他刚刚洗澡的时候把东西带进去就没带出来。

林炜翔:“好。”

 

 


林炜翔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刘青松正好端着一杯水进房间。

林炜翔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就吃完了?”

刘青松吃东西一直很慢,他洗个澡这才多久?

刘青松回答得有点底气不足,他说,“……剩了一点,吃不下了。”

林炜翔看他回避的眼神就知道剩的不止一点,不吃就不吃吧,泡面也确实没什么好吃的。

他嗯了声,把毛巾搭在肩上,准备出去。

 

 


擦身而过时,刘青松突然伸手抓住他衣角。

 

 


林炜翔身上的睡衣是今天刚买的,纯灰色的棉质料,摸上去的触感很好。

“小天后天出来。”刘青松轻声说,“一起去接他?”

“出来”这个词太过歧义,林炜翔眨了下眼,语气不确定的问,“王八被抓了吗?”

 “……没。”这期间发生的事太多,刘青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跟他解释,他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那片面料,“他在一个研究所,新成立专门研究丧尸的。”林炜翔衣服被他抓出几道褶皱,他说,“但他是自愿去的,有好几个月了。”

“我一直待在衡阳,之前都是史森明和别人去看他。”刘青松抿了抿嘴,“他说想要我去接他。”

 

 


他看向林炜翔,“见小天可以吧?”

 

 


“可以。”林炜翔沉默几秒,低声开口,“王八可以。”

 

 


其它人可以暂时不见,但高天亮不一样。

高天亮在他们两个这里是特例。

 

 


刘青松提着的那口气不自觉缓了下去,他松开林炜翔衣服,才发现左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水杯里的水被带出几圈涟漪。

他皱了皱眉,侧过身子,刚要开口说我要睡了的时候,水杯底部突然被托住。

林炜翔把水从刘青松手里接过来,一只手圈住他手腕。

是和自己体温相差很多的冰凉。

没有人会比职业选手更在意手的状态。

 



林炜翔感受着人手腕传过来的细密的颤抖,刘青松的状态明显不对。

脉搏透过紧紧相贴的肌肤,仿佛透过蔓延向上的血管连通了心跳。

 



最后林炜翔把嘴边的那句“你哪里不舒服吗?”咽回去。

 

 


“刘青松。”他松开手腕,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辅助喉结旁边的那块皮肤,“为什么这里这么久还没好?”

 刘青松睫毛颤动几下,最终抬眼望向他。

 

 


相差过高的体温导致两人的呼吸都仿佛是一冷一热,肌肤相抵,鼻息交错,墙上两道交织重合的人影,让这一处角落的空气分子点满了微妙。

 

 


刘青松喉结滑动,牵引着颈部残留的那枚红色指印。

他说,“好不了了。”

 

 

 



4.

刘青松和林炜翔提前打车到了研究所,国立研究所性质特殊,周别没有其它营业场所,两人刚下车,就有穿着警服的门卫来询问。

得知刘青松是来接人后,他用内线跟研究所内部通了个电话,得到确认后他对刘青松说可以带他们进去等。

刘青松怕进去要量体温林炜翔会暴露,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在外面等就行。”

门卫也没有多劝,给他们估了个大概的等待时间后就返回了自己岗位。

上海室外温度比较低,刘青松穿了新买的那件小熊毛绒外套,带了条咖色的围巾。他下巴隔着口罩在围巾上蹭了蹭,扭头看向林炜翔。

林炜翔戴着口罩站在他身边,羽绒服敞开着,里面只穿了件卫衣。

“不冷吗?”他问。

“不冷。”林炜翔看他把下巴缩在围巾里,以为他冷,他看了眼门卫,“不然你进去等?”

刘青松愣了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他抬手把围巾往下拨,露出脸,“我不冷。”

林炜翔偏头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把他带到了背风处。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刘青松见他一直在掰手指,开口问。

林炜翔动作顿了顿,他把手放下去,低声说,“有一点。”

他太久没有接触过“正常人类”了,被隔离在一个相对孤绝的环境太久,重新融入社会交际需要时间。

哪怕接触对象是之前最为熟悉的朋友。

刘青松踢了踢脚边的小碎石,“其实我也有点。”他说,“安置幸存者的地方有好多个,我跟他不在一个区,上海恢复交通后我就回了衡阳,再后来他就来研究所了。”

“每个月可以探视一次,史森明喻文波他们都来过。”刘青松说,“但我没来过。”

他状态很不好的那段时间切断了所有跟外界的联系,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后来史森明和田野在群里说,要不是不知道他家的确切位置,他们都准备买机票来衡阳找他。

林炜翔看着他被风吹起来的几缕头发,手指动了动,最后他说。

“但他还是要你来接。”

刘青松尾睫颤动,他低头把脸重新埋进围巾,没有说话。

“等下请王八吃饭吧,让他宰一顿他就不会逼逼了。”林炜翔又说,“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刘青松闷笑了一声,抬眼看着他,“嗯。”

 

 


两人谈话间,研究所的有轨伸缩门缓缓拉开,高天亮跟在一个穿着白大卦的中年女性身后走了出来。

 

 



刘青松有想过高天亮看到林炜翔会哭,但没想到会哭这么久。

第一个十分钟他憋住了自己被高天亮哭声带出来的眼泪,第二个十分钟过去他已然平静下来并且觉得风吹在脸上有点冷,第三个十分种刘青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小逼崽子,差不多得了。

 



高天亮把脸埋在手臂下,蹲在路边好小一只,肩膀随着抽噎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怪可怜的。

林炜翔蹲在他身边把最后一张纸从他手臂缝里塞进去,纸巾还是带高天亮出来的那位白大褂给的。

他表情和眼神有点空洞,该说不说,高天亮这半小时嚎的他耳朵有点疼。

高天亮用纸巾擤了擤鼻涕,嗓子都给哭闷了。

“还有没?”他问林炜翔。

林炜翔摊手给他看,“没了。”

高天亮打了个嗝,“妈的,那我眼泪擦哪啊?”他扭头看了眼刘青松,伸出一只手,哑声说,“围巾借我一下。”

刘青松神色动容,最后张嘴。

“滚。”

“啧,好冷漠一逼人。”高天亮自然的扯过林炜翔袖子糊了糊脸,然后站起来,他把装着贴身衣物的背包塞给林炜翔,看向刘青松,“给爷哭饿了,想吃火锅。”

 



林炜翔:“……”

刘青松:“……”

 

 


刘青松就近找了家火锅店,进去前他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两瓶冰水,故技重施让林炜翔给自己手动降下体温。

出来之前他在家里给林炜翔测了三遍,体温都在三十八到三十九这个区间徘徊,反正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这办法靠谱吗?”高天亮拿着一瓶冰水帮林炜翔滚手腕内侧。

刘青松说,“上次去商场试过了,有用。”

高天亮敏锐接收到关键信息,“上次是哪次?你不是前几天才回的上海?”他转头盯着林炜翔,满脸质疑,“你们两个不会背着我已经过了几个月小日子了吧?”

他可以理解林炜翔回来第一个找的人是刘青松,但接受不了他白天在研究所配合研究,晚上梦到人躲起来偷偷抹眼泪的时候,这两个逼人在外面甜甜蜜蜜还瞒着不告诉他。

 

 


眼泪是珍珠,这两个逼人对不起他哗哗流的珍珠串。

 

 


刘青松刚要解释,就看见林炜翔抬手呼噜了一下王八头。

“别狗叫好吧。”林炜翔说,“他来上海的那天我找的他,才过去三天。”他说,“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

才三天,那还勉强能接受。

高天亮心理平衡了,他啧了声,低头继续给林炜翔手动降温。

“你体温怎么这么高啊?”他边滚冰水边说,“烫死了。”

“你问我我问谁。”手里的矿泉水外壁的冰已经融化成水,沿着瓶身滑落。林炜翔甩了甩手上的水,“差不多了。”

 

 


刘青松要了间包厢,高天亮和林炜翔坐在一起,头靠头研究菜单。

高天亮手戳着屏幕,肉类除了内脏其余的都各点了一份大份加进了购物车。

刘青松把围巾取下来搭在椅背上,看他点菜的架势,“研究所不给你饭吃了?”

“给啊,一天三顿,荤素搭配还有汤。”高天亮说,“但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再好吃也吃吐了。”

研究所内部管制严格,手机每天都只能玩两个小时,还有日常运动,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十点准时熄灯睡觉,因为要掌握他的身体各项数据变化,每晚睡觉之前还要做一个全方面的身体检查。

高天亮因为打职业错过的义务制教育作息都在这几个月被补回来了。

 

 


高天亮纠结点菌菇拼盘还是时蔬拼盘,问林炜翔,林炜翔只会说都行。

“菌菇还是时蔬?”他把屏幕对着刘青松,问。

刘青松选了时蔬。

菜上的很快,没过多久,服务员就推着小推车进了包厢,菜摆满了一大桌。

每样菜下进锅,林炜翔和刘青松都只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

前者是吃什么都没味道,后者是单纯的没胃口。

“不是,这饭还真他妈就请我一个人吃的啊?”高天亮吃了几口意识到不对劲。

“起来第一顿饭,没什么胃口。”刘青松喝了口橙汁。

高天亮盯着他看了几秒,反常的没有阴阳,他重新拿起ipad点进菜单界面。

林炜翔听他嘴里小声念叨,“我刚刚看见有个什么海鲜粥?”

他眨了下眼睛,说刘青松吃不了海鲜。

“为什么?”高天亮看向他。

林炜翔怔了一下,“他不是荨麻疹过敏?”

他以前在哪看到过,荨麻疹患者一般都吃不了海鲜。

平时刘青松自己也不太碰海鲜类产品。

高天亮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好像是说荨麻疹不能吃海鲜,那算了。”

他看向刘青松,“要不加份面?”

刘青松给他把熟透的肥牛捞起来放到他碗里,摇了摇头,“快点吃,肉都煮烂了。”

 

 


吃完从店里出来,刘青松把围巾圈在了高天亮脖子上,问他住哪。

“我们基地宿舍可以住了。”高天亮从围巾里将下巴解放出来,对他眨巴眨巴眼睛,“但我想去你那看下,我还没去过。”

“那今晚住我那?”刘青松

高天亮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可疑痕迹,眯着眼看了几秒。

刘青松捏了下他下巴,“哑了?”

“嗯?”高天亮瞥了眼站在一边的林炜翔,然后把围巾往上拉盖住嘴巴,“你说什么没听清?”

“我问你今晚住不住我那?”刘青松把围巾从他手里扒拉下来,“别他妈啃了,一走神往嘴里塞东西,你有什么毛病?”

高天亮撇了下嘴,“你那还有地方给我住啊?”

“有啊。”刘青松拿出口罩戴上,声音有点闷,“沙发地板哪不是睡?”

高天亮冲他竖拇指,“你真是个人啊。”

 




 

5.

回去的路上,刘青松在车上打了无数个哈欠。

高天亮挨着他坐着,肩膀拱了拱他,低声问,“你怎么这么困?”

“吃了饭就容易困啊。”刘青松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你他妈那不叫吃饭好吧。”高天亮说,“你一共就动了几筷子啊?”

刘青松滑下去一点,挑了个合适的角度靠在了他肩上,他不打算继续这个无聊的辩驳,“到了叫我。”

 

 


高天亮进屋后看见玄关处鞋柜顶层摆的两双拖鞋,再次微妙的眯了眯眼睛。

刘青松换完鞋之后才想起家里没有别的拖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又看向高天亮,“要不你穿我的?”

高天亮不客气的伸脚,“那我勉为其难吧。”

刘青松把拖鞋踢给他,指着门外,“出门左拐电梯。”

高天亮无视,跻拉着拖鞋走进客厅,“你这屋挺大啊……”

高天亮声音越走越远了,刘青松看着杵在门口不动的人,“干嘛?”

林炜翔下巴往鞋柜抬了抬,“你穿?”

刘青松看了眼码数明显偏大的拖鞋,拿下来丢到他面前,“大了,穿不了。”

他光着脚走进厨房,从冰箱拿出饮料和零食给高天亮,“没得选,就只有这些。”

高天亮趴在沙发上,把东西接过去。

“我会自己安排自己的,你去睡吧。”他看着刘青松充满血丝的眼睛,又瞥了眼在厨房倒水喝的人。

“翔哥他知道吗?”他压低声音问。

刘青松精神确实不太好,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什么?”

高天亮跪在沙发垫上,冲他勾手。

刘青松弯下腰,听见他说。

“你失眠在吃药的事。”

 

 


玻璃杯是刘青松高价买的奢侈品牌,林炜翔看不出来他跟超市八块八一个的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白开水渐渐漫过杯子的一半,他视线从客厅姿势亲昵的两人身上收回来,把水端起来一口喝完。

 

 


刘青松进屋后,高天亮看着从厨房慢吞吞走过来的人,从零食里挑了一包原味薯片递给他。

林炜翔沉默的接过去,撕开包装又递回来。

高天亮没接,林炜翔看着他盯着自己手发呆,手臂晃了一下,“干嘛?”

高天亮伸手戳了戳他手背的某处伤疤,又抬头看着林炜翔眼睛附近的那处伤,最后他小声问,“怎么搞得?”

这些伤痕在研究所门口他就注意到了,没问的原因是刘青松在。

身为前队友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辅助在场,有些话AD不会如实回答。

林炜翔低头看着那块有肤色差的疤痕,说忘了。

高天亮:“……”

 

 


林炜翔把薯片塞在高天亮怀里,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仰倒大半个身体陷入沙发。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

确实是忘了。

可能是某次躲避巡查人员的过程中蹭的,也可能发疯时自己弄的,甚至说不好是哪次走夜路摸黑摔的……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止这一处,掉皮流血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感觉。

很偶尔的情况,他会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自己做尝试,要什么程度的伤才能感知到痛。

因为那样看上去比较像个人。




林炜翔盯着天花板发呆,高天亮抱着薯片盯着他发呆,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被一阵咔擦咔嚓声打破。

“翔哥。”高天亮盘着腿,边嚼着薯片边问,“不是你找的刘青松,是他去找的你吧。”

林炜翔眨了两下眼,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

“你说上海这么大,他怎么知道你在哪的?”高天亮问。

林炜翔继续默不作声的躺尸。

就在高天亮准备跳过这个问题继续下一个发问时,躺在身边的人突然又“诈尸”了。

“因为我就在那。”

没头没尾没逻辑的一句回答。

但清华打野听懂了。

 

 


重逢的条件有两个。

一个愿意回去找,一个愿意留在原地等。

两个条件同时满足就能触发一次“久别重逢”。

 



“你在外面过得是不是一点都不好?”高天亮盯着他明显的下颚线,轻声问。

 

 


“……”林炜翔眨了眨眼,最后偏头看他。

 “为什么去研究所啊?”他转移了话题,“刘青松说是你自愿去的。”

高天亮情况跟他不一样,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来被丧尸咬过。

如果自己不说,他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过普通生活,而不是像个小白鼠一样整天被关在研究所做活体标本研究。

高天亮把掉在沙发上的薯片渣弹下去,语气很平静,“如果我说是因为想保AD,你信吗?”

林炜翔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伸手过去揉了一把他的头。

“傻逼。”




高天亮低头任凭他“蹂躏”着自己的头发,薯片袋子被他抓变形。

“翔哥,你知道幸存者综合征吗?”他突然开口。

林炜翔还没开口,就听见他说,“肯定不知道。”

“文盲是这样的。”

林炜翔:“……”

 

 



“简单来说就是幸存者在灾难之后表现出来的一种病理性心理障碍。”高天亮给他列举,“主要表现为抑郁,梦魇,夜惊,情感脆弱……”

林炜翔揉他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像是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们回来那几个月都接受过心理干预。”高天亮看着他,“刘青松和李汭燦是我们这几个里面情况最严重的。”

“李汭燦现在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明凯请了个很牛逼的心理医生在EDG,田野说挺有效果的。”他说,“所以我觉得李汭燦的情况应该比刘青松好一点。”

 

 


林炜翔收回手,坐直身体,“……他在衡阳没有看医生?”

高天亮把薯片放到茶几上,“看了,没用。”他语气谈不上好,“那些医生除了给他开安眠药,什么用都没有。”

高天亮看着主卧方向,“安眠药吃多了的后果就是他现在吃药也睡不着。”

 

 


“猜到了。”林炜翔沉默了几秒,低声说,“他以前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从来不睡午觉的人突然开始有了午休的习惯,只能说明晚上没有休息好,人类身体需要保底的睡眠时间,晚上达不到,就会被动的挪到白天。

刘青松眼底的青黑和精神状态甚至都不用林炜翔费心思去猜。




高天亮盯着林炜翔身上的伤疤,鼻腔涌上来酸涩。

“翔哥。”他把袖子撸上去,露出两只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这是过去的四个月他在研究所每天抽血留下来的痕迹,他哽咽着开口,“你不在,我们都过得不好。”

 

 


一点都不好。

 

 


刘青松走出房门打了个冷颤,客厅的暖气没开。

他看向窝在沙发睡着的人,高天亮身上盖着被子,是客房的那床。

他走过去把空调暖气打开,又替高天亮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在他身上。

茶几上的薯片还没吃完,垃圾桶的纸巾倒是多了好几团。

刘青松盯着蜷缩在沙发的身影看了几秒,然后很轻的叹了口气。

 

 


刘青松站在客房前,敲了两下门,敲完后才觉得有点太过素质,素质的有点矫情。

他跟林炜翔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样子没见过,以前住一块的时候共用一间厕所都没想过敲门,现在突然变得“礼貌”了。

重点是他礼貌了,林炜翔并没有回馈同意的礼貌,这狗东西甚至连一声进来都不说。

还是也睡着了?

但大冬天没被子怎么睡?

刘青松啧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没人,厕所也没有。

刘青松拿出手机,经过床边时余光瞥到床头柜,翻微信联系人的动作卡在了一半。

床头柜上放着个白色的手机。

 

 


是林炜翔的手机。









tbc.

久等,番外延续了我废话多的风格,是很平淡的流水账。


一瓶苏打水
疫情期间,傍晚楼顶玩手机的人。

疫情期间,傍晚楼顶玩手机的人。

疫情期间,傍晚楼顶玩手机的人。

NBK

曲率飞行 / 01

*黑道群像乱炖,主南,齐,闻,豪


*随便写写,写哪算哪



夜晚快来的时候,翟潇闻买完衣服,回到湾仔的住处。


翟潇闻住在一片闹市中间,下了地铁还要走一段路。这个区都是商铺,一抬头就是交织的电线网。

 

“哇,有没有搞错啊?闻少你刚回来,就住这里?”

蔡正杰拎着几个购物袋,小心翼翼地走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上,抬头张望着四周的建筑。

 

一路上经过菜市场、酒吧街、洗头店……与他手上购物袋上的大logo格格不入。


蔡正杰又说:“这个电线扯成这样,想跳楼寻死都不行啊。”


翟潇闻看了他一眼:“寻死的会来这里?”

 

蔡正杰又提了提不...

*黑道群像乱炖,主南,齐,闻,豪


*随便写写,写哪算哪



夜晚快来的时候,翟潇闻买完衣服,回到湾仔的住处。


翟潇闻住在一片闹市中间,下了地铁还要走一段路。这个区都是商铺,一抬头就是交织的电线网。

 

“哇,有没有搞错啊?闻少你刚回来,就住这里?”

蔡正杰拎着几个购物袋,小心翼翼地走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上,抬头张望着四周的建筑。

 

一路上经过菜市场、酒吧街、洗头店……与他手上购物袋上的大logo格格不入。


蔡正杰又说:“这个电线扯成这样,想跳楼寻死都不行啊。”


翟潇闻看了他一眼:“寻死的会来这里?”

 

蔡正杰又提了提不断往下坠的购物袋,说:“闻少,我讲真的啊,你不肯住别墅,那每个月少买几件衣服,就能在中环租套千尺豪宅啦。干嘛非得住这里?”


“你什么时候对房市这么了解?”


蔡正杰说:“当然啦!闻少你买一套也没问题啊!什么时候想买房就找我啊,我给你物色个好套型,保证东首啊!”


翟潇闻笑了笑:“好啊。”

 

走到路口卖鱼蛋的摊头,翟潇闻示意等一下,停下来,对摊位上闷头看八卦杂志的人说:“老板,来份鱼蛋,老规矩。”


“什么老规矩?”抬起头是一张陌生的脸,稚气未脱,大概十七八岁。

 

翟潇闻愣了一愣说:“不要龙虾丸,双份鱼糕。”

 

年轻人低头忙了一阵,放在塑料袋里递给他。


翟潇闻掏出钱夹,抽了张整钱出来:“不好意思了,没有零钱。”


年轻人说:“我也要说对不住啊,先生,找不开啊。”


“我有我有!”蔡正杰腾出一只手掏裤兜,结果一无所获。


翟潇闻说:“这样好了,老板,就当我买一个月份的鱼蛋,每日来取,怎样?”


年轻人猛摆手:“不行啊,我随便摆摆摊,有今朝没明日的,哪天不做了怎么办?”

 

“不要紧的,”翟潇闻把钱放下,随口问,“老板换人了?前几年好像没见过你。”


年轻人说:“你说之前那个?是我哥。”


“他哪里去了?”


“死了啊。”少年说。

 

翟潇闻愣了一下,随即抱歉地笑笑:“对不住啊。”

 

然后叫上蔡正杰:“阿杰,走了。”


 

张颜齐收完账,理了理黑白相间的工装外套,刚出庙街就收到一条手机短讯。

 

低着头看的工夫,正好碰到夏之光带了两个马仔,揣着两份叉烧饭从马路对面过来,笑着扔给他。

他顺手接过也不吃,塞在工装大大的衣兜里。

 

“喂,你不是最讨厌来老庙么?”夏之光顿了顿,又说,“说是嫌脏。”


张颜齐没理他,一抬眉毛:“你去哪儿了?”


“没,就,刚去边上……”夏之光说,“找了个鬼妹。”


张颜齐笑出了声,勾过他的肩膀:“怎么,做了几个钟啊?”

 

听了这话,夏之光竟然有点脸红:“这个……”


“行了,”张颜齐伸出两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剔掉指尖白色的粉末,嫌弃道,“偷偷摸摸跑去送菜,还不做干净点,要是给我混到饭里,你养我啊?”

 

夏之光闻言心里一松,捶了他一拳:“靠,我还养不起你吗!”


街边竖着鳞次栉比的LED广告牌,正流动播放着实时要闻。新记话事人近日突然住院,引起各方猜测,一时间他的脸铺天盖地地被印在各种八卦杂志封面。


“钵兰街又出事了,”夏之光收起笑容,说,“抓了几个马夫,差佬马上就会过来扫街。哼,一天到晚盯着我们,生姜自己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注:马夫,和姑爷仔类似,皮/条生意的服务员)

张颜齐看了他一眼:“你怕差佬做什么?”

 

“不是怕啊,就是烦。最近另一个太子爷要回来,真假太子还没开始斗,差佬就到处砸场子。叔父们不安稳,下面的人斗得更加厉害。”


张颜齐心头一滞:“他要回来?”


夏之光看他神色有异,心里诧异又不敢明问,说:“是啊,斯斯文文读书仔,回来也是被吃掉咯。有二世祖的命,没有登基运。”

 

张颜齐恍然,点点头:“哦,你是说姓翟的阿仔。从美国回么?他老豆病了,是该回来看看。”


“人都躺了,谁知道是病了还是什么。我看是老头子年纪到了,有人按不住了。他一病,什么事都来了。听说任豪接了旺角和尖沙咀的场子。”


夏之光叨叨着,突然想到什么:“喂你这么出来,Yoyo呢?”


“没事,在家啦。”


“又让她吃老干妈拌饭?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良心?我叫楼下阿婆给她加副筷子,饿不死。”他搡了搡夏之光,“你这么喜欢她,让她嫁给你好啦。”


夏之光翻了个白眼:“神经。”


张颜齐没再说话,抬头扫了一眼广告牌,放下手机就戴着兜帽,蹲在路边的墩子边上抽烟。夏之光也乖乖蹲在他旁边,但是没有帽子,显得可怜巴巴的。


旁边马栏的老母探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过来说:“妖娆哥,你换个地方啦。”

张颜齐说:“干嘛,抽烟你也管啊。”


女人赔笑道:“不是啊,妖娆哥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好做生意。”

突然一个带笑的声音从侧边响起:“什么生意这么好做,要不要让我也入股啊?”


张颜齐眼前一暗,视野忽地被一个穿白T的背影挡住。看到那人他愣了一下,却没有动作,仍然蹲在墙边。

 

这一下有点久,指间的烟烧到头也一动不动的,看上去,他就像是那个人的影子。


夏之光疑惑地说:“这个阿仔有点眼熟。”

 

“啊呀,做学生仔生意犯/法的啦。”女人夸张地叫,她的脸在霓虹闪烁下,很奇异地,竟像是真正红了。


“长得真是白白嫩嫩的。”女人伸出擦着鲜红甲油的手,想摸他的脸,却被他轻轻躲开,只擦到了肩膀。一抬头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好像刚才的笑容是错觉。

 

周震南扫了她一眼,抽出几张纸给她:“生姜在对面赌档,过一会你去找他对账,还是让他过来?”

“你是马夫?!”女人惊呼出声。

夏之光盯着他单薄的身影半天,终于想起来,一拍张颜齐:“喂!那不是太子爷吗?”

看张颜齐的脸色不好,后半句就被他咽了下去。

 

周震南挑挑眉,像个真正的嫖客那样,支着墙嗤笑:“我要说我是阿sir,你信不信啊?”


随着他的动作,T恤领口歪了一歪,露出纤细的锁骨和项链一角。

“这年头马夫都这么小了……”女人尴尬地笑了笑,偷偷地和左右几个小姊妹交谈。


“喂,冒充警察,想去警署喝茶啊?”徐一宁刚好巡逻到附近,从他身后走过来。


周震南撇撇嘴不说话。

 

徐一宁戴上警帽,回头问阿母:“你们现在还找这么小的做马夫?”


“怎么会啊,阿sir。”


“你们做马栏的,给我小心一点。”

 

“哇,阿sir你又不是扫黄组的,别说笑了,”旁边马仔也笑嘻嘻地说,“下次你来我给你打折啊。”


“是不是真的啊?”徐一宁随口说道。

话音刚落,从对面传来一声玻璃脆响,随即乒乒乓乓一阵,把卷帘门震得颤抖不止。


几个马仔哗地拉开门,跑过来到周震南身后,交待了几句。


周震南打着伞,仍是面无表情,冷不防对上张颜齐的眼睛,怔怔地盯了他两秒没动,又眯起双眼。他的眼睛本来就长得柳叶一样狭长,这样一来,像极了一只猫。


一只奶猫。


张颜齐扯着嘴角朝他贱兮兮地笑了笑,额前的刘海湿答答地挂在眼前。

隔着重重雨幕,许久不见,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傻仔。


周震南却突然对他笑了,朝他使了个眼色。


张颜齐从他的笑容中品出了一丝狡黠,心中暗叫不好,视线迅速转向赌档。


就在这时,一群人从对面赌档涌出,吵吵闹闹地互相叫骂。


推搡间有人已经动了手,抄起塑料凳子抡,地上都是蓝色的塑料碎片。

 

又是呯地一声,摞成箱的玻璃杯被齐齐推倒,玻璃泻了一地,落在如瀑的雨水中。


徐一宁二话不说就抽出了警棍,被张颜齐摁下。


徐一宁看到他吃了一惊,怒道:“你发什么神经,走开!”

“你别插手,”张颜齐笑道,“都是熟人,给个面子啦。”


徐一宁瞪他:“谁跟你是熟人?”


“这边最近归我管,没事啦。”


徐一宁不肯退让:“你有没有搞错啊?你们是黑社会,我是差佬,这是我的辖区!”


“新记的事,阿sir你管不了啊。”张颜齐无奈,对夏之光说,“看好他。”


刚被松开钳制,徐一宁还来不及松口气,夏之光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想要拔枪,可咔嚓一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的手铐,铐在了他的右手腕上。

 

“阿sir不是说要去喝茶么?”夏之光把另一只扣在自己左手,笑眯眯地说,“我请你啊。”



张颜齐穿过搏得你死我活的人群,拐进赌档那个已经被械斗搞得歪歪扭扭的卷帘门里,又很快出来,手中是一本皱巴巴的账本。


人群渐渐失控,阿母想上去劝架,周震南下意识把她往自己身边拉,结果肩膀一痛,一只力气奇大的手扼住了他,把他拖了过去。

就在那一刹白光一闪,阿母惨叫一声,便捂着脸倒在地上。


长发间血流如注,一只耳朵掉了下来。

 

她身后出来看热闹的北姑鬼妹们纷纷尖叫起来,疯了一样往回挤。


四下警铃大作,红色警戒灯闪得人眼前发黑。


老母痛得发昏,下意识往墙角看,却发现刚刚那几人早没了人影。她四下张望,那差佬竟也离奇失踪。


张颜齐一把将周震南掼进车里,迅速锁上车门,抵了上去。


体型过于悬殊,周震南挣扎了几下无果,反倒是笑了:“你做什么?”


张颜齐笑了笑,反问:“你来这做什么?”


“你猜猜看,”周震南也笑,“姚琛老是说你聪明。”


张颜齐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把账本扔给他:“要账本直接问我要得了,何必搞这么一出戏。”


“不止吧。”


“还有?”张颜齐笑了笑,“你刚刚为什么救那个女人?想做好人啊?”


周震南摇摇头,又笑说:“可能是吧。”


“你算了吧。”张颜齐温柔地抚过他的眼睛,微笑道,“你做什么好人呐。”

说完,像是为了配合他这个微笑似的,轰地一声,巨大的爆破推动着火焰从赌档入口冲出来,把雨夜的寒风都吞吐进去。无边的热浪滚滚而来,连车厢内的温度都骤然上升。


“你还真的不笨。”周震南说。


“毕竟我有性感的大脑,”张颜齐看向窗外,呵地笑了一声,“姚琛说得对,你个子不大,疯起来倒是蛮吓人的。我要是不快点出来,就死在你手上了。”

周震南歪了歪脑袋:“现在生姜死在你的地方,你怎么办?”


“现在你那个便宜弟弟回来了,你怎么办?”张颜齐反问。


“你们不是国中同学么?我听说他以前挺喜欢你的。”


“你搞错人了吧,你应该去找任豪。”


“他是别人家养的,你是放养的,”周震南偏着头佯装想了会儿,皱着眉头说,“那可能是要你来帮我了。”


“不要。”


“为何呢?”


“我不想。”


“姚琛说得对,”周震南学着他刚刚的口吻说,“你不讲义气起来真的很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有义气了?”


周震南说:“你知道我是谁,帮我就是帮姚琛,你比谁都清楚。”


“再提姚琛,小心我用拉链封住你的嘴巴,”过了许久,张颜齐缓缓说,“你别一口一个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清楚,我最想知道,三年前姚琛是怎么死的。”


出乎意料,周震南没有逃避这个敏感问题,直截了当,只是声调出奇地冷:“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位,任豪。”


张颜齐被他的眼神刺得不舒服:“你能肯定吗?”

他笑了一下,又半开玩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嫌疑更大?毕竟,你现在的位置,你太子爷的身份,原本可是姚琛的。”


周震南伸出手,用手背拍拍他的脸:“我亲眼见到,总比你瞎猜的要好。”


“你没记错就好。你也知道,三年了,我怕你记性不好。”


周震南哼了一声:“别说三年,就算那时候我才三岁,一样不会记错。”

“那可是姚琛。”


“是吗?”不知道是信还不信,张颜齐看着他平静的脸,咬着嘴唇,笑得有点勉强,“那好啊。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钱。”


张颜齐不服,从他身上起来,一摊手:“你觉得我看上去像缺钱?”

 

随着他的动作,几张零钞,顺带着夏之光给他的那碗叉烧饭一起从他兜里掉了出来。

周震南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颜齐:“……”

周震南抬起膝盖顶了顶他:“奇怪,你知道得这么多,又这么放肆,我也没想弄死你。”


“说笑了,”张颜齐不甘示弱,“大家都是看在姚琛面子上,放过彼此一命。”


“果然还是他个憨批面子最大,”周震南难得地蹦出了重庆腔,又望着身上的他笑了,“不过,你还真像姚琛说的一样。”

 

“什么?”


“色情。”


“他放屁!”张颜齐瞬间炸毛。

周震南板下脸来,冷声道:“说半天,那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声警笛,红色的射灯不断地通过车窗玻璃,映射到他们脸上。

喊声此起彼伏,刀与刀、刀与肉的碰撞声声入耳。隐隐约约地,还有哭声。


周震南狭长的双眼像杀人不见血的柳叶刀。


“可以。”张颜齐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吻他的嘴唇,“你就是想拉我和你一起死。”

 

周震南顿了顿,笑道:“对,我就是想拉你和我一起死。”


JY

第一次看见就被气质震惊了,真的自带氛围感的

第一次看见就被气质震惊了,真的自带氛围感的

Fier斐儿的游牧计划

【2020年终】我在街头遇见


整理照片的时候发现,嗨,终究还是一个街头摄影师。

疫情原因2020诸多出行计划无奈取消,也因为疫情原因辞了职,浪荡了小半个中国。

街头的生命力,在喀什古城,在香港油麻地,在雷克雅未克,跳跃,闪烁,清晰,混乱,又有些超现实。


快门声响,照片结束,故事开始。


———

拍摄地:冰岛 ‖ 新疆 ‖ 香港

器材:Sony a7r3 ‖ Sony 55mm F1.8

 @LOFTER摄影  @一起旅行   @旅行精选 

【2020年终】我在街头遇见


整理照片的时候发现,嗨,终究还是一个街头摄影师。

疫情原因2020诸多出行计划无奈取消,也因为疫情原因辞了职,浪荡了小半个中国。

街头的生命力,在喀什古城,在香港油麻地,在雷克雅未克,跳跃,闪烁,清晰,混乱,又有些超现实。


快门声响,照片结束,故事开始。


———

拍摄地:冰岛 ‖ 新疆 ‖ 香港

器材:Sony a7r3 ‖ Sony 55mm F1.8

 @LOFTER摄影  @一起旅行   @旅行精选 

²⁰⁰²超速水銀²⁰²⁵

【棋昱】Sketch Plane(2)

可能稍微长点吧,带点哲凡跟小凡高。

不想看不吃不喜欢左上角叉出去,要是哔哔赖赖你买菜必涨价!


summary:We'll be happy, living together and free in the blink of an eye.

—————————————

      龚子棋耷拉着脑袋站在教练办公室里。

      房间里的空调没开,汗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虎背熊腰的男教练坐在办公桌后面,衬衫紧绷绷地捆在他身上显得十分违和:“假条能不能批你还不清楚吗,有啥...

可能稍微长点吧,带点哲凡跟小凡高。

不想看不吃不喜欢左上角叉出去,要是哔哔赖赖你买菜必涨价!


summary:We'll be happy, living together and free in the blink of an eye.

—————————————

      龚子棋耷拉着脑袋站在教练办公室里。

      房间里的空调没开,汗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虎背熊腰的男教练坐在办公桌后面,衬衫紧绷绷地捆在他身上显得十分违和:“假条能不能批你还不清楚吗,有啥事还不能家里头帮着解决?”

      龚子棋忍住翻个白眼摔门出去的欲望,要是什么事都能家里面解决我还用得着找你?

      再说我也得有个家啊。

      教练坐在对面无动于衷,龚子棋把桌上的假条往前推了推,商量的语气难得的低声下气:“您考虑一下?只有周末两天,平常我一定准时到。”

      教练往后靠了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吱呀一声听的人牙酸。

      “你先回去上课吧。”

      龚子棋鞠了一躬关上门走出办公室。黄子弘凡站在楼道里等他出来,看到龚子棋一脸熟悉的冷漠叹了口气将书包丢给他。


      “怎么样?”

      龚子棋耸耸肩:“没批。”

      意料之中的结果,黄子弘凡拧起眉毛:“那你怎么办?”

      “走就是了,”龚子棋无所谓地道,“假条就是个表面功夫。”

      以前逃那么多次也没见真的有什么事儿,开个合理证明也不过是为了不要让找他去向的电话打到蔡程昱那里。


      晚自习已经打了第二遍铃声,楼道里除了他们俩只能见到匆匆走过的抱着书的学生。

      “快餐厅包盒饭,”龚子棋打开书包拿出里面的便当盒丢给黄子弘凡,筷子在半满的盒子里敲出空荡荡的响声,“吃完记得给我洗干净。”

      黄子弘凡没接:“我今晚要过去一趟啊,蔡蔡瞅见饭盒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总不能说龚子棋羽化成仙以后只喝露水吧。”

      龚子棋知道高杨昨晚又没回家,黄子弘凡对着他晃了晃饭盒,但是我也知道龚子棋总告诉蔡程昱他在好好吃饭。

      黄子弘凡下巴尖尖的一小个,嘴里咬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颗糖,龚子棋看着小孩清瘦的脸庞顿了顿,接下他手里的饭盒。

      “你跟蔡蔡说我今晚晚点回去。”

      黄子弘凡点点头拿下嘴里的棒棒糖对着他挥挥手,看着龚子棋咬着装便当的袋子从学校后墙溜出去。

      小心点啊,他说,荔枝的味道刺激着口腔黏膜。


      强行营造气氛的人们和懒得照顾其他心情的人们坐在一起,将傍晚的酒吧推出一种将闹不闹的奇怪气氛,黄子弘凡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下推门拐进角落,总觉得今天晚上将要发生一点什么。

      事实证明少年人的预感总是准确到惊人,黄子弘凡在后厨往前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孩子的记忆里大概跟水里的鱼有的一拼,从他身边绕过去的小朋友完全目不斜视就好像压根没见过他这号人,黄子弘凡站在原地目送着陶楠推开门走出去,一个长着狐狸眼的女人皱着眉扯着他离开。

      黄子弘凡回过头走到吧台边,李向哲抱着双臂看上去心情难得的好,正在跟旁边坐着的蔡程昱说着什么。黄子弘凡踌躇了一下走过去默默坐下,偏着头看了看李向哲和蔡程昱。

      两个人已经停下了话头,黄子弘凡跟蔡程昱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有点尴尬。

      “呃,”他摩挲着手指有点不敢直视蔡程昱的眼睛,“龚子棋说他今晚晚点回去。”

      蔡程昱点点头没说话,龚子棋半夜跑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黄子弘凡的目光侧向李向哲,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很久没笑过了。

      在黄子弘凡从前的记忆中,李向哲总是带着一种温柔而强大的气场,不管是笑起来还是偶尔皱一下眉,长相和身高都带着压迫性的人从来不会显得冷漠。于是有人说他是典型的笑面虎,从前的黄子弘凡却觉得他的笑从来都是发自内心。

      毕竟那时候贾凡和陶楠还在他身边。贾凡走进这间酒吧然后遇到了他,那个笑起来眉眼温柔的男人选择留下,后来李向哲在一帮偷东西的小孩子里逮住了陶楠,贾凡拉着他的手说我们把他留下吧。

      李向哲说好,那贾老师要管好他。

      然后陶楠就和贾凡一样成为了李向哲的一部分,但那时候他们都没想到走过来的坐下的人最终也会站起来离开。后来这一切就那么发生了,走进他故事里的人也依次走出了后续的情节。

      街对面斜冲过来的卡车,马路中央的男孩,飞扑过去的身影。

      然后所有的笑意像是搅了带的磁带机一样刺拉作响后戛然而止——随着心电图的一根直线和呼吸机刺耳的报警声戛然而止,奇迹不像血淋淋的意外那样经常发生。陶楠在外科被叫做亲戚的人领强行带走杳无音信整整两年,贾凡在散发着药苦味的房间里闭上眼睛永远沉睡,一夜之间李向哲几乎失去了他能寄托的所有,只剩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停业许久的酒吧。

      黄子弘凡记得他回来那天阳光亮的摄人,冷冽锋锐直直插进眼睛,李向哲抱着双臂眯着眼看着太阳,那个橙红的心脏慢慢沉下地平线,第二天是乌云密布的阴雨天,从此每一天都是这样灰蒙蒙暗沉沉的天。


      人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七天还没出蔡程昱就被送进了同一个惨白的房间。黄子弘凡抖着手给龚子棋拨电话,一向冷静成熟的少年磕磕碰碰乱了阵脚,他丢下比赛丢下考试整天泡在医院,浑浑噩噩地等着会不会来到的厄运。

      龚子棋等到了不幸中最大的幸运,三个月后蔡程昱回到了已经结起蛛网的家。

      然而接踵而至的又是一处又一处的产业变卖,一张又一张的地契抵押。黄子弘凡自己的生活一瞬间从云端拽进地狱,俗套的像是什么无聊小说的剧情,于是他收拾了所有还没卖掉的东西,跟着离家很久的高杨挪到了某个险些被遗忘的角落。

      还能怎么样呢,少年拉起兜帽将路过的小孩堵在墙角,从前这一条街是黄家的产业,现在只剩李向哲愿意原价收了地契。

      可是,黄子弘凡看着李向哲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开的样子,可是陶楠回来了,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失去的一切都会慢慢回来?

      黄子弘凡有点不敢想。换做从前这是好运的预兆,放在今天只能是无意义的现象。


      说是回来但陶楠也没留多久,过了两天上赶着跟龚子棋见了一面又被见过的那个女人带走了,龚子棋比划胸口量着两年没见的小朋友的身高,并不意外地发现这小孩真没长多少。

      “一点儿没长,”龚子棋说,“小矮子。”

      小孩气得挑起来去拽龚子棋的脸颊,够了半天抓不到已经长高那么多的子棋哥哥,于是小朋友临走前最后却狡黠一笑,说子棋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龚子棋问。

      陶楠踮起脚龚子棋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压低声音:“凡哥以前说了,太想一个人就会长不高的。”

      龚子棋愣了一下,看着陶楠转身跑掉一头扎进李向哲怀里。

     

      小孩儿走的时候抱着李向哲不想撒手,最后还是男人把他从怀里揪出来放在了领他来的女人手里,她踩着高跟鞋对着李向哲笑:“谢谢您早些日子照顾我侄子。”

      李向哲点点头没回话,眼睛看着陶楠脸上遗留的小小的伤,陶楠一双圆眼里头灌满了泪水,轻轻一晃就好像要噼里啪啦滚下来。

      “哲哥,”小孩还带着哭腔,“我以后一定回来看你。”

      “嗯,”李向哲说,“去吧。”

      女人眯起细长细长的双眼对着他点点头:“谢谢您的理解,孩子在这种地方对成长还是有不利影响的。”

      龚子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蔡程昱的手在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手。

      “去吧,”李向哲又说,“以后要听话。”

      陶楠以前也很听话的——他现在也很听话,贾凡很久前说过的长大了就不能哭他现在还记得。于是小孩儿憋着泪水上了车,女人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李向哲一眼。男人站在暮色中身边人来人往,晚风吹起他略长的头发。

  

      “走吧,”蔡程昱轻轻说,“回家了。”

      龚子棋跟着他转身。路灯下影子拉长又被截短,李向哲脸上的神情淡漠的让人害怕,无牵无挂的人都是这样的吗?龚子棋加快脚步贴近了蔡程昱的肩膀。

      你可千万要留在这里。

      楼道里坏掉的灯泡还没有人愿意修,蔡程昱牵着龚子棋小心翼翼上楼梯,走过二楼三楼的灯终于闪了闪亮起来,蔡程昱摸出钥匙开门。老式的锁艰涩地响了几声咔哒打开,铁门在空旷的夜色里吱吱呀呀的响,龚子棋用脚踢了踢门框。

      蔡程昱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干嘛?”

      龚子棋没事找事:“不干嘛。”

      “别没事犯病,”蔡程昱像赶小鸡仔一样把高他半个头的少年拨进门里,“进去快点睡觉。”

      龚子棋站在他后面看着他挂上链子锁上门:“我想跟你睡。”

      蔡程昱回头看了他一眼,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递给他:“你几岁了?”

      杯子里的水估计是今早倒的,龚子棋接过冰凉的水杯叹了口气。我十八了啊,他想,但我还是想抱着你睡。

      蔡程昱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从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里倒出药片一点一点吃下去。龚子棋的目光黏在他身上,蔡程昱偏头回应了一下那道目光:“又怎么了?”

      “不想看着你吃药。”

      “那你去睡觉啊,”蔡程昱笑了一下,“睡着了不就看不到了。”

      龚子棋看着他勾起来的唇角,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念叨了一句:“什么时候才能不吃药啊。”


      “不知道,”蔡程昱认认真真回答他,“现在还得吃,我还不想死呢。”

      “不吉利的,”龚子棋蹙眉,“别乱说。”

      什么吉不吉利的,蔡程昱想,龚子棋还信这些东西啊,一点没有小孩子的样子。他要是老像刚来那会多好,蔡程昱说往东绝不往西,不知道人是不是一过十八就要一夜之间长大,可是长大这种事不是跟年龄没什么实际关系的吗。

      这么一算龚子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蔡程昱愣了愣。

      捡回来一点点的小孩不知不觉长得比他还高一截,过了要让人百般操心的年纪却到了该担心以后的时候,那会儿不说龚子棋一点点蔡程昱自己都还没长大,可如今他们已经走过了可以使劲折腾的时候也失去了使劲折腾的资本。

      以后要怎么办呢,蔡程昱手里的瓶子轻轻磕在桌面上,药片互相碰撞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悦耳。

      龚子棋才十八岁而已。个子说不定抽抽条还能长,离开了这个破地方还可以有那么多远方,他可以去所有他能去的了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和他过着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


      “龚子棋,”他说,“想考哪个学校?”

      龚子棋倒是答得很快:“哪个都考不上。”

      “你少框我,”蔡程昱说,“上次家长会我去了,你们老师说你走特招能考的。”

      龚子棋没说话,他平常鲜少对着蔡程昱沉默的,即使是撒谎也要说好多一个两个三个编故事讲给蔡程昱听,好让他放心的相信自己也活的很好。

      尽管他脑袋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即将到来的模拟考,单招特招去考试需要的路费,昨天快餐厅的盒饭难吃的要死,便利店的工作再做一个多星期可以涨工资。

      但龚子棋还是还是愿意跟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想告诉蔡程昱一点别的什么。


      所以他讲给蔡程昱的都是什么呢,黄子弘凡今天被数学课老师提出来站教室外边灰溜溜的好笑,训练的时候有一只猫横穿了操场,李向哲说最近说不定能找到更便宜的房子。

      龚子棋当然明白蔡程昱都知道这是他专门藏好拿出来安慰他的话,但他不想让蔡程昱看到也不想承认他们走投无路之下的牺牲换来的是越来越糟糕的局面。

      二月多了,龚子棋看看墙上的日历,再坚持一下吧。再等几个月他就不会这么无助了,再等几个月他就能替蔡程昱做点什么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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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讲一下给我评论的三个理由。

1、我辛辛苦苦写了三千多字

2、有了评论我比较能得到大家的反馈

3、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树安菌

【种豆南山下|24:00】向山

*均棋,1.5w一发完。人口贩卖,霜杏,非常规乡土。

*无车警告。

*人口贩卖本身是极度阴暗的。我借一个险恶的背景为他们写了一个圆满的故事,塑造诸多条件与因素以力促美好。现实中这样的机缘不会有,每个人都要注意保护自己。 


上一棒: @呱唧【热望】 

拖后腿令我卑微。dbq各位老师,我真是国家一级卖菜选手。

后面真就不知道在写什么,化身人形打字机完全没有时间往回捋,总之就是很烂很烂(啊!)

感谢大家包容!敬请大家欣赏!   

分段分到休克回来补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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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棋,1.5w一发完。人口贩卖,霜杏,非常规乡土。

*无车警告。

*人口贩卖本身是极度阴暗的。我借一个险恶的背景为他们写了一个圆满的故事,塑造诸多条件与因素以力促美好。现实中这样的机缘不会有,每个人都要注意保护自己。 


上一棒: @呱唧【热望】 

拖后腿令我卑微。dbq各位老师,我真是国家一级卖菜选手。

后面真就不知道在写什么,化身人形打字机完全没有时间往回捋,总之就是很烂很烂(啊!)

感谢大家包容!敬请大家欣赏!   

分段分到休克回来补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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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

在栖了层冷露的月里,早出的春蝉颤幽幽地叫。

他睁开眼的时候视野俱是黑的。身下一架板车,碾在崎岖的路上颠倒着走,砂石在车轮下滚着溅开,微微的“啃”“啃”响。

他仰躺着。绳索的死结打在手腕后,捆得严匝,隔着两层厚厚的编织袋,粗糙地磨人。编织袋上落了露水,与天幕落下的一道淡青色的月光一起,像药水一样渗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裳。

他轻轻挣了一下。板车在走一段下坡,突兀地停了一停。

麻醉还在神经里冷冰冰地流淌,他的大脑很贫瘠地活动,想明白了这里应该是有个人正推着他前进。

嘴唇发麻。他张了张口,涩痛地喘出一口气。身上的血流迟缓了太久,那口气凉得像进过冷柜。他努力操纵不听使唤的口舌,却只发出来无意义的音节,絮絮地挣扎着嘟哝,像病人的某种痛苦的哼鸣。

板车已经默默地恢复了前行。

他好不容易说出了话,舌头无力掀不动,咬字软弱模糊地,像个苍老的人。

“你是谁啊?”

没人回应。有只夜鸟在遥远的地方咕咕地叫。

他实在没劲,说一句话都冒冷汗,于是便不再勉力发声。然后他捕捉到了一些呼吸。是年轻的,干着这搬运活人的重活,也只是微微地喘。是有一身蓊郁的力气。他离他很近。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浑浑噩噩地又将睡去,还不知命运会是怎样,只被那残留的一点潜意识支配了,又出了声。

“你是谁啊?”

照旧没人回应。他不放弃,一声接着上一声。

“你是谁啊?”

那人只是静默,直到他撑不住再睡去,也都没有任何回答。

那人走着,推着板车,呼吸着。并非听不见他朦胧的挣扎,但只是不出声,像远方夜色里缄默的山。   



(一)

徐均朔买回来的那男人,醒过来两天了。

见他睁眼的那天,徐均朔把粥菜端进去。他的身子斜着,一个瘦高的人,歪歪靠在那间屋黑腻腻的五斗橱下。他的嘴唇边还挂着人牙子堵他嘴时留的残胶,一张脸是衰弱的白。

见徐均朔进来,他就盯着他看,眼睛嵌在枯无血色的脸上,黑浓浓又少光亮,宛如垂死。他的眉头蹙了蹙又松开,薄嘴唇紧紧地抿缩,睫毛一下下地犹疑地抖。

他不想吃那碗粥的,证据是徐均朔靠近时,他平伸的膝盖微微屈起,缩了一缩。但他太虚弱,徐均朔把勺子抵到他唇下,他都没有力气再躲远。

于是他半是绝望地闭眼,喉结在细净颈皮下滚了滚,将粥吞了。

徐均朔给他喂完粥,没走。他蹲在男人身边的草席子上,沉默地看他。

春日里杨柳飘絮,在旧格窗外把影儿一丝一缕地摇进来,细撒在日色泛黄的底子里,落到男人的身上脸上。徐均朔想他是知道自己没有走的,但是他紧闭着眼睛,凭徐均朔怎么瞧,也不多动弹一下。

那人长得好看,皮子白净,眉目端正又细致,身板不算单薄,腰是腰腿是腿,若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定是个很能生孩子的。徐均朔看着他,很喜欢,忍不住伸出手去,把他嘴唇下那半挂胶布的残留轻轻地往下扒。

那人任他触着,睫毛又开始一下下地抖,也不知是不是要流泪。但他到底只是闭着眼,不动弹。

徐均朔腿蹲麻了,就端着空碗起身。他摸着后脑勺讪讪了半晌,究竟也没说出什么话,默然地退了出去。 


徐均朔,是不太会讲话的。

他一生下来,爹就得痨了。娘一个女人,独自撑着家,心力交瘁,带大了娃,却没教娃说话,直到男人死后一年,娘才想起这一码事情,可徐均朔却已错过了最当牙牙学语的时候。之后再如何费心思教,他的话终究说不利索了。

山村里,家家户户本就没有什么文化。徐均朔在这其中,更贫乏得连话也讲不清楚,就像是合该被人取笑的。

徐均朔是跟着同村几个人一起去人牙子的棚屋里的。一群人在他前头叽叽喳喳,笑呵呵地指点地上的那些女人,眼里流露低猥。那些女人有些昏着,有些清醒着,如牲畜待宰般捆倒着,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双双都亮得怕人,像要滴泪,又像要滴血。

徐均朔看着那些眼睛,心里软弱地颤。他不敢看她们,闷声把脑袋压得更低。一个女人,噢,或许还是个女孩,她脑后蓬乱的马尾辫上,还坠着个塑料的小樱桃,红灿灿地刺他的眼,像枚夏夜着火的星。

徐均朔讲话讲得不好,但是能听明白话。他听见人牙子说,这一批的城里女人一个十万,乡下的一个八万。

二柱子的爹是来给二柱子挑媳妇的,听着这话就骂,前年不是这个价钱,大柱子的老婆是五万买来的,有甚么不一样?

人牙子嘬着半截卷烟,喉里带着烟痰声儿闷着笑,直摇头。今年逮的严,价也是两样讲喽。

徐均朔手里的小蛇皮袋沉甸甸,盛着现钞。他提着它,听了这话,如坐针毡似的不自在,于是换了一只手提。

他的口袋里只有五万元钱。

他说话不利索,也不好意思说,于是就默不作声跟着一群人,看着他们骂骂咧咧地将女人挑好,然后顺次走人。二柱子爹临走前想起他来,就探回身来招呼了他一声,问均朔,挑不挑了,早早回去吧。

徐均朔向二柱子爹摆摆手,示意不用管了,他们先走就行。

人牙子坐在靠墙根的小马扎上,弯弯腰把烟屁股往脚下使劲儿一按,连着火星拧碎在地上了,然后抬起头看徐均朔。

“均朔,怎么的了?”

徐均朔向他举举手里的袋子,比出五根指头,哽了一会儿后,憋出三个字儿:

“怎么办……?”

人牙子明白了。

他说,我这个价钱是没得讲的,你买不回女人了。

徐均朔听见这话,反倒是松了口气浑身一懈,几乎仿佛解脱。但紧接着人牙子又说,不过我这还有个人,不太一样,但也没什么不一样。你看看,要是觉得行,四万让给你。

于是徐均朔的心又一次坠了下来。

他跟着人牙子走进一间小屋子。屋子没灯,窗棂上渗落的月光也很暗,受了潮似的不明朗。挨墙一张窄巴巴的土炕,上头乱七八糟堆着废弃的麻絮稻草,炕沿上躺着个人。

那看上去是个男人,衣裳单薄,倒像价格不菲。他昏迷着,裤子不知怎的褪到了腿弯。徐均朔不明白。人牙子也不多说,走上前去把那人的腿往外一掰,再撩开他衬衣的下摆,示意徐均朔看。

徐均朔有点懵,他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这样直白裸露的、审视商品般地去审视一个活人的私处,他虽未见过,却打心眼里觉得不对头,觉得不该这样。

徐均朔受的教育不多,此刻觉到的不安,近似于一种原生的羞耻,这让他很难受,手脚都尴尬得隐隐发麻。但他没有法子,只能凑近些,目光从眼睑下躲躲藏藏,不自然地看过去。

只是没成想,徐均朔一眼瞟过去,就黏在了上头。

那人腿间有男人那活,可阴囊底下,却又藏有一道窄缝儿,安静秀气地紧合,柔嫩地泛着粉,那颜色与模样,如河水里新生小蚌的细软的肉舌。

徐均朔此前并没见过女人那处是什么模样,但至少他看得明白,这个人与男人是不一样的。

人牙子也斜仄着眼打量那怪异的结构,脸上显出些不分明的、不怀好意的鄙陋神色,嘴里向徐均朔慢慢讲。说这人是他们从个工地捞回来的,当时喝了酒,不知哪想不开,爬上去要跳楼,没死成,倒让他们捡了便宜。

徐均朔看着他的衣裳他的脸,孱白、气息奄奄,却又精致得毫无疏漏的好看,身上仿佛细细地流着一层光。

这种感觉他从未见过的。这是个不一般的人,不要说是在这霉湿的小屋子里,即使走在城里的街上,徐均朔想他也该是个顶出挑的。他为什么想死呢?

本来当他是男的,谁想到是这么个怪东西。一开始是想抠几个器官卖,现在这样,都找不着下家了。人牙子摇着头,浑浊眼珠冷淡淡盯着那人的脸,目光里一层漠然成习惯的残酷。

这要是没人收,真就得砸手里了。他说。

徐均朔明白他说的“砸手里”是指什么意思。

人牙子探了探手,用生粗茧的大拇指轻轻拨那两瓣唇,再使力往里按了按。那唇被迫张开了。人牙子向他展示着,自己也打量,同时作出判断。你看,不像是有病,应该能生的。

那根拇指沾着尘灰,陷进那朵干净娇嫩的花里。那花好淡好软,不堪重负,渐渐有一点晶莹的露珠儿坠住,好像泫然欲泣。

徐均朔看着花心的露珠。那朵花是可爱可怜的柔软,可在月亮下照着,想象中又该是寒冰冰的。于是他的心被扎了一扎,然后迅速绵细地颤抖了起来。

卖花的人太用力了,那花怎么经得起摧折。他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腕,张口吐出二字。

“我要。” 


徐均朔命苦,爹去得早,娘也去得早。娘半辈子煎熬着到了头,至死一身穷布衫,没留下什么东西,唯独攒给徐均朔的五万元钱,是要他在十六岁这年买个女人。

可他没有买回一个女人。

他买回了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 



  (二)

那男人的钱包、随身物件、来时的衣裳,都被徐均朔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

那个小皮夹里有张身份证。徐均朔不认得什么字,就捧去给城里读过书的大柱子嫂嫂看,想要她教自己念他的名字。

大柱子嫂嫂不大理人,一向对他却很好。她的头巾解下来了,挽在肘弯里,手指头上勾着一截红头绳,正向后脑一圈圈地盘高麻花辫,见他举了那张卡片过来,就歪歪脑袋低眼瞧着,然后张口念出他的名字来——

郑棋元。

真是好听的名字。徐均朔很喜欢,很快乐,就张嘴学舌。郑——郑——

他嘴好笨,大柱子嫂嫂笑一笑,慢慢地教他。

棋,棋。棋元——棋元。

白白净净四四方方的身份证,躺在徐均朔微粗的手掌心里,远远地看,就像枚云端吹落的鸽子羽。

这山村偶尔吹野风,混着沙子贴着地飞过来,扑簌簌地裹人裤脚。大柱子嫂嫂站在风里,目送他回家,在后头蓦地喊了他一声。

“朔!”

徐均朔回过头。

大柱子嫂嫂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说道:

“你要对他好呀,朔。”

大柱子嫂嫂刚来的那年,天天闹,天天跑,柱子爹打了她半个月,直把漂亮的女人打得水米不进,瘦得纸人一样。但大柱子对她很好,看不得他爹下手打她,那一年红着眼睛抄起一条扁担,在街口的大柳树下把他爹提藤鞭的胳膊抡折了。

大柱子嫂嫂捂着被扇了耳光的脸,跪在尘埃里哭。大柱子丢了扁担跑去看她的脸。大柱子嫂嫂被他拉住手,这一次却没有再歇斯底里地尖叫了。

柱子爹的胳膊看了赤脚医生,医好了,阴天下雨还会痛。而大柱子分了家出来,大柱子嫂嫂在那之后也安静了很多。她眼里的某种光芒不见了,但又微微地升起一簇新的光芒。她变得沉默温和,没再跑过。

人们说她认命了,想通了。而大柱子嫂嫂对徐均朔说,她其实早知道已经没办法走,本来想过死,但那天觉得,留在这儿,总也有些值得。

大柱子嫂嫂说,她在不幸的人里,应该是算得上太幸运了。

“听见没?你要对他好呀。”

徐均朔望着她,黑眼珠里沙黄色的山风裹着她的红头巾飘荡。

他点点头。


 回到家,徐均朔就去那间屋子里看郑棋元。

郑棋元不那么虚弱了,只是眼睛幽黑而少神采,又是好几天地没有见阳光,恹恹的,像快枯萎的白花。

他到了这儿以来,徐均朔就从未听过他说话,唯一听过的话是来时路上那几句神志不清的嘟哝。自打他醒过来,就阴沉地缄默,连句救命都未喊出过,就好像是认定到了这里都是假的。他像鸟儿,已经从那幢高楼上坠地死去。

他不讲话,徐均朔更是根本不敢讲话。他羞于现出自己的笨口拙舌,于是只是瞧着郑棋元,讷讷地不言语。

郑棋元坐在那里捆着,扭着头没有看徐均朔。他脸色很差,虚白里隐隐的发阴、透明,如冷水浸着的糯米年糕。徐均朔看了一会,就走近了,弯下腰去够他反绑身后的双臂。

徐均朔一双手是干活的,很麻利,窸窸窣窣几下就抽松了那两个活结,把麻绳一圈圈地解开了,松开郑棋元的手臂。

郑棋元这才抬起头来,定睛看了他一眼。徐均朔弯着腰对上他视线,只被瞧了一眼,脸上就生出些窘迫的红晕。

他伸了伸手,似乎想抓住郑棋元烙下绳痕的一条胳膊,只是还没碰到,就又怯场似的收回来。徐均朔犹豫了片刻,直起身来,反回去把这间屋门拉敞开了,然后再转头看郑棋元。

这是个晴天。临近傍晚的天光微微透出一点黄晕,顺着山丘上清凉的风儿游来,安静地沉进这间小小的土屋,然后挂上徐均朔半边侧着的肩头,像一只小心翼翼栖着的迎春色的雏鸟。

空气从外间涌入,风吹在郑棋元脸上。那风干燥却新鲜,风里有微涩而宽厚的沙土气息,想来是泛着金色。

这男孩是想要他出去走走。

从欲死却未死的那一夜起,他已经许久地没有站起来过,起身时一阵险暗的晕眩让他以为自己将要昏下去,但这些天男孩一顿不落地给他吃饭,最初的虚亏已经补回。他的身子晃了几下,便站住了。

郑棋元沉默地被男孩引着,迈过这间屋子的老木门槛,走进了季春的山风里去。

出门时那男孩将他让到了前头去。屋外原来是个小院子。很安静,晒得进太阳,靠墙根架了一小片木篱,爬着些绿葱葱的藤子。院墙下的老南瓜码成及膝高,上头挂着蓑衣、鹤嘴锄、竹簸箕。郑棋元的目光落上院角落一架板车,又惨然地挪开。

他抬头去看头顶格着的晴天。麻雀在院外老树梢上啼了脆软的一声,然后像个棕色小点般从那碧蓝色中间飞快地划过去。郑棋元没有什么波动地低下头,摸了摸手臂上绳索捆的印子。

这个时候郑棋元意识到自己并没想过逃。

拐卖人口这件事,无论在报道还是相关艺术作品里,当事人总是万劫不复如陷蛇鼠穴;可郑棋元到了这个境地,却并没体会任何的体肤之苦,而是反常被温和地对待。迟迟未到的野蛮与暴行,让他意识中那警笛始终断电似的未响。

而且他想,大概也是选择过自杀的人都会有类似的状态,看人间一如无色,到了哪里都没有两样。

郑棋元回头去看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人。那少年正在他身后不远的门边靠着,脸庞黑黑的,目光清亮,一直望着这边,见他回过头,就有些不自在地把手背到了身后,再抿起嘴唇,很快地笑一下。

很年轻,很拘谨,也似乎是善良的。他明明是如牲口一般出售,可被这买主对待的方式,反却有些小心翼翼。

他本该是共犯,可却单纯得根本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危险。

郑棋元沉默了这许多天,看了他一会,不由得想要跟他说句话。那男孩子很温和,是可以交流的模样。他太久没讲话,嗓子涩得糊住了,于是他清了嗓子,才斟酌着再待开口。

院门半开着的。这时候几个小子从门口追打着过去,扭头又望进来。他们几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徐均朔,喊叫起来。

“哑巴,哑巴!你娶老婆啦!”

郑棋元看向他们,愣了会儿,又目光奇异地去看徐均朔。徐均朔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响,走过去掩了门板。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笑着跑远了。

徐均朔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又伸手把门闩扳下来。其实他不用这么做,村子里的人都好,没有谁会来闯他的家,他从来也不闩门。只是他的手不知道该摸些什么好,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徐均朔的心,好酸楚地拗成一个结。

他想他不是哑巴啊。他要和郑棋元讲话的,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哑巴。可是他说起话来又那么笨拙,怎么能让郑棋元不嫌他?

徐均朔涨红着脸,慢慢转过身来,手又背回了身后。方才手掌在门闩的老木头上扎了一根刺,痛蛰着掌心,他握着拳一下下抠它,想要抠出来,却把它在肉里越抠越深,又被郑棋元看着,难为情得几乎要落泪。

他张开嘴欲要发声,顿了又顿,才滞缓地说出几个竭力未卡壳的字,声音里几乎带上焦灼的哭腔。

“我不是……我会,会的。”

郑棋元听明白了。他能说话,却不会说话。

他的声带没问题,只不过像是不那么会使用唇舌,也是很努力才簇出几个声调来,其实他原本说话的调子是单薄没起伏的,很像一两岁孩子发出的那种啊啊的平音。

一点暮色随着炊烟四起,揉进鸟儿的翼羽,再融进飘摇的云影。天不早了,风在这时也冷下来一些。郑棋元看着那孩子站在原地,窘迫得低着头不敢看他。

郑棋元原本想问的是什么,在开口之前其实他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或许他想问这是什么地方?或许是想冲着自己辨认到的那份善良,提议一起去上诉揭发那人贩子,他的钱也拿得回来?

可是郑棋元最终没有问他这些。他看了徐均朔半晌,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顾及了那孩子不伶俐的口齿,旁的问题想他也难作答,只一个名字,总该讲的清楚。只是这问题却是了解性的,无意之中像是赋予了某种可能性。

徐均朔抬头来看他。郑棋元如今充其量不过是个半活着的空壳,脸上实在攒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望着徐均朔,微微点点头。

男孩眼里有热度的黑色闪了一闪。他张口迟疑了一下,然后发声,念起自己的名字来确实尚算字正腔圆。

“……徐均朔。”

居然是个蛮好听的名字,带上咬字间质朴而青稚的一点口音,竟有那么几分朗月清风。于是郑棋元说好,我记住了。

徐均朔感到意外的快乐,于是看着郑棋元咧唇笑出来。他的身体与心情一起放松了,走到墙根下,抱起一个橘绿交错的小南瓜朝他举了举,抬起一只手,指指邻墙人家屋顶上袅袅升炊的烟囱,再小心地看郑棋元。

郑棋元明白他的意思,这般的交流倒有些新奇。他点点头。

炊烟飘荡。一枚晚星淡白地挂到了黄昏的天边上。   



(三)

徐均朔不知道这村庄买来第一个女人是在什么时候。他只听他娘说过,村里最初买女人,实在是不得已的境况。

他们这个村庄,穷是一则,最主要的还是偏僻,要与外村通个信都是七八天方见回音,没有姑娘肯嫁进离娘家这样远的地方,于是人丁始终也不旺。人牙子来的那一年,村里不过十几口人家,而年轻姑娘竟然一个也不见。

大伙虽穷,却并非未开化,都知道把活人当畜牲买卖不好。可又能怎样呢?再熬上几代,莫非断子绝孙么?

郑棋元看他的眼神他明白,七分悯惜三分惧恶,那是在看一个懵懂的杀人者。但若非真的无妻可娶,他们这些人又何必砸上多年积蓄,就为了去那匪窝里走一遭呢?

其实他们村里大多是朴实善良的人,动辄打骂女人的多在老一辈,年轻小伙子娶来了姑娘总是好好对待的。只是买来的女孩子们都有原本美满的人生,怎么接受得了被掳进这等穷苦的乡野来与世隔绝?徐均朔知道那些女人刚来的头一年是什么样。先是千方百计逃跑,发现跑不出这山,便发疯、寻死觅活。大柱子嫂嫂曾经就是那样子。

所以徐均朔起初时,是真的有些害怕。他怕郑棋元学了那样,出个三长两短,再也没有回头路。

可郑棋元却很安静。他像是什么都明白,又像是根本什么都不打算知道。他未曾有过任何的挣扎求救,似乎什么都不必徐均朔多说。他从没跑过,他在屋里坐着,或者在院子里站着,行动饮食都正常,只是眼里仍幽黑而少光,像养在暗房里的孱弱的白花。

徐均朔至今没有碰过他的身子。其实同买妻回来的任何人一样,徐均朔把郑棋元带回家,本质目的是为传宗接代。但郑棋元这个人很不一样,徐均朔看着他是喜欢的,可是他看郑棋元就如看寺庙里金身的佛,怕要冒犯般地不敢伸手去触。

而且——他才十六岁,他没觉得自己有那样着急在这个年纪做爹。于是徐均朔把郑棋元娶回家里来,就好像把天上的仙娶进人间,只沉默而喜欢地远远地望,每日里香火相奉,偶尔被眷顾地瞧一瞧,便足够半日里雀跃欢欣。

自那日郑棋元开口问来他的名字,徐均朔便期望郑棋元多说一些话。他的声音多好听,柔柔的清醇的,缠在耳畔如夏末里芦荻挥洒的细软丝花。可郑棋元只是安静着,没有生气地坐着走着,话很少,正眼瞧什么东西也很少。

徐均朔觉得他定是病了,是心病。徐均朔对他无休无止地好,一股脑把能捧的都捧上去,希望治他的病,可郑棋元却总是单薄而茫然,晃在傍晚的家里院子里,像过年时支在灯幕上的皮影。

徐均朔想,总该有个办法。

山中春夏来得慢,但天气也渐渐越发暖。徐均朔回来的这天夜里,院子墙角杂生的细草里已经有只新生的夏虫儿开了叫。

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郑棋元那间屋的窗上,里头黑漆漆的。那屋里其实有一盏灯,只是郑棋元从来不点。他一个人待着不做什么事,似乎也并不在意有没有光,于是白天黑天都一个样。

徐均朔看着那透黑的窗,便泛了些愁起来。他走到院角去搁他的锄头。那丛草里躲着的虫儿被脚步惊了,便哽住似的停了一息。

徐均朔心里一动,站住了,捧着锄头,动作暂且滞住。过了片刻,那尖幽伶仃的磨翅声又细细地鸣起来。是金铃子。

他起了个念头。 


郑棋元在窗外一声物体坠地的响动里醒过来。

他闭眼时天色夜下来还没有多久。郑棋元从前不会这样早睡,现在也不困,不过是靠在炕沿上盹了一会儿。

那落地的仿佛是个竹筐子,轻盈而有分量地啪嚓一响。郑棋元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遭了窃贼。虽然也曾见过多次徐均朔不闩门就出去,他都市人敏感的疑心始终令他存几分防范。

郑棋元在炕上谨慎地撑直身子,然后警惕抬眼朝窗外看去。

此时月上中天,朦胧白光把一厝小院子照得纤毫毕现。院里确实有个人影,正在墙角猫着,时而一跳一扑,举止古怪的很。

他像是在捉什么东西,弓着身子脚下攒力望前又一扑,这次似是扑着了。郑棋元细看,那一身褂子分明是徐均朔白日里穿出去的那身,再见那人一抬头对上视线,果然是虎头虎脑的少年。

徐均朔看见郑棋元贴在窗口的脸,一下就笑了。他两只手掌曲拢着,紧紧地扣在一起,额上晶亮地淌落两滴汗,便歪过头去举着两手拿袖口笨拙地擦,然后起身向屋里来。

郑棋元看着他从房门进来,缓缓探只手去把灯拉亮了。徐均朔望着他的脸上笑融融,牙齿白生生的带尖儿。他把团在一处的双手送到郑棋元面前,向他抬抬下巴,几分得意似的开口。

“你看,你看看。”

郑棋元看了他几秒,才把脸凑近。徐均朔的手指倒不难看,只是关节微粗带茧,此时双手合拢一处,待他靠近来了,便张开一条小小的缝。

郑棋元借灯光眯缝起眼,望了进去。他看清了他掌心里面,原来是伏着只小小的金黄的虫,体型尖窄轻巧如闪亮金锭,翼羽轻盈光洁如蓑,触须微微地摆动,倒颇有些可爱。有什么特别的呢?

那虫儿仿佛听得见他心里想什么话,下一秒便有了动作。它金灿灿的背上两片翅抖了一抖,相叠起来,细细磨窣发出幽鸣。这新生的夏虫尚有极蓊盛的生命,小小的眼珠黑亮,栖在少年掌心如一颗浅金星子,叫声在小屋子里清亮悦耳仿佛悠远小钟。

郑棋元在北方长大,所见的鸣虫不外乎蟋蟀蝈蝈,外形大多褐灰棕黄有如蒙尘,从未见过这样俊俏的金色小虫。他有些喜欢,盯着它奏鸣模样,不由得开口问:

“这是什么?”

徐均朔应声,一个名词说出口倒算利索:“金铃子。”

郑棋元从炕边靠墙的橱上拿来一个火柴盒,徐均朔把它小心地送了进去暂且装好。他似乎也很开心,望着郑棋元傻乐,竭尽全力绘声绘色地讲:

“我,用竹子、绑一个……放进去,夏天、秋天,叫,一直陪你……”

他的话说得真的很不好。但是郑棋元听懂了。

夏天,还有秋天吗。

它会有秋天吗?

郑棋元抿了唇,微微掀起的弧度似乎是笑,只是在灯光下一瞬就不见。

“好呀。”

徐均朔还没待看分明他那表情是否是这些天来第一个笑脸,郑棋元又开口。这次他说:

“明天,我教你说话,好不好?”

徐均朔瞪大了眼睛,黑白分明亮灼灼难以置信地看郑棋元。金铃子在火柴盒里细细切切一声声地轻鸣,像他此时的心跳似的。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好——”  



(四)

郑棋元说到做到。第二天徐均朔从地里回来时,他已经在院子里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坐好,安静地等他。

徐均朔打水洗了把脸,就拖来个小马扎到他身边坐好。他坐的那小马扎比郑棋元矮上一截,双手规规矩矩摆在了膝头,圆圆眼仁乌黑地跟着郑棋元转,十足像个小学生。

郑棋元不知道他说话的障碍是在哪出的问题,于是打算先教他发一遍声母。村子里教孩子说话从来是字词起步,这样的基础系统闻所未闻。徐均朔神色有些不解,但是乖乖跟读:

“啊——屋——”

徐均朔的发声器官没有任何毛病。郑棋元很快意识到他非常可能是没有在最佳学语期被好好教过,才落下不可挽回的障碍。错过学语期确实影响很大,但总比残疾要好。郑棋元想他应该还是可以被矫正和提升的,再不济也能比现在利索很多。

他把这情况告知徐均朔,徐均朔惊喜交加地蹦起来,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又蹲回来,仰望着郑棋元快乐地笑。 


从那之后,徐均朔真的开始跟着郑棋元学说话了。

村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啼笑皆非,说道是徐家哑巴小子花大钱给自己抬回了个教书先生,又耐不住好奇纷纷跑来看热闹,见到漂亮的男人坐在院子里,就都惊讶地小声切察。

“男媳妇呀。”

“能生的吧。”

“太瘦了点,不像能生。”

徐均朔怕郑棋元听见心里在意,就站在家门口挥手撵着大伙,被几个大婶点着脑门子怪,又点头哈腰地赔笑。郑棋元看着他那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其实他看得出来,村里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并无恶意,那些交头接耳也只是纯粹新奇的议论,心地并不坏的。只是郑棋元此时已经很难受到什么触动,坐在院里,装金铃子的小竹篾扎的匣搁在脚边上,该面无表情还是面无表情。

徐均朔看他喜欢那小虫,编个小容具可谓想尽了花样,地里没活就整天拿着竹篾琢磨,几天下来小笼子小匣子小球小钟地花里胡哨扎出一堆,郑棋元一个礼拜每天换一个都不带重样,确实是大大地用了心。

郑棋元其实也觉得奇怪。他身体的异状他清楚,徐均朔买他来家为了什么他也心知肚明,可这孩子偏就真把他当菩萨一样供了起来,若是不想来路,郑棋元坐在这院子里只觉自己是志愿支了次教。

徐均朔并没受过教育,山野里长大,目光举止却并不见分毫颛蒙,见鸟是歌见蝶是舞,见只金铃子便成了能捧给郑棋元的新的欣喜,抱来丰熟瓜果的姿态珍惜得如见灵魂,像有天然一段敏感的柔软盘生心头。

明明说不出利索的话,徐均朔却毋庸置疑是极有灵性的孩子。郑棋元看着他,经常会放松到忘记心里一些念头,但只是忘掉一瞬,便又爬回来,蚕蛾一般颠倒地攀在神经上缠他不休。

徐均朔终于把院门口聚集的人们送走,手里拎了个筐子走回来。

那筐里装的是土鸡蛋,大柱子嫂嫂送来的。赤脚医生前几日摸出脉来,说她有了身子,大柱子就不再许她到处走着被风吹,她这次是偷着来的,挎着筐子站在院门口,仔仔细细张望里头的人。

徐均朔看到大柱子嫂嫂很开心,问她好。大柱子嫂嫂收回目光来,瞧了一眼徐均朔,秀气的黑眉皱着,细声说道:

“他好瘦呀。”

——好像是埋怨他呢。可是郑棋元心里有事,吃不胖的,徐均朔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被大柱子嫂嫂瞪了,也只能犯难地摸着后脑勺,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大柱子嫂嫂看他这样子心里也有数,也没准备怪他,就只叹了口气,然后把臂上挎的竹筐子推到徐均朔怀里。

“这是柱子给我屯的,那么多我哪里吃的完。你做着给他吃,补身体。”

徐均朔看那筐鸡蛋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哪里好意思要,然而大柱子嫂嫂又瞪他:

“别不听我话。”

好嘛,补身体。徐均朔蹲下来,把那筐鸡蛋放到郑棋元面前,拍拍筐沿。郑棋元的眼神本来微微地飘在一朵云彩上,垂下来看见了那筐子,有些讶异似的,俯身捞起一个蛋瞧一瞧,问他:

“人家送的吗?”

徐均朔点头很快,还迅速补充:“送你的!”

郑棋元眼里落下一点悄然的光。他把眼神挪开去,似是而非地反问一句,声音很低,又像喃喃自语:“送我?……”

院子安静下来。午后的春光晒着南瓜和爬藤,门口没了人,只剩下风,慢慢地凉幽幽地荡过去。金铃子栖在匣子里,悠游地偶尔发出一声银子般透亮的轻鸣。

徐均朔一直想问他一句话,拿捏不好时机一直没有问,现在觉得应该是个好时间,就拧着粗粗的眉努力咬准字眼,问出了口:

“你先,为什么,跳、跳……”

郑棋元转回眼来,专注地看了他一会。

“跳楼?”

徐均朔总觉得这话题有些禁忌,谨慎地点头。

郑棋元垂着眼,睫帘软融融堆着细碎的太阳光。薄淡的唇线朝下牵坠着,说话的语气却似乎是刚刚露了个笑。

“说详细了你可能不知道……绝望你明白是什么吗?”

绝望是会让人觉得一切柔软和温存都是假的的东西。

徐均朔望着他看,目不转睛。郑棋元说完本欲把目光转开的,却被徐均朔盯得被迫又挪了回来。徐均朔的一双瞳仁好亮,目线如年幼的兽,稚气浑圆而明锐,看着他的时候,就认真得仿佛是窥探洞穴外啼啭的雀。

他腾的站起来,眉头紧锁,好像有点着急,憋了半晌出来的话还是说不伶俐。

“不能,绝、绝——望。”

这一句极其磕巴且无说服力,徐均朔说出口来了更加着急,把自己急得抓耳挠腮。他开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郑棋元托着腮有点奇怪地看他。

徐均朔最终停在了那几架杆篱前头。他仰头望着,伸手捞起来一枝打着卷儿的藤梢。那蔓漂亮的藤子被他擎在手里,青翠欲滴地卷曲着在风里摇摆,映着柔亮的春光,俨然是属于新生的光彩耀人。

徐均朔又憋了半刻,方吐出几个字来。慢吞吞的带轻柔雨水气的口音,微抬着声调断断续续地说给郑棋元听。

“春天呀……都发芽啦。”

金铃子悠悠地叫着。声息清健,仿佛还叫得上下一个秋天,又一个秋天。

郑棋元低下头,仿佛听进去,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徐均朔出口的话,似乎只是融进了他耳边轻暖的风声,留下一点火种似的温度,就又吹散在阳光里。  



(五)

入夏之后,郑棋元越发恹恹的。

他一直就没什么好精神,如今更是一整日里的口都不愿开;本来吃饭就不多,现下每顿更是几口菜几口凉粥就完事,猫食似的那么吃。炕上铺着竹席了,可郑棋元还是一点都睡不好。徐均朔不和他睡在一起,但是每天晚上都要陪他到半夜,直到瞧见郑棋元好歹有些困意才悄悄走掉。

这么几个月过去,郑棋元的疏远时暖时热,却始终没让徐均朔真正走近。他心里装着什么,徐均朔一如既往地不明白,也一如既往地不敢冒犯他,但却忍不住悄悄地想,他若是怀了身子,是不是也就大概是这样子呢?

徐均朔这样想着,有一点希冀和快乐。但郑棋元仍然吃不好睡不着。

徐均朔拿着给金铃子新做的竹篾小房子摆到他枕边。徐均朔举着手里从货郎背篓中选的薄荷紫苏香包系到他床头上。徐均朔借来三婶家新下生的小花狗崽子抱着给他瞧。

徐均朔爬上爬下,最后趴在炕沿上,说我明天给你摘杜鹃花好不好?郑棋元晃着蒲扇,摇摇头就把脸别了过去。

徐均朔又犯了难。他忍不住去勾郑棋元的手,问:“你想要什么呀?”

他每天都练,现在说起话来已经好了很多。郑棋元看着男孩勾过来的小手指,干干净净,软乎乎地蹭他。

于是郑棋元想徐均朔好干净好快活。自己心里那点残破的坏事,怎么能给徐均朔知道。

于是郑棋元没有讲话,只是对徐均朔笑了笑,眼里蒙着一点湿漉漉的柔光。

徐均朔看着郑棋元的眼睛,感觉像看到昨夜挂在他窗沿外的翠蓝的星星。

于是徐均朔这天傍晚洗完碗,捞起郑棋元的手,说:“我带你看星星。”


 郑棋元倒是出奇地并没拒绝他。只是徐均朔带着郑棋元出来走了没半里地就后悔了。夏夜里蚊子很大,他一个山里人皮糙肉厚的被叮一叮倒是无所谓,郑棋元那一身白净皮子哪里经得住?好端端的漂亮的人,落一身蚊子疤十天半月消不下去,那造的是多大的孽?

他听着蚊子嗡嗡嗡地飞,惭愧得简直不知怎么好,只能扭着头慌里慌张看郑棋元。然而郑棋元却没什么反应,轻轻晃着蒲扇驱赶蚊虫,甚至还带着点笑意,见他看过来,就摆摆手:“没事,没事的。”

只是徐均朔心里还是过不去,只能快快地迈步走,赶向他要去的地方。

所幸这夏夜倒并不炎热,星夜银河在头顶如水色铺张,清风阵阵拂面,掀起远方山林的绿叶在夜色中起伏的涛声。路边草丛间虫鸣阵阵不歇,金铃子提在徐均朔手里,迅速加入了同类的和声里去。

徐均朔要带郑棋元去的,是他自己家的西瓜田。

是不大不小的一片田,翠叶藤蔓四伏下掩映着大大小小的绿皮西瓜。这块田周边没有树木,十分空旷,能够无遮无拦地望见一整穹的星空,而且正靠着所有田地正中的那条大道,一到夜里风就吹的很好。徐均朔觉得郑棋元应该会喜欢这里。

他小心地扶着郑棋元的手,带他下到田埂,然后并排坐上去。头顶清朗星月降下柔软光幕直铺四野,温润夜风穿林越谷浩瀚扑来,卷着植物青绿的生气充溢鼻息。金铃子的笼子被搁在一丛草中,立刻开始喜悦地清鸣。

不论脚踝上稀稀疏疏落了一层的蚊子鼓包,郑棋元确实喜欢这里。年轻人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盘腿坐着,倾着身子去摸田埂下头西瓜擎盘的阔叶。除了风声和虫鸣什么都听不到,除了星光月光没有别的光。

这些日子以来,这或许是他最放松的一天。

徐均朔突然开口,问他:“要吃瓜吗?”

郑棋元懵然扭头看他,张了张口,一声疑惑的“啊?”还卡在嗓子眼,徐均朔就已经不要等他的回答,精力十足地跳起来,踩着敞口布鞋就跃下了田埂。他蹲在一片瓜藤中,埋头挑来拣去,最终选中一个,拍了两声清脆悦耳,满意地扯断了瓜蒂。

瓜棚离他们不远,徐均朔抱着瓜爬上田埂放下,再跑着迅速一个来回,拿来一把西瓜刀。

刚脱离茎杆和土地的果实还是鲜活的,瓜瓤内还泛着些宝贵的温热。鲜红的瓜肉已在瓤籽间挂上浓郁甜沙。郑棋元咬了一口甜汁满嘴,奇道:

“我以前很少买到这么好的西瓜。”

徐均朔端着块瓜没着急吃,而是歪着头看郑棋元。淡红甜蜜的瓜汁挂在郑棋元很薄的下唇,一双眼睛低着望着那一片红艳如玉面似的瓜瓤,眉梢眼角有罕见的舒畅。

“高兴一点,有没有?”徐均朔问他。

郑棋元抬起头看徐均朔。

他该怎么回答呢?

金铃子的幽远的奏鸣停滞了一刹那。郑棋元想,它或许还有一个秋天。

西瓜的甜香四散,徐均朔的眼睛盛着天上的星斗,看得郑棋元心里淡淡地一颤。

他朝他微微一笑。

“有啊。”  



(六)

郑棋元偶尔也做一些活了。

有时候他扫扫院子,有时候修修藤枝,有时候他坐在屋子里,给金铃子削一片嫩红的毛桃肉。徐均朔仍看不到他眼里的光,但那朵白花像是搬出暗房,晒到了一些太阳,孱弱委顿的花叶微微地舒张了。这让他放心了一些。

只是郑棋元又开始少与徐均朔说话了。

徐均朔也没有太在意,毕竟郑棋元一直也是这样的,时而笑一笑,时而不言语。他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也要好好地给他们两个摆桌酒,请些村里人来,就当是正经娶他。

徐均朔是喜欢郑棋元的,而且过了今年冬,他就要满十七了,该是有担当的年纪了。他心想着,郑棋元若是喜欢小孩,那他们就要早一点,若是没那么喜欢,那自己也不着急。日子总还长呢。

盛暑已然要过去,郑棋元不说话,望着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温柔,偶尔瞧见还带了几分湿润,像哭过,眼圈却又不红。

郑棋元用铅笔抄了好几页的生词给他,标拼音又写释义,仔细地不得了。

郑棋元给他做了几次饭,第一次的酱油放多了,不算很好吃,但是徐均朔硬是吃了两大碗米饭下肚。

郑棋元后来有一天被他牵着,去看三婶家能跑能跳了的那些小花狗。徐均朔弯下腰刚把一只小狗娃捞起来,郑棋元就侧过身,在他脸颊吻了一下。

徐均朔想他一定是也明白自己的心意,心头的期望越发熠熠生光。

山外收瓜的货车开来了,大家地里的西瓜也将要割上来了。这段时间徐均朔尤其的忙,但他一想到拿到今年卖瓜的钱,或许能给郑棋元找路子买几身好看的衣裳,他就又有了干劲。徐均朔托那个开货车收瓜的给他拨电话去了城里,问清门路地方,他日后就好慢慢托人去给郑棋元买衣裳。

中午头,大柱子嫂嫂来给大柱子送饭了。她等着把饭屉子拿回去,就扶着腰身坐到了徐均朔身边。她的肚子这时轮廓已经很明显,在红衫子下撑起一轮月。

她问徐均朔:“他最近怎么样呀?”

徐均朔笑起来,就和她说起最近的郑棋元。他说话现在已经相当不错了,甚至有些伶俐。他说想摆酒,隔年问问他的意思,也想抱个娃娃了。大柱子嫂嫂被他逗笑,说,那这几天我去陪陪他。

那再好不过了。徐均朔这些日子最牵挂的就是他陪不了郑棋元,怕他在家闷着无聊了,心情再差了,晚上饭再像先前一样不好好吃。他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那样身体扛不住。

大柱子嫂嫂走了。

徐均朔又和收瓜的聊了一会。那人有亲戚在城里干服装,聊到后头便问徐均朔要起了郑棋元的尺寸。徐均朔哪里知道,于是说明天给他抄过来,然后他下了地。

今天的日头很足,烤得土地微微烫辣。徐均朔抄起刀割西瓜藤子,心想着该怎么和不与他说话了的郑棋元问尺寸?

他有那么点儿发愁,但是又知道只要见到郑棋元,就总有办法。

这时远方起了一阵微微的嘈杂。徐均朔直起身来,在烈日下望过去,一个红色的身影正撑着腰身急急地迈着步,在田埂上踽踽独行;望见了他,便又把步子焦急地放快几分。大柱子看清了,迅速从田里上去,迎着那身影冲去要扶。

大柱子嫂嫂走急了,气喘吁吁,远远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

“朔!朔呀——!你老婆上吊了!”

身边顿时炸开一阵嗡嗡的焦急的人声。徐均朔懵了一瞬,下意识撇了刀子冲上田埂,撒开胳膊向家里飞跑。


 毒辣日头下面,他家那个院子一片死寂。一群帮忙的人跟在徐均朔身后,急匆匆冲进院门来。

徐均朔跑得又快又急,明明好像气都来不及喘,身上却遭了冰浸似的发起寒颤。刚进门还隔着个院子,他就已经瞟见了那扇窗玻璃里头,悬在屋里的那个人。

屋门是从里面栓上的,大柱子嫂嫂一定是推不开。徐均朔急红了眼,几个年长些的男人抢在他身前,合起力来一下下撞,又重又急,没几下撞碎了那陈旧的门栓子。

徐均朔夺门而入,被那地上的板凳绊了一下,然后迅速搂着郑棋元的腰把他从梁上往下放,然后手忙脚乱地抱着人探他鼻息。徐均朔一见郑棋元脖子上那绳索印勒得都青紫了,心都凉了半截,所幸伸手一探还有一口微弱的气。

徐均朔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他想他怎么就是个笨蛋?他怎么就想不明白郑棋元一直没忘的是死?他怎么就能把郑棋元一天天地一个人放在家里待着、而他还好好地想着要摆酒生娃娃?

他坐在那哭懵了神。身后的人看着十六岁的小子六神无主比他还焦心,推着他的肩膀高声提醒:

“掐人中!掐人中!”

徐均朔如梦初醒,连忙伸手照做。所幸郑棋元还有意识,狠掐了几下便呛着喘回一口气,醒转过来。

郑棋元一睁眼,昏花视线里就望见徐均朔的脸。徐均朔见他醒了,才终于紧抱着他的身子,哭出声来,喊他的名字:

“郑……郑,棋元、棋元……”

郑棋元教他说话教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教他念过自己的名字。这是徐均朔还不很会说话的时候,和大柱子嫂嫂学着念的名字,如今颤抖着含在哭嗓里叫了出来,依然像是几个月前那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棋元,棋元……”

郑棋元听着徐均朔哭,把他的名字噙在泪里一遍遍喊。他刚活回来的的脑子浑浑噩噩,想不清楚徐均朔是从哪里得来了他的名字,但这或许是几个月、又或许是近几年来,第一次有谁这样痛得刻骨铭心地喊他的名字。

“棋元,你留下来,好不好,好不好……”

郑棋元的喉咙充了血,嘶哑得发不出声音。他只是喉头微微一动,眼眶泛起一阵柔软春桃似的红。

然后他抬起手,去摸到那孩子淌满了泪的脸,用指腹轻轻蹭过他湿漉漉的睫毛。

 


(〇)

郑棋元坐在炕沿上,低头照镜子。

咽喉那一道红淤还烙在上头。大柱子媳妇找了好几个偏方教他用,那痕迹褪除得已算是很快了。她再过一个月也要临盆了,提了好几次要让孩子认郑棋元做干爸;郑棋元笑着说,先还你的鸡蛋才是要紧事。

镜子边缘贴了两枚红色的花纸,也是徐均朔从货郎挑子买来的,一枚是喜鹊,一枚是牡丹。郑棋元嫌了两次俗,可还是被徐均朔固执己见地贴到了镜子上。

好意头呢。他说。

小孩好认真。郑棋元就逗他,你连好意头都会说了?

徐均朔说,我还可以写我们两个的名字了,我可以拿红纸给大柱子嫂嫂让她剪窗花,我们到时候贴到床头上。

郑棋元半晌无话可说,摇摇头道,你大柱子嫂嫂就是你的工具人。

徐均朔一头雾水:什么人?

郑棋元乐不可支。

郑棋元自打上了一回吊,身体一直不算好,他们的酒宴就定到了来年开春。徐均朔偶尔抱着他在炕上扭搭着蹭,都通红着个脸,不改以往总是心虚得很,被郑棋元稍微瞄一眼就不敢轻举妄动。

小孩也要十七了呀。

徐均朔还支支吾吾地问过他另一个问题。他问,你不想家吗?

郑棋元想自己都跳过一回楼又上过一回吊了,这孩子怎么就还是不明白?然而也只能耐心,他对徐均朔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我以前没有家。

话说到这里,徐均朔就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了。于是他咧着嘴一顿傻乐,窝在郑棋元肩膀里快乐地啃了他一口。

以前只知道他爱害羞,现在才知道这孩子是当真爱咬人,一口犬牙带尖,下口一没轻重就留个印子。郑棋元身上爱落疤,夏天那一腿蚊子包到现在还看得出来位置,每被徐均朔一啃都如好肉遭了狼,气归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炕洞的火烧的很热。郑棋元搁下镜子,把身子蜷回了棉被窝里,打算睡上一觉,慢慢等徐均朔回来。

徐均朔是去窖里翻苹果去了。秋天便说,冬天里没有金铃子吃的果子,于是早早地就屯了下来。

说来也奇。那春末里捉来的金铃子,叫到了这个结霜的深秋,仍未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