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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格塑烧冬瓜  

寒姨,当你每天在不羡仙听到远远传来的werwerwer声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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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瞳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下)

(上)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

(上)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师兄,你出息了。你居然能带回来五寸以上的鱼……”

“说什么呢!——此一时彼一时。”他斥责道。可我却突然发觉一丝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来,伸出窗外确认:小河在西边,可他刚才分明是从东边走过来的啊?排除他忽然有雅兴拎着几斤重的鱼绕一大圈路的可能性。那难不成他不仅一夜之间突然学会钓大鱼,还学会从旱地变出鱼了不成?

可是一顿好的烤鱼足以堵我的嘴。在美食面前,这些都不是事。

第二天,他深夜回来,兴高采烈,带回来一串腊肉。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可是还是呆呆地问:“这……是肉,什么肉?”

“腊肉,而且是腊猪肉。”他笑道,“没吃过吧?来尝尝?”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咬了上去,吓得他连甩好几下才把我甩下来:“等一下!泡一泡再吃!”

满嘴流油地饱餐一顿后,我才想起来问。

“师兄,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个啊?”

“小白眼狼,吃完才知道这东西难得啊。”他清洗着挂腊肉的铁丝。

“你就告诉我呗,我嘴严。”

“那还用说?和昨天一样,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是怎么来的腊肉就是怎么来的呗。”他笑着说。这话显然有很大的问题,好奇心促使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这两天他都是一反常态从东边走回家的。那边究竟是有什么来着?

又过了几天,他居然又带回来腊鸡。

餍足一顿后,我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师兄,我莫不是活不长了?我怎么有一种天天都在吃断头饭的感觉。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多喂些斤两,好到了开封之后给长老们宰了吃?”

他噗嗤一笑:“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倒的确是有人希望你胖些。”

“谁?”我叫道:“谁会这么好心?”

“保密。”师兄说。

我往东边使劲瞧去,果真看见一片隐隐约约的棚子轮廓,那一块是天泉营地。

“行了别瞧了,我告诉你就是。”师兄制止我:“那位好心人呢,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夜磨儿太瘦了,这小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饿着可不好,以后得多想办法给他打牙祭。’他的地盘那儿呢,又正好总有不少好吃的。你的口福就是这么来的,明白不?”

“这,这可真是恩人啊。我是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吃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我一时手脚无措,茫然起来。

“恩人,恩人,确实啊。”师兄笑着说,“报答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那位‘恩人’的下一句原话是这样的:‘不用担心钱的事,我对钱没有兴趣。’”

“我还是觉得怎么能不报答……”

“你师兄我为你垫付上了啊!我拿全身心拼命陪他,不算报答?”他故意大声叹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你的表情写的明明是连吃带拿。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在谈情说爱。

结果就是,不但师兄留家的时间少了许多,而且我的饭桌上多了些从前从未见过的荤腥。从各方面来讲,这简直都是一件大好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天泉也会来我家棚子做客了。

他一见我就捏捏我的脸,笑着说果然胖了些,胖点好啊。那天棚子里干干净净的,师兄写的丑字全都不知哪里去了。我本卯足了劲准备搬凳送水,好好表现,展现出超凡的眼力劲,结果发现从头到尾根本没我的事:我被赶到河边打鱼去了,被勒令不打到二十寸以上的鱼不准回家。我于是在河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打鱼,却并不是真的有怨气。

谁让那天泉大哥每次造访总会给我带好吃的红花酥呢?

 

他们偶尔也会吵架。

吵架的原委我是没有能力知道的。我只知道我正在桌前写字,忽然师兄溜至窗前,气鼓鼓地道:

“夜磨儿,等我死了,你就把我骨灰埋到开封城大槐树底下一个酒坛子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说得很大声,仿佛不是单要说给我,而是故意要讲给某人听到似的。随后轻功一施,窜走了,扑我一脸灰。

片刻后果见那天泉拍马过来。

“你师兄刚才莫非又在和你胡咧咧什么歪理?”他勒马,严肃地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

“这、这哪里对?怎么把这回事挂嘴边呢?……不行,我得找他说理!”说罢他一甩马鞭没影了,留我在原地又吃一嘴灰。

又过片刻,我师兄从另一个方向窜回来了。

“恩人可在追我?”他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他笑道:“他再追来时,你就告诉他今晚酉时约在河对岸见面,那边地形开阔好办事。不见不散!”

这是要约架吗?我略微有些惶恐。

“你应该正面打不过他吧?”

“不可能的事!”

“万一他生气了,以后不给我带好吃的……”

“你别慌!我给你打包票他不会!”我师兄拍着胸脯说。

“那他要是不愿意来呢?”我想起天泉的性格。可比起答案我先等来的是一脸灰,师兄又耍着轻功跑远了。那天泉晕头晕脑地转回来后,我还是如实转达了这件事。

“约架?这怎么行!”

“你俩这是因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我追问他。

天泉闻言,正色道:“我没急眼,只是和你师兄在一些方面看法不合。”

“啊?这话说的,你们还有看法相合的时候?”我说。

“这,这,唉……”

“你会去吗?”

“……唉!不去就白扯了,我非把这事跟他说道清楚不可!”他恼恼火火地说,拍马走了。

屋里清净了,于是我接着抄书,也(不得不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在等待。暮色四合,星子渐升。半夜里师兄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我观他模样,十分惊奇,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什么东西不应该?”

“难道,难道是你把天泉大哥正面打赢了?这怎么可能发生呢!除非你使阴招或者他给你放水,放大水……哎呦……”

我师兄听后先是使劲揪我耳朵,直到我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奉承话才松开。然后他笑嘻嘻地说:“谁告诉你我们是去打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只告诉你约他在那见面而已。后面都是你自己猜的,不是吗?”

“呃,好像确实……”

“实际上呢,我请他——吃了一整席清河八大碗。”

“什么!”

“他提着陌刀怒气冲冲地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反应和你差不多,而且还‘老感动了’。”师兄笑着说,“我打流寇凑出一套碗来,能找王师傅换这顿不要钱的席,心里碰巧还念着他,于是故意说怪话惹他好骗他上饭桌——我的好恩人能不‘老感动了’吗?”

“你……”我欲哭无泪地说。“有这种好事为什么瞒着我,让我趴在桌下吃剩饭也行啊……”

他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中似有万千滋味,比如“你和好恩人哪里能平起平坐了”,“这种关键场合怎么能有你在旁边破坏气氛”,“终于短暂甩开你这小兔崽子了”,和“你怎么妄想还会有剩饭”。

“你!你才是真正胳膊肘往外拐,欺负同门的那一个!”我吱哇乱叫。可下一秒,我师兄从背后提出一条大鱼,这又使我一下子看直了眼睛。

“亏不了你的。夜宵这不就来了?”

“哪,哪里来的?”

“我打的啊?”

“是,你厉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陌刀拍鱼了!”我指着被暴力拍扁了的鱼身,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感觉。

他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是坐下来欢快地刮起鱼鳞。

“我的恩人一感动之下,跑到河边给咱们弄了条鱼来,说是回礼。有人惦记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热泪盈眶:“师兄,你还真就是一点亏都吃不着呗。”

“哎呀,就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挨了好长一段唠叨。”他利落地把鱼头丢开,“什么‘人不活着怎么杀敌,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赖说了半天,婆婆妈妈的,甩都甩不掉!就跟我真的什么时候想寻死似的!我要不想活了,能活到现在吗?好在你看,今晚你还是有烤鱼吃。”

吃到一半,我问他:“师兄,这次看在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年夜饭能让我吃到清河八大碗不?”

“年夜饭?哈!”他大笑,“如果年夜饭真能在百草野吃上就好了,若是真能那样,你让我请方圆一里所有人吃八大碗都行,还说什么!”

“怎么就不能在百草野吃上?”我疑惑地问。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揉了揉。

“行了,我、恩人还有一大堆人都会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努力的话,说不定不仅是在百草野,咱们还能在更北边的地方吃上年夜饭。”

“到时候,天泉大哥能和我们在一个桌上吃不?”我说。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猜想这个笑的意思是:“这事我争取,你也别在一边捣蛋。”

 

夏日正在自这片原野上逝去。伴随南飞雁列而来的是渐短的白日,太阳沉入水泽,铺开熔金,然后似乎一夜之间野草就黄至了天际线。我仍然不知道师兄桌上日益变多的信件里写着什么,只见到周遭的百姓几乎都迁尽了。我们,还有天泉营地那边也都向南迁了几里,住起了新的屋子。

新屋子的原主大概也是逃难的百姓,它如今空置,有一个很好的实木屋顶。这导致我终于能试试大侠必备之——上房顶!

轻功?自然是未曾学过的。我从几米开外蓄力助跑再一跃而起,勉强能碰到屋檐。上面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稳稳拉住,提了上去;天泉把我拽到他身旁,笑道:“比上次跳得高些了,有进步,小子。”

我看他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笛子:“你会吹这个?”

“门里不少人在吹,我也会点。你学不学?”

“我?要学,我就学二胡,以前夜里我总听到有人拉。师兄不教我这个。”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会了。”他挠挠头。

“你说开封有能教我这个的不?”

“有!什么都有。但是,人家开封拉二胡的都文绉绉的。你不识得几个字,人家不好教你啊。”

“你说我不识字?!我念过书抄过书,我识字!你,你才不识字呢,你个满口胡言、愚不可及、大字不识、三心二意、开门见山、鸡同鸭讲的名门……名门正派!”我怒道。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把笛子举到眼前,借着阳光打量侧面。于是我也凑过去,对着笛子口猛吹一口气,它顿时飘出一个清冽的单音。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阳光顺势落入他的眼中,一闪一闪的,我说:

“你吹一段给我听个响,好不?”

他照做了,把笛子放在嘴边。

这是我不曾识得的调子。

开端两声简单而清澈。接着调子一扬一收,风似乎都忽然变得坚似铁,托着笛声在辽阔的原野上飞行;我感到周围空气一凛,却不曾寒冷。接着笛声却是低回,像是春暖时渐低的白云。我听着,不由得噤声,身子也挺直了些。

一曲终了。我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到后脖子一凉,被人抓着衣领凌空提了起来。

我师兄的声音在头顶阴恻恻地响起。

“恩人,好雅兴哪。”

那天泉把笛子放下来,说:“你……”

“这调子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呢。我们要不要好好聊一聊这个事,恩人?”

我在师兄手底下乱踢,感到晕头晕脑的,他却完全不看过来;我也不敢看他。他脸上晦暗不明,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只感到惶恐,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好扯着领口大气都不敢出。

那天泉把笛子放进怀里,只叹口气:“你知道它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开封,消息就不灵了?”

“我没有。我以为它还没有传到——”

“跟我就别扯东扯西了吧,好恩人。你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天泉瞥了我一眼:“此间不是说话之地……”

我师兄手一松。我如蒙大赦地重重摔在底下的草地上。他从屋顶上探出头朝我这边,冷声说:“那你?”

“我走!”我大喊,捂着屁股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屋前跑去,“你们聊去,我走得远远的,我不偷听!”

“好。”他转头向那天泉:“咱们进屋吧。”

 

我不偷听?他想得美。一曲笛子怎么能勾起他那么大的火,想让我不好奇都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脸色——连眉毛都倒竖起来!瞧他那样子显然是气昏头了,未看我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我跑到河边乱转悠几圈,估摸着他应该不会盯着我了的时候,悄悄从后方绕回去靠近屋子,贴在地上,耳朵靠近墙根。

听到的第一句便冷得我脊椎骨一凉。是我师兄的声音,语调极尽阴阳怪气。

“……我拦你干什么?我没有在拦你呀。我还没有傻到和傻子辩经。”

“可你现在……”

“你要去送命我更是没有理由去拦了。你是什么人,大侠,能需要我劝?”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呀,只是——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贬低你的意思——恩人,你这样一个傻子,有没有可能,傻到洛神压根就不愿意招待你呢?何况要费那心神给你换脸?”

我隔墙想象到天泉正在为难地捂住额头,片刻后他说:“很多人都……”

“所以你也上了头,要去送命?你——你去送命?上次谁又说人要好好地活,说我那些是歪理?”我师兄听起来竭力控制着自己。那天泉沉默着——我只能猜想师兄扭曲的神色。

“这是要骗人的活计,可你骗得了谁。”他继续说,颇有几分口不择言的味道,“和人吵架你都口条不顺,路边随便逮个人都比你会骗;就算你真换脸成了,做了间人,不消三言两语你就能露出马脚叫人抓了去,白费洛神一番心思。若一定需要人去契丹,明明有更合适的人——!”

天泉忽然说:

“我不提了,此事是我不好,你……你别生气。”

我听到一声冷笑,和椅子后撤的刮擦声。似乎过了许久,才响起师兄疲惫的声音:

“我门里那些要去的人,家中皆是已经无人,无牵无挂的;或许还有些朋友,也是劝一劝也就罢了,从不多说。他们出发的时候,只有同门前去相送。若是死在那边,也只有同门惦记。你可知换脸术成功者十中有一,其余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无面人终生留在传闻中‘一切水的尽头’。你的父母姊妹都在南边。你哪里配去,你哪里能去。”

“……我们香主,也是要去的,他把幼弟托付给了一位师兄。”

“哈,你们香主,你们天泉。”我师兄讥讽地尖笑一声:“我早知道你们还有你就只是这样的人——满口如何如何侠义,到头来比谁都冷情又虚伪,叫人看不起。”

那天泉急忙说:“香主不是这样的人!”

沉默。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贸然提起此事,是我不好。我未曾说要去,我本就是不该去的。”

“……”

“你……还在生气?”

“……”

“我以后再不提了,我保证。”

“那‘思芳歌’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保证绝不会去了,这曲子你若不愿听,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吹便是。”

我师兄轻哼了一声,接着竟是语调一转,满含笑意地说:“这倒不用——不过对嘛,这才是我的好恩人。恩人,你这表情,莫不是在怪我?”我听着屋里似有起身的动静,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预备跑回河边。最后,我听见天泉说:

“我不怪你……只是我又想起香主来了。我们香主和我那位师兄说,他的幼弟不是失去了家,而是有了新家。他说他要回老家了,回雪山上去。他说,等天上再下大雪,他就回来了。”他说:“唉,——我想老家了……”

 

那日过后,师兄却不知为何一天天阴沉下去,更常在屋外走来走去甩绳镖。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内无限拉长,唯有偶尔檐上落下一滴水,才惊起一丝波澜。有几次他会忽然消失,几个时辰后又忽然回来,什么也不说。因而我也更少在家中待了。我从清早就去河边练习一些基本功,累了就看潺潺流水东去,饿了就啃带出来的干粮,直到傍晚时分才归家;那时,有时候能正好碰见他在烧信,他一张一张把信纸往火里丢去,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光。

过了几日,他却忽然把我喊去,神秘地拍拍桌上一个包裹。

“今天有个大惊喜给你。”

“这……好大的包裹,莫非我们又得往南搬了?”我好奇道。

“看看?”

我一头雾水地伸头往包裹里瞧,有平日穿的衣物,毛笔和草纸,可以说我的个人用品都放在里面了;还有干粮、火折子;上面放着一个斗笠。我翻到最底下,竟还有一个崭新的绳镖。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惊喜地抬头:“难道……”

他倚在墙边上笑:“开封。我准你去了,你这几日就准备出发吧。”

“太好了!”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我等不及他说完,立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抱起包裹连转了好几圈;他连笑带骂:“小心点,自己看看还有什么没带没有?”

等我把以前买的烧泥人也塞进去,行囊里已几乎是塞不下更多东西了。他把行囊扎紧,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兴奋,我是送不了你,我好说歹说让这附近拉板车的答应送你一程,反正他也要往开封去。你一定跟紧大人,不要走散了,别以为会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跑江湖,你连房顶都还跳不上呢!”

“明白了!”

“到了开封那边自有人教你粟子游尘,好好学,能早日进内门。——还有,这一路乱,我教你那些可以用于防身,但不要拘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白吗?别让你师兄我或者旁的什么老好人替你担心了。”

“知道了,你们都别担心!”我笑道,行李一背就往门外跑去。师兄在身后喊:“你这小孩儿,不会这就急着要走了吧?”

“我去把行李给天泉大哥也看看!”跑出几米后,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我到开封后,得等多久你和天泉大哥才来呀?”

我师兄仍然倚在门框上,镀了层夕阳的暖金,他微微一笑。

“可能得费些时日了。你耐心等,不愁无聊的。”

 

“去开封吗?开封好啊。”天泉听完我的话,展颜一笑。他让我转过身,解开背囊的绳子翻了翻,皱起眉来:“东西倒是挺全,只是……他就打算让这么小的孩子赶这么大老远的路?这一路可不太平。”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孩了,会赶路!而且万一路上打不过谁,我可会跑了!”我挺胸道。

他往我行囊里塞了些东西,我转身一看,是满满一大把红花酥,顿时喜笑颜开。

“还是你最懂我了,大哥!”

“……注意安全啊。”他放心不下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磨得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在天泉营地上转来转去,感受着背囊的重量;他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托腮看我,忽然说:

“我啊,也得走啦。”

“你也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他举目望望周围:今天的天泉营外只有他一个人。我方才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谁也不用躲。“铁子们都收拾东西走了,我也得准备出发了,最迟不过今夜。”

“你要走?你们是不是要迁营了——那你还回来吗?”我叫道。

“回来的,回来的,不是迁营,营地还是在这里。小子,你帮我个忙行不?”

一听到不迁营,我把心放宽了些。“什么事,我尽量帮。”

“和你师兄有关。你帮我拦一下他,好不好?”

“啊?这个不行,他我可斗不过!”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以你师兄那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我们就都难办了。”他低声说。

“是不是和那曲笛子有关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要去契……”

“别声张!”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表情一下严肃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是他告诉的你……唉!此事从此万万不能对旁人说。”我连番向他保证,他才放下心来。“那计划我已向他保证不参与了,保证就是保证。这次和那事无关。”

“那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我思忖着,恍有所悟:“我知道了,你的老大也要你做事去吗?”

他看起来被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老大把我们召集起来,去帮助他的老大,也是我们共同的老大。”

“你不去不可以吗?师兄拦着你,你就别去呗。”我说。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恳切地望着我。“我的老大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做的事很大,也很难。这件事如果做不成,百草野,还有好多好多地方……都会危险的。你师兄和你就很难在这待下去了,你以后也很难吃到腊鸡、腊肉了,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是需要你让你师兄……睡一会,睡得久一点。不要让他醒来追上我,就够了。”

我在脑子里过着招数,有了主意。“好。但是这是最后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约好,棚屋单独留给他和师兄,戌时我再折返回屋。

我返回屋中的时候,看见的是师兄侧躺在床上。天泉正在整理着他的披风,把那些布条儿都尽可能理得妥妥帖帖。我欺身靠近,用口型说:他把药喝进去了?

是的,他太累了,未曾起疑。天泉回答。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放下些心来,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瓶。先前给天泉的药只有一点点,为的是不让师兄尝出味道,我预备等他中招昏迷了再灌下更多。

天泉跪在床上,把师兄的头拢过来,放上自己的膝盖。他抬起头,担忧地问我:可以么?

药量能药倒一头牛,我说。

师兄当时教我的三绝招还差一招从未付诸实战。“四面楚歌”是以药退敌之法,可使敌昏沉不能视,酣眠不能醒。这是我第一次实践“四面楚歌”。这实在是一次过于简单的“四面楚歌”,我的敌手只有一人,他沉睡在温暖的怀抱里,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小心地扳开他的下巴,把药液平稳地灌入。他竟没有下意识地反抗。碗空了,我紧张地看着他:师兄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许,沉浸在某种安详之中。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他曾说的话:“……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我,我真的得手了。”开口时我发觉声音空空荡荡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天泉点点头。“那行,辛苦你为他续药了。一天之内,不可让他醒来。得耽误你晚一天再去开封了,可以么?”

“好。”

我发现手中一重,多了一个钱袋。“小孩,这次实在是谢谢你了。”他低声说。钱袋的质感很熟悉,似乎我曾摸过许多次。难道以前每次师兄散尽其中钱,都还找机会把空钱袋还回去的么?可是我握了握,又把它放回天泉手中。

“不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说。

天泉用双手环着我师兄的头,俯下身去,额头相抵,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刘海遮住他半幅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喃喃地,他对那沉睡面容说:

“你说得对,我负心又虚伪。”

我呆呆地看着他抽出身来,让我师兄在床上平躺好。我看着他从壁上取下貂皮披风,从桌上拿起陌刀,随后往屋外坚定地走去。我看着那个背影踏过门前,眼看着就要踏出小院。可我不知为何,心脏竟狂跳起来。

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呢?它跳得越来越快,天泉大哥的身影在视线中忽然朦胧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跨过门槛,踏过小院,朝那个身影迈去,直至双手攀住我所熟悉的温暖手臂。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那是一道旧疤吗?他受我触碰,也停了脚步。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也正回头望着屋里——望着我师兄的方向。

“大哥,你实在舍不得,就留下吧!”我喊道。

他眨了下眼,很快地看向别处。我莫名地恐慌,只拉着他不松手,另一手忙向腰间摸下一个酒囊来:“我可以去给师兄解毒,大哥,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喝这个!”

“……是酒啊。”他的目光移到了酒囊上。

我忙不迭递给他。他接过去后,闭了闭眼,竟是微笑了一下:“别难过,夜磨儿,你师兄应该也很快就能回开封了。回那油伞驻地去,听说有红红黄黄的伞连成一片,像朝霞一样!”

他一转身,朝北面深深俯过首,再将酒液尽洒于门前。酒香随浮尘的气息一并氤氲而上,扑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他披风一甩,翻身上马,把半空的酒囊扎好丢回我怀中。

“这顿酒我欠下了。多谢你了,小子!有你送一送我,我就不怕了。”

我张着干涩的双唇,情不自禁跟在马后面跑了几步:“你会回来的,对吧?师兄不喜欢大义……他只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

“回来的,回来的!循着酒香,我就能找回来!”

我的脚步一深一浅,跟不上那骏马的步伐,我头一次如此恨草甸湿软的泥土。我大喊:“天泉大哥!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夜风远远送来他的声音,似在轻叹。

“夜磨儿,等你长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不必做负心人,不必离家。你会一直快快活活的,谁也不辜负。”

他所参与的那场战争的名字,此后将会在我的余生中反复出现。即便是在狼烟四起的乱世,那依旧是历史上绝不可磨灭的一笔,它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清河,传遍全国。可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和马在无垠原野上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于天际。

 

两天后,一封灰扑扑的信被送到了我师兄的桌上。

 

我师兄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烧水。他醒时,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望向窗外,久久地盯着摇曳的青翠绿竹。然后他吸气,沙哑的第一句话问我:

“他走了?”

我不答。

“我做梦,梦到了酒味。这个酒蒙子,又喝了?”

我垂目把汤碗放在桌上,“师兄,喝水。”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不,这不是我们的屋子。这里,我不认得。我这是在哪里?”

见我不答,他又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月,何日?”

“……百草野已经不能待了,师兄,我擅作主张,带着你一直往南跑,拉板车的好心让我们搭了车。我让你睡了三天三夜,今日已经是第四天。”说着说着我忽然扑到床边,抓住床框:“这里离开封不远了。我马上就得到那里去了,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去开封,去开封躲一躲……”

可他像没听到似的,喃喃地说:“那边出事了。”

“求求你,”我说,“你带我去开封,我们回驻地。”

“难道是……不,只有一个可能。”他忽然把头转向我:“可有来信?他可曾说几时回来?”

“求求你。”我说。

他的目光渐渐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而我终于支撑不住,抓着床框跪在地上——他忽然暴起,用手掐住我的脖颈,把我提至半空: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我,向后一仰狂笑起来。是我胡乱间点了他的笑穴。我向后连连踉跄两步,后背把木门哐啷一声砸倒了。我跪在满地碎木里,不敢再看他一眼。

王清将军败了。

你看到此信后,速速南去,不要回来。杜重威于北岸坐观困骑竟按兵不救,将军率军血战到底,无一人归!契丹狗很快就要南下。派人把战报带回开封,保护好百姓。

我逃出了小屋。

又及:驰援恒州之三百天泉弟子亦全军覆没。随军枭首,筑为京观。

我不敢再回头。

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带着温暖触感划过脸颊,又落至身后。我把载着噩耗的信藏在背包最深处了,我要把它带走。可我藏不住也带不走真相。师兄迟早会被它抓住。

他歇斯底里的笑声追着我,跑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跑。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间破棚,再也不要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尖利的、苍白的狂笑。

 

开封在哪里?我只知道要向南,再向南。

我奔跑在陌生的原野上,背上是那个曾为我开封之行而准备的行李。我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古道奔跑,跑出山口,跑到原野的尽头。

我看到了清河南部的重山累岭。

它们站立在清晨雾霭里,像是支撑天地的数十个棋子。青绿尽褪,白石裸露,峡谷向远方蜿蜒,于是我低下头。

然后我看到了人。

我从山头上看他们走向南方,像一锅沸腾着的灰面粥。近了,人声渐盖过风声,是咒骂声,叹气声,孩童尖利的哭声在响亮的拍击声后骤然变响;忽然,他们又都归于寂静。我小心而惶恐地跟在队伍后面,融进黄土地上卷起的滚滚烟尘。这是向南方逃难的万千流民。

我跟着他们走一程,停下来自己走一程。渴饮水,饿吃粮,看到村庄就寻活人问路和歇脚。村庄多是老幼妇孺,偶尔有婴儿夜哭,摇篮曲呜呜咽咽很快只剩下啜泣,那是被抛弃的妇人在哀怜她的孩子吗?我紧抱着行囊也睡不着多少时候,往往天未亮便醒来。时而,我在路旁看见草草横陈的尸骨,有的瘦成一把柴火杆,未阖上的双眼直对天空。有的已然风化,辨不出形体。那些我在寂寥原野上未曾直目的,那些我在风声中隐约听到的,那些藏在师兄信里的。

是战火。

它高悬在我们头顶,它曾与我擦肩而过。现在,我看见它了。

风也粘稠,云也粘稠,开元三年的那个冬天我在不停地奔跑。临走前师兄的笑声忽远忽近地震击着耳膜,无论怎样跑都甩不掉;我跑进浓雾,穿越群山。我跑进滚滚尘埃,跑出泱泱人群。我跑到陌生的景致里,跑到从未涉足过的远方。我连在梦里也在没命地奔跑,在那时我抢来一头小驴,看到一片花海,蜂蝶、蚊虫在朦胧间飞舞;恍惚间坐上了船,滔滔江水在身后远去。醒来,我继续奔跑。可那笑声仍然远远地追着我,让我从风餐露宿时的每一个噩梦中惊醒。

“荒郊野岭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篝火跟前。说话的是位船夫,是他为冻僵的我生起这堆火。火把我的脸烤得有些干涩,河水东流而去,不用低头我也猜得到水面映出的自己是多么蓬头垢面。我恍恍惚惚地说:“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识得外面的路。”

“要跑也是该往有人的地方跑。穷乡僻壤的,落进土匪窝里可没处呼救去!要是碰上你的不是我而是什么刁民怎么办?没脑子的东西,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这粗犷的男人并不留情面,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脑子昏沉且涨,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啊?”

“什么?”

“船夫大哥,你见识广,你说,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

“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船夫的声音冷下去了。

“我听人说,我小时候生我的村子就被屠尽了。现在我的一位朋友也,也没了。”

那封信正躺在我的双手中,字迹逐渐模糊,分开又重叠。我将它放回行囊里时指尖触到什么黏的东西,我于是又团起僵直的手指,握出来看时,是一块捂得半化的红花酥。

“人没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我喃喃地说。

手指在温暖火光中渐渐不受控制。红花从化开的酥心中掉出,拂过指间,滚入火烬里,像是也变成了一簇跳跃的火苗。远远地,我听见船夫啐了一口:“呸,乱说晦气话!”我想起红花酥的口感。甜丝丝,带些涩,带些讨喜的花香。大部分都留在清河我们的小屋里了,我攒起来没舍得吃,它们被统一收进一个瓦罐放在师兄床下。

可是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柴火噼啪声,火星子在面前飞舞,渐渐微茫了。黑云飘去露出了月色。没有人解答我的问题。

 

我于清晨时分涉过一片寂寂的麦田。

“这里是哪里?”

村民头也不抬地答:“长兴集。”

“这里去开封,还有多远?”

他这才极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指去:“多远?这儿不就是么?”

我抬头的那一刻,雾霭正好散去。看不到边际的城墙在眼前乍然延展开来,雄伟得令人生畏;雾里浮现了一座城楼的轮廓。

“开封?”我小声地说,“我到了开封?”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重新仰望城楼。

“这里就是开封?”

一只黄狗忽然在前方吠叫起来。它在和我对上视线后立刻朝城门的方向行去,行了两步后又坐下摇起尾巴。

“你,”我喘着气问,“是要带我回家吗?”

狗尾巴欢快地在我面前摇曳着。于是我抬腿跟上去,然后忽然酸痛涌上双腿,热泪盈满眼眶。

土黄色绒毛在我前方几米处远远近近地摇曳,引我绕开两人高的马车,穿过大得有些空的门洞。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其中似有各种味道相杂,皂角、鲜鱼……所视如黑云压顶,眼皮也愈来愈沉,我只能紧紧跟着那欢快摇曳的一团明黄色,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上下一级又一级阶,直到它钻进一个小院消失了;而我跨过门槛后终于双腿一软,倒入尘土飞扬的大地。

翻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天上红红、黄黄的油纸伞。

在黑暗如潮水般裹挟我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它们真的和师兄说的一模一样,像朝霞横渡天际。

 

昏沉中似有人把我抱到床榻上。

有人为我掖上被子。有粗糙的布料刮过皮肤,触感让我想起师兄的手套,却不似那双手套破烂。

似有人在不远处交谈:

“……从清河过来的。他背包里的信……中渡桥……”

“这是第几封信了……”

“所有人都在送信来。已经很多人赶去清河支援了,但得赶紧把年纪太小的从前线调回来……”

“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圈儿陌生人围在床边,他们穿着和师兄一模一样的衣服和披风,俯首冲我微笑。

我就这样留在了开封,留在了油伞驻地。

那几位驻地同门送了我一件八成新的披风,我握着绳镖往驻地门口一站,腰板挺直,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忽然想把这幅模样也给师兄看一看。可是整个开封城都依然没有他的音讯。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同门:或许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呢?

新朝换了旧朝。樊楼里又奏起歌舞,负责戒严的卫兵换了新制服。师兄没有回来。

我学会了“粟子游尘”,还日益熟练地声泪俱下地向别人乞钱。我先是留在驻地当制伞学徒,后又拜到惊门先生门下,有了把自己的二胡,起劲时往门口一坐能一拉拉一整天。

开封几度乱,几度定。庭前湿土里,属于上一个朝代的军靴印还没干透,御座上穿龙袍的就又换了一人。后院来了些新的小学徒,他们会唱:“日月照着天子堂,皇帝老儿赶早忙!”他们唱时我就在一旁拉二胡助兴,热闹程度几可比两排屋顶后的瓦子中心。

我用“顺手牵羊”把大客栈后厨的菜席卷一空,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年夜饭,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师兄没有回来。

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成了别人的师兄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读懂他那句话:人之所在,即为九流。我煞有介事地把它讲给我的师弟师妹听时,师兄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都面带敬仰地管我叫所谓坊主了,我感到师兄是不是终于该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有一天我隐隐约约感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我也很清楚他没有死。他不是说死了要回开封吗?他说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会一直聪明下去,聪明一辈子,痛快地死掉,然后安安分分地做开封大槐树下一酒坛子骨灰。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没有他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明白,他还活着。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建隆三年,樊楼二层办起一场密宴。这说是密宴,其实不过是开封几个门派在有点话语权的人仅以朋友身份在此小聚而已,不问庙堂,只谈江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年份,战争黑潮已持续数十年,走到今日似能隐隐看到一丝微光了;因而,何不暂且把酒言欢,苦中作乐呢?

我嘛,自然穿得像是个来蹭饭的。首先得被好好劝一顿酒的便是那青溪科博士,他的黑眼圈都要连成片了,一看便是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可他摆摆手掏出一壶自带热茶,愣是把每轮酒都逃了过去。下一个被劝酒的是孤云来的师姐。她本在和那文津馆教书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着什么,酒过几巡,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只是沉默地投着壶,你一根,我一根,越战越勇,像是突然决定以投壶来分胜负。梨园名伶也没逃过——她本来欲婉拒,可耐不过众人尤其是那狂澜的起哄,几杯酒下肚后面色快速红润起来,竟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符的凶残模样,把狂澜举过头顶,就在酒桌上来了个赢得满堂彩的“金鸡独立”!

坐我左手边的那位天泉香主,是我在春水阁结识的——准确来说是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时结识的。他此刻正在和旁边难得出席的三更天怨憎会争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可是依我听来他们分明是在各说各的。眼见着那三更天不堪其扰,手背上青筋暴起,坐在主位上的醉花阴四和香连忙出来打岔:

“狂澜兄,瞧你这春风得意,想必又喝到好酒了?与其私藏,不如拿来给兄弟姐妹们看看?”

“不错,前些时候日日痛饮啊!可惜醉仙月没过成,离人泪也未曾多带瓶回来。下次我再带上好的酒来,保准难得一遇,今日就只好将就了,可惜可惜。”

“狂澜兄此言差矣,何谈可惜?我等能在此一聚已是幸事,倒也不必苛求名酿。”微醺的文津馆依然气质儒雅沉静。“何况这适口的酒,也未必就一定只在他处。”

“我老听人家说开封巷子里有些酒就不差,可惜没尝到过!”天泉香主兴致勃勃地说。

醉花阴闻言转向我:“巷子里的事就该问这位了,是不是,夜磨儿坊主?”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好姐姐,这个名字我多少年不用了!”

“我可听说你十来年前刚来开封的时候,就叫这个哦,夜——磨——儿?”她拖长尾音说。一时间满屋人大笑起来。我连忙仰头饮一口酒,叹道:“我自罚一杯。难得给你抓到我把柄,我认栽,认栽。姐姐,你去打趣别人吧。”

可她不依不饶道:“这可是你的乳名?——姐姐差点忘了你本就年纪最小。还没成家吧?和姐姐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论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姐姐都给你物色哦?”

满桌人大多比我年长,而且半数都已成家,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平日里他们被我捉弄得多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那醉花阴仍缠:“喜欢什么样儿的,和姐姐说说?”

“喝了罚酒就得回答问题,这是规矩!”狂澜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吗?想过的。而且我知道它的答案的时候太早。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答案了。

“喜欢好人。”我说。

满桌人一怔之后,闹起来。醉花阴说:“这是何回答?”三更天不屑地冷哼一声。青溪摇扇叹息:“倒也是个回答,就是钻了空子,不合酒桌规矩。”我一边俯在桌上咳嗽一边说:“谁不喜欢好人?你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又没问我想找什么伴儿……”狂澜更加用力地拍我后背:“你这是作弊,作弊!”我连向天泉香主背后躲去了,众人乱作一团。这场宴席闹闹哄哄持续几个时辰才结束,笑语欢声夜中散。

 

我从樊楼里出来时,正受凛冽夜风的一吹,连忙裹紧了披风。有人跟上我,我侧目一看,是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学艺的小徒儿。

“你傻呀,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等着?”我问。

“不曾。我按你说的在醉花阴玩儿呢,刚才在湖边放烟花来着!”

“好,我们回去。”我低头走了两步,忽然说:

“过两日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清河?”

“哪门子风忽然把你吹到那去了,师父?”他疑惑道。

我默然拢了拢披风,“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真能去啊?那敢情好,师兄师姐他们都没去过!”他兴奋了一阵,忽又犹豫着说:“可是……我记得长老派你这几日去把嗟夫刀法偷师来呀,去清河不就把这事耽误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出这话后我自己都怔愣了下。“你只知开封有天泉驻地可以偷师,可你又怎知清河就没有嗟夫刀呢?”

阔别十六年,我又一次踏上百草野。

这些年来我称得上游历四方,却从未沿着来时路回一次清河的原野,与其说是不能,不如说是不敢。我沿着河流向记忆里营寨的方向走去。脚下草甸依旧湿而柔软,泥水依旧浮涨,每一根青草仿佛都沾满泥沙,远看却又是一片青翠。有龙目雕正低低地盘旋,风中是熟悉的苦涩草汁气息。整片原野寂寥无人。河山皆不曾改。可是只有河山。

“师父,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徒弟问。

原野的广袤忽然沉甸甸压在我身上,我呼吸不过来了。

“……我小时候在这里埋了一罐红花酥。它就放在我们小屋的床底下。”

“那是什么东西?”

“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你没吃过。”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你估计是不会爱吃了,有股酸味!”

“你爱吃的话,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不带走呢?”他疑惑地挠挠头。

在那个黑云笼罩的冬天,我未曾来得及将它带走。它如今在原野上哪一栋废屋底下,哪一堆碎木里?又或者,十六年过去,它早已归于百草野终年湿黏的泥土。

“当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吗?”我轻声道。

我伫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东边山包走去,那是我记忆里天泉营地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我找到了。那儿本就是些体面的木石棚子,如今正窝着一伙锣鼓喧天的草贼,正好让我和徒弟顺手给清理了。待到草贼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斜斜地打在染了血的棚间空地上。这场景使我一时失神。忽然从一边传来徒弟的声音:

“快来,快来!这儿怎么有个石洞啊?它是通到哪里的,你认识吗?”

我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石洞掩蔽在一人高的草木里,我小时候来天泉营地玩时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忽然对它的用处有了猜测,抬手轻柔拦住欲进去的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探探虚实。”

徒弟从行囊里使劲掏着,摸出一块东西。“师父,拿着这个。”他叫道:“长老不是说它可以制造幻境。映出来自过去的残影,以此方便人偷师吗?你拿着,万一里面就有那‘过去的残影’呢?”

那东西是一块香石,叫“梦十年香”,触感温润,我握在手中,它立刻裹上了一层手心薄汗。

 

沿狭窄甬道向下走去,先是一片漆黑。它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浑身渐渐冷却下来,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个普通的岩洞。可就在此时,兜中的“梦十年香”忽然散出异香。渐渐前方起了雾,雾里浮现出火光:眼前豁然开朗,我站在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里。

我是幻境中人了。

霎时间响起了鼎沸人声:

“哎呀,你这招咋软趴趴的呢,再使点儿劲!”

“好久不搓澡了,浑身不得劲儿,不太痛快,这也没个温泉。”

“老三刚才是不是出去了?”

“嗐,你就让他透透气吧,别老憋着了,就透一会气又不会被间人发现,你担心啥?”

“一,二!一,二!秋风扫落叶!”

“哥,今天晚上吃啥啊?”

“我待会抓只鹿来给你炖一锅?那味儿,绝了!保准你吃乐呵。趁还待在这时得多尝尝这个,以后走了可就吃不着了。”

……

我愣愣地在这些灰色的虚影下穿行,淹在声音的海里穿行。其中有些人我是眼熟的,可是我张嘴,叫不出也不能叫出名字了。这些在香石的雾中激发的,来自十六年前的回声在洞窟里发出幽光,我一时以为回到了卯时的鬼市子;然而他们如此自然,生机勃勃,仿佛不是这没有实体的虚影,而是仍在呼吸的生者。有人向我跑来。我连忙往木栈下一躲。可他只是搂住我身后一位天泉弟子的肩,那爽朗的笑容也和我擦肩而过。

行至下一层前,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切虚影离我远去,隐进雾里看不分明了。我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雾的深处等着我。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快。越往石窟深处,越是幽静无人,我最终趴行到一个石厅上方,里面靠墙站着两个半透明身影。

我深呼吸数次才敢靠近。微风将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送入我耳中,熟悉的嗓音让我顿时不能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见你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你还真是辛苦啊,好恩人?”

这虚影穿着深棕色披风,浑身像是挂着一堆破布条儿,不正是我曾经那不着调的,天天往天泉营地跑的师兄?而他前方擦着刀背的虚影,是我的天泉大哥啊。

“这……大家都这样儿……不对,你下次到我这来打声招呼不行?你要是被铁子们发现就麻烦了。”温和、热情而浑厚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泪水顿时糊住双眼,我拼命忍住才没有落泪。

“不行。我得来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一下连人带营从百草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你知道了……我们可能最近就要走?”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师兄围着天泉大哥慢慢走起圈来。“你们随时都有可能被调到战场上去。不过——我不在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去不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不许。”

“……你还在为上次换脸的事生气吗?”

“你真觉得,我只为那件事生气?”师兄笑道。“每天都有新的同门调到战场,我每天都从信中收到死讯。我累了。这个答案不够吗?好恩人。”

“可我是门派大弟子——”

“在后方护百姓,不一样是护天下?到战场上去——你补得了谁的天,护得了谁的地?多少人争先恐后前去送死,难道就差你这一个将士,一柄刀?”

“可是,战争成败,可能真的就差这一个将士,一柄刀。”天泉正色说。

我师兄的笑容冷下来了。

“我明白,你就是这般的人啊。”他叹道。“可惜你遇到的是我。而我偏要自私这一回。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藏起来。只要有我在这,你就别想离开百草野一步。”

“你疯了!”

他声音蓦然拔高:“是,我疯了。我在后方待久了,传惯了死讯,做惯了缩头乌龟。我卑劣又懦弱,我自私又残忍。你尽可以说我不仁不义,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上战场。一朝亡了还有一朝,一战败了还能再战,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泉刚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我师兄一歪身子闪到他侧面,道:“哎哟哟,恩人这是生气了?”

他富有生气的眉毛一变,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声音也又尖又细,模仿那梨园戏子:“是我错了,这本不是谈情之时,我却一厢情愿,纠缠于你……”

然后他骤然一转,绕到天泉另一侧,恶劣地笑着:“很愤怒?很失望?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若不去时,我们日后说不定一起回开封。带我去一趟樊楼,看看所谓樊楼宴是什么样儿的吧?我可一直想去,可惜没机会哦?”他抬起一边胳膊假意拭泪,眼眶里竟真的波光潋滟起来。

天泉看着他,不发一词。他走到天泉身前,两人呼吸相接,他缓缓抬起手,牵着天泉的手抚到自己脸上。“你怜天下,怜朝堂,连夜磨儿都被你喂得妥妥帖帖,独不怜我。”

天泉闭上了眼睛。

他又轻声唤道:“恩人,你是大侠,怜惜阿九罢。”

“我不怜你。”

天泉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一片极薄的落叶。我师兄一下子僵住了。

“你没有疯。阿九,你不卑劣,不懦弱。我不怜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天泉说,“你是那样好。在开封时是你先教会我义字怎写,是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成为一个大侠。”

我师兄张开嘴,似是打算吐出什么尖锐的讽刺,或是那一套炉火纯青的阴阳怪气,可是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仿佛冻在了原地。

他忽然开始喘气,抓着天泉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些,指尖都泛白。天泉任他动作,手指轻柔蹭过他的鼻梁,虚虚拂过那墨汁般深黑的、却茫然无措的眼睛;我师兄用脸颊轻蹭一番,闭上眼,渐渐露出小兽般的神情,餍足脆弱如同沉醉在美梦中。片刻后,他才松开手,连连后退。

“阿九许了。”

他像醉汉一样摸索着撑上后面石壁,勉强站稳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滑落在地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骨头。

“恩人,我不拦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阿九……”

“你走的时候给我下一剂药,别待我反悔,再去追你!”师兄嘶声喊道。

天泉深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不知欲作何似的,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

“想说什么,恩人?”

“再许我一件事,可以么?”

“好。”他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莫要天天谈寻死了,这不好。”

“我答应你。”

“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

“我答应你。”

“努力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做得到。”

隔着十六年的时光,天泉和我屏息等待着。师兄仍然倚着墙,视线投向石厅顶部,一时我以为他正透过天花板看着厚厚泥土之上的天空。“这世道求死易,求生难,你把难事留给我了。”我师兄喃喃说,“——可是我偏能做到。你何时见过我做不到的事?”

“若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我……”

“是么,那我还真有一事相求。”师兄摇了摇手指:“不要紧张,是非常、非常简单的条件,保证不让好恩人掉一滴血、一个子儿。阿九所求的,只剩这一件了——”

“过了年关,”他轻声说,“和我一起吃年夜饭吧。”

“……我答应你。”天泉说。

“恩人言出必践,我信。”我师兄说。

天泉没有说话,也驻着陌刀没有动,他的肩膀看起来都塌了下去,他哭了。

“好恩人,哭什么呀,阿九都没哭。”

“我——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我师兄从地上起身,笑道:“谁让你是个傻子,事事爱受骗,我又事事总压你一头?所以恩人做易事,阿九做难事。”他忽然伸出手抵在天泉唇上:“——有什么话,回来吃年夜饭时再说。”

“——等吃完年夜饭,过了这阵子,若我们能回开封,”天泉说,“我带你去樊楼。”

“别别别,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名门正派的宴席。何况我要是想去,就算有一百个官兵紧盯着我也能混进去的。”我师兄抱臂笑道。

“我明白,可你那绳镖,若是有朝一日需得正面对敌,又打得过谁?……如今我可能随时要出发远行了。我把这陌刀武学演示全套给你看,你增长些经验也好。”

“这也算是独门武学,你本门把头不会介怀吗?”

“敌寇当前,天下一家,谈何介怀!”

 

他把陌刀从地上拔出,空中有金铁相击之声嗡鸣。接着长刀横,招式出,一招一式使的正是十六年前他为我击退土匪时用的那一套武学。

我感到耳畔似有风凛然吹过。又看两招,体内热流涌动,血气冲上头颅,我运力从地上拔起一柄旧陌刀;锈迹自手上擦出血渍,我却浑然不觉。这些年不间断习武让我仅凭所视便能辨认出内力流向,便仿照着运起气,挥起刀,内力涌上刀尖的那一刻,空气忽然轻盈无比。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嗟夫刀法,其力拔千钧、破连横、摧五岳!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疾风环流,卷起尘埃一片。疼痛与疲惫似乎离我远去了,浑身的肌肉定然是绷紧的,这便是令人不再害怕受伤和死亡的武学吗?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天昏地暗,似有碎石之声。我忽又觉此身渺小如寸草,而这柄刀却又这样长,长到可以把宇宙中所有匪徒都剿灭,长到……可以把所有家,和有家的人都护在身前。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

我气沉丹田,陌刀在半空中画圆。内功却骤然紊乱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冰冷,锐痛贯穿头顶,可手中的刀已无法停下。我明白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招,参透此招式,便能参透这整个武学——上次执迷,还是成为坊主的那个月夜里,接引长老教我独门武学的那个时候——

“你心中有执念,此招自然参悟不透。”

“我在等一人。”

“所等何者?”

“是我兄长。”

“此为何人?”

“一不归人。”

“既然不归,想必已不是这红尘中人罢。”

“可他没有死!……我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归?”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不归人,或是山高水远,重关难渡;或是身陷囹圄,难以脱出;或是无颜返乡,甘做游子……”我答。

“山高水远,天堑难抵人力。身陷囹圄,天子牢亦可破。无颜返乡,终有一勇之时。然而,世上确有一群不归人,不是不想归,而是不能归。此生无解,唯有以客死作结尾。”

“敢问长老,这些人是谁?”我喘着气问。

“他们已失去形貌,终生留在‘一切水的尽头’。”

“他们,为何要去?”

“此事十有一成,余者万劫不复。成也不悔,败也不悔,所为乃天下苍生。”

“可我所等待之人平生最恨大义,他又有何理由去?”我争辩道。

长老的叹息溶在夜风里。

“许是,没了牵绊吧。”

我从渐渐平缓的内流中回过神来时,最后一式已然终了。陌刀正举在胸前。我剧烈地喘着气,发觉周围一片寂静,那些旧日幻影受到方才内功的惊扰已尽然消散,徒留阒寂无声的石窟。

全身血流像是正在沸腾。这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我已无暇思考。眼前,黑雾弥漫开来。

 

“怎么,这刀很沉吗?这一会就累倒了。”有声音朦胧地在我头顶说。

“谁……?”

“再磨叽,我自己走了啊!”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走几步跟上眼前人,他的深棕色披风在面前荡来荡去的,我的步伐摇摇晃晃。

“沉吗?沉……吗?”

“罢了,你才几岁,拿不动也正常。”走在我前面的人叉着腰:“不过写了一天字也值得表扬一下。猜我今天带回来了什么?”

“腊肉!”我叫道。

“这个前几天吃过了。再想想?”

“腊鸭!”我喊。他摇摇头,从身前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串大鱼。我连忙跑过去接来,鱼皆用铁丝穿在一起,熟悉的轮廓,像是都被什么东西暴力砸扁了似的。

我捧着鱼再次跌跌撞撞往前赶,一深一浅地踩着草甸。前面人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笑意沿风传来:“不谢谢我?这可是你师兄我为你打的。”

“你又胡说。你何时带回来过五寸以上的鱼?”

“那你说,除了我谁还会关心你这小孩儿?”

“分明是那天泉……那天泉……那……天泉……”

我张着嘴,像是声音忽然枯竭在嗓子里,说不出话了。风声、脚步声忽然一下都沉寂下来。我怔愣着,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红花酥。”

“他又让你有口福了?你就偷着乐吧。”他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红花酥上映照着火光。我忽然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的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紧紧攥着红花酥,前面的人问我:“难受吗?”

“难受。”我大声说。“我的心跳得很快,血液……像是在烧!”

“那就跑吧!”

“我跑不动。那年冬天,我跑了好久好久……我好累……”

“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哭!我怕……”我牙齿打颤,“哭了你就永远回不来了。你明明没有死,只是还没有回来!”

他默然一会,又向前走去。红花酥在手心里灼烧起来,如同一块鲜红的烙铁,似要把掌心都烧穿。百草野清冽的日风刮着我的脸,吹得眼睛生疼。我问:

“师兄,我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梦是给想家的人做的,你是想家啦。”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四周渐狭,似是走入一个岩窟里。我随着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去,壁上火炬随我的步伐而次第点上,映出两个瘦而长的黑影。他的声音忽清晰忽模糊,回荡在两侧岩壁之中:

“此梦已深,你该醒了。”

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可眼前一片昏沉,竟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只好沉默着跟随。走在前面的人再次开口:

“你到这儿来,你在找什么,夜磨儿?”

“我在找一个好人,”我答。“我在开封再没见过像那样的好人了,他们都笑我是个痴儿。”

“你还不愿醒,你在恨什么,夜磨儿?”

“我若有恨,便是恨生晚。”我答,“你们在做英雄的时候,都管我叫小孩;如今我长大,懂事,到了我闯前线、抗敌虏的时候,你们却要么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要么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岩壁上有累累指痕,其中因阴冷而生出青苔。我随行走而抛在身后的火炬渐次熄灭,我身后重归黑暗。我忽地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苦涩,像是第一次在开封富豪后院偷尝到苦瓜的滋味。我想问些什么,他却像是先一步猜到我的想法似的,说:

“这是你的梦,答案何须问我。”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长得这么大了,还不明白?”

我勉强一笑,笑容牵动了眼角肌肉。它受了开封黄土道十余年的风沙的磨砺,已然变得粗糙,我忽然感觉由此望向变老。可我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可我长不大了。你们把我丢下了,留在那里。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走出百草野了……”

我听到一声叹息、一声轻笑。

“你又怎知道,我们就走了出来呢?”

师兄走到岩窟的尽头,倚墙坐了下来。他通体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长披风被扯至身前遮住了身子。

“恩人给过你不少东西,现在,他的武学也归你了。”

地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陌刀,我将其拔起。

“嗟夫刀法如何?”

我听后,惶恐地俯下身:“是好武学,采尽天下武艺之精华。我习后只觉经络尽通,五内沸然。”

“那就带着它走吧。”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那些奇招也要记着,别失传了!”

“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转过头来时,正逢火炬一明,我看得清楚——那张脸上空空荡荡,难以辨出五官。他是没有脸的。可我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作出似是微笑的表情,挥挥手:

“走了,你……要快快活活的啊。”

睁开眼时,我只望见石窟顶上洞口遥远的光亮。百草野长秋入冬。白雪如盐,打着旋飞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一片黏腻的脸上。久违的,我在哭。

 

开封城回暖的时候,恼人的风雪不再刮了,春雨时节尚未到来,我便又在驻地屋顶上拉起了二胡。今夜,屋顶上已经有了一个游侠,正半跪在瓦片上,悠悠笛声传来。

我本欲下来换一个屋顶,听到这笛声时却止住了脚步。二三声清冽婉转,如风起接云止。笛音被夜色托起向远方飘去,经过我身边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那人一曲终了,我将二胡平放在一旁,问道:“少侠所奏可是名为思芳歌?”

那游侠朝我转过头来了,眼中带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困惑,接着试探着说:“确是叫这个名字,敢问……”

“这调子我曾听过,在十余年前的百草野上。”我说。

“百草野?我也是清河人氏。”游侠的眼睛一亮。

我忽地产生万千思绪。万千问题涌上舌尖,清河近日可好,百草野近日可好?你可也曾尝过风中野草味,听到夜里金铁声?

河边是否还有一位师傅等待着凑齐八大碗的人,为其送上一顿不要钱的大餐?

还有没有一队人腰间围着浴巾,边跑边喊“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百草野的破棚上可还有龙目雕,在每个游子的梦醒时分,在头顶,低低地盘旋?

最终我却只是微笑一下,说:“老乡啊。”

“真是巧了,我在开封很少见到清河来的。”游侠谨慎的声调中也带着些许惊讶。这人如此年轻,却不像是不谙世事的样子,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这老乡身上定也有不少故事。

“既是老乡,异地相见也算缘分。”我擦拭着二胡,“我有一首二胡曲和一个故事,五十个铜板即可。怎么样,考虑下吗,游侠?”

等待片刻后,我还是收到了那五十个铜板。或许这五十个铜板对游侠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于是我架起二胡,把弓放在弦上。

 

这故事该从何处讲起呢?我从未对人讲过。可如今将要讲时,我却有些胆怯了。我迟疑着拉动弓,第一个音响起之后,曲调如流水般流出。

鸟儿正从远方飞回,啾鸣声如晶莹剔透从枝上滚落的露珠。不远处的檐下,风铃轻轻摇摆,偶尔相碰。快活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象着天泉大哥的语调:“快活啊……”

可那天泉大哥的面貌已是在回忆里朦胧,连他的名姓,我也未曾知晓过。我只记得他是一个好看的人,不笑的时候让人联想到百草野冬日檐上晶莹剔透的冰棱。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温暖,我一想起,就感到一点属于阳光的温度也落上了我的嘴角。

风里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快活?对我来说呢,是开封城一棵土生土长的大槐树。”

这曲二胡似是有些过于长了。等我终于整理好一个开头,准备向少侠将故事道出时,那位少侠却已是抱膝熟睡,脑袋斜枕着胳膊。一只蝴蝶从檐下玉楼春中飞出,翩翩飘至屋顶,随日光一起落至少侠的鼻子上,作一缕乍暖的春光。

 

【奇遇·思芳十年 完】

 

①李白《结客少年场行》

渡瞳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上)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你在九流门驻地屋顶上发现了这个拉二胡的男人。你可以用五十个铜板和他换一曲二胡,加一个故事。


这是十六年前我师兄的故事。我叫夜磨儿,我师兄说这是贱名好养活。师兄他平日最恨就是名门正派。

师兄把我捡回九流门时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他就是样样精通,我还没见过他不会的事。带我学艺的任务被交给了他。起初他并不耐烦,我们住在百草野上,这里不过有几户破落民居,有时简直称得上阒寂无声——他哪里闲得住?他总在我们住那破屋外甩绳镖,呼呼作响,他一面甩一面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叹着气。直到一天一队打扮华贵的天泉弟子在这片扎起营来——我简直看到他眼睛一亮。

“...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你在九流门驻地屋顶上发现了这个拉二胡的男人。你可以用五十个铜板和他换一曲二胡,加一个故事。


这是十六年前我师兄的故事。我叫夜磨儿,我师兄说这是贱名好养活。师兄他平日最恨就是名门正派。

师兄把我捡回九流门时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他就是样样精通,我还没见过他不会的事。带我学艺的任务被交给了他。起初他并不耐烦,我们住在百草野上,这里不过有几户破落民居,有时简直称得上阒寂无声——他哪里闲得住?他总在我们住那破屋外甩绳镖,呼呼作响,他一面甩一面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叹着气。直到一天一队打扮华贵的天泉弟子在这片扎起营来——我简直看到他眼睛一亮。

“小孩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算正式入我门下了,我来教你几招。”他站在树上,兴冲冲道,“你师兄我当年靠这三招就在开封所向披靡!”

“三招?不是那什么,栗子油饼?”我挠头道。

“那玩意是打架用的,你用到它就代表你已处于下风了。我从前能自封开封不败,靠的就从来不是莽法!”他盯着不远处一位和村民攀谈的侠士。“你看到了吗,那个穿貂的?”

“那是……天泉弟子?”

“你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努力辨认着。“他……他,嗯,里三层外三层,穿的貂应该不便宜;钱袋塞在腰间,是鼓的,但是塞得很紧,想抽出来恐怕动静不小;身上没有陌刀,看起来也没有其他武器,这说明,这说明风险不大。然而周围没有什么路人能打掩护,可能很难——”

“光看这些,你能得手才怪喽。”我师兄说。

我刚要追问,他却笑道:“看好了,这是第一招——‘顺手牵羊’!”

说罢我感受到脸侧一阵微不可察的轻风,我师兄已闪到那民户面前,加入二人攀谈。我想起师兄的话,便紧紧地盯住他的手看,只见那双手时而交叠在脑后,时而随着话语比划;那天泉见他来此便立刻抱起双臂,露出警惕的神情,可三言两语过后,也渐渐放松下来。我看到师兄扬起手,作出告别的手势。

然后另一只手在那天泉屁股上捏了一把。

——我师兄在那天泉的惊恐惨叫中闪到我身边,浑身颤抖着压抑狂笑。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我。

我骇然道:“……你捏他屁股?”

他摇头,“非也非也,我做了三件事,你却只看到这一件。”

他摊开手掌,鼓鼓囊囊的钱袋正躺在他手心里。“看!”

“看清楚了吗?我在攀谈之际,已经趁乱点了他左肋穴道,能使他腰部暂时毫无知觉。正因为此,我能在告别时把他钱袋摸去而不被发觉。抹穴道,拿钱袋,手熟了便是一瞬之间的事,此所谓‘顺手牵羊’!他估计这会儿还在捂着屁股羞恼呢——可不知小爷已将其钱袋摸去也!”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那你捏他屁股也是为了声东……等下,”我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既然已经点他穴道,直接取了钱袋就走便是,这一动作又是何意呢?”

“这也是‘顺手牵羊’。”他说。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然后摸摸我的头。“你有两只手,为何只牵一羊?小孩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离去了。当天夜里我在棚里翻来覆去,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师兄仍然爱在棚外转圈,心情看上去却是好了许。

又过几日,我们蹲在一块大石后面,近处传来隆隆的口号声:“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师兄,今日做什么?”我问他。

他指着那一队跑来的人的领队,问我:“看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迟疑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这?”

“怎么不说话?”

我说:“这,这能看到什么?他身上就一条浴巾,也没别的啊?”

“你要这么想,可又想窄了。”师兄笑道。

我还没追问,他说:“你可曾听闻江湖上有隔空取物秘术?”

“听过,难道师兄你?”

“是也不是,我可不会那么高级的玩意。我这招不能取物于无形,效果却大差不差,勉强够用。”他取出绳镖,掏出小鼠来系在末尾。“今日教你第二招——‘隔山打虎!’”

说罢便瞄准了那领队人——

“师兄,你这是?”我顿生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下一秒果不其然响起布帛撕裂声和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我实在忍不出把头探出石头来看,只见领队人死死捂着自己的裤裆……处的半幅浴巾,那队人乱成一团。

我和师兄安安稳稳地坐在高处石头上。剩下半幅浴巾?被小鼠叼了回来,握在师兄手中。领队人一边张望四周一边高喊:“狗楼门的,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你咋这么闲,天天作弄我?”

“等你能找到小爷再说吧——”我师兄举起双手圈在嘴边高喊。

“……到那时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嗷!”他这样骂骂咧咧地往旁边石缝里去了,同伴们则又跑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师兄问我。

我骇然道:“……你偷他浴巾?”

他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见那天泉从石缝里取出一件衣服套上,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追他同门去了。他甫一离开,我师兄便闪电般窜到那里,从里面精准摸出一个钱袋来,提在手中。

“他们特训时会把衣服财物统一藏在一个地方。没了浴巾,自然要来取衣,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笑道,甩着手中钱袋。“此所谓‘隔山打虎’!”

离开时我忍不住瞟了眼还没绕过山头的那天泉——他看上去皱着眉头,困惑重重,却仍然不知自己钱袋又易主的命运——瞧着眼熟,和上次被“顺手牵羊”那位可不就是同一人?

回家路上,我心事重重。

“师兄,”我试探着开口,“这两天你做的当真就只是为了教这绝活?”

“不然呢?”他反问。

“我怎么觉得,”我斟酌着说,“你明明都有其他途径拿到钱袋,却偏生生出许多事端,倒显得是故意拿那天泉寻开心似的,师兄,你是不是……和他有仇啊?”

我那师兄未开口,我就知道他定要捧腹大笑。他果然笑起来,比我想象得还夸张。

“哎,小孩儿,我发现你总是想得太多。不过这件事倒说得对又不对——他确是我开封旧识。”

他哼起了不知名的欢快小曲儿,便没有再说下去了。三招已授两招,剩下一招他说先藏着,让我先将前两招作个实战演练。

演练的对象便是疑似和他有旧仇的那天泉。

“师兄,今日练那打穴手还是绳镖取物?”

“说大名!”

“师兄,今日练‘顺手牵羊’,还是‘隔山打虎’?”我说。

“随你用什么,限一刻内取他钱袋。我不在这候着了,你能把东西搞回家就算过关。”说罢我师兄挥挥手走了:“注意着这次我没有看着你,你小心别没偷着钱袋,反叫绿林草贼逮走啦!”

只见那天泉今日依旧在河边走动,看样子是在巡逻。我于是就在石头后蹲守,等他露出能让我打穴或者取物的破绽。

于是我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然后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然后屏气凝神,静待时机。

——这不能完全怪我,我一任外门弟子还没真正意义上的偷过东西,而且他的陌刀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我便在原地踟蹰许久。这自然是错误的,因为我没有等来想要的破绽,却等来了别的东西。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转头,惊恐地发现那几人竟是山贼土匪打扮。他们把我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为首的扬了扬大刀:“小子,蹲在这里干嘛呢?”

完了,绿林草贼。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打?我用绳镖都能绊到自己的脚。跑?可是人这么多,跑得掉吗?那办法就只剩下……

我看着那天泉远远的人影,刚打算张口呼唤却又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他和师兄有过节。他应该见过我跟在师兄旁边。那他自然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救我,可是……我看着逐渐逼近的绿林草贼,心一横,决定再相信一次名门正派,我大喊——

不知是因为看到那柄陌刀还是因为某些福至心灵的原因,总之我那一刻脱口而出地,对着天泉大喊——

“姐夫!”

他回头了。我连连喊着姐夫救我,姐夫是我啊!好在他虽然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注意到了那些绿林草贼。

而且他的陌刀,真的很大。

等到草贼都横七竖八、筋断骨折地躺在几十米开外,没等我磕头道谢,他把陌刀一挂,先转向了我。

“小子,我认识你,能借一步说话么?”


我提心吊胆,缩成一团,畏手畏脚地跟着他走进一个酒馆。他一头坐下。先是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未曾开口又摇头;转头叫了酒来,斟了两碗,把其中一碗推给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我是小孩似的,又叹着气拿回去了。他越是这样深不可测、犹犹豫豫,我越是胆战心惊。

这天泉大哥叫我来,不会是问完话,还要教训我吧?方才我试图偷他东西,难道他有所察觉?他们名门正派,应该不会用拷打的法子?可是他正左顾右盼,反复确认周围没有旁的人。那么大一把陌刀,把我拍成饼也有可能……饭馆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连呼救都没处寻人!我握紧手中绳镖,虽然我不怎么会武……但是对面只有一人,对于跑路,我还是有自信的。

可是他只是把手中酒碗拿了又放,蹙眉愣了许久,方才犹犹豫豫地说:

“……你,谈谈你师兄呗。”

“啊?”我说。

“我知道那是你师兄,我听你喊过他。你就,谈谈他呗。”

我想起师兄说的话。“你和他是旧识,是不?”

“唉,哪里说得上旧识!从前在开封时,他就单拎我一个人作弄……”他饮了一口酒,扶着酒碗,又开始蹙眉了。“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时候和他结过梁子。你有听你师兄说过,我有哪里惹到他了吗?”

这天泉大哥套话技巧属实不大高明,三言两语竟把他的目的透给我了。总算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大松一口气!可是不对——我忽然计上心头。

这难道不是一个狠狠整一把师兄的好机会?

他不好好教我功夫,把我当傻子,我早就受够了。一个污他名誉的千载良机来了,我岂能放过!

“你真的想不出来吗?”我说。

“想不出。”

“他那样对你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吗?”我神神秘秘地说,把身子往前倾。

“真想不出。小子,你就告诉我吧,有什么恩怨我想办法了了便是。”他央求道。

我伸手。“给钱。”

他把钱袋拍到我手里,另一手举起酒碗又喝一口。

“师兄实有龙阳之癖,他那么做,是对你爱而不得,故因爱生恨。”我说。

酒液尽数喷在我脸上。

“——什么?”他咳嗽着,掏出手帕给我擦脸,可是咳得剧烈,我看到肉眼可见的潮红在他脸上蔓延。我巍然不动,又说:

“这不是很明显么?你未察觉,才奇怪。”

“哪里对了!小子,你莫不是也在耍我吧?”

“信不信由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之前对你干了什么?是不是捏你屁股又扯你浴巾?”我冷冷说。

“呃,这的确……”

“这种行为,难道不怪?你和你铁子也会这么做?”

“其实也会——不过,是有些怪……”

“这不就得了。”我往后一仰。“你可知,师兄为何对你情有独钟,爱而不得?”

“为什么?”他愣愣地道。

我伸手。

他又掏出一个钱袋放到我手心里,全神贯注、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被这么盯着,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还在开封的时候,本是两名陌路人……”我胡编乱造道,“他善骗,偏偏你容易受骗,一来二去他从你身捞去不少东西。”我观他神色,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愈发大胆起来。“唉,可怜我那师兄,平生处处受白眼,也暗自委屈哪!唯有你遭受捉弄却还宽容大度,他大受感动,暗中便以深情相许……夜深的时候,他就在那城根落泪。可是想起你,又有了前进的勇气。只是,他这微贱之躯,自知没法堂堂正正地和你并肩而立,于是只好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方式……”

天泉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听到最后,他脱口而出:“竟有此事?”

“真的。”我心虚道。

“这,这怎么对呢!我看他平时不像这样的人啊,连坑一条街都不带眨眼的……”他涨红了脸说。

我连忙打断他:“眼见未必为实啊,大哥,在清河就数我和他熟,我还能诳你?”

“我可真是想不通……”他喃喃自语,却忽然又一拍桌说:“不对,不对!他害我出丑多次了,那也是实,我看他快活得很呢!莫不是他为了逃脱追究,故意派你和我说这一番好话?”

我忽然心中一堵。

“不是的。”我脱口而出。

“呃?”

我盯着桌子,忽然感到心中什么东西涌上来。“师兄他也不是全然快活,”我说,“我虽然没有去过开封,但听人说,他以前也算门派那边得意弟子。这会儿开封那边乱,长老们想保他,就把他调到清河来当个线人。”

酒碗里平静地映着我的脸。天泉大哥没有说话。我顿了一下,继续说:“前线来的信会到他那里,堆在桌上。我偷偷看了,信里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师兄成天没有旁的事做,脾气也大,我想,他也并不是很快活。”

“天泉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师兄先前行为冒犯,我替他给你道个歉。”我不敢看对面的人,只捏着酒碗。

“唉。”我听到一声叹息。

抬头看时,撞进他眼底荡漾的一片澄澈暖光,我一时被这光捕住,说不出话来,结果下一秒这双眼涌泉般流出两大股泪水——

“铁子,我明白,我明白!我们都不容易啊!我只知道你师兄到清河来了,未曾想他是来当线人,我只知你师兄是个泼皮,却当真没有替他着想过,此事是我不对啊……”这感性的天泉涕泗横流,我一时不察,被他搂住哭了好一会。临走时,他还非得塞给我一个钱袋。

回家之后,我把战利品摊给师兄看:“你让我偷他一个钱袋,我给你带回来三个。”


我知道这桩恶作剧迟早会被人发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次日,我师兄一进屋,开门见山地问:

“你和那天泉说过什么了吗?”

“什么?哪个天泉?说什么?”我一个激灵。

“不问这个,你就说说那天你三个钱袋哪来的吧。”师兄皱眉道。

“一个‘顺手牵羊’来的,一个‘隔山打虎’来的,还有一个是他掉地上了,我,我捡来的。”

我师兄眯着眼睛盯着我,忽然笑起来,那一刻我从后门跳出去逃走的心都有了。

“行啊,你骗谁就罢了,还想骗我?你是不是和那天泉说了什么怪话?”他说,“今天我如常过去找他玩,一个不察,被他骑马撵了半里地。正好他绊了一跤,摔我身上,你猜他什么反应?”

“打你一顿?”我说。

“真是那样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可是,怪就怪在,我连用来脱身的药包都备好了,他竟然红着脸爬起来,支支吾吾地跑掉……哎,我就说。这可真是怪事,怪事。”我师兄思忖着,忽然打了个响指。

“不过啊,小孩儿,这可真是有大乐子了!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整人呢?”

“啊?”我说。

“我懂,我都懂了!不得不说,整人的天赋你是有的。说不定以后我就等着你继承我的衣钵呢,嗯?”

这事看起来就这么揭过了。可我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酸涩感?是愧疚吗?

因为无心也好,有心也好,我又扎扎实实地整了人家一通?

而且耳听也罢,眼见也罢,我都忍不住觉得那天泉大哥实在是个好人?


第二个要作实战演练的是“隔山打虎”。师兄这日采用了要经过天泉特训处的巡逻路线,带我站在了“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的下风口。

我按着他教我的步骤,套好了绳镖,系好了小鼠。师兄先前告诉我:这小鼠是训练过会自己寻路的,所以只需要把绳镖扔出去找找感觉便好。

“我还是得拿咱认识那个天泉大哥作实验吗?”

回应我的是师兄的轻轻点头,于是我纵使不忍,仍然瞄准了目标。奋力掷出时我却感到有些许不对:绳镖压根扔不出去,它的末端被紧紧攥在一只我熟悉的手中。

我回过头,诧异地问:“师兄?”

“今天算了。”

“怎么突然算了?”

“师兄要你算了你怎么还问为什么?这个对你来说太难了,不行么?我们去河边练,考你能不能在五步以外三息以内用绳镖勾着龙葵草。”他仍笑着但敛眉。我满腹疑窦,却不敢多问,回头只看见裹着一条浴巾跑步的天泉,他神情专注,一如往常地对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莫名的,我想起了前夜发生的事。


我们住在百草野上东倒西歪一间破棚里,和这荒郊几户破落民居杂住,草甸涨水时,泥泞和蛇一齐往门缝里漏。风从我的头顶穿堂而过。白日,它带来苦涩的草汁的气息,夜里,它带来遥远的隐隐的金铁声。今夜我听到风声里夹杂的是不那么均匀的呼吸,我便知道师兄也没睡着。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有什么心事吗,夜磨儿?”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睡?”我回嘴。

“无聊啊,真无聊啊。”

师兄由侧躺翻了个身,双臂交叠在脑后,动了动脑袋,让自己舒服地仰躺望着天花板。

“其实,我不太明白。”我说。

“……你打小起,认识多少人?”

“我想想,”我扳着手指。“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村子很大,好像热热闹闹的,可是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然后就是接引长老,还有你。然后就到这里了,我认识隔壁的张家叔叔、婶婶、爷爷,卖毛皮的翟猎户,路边上卖八大碗的王师傅,还有那天泉大哥,因为你爱找他玩,还有——”

“这不就对了,你压根没认识过多少人。”他叹着气。

我也往天上看,透过未糊严实的天花板缝,月色洒下清辉,龙目雕在低低地徘徊。

“对。”

“所以你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这里太安静了,鸟不拉屎……有什么好玩?要去,就去开封!”

“为什么偏偏那里才不无聊呢?”我问。

“咳!你到了那里,就明白了!”他笑道。“摩肩接踵,拂袖成云。房子多得你连天际线都看不见,燕子也不敢长久停在房梁上。富人比米还多,蠢得也可笑。我们九流门弟子没成家的住在弟子居,成家了就搬出去住游魂居,一抬头就是南门大街,琳琳琅琅叮叮当当,全是好货。我和那一整条街的老板都是熟人。我们特训时候还会瞒着长老的眼睛,向东边跳过几个屋顶,过座桥,就看狮子舞梅花桩去。那里挤满了人,红狮子从人头上跳过去,就像一条红霞飘过去一样……”

“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好人啊?”我想想,也兴奋了起来。“是不是没有草贼提着刀转来转去?是不是有炒面、炒饼吃,不用天天吃野菜?”

我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没有草贼。”

“野菜呢?”

“有时吃,有时不用吃。”

“那,好人呢?”

“……那里不是有很多好人,在那里的人也不是天天都很高兴。只是有很多人,只是人。但是,我的确很幸运。——因为这样才有意思呢!人所在的地方才是九流所在的地方。你就是割下官儿的脚皮,都比穷人的命金贵!”他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以后如果你去了开封啊,要不要跟我试试?”

“坏人?取什么脚皮,要取就取他狗命!”我叫道。

“好小子,我信你!”我师兄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以后我争取把你安排到油伞驻地!”

“那是什么?”

“天上挂着很多油伞的地方。红红黄黄的,连成一片,像很多条长绸子。你在城上施展轻功时,看到这片朝霞似的油伞,便知道要到家了。”

“再多给我讲讲吧。”

于是他伴着风声讲了去,从朱雀门讲到玄武门,从西街讲到东街,讲到皇宫,讲到樊楼,讲到角门里。我睁大眼睛,从屋顶隙里望繁星流淌而去。仿佛直说到东方破晓,霞色际天,星子沉向银河之尾,他的声音才渐渐平缓下去,我的睡意也渐沉了。

“以后去了开封啊,进了内门,别人问你我都教了你啥,你怎么回?”他以迷迷糊糊的语调问我。

“什么‘顺手牵羊’,‘隔山……’”我同样睡意浓重地答。

他哼笑几声。“不对,不对。那些是防身用的,是皮毛。真正想教你的事只有一件啊。”

“别卖关子了,说说呗,师兄。”

“畏首畏尾,竹篮打水;瞻前顾后,屁滚尿流。这些都且让那些名门正派作去;切不能被那些条条框框束了去,……尤其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没牵绊,……没软肋?”

“是啊。”他的声音渐渐低至气音,“生得自由,死得也要痛快,永远……这才是,天外天……”


我没有睡几个时辰。我带着一个朦胧的疑问入睡了,醒时,这个疑问也随我睁开眼睛而涌回思绪当中。

我揉揉眼睛坐起身。师兄正坐在桌前读信。

“睡得怎么样?”他头也不抬地问。

而那个问题也正在这时涌上了喉头:

“师兄,”我问,“你为什么会讨厌名门正派呢?”

他的笔一顿。

“什么?”

“你尽可以嘲我傻、没见过世面,怎么样都好,只是……”我硬着头皮说,“我只是觉得没有人会想讨厌好人。之前的接引长老虽然有点嘴毒,但我觉得他是好人。师兄,虽然师兄喜欢恶作剧,但我觉得师兄应该也是好人。为什么好人要讨厌好人?”

他把笔搁下了,转过身面对我。光线尚还昏暗。师兄的眼神隐在阴影之下,烛光映照着下半张脸。嘴角上仍然挂着我熟悉的笑意,可是我却莫名感到空气一凛。

然后他问了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夜磨儿,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进九流门吗?”

“不记……”

“那年你五岁,”他说,“官家那边大乱,江湖门派联合起来保护百姓。你的村子本该由一组天泉弟子保护。结果就在大军到来前一天,他们绝大多数人被调去了别地,说是为了‘更重要的责任’——徒留寥寥几个壮丁、加上老幼妇孺?”他干笑几声,像是怒极反笑。“长老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整座村几乎被屠得干干净净。你,小孩儿,你就是这样被收留进的门派。”

“像你这样的孩子多了。所谓名门正派,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大义’,”他说,“随随便便就能让一村、一城变成弃子。我不管他们会怎样名垂青史。——那只是软弱和虚伪罢了。”

“师兄,我不明白。”我说。

“你是最该明白这些的。”

“可是我不明白。”

“你当时太小,不明白也正常。”

“可是……那位天泉大哥呢?我没有见过他打仗或者干什么。可是无论是当面见还是听你讲,我都觉得他只是个很好的大侠。”

我望着他,一时感到艰涩。可我还是要继续说:“屠了我的村子的是坏人,抛弃我的村子的,应该也是坏人,可天泉大哥明明是好人,为什么要讨厌一个好人?”

“……”

蜡烛灯光暗淡下去。师兄仍然盯着桌面,手伸到桌下去拿火折子,可是阳光洒入窗口正巧横在信纸上,他便把烛台挪到了一边。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他说。

然后他提起笔继续写了下去。他才学写字没几年,写得很慢,且似乎比方才更慢了几分,我呆呆地坐在床边,盯着纸沿上未干的墨痕。


师兄和我仍然在百草野周围作巡逻,巡逻路线仍然和那天泉的路线作交汇,每逢这时师兄仍然带着我跑去观察他的一切,目的却似乎不再总是寻机会捉弄了。

比如现在,我和师兄蹲在土石堆后。

“师兄,我们今天来干什么的?”

“这别管,你接着巡逻去。”他说。

我把视线转向下方的草丛,只见那天泉似在里面跳来跳去抓着什么东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所以,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偷师蛤蟆功?”我把视线转回师兄身上。

“你没发现吗?他在捉金刀铁翼螂,声很响的那个就是。”我师兄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他没机会说出自己的好主意了。因为那只声很响的金刀铁翼螂在空中转了个弯,竟然朝这个方向飞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晃成虚影的那天泉,直直扑向——师兄栖身的土石堆后。破天荒地,我分明看见我师兄地跟吓傻了似的在原地呆愣,静止如雕像。我站在靠后的石头后面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并不能来得及阻止:

金刀铁翼螂嗡一声飞进土石堆前一个老鼠洞里了。

老鼠洞前,两颗头砰一声碰到了一起。

呆滞过后,那天泉问:

“你来这干哈呀?”

“你来着干啥呀?”我师兄捂着脑袋,明知故问道。

“我来这抓金刀铁翼螂。”那天泉说。

“我也来这抓金刀铁翼螂。”我师兄说。

那天泉挠了挠头。“呃……你抓它作什么的?最近铁子们受伤的多,我是得抓这蹊跷来做伤药。”

“我也拿它入药。最近夜磨儿梦遗多,我抓这蹊跷来做特效药。”我师兄面不改色说。我听这谣言差点从石头后蹦出来,但碍于地位,敢怒不敢言未曾吱声。

于是两人蹲在洞口前对视。

“先到先得,我先发现这个洞的。”我师兄指着洞口说。这话听起来竟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那天泉露出了看起来真的很为难的神色。

“对不住了,我是真的需要这味蹊跷,梦遗之事我找青溪的铁子给小孩另开个方如何?”他诚恳道。

我师兄摸摸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嗯……这,你也知道蹊跷难寻……”

“我另给你一笔钱,你把它让给我罢。”那天泉立刻道。

可我师兄没有接过钱袋,反而坏笑起来。看到这个笑,我立即隐隐感觉这天泉要倒霉了。

“这次我不要钱了,好恩人,你换个赏好不好?”

“……什么赏?”

“这赏没什么的,我保证,你半个铜子儿不用掏,破皮都不会有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能给你我就给你,我保证!”

“哦——这样啊……”我师兄拖长声音。

他未及开口,我就率先心一沉。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还是打算用我编造出的那茬儿来捉弄天泉。天泉听信了关于我师兄暗恋他的这种胡话,以他的性格必定心慌意乱、丑态百出,而我师兄总是有鬼主意的,岂能放过这种笑话?之前我还觉得师兄往后会心软放过他了,这果然是错觉!

果然他说:

“亲我一口就给你。”

可对恶作剧原委浑然不知的那天泉呆住,纹丝不动,然后鲜红从耳根后涨到颧骨涨到脖颈,接着涨满整个原本白净的面皮,这让他看起来像我小时候见的元宵节村前挂的一个大红灯笼。

“啊……啊?”

“怎么了恩人?这有何难,我说过既不破费也不破皮的。”我师兄说。

“可,可是……”

“好恩人,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的啊。”我师兄悄声说。我听见他抓着金刀铁翼螂的手在洞口里悄悄收紧了,那可怜昆虫翅膀激烈地翕动,发出咔嗒,咔嗒,愈来愈快的声音。

他在等待。他在等待对方会不会真的亲。我也在等待对方会不会真的亲。

那大红灯笼真的慢慢凑了过去。我听见天泉仿佛在嘀咕:“没事的,没事的,好铁子之间也会做这事……”然后那灯笼越来越红,仿佛其中蜡烛燃得炽旺,火焰鼓动,我几乎能看到一团热烘烘的温度在往我师兄移动,接近。

少儿不宜!我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可是接下来却没有别的动静了。我定睛看去,大红灯笼停在我师兄脸前方几寸,就不再往前移动了。热气腾腾的呼吸是不是正喷在师兄脸上呢?从师兄的角度,是否正好能看到紧闭、颤抖、湿润的睫毛?可他为什么忽然停下,不动了?仿佛无比漫长的几秒过去,我看见师兄富有生气的眉尾耷拉了下来,嘴角也抿起,露出一副称得上楚楚可怜的神色,又仿佛故意似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埋怨的姿态:“不亲就不亲,恩人可真是不~解~风~——”

大红灯笼却忽然朝他压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张大嘴巴,下一秒传来的却是一阵叮铃哐啷狂响,我师兄跳了起来,仿佛被那温度一下烫到似的:

“骗你的,我还是要钱吧!”

然后他旋风般把天泉手中的钱袋刮了去,把金刀铁翼螂往天泉怀里一扔,竟是施展轻功逃走了。

我未来得及反应,和站起身来的天泉大眼瞪小眼。

“夜磨儿?”仍是大红灯笼的天泉问。

“下午好。”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似乎很想把脸捂住,又很像找个话题,折腾一番后说道:“嗯。……听说你梦遗……”

“不劳费心,我又自愈了。”我平静道。

他掸掸身上的灰,低头看了看地,又看看手中被捏成一团的金刀铁翼螂。终于,他大声叹一口气。

“你……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他又亲又拿钱,好不要脸。”我说。

天泉怔愣地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茫然当中。“你师兄,到底是咋回事呢?”

我磨着后槽牙,不知是该咬牙还是该大笑,他未曾料到我如此反应,惊恐而探询地望着我。

“你说呢?你说他咋回事?”

“他又耍了我一通,然后跑了?”那天泉说。

我牙齿一矬,然后终是大笑出声。

我说:“我从未见过他被逼成这副模样——耳朵都红透了,跟煮熟的虾似的!真稀奇,这回他竟然是栽了!”


往后的日子里师兄竟然就躲着那天泉。巡逻都故意不按原来的路线走了,换成了打探附近一个大盗贼窝点。他为此编出了滔滔不绝一长串理由,可我却总咂摸出一分底气不足,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老盯着我看?”

“啊?你在和我说话吗?我没看你啊。”我立刻聚精会神地盯着地板说,“我在看两只大蚱蜢打架呢。”

他顺着我的眼神看去。

“这不是打架,是交颈……”

“哦,行,那我在看两只大蚱蜢看似打架,实则交颈呢。”

我师兄草草瞭望了眼几堵断墙后的盗贼窝点——自然没有什么异常,然后叉着腰问我:“看完了吗?”

“没有……哎!哎!你吓跑了一只!”我叫起来。“都怪你,这下它要藏起来,没脸见另一只了!”

“我怎么总觉得你意有所指呢?”

“哪有哪有,师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说。

我师兄嗤笑了一声,往后面残垣上一靠。“小孩儿,好一番旁敲侧击,你是说我没脸见那天泉?你把你师兄当成什么人了?”

“打死我也不会把师兄往那种方向想的!”我叫道:“师兄是我的偶像,本门得意大弟子,绝不会做那种扭扭捏捏的薄脸皮——”

“我还真的就是没脸见他。”

“——虽薄脸皮,却心细如发之人。然而,话又说回来,厚颜是为无耻。师兄此举有耻且格,儒雅大度,甚有君子之风哎呦呦啊啊啊!”

话没说完我就感到耳朵一凉,我师兄扯着我的耳朵,疼得我直喊,把几百米开外的鹿都吓跑了。好不容易放松了许,我师兄说:

“好了不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天分不错,再精进些技巧,不日或许能调到开封去。”

“真,真的吗?”我顿时大喜过望,不顾耳朵被扯着还是抬起头来。“师兄,你莫不是在作弄我?”

他斜倚在墙根上,露出我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你以为我和你一个德性,胳膊肘往外拐专挑同门欺负?当然是真的。”

“那你现在得教我些好使的真功夫!”

“好说好说。我也怕你到了开封那边被老油条们嘲笑,他们嘴上可不饶人。”

“我能学啥,我能学啥?轻功我能学了吗?”我围着他转来转去,“千斤坠那招你教不教?拉弓射箭呢?总不可能最后几天还只教念书写字吧?”

“别急,让我想想……”

一声来自不远处的巨响打断了这一切。我吓得连忙蹲下,眼角余光看见盗贼寨里一股浓烟升起,是炸药桶爆炸了。

“怎么回事?还有别人想端这个寨子?”我看着师兄跳到墙上打量前方。“是啊,我也在想哪个傻子敢硬闯,这寨子强攻可难拿下!”

“我们怎么办?”我咳嗽着,眯眼打探浓烟里的几个人影,心想多半是哪个不怕死的游侠。

“静观其变。”

“所以是谁啊?他会有危险吗?”我仔细分辨着缠斗着的人影,忽然觉得其中一人的轮廓似乎似曾相识。

师兄忽然转过头,正色看我。

“刚才你是不是说想学招数?我这就教你一招。”他严肃道,“先前说要教的绝活之三——”

“你刚才不是说强攻难拿下?!”我叫道。

“‘四面楚歌’!这招是撒药之法,关键时刻,可用来保命,看我手法,在一边躲好。”

于是滚滚烟尘里浮出了一抹绿色的烟雾,它沿着其中人影画了一个模糊的螺旋,又转瞬即逝。它消散的时候烟尘也渐渐散去,我惊恐地发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圈人,个个嘴歪眼斜,口吐白沫;站在最中央的那个人却仍半跪着,扶着陌刀,被呛得连连咳嗽。我师兄居高临下地站在高墙上,甩着绳镖。

“哎呀呀,看着是谁在这?我刚还和夜磨儿说哪个傻子敢硬闯,原来是我们的大英雄!”

那天泉勉强撑着陌刀,站起身来,看到我时竟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夜磨儿?你没事啊?我大老远听到你尖叫,还以为你落贼窝里去了才赶过来……”

“你个傻子!”我师兄神色一变。说着他转头朝我吩咐:

“你跑远些,我们得去把剩下几个帐篷的匪徒清干净。”然后他又骂一句:“都怪某个大侠,这下只能强攻了。”

“这次是我不好。刚才蒙你解救,实在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天泉说。

我仿佛看到师兄嘴边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他推了我一把:“我去去就回!”


我在小山丘后提心吊胆地等到夕阳西下,我师兄才回来。他嘴角带笑,甩着绳镖,湿淋淋的干净披肩搭在胳膊上。

“都没受伤,草贼窝端得一干二净。还不是你师兄我手眼通天。”还没走过来,他人先笑道。

“你教我那招,为什么叫‘四面楚歌’?”

“呃,因为你师兄我没什么文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这三招其实都是你现编的吧。”

“你才发现啊?”

他舒舒服服地往我身边一摊,直接躺到了地上。“我知道你下一句要说什么:你教我招了,你接下来要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

“嗯,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撒药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知道。其二是,你用它让天泉大哥欠了你个人情,从此你又可以让他对你有求必应了。”

他撑起身来,惊诧地问:“你这榆木脑袋今天怎么突然开窍来了?”

“师兄,可这招不对啊。”我说。

“什么!哪里不对?”

“首先你刚才说它是你现编的。”

“你在小看我的实战经验?!这药的配方和撒药法可都是你师兄我独创的!就算名字是现编的,人家挤破头想学还都学不到呢!”他叫道。

“所以,它才不对啊,我说的不是撒药那部分,而是让天泉大哥欠你人情那部分。”我说。“可是我还记得你说过,最要紧的只有一条:莫牵绊,莫有软肋。”

“记性不错,所以呢,这有什么矛——?”

他忽然脸色一变。空气中欢快的尘土沉寂下来,他的笑容消失了。

“是啊,这招不对,这招是错的。”他喃喃道。“我越界了。我怎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我看他站起身来,便着急喊道。“我只是想问问哪边才是对的……”

“哪边才对,是啊!我也想知道。”

他呆呆站了一会,自言自语起来。“——都怪清河太无聊了。”紧接着却拔腿就跑:“你先回家,我得解决个事!”

“我其实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尝试冲他大喊,可他已经沿着那天泉消失的方向,无影无形了。


师兄当晚竟没有回来。

我躺在床上,渐渐夜不成寐,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只恨自己的迟钝,居然那么晚才察觉:什么“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什么忽然不让我扯他浴巾,什么突然要“亲我一口就给你”!

只有我太过迟钝,竟然这么晚才发觉:结论只有一个。师兄实有龙阳之癖,他先前种种,分明是情深一往,爱而谁知道得不得啊!

我知道师兄可能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这个抉择可能会花上他几个小时,我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后半夜他仍然没有回来。我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屋里依旧空无一人。这是他数次夜不归宿时最不寻常的一次,他终于归来时,春风满面却什么都不肯说。

于是我隐隐约约知道了答案。

(下)

咸鱼豆腐

“其实我也没那么脆弱...”

“那我熄碳了”

“我脆弱,我好脆弱,你熄了我立刻死给你看!”

“其实我也没那么脆弱...”

“那我熄碳了”

“我脆弱,我好脆弱,你熄了我立刻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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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景向*

/应星的礼物/

篇幅稍微有点长,感谢耐心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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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

【邪簇】61.惊艳一场

【邪簇】61.惊艳一场 小剧场接【60. 撑腰】


⚠️ooc预警 私设如山

2.有点无脑,但很甜

3.吴小狗追梨

【正文】


   吴邪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抬腿就是一脚,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喘,这气场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领头的狼狈的爬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想要起身,被吴邪脚尖狠狠踩了下去,结结实实贴到地上。吴邪眼神像渡了冰霜,整个人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寒气。

   领头的似乎还是不服气,努力仰着头怒视着吴邪:“你凭什么打我?”显然这是个很......

【邪簇】61.惊艳一场 小剧场接【60. 撑腰】

 

⚠️ooc预警 私设如山

2.有点无脑,但很甜

3.吴小狗追梨

【正文】

 

   吴邪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抬腿就是一脚,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喘,这气场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领头的狼狈的爬在地上,跌跌撞撞的想要起身,被吴邪脚尖狠狠踩了下去,结结实实贴到地上。吴邪眼神像渡了冰霜,整个人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寒气。

   领头的似乎还是不服气,努力仰着头怒视着吴邪:“你凭什么打我?”显然这是个很蠢的问题,吴邪的脚尖捻了捻他的背骨,细微传来骨缝摩擦的声音,听的人打寒颤,领头的颤抖着说:“给我上!”

    一群人刚准备起身,就愣愣的站住了,目露惧意,嘴皮子都是颤抖着的。

    吴邪从一开始就忽略了这些小罗罗的存在,对他们的表现自然不放在眼里,勾起一个笑,很是礼貌的回答了脚下不知死活的人的问题:“凭我是他爱人!”语气不怒自威,带着点狠劲儿。

    那个人眼里硬撑的勇气尽数褪去,脸色吓得发白。他自然认得吴邪,也知道道儿上的小三爷算不得善茬,但到底不会轻易动手,动手也不会真要了他们谁的命。可……

   

    门口的逆光处,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牛仔裤,干净纯粹的少年正拿着黑黝黝枪口对着这里,并没有瞄的很准,他觉得可能是估计吴邪吧。

    少年和他对上目光,一双无双的眸子带着捕猎者的压迫和戏谑,笑着看向他,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嘴边,分明再说:敢说话我就开抢咯~

    他掂量了吴邪,可黎簇只要动手,就必须有人命,而且还不止一条,这个主儿就不是他能掂量的起的了。他本来只是想闹一下,让对方给个十几二十万就事了,黎簇对钱看的并不是很重,也定然不会闹成现在这个局面。

    关键是…踩着自己的小三爷……

 

   静默的时间久了,吴邪失了兴趣,抬起腿,俯视打量着他,像看着一摊烂肉。

   “还不走?等着拿棺材抬出去?”吴邪极其不耐烦,一秒也不想看到他了。

   那人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不该走,身后的小弟趁着大哥打掩护,一个劲儿的看着吴邪。吴邪皱起眉,一个个听不懂人话?看他做什么,还不滚!

   然后就在看向门口的瞬间愣住了。逆着光的少年看不清五官,发丝有些凌乱,渗透着金色的光……纵使他读书千万卷,竟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而这一幕,就在一瞬间刻进了记忆深处,永远发着光,永远惊艳。

   顾不上那一帮哆哆嗦嗦的废物,吴邪大步走了过去,黎簇拿枪的手颤抖着,准心不断摇晃,但从未有一刻落到过吴邪的身上。

   “你怎么来了?”吴邪隔着老远就开口询问,是关心的话语但是因为焦急担忧和刚刚尚未发完的火显得有点不耐。走的近了才看的清黎簇的眉眼,是笑着的,但并不友善,脸色也不是很好。显然那枪晃晃悠悠瞄不准不仅是因为刚才领头和吴邪的身影在视觉上重叠,还有……他不舒服,头晕的看不清。

   吴邪心里一紧,自己过来撑腰,这小孩儿什么时候跟来的。

    黎簇眼神晃了晃,看向他,嘴唇已经没有血色,一张一翕念着他的名字,太轻了,听不见。

   吴邪走近了听到半句:“还以为你要去哪儿…”然后眼前眼前突然光线刺眼。

 

   少年的直挺挺的向一侧倒去,手里还紧紧的攥着枪。

   “黎簇!”

 

【持续更新中,努力码字ing】

 

 脆弱簇——限时回归    ( ´▽`)~

没办法了只能自产粮

  的

  二编:把大家创得死去活来真是抱歉(狗头)为表歉意我认真改了一张正经的希望能缓解一下大家的眼睛,彩蛋可解锁

  的

  二编:把大家创得死去活来真是抱歉(狗头)为表歉意我认真改了一张正经的希望能缓解一下大家的眼睛,彩蛋可解锁

猫柿

  米娜桑看到那个罪恶的小蓝手了吗?

  米娜桑看到那个罪恶的小蓝手了吗?

qyx的窝

【生贺】两个世界的交往(正复联联合宇宙 Batman&Peter)

“抱歉,有事,先走一步……”


“留步,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没有,您的招待我很满意……”


Wayne家的Bruce少爷一左一右搂着两个高挑的维密模特,从这次的宴会中中途退出,他们好不容易从热情打招呼告别的人群中脱身而出,对着门口挤挤挨挨的几个记者点了点头,Bruce不经意的看了看那个穿了不合身的老土西装的高大记者一眼,随即低下头,进入了车中。


随着车窗滑上之际,Bruce和一个匆匆忙忙闪避开的人擦身而过。


“我迟到了!——”Peter气喘吁吁的赶到,Clark好心的帮他拍拍背顺顺气,然...

“抱歉,有事,先走一步……”

 

“留步,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没有,您的招待我很满意……”

 

Wayne家的Bruce少爷一左一右搂着两个高挑的维密模特,从这次的宴会中中途退出,他们好不容易从热情打招呼告别的人群中脱身而出,对着门口挤挤挨挨的几个记者点了点头,Bruce不经意的看了看那个穿了不合身的老土西装的高大记者一眼,随即低下头,进入了车中。

 

随着车窗滑上之际,Bruce和一个匆匆忙忙闪避开的人擦身而过。

 

 

“我迟到了!——”Peter气喘吁吁的赶到,Clark好心的帮他拍拍背顺顺气,然后指着那辆已经启动的车说道,“你的确迟了,Wayne刚刚才走。”

 

“什么?!”Peter不可置信,他苦恼的抓抓头,看了一眼Clark,“他居然早退了?”

 

Clark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谁知道Wayne少爷在想些什么。”

 

旁边一个记者打趣的凑近,“还说呢,这次Wayne少爷带了最顶尖的两个维密天使,里面的人说不定还没看过瘾呢,你看看。”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那个还在门口愣神的某个新晋暴发户,有些戏谑的笑了起来。

 

Peter皱皱眉,转头对同样不怎么赞同的看向那个记者的Clark说,“那我抄小道试着追追看Wayne,说不准我能拍点什么。”

 

Clark犹豫了一下,想起这个后辈正是靠冒险抓拍Spiderman战斗场面出身的摄影师,这才放行,并且叮嘱他不要贪图速度,注意安全。

 

Peter报以十二万分的诚恳对Clark承诺,他相当崇拜这个文辞犀利,但是为人善良友好的Clark Kent,承诺完他就以之前的速度消失在了拐弯处。

 

Peter在小巷里换了Spiderman制服出来,顺溜了几下,立刻荡到了Wayne家的车顶上方。

 

他悄无声息的趴伏赶在另一个拐角的低处,架设好了相机,幸运的Peter发现Wayne的车窗开着里面的那个男人正是那个Bruce Wayne。

 

他咧嘴一笑,设定好焦距,只等一个最佳的角度。

 

他凑近了相机,注视着车缓缓的前行,就在那个瞬间!

 

Peter眼疾手快的按下快门。然后松了口气,他松开按着的手,点开回看,想知道自己拍的怎么样。

 

然而,当他回看的时候,却发现照片里的男人,正意义不明的盯着相机看,或者说,盯着Spiderman看。

 

Peter拍的角度正是最完美的角度,Bruce正搂着那两个传闻中最新的顶尖维密天使,那两个女孩也一左一右隔着Bruce交谈,而Bruce并不是懒在车座上,而是出乎意料的危襟正坐,他微微侧了头,目光直指Peter这个方向,那眼神意外的犀利,刺得Peter差点把相机丢了,幸好蛛网总是有一些生活妙用的,他托着这个开始像烫手山芋一样的相机,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被Wayne看到了身形。

 

但是现在已经是入夜了,灯光虽然璀璨,但是他所处的是灯后的一个夹角,正好把自己塞在阴影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而且他的相机没有开闪光灯,所以,Bruce Wayne这一瞥,大概是随意?Peter捂着开始乱扑腾的心,试图解释这一切。

 

但是,再详细的解释,也抵不过Peter看到照片一瞬间脑子里顿时嗡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蜘蛛感应给自己的一个小小证明:没错,蜘蛛侠,你被那个花花公子、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发现了藏身之处!

 

 

备受打击的Peter挂着相机并没有直接去报社,而是换了日常服,顺着路走,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是不是应该用这张照片。

 

 

且先不管Peter的纠结,晚上的夜巡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Spiderman轻盈的落在某个大厦对面,他被强化的视力能够保证他不费多少力气就能看清落地窗前的人在做什么——有钱人总有这种习惯,他们认为落地窗能够彰显自己的身份,每当站在落地窗前面,他们总能涌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狗屎,统统都是狗屎,Spiderman听到一声轻响,抱怨着落地窗不仅造成了光污染,鸟类和某些会飞的蜘蛛撞上去,还会造成更多的成功率更高的暗杀案件,一边滑翔在两幢楼之间。

 

他在空中炫技似的翻了个跟斗,赶在那个集物理学、化学、材料学、空气动力学以及工艺于一身的文明产物造成高空坠物和脑壳对穿的事故之前,用他的蛛网密密的箍住,然后就着力道往外一甩,那团白色固体落看了看在了附近楼顶,悄无声息。

 

Spiderman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对着来时的方向望过去,没有透视镜的反射。

 

果真是机灵,Spiderman扯扯嘴角,倒挂在这个倒霉的有钱人屋顶上,看了看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的那个人,这才往那个方向赶去。

 

没一会儿,他就到达那个楼顶,哪里已经有一个黑色的披风怪等着自己了。

 

Spiderman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自来熟的挥手打了一个招呼,“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想我没?Bat?”

 

那个漆黑的黑夜骑士背对着他,低头观察那枚任务失败了的子弹壳,Batman用一贯低沉喑哑的嗓音回复了他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我来的时候他已经逃离了。”

 

Spiderman从电箱顶上跳下来,不满的撇撇嘴,“你还真是严重缺乏俏皮话的天赋啊,Batman。”

 

Batman望向楼底,似乎想要发现人群中哪个比较像那个狙击手,“我们的工作一点也不有趣。”他反驳了一句,然后再也不开口了。

 

Spiderman在面罩之下大翻白眼,“这话来自于一个打扮的像个蝙蝠的人,而我则像个蜘蛛,你难道一点也没发觉其中的笑点?”

 

Batman收回视线,他注视了片刻Spiderman,摇摇头,“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笑点,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狙击,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他迅速的转换了话题。

 

Spiderman啧了一声,“当然,Os Crop的头儿怎么都是狙击手的最爱,更何况他最近出的风头差点没压过Wayne少爷的各种八卦,更别提他那头浓密的头发,远胜过Luther的风采。”

 

Batman对于Spiderman的搀科打诨早已熟悉,他转过身,对Spiderman警告,“这一次由我来处理。”

 

又来,这种认为Spiderman是个添乱的小鬼新手的态度,Spiderman早在几百年前就把那群看低蜘蛛的特工们连教训带捉弄的整治了一回了,这一次,Spiderman也同样不会忍。

 

他提高了声音,怪模怪样的叫道,“哦,一点也不好。”他双手搭住Batman的肩膀,以绝对会让Robin惊恐的瞪大眼的语气抱怨,“前几次见面也是这样,‘硬汉Batman嫌弃小不点Spiderman碍手碍脚于是把他踢回家乖乖围着火炉取暖。’你以为我会听——”他的爪子被Batman钳制住了,硬邦邦的手指好像没有多少肉一样,箍的他一阵阵发疼。

 

他哀叫一声,“Ouch!疼疼疼!——”原本只是想发表一下内心感言的他气的一个转身过肩摔把Batman摔在地上,“让我们看看除了猫和蜘蛛是不是还有别的能双脚落地。”

 

Batman就地一滚,立刻站起身,他注视着Spiderman,一直没有动,即使隔着白色的护目镜,Spiderman也能感觉到刺在身上那道视线,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脚,感觉到异样的熟悉,但是没等他想清楚,他就开了口,“要知道,我们可以在楼顶上这么跳一整晚的华尔兹——”

 

Spiderman感觉到那个眼神变得有些诡异,但是一旦开口他就止不住的说完,“要么我们直接跳过那些争论直接进入主题。”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Batman,他咽了咽口水,努力挺直了背,不在气势上输人输阵,“那么,你怎么想?是接着从上次结束的地方继续开始?”

 

他试探性的伸出了手掌,侧对着向上摊开,几秒的等待时间非常漫长,他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知道那双比他大一圈的套着黑色护甲的手掌握上自己的手,他才悄悄松了口气,一瞬间,他想起学校附近那些猫,警惕而吓人,只有你释出善意,耐心等待,它才会或多或少的给予一点点回应。

 

就像面前这个Batman一样,他不厚道的在面罩底下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握手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一触即离,他错觉的感受到来自对方冰凉护甲底下的温热体温。然而他很快回过神,和Batman交流起有关的信息。

 

 

 

他们成功循着某个线人的话找到了那个狙击手的某个安全屋。

 

Spiderman捂着鼻子闷声闷气的嘟囔着有关毒气攻击与狙击手的不良卫生习惯的话,Batman早他一步滑入房子的阴影里,Spiderman早就习惯Batman先行一步的行为,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钻了进去。

 

狙击手不在,他们在房间里搜了一阵,那个狙击手生活混乱,一切证据早就不知消失在那个垃圾桶里了,因而他们不得不等到深夜,但是那个狙击手显然没打算在打草惊蛇惊动了两个超级英雄的情况下在同一天犯两次案,没等Spiderman无聊到打算拿Batman和他的知更鸟们打趣,那个狙击手就骂骂咧咧的扭开门锁进来了。

 

那人并没有开灯,摸索着先到老旧的冰箱前,打开,抽出一个易拉罐,扯开喝着回过头。

 

正对着厨房的客厅窗口,暗淡的路灯照射进来,时不时的汽车经过,远视灯打着一节一节映射出一个一大半还藏在阴影里的Batman,那人恐慌的张了张嘴,“B…Batman?”

 

他一把抓住身侧的水果刀,抖抖索索的横在胸前,警告对方,“这里是纽约!不是他妈的哥谭!滚开!”他鼓足勇气向Batman捅去,下一秒他连与那把水果刀就此分手,一根蛛丝粘在刀柄上,陷入了客厅的墙壁上,“嗯哼?不行哦,纽约人要学会好客,懂吗!”

 

话音刚落,一枚蝙蝠镖率先射出,钉住了那人的肩膀,蛛网落后一步,紧紧的捆住了那个惊恐的狙击手。

 

Batman终于出声了,“是谁雇佣你的?”

 

那人咬着牙,“不。”

 

Batman皱紧了眉,一把抓住那个茧,伸出客厅窗外,他看着惊惧的两腿乱蹬的狙击手,缓缓松了松力道,他低吼道,“说!”

 

Spiderman盯着他们看,以防万一情况失控,那个狙击手很快就溃散了所谓的“职业道德”,一五一十的说了个底朝天。

 

他们赶往某个中型黑帮的老巢。

 

“说起来,你脸型的线条好眼熟。”Spiderman显而易见的没话找话说。

 

“你的身形也很眼熟。”Batman头也没回,堵了回去。

 

但是,真的,他的脸型太眼熟了,有棱有角的下巴,坚毅的唇角线条,以及Spiderman所感受过的那种令蜘蛛炸毛的,冷冰冰的,意义不明的视线,那种刚一见到就会不自觉浑身一个激灵的——

 

Spiderman皱着眉,他觉得自己实在异想天开,但是他怎么都逃不开Bruce Wayne留给自己的那一瞥和Batman的那一对视的重合。

 

身为摄影师的Peter对于线条和细节的捕捉还是很专业的,他瞪着前方那个吊着绳索一荡一荡的身影,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虽然我觉得这个有点离谱我个人也认为很荒谬,但是你是Bruce Wayne吗?”

 

那个背影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Spiderman说出口就开始后悔了,自己身为Spiderman向来也不想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两重身份,而现在……

 

他急忙说,“等等,你不用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是吧——”他试图解释,舌头却不像以往这么灵活,他想不出用什么俏皮话来遮掩之前的无理,只是干巴巴的说着,没一会儿,Batman就拦住了他的话头,“我们到了。”

 

Spiderman乖乖停下,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Batman。

 

Batman暗地嘘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时刻的Spiderman格外顺眼,看来之前的不动声色还是有效果的。

 

Spiderman听从了Batman的指挥,两人顺着蛛丝和绳索往下滑,静悄悄的到达地面。

 

看起来黑帮正在开会。

 

Spiderman和Batman联手打击黑帮势力这个新闻足够报社偷笑了,Spiderman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和Batman背对背与一群小喽啰对峙。

 

“你看这帮人,我感觉就像‘乌托邦之路’里的霍普和考斯比一样。”Spiderman满意的看着面前咽了咽口水的小喽啰之一。

 

“事实上——”Batman迅速出拳,一击即中,“应该是‘摩洛哥之路’。”

 

Spiderman对准两个小喽啰射出一个蛛网弹,瞬间把他们缠得紧紧的,动弹不得,他抓住空闲转头,“啊—哈!我就知道除了爱穿紧身衣之外我们还有共同的爱好,”他发现Batman身侧盲区的攻击,顺手击晕,“你也喜欢看老电影,对不?”

 

Batman一个肘击,狠狠把对方击倒在地,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曾经喜欢——在我小的时候。”他收回了转瞬即逝的笑意,咬着牙给另一个犹犹豫豫出拳的小喽啰毫不留情的一踢。

 

“小的时候?我可还真想不出你曾经小过。”他一个下勾拳,看着某颗牙齿就此断裂,跳了出来,“你那是肯定相当可爱,裹着尿布蹒跚学步——”裹着尿布?光是尿布和蝙蝠侠放在同一个句子上就足够所有人感觉违和满满了,“在操场上追着小丑满街跑。”

 

一个Q版的蝙蝠侠,一拐一拐的追着一个笑得颠颠的小丑的Q版,然后小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往后一甩,连自己都被甩在地上了,俩人同时滚作一团被第一代笑气裹住,都笑得嘎嘎响。

 

多么——恐怖的画面!Spiderman甩甩头,对着已经挥出一刀的喽啰对准眼睛射了满脸蛛丝,试图让自己专注在战斗上,而不是想想一些把自己吓坏的脑内剧场。

 

Batman似乎同样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他用更加低哑几乎能瞬间吓尿一个学龄儿童的口气恶狠狠的说,“我从来就没‘可爱’过!”他转头,看了看一地的喽啰,对着门口那个想趁乱偷溜的某个高级干部一个蝙蝠绳索,绳索绕了对方双腿数圈,缠的严严实实,对方瞬间倒地。

 

“我们该走了。”拎起那个死命求饶加威胁的蠢货,Batman对着天空射出一个信号弹,示意警方这里有问题,然后打晕了这个还在蠕动着挣扎的蠢货,把他从某个空中走道上吊下在空中。

 

Batman对着对面顶上射出一个抓钩,回头看了看Spiderman,然后率先走在了前面。

 

“你该走了。”Batman示意这个还跟在他身后的超级英雄。

 

“你不打算回收那些蝙蝠镖和蝙蝠绳索吗?”Spiderman好奇的问。

 

Batman回复,“不。”

 

“你腰带里到底有多少武器设备啊!”Spiderman从空中回头看了看地面数量众多的装备,更加好奇了。

 

“足够多。”Batman换了只手,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他连蝙蝠飞机和蝙蝠车都不能用,只能靠这种方式回去。

 

“那么——”Spiderman刚刚开了个头,就被Batman粗暴的打断了,“你没有自己的生活了吗?论文、报社的截稿?Peter Parker?”

 

Spiderman倒吸一口气,他也不笨,立刻想到了,“果然是你,Bruce Wayne!”

 

Batman似乎想要反驳,但是他也同样深吸一口气,“我们扯平了。”

 

Peter瞪大眼,“怎么能这样?”他们早就到了BruceWayne下榻的酒店顶部,他气鼓鼓的说,“你知道了我全部的信息,不是吗?”他叫道,“这不公平,而我甚至连近距离的采访都没有一个!”

 

Batman扬扬眉,虽然Spiderman没看到,但他敢肯定Batman露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整个夜晚第一次,这么生动,“近距离采访?”他玩味的说,嗓音恢复了Brucie宝贝的轻佻,“所有内容你就只想到这个吗?”

 

Spiderman挠挠头,“那还有什么?”

 

Batman摇摇头,“那还真是——容易满足。”他评价着Peter,“可以,明天来这里,你知道我房间的,我的窗整夜为你打开。”他满意的看着肢体语言明显尴尬和羞涩的Spiderman,还真是,和资料上一样的纯情。

 

Spiderman招架不住来自Brucie宝贝的调情一般的语言,慌乱的点点头,差一点没射准对面的楼顶,他匆匆的逃开了。

 

Batman眺望着那个身影,身后传来不满意的声音,“你不该这么戏弄他,B。”

 

Batman头也不回,“我的事,不需要你管,Superman,大都会的猫们都安稳了?”

 

Superman没有被带走话题,“Peter是一个好孩子,你别——”

 

“我会对他做什么?”Batman反问,“而且,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老爹,你不需要拘着他的晚归时间。”

 

Superman尴尬的轻咳一声,“我没——”

 

“我们合作了有几次了,Clark,”Batman脱下那身凯夫拉盔甲,“我正在了解他,不要把我和‘Brucie宝贝’弄混了。”

 

Superman同样落在酒店的地毯上,他点点头,“我了解过一点。”他们沉默了一会儿,Superman从窗口飘了出去,“有一场火灾,”他低头看了看Bruce,突然说,“照顾好他。”

 

Bruce诧异的盯着他,“我会的,还有,你果然把自己当成Parker老爹了。”

 

Superman离开了。

 

 

Bruce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盔甲。

 

他也很疑惑,为什么他会爱上一个曾经的少年,如今的青年。

 

他们一同作战过,也一同被困在一座雪山中,在某个山洞里,他听到了来自少年最深刻的恐惧,那是对于死去的亲人的愧疚,以及对身边人安全的担忧。

 

也许是共鸣,让他开始对Spiderman这个超级英雄本身开始产生好奇。

 

虽然多费了一些周折,他还是搞清楚了这个少年的身份,Peter Parker,父母双亡,叔叔在他眼前被枪杀。

 

午夜梦回,Bruce总是能被那个黑洞洞冒着硝烟的枪口和满地的珍珠与血液魇住,他在尖叫声中醒来,满头冷汗,气喘吁吁,梦里的自己,依旧是弱小只会被僵住的双脚所陷,只会颤抖着扑在父母的尸体旁哭叫,感受着渐渐冰冷的温度。

 

那Peter呢?梦里会有那相似的枪口吗?他会尖叫着求那个劫匪别杀他叔叔吗?他会悔恨着自己没有进行反抗,总是晚了一步吗?

 

而他又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在得到力量之后,没有立刻杀了那个劫匪?

 

他想着,然后雪山里Peter昏迷中的反应证实了那一切猜想。

 

他开始视那位少年,为年轻的自己,一样的挣扎在痛苦的梦魇中无法自拔,一样巡逻在夜色中阻止着法律所不能防备的犯罪进行时。

 

然而,是什么让Bruce摆脱了那样的即视感,开始正视这个少年的?

 

虽然同样痛苦,但是少年总是能拿出最乐观开朗的一面面对亲人,作为超级英雄Spiderman,他却用俏皮的话语掩饰着内心的恐惧,他做的太成功,以至于没有人发现这一点,他同样坚持着不杀原则,内心的底线被他牢牢固守。

 

他们同样被警察所警惕,被罪犯所痛恨,然而幸运如自己,还有着Alfred和Gordon作为自己的同盟。

 

而这个少年,却只换来一声声“祸害”,以及民众的不理解。

 

他曾想着,从拂晓到黄昏——作为Bruce Wayne的虚影,他从没有真心的笑过;从黄昏到拂晓——作为Batman的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注视着自己,和那位少年,同样伤痕累累,Peter却总还能笑出来。

 

早在童年之际,他就放弃了对于天使和奇迹的信仰祈祷,但是,有时候,他总也能看到奇迹的发生。

 

天使就在他们周围,只要他们睁开双眼。

 

抬头仰望。


Fin


还挺不错

“小屁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大人在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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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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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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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催/宣图: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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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重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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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么巧的日子不画有点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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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枫(接稿版)

【伽小】向导界的战力天花板是宇宙战神

走原著向,十前,向哨预警

(好久不见(打招呼))

希望喜欢


**

一个力速双A的向导已经很稀有了,而伽罗作为一个不仅力速双A还会千种变化的阿德里星向导,就显得更稀有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蹲点了,花心躲在角落里看着小心抓着一把衣服进了浴室关上门。当然,他要和小心讨论的有关于一个魔方的问题——现在也不能称之为魔方问题了。之前的好几个星期他和宅家其他人都当小心十分喜欢那个发光魔方没有注意,直到那个魔方精变成人了。


迄今为止在甜心的熏陶之下虽然不相信牛鬼蛇神但也开始怀疑身边事件是否灵异的宅家人,当时纷纷在餐桌上掉了筷子,但谁也没去考虑餐桌礼仪的问题,而是盯着有着超级闪亮颜色的发光人...

走原著向,十前,向哨预警

(好久不见(打招呼))

希望喜欢



**

一个力速双A的向导已经很稀有了,而伽罗作为一个不仅力速双A还会千种变化的阿德里星向导,就显得更稀有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蹲点了,花心躲在角落里看着小心抓着一把衣服进了浴室关上门。当然,他要和小心讨论的有关于一个魔方的问题——现在也不能称之为魔方问题了。之前的好几个星期他和宅家其他人都当小心十分喜欢那个发光魔方没有注意,直到那个魔方精变成人了。


迄今为止在甜心的熏陶之下虽然不相信牛鬼蛇神但也开始怀疑身边事件是否灵异的宅家人,当时纷纷在餐桌上掉了筷子,但谁也没去考虑餐桌礼仪的问题,而是盯着有着超级闪亮颜色的发光人形物体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我的朋友,伽罗。”


那天天气很好,宅博士做的饭菜也依旧很好吃,小心放在餐桌上的魔方也依旧很亮,一切都和平常一样。除了他们的幺弟突然把那个魔方温柔地推到一堆饭菜跟前,说了这么一句。


无论是朋友还是伽罗他们都没听从小心嘴里说出过,况且,苍天可鉴,他们的幺弟平时咔咔咔转魔方的时候可不这么温柔。


大家都一瞬间紧张起来,害怕幺弟是不是在之前那个所谓的电器暴乱中伤到了脑子,就看着那团蓝色越来越亮,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了一个激光比心——如果那能称为是一种表演的话,一个高大的、至少比宅博士高半个头的


“你们好。”


他能够很准确的看出这个魔方精,啊不对,这个传说中的已灭亡的阿德里骑士上将的局促不安,但显然他们更加局促,从‘幺弟是不是被不法分子骗了’


到‘现代科技克隆人他合法了吗’的想法转了好几圈,最后回到伽罗本身。


“啊,你好,请问你是?”还是宅博士在孩子们都愣住的时候起到了率先开口的英勇作用,而看着伽罗把眼罩放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双手化刀的样子,他们一直一直少言寡语的幺弟竟然主动扯了扯对方灰色的衣角,说:“他是伽罗,我的同伴,你们最近见到的魔方,和我的武器,都是他。”


现在想来小心初次对伽罗的介绍完全避开了有关伽罗个人的过往信息,而他们当时也没想着问,任由幺弟把这个男人留在身边。


“伽罗是个向导。”最后这句话仿佛压垮宅家其他人神经最后一根稻草,小心作为宅家最小的孩子,进来宅家的时候就有四个哥哥姐姐,更巧的是这四个哥哥姐姐是两向导两哨兵的配置,虽然宅家自己人能够互相精神安抚,但是多一个超强的接近黑暗哨兵的少年,就相当于增加了宅家唯二两个向导的压力。


而现在这个平衡终于要回归了,但宅家谁都开心不起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伽罗熟练地把手放在小心肩膀上,身为向导的甜心和花心甚至还能看见蓝色的精神触须慢慢安抚住说话太多有些尴尬的小心的负面情绪。


“你看见了吗?”他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特地向甜心确认了一下。


而他的大姐一巴掌把他脸呼到小心脸上,此时那个荧光蓝魔方精他是越看越气,就差掏出花心磁力链把人捆起来扔出去了。


“所以,你们还没结合吧。”甜心作为向导,能感受到两者虽然有精神连接,但显然不是永久性的,但暂时性的足以引起她的警戒,毕竟伽罗看上去可不像是小心的同龄人。“向导和哨兵之间,还是不要靠的太近了。”


没等小心开口,伽罗抢先答到:“各位请放心,我是小心的朋友。”


小心附和补充了一句:“不是敌人,也不是间谍。”


“那伽罗这几天都在哪休息?”花心当时颤颤巍巍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就看着幺弟脸色稍有不对,回答道:“魔方形态。”


“所以你搂着他睡觉?”


“不,我睡觉不搂东西。”


他缓了缓才回想起自家幺弟睡觉喜欢咬手指,那的确就算咬被角咬枕头都不会去啃一个硬邦邦的魔方,但看到伽罗也微微变化的表情,他又开始拿不准定论了。


“你怎么知道伽罗不会半夜变回来?”


“太亮了。”小心这么说过后,伽罗脸色上莫名的表情全都转变成愧疚。宅家人看了看小心眼底的青黑,又看了看伽罗那超亮马尾加超亮脸纹,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显然并不是他们可以摆脱审问的理由。


花心当时觉得自己是被甜心的菜糊了眼,怎么就没多问问伽罗到底来干什么的,而是坐在一旁魂不守舍往嘴里塞吃的,一边听宅博士和伽罗讨论伽罗晚上到底有没有自己的床去睡觉的问题。


看这种相谈甚欢的模样,甚至让他怀疑伽罗看起来年轻其实也是个大叔,年纪都能当小心的爸爸了。


当然,那的确,如果阿德里星规定结婚年龄在十八岁以下,那这个年龄的确合情合理。虽然但是博士和伽罗的谈话最终以伽罗继续睡在小心的枕头边顺便当一个冷光应急灯告终,但显然宅博士已经开始给房屋做规划,如何在不改变大格局的前提下给伽罗划分一块有门的房间。


既方便人家向导,又能防止他们担心小心一不小心就被成熟的向导迷惑了,草率的完成精神永久链接。


 

 

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回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这简直是大事不妙需要他这个主角阻止一下。那边小心刚关上门,花心就一个箭步来到浴室门口,准备就一直站这不动等小心出来。


但是他又想了想刚才看见幺弟进去的一瞬间,手里好像还是有那个莹蓝色的益智玩具。


路过的宅博士看见花心蹲在浴室门口画圈,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花心超人,你在这蹲着干嘛啊?”


“宅博士,小心一旦真和那个魔方精有了实质性关系怎么办啊,小心那么年轻单纯,平时也不说话,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啊。”


看着头上仿佛出现下雨乌云的花心,宅博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小心这孩子很聪明,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但宅博士话锋一转,“但如果那个向导真的强迫小心的话,我第一个拆了他做研究。”


原本只想着把伽罗捆起来扔出去的花心看着宅博士的笑容,吞了一口口水,使劲点了点头。


 


但小心只是习惯性把玩具拿进浴室,才又想起来手里的不是他的玩具,而是伽罗变得魔方。


“伽罗,你,变回来吧。”


魔方在小心衣服的铺垫上晃了晃,好像有什么想说的。


“伽罗,你这样,我听不懂。”


魔方上绽放了莹蓝的光,随着光芒暗下,出现的并不是人形的伽罗,而是一个手机的模样。


手机屏幕自然亮起,传出伽罗的声音。


“小心,我就在这待着就好。”


“那你,不会晕吗?”


“不会。”


小心也不多问,三下两下把脏了的衣服剥下去,露出哨兵强劲有力的身体。当然,比起伽罗还逊色一些。虽然不知道阿德里星的向导究竟是什么非一般的构造,但是能在和小心打架的时候占上风的向导,伽罗可以说是头一个。




水哗啦啦的打在黑色的发丝上,顺着身体滑落到瓷砖上。小心半眯着眼睛,浴室的光线是暖黄色的,但现在里面加上点儿荧蓝,显得有些突兀。


温热的水与越来越浓重的水汽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但他忽然回想起和伽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说是见面也不准确,毕竟他们初次见面是敌人,从敌人和从同伴两个视角来看待伽罗的感觉截然不同。


莹蓝色的火焰中猛地夹杂了一道精神攻击!


只能被向导哨兵捕捉到的精神攻击从一个诡异的角度袭来,黑豹的一声急促的吼声提醒了小心,他侧过身躲过,又加了个前滚翻躲过精神攻击引发的区域精神共振。


好强!


他头上的激光瞄准对方的墨镜,红色的光迅速应激到伽罗面前,物理攻击无法用精神力化解,但他的速度和身为哨兵的小心比也不枉多让。


几块碎石落下,他敏捷的躲开,顺便把旁边的机器人解决掉了。


他原以为对方能和自己打的不相上下,还有意识的躲避他的精神体黑豹,蓝色的鹰翱翔在天空,理应当是个哨兵。但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向导。


这个认知只让他恍惚了一瞬,在战场上他能很快的调整心态,哪怕对方是向导他也不会留情,况且对方看起来尚有余力,是个非常强大值得尊敬搏上一切去对待的敌人。


他不像他的大哥那样,金毛狮子与开心铁拳一并轰击,让最纯粹的力量破除一切防御。他擅长的是敏捷与一击毙命,就如同黑豹一样是天生的黑暗中的猎杀者。


雄鹰盘旋翱翔在火光灰尘冲天之中,那双莹蓝的鹰眼和主人一起盯着暗杀者,都是天生的捕猎生物,一个是地上的影另一个就是天空的光,一时间竟无法针对对方。


他防着对方的精神攻击,而对方表情也十分严肃,防着他的隐身与连攻。


所以在他们相互牵制的时候,伽罗竟然转身去救无辜市民的举动,让他当场愣神了。


救人,是入侵者应该做的事吗?他动摇了,于是他救下了莹蓝色,从倒塌的大楼里,从岩浆的上方,从马上消失的光明……


他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将他头发上的泡沫冲掉,而他没看见伽罗魔方又在自顾自闪着光,就像一个有智力会自己敲摩斯电码的小灯泡。




“所以,有什么事?”小心刚一出浴室就看见花心超人站在门外,一脸深沉看着他,活像看着姑娘的老父亲。


“小心啊,你说说,你和那个伽罗怎么样了?那是个向导不错,但是你俩年龄差的有些大啊,他都能当你爸爸了。”


过于直白的问题让小心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应该说些什么。


“可是,”


“你,事到如今还想为他辩解?不这不合理,你要真把他当魔方我也认了,但你俩的精神链接就差最后一步了吧。”


“我是说,伽罗和我,只是朋友。”


“你把人家当朋友,”花心抽了抽嘴角,还是把自己的观察结果说出来了。“那你也不能没注意到伽罗那眼神,看你就和看亡妻似的,咱不能受这委屈。”


“不是,我是说,我们种族根本就不同。”


“就算种族不同,精神形态是互通的啊。你看那只鹰,一看就吃肉的,上次差点儿把本主角的精神体叨秃毛了。”


小心心想关于拔你那只孔雀的毛我的黑豹也很有兴趣,不过为了给花心一定自信,他还是选择不回答了。


虽然孔雀作为一个向导的精神体有些张扬,但是比起他们大哥的金毛狮王,还算好的。


伽罗的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待在黑豹旁边,缩着身子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显得无害一些似的。


花心看了看小心手里的魔方,又看了看小心,又看了看魔方,在浴室门口蹲了快一小时的疲惫让他的心灵更累了。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我要上厕所了。”


小心点了点头很从容自在地让花心走过去,而花心一开门,就被一半蓝一半黄的灯光效果镇住了。


“伽伽伽伽罗你在啊,对对不起啊……”


花心砰的一下关上门,脸上色彩纷呈仿佛打翻了颜料桶,而始作俑者小心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早就用瞬移干净利索的没影了。

 


 

次日,小心拿着两张绿色的电影票走到了伽罗面前。


作为有着良好的作息习惯的原军人,伽罗十点躺下五点起床的习惯从未延误。这种严格到令宅家上下震惊的作息暂时还只有小心一个人深受其害。毕竟在朦胧的晨光中光线突然变蓝,始作俑者会被任何一个有起床气的年轻人记上一笔。


换上干净衣服的伽罗回过头看向小心,习惯性探出精神触须给年轻哨兵的精神图景完成了安抚。作为阿德里星军队里少有的向导,不仅强到能一个人吊打十个哨兵,还能熟练运用精神力完成各种行为,就连甜心和花心最近都想从伽罗的精神力运用中学习些东西。


“伽罗,一起去看电影。”


“怎么突然要看电影?”


“花心演的。”


伽罗扶额。看向那绿色的票据,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上次的霸道总裁?”


“这次,是古装剧。花心保证了,比上次的好看。”


虽然有了花心的保证,但伽罗内心里依旧极度怀疑会不会遭到又一波精神损毁。上次为了让小心不被霸道总裁洗脑剧情影响到,他特地全程张开精神屏障保护年轻人的三观。即便如此,小心的反叛分身也闹腾了宅家上下整整半天时间才肯消停。


而古装剧,他想了想小心的古人分身,觉得精神屏障的滤过范畴还要扩大一些。


不过到了以后,他才看出来小心的意图。


年轻哨兵看见魔方店就控制不了自己,他本来想惯着小心鸽掉花心,但没想到年轻人直接把那两张票扔给他,顺便把古人小心拽出来也一并扔给了他。和古人大眼瞪小眼在魔方店门口晾了半分钟后,伽罗才接受了小心自己去买魔方把自己和古人小心扔给花心的古装电影首映了。


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从何吐槽的伽罗只能领着对现代事物一窍不通的古人小心来到电影院,一边看着极其不符合历史常识的言情古装电影一边听着古人小心的古言解说——关于电影穿帮镜头的,心里想着小心到底会买回来多少魔方。


他听说过一点儿有关于小心喜欢魔方的起源,也打探到当时间接救了他们两个人性命的魔方是小心最喜欢的一个。他一瞬间的弥补变成了魔方,也算是无意中弥补了那个遗憾。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魔方对小心那么重要,一个普通三阶魔方长得再好看,也不及魔方店各种各样的款式来的吸引人。


古人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讨论气势在伽罗精神屏障的作用下没能影响到其他人,他可不想明天有类似‘花心疑似遭到其余超人的排挤’的新闻头条,那会给小心带来困扰的。


于是他干脆在影院拿出手机查看其它魔方的种类。他堂堂阿德里星战神能变刀枪变精密电器,搞清楚几种魔方的运转机制然后变化还不是小菜一碟。


只不过伽罗暂时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最终会对他的腰有多大的摧残。



柜子上的魔方又多了两个。宅博士给每个孩子都有相等的零用钱,这笔钱不多但也绝不少,举个例子,甚至足够开心精打细算把想吃的零食都买一遍。


而高级的顺手的魔方的价格并不便宜,就像当初救了他们两个的那个魔方的坚硬程度,足以见证小心的哥哥姐姐是多么疼这个幺弟。


随着他和小心的并肩出场次数变得多起来——虽然很长时间他还是保持魔方的形态,也足以让魔方界借用魔方的宠儿的名头去推出一些新产品。


其中自然就有冷色调的三阶魔方。还卖的很贵。


不过因为有他在,小心没往房间拿过其他荧光色会发光的魔方,即使拿回来,他也是最独一无二的一个。


邪恶虽然会魔方但是从来不玩,反叛有的时候会拿一个魔方出去耍酷装帅,天真小心比起魔方对摄影和甜食更加热爱一些,经常去和开心索要零食,或是做花心表情包的提供者,而古人小心根本不知道魔方为何物。


伽罗拿起其中一个普通的三阶魔方,小心买魔方重精不重量,但即便如此柜子上也堆了十几个不同款式的益智玩具了。


三阶魔方被还原成最规整的模样,他装模作样扭了两下魔方,又按照刚刚相反的步骤把魔方还原回去。魔方会发出咔咔的轻响,对于追求速度的魔方竞技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设计,但这种声音听上去足够解压,就和他在小心手里转的声音听上去差不多。


不过能在魔方比赛中给小心提供最顺滑手感的当属他一个,而且他也掌握了必要的方法,就是在比赛之前好好地活动活动筋骨,绝对不让自己成为小心拿奖路上的拉垮队友。


房间的布置很温馨,色调主要迁就了小心喜欢的黑白,但是加上了很多紫色和明黄的设计,显得朝气了不少。他曾在宅博士的工作台整理中看见过有关于小心卧室的新布置,当然,现在宅博士正在为他的生存空间做打算,好像要从小心的房间划分出一块新的房间,虽然他和小心已经明确表现出并不需要的念头,但宅博士依旧免不了担心。


毕竟他作为一个向导,还是个成年的老谋深算的向导,宅博士这种担心也是正确的。但宅博士恐怕也不知道,小心的深层精神屏障中究竟有什么。


那是灰心星球标志性的灰色天空,还有血与战争。被催生出哨兵身份的年轻超人站在最高处摘下钢铁的头盔,露出獠牙与鬼面——那代表小心不愿意接受的自我。他站在低处轻声去唤小心的名字,但所谓的‘黑宝石’并不会理会小心超人这个称呼,光是他的精神触须就被直接斩断了六次,直到对方能够好好听他说一句完整的话。


再到让对方收起利刃,再到他登上残骸断缘的顶峰,他花费了很长时间,几乎要把他此后的向导生涯交代在里面。


但他不会后悔,就和他变成魔方一样。守护就是守护,是他存在的意义。


把魔方放回原位后,他轻轻晃了晃手腕,抬头看了眼时间。

 



小心晚上睡得很早,逐渐趋于伽罗化的作息时间起初让他觉得很难接受,不过适应一段时间后,他的身体素质都有了潜移默化的增长。但要做到伽罗一天只需要七小时睡眠,对于一个少年还有很大挑战,而且不必要。


伽罗的身高绝对属于向导里顶尖的存在。上次伽罗一边摸了摸他的头发一边展望他最后能长到多高的未来。


但他很少看到伽罗以一种比较散漫的姿态背对着他坐着的场面。


“做什么?”他趁着晨光正好,开口打搅了伽罗的沉思。


“啊,没什么。小心超人你今天起的挺早,”伽罗把战神勋章收进口袋。自从小心将这枚勋章重新戴在他衣服上那时,他当天晚上就自己摘下了那个勋章,收进了口袋。只是偶尔会拿出来看一看,对着阿德里星的标志,心里默默地哼一曲亡国的军歌。


军歌啊,那是回不去的家,是他生命中的结痂,平日里藏在黑暗的口袋中,只有恍然梦间能看到荧蓝当中的阿德力星球。


“现在就开始可以吗?”伽罗这才站起来彻底转过身,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


小心点了点头,摆出的战斗准备的姿态。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训练,小心的体术虽然狠厉,但没有系统的打法,虽然这样会让小心的临场发挥变得很棘手难以揣测,但一旦失手就是敌人一转攻势的时候,没有开心那么强大的体格也来不及让甜心保护的话,很容易直接被打的只剩半条命。


小心接受这个说法,等伽罗稳稳的站起身来,一个带着草叶气的箭步冲向伽罗身侧。


他们说好不用超能力也不用变形,以最本质的体术进行训练。阿德里军队的近身格斗绝对是顶尖的,但小心更加敏捷的身形与诡异莫测的身法总是能出乎伽罗的衣料。


“身体不稳,”缠斗中伽罗猛向后撤了半步,在小心向前乘胜追击的时候拽住小心的胳膊狠狠一拉。


“啧,”小心自知前扑的趋势无法停止,干脆利落飞扑向前顺着伽罗侧身的空档翻滚到草地上稳住身形,及时转身不把后背留给对手。


“再来!”


 

 

哨兵很难控制自己的精神图景。


比普通人更广阔的精神图景由一个更敏锐的灵魂承载,各种纷乱的信息灌入这里,而无法及时舒缓的话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意外。


小心刚到宅家的时候,甜心给当时并不会交际的他进行了精神梳理。本就因为多次战斗与嗜战性格而变得危险的图景总算是有了一些好转,连那眼睛猩红的黑豹都半眯着眼睛,趴在地上悠闲地晃起了尾巴。


他的哥哥姐姐们刚好是两个哨兵两个向导,而宅博士是个普通人。在他来之前,甜心负责稳定开心的精神,而花心负责稳定粗心的精神。


他就像一个误入了一个幸福家庭的过客,甚至把本来圆满的双数变成了单数。他的房间原本是宅博士的书房,改造后就成了最大的房间,放着一张比较大的床和一些没什么太多地方收纳的柜子,地毯是浅色的,窗帘也是浅色的,不似他哥哥姐姐那样鲜艳的配色更衬得他的特殊与格格不入。


街上的人很快接受了他,很多人把鲜花和赞美摆在他面前,问他和开心他们的关系、问他的超能力能不能表演,又开始夸赞他玩魔方的帅气和他超能力的强大。那些人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感情,大多是赞美和感谢,也不乏有嫉妒与怨恨。经过他哥哥姐姐们直直地落在身上,是他不熟悉的注视。


他只能去改掉一直以来严肃戒备的习惯。


激光是瞬发的,瞬移与隐身是出其不意的,比起他哥哥姐姐们张扬的战斗方式,果决狠厉的战斗才是他所信奉的。如果不能把必须要解决掉的敌人干干净净处理掉就是最麻烦的——那是他之前的信条。


但宅家人不一样,开心喜欢玩游戏,又很能吃;甜心的菜很难吃,但是学习特别厉害;花心是个自恋狂;粗心的粗心是他只能慢慢习惯的事情。他还记得刚到宅家的时候,因为他自己的发色和宅博士相同被认错的场面。但他们又都很强,他不能和开心超人硬碰硬比拳头,也无法迅速挣脱花心的磁力链,甜心泡泡的攻防交替和附加的治愈力、还有粗心的炮火压制同样是他无法做到的。


他没有武器,因为他的体术就是最强的武器,一切附加装备都会影响他的爆发力和敏捷,但那也就意味着他在整个超人团队中不会有很强的作用。


开心超人是显而易见的攻坚手,花心主控制,甜心主治疗和防御,粗心主火力压制。而,他自己呢?


他很多次在清冷的大房间中思考这个问题,即使其他人都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但这才是让他更不适的。和哥哥姐姐获得相同的赞誉,与甚至更高的关注度,都让他感到浑身不适。直到他也开始保护星星球,才逐渐明白‘守护’对其他人的意义,和对自我的意义。


但他的精神图景始终是宅家一个定时炸///弹。宅博士为他设计了新的卧室格局,和他同为哨兵的哥哥们一样,适合哨兵的舒适生存,但过于舒适的环境依旧无法缓和他紧绷的神经,在他有关于安全的想法中,需要绝对的隔离仓与大剂量的抑制五感的药物,等待下一轮‘被使用’的情况。


直到他遇见了伽罗。


 

 

“伽罗,”刚结束训练,小心几乎忍不住向前栽倒,不过良好的平衡力还是让他以一种不会受伤的姿态坐在了草坪上。伽罗逆着光轻轻喘着气,荧蓝的光镀上清晨的金色显得不那么锐利了。


他鬼使神差般朝着伽罗伸出了手,对方心领神会变成了魔方,几乎乖巧的落在少年的手心,也不问小心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心摸了摸蓝紫色调的色块,虎牙轻轻抵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把魔方举到脸前。他的呼吸扑打在魔方上,却没有结成水雾糊在光洁的表面。


“你应该,多出来一会儿。”


就像之前的我一样,封闭虽然不会受到伤害,但外面有着更多样的景色。


一个荧光色的魔方是不会有回应的。但一个向导实力天花板的宇宙战神可以。


细小的浅蓝色的精神触须从荧蓝的缝隙中生长出来,慢慢缠在小心的手腕上,轻轻抚摸小心柔软的黑色发丝。


而在不远处,蓝色的鹰在天空盘旋,同样柔软的草坪上,一只黑豹舒服的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