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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味炭烤玉米

作者:J子@Jerico123_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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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形淤灰

【桂银】兄弟就该啵兄弟嘴

       又名攘夷二三事

  有关他们衣食住行的一点臆想

  含少量h/c  有松下cb提及(大爱战损没救了

  总之淡淡地写了……大家也淡淡地看能看爽最好……

  以上。

  --------------------------------

  坂田银时喜欢把衣服丢给桂小太郎来补。假发,袖口那儿划破了,我洗完澡回来拿啊。总是这样把话和羽织一起扔过来。等桂小太郎扯下扑到脸上的衣服,他人也就消失在了营帐外。

  而等桂小太郎翻出针线来给他缝好、咬断线头时,他多半已昏倒在一旁呼呼大睡,脸上是...

       又名攘夷二三事

  有关他们衣食住行的一点臆想

  含少量h/c  有松下cb提及(大爱战损没救了

  总之淡淡地写了……大家也淡淡地看能看爽最好……

  以上。

  --------------------------------

  坂田银时喜欢把衣服丢给桂小太郎来补。假发,袖口那儿划破了,我洗完澡回来拿啊。总是这样把话和羽织一起扔过来。等桂小太郎扯下扑到脸上的衣服,他人也就消失在了营帐外。

  而等桂小太郎翻出针线来给他缝好、咬断线头时,他多半已昏倒在一旁呼呼大睡,脸上是水汽蒸出来的绯红,鲜活得不像样,恰恰遮住失血过多的病气。

  我知道你会缝!西街那边的小裁缝刚刚新晋为寡妇,你日日往那儿跑的,看也看会了吧!

  我那只是顾着她把眼睛哭肿了穿针不方便!银时,少血口喷人!

  那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低血糖呢!阿银我现在可是连针在哪儿都摸不出来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桂小太郎只好把烛火给剪亮,老老实实地给他把袖口边的那一段割裂的布料缝好。

  

  这家伙完全不是低血糖,桂小太郎有自信这方面绝对没短过他。看不清针线完全是因为这家伙痛得神志不清了。时有的事,喊着困死了实际上是在头疼,抱着肚子说要饿晕了,实际上是胃病犯了。上次打了个胜仗,回来衣服一换就大喝特喝,结果当然是吐得稀里哗啦惨不忍睹,桂小太郎扯着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的时候这个笨蛋天然卷还在眯着眼睛念叨说嗝,不对啊,也没喝多少啊。

  你也不看看你那捆了八十八圈绷带的脑门。桂小太郎忍无可忍,很想像老师那样把他敲进地里,可惜把人翻来覆去三圈也没找到地方下手。思来想去,还是克扣他明早的糖分,本来就没多少了,得省着点吃。

  不料此策也惨遭破产。天还没亮,就有线报说侦查到有一小撮敌兵携带物资败逃,要去和大部队汇合。物资!这二字一蹦跶出来,在座的俩黑白卷毛眼睛就唰得亮了,某甜食控更是连死鱼眼都瞪成猫眼,即刻勾肩搭背扛刀就走。桂小太郎给银时碗里加糖的手一抖,差点整袋倒进去。

  银时,醒酒汤放你房间,记得喝。

  话语未落,那白色的衣角已卷出了门。

  好吧,等他们截完人回来多半也凉透了。桂小太郎叹一口气,叫人把这碗白夜叉特供甜汤放回他案前。

  

  

  坂田银时其实在吃上意外地没什么讲究,是那种给啥吃啥的类型,和他的猫舌不同,特好养活。无论是霉了一半的干粮还是半生不熟的炖菜,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绝不挑三拣四,像家猫一样蹬翻饭盆。

  只可惜以上都是战时特供。

  桂小太郎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天下午银时又逃课出去睡觉,他领命去找他,用手挡着太阳抬头去看每一棵树的树冠,结果除了回黄转绿的树叶之外一无所获。他正担心这样下去怕是要中暑,耳边却传来一声痛呼。不远处一团白卷毛砸到地上,看起来是剑硌到了屁股,正龇牙咧嘴地要爬起来。

  桂小太郎迎过去扶他,结果被一掌糊开,衣兜中也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好家伙,一只半死不活吱吱叫的蝉!

  他捏起这小可怜的翅膀,等银时解释缘由,结果对方气鼓鼓的一言不发。他再仔细去看,好的,原来是躺着睡觉的时候被浇了一身蝉尿。

  这家伙怎么办。他拢着手里吱吱吱吱的蝉。

  串起来烤了吃了!银时没好气回到。

  蝉还能吃,桂小太郎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没尝过。一来是这虫攀太高了,粘子要粘半天也黏不下几只,没这个兴致;二来,谁没事会去吃吵人嫌的知了,也就是博览群书好学心旺盛得令人发指的神童会知道这些。

  但看起来银时是吃过的样子。虽然其本人还在掸自己的卷毛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但根据他逮虫子的熟练度和话语中透出的恶狠狠,应该对于烹饪知了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吧。

  桂小太郎像帮老师侍剑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只蝉,唯恐一不小心就给捏死了。他从银时抖抖脑袋,重新抱起剑,晃悠悠地招呼他回去开始,一直等到他被松阳敲进地里再埋汰万分地爬出来。终于,在银时小声蛐蛐说自己还没洗头呢松阳拳头也脏掉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了。

  

  “银时,你和你的天然卷都早就被肮脏泡透了,压根不差这一点,老师和我们也都早就习惯了!”

  “哈?!杵半天这么久就是要说这个吗!要打架吗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

  “谁管你啊!快点让我回去洗澡啊!”

  “那这个呢?”

  “啥?”

  “这个。”

  

  桂小太郎摊开手,露出里头行将就木的、不知不觉中闭上嘴了的、看起来完全是生无可恋的蝉。

  

  “什么啊!你怎么一直拿着,是好玩吗。”

  “是你说要吃来着,银时,身为武士不能言而无信。”桂小太郎义正严辞。

  “哈?!你是白痴吗?我哪里说过要……”棉花团子跳脚到一半,忽地偃旗息鼓了,此时的他还没练就日后空口说白话的特技,只好憋屈道,“这你也信,傻子吗?”

  “不是傻子,是桂!”

  “谁管你啊!”银时一把夺过那快要一命呜呼的蝉,把它送回村塾门边的大树上,跳下来后状似嫌恶地拍拍手,“快去烧晚饭啊假发!你想等松阳先去厨房吗?”

  “银时,你昨天刚说吃腻了饭团……”

  “都说了让我去洗澡啊!”

  

  好吧,桂小太郎不做声了,他扎紧头发绑好袖子洗好手码出菜板,脑子里却还是那蝉硬邦邦黑乎乎的样子,那东西看起来明明完全不能下嘴啊。他捏着菜刀发了一会儿愣,转头去问烧火的高杉晋助。

  “高杉,蝉怎么吃啊。”

  没有回应,高杉晋助面有异色地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刀,又扫了一眼案板上的菜,不动声色地把活接了过来,转而指使他去烧柴。

  于是桂小太郎就去烧柴,烧了一会儿,银时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了,高杉就又把位置让给他,自己看水不够,去搬水了。

  

  松下村塾的晚饭一般来说都是轮班做的,平时别的孩子也会来帮忙,食材不多,菜品却丰富。另一方面,虽然桂小太郎对荞麦面有异样的执着,但这种复杂的食物大多还是银时料理的,虽然做出来的顶多只能和面搭上一点边,但总归是好吃的。桂小太郎就不一样了,身为大将,却基本只会捏饭团。这也就算了,还喜欢往里头加梅干。偶尔吃还行,天天啃,牙都要酸没了啊混蛋!

  所以银时实际上是松下掌管料理的神。只可惜他本人并不以此为傲,再加上旁人也稍稍吝啬夸奖,唯恐被他蹬鼻子上脸,所以此事只有前食尸鬼本人一无所知。这也间接导致了桂小太郎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学无常师、求知若渴的本能。

  

  “银时,蝉怎么吃啊。”

  “扔火里烤呗,烤熟把不能吃的掰掉再扔嘴里。”银时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挥铲泼油,好一会儿才擦擦汗反应过来,跳起来就要一个锅盖飞来。

  “你可别想着吃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人家送回去,不然你就等着被淋一身尿吧!”

  之后银时还骂骂咧咧些什么,大意是有病吧没事吃什么虫子又不好吃,所以说假发到底是笨蛋啊嘴巴和脑子一起被梅干渍坏的傻子,之类的。桂小太郎挨着训,突然发现银时其实也有蛮老妈子的一面,于是忍不住乐出声来,然后又是被揍。

  最后的结果就是厨房乱成一锅……锅巴。

  等高杉晋助呼哧呼哧提着水回来再解开二人缠在一起的拳脚时已经为时已晚了。火太大,水来的太迟,饭已成焦炭一堆。三人面面相觑,互相推诿一番,决定还是一起齐刷刷站到外面去,至少那里的土质松软点,等会好从坑里爬出来。

  

  桂小太郎到现在还记得那锅巴的味道,削掉底部那一层快要碳化的焦黑其实也能吃。高杉提来的水也没浪费,那些干到嚼不动的饭被扔进去煮米汤了,最后也能下肚。

  于是一大三小就这样在黄昏的廊上就着汤狂啃锅巴。桂和高杉出生世家,吃得细致又得体,不像某个野小孩花栗鼠似的往嘴里塞,嘎嘣嘎嘣嚼得响亮,也不怕崩了牙。吃完一抹嘴把碗塞给负责洗碗的松阳就跳走了,抱着刀又不知道去哪里。

  桂小太郎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嘴和手都还在和锅巴较劲,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蝉吃起来可能也是这样的,毕竟二者都又黑又硬,感觉会把舌头划伤。他再次佩服起啃得动锅巴和蝉的银时来,这佩服无缘无故的,就和他佩服银时吃那么多糖都不蛀牙一样,这就是武士精神吗。

  

  

  这就是武士精神吗。桂小太郎时隔多年再次发出如此感叹。坂田银时听了,扔下扒拉篝火的树枝去敲他脑袋。

  “别发疯了,喏,吃吧,你心心念念的蝉。”

  吃的时候才发现,看上去半个巴掌大小的蝉如果去掉头四肢和翅膀,其实只有指甲盖点大的肉是能吃的。桂小太郎珍惜地捏起那丁点肉放到嘴里咀嚼,咬起来像鸭肉,话说鸭肉是什么味道来着,太久没吃了。

  这是他们行军的第十二天,饥饿在军中蔓延,坂田银时择了几只蝉下来烤了充饥,桂小太郎才发现他说的没错,虫子一点都不好吃,跟儿时那份锅巴汤更是没法比。

  “所以我都说了嘛,你还不信。”

  “我没有不信。”桂小太郎还在嚼,很珍惜,坂田银时倒已经咽下肚了,“银时,你的水喝完了吗?”

  坂田银时一愣,下意识舔舔嘴唇,结果把干掉的死皮给扯裂了,痛得他直皱眉。

  “我这里还有一点,你先喝了吧。”桂小太郎盘起腿来,仰头看了看天,“迟些大概会有点露水,到时候再说。”

  “……你也说了不差这一时。”

  “银时。”

  “好嘛好嘛……”坂田银时啧了一声,探身过来拿水壶,顺便观察一下桂小太郎背后的伤口。

  这次敌袭实在是防不胜防,鬼兵队作为后方掩护至关重要,桂小太郎就把部分物资分过去,由自己和坂田银时作为主心骨带领大部队紧急转移阵营,再寻时机反攻。事发突然,辰马的物资队也因故延误了,不知何时才能赶到。桂小太郎抬头,只见树木繁盛,不见一点星光,耳畔只有虫鸣蛙叫和坂田银时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都受了不少伤,桂小太郎尤甚,伤在了腿脚。坂田银时也没好到哪里去,臂膀上的贯穿伤让他行动困难,估计一回去又要发烧。他们又饥又渴,脸上也全是污泥血渍,狼狈得就只剩眼睛还有点亮光。坂田银时的卷毛都打蔫了,桂小太郎的直发也毛躁得和枯草似的,两个人上下打量彼此,都觉得有点好笑。

  “假发啊,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戴假发了,干脆理个月代头算了。”坂田银时把水壶拧紧,一屁股坐到桂小太郎身前,帮他紧了紧缠散了的绷带。他右手行动不便,于是俯下身去,咬住绷带的一端包扎,那看向伤口的视线淡然又锋利,被火光映的闪动,给人一种不安定的飘忽感,让桂小太郎几乎忘了疼痛。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天然卷被血糊成一团的头毛。坂田银时包扎的手一顿,叼着绷带神色不明地抬头看他一眼,猫似的,凶巴巴地皱着眉,桂小太郎就笑了。

  “笑屁。”坂田银时含糊不清地说。他紧了紧绷带,利落地打好结,终于得以一巴掌拍开桂小太郎作恶的手。

  “不是笑屁,是桂。”

  “谁管你啊!快睡!我守夜!”坂田银时站起身来噌噌退回到篝火对面,低着头开始拨柴火,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桂小太郎又笑了起来,他也移开视线去盯跳动的火。夜深了,月光发白发亮,虫鸣却没弱下去一点,他们度过了一小段嘈杂的沉默。

  “说不定这次坂本带了很多糖来呢。”桂小太郎说。柴火哔剥蹦出一点火星。

  “那傻子能全须全尾回来就不错了。”坂田银时闷声道。

  

  

  事实证明,两个人都没说错。坂本辰马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带了糖,零零散散的很多种类,据说是沿路得空一直收集来的。只可惜贴身揣着被炮火燎化了,五彩斑斓地糊成一大块,得原始人那样用石头敲开吃。

  但坂田银时不同,坂田银时另辟蹊径,他就靠床上捧着糖块舔。发烧现在就是他的最佳助手,刚好能隔着糖纸用手的温度把糖块捂化一小片,然后他就对着那块儿啃,简直像是要把门牙给凿进去。

  桂小太郎掀开破布似的帘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那混蛋天然卷全身上下都裹满了伤药,就这样还要护宝似的抱着那糖咬,能动的几个关节都拿来干这个了,桂小太郎敢打赌,他出的汗至少有一半都是为了这块糖流的。

  “银时啊,该喝药了。”

  “哦好你放那儿。”

  “我说,你能别和碰到木天蓼的野猫似的折腾那块糖了吗。”

  “哈?你猜为啥我要这样!还不是因为没人帮我敲开来吃!我说你们这些有手有脚的就这样欺负残疾人吗?再说了你那是什么恶心的比喻肉球控给我滚出去!”

  “残疾人要想快点好就把药给我喝了。”桂小太郎劈手夺过坂田银时手中坑坑洼洼的糖球放在一边,把药换到病人手中,“喝了就给你糖吃。”

  还是这招管用,坂田银时不吭声了,他其实吃药算乖的,就是被苦到了会闹着要糖吃,在这时候就特别像小孩子,过去连松阳都拿他没办法。

  桂小太郎坐到他床边,大概量了量他体温确认热度有在下降,又替他磕下几片糖来,接过空碗就要走了。

  坂田银时扯住他的衣角:“喂假发,你晚上睡哪儿啊。”

  桂小太郎一愣,这他倒是没考虑过。这几天他一直在处理新驻地的事,基本没合过眼。之前那几场让白夜叉都吃了不少苦头的遭遇战险些让部队元气大伤,万幸坂本及时赶到,高杉也在最后关头前来支援,伤亡和付出远比预计的要少得多。桂小太郎近来都在忙着调度和排谋,脑子里下棋似的推演来推演去,今晚好不容易得空了才想起来看望此次的大功臣。本来想着看一眼就回去了,结果被坂田银时这一问才发现自己居然完全忘记了给自己安排住处,他堂堂一军之将,除了案几和沙盘外竟就没地方睡了!

  “睡我这儿吧。”坂田银时看他不答话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他叹了口气,把桂小太郎拉回来,自己往里面挤了挤,“可别半夜掉下去了,我可没手捞你。”

  桂小太郎捧着碗呆呆道:“我还没洗漱。”

  “你丫今天压根没离过案,别啰嗦,睡了。”

  “那碗……”

  “明天再洗啊你烦不烦。再不睡我砍你信不信。”坂田银时气急,侧过脑袋去不理他了,“爱睡不睡谁管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坂田银时不仅管了,还牵挂得很牢。桂小太郎乖乖躺好,不一会儿耳畔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坂田银时一贯不认床,在哪儿都能倒头就睡,精力恢复得也很快,他这次算伤得重的了,所以卧床这么多天也还没退烧。其实桂小太郎知道这几场遭遇战在所难免,但出于对坂田银时的信任,他放任大部分兵力如同敌方预料的一样被鬼兵队带走,刻意地露出破绽,敌军果然咬了上来。

  白夜叉有过人之姿,无愧夜叉之名。当他提起刀来便是战场的定神针,直到白色的羽织被染至鲜红,他都不会倒下。桂小太郎看着他的背影,听从他的号令,当他们一齐在战场厮杀的时候,他们就前所未有地拥有和占有彼此,不仅仅是托付背后,他们托付的是生命,而正出于这份信任,所以即便是再九死一生的任务,桂小太郎在委派时也从未犹豫过。

  但今晚看见坂田银时空茫的睡颜时,他突然就心软了。

  这心软无缘无故的,就像他小孩时候看见银时吃饭狼吞虎咽一样,就像上回坂田银时帮他包扎时露出担心又不自在的神色一样,他心里的某一块就突然酸软着瘪下去,忍不住要去摸摸天然卷的脑袋。

  他现在也这么干了,替他拂开被冷汗黏湿在面颊上的头发,又帮他扯了扯被子。坂田银时睡觉喜欢躺平了睡,从小就这样,还四仰八叉的像翻肚皮的猫一样,桂小太郎没少被他踹。不过今晚大概是由于负伤,他的睡姿尤其老实,只是悄咪咪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桂小太郎一小撮长发。

  他从小就这样。桂小太郎再一次无奈地想,不管是因为银时是他们之中变化最小的那一个,还是桂小太郎本人过于怀旧,他都不得不承认,他时至今日都还无比怀念松下的那段时光。坂田银时也是如此,虽然从未明说,但他那一贯恹恹的神色也只有在抬头望向月光时才会透出一点动摇。

  我的头发手感应该没有松阳老师的好。桂小太郎也遮上被子,他们肩并肩挨在一起,银时的体温蒸得他快出汗。松阳老师的头发是栗色的,在阳光下面金灿灿的,这好像是浅系发色的专属,银时的头发在夕照下也是金色的暖融融的,月光下却又白到透明,显得气色很差。

  桂小太郎对着缺了好几个口的天花板发愣,月光从屋顶的罅隙里洒进来,和桂小太郎的发丝一起缠住坂田银时微微蜷缩的手指,黑暗中,月光下,突然就连桂小太郎都分不清那一缕亮着月光的头发是谁的了。

  睡吧,他对自己说。

  

  

  要不别睡了吧。桂小太郎对自己说。睡不着啊,太热了,尤其是脑子。

  对桂小太郎来说,永不停歇的思考才是常态,要让他把脑子从高速运转的状态冷却下来估计得浇灌十斤冷冻液,更何况旁边还躺着个加热器孜孜不倦地向他输送热量。

  不会是银时热度又烧上去了吧,思即此处,桂小太郎果断掀开被子翻过身去要去试温,结果手刚抬起一点,他脑袋一痛,手腕也被擒住了。

  “假发吗。”坂田银时费力地睁开眼睛,确认后才轻轻松了手,“睡不着也小声点啊……”

  桂小太郎:“……”他压根就没发出声音好吗。话说刚刚为什么脑袋也一痛啊。

  坂田银时偷偷摸摸放掉手中拽着的那撮头发,打算若无其事地再睡过去,没过一会儿正迷迷瞪瞪地将要睡着了,耳畔桂小太郎又叫魂那样开始念了。

  “银时,银时,你好像又烧回去了,我去倒点水给你喝。”

  “别吵啊假发……明早就好了……”坂田银时烦得要打人,却被浑身上下的疼痛和酸软扯回混沌里去,自以为吼了个震天响,落到桂小太郎耳朵里却只是蚊呐般的气音。

  桂小太郎还在念:“银时,松手,我去给你倒水。”

  高烧病人的大脑早已烫成一滩浆糊,转起来嘎吱嘎吱响。松什么?松树?松鼠?松阳?哦,松手啊。不是已经松了吗,男人的手腕谁乐意牵着不放啊,到底谁在发烧啊混蛋。

  都怪假发,他不知道发烧时人脑子会自动感染电波病毒吗?松阳啊,提起了名字回忆就开了闸,自己以前也经常发烧来着,松阳一开始会手足无措地带他去找医生,后来病多了就熟练了,身边也会备着药。他总是发现不了自己起了热度,都是松阳察觉,然后给他煎药让他服下。睡一觉就好了,松阳坐在一边笑眯眯地说。坂田银时也就默念着,睡一觉就好了,这样睡着又醒来,他又生龙活虎,松阳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切也都美好如初。

  坂田银时想着,心里有些发抖。他急急喘了几口气,缓过了胸腔和眼眶的酸意,他感觉肺腑都融化了似的在冒泡,热气就从各个伤口里冒出来,破了肚皮的鱼那样跳动着作痛。

  好热啊,他想,还是没钱买大蒲扇吗松阳。

  耳畔又传来谁的叹息。是桂小太郎轻轻叹了口气,于是一点清凉就落在了坂田银时掌心。是桂小太郎的手,四指顺着坂田银时狂跳的脉搏,轻柔地探进他紧紧握拳的左手,像水浪一样展平了他的手掌,也拯救了那缕他半梦半醒间又攥在手中的头发。他们掌心相贴,发丝夹在中间,存在感越发明显。坂田银时被凉的一激灵有点清醒了,又马上臊得想即刻昏过去。

  很快那长发丝绸般从他掌心滑走了,他依稀听见桂小太郎起身端上了碗,然后是门帘轻轻合上的声音。

  

  

  桂小太郎这一趟花了点时间,左右他也睡不着,直接又热了一份药来。已是月下柳稍,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桂小太郎蹚过冰凉的夜风,觉得心绪也平静不少。他回到房间,坂田银时昏昏沉沉地睡着,看起来很不舒服,眉头紧锁着,还死死地抿着嘴。

  桂小太郎托着他的后背把他扶起来,触手一片黏湿,也不知道是病出的汗还是裂出的血,总之天亮又要再包扎。那碗碰到唇边,病人就顺其自然地张开了嘴,药液顺滑地被咽了下去。

  所以不太清醒的银时比任何时候看着都要可爱一点。桂小太郎看他喝完了药,就要扶他躺回去,月光湿漉漉滑溜溜的,沾在坂田银时不断颤动的睫毛上,桂小太郎看着他在睡梦和现实中往返挣扎的样子,没忍住又安抚道。

  “银时,睡一觉就好了。”

  怎料这句话好像点在了什么开关上,本要安分下去的病人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突然激烈地呛咳起来,佝偻着身子在桂小太郎臂弯里闷闷地急咳着,渐渐地有点喘不过气。桂小太郎忙放下碗帮他顺气,袖口刚扫过桌案,脑袋又是一痛。

  “嘶。”桂小太郎痛吟一声,发觉坂田银时已经睁开了眼,猛地拽住他散落的头发把他扯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桂小太郎愣住了,他的头发慢慢从脑后丝丝缕缕流淌下来,像漆黑的栅栏,瀑布一样把坂田银时和他自己笼在其中。

  坂田银时的眼睛是失焦的,那瞳孔涣散着,像被碾在地上的红果子,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只是空茫地睁着眼睛。桂小太郎有些急了,他很少见银时这样,不顾感觉要秃的脑袋就想把人摇清醒,却又唐突被扯着头发一把拽下去了。

  二进宫。要不还是戴假发得了。桂小太郎猛然瞪大眼睛,坂田银时凑了上来,咬住了他的嘴唇。灼人的温度烫了过来,轰得一下像是把岩浆渡到了桂小太郎脑仁里,激得他脑后发麻。还好不是传染病引起的发烧不然我沦陷了谁照顾你啊。桂小太郎晕乎乎地想。坂田银时垂着眼,像舔那糖块一样凑上来亲他,像凿那糖块一样黏上来啃他,湿润的唇舌像一块加热过的玉石在他的口腔中滑动,这时药的苦涩才后知后觉地传到桂小太郎舌根。原来这药这么苦。桂小太郎听着二人轰鸣不止的心音,迷茫地想,我也想吃糖了。

  坂田银时尝够了,他松了手,桂小太郎的发丝流水般穿行在他指尖,像黑河里行着艘白船。他的瞳孔重新聚上了焦,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桂小太郎看见他轻轻地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清晰的是桂小太郎的身影。

  “喂假发。”坂田银时用滚烫的拇指擦过他的脸,“我一定会把老师救回来的。”

  他说着这话,眼里的光慢慢地消敛下去,桂小太郎不语,他接住坂田银时垂下去的手,看着坂田银时重新被睡意拖回无知无觉里,突然觉得照在身上的月光炙热无比,清醒着都像是在受刑。

  他揽过床边的剑,削下一缕头发,按进了坂田银时的掌心。

  “好。”他听见自己说。

  

  

  

  End.

腻觅

【all银时】抢被窝

私塾joy3,很短

发错tag,尴尬死,。


好冷。坂田银时想。

他是被冻醒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体寒的很,在被窝里怎么也捂不暖。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睡在他的两边,他冷的睡不着,想着钻谁的被窝,把人赶走,自己鸠占鹊巢。

要是选了高杉晋助,第二天肯定免不了被嘲笑一番肾虚,桂小太郎就不错,这小子脑袋空空的不会多想。

作为行动派,坂田银时鼓足勇气掀开被子,再掀起桂小太郎被子的一条缝——太冷了,他来不及放轻动作,撞到桂小太郎的肚子上。

桂小太郎被撞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进来了,正在疯狂抢走他身上的热气。他下意识起来,长发被坂田银时压住,疼的他一哆嗦。

"嘶——唔...

私塾joy3,很短

发错tag,尴尬死,。


好冷。坂田银时想。

他是被冻醒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体寒的很,在被窝里怎么也捂不暖。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睡在他的两边,他冷的睡不着,想着钻谁的被窝,把人赶走,自己鸠占鹊巢。

要是选了高杉晋助,第二天肯定免不了被嘲笑一番肾虚,桂小太郎就不错,这小子脑袋空空的不会多想。

作为行动派,坂田银时鼓足勇气掀开被子,再掀起桂小太郎被子的一条缝——太冷了,他来不及放轻动作,撞到桂小太郎的肚子上。

桂小太郎被撞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进来了,正在疯狂抢走他身上的热气。他下意识起来,长发被坂田银时压住,疼的他一哆嗦。

"嘶——唔。"

坂田银时赶紧捂住他的嘴,为了方便,坂田银时跨坐到桂小太郎的腰上,半坐着的姿势把被子撑起一个帐篷,冷风顺着缝隙灌入。

"银时?你干嘛?"桂小太郎清醒了一点,看清身上的人是谁,他毫不意外,只当坂田银时又要作妖。

"嘘…假发,我想睡你这边。"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稍微提高了点音量,把坂田银时吓得炸毛,这一声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显得无比刺耳。

高杉晋助一如既往的敏锐,他睁开眼睛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坂田银时听到翻身的声音,赶紧趴下来,为了不让高杉晋助发现,他紧紧贴着桂小太郎的胸膛,心跳声震耳欲聋。

高杉晋助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坂田银时的床位空空如也,桂小太郎的位置却鼓起可疑的包。

"……你们在干什么?"高杉晋助忍不住问。

"银时说他冷。"桂小太郎回答。

"我不是冷!"坂田银时见事情败露,冲出被窝反驳到。

"哦,"桂小太郎反手把他按回去,重新盖上被子,继续说:"你不是冷,你只是半夜专门起来打扰别人睡觉对吗?"

三人一时沉默,坂田银时还在挣扎着想出什么合理的理由,高杉晋助打破沉默:"我要告诉松阳。"

"为什么?"坂田银时把头伸出来,目瞪口呆,这么无聊的小事找松阳告状?难道他打断了高杉晋助的春/梦不成?

"不想我告状的话就滚回自己的床睡。"

"高杉,银时和我睡也没什么。"

"你们会打扰我睡觉。"

"我们不说话。"

"不行,你不能总惯着他。"

"……我怕冷。"桂小太郎说到。

坂田银时很开心桂小太郎站在他这一边,还主动说了怕冷的理由,于是换了姿势,从跪趴在桂小太郎身上变成侧躺在他身边。结果,果不其然,又压到他的头发了。

"嘶……银时。"

"啊,抱歉。"

"你往下面来一点,"桂小太郎伸手塞了塞被角,以免冷风吹进来:"然后靠我近点。"

坂田银时一边听话照做,一边把冰凉的手往热源身上蹭。

高杉晋助听着莫名有种被ntr的感觉,却又不好发作,黑着脸从被窝里出来,挤进桂小太郎的被子里。

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多少沾了凉气,坂田银时感受到好不容易积攒的温暖被带走,说到:"你干嘛?离我远点!被子这么小你凑什么热闹!"

高杉晋助把往自己反方向躲的坂田银时一把捞回来,说:"我也怕冷,挤一挤。"

"……"

"冷死了…我要告诉松阳!"

"睡觉。"高杉晋助把坂田银时按进被窝,打断他作妖。和桂小太郎在黑暗中交换了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把天然卷往自己那边带,惹的坂田银时闷哼一声,骂到:"不许挤我!"







山外青山___

2022土方红楼生日会/6:00

【红楼四进汉化组】

翻嵌:楼外红楼

共15p,作者@ さば,蓝pID=11412504

无授权自汉化,仅供同好交流,请勿二改二传,喜欢请购买/支持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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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橘味的太阳

自汉化,仅供交流,禁止二传二改商用

画师:twi@k9kqhj2

  

快进到四人和日向在床上5p时,及川和黑尾在床上为谁第一个打架争宠,而研磨和岩泉一边骂笨蛋一边坐享其成(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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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twi@k9kqhj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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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真遥会出手

分享一下Cream(Naska)老师17年的作品「黒猫のハルカ」(化身黑猫的遥)


44P,特别感人的小短篇😭可能以前有人汉化过但我没找到……然后因为太喜欢了就自己做了!任何一个真遥民没有看过我都会难过的!!

后面互相依偎互相治愈的画面真的封神😭


*自购自扫自汉化,仅用作分享,禁未经允许二改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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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人物_

让艾/恋爱修炼手册

  金黄灿烂的蛋包饭上是用番茄酱细心点出的扁圆的笑脸,勺子戳进柔软的蛋皮里会渗出晶亮的咖喱酱,肥瘦相间的肉丁掩盖在浓厚的色泽之下却依旧飘出阵阵垂涎欲滴的浓郁香味。

  

  肉类在墙内还是稀有的东西。一年到头除非立下辉煌的功绩,或是重要的节日之外,平常人哪怕是士兵都很难吃上沾有肉味的食物。

  

  “……好吃吧?”让高昂而欢快的絮叨将艾伦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他们并排坐在兵团基地的后院树荫底下乘凉,蝉鸣被暑热的气温给闷得有气无力,只断续地发出短暂的动静。“原本应该趁热腾腾的时候就拿给你的,但是你还在进行韩吉团长的实验嘛,那就没办法了……”

  

  让的母亲特意从托罗斯特区送过来......

  金黄灿烂的蛋包饭上是用番茄酱细心点出的扁圆的笑脸,勺子戳进柔软的蛋皮里会渗出晶亮的咖喱酱,肥瘦相间的肉丁掩盖在浓厚的色泽之下却依旧飘出阵阵垂涎欲滴的浓郁香味。

  

  肉类在墙内还是稀有的东西。一年到头除非立下辉煌的功绩,或是重要的节日之外,平常人哪怕是士兵都很难吃上沾有肉味的食物。

  

  “……好吃吧?”让高昂而欢快的絮叨将艾伦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他们并排坐在兵团基地的后院树荫底下乘凉,蝉鸣被暑热的气温给闷得有气无力,只断续地发出短暂的动静。“原本应该趁热腾腾的时候就拿给你的,但是你还在进行韩吉团长的实验嘛,那就没办法了……”

  

  让的母亲特意从托罗斯特区送过来的,说是最近牧场情况好转,肉类已经能够重新恢复补给了,于是便想送点便当给士兵们以作微薄的慰藉。

  

  “你这次可没再凶巴巴地赶伯母走了吧?”舌尖被醇厚的汁水和半熟的蛋液裹住,艾伦含糊不清地问。

  

  “你这家伙!人是会成长的,我也不是当初的幼稚小鬼了好吗!”让故作生气地竖起眉毛来,可惜那套表面功夫的尖酸刻薄已经被艾伦看穿了,他只笑了一下,便专注于将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了。

  

  方方正正的饭盒很快就见了底,让看见艾伦认真的咀嚼着,甚至连额间的碎发都被含进了嘴里,便顺手替他撩出来勾到耳后,连同另一边的头发也整齐妥帖地拢到耳后,露出光洁素净的脸颊来。

  

  “我妈还记得你呢,来的时候环顾了一圈,问我上次那个很乖巧礼貌的朋友在哪里。”让给他盖上盒饭盖,状似嫌弃地叹道:“我说你天天急着送死哪里乖巧礼貌了?明明每次比我还凶神恶煞,眼神像要吃人。”

  

  “想打架吗马脸?”艾伦也故作沉下脸色,试图摆出让所描述的那副嘴脸来,却被让一手捏住双颊,像条嘟嘴的金鱼,直接把让笑得歪倒。

  

  “打啊,谁怕谁啊。”

  

  艾伦啪地拍掉让作怪的手,瞪他一眼:“你就没赢过我。”

  

  “哈,那可不一定!毕竟我这段时间以来每天保持训练,不仅立体机动更精进了,连人体格斗的技巧也提升了不少……”话及此处让倏忽意识到这些平日的训练都没有艾伦的参与,声音逐渐微弱下来,得意的气焰融进升腾的空气中。艾伦也垂下头来,让感觉胸膛发闷,“……实验训练很辛苦吧?”

  

  艾伦摇摇头,“我什么都做不好……哪怕能够贡献一份力量,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做的。”

  

  “你比我还强啊,你什么都做不好的话,把我这个第六名放哪儿了啊。”让这时候倒不介意排名的事了,他搜肠刮肚努力想摆脱这沉闷的氛围,好叫艾伦不再显得垂头丧气,刹那间灵光一闪,他眼睛亮了起来。

  

  “艾伦,下个月你有假期吗?”

  

  艾伦茫然地看了眼让,还没从跨度太大的话题回神,让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清嗓子,很认真地问他:“你……你愿意来我家玩一玩吗?”

  

  *

  

  葱郁的叶片上滴落着晶莹透亮的露珠,嬉笑声穿过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果园四散飘荡,各色鲜艳夺目的果实被轮番采摘下来盛放在篮子里,阳光照射在一张张洋溢轻快的脸庞上,夏季的炙热也阻挡不了好动活泼的年轻人们尚存气力叫嚷。

  

  “啊,萨莎你又偷吃!”柯尼惊叫。

  

  “偶米右偷呲——咳……咳咳!”

  

  三笠习以为常地替偷吃噎住的萨莎顺了顺背,其熟练力度足以见得类似情况重演过多少次。萨莎蹲在地上将喉咙的东西顺利吞进去,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感谢三笠的见义勇为,惨遭三笠说教:“萨莎,你再偷吃下去,我们就不知道怎么向伯母交代了。”

  

  三笠口中的伯母指的是基尔希斯坦太太——也是让的母亲——自从让写信告知母亲自己有意向邀请好友到家中作客几天时,让母很快便回信表示了大力欢迎,甚至透露自己近期受到隔壁艾尔玛太太的嘱托照料果园,这段期间正是丰收季节;于是让有了更名正言顺的正当理由发出邀请。理所当然地,104期的同伴们都响应邀请,在下个月特别批准的假期里来到了让的家。

  

  希斯特利亚倒是也在其中,令让母大吃一惊,所幸让及时提醒了母亲注意言行举止,不必拘于礼节,把女王当作普通同僚同等对待就行,这才避免了双方的尴尬。

  

  自玛利亚之墙夺还战以来已过去一段时间,受勋的主力英雄们几乎都在枯燥乏味的政治会议和日常训练中碌碌度过。直到目前一切都稳定许多,女王才提出异议,认为这样的态度对英雄们过于失礼,并美名其曰给予适当的假期,才能提高士气。

  

  这个消息无疑得到了104期们的雀跃欢呼,让浑身激灵,暗自决定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得毫无破绽,嗯,还要提醒老妈绝对绝对不能在人前喊他小名!

  

  

  虽然让事儿多又爱面子,但让母还是没有坏心叫让丢脸。让成功在朋友们面前守住了无谓的尊严,又趁着让母给朋友们叮嘱果园的事项的空隙悄悄地回了一趟房间,确定所有不应该出现的东西都被好好地收了起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汗水汇聚在眉毛上,顺着眼角滑落,艾伦被晒得浑身冒汗,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脚,被旁边的让眼疾手快地扶住,“你可别中暑了啊。”

  

  手触及到的部分滑腻又湿热,艾伦已经被过强的光照给浸得浑身冒汗,发尾处已经湿得将发丝黏成一缕缕,简直像条刚从热锅里逃生的鱼一样烫红。让看不下去,把自己的草帽扣到艾伦脑袋上,咕哝得像个操心的老父亲:“行了,看你都快被烤熟了,别待在这儿了。去摘点葡萄什么的,那里凉快些。”

  

  “……热。我不要戴这个。”艾伦不领情,拿下草帽拨了拨自己湿透的额发。

  

  让被他气得哽住,没好气地将新的空篮子塞到艾伦的怀里,骂骂咧咧:“你不戴也拿来扇扇风总行了吧?就算有修复能力也不一定扛得住中暑啊。”

  

  *

  

  雪白透亮的荔枝肉轻轻松松地就和果核分离,在咀嚼之间溢出鲜嫩的甜蜜汁水,甘甜的味道裹挟着舌尖。生吃荔枝肉自然是绝妙的方式,可如果要长期储放的话必须得以腌制的方法方能达到。

  

  阿尔敏正在和让母交流着丰富各样的腌制方法,三笠则在一旁利落地将苹果切片放入罐底,将加入肉桂、糖、柠檬片以及迷迭香混合煮沸的水放凉一会儿,之后再倒入罐中层层没过苹果片。对于腌制步骤滚瓜烂熟。

  

  希斯特利亚和柯尼在外面收拾着干柴,萨莎不知道从哪儿买了块火腿肉回来,对于晚餐的准备跃跃欲试。让母伸长脖子朝厨房呼唤:“让宝?晚餐准备得顺利吗?油放在哪儿你知道吗?让宝——?”

  

  “啊!”让一下分神没注意,手直接打上了汤锅外壁,他下意识捂住手喊痛还不忘初心,气急败坏地回:“老妈!我说过别叫那个!”

  

  “天呐,你被烫到了吗?让宝?让——”

  

  “啊啊别叫了!我没事!你不要来掺和,我就快煮好了!”让恼羞成怒,气还没彻底散开,就被艾伦把手扯了过去,迅速地放到冷水底下冲烫伤处。

  

  冷水刺得半边手掌发痒,让噤了声。艾伦抓住他的手掌侧边冲了会冷水,觉得差不多了,又将他的伤处看了看,“这个只是应急处理而已,你一定要记得上药啊。别放着就不管了。”

  

  “没那么严重,小伤口都会自己愈合的吧。”

  

  “不要觉得小题大做,万一伤口感染了呢?可能一开始会觉得不痛不痒,但是很快就会影响你动作了。”艾伦瞪了眼让,颇为认真地叮嘱。

  

  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艾伦真情实意地关心着他的模样真挚得漂亮,他还握着让的手没有松开,让耳根发烫,迅速地抽回手,清清嗓子,“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就上药。你是我老妈吗?简直比她还啰嗦……”

  

  “说什么啊,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呢。”

  

  

  晚餐时间其乐融融,饭后让母给大家准备了水果甜点,冰镇葡萄和西瓜霜是托罗斯特区近期流行的吃法,冰冰凉凉的口感消解了下午一身的疲劳。萨莎咬着勺子口齿不清,感动得连连赞叹,被让开玩笑说没见过世面,这种东西想吃的话随时都行,因此被让母不顾情面拧了耳朵。

  

  原本大家都想留下来帮忙洗碗善后,却被让以人多太碍事的理由赶进了房间,“我家总共也就三间房,男生就跟我挤一挤,三笠你们就在客房将就一下了。”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庆幸的是被褥充足,不至于容纳不下这群年轻的孩子们。

  

  让在厨房自动自发帮忙收拾碗碟,让母看着如今已然身形挺拔的孩子,不由感叹:“让宝真是懂事了啊。以前还只是连洗碗槽都够不着的小不点,现在都成长得连这间房子都快要装不下你了。”

  

  “……不要说些肉麻的话啊。”让低着头认真洗碗,“我以后也会时常回家帮忙的啦。”

  

  “我说的不只是这个。”母子二人默契地一个洗碗一个擦碗,动作行云流水,并排站在洗碗槽前,久违地深入探讨未来。“你也不是小孩了,别总是吊儿郎当,既然成为了一个士兵,那就努力扛起那份责任。”

  

  “妈妈其实很开心喔。你能够交上一群可爱的朋友,还愿意把他们介绍给我知道,我真的好欣慰。”让母微笑着,“之前去兵团探望你的时候,是那个叫艾伦的朋友……对吧?我记得他,是个礼貌又懂事的好孩子呢。”

  

  “……哪里……懂事又礼貌什么的……”让嘀嘀咕咕。

  

  让母不留情地拆台,笑意盈盈:“哎呀,那人家就是要比你懂事啊,让宝。”

  

  “不准叫让宝!我已经长大了!”

  

  “是,是,你长大了,了不起了。现在有秘密和心事也不会和妈妈分享了。”

  

  让动作一僵,“我什么时候有秘密了?”

  

  “你的房间是我打扫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藏在床靠墙边空隙的东西吗?”母子二人的氛围一下转化成八卦模式,她意有所指地笑,悄悄地凑近儿子问:“那个叫三笠的女孩……是你那幅画上面的人吧?”

  

  晚风嗖嗖地从窗户边沿吹进来,刺骨的寒冷穿过衣服钻进毛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让气急攻心,面红耳赤,还没组织好控诉的词句,让母就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偷看的,你自己没藏好滑到床底,被我用扫把扫出来发现的。”

  

  “我——”让简直是抓耳挠腮也形容不了此刻的窘迫,“我不是让你别动我房间的吗!”

  

  “好吧,对不起,对不起啦。”让母自知理亏地拍拍儿子的肩膀,把最后一个碗碟擦干净,放入碗槽,还不忘调侃:“所以呢?你喜欢三笠吗?”

  

  “不是!”让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这不是往常那种为了掩饰真意而羞赧的态度,他又意识到自己声量过高,沉默几秒才悻悻地解释:“我承认我之前……确实是非常仰慕她,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现在……”

  

  “那么现在喜欢的是胃口很好的那个女孩吗?萨莎?哎呀,追女孩怎么能像幼稚的讨厌鬼一样嘲笑呢……”

  

  “你不要妄加猜测了老妈!”

  

  “我知道,那就是那个很聪明又温柔的男孩对吧?有着柔软金发的那孩子……啊,我记得是叫阿尔敏。”

  

  “不——是!你不要再……”

  

  一声很大的动静打断了母子俩鸡飞狗跳的谈话。听起来像是重物从楼梯摔落的声音,让连忙走出厨房往源头看,只见艾伦蜷缩在楼梯的转角处,微弱地吸着气。让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扶起他,焦急地察看他的伤势,“艾伦!喂!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艾伦摇摇晃晃地抬头,眼神迷惘,额头破了一道口,正汩汩地渗出鲜血。他的鼻翼下方也淌着两道血痕,垂下的手也有血迹,大概率刚才是捏着流血的鼻子下楼时不甚踩空摔下的。

  

  还是让母从家里翻出了医药箱,招呼艾伦坐到椅子上。艾伦反而不大好意思,“没关系,反正伤口很快就会痊愈的……”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母还没说教两句,让反倒先教训起艾伦满不在乎的态度来,然而话音未落,两人便都看见了袅袅升起的蒸汽从额头的伤处浮现。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一点一点愈合中。

  

  “天啊。”让母喃喃自语。

  

  “你还摔着哪儿没有?脑袋呢?脊椎?腰和脚呢?”让给艾伦按遍关键部位,确认艾伦没摔出什么大事后,才拿出纸巾给艾伦擦干净鼻血,按稳他的脑袋,唠唠叨叨:“别仰头,捏着鼻子仰头的话,鼻血只会往回流……还头晕吗?”

  

  艾伦摇摇头。让还没彻底放心,“你别说谎,如果身体有什么状况的话,一定要记得去检查。”

  

  艾伦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让觉得他根本左耳进右耳出,可是拿他没办法,“走吧,回房间休息去,明天一早我带你吹吹风就精神抖擞了。”

  

  *

  

  “艾伦就是报纸上说的巨人兵器,是继承了什么巨人的力量,能够主动变身战斗的……人类的希望,对吗?”

  

  “嘛……虽然我不大喜欢巨人兵器这个头衔,但是,的确没错。”让说,“就算是现在,还是有很多人觊觎着艾伦的力量,我们之所以能够悠闲自在地在这里享受假期,也只是因为目前的实力暂时能够保障女王和艾伦的安全而已。噢,还有阿尔敏。”

  

  “我记得报纸上公开的信息说,巨人之力的宿主,生命从继承开始就倒计时13年……只要任期结束就会死亡……这个是真的吗?”让母的声线不自觉地颤抖着,她迎着暖洋洋的风,双手绞紧。

  

  “……”尽管让看起来神经大条,可心思最是细腻,更何况是自己的母亲。他侧过头盯着母亲看,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宛如一击措不及防的雷电,令他动弹不得:“让,你喜欢那个叫艾伦的孩子,对吗?”

  

  “喂——”柯尼在远处朝他们挥手,响亮的声音荡过来,“我们借到了几匹马,要骑一骑吗?”

  

  让紧盯着母亲闪着泪光的眼睛,他忽然感到事情开始朝难以扭转的情势远去,他张开口,却像被千言万语压紧了声带,舌尖变得酸涩而僵直,他愣在原地,久久都没法在母亲的注视下说出话来。

  

  “让——你再不过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要不让伯母也骑骑看吧?这是家养的马,性格很温驯的,让可以试着带伯母上马……”萨莎明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令让原先仿佛隔着朦胧隔阂的耳朵重新灌入哗啦啦的风声。

  

  “伯母?来试试吧!坐在马背上被风刮过皮肤的感觉真的很棒呢。”萨莎满是敬语的向让母描述着自己骑马时的心得。

  

  让母收回目光,摆摆手,垂下眼无奈地笑笑:“哎呀,我就不行啦,腰不好,没办法上马的。”

  

  “诶——好可惜啊。”

  

  “就是说啊。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说不定还有余力试一试呢。”让母又恢复了往常乐呵呵的随性亲和,让被柯尼拉了过去,说了几句也不回应,“喂,让,你是还没睡醒吗?”

  

  

  让从来都比任何人还要看得清局势,他深谙此道,却还是偶尔会天真地想,万一呢。万一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所有人都会是幸福的结局呢。他们不会在未知的战斗中接连死去,不会是毫无意义的消亡,更不会有由生者替死者哀悼的时刻——当然是不可能的吧。显而易见的答案。

  

  可即便知道他们不过是命运里无足轻重的石子,却依旧还想着逆流而上,在汹涌的浪涛撞击下来之前负隅顽抗,听起来也十分可笑吧。

  

  如果他们的结局了如明镜,甚至触手可及,那么在这段迈过去的距离里依旧存在千万种可能性——让希望所有的冒险都有所回报。他想,既然如此,既然他们都只是渺小又脆弱的人类,轻易就会消逝的陨石,为什么不尽情去爱呢?

  

  *

  

  上午还是热烈的酷暑,下午就开始刮起了大风,厚重的云压过来,将天空染成了深深的铅灰色。让慢悠悠地骑着马在这片有限的草原上驰骋,目光怔怔地跟随着领先他面前一段距离的艾伦的背影,满脑子都像乱糟糟纠缠不清的毛绒线团一样,理不清解不开,同时又扰人心神。

  

  “好像快下雨了。”艾伦喃喃道。

  

  “……说的也是。那我们回去吧。”

  

  几人准备回去了,这时却偏偏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故。艾伦的马忽然失控,仰起前腿嗷叫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不知名的地方冲去,速度之快连三笠都差点反应不过来。她大惊失色,赶紧加鞭去追,“艾伦——!”

  

  其他人也纷纷加鞭追赶着。

  

  让距离艾伦的马身最近,因此比三笠更快地和艾伦并排飞驰。艾伦试图重新掌控导向,可惜马儿实在晃动得厉害,摇摇晃晃怎么也停不下来。让朝他伸出手,呼喊着他:“艾伦!把手给我!”

  

  艾伦艰难地朝他伸出手,让看准时机奋力一抓,没注意到前方的标明禁区的栅栏,两人紧攥在一块的手成了交接的命运,双双被冲击得摔下了山崖。天旋地转之间,让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滚落途中的石头给磕上了脑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啪嗒。啪嗒。从细微的刺激逐渐变成接踵而至,寒意从四面八方穿过来,紧接着又变得暖乎乎,让紧皱的眉头渐缓放松下来,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云端般轻盈。

  

  

  半夜三更,窗户外大雨滂沱,风呼啸而过,把窗户吹得啪啦作响。雨珠滴滴答答打在屋顶上,像某种节奏紧凑的乐曲沉闷地落下来。让猛然惊坐起身,缓不过神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还黏糊糊的。

  

  “让!”艾伦正巧打开房门,他赶紧走过来检查让的状况,满眼真切的担忧,“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痛?口渴吗?我去倒杯水给你。”

  

  其实哪里都痛,但是说出来太逊了,让原本决定逞强的。可是艾伦转身又要去拿水,让想抓他的手都做不到,只能扯着干哑的嗓子轻声叫疼:“……手,手臂痛。”

  

  “那我去拿药。”

  

  “不用了!”让试图抬起自己的右手臂,却被痛得呲牙咧嘴,艾伦见状也不敢再乱走,顺从地坐了回来,轻轻握着他被缠紧绷带的手,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让,对不起。”艾伦垂下眼,十分沮丧,“我害你受伤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不用向我道歉啦。”他不习惯看艾伦低眉顺眼朝他道歉的样子,如果可以,让更愿意他像从前那样冲动易怒,被他一激就急眼的凶巴巴的模样。至少还要活泼直率。

  

  “可你的确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艾伦没有被他安慰到,依旧闷闷不乐,“我搞砸了这个假期,还害伯母为你担心了……”

  

  “你没有搞砸。”是他搞砸了,让想。他原意是想令艾伦放轻松些,变得再快乐些,不需要过于压抑自己,才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邀请他来的。可是现在反而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扯了半天让才想起问正事,他用没有受伤的另外半边身体扭过来,好方便他容易看清艾伦全身:“对了!你哪里受伤了?我们是一起摔下去的,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啊?”

  

  艾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他在那儿焦躁不安。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让还没看出他哪里受伤呢,艾伦就先低头掉眼泪,着实把让吓得不轻。艾伦的眼泪不值钱,大家都司空见惯了,毕竟训练兵时期三天两头就被气哭,立体机动失败了也哭,被兵长骂了也偷偷哭,总而言之泪腺极其发达。

  

  但像这样无声的哭还是很罕见的,尤其还是让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前提下,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有效的安慰人。想要用肢体语言表达安慰吧,他目前又行动不便,就在让无措地把小时候妈妈安慰自己的招数都回想一遍的间隙,艾伦很快就用手背囫囵抹掉了眼泪。

  

  “你每次都这样,总是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可是个怪物,就算心脏被捅破了也很快愈合,更何况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伤口。”他说,“倒是你,别再二话不说就拼命了,要好好珍惜生命啊。”

  

  “……什么叫作无关紧要,”让简直要被艾伦理所当然似的说教给气恼了,他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就因为你有巨人的修复能力,所以就能肆意妄为的伤害自己吗?罔顾生命的不是我,而是你!连自爱都做不到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担心别人?”

  

  似乎像要配合气氛一般,雨水滴落的声响更为紧密,雷电一闪即逝,让却在那片刻的亮光里看清了艾伦潮湿的脸庞。轰隆!雷声震耳欲聋,几近盖过让胸腔抑制不住的鼓动。他们之间沉默了许久,让终于泄了气,伸手去触碰艾伦的脸颊。

  

  掌心的湿润不是错觉,艾伦果真在哭,而且是以让最不情愿看到的方式在哭。艾伦像是要躲,可只是极小幅度地后退了一点,恐怕是想到让费力伸出的左手不方便,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紧抿着唇默默流泪。

  

  只有艾伦才有这样的能耐。哪怕是争吵以后,他也总是能够叫让难以自持地陷进他的柔软里,轻而易举为他烦恼费神。

  

  让轻轻地凑近,故意粗鲁地替他擦拭眼泪,可是没用,怎么擦也擦不完,他叹了口气,放缓力度,温柔地盖住他的眼睛,声音闷闷的:“……别哭了。你是爱哭鬼吗?”

  

  艾伦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在让的手心里扫出温湿的触感。让感觉胸膛柔软得发酸,他慢慢地将手往下滑,扶住了艾伦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吻住了艾伦的唇。

  

  世界安静下来了。只感受到对方眼皮颤动了一下,让仿佛心脏也跳漏一拍,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呼之欲出,全都化作一个吻落定。

  

  他们尚且年轻,还不懂得怎么亲吻,让只能凭着本能轻轻地啄吻着艾伦的唇角,笨拙地抵着唇形勾勒。艾伦捏紧了让的衣角,颤抖着呼吸,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可他没有推开让,没有抗拒,只是任由对方柔软的含住他的舌尖,一点一点地沦陷在错误里。

  

  *

  

  “让没事就好了。昨天真是吓坏我们了……原本我们准备绕到下坡去找你们,偏偏下起了大雨,结果耽误了路线……最后听伯母说,是艾伦把你背回来的。你脑袋流了好多血,手臂也骨折了,幸亏及时治疗,你才能平安无事。”阿尔敏三言两语简述了昨天的来龙去脉,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听说那匹马是因为旧病复发才会失控的……希斯特利亚已经去解决了,还有禁区的栅栏……”

  

  是艾伦把他背回来的吗?让不禁想起来自己晕得昏昏沉沉时感受到的那股温暖,他心下一片酸软,有些懊悔昨天自己一时冲动反唇相讥的话。

  

  “不过看见你这么精神焕发,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太好了。”三笠由衷地松了口气。

  

  受到三笠的关怀应该是件难得的好事,可惜让已经无福消受了。现在的他看见三笠就会莫名其妙心虚忐忑,总害怕她会看出自己和艾伦之间的不对劲。庆幸的是三笠并没有对让的事情观察入微,不幸的是艾伦真的不对劲了。

  

  这个不对劲指的并不是寻常的吵架或冷战。昨天让说了重话,艾伦伤心难过很正常,对他冷脸甩手也正常,要不然就是简单粗暴的打一架,或者干脆把他当空气对待也属于让预料之内的范围。

  

  如果艾伦没有把他的失言放在心上,那么他们之间唯一存在变数的便是那个吻了。让不是心血来潮,他也相信艾伦知道这一点。他预想过许多可能性,艾伦或许会跟他循序渐进地发展进一步的关系,亦或是他们就此互相表明心意,让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暧昧变得光明坦荡;甚至,虽然不想面对,但让认为艾伦恼怒地把那个吻当成戏耍而把他推拒千里之外的展开也不是绝无可能。

  

  结果是——以上通通都没发生。

  

  艾伦照旧和他说话,神色如常得恍若昨日半夜的一切都只是让的南柯一梦;他还是会和让偶尔拌嘴,该笑时便笑,没有反常的地方。一整天下来,让都没机会和艾伦单独相处,自然也就没法提起来昨夜的事情。

  

  

  由于让有伤在身,骨折的又是惯用手,因此女生们昨天便搬到了让母的房间住,把原先的客房单独留给让。现在除了日常吃饭洗澡稍显困难以外,其他的问题并不大,而且为了有人照应,所以让还是住回了自己的卧房。

  

  让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有好几次都想找机会和艾伦谈话,问他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或者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关系。可惜男生们精力充沛,先是阿尔敏给大家分享了关于气候变化,后是星盘运行的研究;再来是柯尼天南地北的侃天侃地,从话题开始的让母做饭多么好吃演变成他也想妈妈了……最后,让在药效加持和男生们喧闹的讨论声中依旧没能顽强抵抗到底,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天色尚未破晓,让就迷迷糊糊听见到了门被打开的轻微作响。他眯起眼睛往下铺床看,艾伦的位置空空荡荡。

  

  *

  

  洗手池里满是刺目的鲜红,艾伦扭开水龙头,任由水流稀释又卷走那些血水。他必须得双手撑住洗手台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至于腿软倒下。

  

  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仿佛有好几个四方窗户倒映的天空在晃动。他的鼻翼下又涌出一股热流,被他随意地用手抹掉,紧接着又后知后觉想到会弄脏衣袖,他只能用手心盛满凉水,把脸埋进去,再长达几十秒的窒息感里再度浮出来。

  

  胸口闷得发痛,喉咙又开始躁热,未尽的话语像咀嚼着水晶般的玻璃碎片折磨着他,艾伦捂着嘴抑制住咳嗽声,张开口任由血液从五指缝隙中渗透出来。

  

  

  房子静悄悄地,只有昏暗的灯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让轻手轻脚地下楼,深怕惊扰到熟睡的其他人。

  

  他循着动静来到卫生间,艾伦正从里面打开门,额发有些潮湿,显然刚洗了个脸。让和艾伦都愣了一下,让支吾半天,还是没有把盘旋心中的问题问出口,只含糊道:“……这么早起啊。”

  

  “睡不着了。”艾伦垂下眼睛,视线在他脑袋上的一方纱布和手臂上的绷带游移一圈,“你呢?”

  

  “啊,我。”让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即顺水推舟蹙眉,摆出一副隐忍痛苦的模样,“我感觉伤口很痒,脑袋好像有点晕……就想着下来拿点药吃。”

  

  很拙劣的演技。但艾伦还是甘愿上当。让紧盯着艾伦不放,直到绷带牵粘到伤口的皮肉传来的刺痛令他倒吸了一口气,堪堪假戏真做,可怜兮兮地拧起眉头来。

  

  艾伦把唇抿得很紧,他低头专注地给让清洗伤口、换药、重新缠上绷带,期间让都紧盯艾伦不放,偏偏后者熟视无睹,装得像模像样,哪怕是连替他拆额头上的纱布都不敢和他对望一眼。

  

  “艾伦……”让最终妥协了,他不能再持续和艾伦继续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于是认输了,放弃了。他乖乖道歉:“对不起。我那天对你说了难听的话。”

  

  “我不在意啦。虽然你说话一直都很难听,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只是我们观念不同罢了。”艾伦淡淡回应,依旧认真地给让处理额头的伤口,“我真的没放在心上。”

  

  “可是我放在心上了。”让不想再扭扭捏捏地像个傻瓜一样胡思乱想了,他想给他们这段关系作一个定论,“我太在意了,在意得要死,我知道我那天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总是躲着我。”

  

  “……我什么时候躲着你了?”

  

  “是因为那个吻吗?”让不由分说抓住了艾伦的手,他不想再得到艾伦含糊不清的回应了。

  

  艾伦似乎因为让的问题而瑟缩了。他终于愿意和让四目相对,怒瞪着灰绿色的眼睛,胸膛起伏不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猜对了是吗?”既然搞清楚了他们耿耿于怀的问题都是相同的,让就更为忐忑不安了,“你其实并不喜欢那样?你还是很讨厌我?你觉得那个吻恶心至极?”

  

  艾伦被他的咄咄相逼给挤出了几个字:“……不是——”

  

  “不是是什么意思?你如果不喜欢的话,为什么当时没有推开我?”让被艾伦忽冷忽热的回应给惹恼了,“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你——你要像无事发生一样,对那个吻毫不在乎?”

  

  “……”让感觉艾伦快哭了,他眼角泛红,眼底流露出几分让看不懂的情绪,直勾勾地和他对视着。那样的眼神令让莫名难过。

  

  “……你脑袋摔坏了。你神志不清,一时糊涂,才会发生那样的误会。”艾伦咬牙,怒视的眼睛已经因为蒙上的水雾而不再具有威慑力,他想甩手而去,但是让紧抓不放——用的还是受伤的右手。

  

  艾伦哪怕想蛮力甩开都不敢,让就是笃定了这一点,他才敢这样蛮不讲理,气急败坏,将所有心意都借此机会宣告:“我没有神志不清!我之所以会对你那样做不是任何外力因素的影响——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因为我爱你,混蛋!”

  

  艾伦怔在原地。

  

  楼梯处噼里啪啦一顿作响。

  

  让母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燃尽的煤油灯从手上松开,一路滚落过层层阶梯,将木质地板都染成了深深一团墨。

  

  *

  

  “你不爱我了。”

  

  让母坐在长椅上,望着难得放晴的蓝天,难过地说。

  

  食不知味地度过了一整个上午,让感觉胃里像是被填满了酸胀的空气一样,总是隐隐作痛。而现在这股窒息般的沉默还是应验了。

  

  让看着公园里欢声笑语追着风筝跑的大大小小的身影,喃喃地答:“……我永远都不会不爱你的,妈。”

  

  “那你能够永远都不爱他吗?”让母平静地问。

  

  这个他指的是谁,让心知肚明,同时也恍然地在心底发出了啊的一声。像是在为先前自己的直觉被证实而叹到果然如此一样,他早该将答案坚定而坦荡地说出来的。明明答案就像人需要空气、食物和水一样简单明朗。

  

  “……我不能保证永远,”让回答,“但至少现在,我没办法不爱他。或许很多年以后还是一样吧。”

  

  “哪有什么永远。”让母又露出了那种让最熟悉的表情,小时候每次让在外边犯错受伤回家时,让母教训一顿后就会拥抱他,每次都是这样的神情,一如当年。“你是因为不能百分百向我保证你会活到拿退休金挥霍的年纪,所以才会把现在当作永远来承诺。”

  

  “……”

  

  “……艾伦把你背回来那时候,伤势也没有比你轻多少。可是他一句叫疼都没有,尽心尽力地跟我一起把你安置好,还不停跟我道歉,说全是他的错……我看着他身上冒出的白烟,我知道那是伤口正在愈合的征兆,我还是很惊讶,哪怕我已经知道那孩子的身份,可我还是在当下情不自禁想:他该要多坚强才会一声不吭,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维修的机器一样满不在乎啊。”

  

  泪水划过让母已经留下岁月痕迹的脸颊,她像被抽干了精力,只剩下无力的疲倦。她接着说:“……你小时候只是擦伤了膝盖都会嚎啕大哭,回来找我哭诉;即使直到现在,无论你何时何地回来,我也会一直在,一直听你哭诉,会因为你受伤而担忧难过。”

  

  “可是艾伦又如何呢?他是就算受伤也不会让你担心难过的孩子,他没有可以肆意哭诉的地方,他会在乎你们的感受,所以从来不情愿展现自己的脆弱……你比我更了解他,对吗?”让母看着自己已然成长得无比高大的孩子,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她颤抖着嘴唇,默默流泪,“所以你没法不爱他。”

  

  “……”

  

  “他继承巨人之力之后最多只有13年,现在呢?现在还剩多久?五年?六年?”让母想尽可能不把残酷的现实摆在让面前,可是总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一时的冲动付出惨重的代价:“要是艾伦死了,你该怎么办呢?你能忘记他吗?你敢向我保证在那之后你还能找到想共度一生的人吗?”

  

  “……六年的时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个奢侈的数字了。我甚至不一定能活过六年,说不定下一场战斗就阵亡了,死亡从来不分顺序。”让苦笑,他平静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尽管不忍,可他还是坚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结果如何都照收不误。

  

  “哪怕是一年、一个月、一天又能怎么样?人非得长命百岁才够资格去爱,才有资格被爱吗?”

  

  让缓缓地蹲下来,平视着自己已然不似记忆中年轻活力、但却仍旧美丽亲和的母亲,他眼中淬着闪亮不明的光,嘴唇发颤,终于不住哽咽:“我爱上一个注定不会长命百岁的人,我就犯了天理难容的罪行吗?”

  

  *

  

  “艾伦,你能过来帮我看看这些吗?”让母朝艾伦招招手,亲切地笑着。

  

  新开在托罗斯特区南端街道的服装店售出的是时下最时髦的服饰,要不是假期来集市逛逛,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来游玩一趟。

  

  艾伦乖巧地听从让母的话试穿了几件衬衣,按照青少年比例制作的衣服自然合身,让母手笔宽阔,将试穿的几件一口气都买了下来。艾伦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和让母并排行走,还因为前天被撞见的时机不大恰当而感到尴尬无措。让母反而无事发生般,仍旧对他笑脸相迎。

  

  两人安静地走了半途,让母忽然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手握成拳一拍掌心,“哎呀,差点忘了,你们回兵团以后就很难再拿假期了对吧?我应该给你们带点慰问品回去跟朋友们一起分享的。”

  

  

  托罗斯特果然和希甘希娜还是有差距的。比如说,艾伦回想自己跑过的街道,都找不到和这家蛋糕店一样布置得辉煌亮丽的印象。他吃着巧克力慕斯蛋糕,温软的奶油在嘴里轻抿融化,既不会过于甜腻,又适当地在其中添加了葡萄干碎中和味道。

  

  “好吃吗?”

  

  艾伦含着叉子含糊不清地点头,垂着眼皮,轻轻答道:“……好吃。”

  

  让母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流露出隐约泪光,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地谈一谈:“艾伦,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能看出来,你和让互相喜欢。”

  

  艾伦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眼神变得茫然而不安,像是被逮住干坏事的小孩一样。他变得肉眼可见地无措。

  

  “我没有想要责怪你的意思——不如说,我希望你能够抛开所有顾虑,真正地去考虑你们之间的事。我确实……我确实是害怕了,”让母没能按捺住哽咽,她和艾伦四目相对,轻柔地接下去:“我害怕你们没办法承担那份痛苦,害怕你们的余生都不得安宁,可是我是错的。”

  

  她握紧了艾伦的手,眼角的泪水顺着她脸上的浅浅沟壑滑过,她真诚地、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了,你可以尽情去爱,去被爱,再也不要后悔。”

  

  “不要等到永远,现在就去做,去爱。不管是你,还是让,我都希望你们幸福。”泪水滴落在手背上,艾伦怔怔地看着让母,动弹不能,止不住泪水往下掉。他想反驳说不是的,不行的,没有人能够这么自私,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舌头胀痛发麻,嘴唇紧紧地相连发颤,他任由眼泪落下,就像再一次默许自己任性。

  

  “爱上一个注定没有结局的人又有什么错呢。”让母替他擦拭掉滚烫的泪水,几乎难过得不能自已,“爱本身就是不分对错的。”

  

  *

  

  假期最后一天,艾伦将带回去的衬衣和蛋糕分给了大家。他们又开始恢复从前的日常,政治会议、立体机动训练、巨人实验报告——看似毫无变化,然而调查兵团的众人还是察觉到了端倪。

  

  虚假的绯闻无论再怎么疯狂谣传,只要没有实际证据,也只是谣传罢了;据说让•基尔希斯坦和艾伦•耶格尔正在交往,曾有人目睹他们在餐桌底下牵手、在灌木丛中接吻、在宿舍里——怎么可能呢,众人当作饭后八卦听听就算了,这种夸大其词的造谣实在是过于虚假,连路过的狗都不会相信的。

  

  不过嘛,调查兵团的主力干部们就不敢轻易否认了。自从让和艾伦回来以后,关系就变得极其微妙。要说关系恶劣的话,相较起从前来,又和平得出乎意料;但要说关系由阴转晴,他们又没有明目张胆地走在一起,甚至连吃饭都还要隔着一个阿尔敏坐……更重要的是,他们亲眼看见过让和艾伦吵架的场景。

  

  这次吵架没有再拳脚相加,反而是艾伦单方面在哭,具体说了什么,他们听不清——不过没吵几句,让就直接把艾伦揽进了怀里,拍了拍他的脑袋,喃喃地叹息着什么,被艾伦用拳头锤了一下后背。

  

  吵够了,闹够了,两人终于安静下来,摇摇晃晃地抱在了一起。

  

  就算是和好如初,似乎也没必要这么亲密地拥抱吧?

  

  

  

  FIN. 

可疑人物_

法尔艾/与罪犯共度的圣诞夜

  天空轰鸣作响,稀里哗啦的大雨倾泻而下,云翳厚重的遮盖住浅灰蓝色的天空,将大地的一切悲鸣尽数掩盖。手中的教科书掉落一地,法尔科睁大眼睛站在那里,手脚的冰凉蔓延至全身,从细微的毛孔钻进血液和神经里,让他止不住地瑟缩。


  顺着法尔科的视线源头望去,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发男人骑在另一个浑身鲜血的男人身上,手起刀落地一刀又一刀刺入身下男人的胸膛,任由鲜血从缺口迸溅,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抓住他!把那个叛徒抓住!”身后窸窸窣窣的噪音割破了寂静血腥的傍晚,他们鱼贯而出地从两方侧门包围住那个手握匕首的黑发男人,武装人员举着枪对准他。


  那个黑发男人身旁躺着几具尸体,猩红粘稠的血液从他们身上汩...

  天空轰鸣作响,稀里哗啦的大雨倾泻而下,云翳厚重的遮盖住浅灰蓝色的天空,将大地的一切悲鸣尽数掩盖。手中的教科书掉落一地,法尔科睁大眼睛站在那里,手脚的冰凉蔓延至全身,从细微的毛孔钻进血液和神经里,让他止不住地瑟缩。


  顺着法尔科的视线源头望去,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发男人骑在另一个浑身鲜血的男人身上,手起刀落地一刀又一刀刺入身下男人的胸膛,任由鲜血从缺口迸溅,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抓住他!把那个叛徒抓住!”身后窸窸窣窣的噪音割破了寂静血腥的傍晚,他们鱼贯而出地从两方侧门包围住那个手握匕首的黑发男人,武装人员举着枪对准他。


  那个黑发男人身旁躺着几具尸体,猩红粘稠的血液从他们身上汩汩往外流淌,还有个女人衣衫不整地瘫躺在那里,不知死活。武装人员就要下令开枪的实际,黑发男人立即就转身寻找没被包围住的出口。


  他动作飞快地直接拔腿就跑,法尔科还愣在原地被方才目睹的恐惧桎梏得动弹不得,眨眼间就感觉面上一阵犀利的风刮过,紧接着他看见那双令他恐惧的源头的眼睛凑到了他面前,瞳孔还在触及他时剧烈一缩。


  砰——!


  枪声淹没在滂沱大雨之下。


  法尔科一阵目眩发晕,他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了身上,然后彻骨冰冷的雨珠滴落在身上。因为刚才那声枪声的缘故,他还有有点耳鸣,脑袋晕乎乎不知所以。现在恢复清醒,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架在了黑发男人的肩膀上疾速在幽暗漆黑的小路前行着。后方是紧追不舍的武装人员在嚷吼。


  法尔科心底的恐惧在教唆着他赶快逃离,他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身后的武装人员逐渐快被甩在后头,法尔科焦急又害怕的开始扭动着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挣扎,企图从黑发男人身上离开。


  黑发男人虽然无视了他的激烈挣扎,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但法尔科靠得近,还是没错过他闷哼一声的气息。法尔科看着身后前来搭救的人越发的远,他恐惧的只能慌张崩溃的大吼求救,然而他喊得再如何撕心裂肺还是被雨势渐大给铺天盖地略过去了。


  终于黑发男人再也受不了法尔科的求救信号继续透露他们的坐标,简单粗暴地直接打晕了对方。


  1.
  法尔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破败泛旧的仓库里。他后颈隐隐作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坐起身,四处张望的同时也发现到黑发男人就靠坐在墙边。


  他心猛地一跳,瞬间目睹的那段惨不忍睹的腥暗记忆就翻涌而来,法尔科忍不住发怵地作呕起来,然而胃里空荡荡的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徒劳的心理引起的恶心而反应的干呕。


  他想逃跑,可是手脚都被绳子绑得严实,周围也不像电影戏剧里那样散落着类似玻璃碎片还是锋利的利器。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凡有留点心眼的罪犯都不会大意的给你留下任何能挣脱束缚的工具。


  法尔科手脚被绑得发麻,还有点刺痛,明显是害怕他挣脱才加固了。今天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和贾碧还有索菲亚他们约好了圣诞节交换礼物,各自分别去选购礼物后,他打算去图书馆还书。


  然而他运气简直倒霉到极点。在经过图书馆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而挑选了小路,那里平时一路相安无事,今天却在经过修车厂时因为听见惨叫声而停下了脚步。好奇心驱使着他将视线投进了里面,然后他就见到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恐怖画面——对于涉世未深的小孩来说,他还没成熟到可以面对超出自己没有能力承载的部分。他只是懦弱地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油然而生,紧紧攀爬缠绕住他,让他无法脱离地狱。


  想到自己原本应该一如既往平凡的日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破坏,法尔科就委屈得不能自已。他想放声大哭,可是身为男子汉的他这样做有失颜面,他只能一边强忍着恐惧压榨出的泪水,一边无法抑制地掉泪。


  一直没有动静的黑发男人终于察觉到法尔科的清醒,摇晃着身体走了过来。法尔科竭力将泪水憋回去,呼吸急促起来,他毫不怀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下一秒就将他杀死、肢解、再将内脏丢到臭水沟里去。


  “……你刚刚看到了,对吗?”男人的及肩黑发凌乱的披在脸上,遮挡在乌黑发丝之下的眼睛平静得如同一滩毫无起伏的死水。他的语气意外的轻缓,一点儿都不像刚杀完人的罪犯,倒像是哄小孩的邻居哥哥。


  法尔科呼吸一窒,慌张失措的点头。他害怕得牙关颤抖着,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能从他近距离的身体上闻见浓重粘稠的血腥味,这个信息更加刺激到被从小养在温室里的法尔科。


  “如果你敢大声求救,我就杀死你。”黑发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语气重了些,其中似乎掺杂着轻微的发颤,然而法尔科只是被这番威胁弄得直慌张点头,全然注意不了这点细节。


  法尔科没有被用棉布塞住嘴巴,他依然可以发出声音,只是现在恐惧支配了他的大脑,让他只能咬紧牙关微微发抖。况且,法尔科绝望的想,在这样破旧的仓库外面也不可能会这么恰好有人路过的。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法尔科扯开嗓子声嘶力竭的求救,在路人被吸引注意力的状况下,这个杀人犯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割破他喉管杀了他的。他要么是顺从的活久一点,要么鲁莽行动去送死。


  仓库内阴暗无比,一点亮光都没有。法尔科偷偷用余光打量着黑发男人,他的长发遮盖住半张脸,几乎看不清他的长相。外面的雨势没有趋小的现象,雨水打落在天窗的脆响替代了这场寂静。


  法尔科的肚子这时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哀嚎。


  黑发男人身形一颤,法尔科感觉自己尴尬得要死,同时也害怕对方嫌他麻烦而一气之下杀了他。然而那个黑发男人只是在阴暗中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包装面包,拆开递到他嘴边:“张嘴。”


  法尔科眨了眨眼,忐忑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嘴乖乖吃下了对方投喂过来的面包。


  吃完了一整块面包,法尔科虽然填饱了肚子,可是身体的麻痹和睡意让他没办法保持清醒随时自救,不知不觉中他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3.
  再一次醒来时,法尔科又发现地点转换了。这次的地点不再是破旧而潮湿的仓库,而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单人间。虽然布局有些小,房间的光线也暗沉闪烁,但是至少还配给了一张床、一张单人沙发以及浴室。


  法尔科感觉自己身上轻松了不少,低头一看,原来是绑着的绳索解开了,手脚摆脱了束缚,代替而之的是手腕上的一条长链的手铐。他顺着长链的尽头看去,是紧靠在床边安置的浴室。他没有动作时,长链也会微微晃动,他依稀能从浴室半透明的玻璃看见雾气蒙蒙中修长的身影,洗澡的水声敲锣打鼓的打在他心上。


  法尔科从恍惚间回过神,长链另一头的主人也从浴室中走出来了。虽然说法尔科亲眼目睹过黑发男人的容貌,但那时候对方蓬头垢面,加之仓库里毫无光线的原因,他直到现在才真正看见男人的真实容貌。


  男人穿着浴袍走出来,领口松垮的敞开着,露出一小片麦色的光滑肌肤和如飞鸟展翅般的锁骨,再顺着往上,是修长的脖颈。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肩上,那双碧绿色淬着光的眼睛漫不经心地从高至下的目光,仿佛睥睨一切的高傲而自大。


  他竟然如此惊人的漂亮,像极了美术馆被雕刻出的完美雕像,精致、润白、紧实而高贵冷艳。他一点儿都不夸张。法尔科感觉自己头目眩晕,整个人都像陷入司汤达综合症一样的奇症异状。


  他可是凶残的罪犯——法尔科提醒自己。


  他强迫住自己冷静下来,将那颗无处安放胡乱挑动的心给平复。黑发男人擦拭着头发,他坐在床边,唇色并不似想象的红润,反而还透着干燥的苍白。他垂着眼帘瞥了眼杵在那儿的法尔科温和地笑了笑:“你去洗个澡吧。”


  法尔科有些手足无措地点头,进了浴室。浴室的门因为长链的关系而敞开了一条缝隙,法尔科想过拿肥皂来挣脱开手铐,但是他并不认为解开了手铐就等同于逃生成功了。而且,解开手铐的动静会通过长链来反映,对方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法尔科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依旧老老实实洗了个澡,坐回床头边不敢造次。他既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只好安分守己的躲在一旁,用余光偷瞄了数次黑发男人的侧脸,直到对方转过头来,他才像偷腥的猫一样惊慌得直低头。


  男人绕有兴致地凑前来,沐浴乳的芬芳馥郁的幽幽飘荡在涌动的空气中,法尔科紧张的往后缩了一下,继而听对方问:“想记住我的样子,方便之后向警方提供线索吗?”


  “……没有。”法尔科哆嗦着回答。


  “你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吧。”男人反倒满不在乎的样子,静了片刻,又好奇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需要知道将死之人的名字吗?”


  男人眨了眨眼,缓慢地将这个话题抹开,双手撑着床微微向后仰,滴着水珠的发梢在晃荡。他慢悠悠地说:“或许我太无聊了吧。”


  “……法尔科。我叫法尔科。”


  男人微微笑了起来,极其轻柔地:“法尔科啊,还真是个好名字。”


  法尔科似乎也在对方毫无恶意的柔意中得到精神缓解,他鼓足勇气难得的主动提出问题:“那……你的名字叫什么?”


  “库尔迦。”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眉眼之间流转着淡淡的艳光,这股艳光就这样流射进法尔科的目光里,小孩的耳根染了几分红。


  库尔迦此刻完全不像是几个小时前刚杀过人的罪犯,他甚至连语气都平淡如水,偶尔还会带着不明意味的笑意。法尔科本该觉得毛骨悚然,但纵许是美色所惑,他感觉自己像身在无边际的大海之间的小舟在摇晃欲坠,一不留神就会陷入困境里不可自拔。


  “呐,法尔科,你那时在外面看见了什么?”


  法尔科重新被勾起可怖的回忆,他头皮发麻了一阵,在库尔迦静如死水的压迫目光下硬着头皮艰难开口:“……我看见你杀了人。杀了三四个人。”


  “所以,你害怕我吗?”库尔迦垂着眼帘木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得到法尔科僵硬了一瞬的反应后,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神情恍惚间重新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冰冷。


  “睡吧。要是试图逃跑,我会抓你回来的。”


  库尔迦熄了灯。法尔科原以为那张单人床肯定是库尔迦的位置,谁知道对方完全没有睡床的意愿,扔下了一句警告就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法尔科就开始浑身发冷发热,他呼吸艰难地大口吸着气。他感觉自己像是濒死的鱼,迷迷糊糊阖眼间似乎看见库尔迦睁着眼睛在呼喊他。他意识模糊不清,一时坠入黑暗一时如梦似幻,他的身体好像不由他支配一样什么也感受不到。


  直到他感受到有些冰凉又滚烫的气息靠过来他身边时,他下意识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那只手像烧烫的火烙一般,可是法尔科没有放开,他紧紧地抓着,他害怕独自一个人,害怕被人抛下,于是不顾一切地想抓住眼前的事物、人、任何一切。


  恢复些许意识时,法尔科才看清了眼前的人。库尔迦替他换掉额头上温掉的毛巾,伸手试探了下他的额温,淡淡的说:“嗯,退烧了。”


  法尔科撑着眼皮努力去望库尔迦,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烧得大脑发昏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在反复不断的在床边照顾着他,而那个人除了库尔迦不会是其他人了。


  可是为什么呢?法尔科不明白,明明他可以自己发烧至死,对方也可以轻松一了百了,根本不用管他的死活,为什么要尽心尽力照顾他?


  他明明——明明是个罪犯。


  “库尔迦先生……你是好人,对吧?”法尔科意识涣散的用微弱的声音问,踌躇着有些犹豫:“否则你应该放着不管我,任由我自生自灭才对的。”


  库尔迦平静的看着他,抿着唇静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并不比法尔科好多少。他脸色苍白得病态,比几小时前见到的更为明显。


  半晌,在窗外开始飘落幽幽雪花的时候,库尔迦才缓缓地摸了摸法尔科的脑袋,语气没什么起伏变化:“不要轻易就相信我了,法尔科。相信你亲眼所见的,你应该要害怕我才对吧。”


  法尔科怔怔地恍惚的看着他柔和的轮廓,心神第一次在此刻微微落定下来。


   4.
  法尔科半夜起身上厕所,看见库尔迦过长的身躯蜷缩在沙发上,他似乎在微微颤栗着,额头遍布冷汗。嘴唇发白而干燥。法尔科吓了一跳,他焦急得手足无措,只能托起对方的脑袋轻声呼唤:“库尔迦先生!你没事吧?”


  库尔迦半阖着眼迷糊的看了他一眼,痛楚使得他无法忍受的痛苦喘息着。法尔科感觉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次卷袭而来,他低头查看,库尔迦的腹部位置被染出浓重的色彩。他急急脱掉了对方的衣服,腹部那里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湿,再拆开,伤口的皮肉还粘着绷带。


  库尔迦神志不清模糊的喘息闷哼着。


  法尔科缺乏医学知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几乎在崩溃边缘呼叫着库尔迦的意识。库尔迦冰凉的手轻轻游攀在法尔科的手臂上,虚弱的抬起眼皮给他指示:“床柜那里有绷带……你帮我再缠一圈就可以了……”


  法尔科连忙翻出绷带给他包扎。实际见过血肉模糊的伤口后,法尔科才惊觉发现那是枪伤,他飞速联想到昨天的枪声,原来那时候库尔迦已经中弹了吗?可是他为什么还能保持若无其事这么久?


  想到库尔迦自己身上带伤还彻夜照顾他一个发烧的小鬼,他就忍不住再次动摇自己的观点。


  ——库尔迦真的是一个凶残的罪犯吗?


  他杀了人,没错。可是他并没有杀死自己,而且还在他发烧时候没有丢下他不管。他没有虐待他,没有想象中的暴戾而凶恶,反而还对他极其温柔。


  法尔科迷失了方向。


  库尔迦捂着腹部的伤口,喘着气从床底下拖出一袋行李包。他拉开拉链,熟稔的从里头挑出一罐装满液体的瓶子和注射器,给自己静脉注射。


  “那是什么?”


  库尔迦没有闪避问题:“是吗啡。能止痛。”


  法尔科默默地坐到他身旁,关怀的注视着他。小孩子做不出太多的演技,他们只能评判好与坏,现在对于法尔科来说,比起恐惧,他更关心库尔迦的伤势。


  库尔迦仰头望向窗外,黑发凌乱的披散在床。吗啡的效果让他缓解了痛苦,他轻轻地眨了眨眼,忽然喃喃地说:“今天是平安夜呢。”


  法尔科也望向了窗外。这里是偏僻的旅馆,周围的人不多,但是他想,此刻在中央大街,肯定热闹非凡的忙着布置圣诞节庆的东西吧。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厚实,孩子们会用来打雪仗堆雪人。


  库尔迦歪头苍白无力的扯出一个笑:“法尔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人吗?”


  法尔科愣了愣。


  “他们想要强暴那个女人,我看不过眼就出手了。当时并没有打算杀死的,只是我想退出贩毒团体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一时脱不开身,气急之下就那样了。”库尔迦轻描淡写地带过昨晚的腥风血雨,失笑着讥讽道:“大人的世界很肮脏吧。”


  法尔科脸色微变。


  库尔迦吐出一口热气:“法尔科不要变成我这种大人喔。”


  法尔科知道了库尔迦杀人的原因,他也知道对方贩毒,做了违法的事情。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自控的心脏发酸,那是无以名状又奇异的情绪,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他只是想,再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库尔迦先生之前的平安夜都怎么度过的呢?”他故作若无其事地跳过上一个沉重的话题,佯装轻松的问。


  “平安夜?”库尔迦古怪又哑然失笑的神情让他的人显得丰富起来,至少法尔科的印象中他迷人的特点又添加了一个。他耸耸肩:“不知道,那时候大概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警察,或者是转卖着毒品吧。”


  他继而又问:“你呢?”


  法尔科认真的回想,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那时候我们全家都准备着三层式的圣诞蛋糕,还有装饰着圣诞树,交换圣诞礼物什么的。每年的那个时候人总是特别齐呢。”


  “是吗?”库尔迦垂着眼淡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不知怎的触及到了法尔科内心的软肋,他心酸溜溜的,为库尔迦先生没能开心度过圣诞节而感到悲伤。


  “库尔迦先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庆祝圣诞节的。”法尔科认真地说,他眼神亮晶晶的:“而且,我们还可以交换圣诞礼物!”


  库尔迦怔了一下,“你?”


  随即他笑出声来,不是讥讽的嘲笑,而是忍俊不禁溢出的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声。或许是笑得用力过猛了些牵动了伤口,库尔迦倒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嘴角。他这幅模样给法尔科看得一愣一愣的,琢磨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骤感羞耻的红了脸颊,无措地偷瞄着他漂亮的脸庞。


  好一会儿库尔迦才玩味地盯着他说:“你想要我解开手铐给你买圣诞礼物的间隙趁机逃跑对吧?”


  “不……”法尔科无从辩解。


  “没关系。不管你那句话是真是假,是别有居心还是真心的,我都谢谢你,因为还从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库尔迦唇边荡漾着几分笑意,他伸手揉了揉法尔科的头发,温情脉脉的模样深深烙印在法尔科的脑海:


  “无所谓喔,法尔科。我们交换圣诞礼物吧。”


  5.
  库尔迦给法尔科一笔购买礼物的钱,一边拿着钥匙解开手铐。那条一直连接着他们距离的长链落地发响,法尔科心卜卜跳着,他知道这是重获自由的征兆。


  “法尔科,你会逃跑吗?”


  法尔科低头盯着地上的长链手铐,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库尔迦倒没有因为他这个反应而愤怒,而是平静的笑着:“会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可没有蠢到被你这样的小鬼哄骗,既然给了你自由,那就代表我预想到所有可能的后果了。”


  “那,为什么还……”


  “因为法尔科是好孩子。”库尔迦那双碧绿的眼底闪动着晦暗不明的意味,像是平静的述说着一个理所应当的事实。他淡漠又静然的说:“法尔科的家人也很担心你吧?”


  法尔科心神一震。


  “所以,你就算直接逃走也没关系……”


  “不!”法尔科打断了库尔迦的话,他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坚定的抬头看着库尔迦,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强烈的想向对方释放好意,想给对方一个坚定不移的诺言:“我会遵守约定的!就算要离开,也会是遵守了和库尔迦先生交换礼物之后!”


  他毫不掩饰的诚实倒让库尔迦哑然失笑。


  他说:“好。我等着。”


  6.
  街道上繁华热闹,法尔科发现自己一路上竟然全程在认真思考着库尔迦先生喜欢什么,而从没想过就此一走了之或是拉住路人联络警方来抓捕。他想遵守约定到最后再继续作打算。


  他兜兜转转了好几家店铺才找到了适合的礼物。那是一对耳钉。他脑中立即浮现出库尔迦那张漂亮得令人忘乎所以的脸庞。他不止一次注意到对方的耳垂上有过耳洞的痕迹,只是那位置空空荡荡,他总是忍不住想象各种各样形式的耳环或耳钉来填补空缺。


  他挑选好一对银制的雪花耳钉,价钱不高,他让店员包装好。走在回去的途中,法尔科满心愧疚又窘迫,毕竟提议交换礼物的是他,可是掏钱的还是库尔迦先生,甚至库尔迦先生还要再用自己的钱买一份礼物给他,这不就只有自己占到便宜而已吗?


  可是也别无他法,法尔科被劫持的时候把钱包和选购好和贾碧他们交换的礼物和图书馆的书都遗落在现场。骤然间一阵枪声响彻天空,将法尔科的思绪抽回。


  他听见背后有人在喊他:“是法尔科格劳斯吗?你成功逃生了?罪犯在哪里?”


  法尔科匆匆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便装女警下车就要靠近他,法尔科倏忽想到库尔迦和那声枪声,他脸色一变,直接丢下女警就跑向他们最初分开的地方。女警正准备掏出证件照来证明身份,结果就见对方头也不回的跑开,她愣了一瞬也迅速追了上去:“我是警察!法尔科!你可以停下来了!”


  法尔科置若罔闻的继续朝着那段来时的路跑回,短暂的一段路却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如此漫长。他四处张望着寻找库尔迦的身影,终于在经过无数武装警员的脚步声之后,法尔科才甩开女警,在一个小巷口里顺着墙上的点点血迹找到了库尔迦。


  他整个人半瘫在了墙上,猩红的血源源不绝地从腹部的旧伤和肩膀的新伤涌出来,半死不活的垂着眼皮微乎其微的喘息着。


  法尔科连忙上前去紧紧捂住了对方的伤口,企图止住血,然而依旧徒劳。血液沾满了他整个手掌,从指缝挤压出来,法尔科捂得非常用力,但是库尔迦却恍若无感的胸膛起伏着,举起自己手上的全球旅游册给法尔科,声音嘶哑得裹挟着血沫:“我以前……一直很羡慕外面的世界,但是从来都没真正见到过那些……那些书上写的美好的东西。我只见到了以前不曾见到过的阴暗、丑陋、暴力、还有……很多。”


  “库尔迦先生,你血止不住了……”法尔科崩溃的流着泪,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只是个相处十几个小时的、绑架了他的罪犯而已。


  “……法尔科,我们交换礼物吧。”库尔迦对自己的伤势视若无睹,用尽余剩的力气来发声。


  耳钉和全球旅游册。


  库尔迦拿着耳钉扯出一个笑,他随手就将耳钉刺入了重新连长肉的耳洞里,歪头露出明亮而虚弱的笑容:“……满足你了。”


  法尔科无声的流泪。库尔迦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要看这个小鬼的泪腺能够发达到什么程度,他不予理会的伸出手掌,接过从上空降落的纯白的的雪,看着他在自己手心里汇聚、融化、揉碎。


  他将脑袋轻轻凑前,靠在了法尔科的肩膀上。法尔科感觉肩膀沉甸甸的,又好像轻飘飘的,库尔迦先生的脑袋的分量飘忽不定。他的泪融着雪打在了库尔迦的黑发上。


  灰白色的天空照亮了小巷口的角落,嬉笑打闹的欢声笑语在经过,飘荡的雪遍布各地,偶尔还能听见武装警员的呼嚷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踏雪移动。


  “法尔科,对不起,我骗了你。”库尔迦轻轻地说,他的神色掩藏在阴影之下,法尔科只能看见他的血液流淌在雪地上,融出一圈红酒色的界线。


  “我其实叫艾伦。艾伦耶格尔。”库尔迦——不,是艾伦抬起手臂抱住了法尔科小小的身躯,他的喘息愈发微弱了,整个人如同雪一般冰冷,“你可以原谅我骗了你吗?”


  法尔科流着泪发颤的沉沉点了头。


  艾伦揉了揉法尔科的后脑勺,无声的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快乐,亦或失望还是介怀,他只是轻柔的叹息:“法尔科还真是个好孩子。”


  “怎么样……怎么样才算你说的好孩子呢?”


  艾伦沉默了许久才回应他,声音微弱得不仔细倾听都察觉不了:“嗯……大概是我永远都做不到你这样的吧。我可是个糟糕的大人,以前也是个糟糕的小孩。”


  “……法尔科,你真的遵守了约定呢。”艾伦似乎在笑,但那显然在这种状况下无比费劲,静了片刻,他说:“谢谢你。”


  许久,法尔科都快被冻得双腿发麻时,寂静的雪地里除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再没有了其他声响。周遭的一切好像瞬间变得黑白而沉静,所有的一切都被屏蔽在外。肩膀很轻很轻。


  法尔科终于颤着手臂学着艾伦摸他头发的动作去摸对方凌乱披散的黑发。


  “……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