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与黑》——天才的攀爬与陨落
献给幸福的少数人。
作为全书总目录下的题词,初见无疑会想,这与主人公于连有何联系,“幸福的少数人”又是否意有所指?再读《红与黑》,在波旁王朝复辟、拿破仑帝国覆灭的历史背景下,于连·索莱尔——一个企图将才华与野心加以糅合,在上流社会努力攀爬的平民形象在眼前更加鲜明通透。
作为心理小说开创者司汤达的重要代表作,它有着作者分析心理化的特点。于连的灵魂通过感知、记忆、联想、情感等心理活动直接呈现,一层一层以情节推动的方式剥落在读者眼前。作者用近乎随便的口气在讲故事,然而故事的一点点细枝末节便能在读者眼前循环往复泛起波浪,有着不同的解读剖析,这部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
献给幸福的少数人。
作为全书总目录下的题词,初见无疑会想,这与主人公于连有何联系,“幸福的少数人”又是否意有所指?再读《红与黑》,在波旁王朝复辟、拿破仑帝国覆灭的历史背景下,于连·索莱尔——一个企图将才华与野心加以糅合,在上流社会努力攀爬的平民形象在眼前更加鲜明通透。
作为心理小说开创者司汤达的重要代表作,它有着作者分析心理化的特点。于连的灵魂通过感知、记忆、联想、情感等心理活动直接呈现,一层一层以情节推动的方式剥落在读者眼前。作者用近乎随便的口气在讲故事,然而故事的一点点细枝末节便能在读者眼前循环往复泛起波浪,有着不同的解读剖析,这部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巨著被称为西方《红楼梦》名副其实。
上卷 严酷的真实
“小说是人们沿路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这是上卷第十三章的题词。于连就是了特定时代下一类人的典型代表。他是汝拉山区的一介平民,出身卑贱却有幸受到良好的教育,怀揣对拿破仑的激情,他最爱的《圣赫勒拿岛回忆录》让他的灵魂可以历经千锤百炼而不衰,敢于厕身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之中。
他只是一个孩子,却在严酷的真实面前假装着老成持重,谨遵慎重、谦卑之教诲。他是盘旋在山岩上的猛禽,毛羽傲视人间,啸叫翻腾起无穷的力量,与孤独为伍。“这曾经是拿破仑的命运,有一天这也将是他的命运吗?”
波拿巴可以用剑来征服世界,那他用知识也可以征服世界。他要做出红与黑的选择,是选择对军旅生涯的一腔热血还是披上教士的黑袍?是继承法国大革命期间的血汗还是向封建王朝下肆虐横行的教会力量屈服?十四岁时他目睹本堂神甫在与治安法官的战斗中取得胜利,下定决心要当教士。他将对拿破仑的崇敬与对宗教彻彻底底的怀疑轻蔑埋藏至深,开始埋头学习神学。
羞怯的孩子似的面容,逐渐挂上了冷酷的眉眼,他的内心被仇恨与厌恶填满,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情感。他是上流社会所不容纳的弃儿,又是上帝的宠儿,给了他机敏聪慧的头脑,却又将真情天性的区域压抑、封锁,他没有幸福感,只有挥之不去的患得患失。
他曾是维里埃上流社会一颗璀璨的明星,崭露头角便赢得一片争抢与惊叹,有着安世默识的本领,可以用拉丁文将《新约》倒背如流,也可以侃侃而谈贺拉斯、维吉尔、西塞罗以及《教皇论》,这些与地位不相称的才华又何尝不是于连的巨大罪孽。
他的爱情,始于德·莱纳夫人,又终于德·莱纳夫人。心灵上的爱情可以超越世间一切,最终跨越了生与死。德·莱纳夫人温柔纯朴,举手投足是自然风度,于连闯进了她单纯天真未见过世面的小世界。
他厌恶尘世的虚荣,却不得不说,只有与这他所厌恶的虚荣为伍,才能助他飞黄腾达。清晨的秃鹫远远瞧见有猎物,悄没声儿地俯冲下去,即便是充斥腐败的气息,它也能消化清理掉,这时候他应该向这秃鹫学习。他需要咀嚼掉这些腐尸,转化成卑鄙的活动或虚伪的字句。
他是这天地间孑孓独行的游子,他尽全力攀爬着一座陡峭的山峰,虽时刻充满危险却乐此不疲,他不会在强迫下停下脚步,因为他还没有体验过在山顶俯瞰的幸福。
贫困的嘴脸使于连屈服于金钱,他走进了那扇镶有镀金铁十字架的冰冷大门,几近晕倒,阴暗的压迫感和可怕的目光令人无比恐惧,仿佛这建筑物及其中简陋的一切都向他的方向围拢倾圮,将他吞噬碾成粉末。
在神学院,于连始终是个与世界为敌的另类,他发誓要凭借聪明才智快速取得成功,每一门功课对他来说都是虚假至极,这些文字恨不得把每个人的心活剖出来,再切成小块做个鉴定,以确认他们是否服从教义。无论如何,他骨子里是个自由党人,他拥有独立的思想和判断力,他的高傲从来都高高飘扬在头顶。被真正的敌人包围,促使他更本分地饰演一个苦行修练的年轻修士,随时准备容忍一切,有着狂热信仰甚至于可以交出自己。
他开始失意,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孤立无援,任凭在海边岩石上竭力支撑起身子呼喊,喉咙已经嘶哑疼痛,一直无人应答,也不曾望见有一片帆在天际现身,只有波涛拍击岩石的声音。同时他又对自己说:“人的意志是强大的。”
彼拉神甫有言,嫉妒和诽谤将对于连的一生穷追不舍,受人憎恨是他唯一的指望。他坚信自己有着伟人的基因,而一个伟人自有其位置,磨损和打压只是在酝酿他闪耀亮丽的登场时刻。他得到了彼拉神父的引荐,远大的前程又有了一个新的开端,巴黎伪善阴谋丛生的舞台在等着他。
下卷 陨落的幸福
巨大门上的铜门环拉起,黑色大理石上赫然刻着尊贵的姓氏,院中是普通人惊叹不已的豪华。金碧辉煌的客厅中寻欢作乐的晚宴,即将成为他与上流社会交流的钥匙。但这却是他仇视的,痛苦的野心令他发疯,矫揉造作的言辞令人厌倦,在于连敏感自尊的心中放大成无数倍的锋刃撕扯。
玛蒂尔德是个高傲忧郁、敢于离经叛道的女孩子,有着对一切事物自然的热情。命运之手给予她完美高贵的出身、财富、才智、谈吐,样样无可挑剔。她将恋爱视为一种伟大的行动,道德的悔恨同时也折磨着她。而她不确定是否已然爱上的这个人,有着尖锐严厉的目光,神态谦卑又透着傲气,略显笨拙的举止也藏不住满腹的经纶。这样一种全副武装的交往,说不准到底是朋友还是威胁。
然而,精神上的爱情或许只能填补好双方缺失的那一块,爱情的萌芽短暂又脆弱,经不起任何怀疑,无情的高傲袭来,两颗敏感的灵魂相撞,更容易两败俱伤,瞬间又能升入天堂。海边岩石上的苦苦等待终于有了结果,霞光带来远方海平面上的轮廓。“三十六岁当上将军”的想法始终萦绕不去,但战胜克鲁瓦泽努瓦的喜悦更甚于前者。他是自己的摩非斯特,不惜一切剖析自己的灵魂。
他在与整个社会战斗,仿若一个天生的老手。他严格奉守马基雅维里主义,城府之深令她震撼。不可否认他是一个不幸的罪恶之人,出身永远是他抹不去的罪过,同时又构筑起他的坚固城防。
可怕的不幸,同时也是最危险最强烈的幸福,让人痴情流泪直至发疯,他处于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他凭借“热烈的灵魂”与“美丽的眉眼”,不甘平庸想攀上高枝,以同等的武器与贵族搏斗,向往平等与正义。但端正的姿态只会让对阴暗野心的渴望愈加庞大,他仿佛得到了曾经缥缈的想望。
他有着一张天生的冷脸,本是距现实社会千里之遥,发迹这一目标可以说是极度疯狂。他从来不属于任何客厅,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德·拉韦尔奈轻骑兵中尉,他晕晕乎乎的头脑开始清醒,意识到他终于征服了这个骄傲的恶魔。
在这个可以坐在山巅俯视众生的时刻,一封被泪水浸湿的信件打碎了一切。倏然间吞噬了他,于连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用谢朗神甫的话来讲,“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他开了枪。他入了监牢。他是蓄意杀人。他将上断头台。“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说一句话。”死亡对他来说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前还未认清自己。死,生,永恒,他以平常心看待。
“十九世纪的惯例是,一个有权势的贵族若遇上一个勇者,即杀之、逐之、囚之或辱之,使之傻得居然痛苦而死,幸好这里痛不欲生的并非勇者。”读到书末,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也呼应了总目录下的题词。这时他已经拥有了久违的平和宁静,嘴角上扬拉起畅然的笑容,刹那的陨落带来的除了爱情的苦痛还有着幸福的满足,这幸福比这年轻人所有的记忆都弥足珍贵。
和德·莱纳夫人的爱情是一杯尼格罗尼,苦中有甜,时间越久越绵长。最朴素的爱情胜过闪亮的一切。他企图杀死的,却永远是为他真心哭泣甚至为他赴死的人。而玛蒂尔德,追求的是英雄的气概和悲哀的欢乐。
在监牢中,于连真正实现了自己说过的:“至少,当人们犯罪的时候也应该有犯罪的乐趣。”从悔恨中醒来,于连可以开怀大笑了,他平静地列了书单。他在生命的终点醍醐灌顶,懂得了享受生活的艺术。
他拒绝玛蒂尔德和富凯的援救,拒绝上诉,拒绝忏悔。这个风度翩翩的孩子,这个起来反抗他的卑贱命运的农民,在法庭上想到了自己的责任,他大谈特谈自己的出身,对资产者的愤恨,对不公正社会的蔑视,以及对德·莱纳夫人的崇拜。
十九世纪的自然法,是用来筛选社会阶层高下的。瓦勒诺们,百倍地有害于社会,偷窃底层人民那少得可怜的钱来填充自己早已鼓胀的钱袋,却可以把到社会高位的路走得稳稳当当,还可以决定人的生死,这比起所谓的蓄意谋杀岂不是更为严重?而普通人,因饿得发晕而偷了一套银餐具,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于连头脑中的责任观念,正如蚍蜉撼动大树一样坚不可摧,屹立于十九世纪的风暴中,愈发挺直。
“我被公正地判决了。”
玛蒂尔德几次将于连比作丹东,丹东是个完全的男子汉。在瓦勒诺们和莱纳们的世纪里,丹东或许什么也不是,但他永远是不会被征服的人。“我的住址即将消失,但我的名字将永存史册。”正如丹东临刑前的表现,于连那柔软的心也一样勇敢。霜雪之牙最初也只是塞外冰天雪地里的的一小块碎石,尼罗河的源头也酷似最瘦小的溪流,没有人看得见于连软弱的一面,他也从未软弱过。
他只是慨叹自己如蜉蝣,朝生暮死,从未见过一个温和的夜晚。在韦尔吉的树林里手挽着手,嗅着湿润挟着青草味儿的空气,在夜色渐近时围坐闲聊,这些是多么简单却转瞬即逝的幸福。
于连停止在了二十二岁。
他可以永远俯视整个维里埃了。
参考文献:
[1]郭宏安.谁是“幸福的少数人”?[M].北京,1993.
[2]司汤达.红与黑[M].郭宏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7.
笼中鸟(睦月神乐X琥珀响)
月光照耀下的血泊是黑色的,一点点浸染上暗红的地毯,他看着一块块黑色的痕迹无声地扩散融合,熟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宣告着生命的消逝,间断,终结。复杂但脆弱的容器被轻易的打碎,灵魂和生命就随着那些液体肆意流淌而出,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离开自家大宅的那天,他就决心从今往后都像一个真正的暗杀者那样活下去。
就像现在这样。
面前的目标一动不动的扑倒在地上,血浆溅到他的脸上,感觉不到一丁点温度。
他的内心一片沉静,注意力完美地平衡在从发丝到指尖的每一寸神经之上,身体忠实地执行了指令,这个过程不需要大脑参与,相反,多余的思考和感情只会干涉任务的执行。...
月光照耀下的血泊是黑色的,一点点浸染上暗红的地毯,他看着一块块黑色的痕迹无声地扩散融合,熟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宣告着生命的消逝,间断,终结。复杂但脆弱的容器被轻易的打碎,灵魂和生命就随着那些液体肆意流淌而出,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离开自家大宅的那天,他就决心从今往后都像一个真正的暗杀者那样活下去。
就像现在这样。
面前的目标一动不动的扑倒在地上,血浆溅到他的脸上,感觉不到一丁点温度。
他的内心一片沉静,注意力完美地平衡在从发丝到指尖的每一寸神经之上,身体忠实地执行了指令,这个过程不需要大脑参与,相反,多余的思考和感情只会干涉任务的执行。在过去日复一日的训练中。这能力已经成为了类似本能的存在,被深深刻在他的灵魂上。
成功了吗?成功了吧。在本职的技术和素质这方面,他对自己可是有着绝对自信的。
***
杀不了就会被杀。这是他从小就学习到的生存原则之一。
被掩藏在森森密林中的大宅,是十二宗家笔头睦月的分家——琥珀家的领地。因为临近抵御魔素侵蚀的结界边缘而人迹罕至。受到黑兽分解出的特殊物质——魔素的影响,这里的各种生物都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异常姿态,巨大扭曲的树木几乎要遮住整个天空,让这片距离阶层都市中心最远的贵族属地终年都呈现出阴森恐怖的样貌。
作为十二宗家中“阴谋之黑”的睦月家。自弥生家因为血脉衰败,领导权名存实亡之后,成功压制了集合众多精锐力量的如月家,野心满满的叶月家,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坐上了十二宗家笔头的位置。没有人敢详细追究这件事的原委。
当然,要说所有人都支持睦月家掌权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据说那些敢表露出反对态度的人,都在短时间内神秘的消失了。
睦月,这个以黑色作为主色调的家族,还拥有着比漆黑本身更加宵暗的影子般的附属,那就是分家琥珀一族,世代侍奉本家,忠心耿耿的暗杀者们。
年幼的琥珀响,早已将这个故事烂熟于心,作为将要继承这片属地的候选人,他和所有的同族一样,以将自身化为无感情的工具这个目标而一直努力着。
危机四伏的扭曲森林,因为被魔素侵蚀而变异的魔兽潜伏在暗处,任何一点波动的气息,脚步声,甚至心中的杂念都会被那些潜藏的嗜血魔兽觉察,它们随时都会从意想不到的暗处扑过来将猎物撕碎。
从小就被赶进这片森林里经历生存实验一般日常的琥珀家的孩子们,想要活下来就只有两种选择——不要被那些潜伏的猎手发现,或者,击杀它们,把自己变成猎手。
少年瘦小的身形日复一日变得颀长矫健,双手变得灵巧有力,脚步变得轻盈敏捷。他像滑动的影子一般在密林里奔跑,头顶是被树木枝叶藤条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整个世界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鸟笼。笼中的世界,每一个阴影里都藏着猎手,每踏出一步都可能踩到陷阱。
琥珀响本来以为时间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日复一日残酷而枯燥的训练,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在琥珀家静得可以发出回声的宅子里。
“一切都改变的这一天” 也就这么冷不丁地突然砸到了面前。
一开始知道要被指派去侍奉睦月家现任当主的时候,琥珀响的心里是拒绝的。尽管他很清楚这是他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但他并不喜欢这种名为【命运安排】的玩意儿。
***
就像他不喜欢此时此刻的【感觉】,他知道,胸中突然满溢而出的强烈情绪,叫做“恐惧”。
他一步步走到那个人面前,心中除了莫名的恐惧一点想法都没有,这并不是他熟悉,想要追求的平静,而是 一种比之前的不安更可怕的,回荡着空落落声响的寂寞。
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那个人,也疑惑地看着自己。
这叩击着心中空洞的声音,就是感情吗?
暗杀者不应该有感情,因为工具是没有感情的。
暗杀者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因为自己只需要忠实执行工具的职能就可以了。
可自己此时所想所做的,早已经偏离了工具的定义。
为了成为工具而做了工具不应该做的事。
因为恐惧感到手足无措的暗杀者琥珀响觉得自己又快要神经质了
***
既定的人生出现了扭曲,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吧……
那天他走进睦月家的正厅,低下头单膝触地,对面前的人——睦月家现任当主——睦月神乐表示尊敬和臣服。
“啊啊,这位可爱的妹纸是???” 可面前的人回应的话语却让他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一下。
“在下是受琥珀家当主指派,前来侍奉您的暗杀者琥珀响。”但他还是保持着恭恭敬敬的态度,回答的语调是完美的平静,“在下,是男的。”
“哈?可爱的男孩子啊,呼——这种稍微遗憾的感觉哈哈哈哈。”可那人的重点似乎完全不对,“好吧好吧,你来得正好,我刚接管了统治机构的一些事物,正缺一个帮手,你就来当我的秘书官好了,嗯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在下从小只接受过暗杀训练,对秘书官的事物一窍不通,恐怕……”
“没关系没关系。”那个人大喇喇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没有人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不会慢慢学就好了。我相信你。”他的声音停了停,”而且…其实我不是很讲究那些规矩,你起来吧。“
”是。“他一边回答一边站直身体抬起头,这才看清眼前那个理论上他将为之奉献一生的主人。
原本以为自己会面对的是和自己的同族一样表情阴骘的大叔,没想到视线撞上的是一张带着天真明亮笑容的面庞,年龄看上去距离大叔这个标准尚有一定距离,衣冠不整这一点和自己的想象不太一样。他的黑发和深暗的紫色瞳孔,正是不容错认的睦月家的血脉特征,但是……琥珀响敏感的洞察力从那张脸上感知到了满满的随便懒散,一点点深思熟虑的波动都找不见。
那时候,琥珀响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默默在心里给这位主人下了 ”可能略不靠谱“ 的定义。
”我是睦月家现任的当主睦月神乐,你说你叫琥珀响是吧?那我叫你阿响怎么样?“面前的人这样自我介绍着,并擅自使用了从没人用过的称呼定义了他。
”悉听尊便……“他如是回答,”不过,之前没有人称呼过在下的名字,可能会有一定的适应期,如果会耽误……“
”啊,怎么会,明明HIBIKI这个发音这么可爱来着,和你很合适嘛。“睦月神乐摸着下巴四处飘忽着视线,”不过这好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啊哈哈哈。“
”在下是男的。“他面无表情地强调道。
”好吧好吧,阿响,说了这么多口也干了吧,不如你去泡个茶,我们坐下再慢慢聊吧。“睦月神乐指了指办公室一角的茶具,又指了指待客的宽大沙发。
”实在抱歉。“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用生硬的语调说道,”琥珀家的当主只交代我来执行暗杀者的使命,没有告知我还要做别的,如果可以,恳请阁下指派适合我去做的工作。“
”……“睦月神乐没有立即接话,他紧盯着琥珀响的眼睛,琥珀响也毫无回避的迎向他的目光。
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换了好几种,最后定格为”有意思“ 。
”真是的。“睦月神乐叹了口气,推开椅子站起来,一个人走到那边,琥珀响的目光静静跟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蹲下身把需要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背对着陌生人的时候竟然感受不到防备的气息,琥珀响心里暗暗忖度着,这是隐藏实力呢?还是……
”阿响?“冷不丁被叫让琥珀响激灵得往后跳了一小步,双手条件反射般按到置于后腰的刀柄上。
”不要那么紧张。“睦月神乐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罐子,”泡茶的话我可以教你,你不来加个技能点吗?以后要用的。“
”是。“琥珀响深呼吸了几次才把意识从警觉地专注中切换回来,他放松手腕,以一种别扭不自然的步子靠近过去。
事实证明,琥珀响最初不祥的预感是绝对正确的。
那天之后他的日常就变得乱七八糟,花了数十年时间培养出的常识和世界观,就被这乱七八糟的日常碾得粉粉碎,想拼都拼不回去了。
刚开始是帮忙传送和整理文件,熟悉了就能轻松完成,接着是应付各种那位大人懒得参加的会议,只是去开会倒也还好,整理会议要点并逐条记录下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可发展到后来还要代为转达意愿和在会议上发言就实在太过分了……
从小就没什么机会也没有必要开口说话,理所当然不善言辞的的琥珀响对此头疼到了极点,可那位大人只是一边啊哈哈哈的笑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表示“我相信你的能力呀”或者“你这不是办得挺不错的嘛”之类。
如果这些在琥珀响看来和自己的本职一点鸟关系都没有的秘书官工作还勉强可以应付的话,那接下来的泡茶做饭打扫卫生采购缴费接待访客等等等等的额外工作简直是每一件都能让琥珀响神经衰弱的挑战。
最要命的是,琥珀响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以及做任何事都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的强迫症倾向是针对他遇到的每一件事的。
一边头疼着以前从没接触过完全不擅长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一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学习把自己所有的能力重新分割编排以适应和应对这些以前从没接触过的事物,一边维持着内心的平静以致于从他的脸上只能看到很有富余的面无表情。
而实际上,暗杀者琥珀响每天都觉得自己就要神经质了。
可那位大人似乎毫无觉察,更是在第五次带他溜出总部去夜店喝酒的时候,醉醺醺地上来就要搂他的肩膀,当然,他稍微后退一步就闪开了。
“哎,我说阿响啊。”那位大人一手摇晃着酒瓶,一边用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软在座椅上,“生活不能一直都绷那么紧的,人啊,总得有点自己的生活和追求不是嘛?所以,真的不来放松放松吗?”
琥珀响觉得自己那时一定把脑袋摇出声音了。
自己的生活和追求?那是什么?
琥珀响把这句话 思考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在这期间,他看着那位大人一边和前后左右站着坐着路过的女性嘻嘻哈哈一边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
那天,琥珀响半扛半拖的吧醉到走不稳路的当主带回本部的时候,他得出了思考的结论。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和追求是个什么,但绝不是那位大人那样,绝不是。
“唉——”被他架在肩上的男人突然长叹了口气,吹出一阵让他直皱眉头的酒臭,接着是一句不知道对象的嘟囔,“什么时候能一起喝一杯叙叙多好哇。”
那位大人真是喝多了呢,他心想。
***
究竟是为什么呢?
琥珀响压抑着扩散到全身的剧烈颤抖,蹲下身,静静注视着血泊中猎物的脸。
散乱黑发下的表情是平静的,没有惊愕,也没有恐惧。
但现在自己的脸应该是充满了失态丢人的不安表情吧,作为一个暗杀者,真是大大的失格呢。
究竟在害怕着什么呢?
明明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
成为睦月神乐的秘书官之后,睦月神乐所给予的绝对信赖让琥珀响很快就发现了睦月神乐的一些秘密。
那位大人的志向所追求的,是公然与现世的“秩序”为敌。
虽然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和行动意向,但琥珀响知道,那位大人要背叛目前的"正义",只是缺少一个具体的动机,换而言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果那位大人选择背叛,自己会选择那位大人吗?
琥珀响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
真是奇怪,这种事需要烦恼吗?对于一个从小就被教导忠诚和臣服的贵族后裔来说,无论是忠于主人还是忠于世界的秩序与正义,不都应该是非常简单的选项吗?
而比起这件尚未发生的事,更令琥珀响感到恐惧的是自身的一些微妙的变化。
短时间内学会了大量以前根本没想过的生活技能,日常已经可以自如的和外界交流斡旋,内心从空无一物的宁静空洞,渐渐变成了每时每刻都思考着牵挂着忧虑着分析着,存在着各种各样事物的热闹所在,从前应该只会去注视猎物的目光,现在却总会去追逐“那个大人”的身影。
这样的自己,好像和本心偏得越来越远,比起那位大人会不会背叛统治机构的事,果然还是自己会不会背离了暗杀者的目标这一点更需要考虑吧?
琥珀响从未想过,如果哪天自己背离了追求纯粹杀意,背离了追求成为仅仅承载纯粹杀意的工具的道路,自己应该如何活下去。
自己的生活和追求……吗?
脑海里突然又没来由地出现了那位大人的话语。
为什么是“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因为想到那位大人而内心动摇的自己,其实早就已经背离自己的愿望了……吧……
对于琥珀响来说,想要选择的道路,已经再清晰不过,没有犹豫,也没有愧疚和悲伤,没有家族,没有统治机构和世界,也没有那位大人,他只想回到应该走的那条路上,只有那样,他才能找回丢失的自己。
重新找回空虚眼神的少年,架起片刀,开始执行他的第一次“选择”——把干扰他追求愿望的阻碍抹消掉。
他怀着谨慎又兴奋的心情计划着一切,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设想演练了一遍。就像准备脱逃牢笼的小鸟一般,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回归的“愿望”上,所有的智慧和理智也都集中在逃跑计划本身。
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多想。
但和计划过程大庭相径的是,执行过程顺利得不太正常。琥珀响的片刃袭向睦月神乐的时候,那位大人似乎是发觉了的,他转过身和琥珀响对视了一瞬间,却没有任何下意识闪避的动作。这是因为那位大人太信任他所以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吗?还是因为他被压抑已久的杀戮本能终于找到了宣泄机会所以格外高效快速呢?琥珀响来不及思考那对视的一瞬从那位大人的脸上捕捉到的浅淡笑意,等他从执行杀戮的专注里回过神来,那位大人血已经染满了他的衣服。
然而,琥珀响的内心并没有回归自己预料和希望的那种平静。不明来由的恐惧排山倒海压倒了一切,害怕失去前进方向的不安在这种恐惧面前连个泡都没冒就被吞噬掉了。
最后的时刻,那位大人依然和那时一样,站在他前方,对着他空虚冷漠的双眼,露出他不能理解的随和笑容,对他说着“我相信你”这种过于天真的话。
他并不讨厌那句话。
他好像还有一点点喜欢这种感觉。
被那位大人相信着,需要着,帮助他处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物,督促他不要停下前进的脚步。
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和追求吗?好像有点没出息的样子……
但这是实实在在的,属于琥珀响这个存在的心情。
比起失去信仰和目标,他更害怕的是失去那位能给予他生活和追求的失格上司。
琥珀响一动不动蹲在原地,目光定在睦月神乐紧闭的双眼上。
“所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他听到自己的灵魂在向睦月神乐寻求着答案
但遗憾的是,已经没有那位大人站在他的前方了。
“唉——”如同那时一样,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长叹。这声音惊得琥珀响差点蹦起来。
“阿响……”倒在地板上的那位大人稍微睁开眼睛,“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您还活着吗……”此时的琥珀响感觉不到其他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
“啊,也是…呵呵…”睦月神乐长长吐了口气,“这是……任务?”
“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这样啊……”琥珀响看到那位大人突然又笑了一下,“那就好…终于……走吧……尽情喜悦吧…”然后他重又闭上眼睛,再听不到声息。
***
睦月神乐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纯白,混沌中的大脑还以为这就是死后世界什么的,还傻乎乎的思考了半天为什么这里看起来像个房间。直到身体的神经逐渐复苏,各种各样不好受的感觉让他的意识迅速清醒过来,转头看到黑发的少年副官双手按着膝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您醒了啊。”琥珀响依然是满脸看不出情绪的面无表情。
“呃……我…怎么在这里?”他停了一会儿想了想,“不对……你怎么在这里?”
“您感觉还好吗?”琥珀响凑近他的脸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他的状态。
“感觉…就那样……”睦月神乐尝试了一下想坐起来,瞬间就放弃了,“但是,你……”
“我不会逃跑的,想要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琥珀响站起来走到床头柜倒水。
“呃……你没有逃跑,才奇怪……吧……”睦月神乐摇摇头示意不用,琥珀响便又回到椅子边规规矩矩坐下,“我以为你……”
“您想的没有错,正是如此。”琥珀响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所以我不会逃避责任,无论是从统治机构还是从十二宗家的角度来说,我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可能会导致的结果,在您没醒来的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
“哎,我都说了……”睦月神乐想了想,又叹了口气,”算了…不重要……你害怕吗?“
琥珀响摇了摇头
”喂,不怕死可不行啊……“那位大人的目光中一丝一毫的责备都感受不到,”说真的……你来杀我的时候……我可怕得要命来着……“
琥珀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位大人。
”一想到,如此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的我,竟然就那样英年早逝什么的……我那世界半数人口的味方们肯定会悲悲伤的呐…嘿嘿嘿…“睦月神乐转头盯着天花板,说出口的话虽然内容扯淡,但语气是极认真的。
”您在说谎呢。“琥珀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如果您那么怕死的话,发现我的时候,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回避才对。而且……您究竟在笑什么呢?“
”啊?我原来如此有镜头感嘛……“睦月神乐很快发现副官并不能GET到笑点,于是他再次转过头盯着琥珀响的眼睛,”我是想啊……如果有人指使你来 杀我,那……这世界还是有点意思的……“
”并不是那样。“
”再说,你不是也……并没有真的杀我嘛……“睦月神乐平静的语气似乎带着安慰的意思,”以你的能力……这么大的动作延迟哪里来的……呵呵……一开始就说过的吧,我相信你……“
”您如果不改一改这种盲目乐观的天真想法,迟早有一天会真的被杀掉。“
”那你可得负责……“
”是,了解。“
”嘿,我说你啊……“睦月神乐想了想慢慢地说,”想杀我,是…希望走自己想走的路是吧……“
”我并没有自己想走的路,我们暗杀者都是为了追求成为纯粹的工具而活着的。“琥珀响同样也慢慢地说,”我确实曾经愚钝的认为,是您强行扭曲了我的愿望,是这世界无理的安排禁锢了我的命运,但,杀了您之后,我突然明白了……“少年停下叙述,慢慢抬起视线,把目光投向不知何处的虚无角落,停了许久,”打碎了牢笼也不能飞翔的鸟,失去了主人就什么都不是的工具,这才是我……“
“唉———”睦月神乐没有听琥珀响说完,就长长叹了口气。
“十分抱歉,我说这么多吵到您了吗?”琥珀响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他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啊……”睦月神乐慢慢调整了一下姿势,对琥珀响伸出手,“…没什么力气和你讨论那些……”他直视着少年的双眼,“…那么…成为我的工具吧……”
琥珀响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同样直视着那位大人的双眼。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思考,他都想不通那句话。
“现在……之前的所有事,都不算数了……现在,我……”睦月神乐把指尖又往前递送了一点儿,“睦月家现任当主,睦月神乐……需要你,琥珀响……成为我的工具,从今往后……无论遇到任何事,都必须竭尽你的力量……成为我的,力量,你…愿意吗?”
成为那位大人的力量……吗……
黑发少年默默站起身,脱下手套,把自己的右手交到那位大人的手中。
他仿佛听到自己的灵魂,和自己一起如宣誓一般开口:
【是,从今往后,我将只为我的大人而活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