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奥本海默个人向】剑桥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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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从未想到自己在剑桥的生活会是一场灾难。也许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秋天,如剑桥的其他秋天一样,有纷扬落下的驳杂秋叶,不定的降雨,逐渐转凉的气温。但于他而言,一切都在时间的飞速流逝中褪色。来自大西洋的丰茂水汽被牵引着下落,水滴掉在地上连成灰蓝色湖泊。他在潮湿雨夜里泛舟,用梦洗刷玻璃窗上被各色灯光染得含混不清的雨滴,却无济于事。
事实上那些雨水应该滴进了他的冰蓝色瞳孔里,要不然为何挥之不去的阴霾会从天空一路蔓延至他的生活?帕特里克·布莱克特安排他每天到实验室去,他觉得实验室与他那间压抑的公寓——“悲惨洞穴”不相上下,只不过多了许多平日里用不上、或可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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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从未想到自己在剑桥的生活会是一场灾难。也许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秋天,如剑桥的其他秋天一样,有纷扬落下的驳杂秋叶,不定的降雨,逐渐转凉的气温。但于他而言,一切都在时间的飞速流逝中褪色。来自大西洋的丰茂水汽被牵引着下落,水滴掉在地上连成灰蓝色湖泊。他在潮湿雨夜里泛舟,用梦洗刷玻璃窗上被各色灯光染得含混不清的雨滴,却无济于事。
事实上那些雨水应该滴进了他的冰蓝色瞳孔里,要不然为何挥之不去的阴霾会从天空一路蔓延至他的生活?帕特里克·布莱克特安排他每天到实验室去,他觉得实验室与他那间压抑的公寓——“悲惨洞穴”不相上下,只不过多了许多平日里用不上、或可称之为荒唐可笑的物件。那张小床和他一样单薄,常使他梦到黏着在一起的世界。五光十色,粒子在他眼前纠缠化为抖动的弦。
那天的雨好像下得格外久。记忆从新墨西哥州的山与沙漠一路向东和雨水结合流进他的梦里。热砂与疾风,雪山,森林。佩罗卡连特的溪流与洛斯阿拉莫斯的红柳做着些莫名的组合;月亮在土地上摇摆不定。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愈是思念越是痛苦,在现实里难道就是真正地活着?他的生命就要在痛苦里奄奄一息。从何而来?痛苦从何而来?他并非在恨着布莱克特,只是恨那些实验,徒劳地重复往日的一切——为了获得那些更加该死的数据,今天也是这样吗?实验、实验,又是该死的实验。今天他的手又在颤抖,该死,如果布莱克特离他更近些或许能看到他蓝色眼珠旁排布的血丝。可是他没有。因此他不得不又重做了一遍实验,强压下砸毁实验室里所有玻璃器皿的冲动;差一点就把布莱克特桌上的那个青苹果扔进满是玻璃残片的垃圾桶里,等它被扎成一个颇具艺术美感的残次品。
雨天。阴冷。氰化物。注射。所有人走后他又用颤抖的手抽取氰化物最后把它们注射进桌面上的苹果。后来他回想这件事情只觉得是一场梦,但剑桥调查给出的结果把他的梦境砸得粉碎。他的世界在坍塌的边缘,天上一同落下雨水与秋叶,金黄红与阴云共同组成的瀑布。
他想,他痛恨这个普通的秋天。
【奥本海默 | 吹落帽子的风】
无cp向内容,选取了很多电影里里的镜头,还截取了《薄伽梵歌》译本里的一句
全文4k
他捡起被风吹落到草地上的帽子。
阿尔伯特转过身,时间悄悄在这位杰出的科学家身上刻下了痕迹,相对论的提出者也违逆不了法则,于是永恒沙漏中流泻的细沙慢慢在这座物理学史碑上磨出了皱纹般的沟壑。奥本将帽子递给他,他笑着接过,慈祥的白色胡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坐在火炉边与你交心畅谈的长者。
两人在晴朗的碧空下面对水面而谈,风掠过水潭,带动潭边的芦苇摇晃,也掀起他们的衣摆。这是没有注释的无声电影,我们只能听到放映机里的齿轮嘎吱作响,历史的齿轮也确实在这一刻对准了它的位置,侧耳细听还能听到齿轮关...
无cp向内容,选取了很多电影里里的镜头,还截取了《薄伽梵歌》译本里的一句
全文4k
他捡起被风吹落到草地上的帽子。
阿尔伯特转过身,时间悄悄在这位杰出的科学家身上刻下了痕迹,相对论的提出者也违逆不了法则,于是永恒沙漏中流泻的细沙慢慢在这座物理学史碑上磨出了皱纹般的沟壑。奥本将帽子递给他,他笑着接过,慈祥的白色胡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坐在火炉边与你交心畅谈的长者。
两人在晴朗的碧空下面对水面而谈,风掠过水潭,带动潭边的芦苇摇晃,也掀起他们的衣摆。这是没有注释的无声电影,我们只能听到放映机里的齿轮嘎吱作响,历史的齿轮也确实在这一刻对准了它的位置,侧耳细听还能听到齿轮关联的金属部件运作时发出的细碎声响。阿尔伯特面容庄重严肃地走开,留下奥本一人立与水边,帽檐遮住他的眼睛,他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
奥本能感受到雨滴打落在他的帽子上。雨水渗进亚麻色布料,留下几块深色的水渍。
下雨了,这样万里无云的晴天怎么会下雨?
雨丝无声地直落进水面,一圈圈灰色的涟漪泛开,交叉,重叠,动荡不安的潭面扭曲了光与影。他仍站在那里,似一座古朴的大理石像,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肩,镶嵌于深邃眼窝中那颗千百年来不曾褪色的蓝宝石是这场灰暗骤雨中唯一的色彩。奥本抬起头,深邃的蓝透过灰蒙蒙的天望穿过去,现在,未来,直至视线撕裂,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他不知道一生中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雨。
雨季在气候潮湿的英格兰似乎永远都不会停,厚重的灰色云层终日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方。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奥本用来充作雨披的外套上,他冒雨跑向教学楼另一边的教室,顾及不上躲避积水了,一脚踏进积水中溅起的泥水弄脏奥本的裤腿,全都怪那该死的实验。
针头刺入果皮那瞬间的触感还在奥本脑中徘徊,轻而易举,就好比捅破一层薄纸,不费吹灰之力。细细的针尖注入那么微量的透明溶液,这点小东西看起来毫无威胁性,却能让你在数秒后死于窒息或脏器衰竭,这些可怕的字眼。奥本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薄外套抵不住骤密雨点的拍打,水透过浅层布料渗进来,像渗入青苹果中的毒药那般顺着纤维扩散开,奥本咬咬牙,加大奔跑的步伐,把这个恐怖的念想甩在身后。
奥本跑进过道,在教室门口抖落外套上的雨水再披上它,湿重的外套夺去他的体温,于是他只能又脱下来,将它挂在小臂上。他轻扣门三声示意自己的到来,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亮堂教室内围坐在讲桌边熙攘的人群,工整优雅的板书和站在黑板边授课的波尔。
他挤上前,踮脚高举自己的手,明亮的蓝色眼睛注视着波尔,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正在声情并茂地向学生们展示量子物理的世界,他向迟到的学生点头微笑。得到许可的奥本捡了个空座位坐下,量子力学和这间教室内暖色的灯光令他放松下紧绷的肩膀,挺直了背。
宇宙间粒子的碰撞令他向往,波尔口中冒出的一个个专业词汇似音符般在他脑内跳动。哦,这里是上次他向波尔提出问题的那章,经过重新诠释后新的旋律听起来和谐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奥本一手摸着下巴,一手高举过头顶,这是他在课上有异议或者提出问题时的动作,老师当然默许像他这样好强主动的学生在课上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这不免引起一部分学生的不满,奥本站起身,响亮的声音盖过讲台下的窃窃私语。
“这里应该……”
波尔对奥本的问题似乎早有预料,他欣慰地点头,思考片刻后用严谨温和的词句回答。奥本慢慢松开紧缩的眉,在得到满意的回复后坐下,波尔夸赞了一番这个颇有深度的问题,课堂上的小插曲到此为止,没有人发现的是奥本挂在椅背上的那件湿外套在桌下的阴影里积下了一小摊水。
你永远猜不到喜怒无常的沙漠上空轰隆着电闪雷鸣的积雨云会什么时候袭来,奥本说黎明之前这雨一定会停,他对这片沙漠很熟悉,但是谁又能确定呢?大家就着狂风暴雨声在棚内对这枚浓缩了众人两年的努力的大家伙下注,“有谁想下注大气层被点燃的概率?”费米高昂的声音随着一道划破雨夜的明亮闪电一起落下。
暴雨并不是唯一的阻碍,乔治从暴雨中带来了内爆试验失败的消息,计算没有差错,他要用一个月的工资来赌这两年来的努力不会付诸东流。奥本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还有往下淌水的雨披,棚外依旧风雨大作,带着沙砾的风从乔治打开的门里灌进来,迟来的轰隆一声雷鸣令棚顶为之颤栗。奥本看向门外,预见火焰升腾,沙漠亮如白昼,OK……他点头握上乔治掌心滚烫的手。
“这种天气,你要让钢塔旁的人撤离吗?”有人失望地道,远离城市远离人群,在这片沙漠深处内海市蜃楼般的小镇里待上两年,你也会被磨平意志,这场大雨不过是浇灭了他们最后仅剩的信念火苗。
“我们去南方瞭望塔,”奥本披上未干的外套,对格罗夫斯道,“我会在那里做出判断。”他的步伐很快,语气坚定且自信,点燃的烟在他唇间一闪一闪。
三年,四千人,二十亿美元,奥本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五点半,七点,这是两个即将影响整个历史进程的重要时间节点,“三千吨。”他叼着烟,肩膀靠向椅背,只肯给出这么一个保守的值。
链式反应永不停止最终点燃大气层的概率是大约为零,"Near zero?"负责五角大楼建设的将军用反问语气给这两个词咬上重音。
“理论而已,你想要多少的可能性?”
“为0就好。”将军砍掉后面那串数不尽的数字。
奥本扯出一个笑容,他看向腕表。“正好,”他起身走向飘进风雨的窗,“还有一小时五十八分钟,一切都将揭晓。”
云层不再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风暴正在减弱。”奥本如释重负地道。
五、四、三、二、一。
按下按钮。
火焰升腾至沙漠之上三千米高空,曜日般的光芒令黎明前的沙漠亮如白昼,核爆的蘑菇云拔地而起,可怖的闪光膨胀,绽放,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人造遮光墨镜显然抵挡不住这宛若恒星闪耀般的裂变光辉,奥本眯起眼睛,不愿错过这奇迹般的场景。
全能的毗湿奴现在张开了千臂,流光溢彩的黄金臂环上跳跃着金色焰火。
前夜的雨早已停止,辐射性物质的尘埃又似雨般在无人的沙漠中落下。
真的有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然而巨响还要很久后才能传来。
长达半个月的听证会早已让奥本身心俱疲,他端坐在狭窄房间后的座椅上,瘦弱到几乎要掉进椅缝里。这车厢似的房间内的乘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列车风尘仆仆地伴着乘客们诉说的往事驶回过去,趾高气昂的列车长却会随心所欲地拉响呼啸的车笛,刺耳鸣笛声打断所有人的话语。
两鬓斑白的格罗夫斯走上列车,他的外套上似乎还沾着洛斯阿拉莫斯里的沙,他回忆起的往事也带着沙漠中的太阳和暴雨的气息。罗伯扶着眼镜说:“不,”然后他拿从厚厚一叠的档案中抽出一份原子能安全委员会任命准则,继续道,“根据这份准则,你还会任命奥本海默为‘曼哈顿’计划的负责人吗?”
格罗夫斯接过这几张写满了对友人指控的纸,他仔细阅读,然后清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根据这份原子能安全委员会任命准则,”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当初任命奥本海默博士时并没有这份文件。”他不想留给这些咄咄逼人的审判官玩弄文字游戏的机会。“我不会任命奥本为‘曼哈顿’计划的负责人。”
“我不会任命任何人。”他又快速地补充道。
这就足够了,罗伯露出一个让格罗夫斯心寒的笑容。掐头去尾,没人会知道这位步步为营的将军说的原话是什么,审判官只需要负责否决,胜者永远在阴影里。
乌云迫近,奥本感到雨落在自己的身上,现在他没有雨披,也没有伞。
压在石头下面的毒蛇,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悬在头顶的青苹果,属于奥本海默自己的秘密,石头被掀起,那只拥有着斑斓色彩的毒蛇蜿蜒着攀上青色禁果。
凯蒂走进列车坐下,她用擦拭在脸上的化妆品来遮住疲惫的气色,这对可怜的夫妇都已经精疲力竭,奥本还能听见雨幕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十六年,十七年还是十八年?这些都不重要,列车长的手一直放在车笛拉把上,凯蒂上前打断他肆无忌惮的鸣笛。
这些话术的引导太明显了,你为什么不反抗?凯蒂为奥本撑起伞,拂去顺着丈夫的脸颊滑落的雨滴,但这并无作用,灰色的雨穿透过伞面,拍打到奥本的身上,他挺直的身躯似乎被源源不断的雨点越拍越小。几束花被丢到地上,摔成泥泞,有人在众目睽睽下在尖叫,挣扎着溅出浴缸里的水,这水和雨水还有头发混杂在一起,淋到奥本的身上。凯蒂别开头,不愿去看,你就这样任由他们把我们的生活撕成碎片吗?凯蒂的物品洒落一地,像那天砸向墙壁的酒瓶碎裂后满地的碎片。奥本半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风雨堵住他的喉咙。
凯蒂换乘了最后一班返回普林斯顿的车。拉比在停车休憩期间递给奥本几瓣橘子,橙色的果肉包在白色手帕中,奥本想起早年在同一辆列车上他也曾递给自己用手帕包着的饼干,那次他回绝了,而这次他真的需要一点支撑,冰冷的雨水侵蚀进他的骨髓,暴雨让他摇晃不堪。奥本抬起头捡起一瓣橘子,老友朝他微笑,一切都像最初时的那样。
有人走上楼梯又讪讪转身离去。
泰勒与疲惫的奥本握手,现在的他用更大的炸弹引起了世人的注意。氢弹,他骄傲地道,能释放出千万倍能量,他挑眉,表情亦如三位一体试验那天在抹防晒霜时的悠然自得。
博登带来一封杜撰的信,信中的字句将罪名烙在奥本赤裸的肉身上,烧红的碳滋滋作响,铁链钉在悬崖峭壁,遍布狰狞可怖伤痕的肉体被腥臭的秃鹫啄食。
“如果你说的那些是录音里的内容,那么我会接受。”奥本紧绷着下巴垂下视线,他的声音在呼啸着狂风和暴雨的山谷中显得那么渺远。
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接过奖牌吧,这是你应得的。
明亮的礼堂内点缀满热烈的掌声与鲜花。
窗外天气晴朗,但奥本仍觉得有雨滴落在他的肩头,一场落满他后半生的雨。足够了,他接过写满金色荣耀的奖章,转身微笑着面对一行行前来祝贺他的人们。摄像机的快门声与闪光灯此起彼伏,报社内浸满黑色墨汁的钢笔书写下一段段感人肺腑的文字,这位头发斑白的“原子弹之父”会重回明日的新闻头条,他的事迹会被人潸然泪下地传颂。
掀起的舆论不过又是另外一阵雷鸣。
雨会一直下,就像凯蒂永远不会和泰勒握手,弗兰克永远会拥抱上来,镜头永远只对着他们想要的场景取材,最后写出的故事也永远是由写故事的人来下笔。
当然晴天是有的,那天万里无云,碧空中偶尔划过一两只飞鸟。明媚的阳光下是波光粼粼的潭面与一望无垠的草地,阿尔伯特站在潭边,一阵风吹过。
然后,他走上前,捡起无数时空中一齐被风吹落的同一顶帽子。
那时第一滴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