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诺】蝴蝶效应
*文艺复兴,说小是造谣,说大是造孽
*写了才能让自己的怵升病消停
1、
好像演了个同志电影,这辈子从最精彩的谈起,就绕不开这个话题了。
胡皓康第一次听到“蓝宇”两字,还在牙牙学语阶段,姐姐抱着一堆碟片在旁边,一张张摆出来,对着其中一张这样念着。他在一边玩小汽车,呼咻,小汽车飞出去,姐姐念“蓝宇”,他跟着念,“蓝宇”。
他嘴里滚着这两个字,咯咯咯笑起来,姐姐看他,问他哪里开心,他指着飞出去的那辆车,没心没肺极了。
六岁的小孩单独拎出来是小孩,放在平均年龄不到六岁的小孩堆里就是小大人了。十四岁的胡皓康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大人,但处在心智发育的关...
*文艺复兴,说小是造谣,说大是造孽
*写了才能让自己的怵升病消停
1、
好像演了个同志电影,这辈子从最精彩的谈起,就绕不开这个话题了。
胡皓康第一次听到“蓝宇”两字,还在牙牙学语阶段,姐姐抱着一堆碟片在旁边,一张张摆出来,对着其中一张这样念着。他在一边玩小汽车,呼咻,小汽车飞出去,姐姐念“蓝宇”,他跟着念,“蓝宇”。
他嘴里滚着这两个字,咯咯咯笑起来,姐姐看他,问他哪里开心,他指着飞出去的那辆车,没心没肺极了。
六岁的小孩单独拎出来是小孩,放在平均年龄不到六岁的小孩堆里就是小大人了。十四岁的胡皓康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大人,但处在心智发育的关键阶段,单独看无非是荒唐的几年青春期,但就像他会被一段文字吸引而对一本书感兴趣,当镜头重新对准十四岁的他时,大众的眼光与评价再次将他吞噬。康康,你还有多久成年?
这其中有文学渲染的成分在,真实的情境是,胡皓康刚刷了两条评论,手机就被妈妈收回去了,她笑容和蔼地对他说:“敬业点胡皓康,拿出演哈姆雷特的认真劲儿,别让老胡军瞧不起你。你看他只顾着九儿。”她手指一伸,胡皓康顺着她的意看了一眼,心下倒是淡然,他过了吃九儿醋的年纪了。但妈妈还是会拿这种事笑话他,乐此不疲。
大人习惯把自己对孩子捉弄的兴趣强加到孩子身上,胡军以前整不过他就把他举到头顶吓唬他,奈何从小要当飞行员的他根本乐在其中。后来老天觉得他上天的心愿实在太过强烈,在十四岁就让他长到一米八,这样可以更接近高处的世界。胡军举不动他了,就和他摔跤,两个人在地上扭打,最后以胡军的老腰受伤告终,胡皓康蹲下来拍了拍胡军的脸,没大没小地说,要不要康康哥哥道歉啊?
当然胡皓康会在胡军反应过来揍他以前逃到安全距离,他也不知道自己欠的哪门子收拾,脑子一热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把脚下石子踢得飞远,忽然想到应该说这句话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
七年时间掰着手指头一年一年数花不到十秒,意识到已经过了七年也只是瞬间的恍惚,越是年纪小越不记事,但明星的孩子特殊在有人为你存档。诺一还是热爱《西游记》,但学会了在心里问候观音菩萨,菩萨保佑,爸爸变成开心的爸爸吧。
开头那句话用在刘烨身上,不是自嘲,更像诅咒,就像老歌唱着,“令今生不爱我的人,子子孙孙流传着他与隐秘的我相爱的传闻”,七年前年轻气盛,一脚踹开了备采间的大门,在他焦虑的同时,隔壁也隐隐传来某个暴躁小孩的声音。后来看节目知道是他有点怵的康康。他对他们家人总有一点惧,也许是近乡情怯。叫一声师哥就当一天听话的孩子,是第四种情谊。
诺一说,爸爸我那天真的以为你在和我玩游戏。他指着电视机点播的爸爸去哪儿第三季第一期的他们,认真地对刘烨说。
他录完节目后有看评论,反思自己确实有表达混乱的毛病,要说的太多,逻辑被情感冲散了。但他此刻知道诺一的意思,他那天是不是在玩游戏,诺一心里也有数了。
诺一小时候是个天真的唯神论者,长大后知道可能见不到观音菩萨,写了一首诗缅怀自己死掉的童年。但他不会在爸妈面前表露一点超过年纪的感伤,爸爸能不能看出来是一回事,不能让妈妈担心。
他的妹妹霓娜躺在他床上,把两条腿高高翘起,又重重放下,诺一试图阻止她破坏无辜的床板,她眼尾一挑,诺一,你要好好爱我。
好的好的姑奶奶,但我第二爱我的床,你可以放过它吗。
霓娜表现出惊讶,嘴巴张成圆形又迅速闭上,她说:“我不信,你第二喜欢的明明是……”
诺一把写诗写写废的纸丢过去,霓娜稳稳接住,然后灵活地从床上翻身,胳膊伸出去就要拉开诺一的床头柜。许是次数太多诺一早有了肌肉记忆,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嗓门一扯:“妈妈,霓娜还有作业没写完——”
诺一有个秘密,他抽屉里藏着一张碟片,是他爸爸和康康哥哥爸爸主演的电影《蓝宇》。他出于好奇心点开看了一点,又出于羞耻心至今没有看完。法兰西的浪漫允许同性恋存在,但对象是爸爸,心里多了几分微妙。他觉得有躲藏的必要,就抓了桌上的一个相框盖在上面。这一抓,倒是抓了个误会。
霓娜第一次拉开那个抽屉时,他目瞪口呆,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把钥匙藏在哪里?”霓娜把钥匙圈外食指骄傲地转了一圈,笑得像个猫儿,不答反问:“诺一,你为什么和康康哥哥躲在抽屉里?”
诺一一时语塞,眼睛扫了一圈才发现桌上唯独少了与胡皓康的合照。要藏住的东西更庞大惊人,其他的都变得次要,菩萨没让霓娜发现相框下真正的秘密。霓娜不像他一样沉迷西游记,相信儒释道清规戒律会惩罚越界的小孩。既是这相框照片不像和其他人的合照一样见得人,她的脑筋转到另一条道上去,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惊道:“你是在暗恋他吗诺一!”
2、
胡皓康十八岁成人礼热热闹闹办了一场,芒果台没能凑齐的长大后的小孩们,在他的生日宴会上都出现了。这几年断断续续和大家联系着,同在北京的林大埈倒是经常给他房间的窗户扔石头。他每次推开窗户,都要顾及道德修养,不能破口大骂。
林大埈很欣慰他的成年,一见面就揽着他的肩,亲切地问候他最近过得如何,还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桥段吗?
邹明轩没有在长个子的同时放弃对体重的照顾,但他一直坚信,自己肚子上的肉是为以后的八块腹肌打下坚实的基础。胡皓康掐着他的脸颊肉,感动于见到了长大后的懒羊羊原是这种体验。
他向来不信童话的,只是不像林大埈那么直接地表现出来。以前老胡军哄他说爸爸爱你汽车就会停下来,但他要的不是能控制汽车,而是爸爸的陪伴。他何尝不感谢爸爸去哪儿这个节目,只是在节目里,胡军的温柔也从不吝啬给予另一个小孩。
刘诺一站在他面前还是矮了许多,毕竟两岁的年龄差在这个年龄段是量的差别。他和小时候没太大差别,这几年不经常见面,一个玩赛车一个演话剧,说白了也是聊不到一块儿去了。
但刘诺一很有意思,他捧着飞机模型,眼神也像飞机那样飘着闪着。"你送我的?"他接过模型,也把诺一飘着的眼神接过。诺一眨巴眨巴眼,笑得和小时候一样灿烂,声音倒听起来沉稳了不少,"我自己做的,你喜欢吗?"
胡皓康挑了眉毛,也和小时候一样过分,他问诺一,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诺一抿抿嘴巴,有些苦恼,他想,出来时认真检查了一遍,穿了好看的颜色的卫衣,鞋子干净,洗了头发洗了脸,模型一路走过来都很好地被保护着,没有磕碰。那他忘记了什么。
他发呆的时候,胡皓康在和旁边的霓娜和夏天打招呼,他听见她们叫他康康哥哥,再看向胡皓康时,他正在摸霓娜的脑袋。什么都没变的样子。
从前他老叫错名字,但没有认错人,只是单纯喜欢这张脸而已。长大了按理说审美要变化,但还是不自觉被这张张扬的脸蛋吸引目光,他和刘烨讨论过这个问题,他非常认真地对刘烨说,胡军伯伯和康康哥哥才是帅哥。
刘烨说,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们也很帅,不一样的帅。诺一摇得脑袋像拨浪鼓,分析说,你那是漂亮。
但男孩子的漂亮没有女孩子的漂亮听起来值钱。夏天像从迪士尼走出来的,一出场就被大人团团围着,和主角胡皓康看起来挺登对。黄嘉千非常有远见,在胡皓康还是个牙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时就觉得这小孩很酷适合当老公,此时此刻也试图预定娃娃亲。胡皓康在大人热络的聊天中没头没脑问了夏天一句,你会爬窗户吗?
林大埈毫不客气地把一口可乐喷了出来,旁边的邹明轩和刘诺一也被逗笑了。"你问人家会爬窗户干嘛,公主爬什么窗户,哪国的公主不走大门?"
"你懂什么,开飞机的人都不走门,停飞机多麻烦。"
诺一听着林大埈和邹明轩一唱一和,看着和霓娜在泳池边玩得不亦乐乎的夏天,心想男人长大后多少是不靠谱的。在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姐姐妹妹们未来担心时,胡皓康递给他一杯果汁,问他:"发什么呆呢?"
他被吓到,略微慌张地收回视线,胡皓康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忽然了然地笑了。诺一有些困惑,"你在笑什么?"胡皓康又摇摇头,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诺一有些恼,这种被当成不懂事小孩戏耍的感觉,让他恼火,更让他羞恼。
但他不会对一年没见几次面的儿时玩伴的成人礼,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摆摆手,问胡皓康可以去他房间玩吗,这里好吵。他说你随意,诺一以前有段时间常常过来,他很喜欢胡皓康的房间风格。但胡皓康说,他出来太晚,没能对房子装修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诺一坐在胡皓康房间的沙发上,望着一墙的比赛照片,细细观望起来。胡皓康在十四岁那年隐隐有大人的模样,安娜女士说以法国人的审美看,他以后也是要变成大帅哥的。但大帅哥毕竟得读书才能毕业,和他的书桌布局类似,被一堆教材试卷淹没。他扫了一眼书架,抽出一本司汤达的《红与黑》,翻了几页,掉出一张碟,和他藏在抽屉里的那张别无二致。
"你在干什么?"胡皓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诺一又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才发现两个人靠得太近,他的额头撞到了胡皓康的下巴。他吃痛,不免觉得委屈,为什么今天一直和他不对付,就因为他忘记了什么,可他想不起来自己忘掉了什么。
他把嘴角耷拉,本就大得离谱的眼睛又瞬间装满了水,胡皓康拉开距离,看着他有些无措,习惯性捧着他的脸,安慰他和他道歉。他哄他,问他刚才在干什么。
诺一吸吸鼻子,把《红与黑》递给他,说:"沉迷文学。"
胡皓康哑然,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不起,是我一惊一乍了。"
诺一想起来问,他今天到底忘了什么。胡皓康佯装生气,捏着他的脸蛋威胁道:"你居然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你怎么不叫我康康哥哥了,嗯?"
在胡皓康说话的间隙,诺一偷偷把碟片塞进拉伸的抽屉里,想着离开以前一定要找机会带走它。
少一个人为这张碟片受罪是一个。
3、
刘诺一上大学的时候,在课堂上听老师讲人物情感的演绎,异性之间的爱,同性之间的爱,演异性的爱有纯洁有欲望,演同性的爱,如果少几分张力,就只是情同手足,所以凡是同性电影,床戏就变成不可或缺的噱头与卖点。
他不明白为什么《春光乍泄》要有一段让所有人看得痛苦的床戏,或许因为拍戏的人很痛,切肤之痛。沉迷折磨演员的快感,就像讨论谁演同性恋中"女"的一方那样无聊。可刘烨在《蓝宇》里面,很有他的纯情,很有他的执拗在其中。
有一回他躺在床上,把两张一模一样的碟片在手里洗牌一样前后交替,他想,从事艺术的人生,高尚写意得本身就像一首诗。所有躯体都是恰到好处的,与背景和解,与故事交融。胡军伯伯比妈妈还早看过爸爸的身体。如果没有某种感情在其中,先来后到算得清清楚楚的话,身体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
但诺一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没有办法亲吻下去。他的法式热情终于要被中式的腼腆含蓄取代了吗,他有些挫败,舞台剧的彩排也暂时搁浅。
他问舍友,不入戏是不是不够专业。舍友嘴贫,开玩笑说,要不你谈个恋爱吧诺一,你没感受过爱情的氛围,怎么真的去演绎这种感情呢。
暑假那会儿,刘烨和安娜想过二人世界,把能自理的一双儿女一个扔胡军家,一个扔爷爷奶奶家。刘诺一不服气,为什么他要寄人篱下,刘烨反驳,你不是跟你大爷亲,不是要演戏,去取取经,你最擅长菩萨做的事了。
诺一拉着行李箱站在胡皓康隔壁房间,胡皓康房门也没关,他在那里踱步,诺一可以听到他和女朋友煲电话粥的声音。后来他出现在自己房间门口时已经打完电话了,他敲敲门,问诺一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诺一把腿盘着,坐在床边,神情垂垂,并不是在思考,胡皓康以为他不想被打扰,正要退出,就听见诺一问:"你怎么谈恋爱的?胡军伯伯知道吗?"
胡皓康挑了挑眉毛,他觉得有趣的时候就有这个惯性动作。他干脆把门带上,将两个人关在一个房间,诺一抬头看他,有些不解。胡皓康说:"女朋友是老胡军介绍的,想不到吧。"
诺一把眼睛瞪大了点,胡皓康接着说:"我们在赛车场上认识的,我当他的新人教练,老胡军非得说我撩妹,"他低下头笑了一下,"我倒不这么认为,真想撩她,不需要后面两家人的牵线的。"
诺一问:"那你不喜欢她吗?"
"喜欢啊,但更喜欢在谈恋爱的感觉,你可能不懂,日子太无聊了。"他在诺一身边躺下,盯着诺一毛茸茸的后脑勺,他其实长大了很多了。他听见诺一说:"恋爱是什么样的,像爸爸爱妈妈那样,但我不懂的,我没办法亲吻我的搭档,你知道吗,她是我们班最好看的女孩子。"
"你小时候不是最擅长亲吻了?"胡皓康想起第一次见到四岁的诺一,就被他过分的热情打得措手不及。他在他面前有时会失了分寸,年长两岁的从容。
"也许,我被本土化得很彻底,"诺一也躺下,和胡皓康肩抵着肩,"演员会投入一切到一个角色身上,短暂成为他,爱他所爱,在我认同这一点之后,我会爱我的每个搭档。但在我意识到这个计算公式之后,演戏甚至变得无趣起来。我演着我都不相信的爱情,来去自如。"
理科生胡皓康大部分时间把自己扔进数不尽的公式、画不完的草图里。小时候也在话剧后台写功课,耳濡目染,每一张浓墨重彩的脸都像一页故事,刚刚还在招呼他吃水果同他打趣的哥哥姐姐,转头就融进了戏剧场,开启了第二人生。
可是他身边,都是这样的人,生他养他的父母,给予他的灵魂血肉,都无法与艺术彻底割裂。他看诺一,也像在看自己的另一段人生。诺一注意到他的目光,把头偏过去同他对视。胡皓康想,他眼睛大得可以将自己全然包括,睁眼久了,眼神开始湿润,胡皓康从来在漫天风沙里感知生命的速度,干燥得在心脏中间风化血液,很多的支持,上天入地也不怕没有后盾保障,但还是不够刺激。
刺激是什么,他和诺一越来越靠近的脸,黄沙偃旗息鼓,诺一把嘴唇贴近他的嘴唇,又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他用湿润的眼神,为他的心脏,下一场久违的雨。
刺激是越界。
4、
胡皓康和女朋友分手了,在离别意味很重的毕业季。女朋友本就潇洒,她拍了拍胡皓康的肩,说,以后还是朋友,赛场上见。
他感到抱歉,女朋友摆摆手,你的故事从来就比别人多,我就被你这一点蒙了眼。
故事从哪里开始偏离轨道,儿时没有及时推开他的第一个亲吻,也许故事早已注定,一步错步步错的问题,不是法兰西的锅。胡皓康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碟片,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诺一以为小动作藏得好,其实都落在他眼里。那次暑假,刘诺一冲动行事的后果是害胡皓康提早丢了女朋友,刘诺一毕竟在人家家里吃住,卢芳和九儿都很喜欢他,怕他拘束,特地把胡皓康的位置稳稳安排在他身边,让他一段时间内坐立难安。
饭后胡军把胡皓康单独叫去谈话,诺一在心里阿弥陀佛。他在房间投电影看,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看到周慕云和苏丽珍一上一下、一前一后走过阶梯,梅林茂的乐曲和着他的心跳声,胡皓康在这时推开他的房门,他看向他,脑海里跳出霓娜的小小惊呼。
你是在,暗恋他吗,诺一。
胡皓康说:"不要看太多王家卫。"他说着坐上了床,贴着他很近,也不让他往旁边躲。
"那应该看什么,关锦鹏吗?"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个笑话,"《胭脂扣》《阮玲玉》,还是《蓝宇》?"
胡皓康笑了一下,很短促,听在诺一耳里有短暂的空白。他忽然整个人转到他身前,诺一缩了缩腿往后退,胡皓康摁住他的膝盖,另一只手往他身后伸去,探到他枕头底下藏的东西。
在他要拿出来以前,诺一用胳膊把胡皓康的脖颈揽住,胡皓康知道这是在求情,但他从来爱对他使坏,明明上一秒还收到一个甜甜的吻,下一秒就可以把矮半个头的诺一撂倒在地。
“你在害怕什么?”胡皓康把刘诺一拉近,低头抵上他的额,学着老胡军的腔调,说着陈悍东的台词:“两个人要是太熟了,倒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诺一,这几年我们没怎么见面。”
刘诺一眼睛在起雾,他隔着雾看胡皓康,长得很好,大人们猜的没错,他帅得瞩目,有年轻时的胡军的硬朗,也有卢芳的大气明丽。他终于明白了,电影过去很久了,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成为蓝宇和陈悍东了,多好的一件事。
胡皓康用鼻尖点着诺一的鼻尖,离得太近有些失焦。前女友说得对,他们有好多故事,甚至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从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就注定了。
最后胡皓康还是把王家卫撤下来,换上了关锦鹏。他和诺一安静地待在一起看《蓝宇》,隔着一扇门是阖家欢乐。胡军对胡皓康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希望你不要辜负自己的心。违心的人容易伤人。
电影快结束时,看到被白布盖住的蓝宇,诺一显得有些焦虑,“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你去完成毕业工作,我继续我的话剧,我们……”
胡皓康把他的手拉过来十指相扣,诺一又开始结巴,“我们,就,就不会太熟,我的意思是……”
胡皓康抓紧他的手,说:“好,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就像我们之前那样,也习惯了不是。”
刘诺一现在就是,特别后悔,胡皓康这么善解人意。从前也是许久才见一次面,但没有约定下一次见面,心里也不会牵挂至此。他在学校,只有全身心投入话剧的时间才是完全的自己,不是一颗心飞得老远。刘烨知道了一定会说自己没出息,但也是他的基因作怪。
他在学校捱到节假日,提着行李箱走得急。和刘烨安娜都没有提前告知,唯独打给了霓娜,拨通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霓娜问他是不打算先回家了吗?
他摇了摇头,又想着霓娜看不到,就"嗯"了一声。霓娜用刚满十八的成熟思维告诉诺一:"做你想做的吧,我支持你。"
深更半夜包裹加身的诺一站在胡皓康家楼下,呆呆站了一会儿,反思自己头脑发热的程度。他掏出手机,2:35,拨号码的手有些发抖,他不确定胡皓康有没有手机半夜静音的习惯。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他的呼吸也在静谧的夜里变沉,和心脏对撞。在他快要泄气的一刻,电话被接通了。
"喂,诺一?这么晚了,怎么了?"胡皓康略微哑着嗓音,诺一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我在你家楼下。"他原来声音也在抖。
"什么?"他提高了点嗓音。
诺一把大包小包都在一边,从旁边找出一块石头,学着电视剧的男女主,使劲往胡皓康的窗户丢。胡皓康几乎下一秒就推开窗出现,诺一看着他,笑得比月光明媚。胡皓康连忙转身下楼寻他,他怕是好梦一场。
诺一看到他出现在家门口时,拖鞋穿反了,上衣还有一个角塞进裤子。诺一看着他,笑出了声。
胡皓康佯怒,加快步速走到他面前,一边走一边用命令的语气质问他:"谁教你砸窗户的?"
诺一作出思考的模样,"嗯……林大埈……哦不罗密欧和朱丽叶。"
"你怎么和林大埈学这些,莎士比亚都要骂一首十四行诗出来。"
"莎士比亚也觉得砸窗户比翻墙扰民,你下回给我开窗就好了。"
"为什么现在来找我,"他在离诺一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扶住他的肩,"你想好了吗,当熟悉的朋友,还是其他什么人?"
"你问题太多了,"诺一耍赖,胳膊一伸把自己埋进胡皓康怀里,他比小时候学聪明了,"我就是想你了,康康哥哥。"
5、
刘诺一时常觉得,十八岁是个荒诞的预言,有些人年龄不到十八,已经知晓不少世故人情,比如他们这群孩子;有些人年龄超十八两倍,仍是天真脆弱的,比如他的父亲刘烨。但十八总归是个公认的、有意义的数字。他花了几个晚上完成的手工模型,要给十八岁的康康哥哥一个美丽的祝福。
但霓娜觉得这个时候的诺一已经可以分辨什么是手足情深,什么不是,她从没见诺一把多情的眼神分给哪个漂亮的女孩子,纵然艺术学校好看的脸蛋泛滥,诺一最大的浪漫居然还是四岁那年和一群小不点过家家,他和其他几个小男生亲切地称呼她、夏天姐姐和娜娜姐姐为公主。
她是只狡黠的猫,老一辈的恩恩怨怨皆成过往,岁月静好已是皆大欢喜,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总归是不一样的。
刘诺一和刘烨一样敏感,但不比刘烨笨拙,情绪的鞭子不会抽打他像个愚蠢的陀螺。就算她坏心眼地打趣他是不是暗恋胡皓康,他也不会真的以为喜欢要得到,不喜欢就要弃之如敝履。他捧着礼物站在胡皓康面前时,身边的霓娜有几分钟是在纯粹感动于刘烨给他们的演戏天赋。
诺一有很多心事,但仍觉得霓娜过度揣测了他们的心思。只属于他们的故事,在很久以后才算真正开始。
胡皓康接受传统的中式教育,前女友给了他一个吻,他愿意还她一段青春往事。但他们都清楚这不是喜欢。喜欢一定要有性别的话,也许是儿时看见漂亮公主夏天会紧张;喜欢可以没有性别的话,那第一天见到刘诺一,他就捂着自己的脸给了一个热乎乎的亲吻,他和胡军说,对诺一有点“喜欢”。
而成年第一天,他纵容诺一在他房间里偷偷拿走那张碟片。其实何尝只有老胡军和刘烨叔叔逃不开蓝宇,他上高中,寝室里男同学开玩笑也不避讳他,女同学的耽美启蒙也对此津津乐道。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和那年的刘诺一一样大,情节很老套,但若说假戏真做,也不过是另一个老套的情节。
看完后他就和九儿吐槽,真的好老土的桥段。八年后,在他家楼下,他接到风尘仆仆从他方赶来见他的诺一,砸他的窗户,在他的心里掷出波澜。真的好老土的桥段。
像蓝宇一样。
这些情景铺设得太妙,但他们早该走出这个故事了。蝴蝶只翩翩在世纪初起舞,往后数年都要为之震颤。
胡皓康如果有机会回到六岁那年,一定要和不停嘱咐他照顾好诺一和霓娜的老胡军说,他会照顾好他们,但就像会照顾好其他弟弟妹妹一样。他们会自主自由地长大,想爱谁就爱谁,如果对视时刚好想要接吻,那一定只是因为,他们彼此相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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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1w多字(在这里也发一发)
Brian拉过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将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如往日一般,这只白色的狗先是伸了伸懒腰,然后郑重其事地打开翻盖,盯着屏幕上一片的雪白思索了一番,最后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
随着墙上破旧的时钟转了半个钟头,Brian盯着眼前依旧的空白,认命似得关上电脑,这一次他依旧什么都没写出来,破旧的时钟和平时一样发出嘶哑的“嘀嗒”声,但落在Brian的耳朵里,倒有了嘲笑的意味。
“天哪!老兄,这不是我的错……”Brian烦躁地摊开双手,忽然雨水打在窗户的声音吸引了它的注意,Brian的视线从屏幕转移到窗外,屋外是滂沱大雨。
“都是这雨的错!”Brian恼怒地想着。
Brian讨厌...
Brian拉过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将笔记本放在桌子上,如往日一般,这只白色的狗先是伸了伸懒腰,然后郑重其事地打开翻盖,盯着屏幕上一片的雪白思索了一番,最后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
随着墙上破旧的时钟转了半个钟头,Brian盯着眼前依旧的空白,认命似得关上电脑,这一次他依旧什么都没写出来,破旧的时钟和平时一样发出嘶哑的“嘀嗒”声,但落在Brian的耳朵里,倒有了嘲笑的意味。
“天哪!老兄,这不是我的错……”Brian烦躁地摊开双手,忽然雨水打在窗户的声音吸引了它的注意,Brian的视线从屏幕转移到窗外,屋外是滂沱大雨。
“都是这雨的错!”Brian恼怒地想着。
Brian讨厌下雨,尤其是这种暴雨天,风如同镰刀一般卷过出租屋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更糟糕的是,这场大雨似乎已经持续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还没有一丝要停的迹象,哪怕现在才傍晚,天空却已经黑得如化不开的墨一般,乌云密布。
狗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曳,空气中是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狭小破败的出租屋里冰箱运行时发出的嗡嗡声显得格外明显。
该吃点什么了,Brian想着,打开了冰箱。
一个单身汉的冰箱总是格外空旷,入眼的只有所剩无几的速食包,几片面包,还有几瓶廉价的啤酒。Brian疲惫地叹着气,他实在没有精力鼓捣这些吃的,于是便直接将冷面包咽下,拿出啤酒,刚准备喝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如同来自地狱的催促,门铃响的又急又尖,伴随着呼啸的狂风,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尤其可怖。
自从这场大雨以来,Brian就鲜少从这间出租屋出去了,更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这会是谁?一个杀人犯?还是别的什么?Brian不安地想着。
门铃依旧尖细地响着,Brian放下啤酒,谨慎地挪到门口,小心翼翼从猫眼望去,令他意外的是,门口站着的不是什么戴着兜帽的可疑人,而是一个小女孩。对,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金色的头发被雨水淋湿,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猫眼,任谁看了,都会对这个柔弱的女孩产生怜悯。Brian也不例外,他慌忙理了理自己杂乱的毛,随后便打开了门。
“哦,嗨,你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Brian装模作样地说着。
“哦,先生,”女孩的嗓音有些奇怪,但这并不妨碍她看上去真诚又动人,“我迷路了,这雨实在太大了,我身无分文,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在这借宿一段时间吗……我保证,不会太久的……”
听到对方这样说,Brian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便侧过身,给女孩一个进入的空间。
“当然,我很荣幸。”
“天哪,先生!”女孩惊喜地捂着嘴,模样看着有些夸张,“你真好心,我叫……Karina,你呢?”
“Brian。”
“哦,呵呵,Brian,你介意我叫你bri吗?”名叫Karina的女孩似乎有些话唠,她一边捂着嘴娇笑着,一边往屋子里走。
“当然不。”Brian关上门,屋外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进屋,女孩先是环视了屋子一圈,屋子残破的模样让Brian有些窘迫,好在女孩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笑着看向Brian,意味深长地道:“抱歉,bri,我现在浑身湿透,也许我应该洗个澡,可以借用一下你家浴室吗?”
在听到女孩并没有纠结屋子的模样时,Brian松了口气,随后带着女孩进到浴室,便回到了客厅,坐到沙发上,听着浴室响起的水流声出神。
说来也奇怪,当他看到这个女孩时,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他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一般,Brian的脑海中勾勒出女孩的身影,也许我们会很合得来,Brian陶醉地想着。
就在此时,水流声停了,女孩奇特的声音透过水雾朦朦胧胧地传了出来,“Bri!Bri!你可以进来给我一条浴巾吗?”
“什,什么?”在听到这带着暗示的话语后,Brian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尾巴不自觉地摆动着,尽管女孩看着年龄不算大,但是一个可爱的女生抛出的橄榄枝,想必任何一个心智成熟的男性都无法抗拒,尤其是对于Brian这种寂寞许久的单身犬来说。
“没问题!”布莱恩按耐住心里的激动,从抽屉里抽出一条较为干净的浴巾,便往浴室走去,从客厅走向浴室的这一小段路程,足以让Brian浮想联翩,比如一个美妙又炙热粘稠的夜。
“我进去了?”Brian站在浴室前,敲了敲门,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Brian便迅速打开了浴室门。
入眼的便是女孩金色的秀发,光洁的躯体,还有那个象征着男性的器官……什么?男性的,器官?Brian震惊地瞪大眼睛,手中的浴巾也随之掉到地上。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女孩,不,应该说这个男孩,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金色假发,夸张的笑着:“OMG,哈哈!看看你的表情,就像操到了一个得了性病的婊子一样,哈!真是十足的蠢狗!”
Brian呆愣在那,并没有听清眼前人的讥讽,他还没从幻想中交缠的对象从一个甜蜜热辣的尤物变成一个有着英伦腔和异装癖的奇怪男婴的震惊中恢复理智。
笑了一会也不见这条蠢狗有其他动作,男孩方才雀跃的表情也有些冷了下去,于是便无趣地捡起地上的浴袍裹在自己身上准备出去,Brian这才反应过来,恼怒地拦下这个奇怪的婴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孩似乎很不满Brian的这一举动,不悦地眯起眼睛:“滚开,蠢狗,别挡着我。”他似乎并不打算回答Brian的问题,但随后便想到什么似的,又露出那讥讽刻薄的表情,语气古怪地说道:“哦,我明白了,我们的Bri幻想中的性爱之夜破灭了,是吧?还是说你还在期待能和我做爱?”
“什么?不,我那是……”
“哇哇哇,等等等等,让我猜猜,你以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女生!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孩!所以在这样的雨夜放她进来!”男孩阴阳怪气地打断Brian的辩解:“绝对不是想和她发生什么,对吧?你可真是一个十足的好人,Brian,十足的好人,而不是什么用下半身思考的变态恋童癖,不是么?”
上天作证,它在这之前没有惹到过这个男孩!否则他为什么要这样刻薄尖酸的同它说话,那埋怨的语气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一般。Brian被说的哑口无言,男孩似乎很满足在语言上掰倒Brian,头一抬,表情有些得意地走出浴室。
Brian平复了一下心情,它不可能将这个古怪的男孩留在这里,也许它应该把这个孩子送回去,但是它不知道他从哪来,它也不能直接把这个孩子丢出去,外面还下着大雨,最后Brian决定报警。
把他交给警察吧,这么想着,Brian来到客厅,客厅里找不到那个男孩的身影,可能他正在卧室。真是一个没礼貌的怪小孩,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教育的。Brian愤愤地想着,从角落找到了一个座机。上面积满了灰尘。
距离他上次使用座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有点记不清了。
就在Brian决定拨号时,它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该怎么向警官解释?一个半裸的男婴独自在它的屋子里,而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男婴男扮女装来勾引它,这太荒谬了!
“操他妈的!”想到这,布莱恩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懊恼地捂着头。
“嘿,狗,我饿了。”
这只狗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Brian的身后。
“我说,我饿了,现在给我点吃的。”见Brian表情有些茫然,男孩语气平淡地又重复了一遍。Brian这才注意到他换了套衣服,黄色的上衣和红色的工装裤?大概?——毕竟它是狗,对红色不太敏感,但它下意识认为那该是红色的,那样会很可爱——这倒显得他像个正常的小婴儿一样乖巧可爱,Brian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
“哇,你这套衣服……”Brian不记得自己家有这么一套衣服。
“哦,这个啊,你觉得怎么样?”男孩似乎来了兴致,理了理肩带上的小扣子。
Brian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态度怎么转变的这么快,但还是回答道:“咳咳,这看起来很适合你……”
“哦!真的吗!”这句赞美似乎让这个男孩很受用,他一脸期待地看着Brian:“这让你感到很熟悉,很亲切吗?”
“额,不……”Brian不明白男孩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是说……你这套衣服是哪来的?”
“哦...”似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男孩又恢复了一脸冷漠的表情:“我带来的……每个男士出门总是会带两套衣服备用的,这是很正常的事……你知道的。”
关于这件事正常不正常Brian不清楚,但是它确实不记得这个男孩来的时候有带包,不过它下意识认为自己不该深究这个问题,于是便没有问出口。
于是乎,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Brian有些不自然地扣着手,最后,还是婴儿先开的口:
“你不打算给我弄点吃的吗?还是说你希望在法庭上被人指控虐待婴儿?”
……
很快,两片烤过的吐司夹着菜和肉——姑且能被称为三明治的东西被端了上来。意料之中,那个古怪的婴儿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在刻薄的话从这个孩子嘴里说出来时,Brian决定先发制人。
“我这里最好的就是这些了,如果某人有怨言的话,那就只能饿着肚子了。”
于是Brian成功看到这个孩子瘪起嘴,低声咒骂了几句,然后臭着脸吃起他的晚餐。
哈,扳回一城。Brian心情愉悦地想着,随后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幼稚,它竟然在和一个婴儿,一个会男扮女装的古怪宝宝较劲?但是这感觉并不坏,不如说是……很有趣,它已经很久没感到这么有趣过了,这让Brian莫名有些怀念。
经过刚刚的对话,Brian觉得现在两人的气氛比起之前来说要融洽了许多,于是他将手握成拳,抵在唇上,轻咳了几声,当然,这成功地吸引了男孩的注意。
“额,我想Karina不是你的真名吧?”
“当然,那只是我伪装用的名字,我叫Stewie。”
“哇,Stewie……那么,你从哪里来的?”
“我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
Stewie不满地瞪了它一眼,“说真的,你不觉得你的问题有点太多了吗?还是说你觉得你的脑子已经聪明到可以理解所有事吗?”
Brian不明白为什么这会让这个男孩火气这么大,但是它并不想再听到他的挖苦,于是便没有继续追问。
吃过晚餐,布莱恩照例打开电脑,开始构思起它的小说,但是还没开始写,它的注意力便被哈气连天的Stewie吸引了。
“看来某人是困了啊。”Brian调侃道。
“废话,我才只是个宝宝而已。”Stewie斜着眼看着Brian,随后又打了一个哈欠。Brian笑着抱起Stewie,这个橄榄球宝宝在狗温暖的臂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便迷迷瞪瞪地吮着大拇指睡着了。
Brian将Stewie放在卧室的床上,熟练地捏了捏被角,像往常一样,俯下身,轻声说了句:
“晚安,Stewie……”
——像……往常一样?
Brian感觉自己似乎做过很多次,它不太确定,它自己是独自居住,在这出租房里,独自一只狗,孤独的,以写作为生的…………
……
Brian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恐慌,似乎有什么东西撕开了它内心的一角,有什么被丢弃在那个角落里,它似乎忘了什么……等回过神来时,脚边已经多了几瓶啤酒的空瓶子。Brian的脑子晕乎乎的。
Brian似乎喝的有点多了。
它感觉自己在融化,融化的液体顺着沙发,流满整个地毯,破旧的灯散开一阵光晕,而后又团成一个一个小圈,将这只狗包围,它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悬在房间的高处,俯瞰着烂醉如泥的它,远处似乎有声音传来,飘渺的,焦急的,Brian却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实点,一切仿佛都是一场轻飘飘的梦,如同踏入云端一般。
突然,手上传来了温度,似乎有人在呼唤它,Brian仿佛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实体,血液似乎又重新流过他的头,他的手,他的脚,遍布全身,重构了他的血肉。
Brian感觉自己在清醒。
“'Brian?Brian?”Brian微微睁开眼睛,注意到Stewie一脸焦虑的抓着它的手,呼唤着它的名字,这让它有点惊讶,它以为这个奇怪的宝宝那样捉弄他,刻薄的同他说话,应该是不太喜欢他,但此刻孩子脸上的焦虑和惊慌却是真心实意的。
Stewie的手软软的,小小的,但是却足够温暖,不一会,Brian的大脑已经能感知到全身,他坐起身,甩了甩头,原本平整的毛发变得乱糟糟的。
“抱,抱歉,我似乎喝的有点多。”
“哦,看看你,神志不清地坐在这酗酒,就像某些三流电影里的滥俗桥段一样。”
无视了Stewie的挖苦,Brian将地上的空瓶子扫到一边,反问道:“你怎么醒了?”
“我被你吵醒了,托你所赐,现在我睡不着了。”Stewie如实回答。
“也许我该说抱歉?”Brian注意到桌子上还剩下半瓶的酒,鬼使神差地,他将酒举到Stewie眼前:“要尝尝吗?”酒是好东西,尤其是对于失眠者来说。
老实说,给一个婴儿喝酒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但是很明显,Stewie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儿。
半瓶下肚,Stewie就已经有点晕乎了,身影有些踉跄。Brian被Stewie的模样逗乐了,随后又拿了几瓶酒自顾自喝了起来,几轮下来,双方都有点迷瞪了。
借着酒劲上头,brian又说道“嘿,嘿,Stewie,虽然我觉得你很有趣,但是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回家,你还这么小……”但刚说出来,Brian就有点后悔了,它觉得这个婴儿又要不高兴了。
但是Stewie并没有生气,只是露出倒胃口的表情:“回家?不,我的家人都是一群傻逼!我的父亲是个死肥佬,我的母亲是个心里扭曲的婊子,我的兄弟是个智障,还有我的姐姐,额,她简直就是行走的垃圾场——全校最不受欢迎的那种学生,你知道的。”
Stewie摇摇晃晃地靠近Brian,他将头靠在Brian的手臂上,神情有些悲伤,Brian觉得他们离得有点太近了,它甚至有点分不清彼此的心跳声了。
“他们不能理解我,没有人能理解我,他们他妈甚至听不懂我的话,我受够了!我没办法独自在那有着一群傻逼的家里呆着……我需要一个能理解我的人,你能明白吗,我实在是太孤独了。”
Brian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这个独特的孩子。
“Brian,你觉得孤独吗?”
“哦,哦?什么?”Brian似乎没想到Stewie会这么突然的问他,他感觉自己此刻表现的一定很像一个傻逼,“我?还好吧,我已经独自在这很久了,如你所见,这雨一直在下,我已经很久没和别人聊过天了,但是,习惯了。”
“是吗?”
“是的……”
“……”
“……啊,该死,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我已经努力尝试去习惯了,你知道吗?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我想你说对了,我……我确实觉得有些孤独了。”
Brian觉得内心深处那种撕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它扭过头看向Stewie,却发现那个孩子此刻也在看着它,眼里满是它熟悉的,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这让Brian感到安心。
兴许是酒精上头的原因,Stewie的眼睛亮堂堂的,他似乎有些兴奋过头了。
“嘿,嘿,听着,我需要一个能理解我的人,而你也厌倦独自一人,那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呢?我想我们会很合得来!”
对于这句话Brian表示赞同,虽然他们才刚刚认识没多久,但是Brian却觉得它已经和这个孩子一起度过很多个日夜,没理由的,它确信他们会很合得来,仿佛他们本就应该如此。
Stewie打着酒嗝,面带骄傲地向Brian炫耀着,“我家里有一台时光机,Bri……你知道的,我很聪明,我很会发明东西……我很愿意带上你一起,当然,这可能有点危险……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哇……为什么不呢,这听起来很酷!”
听到Brian的话,Stewie咯咯笑了起来,不是那种讥讽的,夸张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像一个普通的,天真的孩童那样的笑,他将自己笑成一团小球,蜷缩在Brian的怀里。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当然!”
Brian感觉自己又醉了,但是不是那种昏沉沉的醉,相反,它感觉到兴奋和愉悦,体内像是有什么在不断膨胀,一点一点填充进它空虚的心灵,他的灵魂感到充实而满足。
Brian感觉自己和Stewie在一辆火车上,火车渡了一层月光,一路颠簸地向前行去——那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我们可以一起环游世界,一起穿越时空,去过去?去未来?哪里都好!”
一个邪恶的天才宝宝和一条有文化会说话的狗,多么烂漫的组合。
Brian的思绪像是在海上漂浮的帆船,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中沉沉浮浮,Stewie似乎在旁边轻哼起了曲调,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Brian听着十分熟悉,等到Brian想仔细听听的时候,声音就消失了。
也许是Stewie睡着了。Brian迷迷糊糊地想着,便闭上了眼。
等到再睁眼时,Brian发现自己竟然在车的驾驶座上,而Stewie则是在副驾上盯着它看。
“嗨,Brian!你醒了,是时候该出发回我家了吧。”
“等等,我他妈是怎么到这车里的?我记得……”
“好了,好了,Brian,这不是重点,我那么聪明,自然是有办法把你从屋子里搬到车上,也许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事实就是如此。”Stewie满不在乎地解释,继而开始催促Brian快上路。
这句话简直是漏洞百出,但似乎能带一个朋友回家让这个天才宝宝非常兴奋,Brian不愿意扫他的兴,于是便拧动车钥匙,为上路做准备。
今天起了很大的雾,周围的一切景色都被藏在混浊的雾里,看不清景象,但是雨比昨天小了不少,雨点柔柔地落在车窗前,被刷雨器挂的一干二净,可能是地下疏通出了点问题,雨水积成一片小湖,浅浅地没过小半个车轮。
“哇唔,看看这里,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不怀疑这会把我的房子给淹了。”Brian打趣道。
“是啊,一只狗的尸体在水里被发现,哈,真是有意思。”Stewie意味深长地接话。
“好了,接下来,你家在哪里?”
“罗德岛州圆蛤市,Griffin一家,就这样,往前一直开下去吧。”
很熟悉的地方,Brian似乎有点印象,也许它之前旅游过?不不,它很少有去其他地方。也许是在什么报纸上看到了?这很说得过去,它经常看报纸……
“你觉得Brian.Griffin这个名字怎么样?”Stewie突然打断了Brian的胡思乱想,“我很高兴我们是家人了,你应该考虑一下你的姓氏问题了,你在这之前有姓氏吗?”
“当然,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名字,我叫……”
……
叫什么来着?Brian突然感觉有点不安,但是它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道:“可能,可能我确实没有姓氏,毕竟我只是一个狗。”
“当然,当然,这很正常,话说回来,你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嗯?”
“我不知道,大概很久了,这雨太大了。”
“哦,很好的借口!Brian,请允许我再问一句吗?你冰箱里那些恶心的食物是哪来的?”
“当然是在超市买的!”
“那我认为你应该再去一趟那个超市了,超市在哪?”
“我不记得了...”
Brian祈祷Stewie能停下这个话题,但是Stewie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结束。
“那他妈的该死的超市在哪?Brian?”雾似乎越来越大了,Stewie有点焦急,此刻的他比昨日要更为咄咄逼人。
Brian感觉自己似乎开了很久,但奇怪的是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它依照Stewie的话一直往前开着,但是仔细想来,“一直往前开”这个说法本身就很奇怪。
“该死的,闭嘴,Stewie!”Brian烦躁地吼道,它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些它不想面对的事,于是它下意识想去阻止,“你是在耍我吗?”
“什么?当然不!Brian,别停下来!”
“我受够了,我要回去!和你一起简直糟糕透了!我昨天是喝醉了才答应了你的要求,所以别再他妈的来烦我了!”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的?”Brian似乎激怒到了这个婴儿,Stewie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指着这只狗,“你不准回去,Brian,你会死的!”
“什么?”Brian生气地质问:“你在说什么?你觉得我会信你这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谎的混蛋婴儿吗?”
“啊,该死,Brian,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你又他妈……”声音戛然而止,Stewie意识到自己无法说出那些事,这让Stewie感到更加的愤怒。
“你果然还在逃避!你这个无耻的懦夫!该死,你竟然还想着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以为这他妈很轻松吗?你这个虚伪的杂种狗!你那他妈的愚蠢的大脑从来不会思考为什么,你只会在电脑前撸着管虚度时间!让我猜猜看!你的编辑栏里一定还是一片空白吧...哈!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只会逃避现实!直到永远!”
像是内心的遮羞布被揭开,Brian想反驳什么,却可耻地发现他说的是对的,这让它更加恼怒,它狠狠地推了Stewie一下,男孩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回椅子上。
“你……你他妈的……啊,你去死吧,Stewie,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自认清高的装逼婴儿?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说这些?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说到底,我们才认识了一天,不!一个晚上!你凭什么觉得你很了解我?你认为我会死吗?好啊,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在那自生自灭呢?”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Stewie抬起头,表情有些受伤,不知道为什么,Brian感觉自己的心在微微抽动,“Brian,我了解你,你对我很重要,我从出生起就认识你了,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就这样死掉的。”
男孩没有再用他尖酸刻薄的话语咒骂或者讽刺Brian,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好好想想吧,Brian,以你的智商,早该发现的,没有超市,没有!你根本写不出任何东西,你哪来的钱买东西,更何况,你连那该死的门都没有出去过!”
“你在逃避,Brian,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消极,我来这里就是因为,我在尝试理解你,如果我愿意,我早就用那该死的时光机了,但是Brian,我想理解你,我不想失去你,因为我爱你...我太爱你了,Brian,如果失去你,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我很抱歉,Brian...”说着说着,男孩的眼泪便流了下来,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他也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所以,别再离开我了,Brian...”
Brian愣愣地看着Stewie,男孩哭得悲伤,它听着Stewie诉说着他汹涌的爱意,心跳声越来越大,角落里,那被揭开的一角也越来越大,似乎有记忆在脑海中翻涌,Brian感到一阵酸涩。
仿佛有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Brian的脑子里,它的眼前闪过了许许多多个片段,是昨天,它和Stewie一起喝酒聊天的场景。往前,是它喝了酒,磕了药,将自己泡在浴缸里昏死的模样。再往前,是他自认为良好的作品无人问津,就连看上的女孩都对他嗤之以鼻。再往前.........一整个回忆,都是它的一生,一只名叫Brian.Griffin的杂种狗失败的一生。
周围的场景随着记忆的恢复而慢慢融化,雾的背后,是无尽的黑,很快,无机质的黑便吞噬了整个空间,没有光,也没有任何事物,只有一片虚无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Brian站起身,Stewie依然坐在地上啜泣着。
“我很抱歉,Stewie,刚刚对你那么混蛋......但是,我想我应该想起来了。”
“真的吗?”Stewie抹去眼泪,用手撑着地板,刚想站起来,却又跌坐回地上:“哦,该死,我脚好像扭到了,一定是因为你推了我!你竟然这样对一个婴儿,你应该下地狱,Brian!”
面对Stewie的控诉,Brian只是笑着背对Stewie,弯下腰,示意Stewie上来。
“哦!我,我可以嘛!”Stewie似乎有些惊讶,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兴奋地趴到Brian的背上。Brian不禁在心里感概有时候Stewie真的是一个很好哄的人,起码对它来说。
一人一狗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虽然Brian的记忆恢复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被困在这里。
“该死的,Stewie,为什么我们还被困在这里?”
“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也许,你还不想醒来?”
“哇唔,这还真是……我被发现的时候看上去怎么样?Lois他们……有什么反应吗?”
“额,事实上,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不过说实话,我在浴缸里发现你的样子,啊,天哪,真够恶的,Brian,你看上去就和沾满白色呕吐物的海绵一样……”
“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了……”
“你不好奇嘛?不想知道吗?”
“比起那个,我有另一件事更想知道……Stewie……为什么你要来救我?”
“我说过了,我不想失去你,Brian,你对我很重要。”
“正是如此,我是说,为什么你如此看重我呢?Stewie,你是一个天才,而且你才一岁,你有着一个相当美好的未来,而我,你知道的,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充满笑话的悲剧,更何况,我只是一条狗,一只失败的中年犬。”
Brian感觉Stewie把他的头埋在了它的毛发里,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不清楚,Brian,这种感情很奇妙,那个肥佬根本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你虽然是只狗,但是你做的比他更好,从我记事起,是你一直陪着我,你理解我,照顾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的家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是说,我以为在我们被锁在那个银行出来后,你不会再有这个想法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私?Brian。”
“……我很抱歉,Stewie。”Brian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只是……不想再面对现实,面对我失败的人生了,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会说话,这让我认为,我不该只是被看成一只只会吃喝拉撒的狗,我有更远大的理想,这让我觉得我更应该是个人,但是,我悲催的发现……如果我作为人,只会更失败,人生总是这样的不尽人意……我想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虚伪,愚蠢,自私又自负,我是个毫无才华的烂作家,还是个无药可救的酒鬼……”
“那对我来说不重要,Brian。”Stewie打断了Brian,声音带着许些悲伤,Brian有点想回过头,看看Stewie此刻的表情,但是它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不在乎,Brian,你照顾我,理解我,陪伴我,你还记得我之前为你写的新报告吗?百分之二的好人,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
“Brian,我爱你。”
霎那间,Brian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什么在悸动,周围无边的虚无也有了些塌陷,那些失败,嘲弄,失意的片段又走马灯似的在Brian眼前闪烁,但这次Brian并没有被困住,因为有个小家伙告诉它,“我不在乎。”他总是这样,一直包容着他,深深爱着他,那些和Stewie一起冒险的经历又一个一个浮现在脑海里,驱散了那些他失败的人生的片段,他看到了他为他做的事,听到了他对他倾诉的满腔爱意,他听见了火车的呼啸,听到了圣诞的乐歌……仿佛又有雨落了下来,将Brian包裹起来,那股醉酒失重感又浮了上来,Stewie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Brian,跑起来,Brian!”
于是Brian便跑起来了,它知道有人在等它,一个它最在乎的人,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它的人,那个人为它提供无条件的爱与陪伴,填补了它在感情上的缺失,弥补了它的孤独,是它枯燥麻木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色彩。
生命是一场虚无,所有人都从虚无来,也应当回归虚无,这只是时间问题,当意识到自己的可悲时,要说服自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Brian将自己挽留在性,在酗酒,在尿别人的车轮上。但现在,它有个更重要的,真正想做的事情。
它再也不想让这个小家伙难过了。
隐约有光刺了进来,Brian奋力地冲向光的地方,黑暗,雨水,还有那些浓浓的恶意全部被光驱散,那些不好的,失意的,麻木的,统统被Brian抛在脑后。
Brian感觉自己在清醒。
这次,是真正的清醒,Brian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stewie的婴儿房内,头上插着它看不懂的仪器。
“嘿,Brian,我很高兴看到你终于醒了!”注意到Brian的清醒,Stewie伸手拔下了仪器。
Biran站起身,做了它从刚才起就一直想做的事——它环抱住了Stewie,像抱住了什么珍宝一样。老实说,作为朋友和家人来说,他们经常拥抱,高兴的时候,安慰的时候,激动的时候,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暧昧意味的拥抱,这是第一次,Stewie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僵硬。
“你又一次拯救了我,Stewie,谢谢你……”
“不客气,当然这可不是免费的,我需要一点报酬。”
“比如?”
“比如……带我去吃冰淇淋,就现在!”
“没问题,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别的礼物要给你,Stewie。”
“什……”
Brian在stewie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它很荣幸作为一只狗,在自己失败的一生中,能获得一个天才汹涌的爱意。
【晓薛】阳婚
成亲 9k+
“这不就是你一直所求的吗?怎么不睁眼看看?”
BGM:青衣谣
有反转 有晓星尘黑化 接受可阅。
薛洋今天的确有些过于安静了。他黑色的长发发尾有些枯了,却盘在金红的发冠上,因而中和了病态气息。珠玉三三两两地垂下,挂在莹润的耳边。若非清瘦修长的一副骨架,便就真要被旁人看作新娘子了。只是他的安静却无法平息今天这场亲事另一个主角的情绪,盖上了盖头,便就这么被不闻不问地扔在了角落里。
他自己自然是寸步难行的,竟也没抱怨出一句。
新郎很快从外头进来了。他同样身穿红衣,一袭烫金的纹路烙在扣襟上,不如新娘之妆发繁复美丽。但他生得极其俊朗,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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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洋今天的确有些过于安静了。他黑色的长发发尾有些枯了,却盘在金红的发冠上,因而中和了病态气息。珠玉三三两两地垂下,挂在莹润的耳边。若非清瘦修长的一副骨架,便就真要被旁人看作新娘子了。只是他的安静却无法平息今天这场亲事另一个主角的情绪,盖上了盖头,便就这么被不闻不问地扔在了角落里。
他自己自然是寸步难行的,竟也没抱怨出一句。
新郎很快从外头进来了。他同样身穿红衣,一袭烫金的纹路烙在扣襟上,不如新娘之妆发繁复美丽。但他生得极其俊朗,一时间映衬得整个暗红的屋内都亮堂不少。若是有好事之人看见这一幕,定然要大惊失色。毕竟眼前这位就是那说书中早年被歹人所害,尸骨无存的晓星尘道长。只是他传说盲眼后便一蹶不振,但现在却露出一双深如潭水,见不得底的眼睛。
“还板着脸做什么?将我复生,不就是为了现在?”
他似乎是有些气急了,展露出外人决计看不见的样子来。或许也只有眼前的少年能让他五次三番地失态,摒弃先前半生中学过的道德礼法。饶是恶人,便不该以礼相待。谁让他坏呢?
薛洋没出声。
他从很久以前就不能再说出些什么了,因而晓星尘才这样用话刺他。毕竟论起伶牙俐齿,他自然比不过薛洋,但现在他倒可以随意讽刺,而不怕少年针锋相对地喷出毒液剜人心窝。
薛洋似乎又往里面缩了缩,一副不想面对他的样子。晓星尘叫他快些起身,他也只低下头,动都不动。只消一会儿,便又把晓星尘给惹着了,扣住他的手腕,重重地将他拉了起来,方才站稳。他的皮肤很凉,却好像烫着了那人。少年轻微地想挣脱,但知晓力量悬殊,他也不过蜉蝣撼树。挣不开,也就随他去。
他们之间大抵是许久没有过正常的沟通了,如今要说上一句话都难。晓星尘见他腿迈不动,索性将薛洋打横抱起,一直抱到大红的轿子前。薛洋垂着头,过长的额发下坠挡住眼睛,将头埋在自己胸前,不敢多贴近晓星尘一分。
真正参与婚礼置办的满打满算只有晓星尘一人,又因着他并非有多愿意,故而人前的礼节都拦腰斩断了不少。他向来没穿过红色,如今叫一段红绸拴在花轿下,像拴住了一条狗。然而众目灼灼,他再也不能如复生后那般肆意将火撒在薛洋身上。
于是他送薛洋上轿时,在那细得欲折的脚腕上捏了一下。
这一下没收着劲儿,他想那人会疼的。只是他们之间到底也只剩下疼了,记吃不记打的坏孩子,不疼听不进话。
他轻轻地把盖头放在薛洋发顶。
十三余年,究竟是输得彻底。
虽然没有大办,到底还是有些亲眷来的。宋岚自然在其中,就连阿箐都盘上头发,俨然一副极庄重的模样。他们都站在迎亲的队伍里,身影显得比从前遥远模糊许多。晓星尘望了两眼,最后还是没有走过去。他们走散太久了,时间也过去太久了。久到他们二人真的以为他找到了一见钟情的女子,连亲事都办得这样仓促急迫。他没有颜面坦白他还在跟薛洋纠缠不清,他不敢,也不配。
薛洋在轿子里仍安静地出奇,若不是他今早还颇为抗拒晓星尘的触碰,晓星尘都要以为他因为补魂的后遗症五感尽失了。他心存着些不知名的情绪,牵着轿子走过宋岚,走过阿箐,走过白雪观慈祥看着他的诸位师伯,最后停在抱山散人面前。
师父是他要拜的高堂,是他唯一的亲人。
抱山笑着看他。她一向从不下山,今天竟然会出现在弟子的婚礼上。她对幼年的晓星尘照顾有加,即使后来他不听劝阻执意下山,也仍然帮他换眼。一想到这里,晓星尘只觉得心口像堵住了什么。他知道,却也只有他知道,他背叛了自己的曾经。
那个步步紧逼穷追不舍将他推下悬崖万丈的人,总是居高临下着看他苦苦挣扎。薛洋将他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从荒草中带着血气的咳嗽起始,以身为筹布了一场盛大的棋局,直到最后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余生的路途不知何时已经全是层叠的缚网。
纵然清醒,也再不能解脱。
所有人都以为他找到了幸福,能安定余生。于是无形的苦痛从他心脏涌出,又被唇齿拦住生生咽回去,五脏六腑都快碎裂。他们是在剜割他的内里,每一句祝福和感慨都是带着耻辱刺向他的刀,刀剑有名,名为薛洋。他走到红妆盛大的街道上,是他内心最阴暗的过去被赤”裸*游行,烧尽了他的爱恨,留下一个躯壳。
他们的仪式举行在一个破庙里。这地方早已废弃,连佛像都搬走了。但这反而令晓星尘松一口气,他想,如果佛看着他与薛洋许下那些誓言,一定看得出来他是在满口谎言。
他怎么会爱上一个自己恨的人呢。
这场荒唐的亲事,也要起每一对寻常夫妻都起过的誓,承诺无论贫疾困苦,伤痛离别,直至死亡才将他们分开。连死亡都经历过了,他们缠绕的命运仍然无法分开。心神忽动,晓星尘听见薛洋耳边的珠坠金玉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他似乎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晓星尘这样想。
然而晓星尘只有这样揣测他,因他闭口不言。
他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沉默寡言的时候,身体或许又受到什么反噬了。想到这里,晓星尘神色和缓许多。不知那人承受了多剧烈的疼痛,也就无怪他如今不说话了。
他记得薛洋很久以前,是非要跟他说话不可的。
其实,也没有很久。灵魂的连结锁住躯体,像一根小心翼翼的红线。晓星尘有一次撞破薛洋在门后,怔怔地抚摸那段红色的光芒,神色端得是患得患失的珍重。而他顺着那根线看过去,尽头的彼端连着他的尾指,另一端找不到薛洋的尾指,在那半截狰狞的伤口处徘徊许久,没入了少年的手心。
那是他每每午夜不休的梦境。
他们复生以来很少和睦相处,其中就因为薛洋用梦境威胁他这件事。晓星尘不明白,他认为薛洋根本没有清楚他自己的心意,更不懂得尊重别人。薛洋听闻,便就又开始怪声怪气地笑。他说晓道长,你可知道我为你下了个好毒的咒呀?
晓星尘没工夫跟他吵,也没抬头。薛洋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这咒费了我七成灵力,就算死了也还生效——”
“你往后只要做梦,就只能梦到……我。”
晓星尘猛然站了起来。他没法装作不在意了,至少现在不能。不知是哪句话突兀地拨动了他的神经,或许是梦,或许是薛洋说,他会死。晓星尘到底是仙道修成的弟子,恶魂都要追着度化,不要说杀人了。他的剑下,向来只杀邪祟,至恶之人都要给个痛快。只是从遇见薛洋以来他像一把无知无觉的刀,杀了那么多,那么多无辜的人。从他得知真相,到死亡,其间也不过一刻钟。
这么看来,薛洋倒确实该死在他剑下。
可是少年半点不怕,不仅不怕,还笑着用那副修长匀称的骨架,苍白如瓷一般的手指,去叨扰他,激怒他,记住他。
他想让他记住他,大概。
可是晓星尘最恨薛洋的时候,抬起剑来剜了自己的脖子。
他和薛洋的关系,无非是无数交错绵延的仇恨中掺杂着不能言明的错觉,只能缄口在幻境里,一丝一毫分摘不出来。
他怕薛洋跟他说,真的吗?道长真的只恨我吗?
别的一点点都没有吗?
师父教会他爱,却没教他怎么撒谎。
而他的梦境更加可怕。他梦见自己寄居在过去的身体里,霜华出鞘,没入走尸的心脏。他剧烈地,无声地哀嚎,却怎么都逃不出去,也操控不了身体,只能听见薛洋的声音亲切地,若即若离地在耳边响着,道长,你真厉害啊——
自他得知薛洋下咒后,连着三天不敢闭上眼。可毕竟肉体凡躯,他无法阻止梦境的到来。再一次的出剑,他以为仍然在屠杀村民,内心已经麻木了。他无法阻止,无法……
有什么人痛呼了一声,轻微地,很弱。但他很快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声带徒劳地振动,却被内脏破裂涌上来的血淹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喉管也开始“喀喀”发响。晓星尘听着这一切,他知道他又杀了人。只是这一次,这个人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原以为自己看不到,却在尸体彻底死去的那一刻,重见天日。死去的人被一剑刺向了胸口,洞穿了肺部。他的口中还在不断往外涌出血液,眼睛已经没有光泽了。晓星尘楞楞地看着他,好像突然不认识这张脸,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一样。
他颤颤地伸出手去,想擦一擦那个人脸上的血。
总归不会……总归不会是薛洋的吧。
薛洋没有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这么死气沉沉的。就连最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也都要肆意地笑的。他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躺在那里不动,眼睛里都映不出草木的影子了呢。
他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知觉麻木,想往前一步,这才发现薛洋尽管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却用畸形的左手死死地抓紧了他的衣摆。那洁白被血污沾染,很快便不复从前。戴着手套,手指很难使得上劲,就像在义城他差点死去那次紧紧地抓着糖一样。
身体再次失去了控制,他看见自己俯下身去,仔细地用着得之不易的目力看着薛洋的脸,然后吻了下去。
一口的血腥。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空荡荡的篮子,滚出了一个苹果。
看到第二天的晨光时,他几乎是疯了般来到薛洋棺边的。
少年沉沉地睡着,无知无觉。
像梦里一样。他伸出手,摇他。摇了一会,薛洋醒了。他眼神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却被晓星尘的目光给烫着了。
晓星尘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薛洋是从哪里给他弄来一双眼睛的。他想当然地以为薛洋是挖了别人的眼睛,却没有想过这眼睛,薛洋大抵也是付出了些代价的。他仔细地看着薛洋的眼睛,里面那点嚣张的金色已经全数褪去了,里面什么都映不出来。
薛洋被他看得不适,偏过了头。
“你在准备什么?”
晓星尘沉声问他。薛洋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铺垫什么,为他构建一条可预知的未来道路。可是他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薛洋到底会不会放他自由,毕竟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准备什么?晓道长,我还能准备什么。”
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就这么岔过了话题。
梦却不止到这里。
每一夜梦中他睁开眼,看见薛洋总是站在那里。穿着金星雪浪的,一身黑衣的,破旧不堪的。有时候他能控制自己跟梦里的少年说上两句话,薛洋却不应他,紧咬着牙关好像要自己深埋进地底下去。他便去抚那人的背脊,然后薛洋突然对着他睁开眼睛。
少年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开始走很长的路。一路上尸横遍野,薛洋大概早已忘记他这一生中杀的第一个人是谁了。他僵硬地,麻木地跟在晓星尘后面——尽管晓星尘知道眼前只是幻象,仍然感觉有些不忍。
他想开口告诉薛洋都是假的,却说不出话。
这毕竟是薛洋的罪孽啊,他怎么可以这么想。
然而虽然是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起了薛洋说过的话。他说,晓道长,你怎么不想想,若我不杀人,别人不就要来杀我了么?
自他醒来,薛洋只叫过他晓道长。
或许在他心里,也只有那个头脑发热,一根筋的傻子,不要回报一心对他好的那个无名道士,才配是他的道长。
梦里的薛洋瑟缩着身子,对每一个路过的尸体道歉。
一句“对不起”在他唇齿间似乎已经来回地说透了,说到什么都不记得。但他当真是假的,即使是真,大概也只是被薛洋死死压下去的,那命格的一部分罢了。薛洋才不会这么做。
一想到这,晓星尘对他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怜悯。
他想,虽然是假的,却也丢了薛洋在他面前的不少面子。
无问他目的如何,这时候倒都要算是起反作用了。
然后他看见了。
一辆马车,朝着跪在地上的少年飞驰而来。
晓星尘惊异地瞪了下眼睛。无他,只是他从未见过这么大型的马车——后来他才想到,这是薛洋的记忆,眼前他们看到的马车应当是七岁时的薛洋眼里看见的大小。它如洪水猛兽,声势浩大地碾压过来,好像要将一切都碾成碎片。晓星尘慌忙去拉地上的薛洋,可是却发现他的身体又不受控制了。他不仅无法走向少年,反而还僵硬地站起身,坚定又决绝,像是要将身后之人完全抛下似的一步步离开马路中间。心神崩塌般颤抖摇晃,他眼眶中漫上了血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晓星尘拼命地想回头,他的努力也确实有了一点成效——在视线的余光里,他瞥见了薛洋看着他,怔愣着看他离开的背影。
庞大的车辆从他的身体上,轧了过去。
但成年体的薛洋如同虚假幻象,穿过了车辆。晓星尘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绷直的身体刹那间转换方向,几乎是刹那间回头赶到了薛洋身边。
然后他发现,在薛洋有些虚影的身体底下,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与其说是一个小孩,不如说,是一具小小的尸体。
他的脖子被瞬间碾断,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
孩子的口鼻不住地流出血来,脖颈抵不住头颅的重量,无力地垂下去,看起来只跟皮肉连着一层,骨头已经断了。
薛洋慢慢地起身,俯视着自己的尸体。
晓星尘怕他崩溃,抬起手,想捂住他的眼睛。
苍白消瘦的少年晃了晃,到底是站稳了。
他失神着开口,说:“……对不起。”
“我……不应该要那盘点心。如果不要,我就不会死了。”
但他好像又像想开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我看出来了,我是假的啊。”
晓星尘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他想蹲下,想笼住那具单薄的身体。但是他动不了,不是因为控制不了身体,而是因为他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如果不是真的,那就好很多了。”薛洋慢慢地说,然后把眼睛对着晓星尘的脸。“晓道长,我听说过你。”
“我……有没有对不起你?”
他的颈间慢慢出现了一道可怖的轧痕,往后倒了下去。
消散在了一片白色中。
薛洋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箍在晓星尘怀里了。
他一阵发蒙,剧烈地推拒着道士的手臂,却在下一秒,感受到肩膀上落下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湿意。
晓星尘哭了?
只这一下,他便不太敢动弹了。不过晓星尘也没让他等太久,很快把头埋在他的肩颈里,低声地叹咽出一句话。
他说,薛洋,你赢了。
你赢了。别咒我,别咒我,求你。
这才有了今天的这场婚礼。
薛洋在他怀里埋着,声音都闷闷的。他说,晓星尘,你跟我成亲,我就帮你消这个咒,怎么样?
他把自己从臂弯里挖出来,眯着眼笑。“本来想着让它跟你一辈子,既然晓道长都这么可怜了,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占点便宜,只要你跟我成亲,这咒术我高兴就取了,以后便不作数。”
晓星尘隐约知道,他现在太过冲动。
可是他不能再忍了。每天每夜闭上眼都是这样的画面,即使现在薛洋对他是一副引诱的样子,实则会不会兑现还根本没有许诺,可他却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心只想往手里攥。
他沉吟着,不做声。
薛洋却非要逼他,故作大方地说:“这可是我做过最亏的生意,晓道长,决定权在你,这个便宜要不要占,你说了算——”
“好。”
于是晓星尘不知怎么,说出了这个字。
修道之人的本我,向来被压制在道德规法之下。爱憎别离,皆不可显山露水。或许是他被骗一次,便可以把所有的不悦都发泄,归罪在薛洋身上了。是啊,没有薛洋,他如何会落得这样。
晓星尘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颈上的疤。
最最神通广大的人,往往却不遵循道德礼法。比如魏无羡,比如薛洋。魏无羡都不能活死人,薛洋却能肉白骨。不知道究竟是那一本书上这样教他,教他把连魂魄都碎的人拉回人间。
自私,自利。
他只能怪薛洋。自己的变化,不敢察觉的心绪,不合道德的爱意,这些所有的事,都怪薛洋,也只能都怪薛洋。
他自己如何会这样呢。薛洋不过是说出他内心所想。
他自己又何尝不自私。
盖着盖头,他便看不见薛洋的脸了。熙熙攘攘的,亲眷坐了一院子,竟很是热闹和温暖起来。少年的衣服很好看,又不露面容,谁都瞧不出他是个男子,自然更看不清他是谁了。
他要同薛洋喝交杯酒了。
今天到这场婚礼时,他仍然感到愧怍。他的师父,他的挚友,白雪观的师伯们都在外面,在看着他,笑意吟吟真心实意地祝福他的亲事,祝福那个藏在盖头下偷走他半生的罪人。
凭什么。
他又转头看向薛洋。那人还能说话的时候咬着银牙狠狠威胁他,要在拜高堂时掀开自己的盖头,叫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脸。大约他也知道晓星尘,他的道长,是不情愿娶他的。
晓星尘恨他,一直都恨。那时他们的关系差到极点,做了几个噩梦后晓星尘让薛洋消咒,薛洋却非等礼成不可。他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道长要是反悔把我退婚了,我又没地方去告。
说这话的时候,他就笑着看晓星尘。
很奇怪。
薛洋本来是不该这样没尊严的,让他跟他结婚。又或许只是为了好玩,为了恶心他,为了晓星尘痛苦。
为了另一个人的痛苦,赔上自己的一生。
晓星尘听见他要掀盖头,下一秒就抬手锁住了少年的脖子,眼眶通红手臂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得像是来自地狱。
他说,你敢。
这大概就是晓星尘脾气最大的时候了。
他懦弱,懦弱了一辈子。薛洋复生他,承受他的怒火,跟他打架,这些东西,这些情绪只归薛洋,也只属于薛洋。
现在他那些不平慢慢消下去。还能怎么办呢,眼前人无论如何,礼成之后也就是他的妻子了。要是还对妻子不好,于情于理是不合适的。薛洋正是吃准了他这点,才这样要求的吧。
而薛洋现今跪在红垫上,垂着头。他好像一点都没想起来自己说过的话,听的人却还记着。晓星尘从一开始的忧虑,到后来的焦灼,本来有这么个威胁摆在眼前,给人一个痛快还好,可是薛洋偏偏不提,这不提便是一直到了要拜天地的时候。
磨磨蹭蹭,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
他无意识地捏了下薛洋的手,这才察觉到自己一直在扶着那人。少年的手好凉,凉得像十四年前那样。晓星尘试探性地放开下他的手,薛洋便像没骨头似的往旁边斜。
小混蛋。现在又不是他瑟缩避开自己的时候了。
晓星尘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被取悦到了。人生那么长,他俩总得往下过啊。明明一直想跟他成亲,现在又装不在意。
他端起那青色的杯子,送到了薛洋嘴边。
薛洋不喝。
少年的手也不动,不知是在跟他置什么气。晓星尘扶着他的手,努力些堪堪做出个交杯的动作,薛洋手一抖,酒就洒了。
今天他很不听话。
晓星尘皱了皱眉,想到现在还在礼上,也不便说什么。
他一松劲儿,薛洋的身体又往一边滑去,盖头掉了下来。
晓星尘曾经想过很多次这种场面。
他想,那些人会惊呆的。晓星尘跟薛洋成婚,这是多么好笑多么荒唐多么背叛的事情,偏生他做了。他的本我在身体里剧烈撕扯,蹦得比头顶还要高,跟他说你看,你看我!
我喜欢薛洋!我喜欢薛洋!!
我不光喜欢他!我还要娶他!我还已经娶了!
庄重的婚礼瞬间会变成嘈杂的茶话会,那些人再也不会祝福他,尊敬他,他们会把晓星尘和薛洋揉上一揉,揉成一团泥污里的杂草,让他们一起滚下地狱去,不配再回到他们面前。
那就是现在。
晓星尘闭上了眼。
他不得不承认,遵循了一辈子的勿听勿看勿念,到了这样的时刻,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果然,随着盖头滑落,起先有些响动和说话声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然后,一些小小的议论声传过来。
“晓星尘道长娶的人竟然是个男人!他是断袖?怎么回事?”
这是最开始议论的内容。
紧接着,有人认出了薛洋。
“那不是薛洋吗?传说好多年前就死了啊……”
“晓道长之前不也差点死了吗?”
“不,我的意思是……”
晓星尘睁开了眼睛。
议论声停了下来。人们的脸上纷纷挂上了惶恐,有些年纪轻的甚至在一步步往后退。他们谁都不敢说话,最后推来推去,推出来了一个小孩。小孩咽了口唾液,看着晓星尘的眼睛说。
“你怎么跟一个死人成亲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霜华已经出鞘了。
被拦腰斩断的身体抽搐了两下,突然变了色。小孩倒在地上,被切割的部分变得尸化发青,过了几秒就没了声息。
“主人息怒!”
一道剑气过去,亲眷们早已消失殆尽。
只余下,走尸。
一屋子的走尸。他们惶恐地跪在地上,有几个还不停地对着晓星尘磕头。“主人饶命,主人饶命啊……”
晓星尘暴怒了。他眼睛发红,声音如同罗刹般可怕:“你胡说什么!”紧接着,他又好像突然不生气了似的,转头对着薛洋,轻声说道:“你又要扮恶作剧戏弄我。我可不会上当了。”
他把薛洋的脸,扳了起来。
腐烂的皮肤顷刻间脱离了他的手指,破碎的血肉和神经都清晰可见。这张原本属于薛洋的脸已经快要不成人形了,两只眼睛里面都没有了眼球,左侧的眼眶里,长出了苍灰的荒草。
晓星尘慌了。他把薛洋的两只手抬起来,搂住自己的脖子,不停地摇着头。“他没死!他根本不可能会死!!”
可就是这样的一具尸体,在头歪到他耳边的时候,竟然对着他说了一句话。他说,晓星尘,对不起。
晓星尘站起来:“他说话了!!你们都没听见吗!!!”
有一个走尸见他还没发怒,慌忙爬起来,跪到他面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金色的铃铛,对着他拼命地摇了起来。
晓星尘愣住了。
“晓道长,别总是动不动就走嘛。”
少年仍然倚在床边,笑得那么恶劣。
“万一你一回来,发现我死了,不是晦气得睡不着了吗?”
晓星尘动作一顿,还是起身离开。
这样五次三番,他都要被薛洋说得免疫了。
也从没有把薛洋的话当真过。
有一天,薛洋从棺材爬起来,煞有其事地说,晓星尘,你一定要跟我成亲啊。晓星尘不知道他抽什么风,转了个身。
“我说真的,道长。”
薛洋已经很久很久没叫过他道长了。
他听见这两个字,终究还是看了薛洋一眼。
少年已经躺了回去,只把一只手往上伸着,好像要隔着空气触碰到他似的。一阵不详的预感在晓星尘心头萦绕,但他心里始终没想过薛洋会死,所以胡乱地应了一句:“等你解完咒。”
薛洋没有答复他。
他说话时,应当是带着笑的。
所以,就这么一直笑到了死。
你不是达到目的了吗。
你不是,得到想要的了吗。
晓星尘说等他,说得太宽泛太轻松。薛洋是最擅长等的,但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一个朋友,想要一颗糖,想要活着的晓星尘;那夜暮色来临前他喃喃在唇边一点话语,说出来是,我还想要一个家呢。
他想要什么管用吗?并没有人会真的走过来实现他的愿望。既然这样,何必多此一举。
可惜如今死到临头,每天摒弃脸面在晓星尘眼前晃悠,慢慢嬉笑说我想要什么,那人却以为他不过是戏弄,什么都不信了。
也算他自作自受。
晨起,天光泛白,明媚如阳。
棺材里的少年,手还向上伸着,笑容已然灰白了。
他真的成了一具永远沉睡的尸体。
晓星尘比其他人以为的要更冷静沉寂。
他抱起薛洋,埋进了义庄的土里。本来想要把他埋在从前那片捡到少年的荒草里,可又怕哪一天义城来了人,会有好多人从他身上踩过去。所以他放弃了,转而埋在了后院里。
那时候的晓星尘想,好像他也并没有那么接受不了。
毕竟故人,自该入土为安。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在义庄仍然一个人生活。他却不能发现,从薛洋死在这的那一刻起,就有一把无情的锁从天而降。
他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更衣,一个人走过荒无人烟的城阙。有些曾经被薛洋炼化的活尸躲在门后,悄悄地看他。
他一个人来来回回,一开始总是做两份菜,后来想起来就强迫自己只做一份。但实在太容易忘记,过了十多天,索性放弃了纠正这个年头已久的习惯,每天吃一份倒一份。
时间匆匆,就这样过去一个月。
直到某天一个意识尚存的活尸老人,半夜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响。那声响极其诡异,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又或者是有什么人在……
她悄悄地出门去,踱步到那栋房子的后院里。
院子里躺着一具看不清模样的尸体,已经腐烂了一半。有一个身影跪在地下,还在不停地用手,挖开埋在尸体身上的土。饶是婆婆已经死去,她仍然吃了一惊,拐杖发出了些声响。
挖土的人停下了动作。
他的脖子“咔咔”地转动,抬起了头。
是晓星尘。
薛洋死后的一个月,晓星尘疯了。
他开始不顾礼数,翻阅薛洋留在义庄的复魂书籍。可无奈知识太受限,按说一个人只要修了仙根就很难再驾驭诡道,但他灵力实在太过强大,全部抽出来放在一块原石上,就成了一块符。魏无羡拿到的阴铁,是聚集了无数怨念的材料,而他的符咒,竟是至阳之物,全靠强大灵力的威胁,驭百尸,慑城池。
若是薛洋还活着,定要笑他堕落也要选最干净的那条路。
一夜之间,有巨大的灵力波动汇聚在义城,又有一层无声无息的灵力罩挡住了外界一切有可能察觉到异常的渠道。
每个活在义城的尸体,都成为了他的部从。
当它们收到威慑,惶恐地跪下说主人,我们该做什么?
那个白衣青年眼睛上蒙了一块白绫,迎着风站立,风将他的衣角都吹得格外俊逸。然而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在乎。
他说,复魂。
我还没有赴一个约。
他想起了所有了记忆,揉了揉眉心,叫走尸退下了。
现在的每一天,他仍然在做梦。晓星尘只当是因为薛洋还没有跟他夫妻对拜过,礼没有成,他自然解不开。
薛洋还活着。他舍不得死的。
薛洋只不过是生他的气了,一时间不愿意了。下次,下次他少刺人两句,多真诚一点,薛洋一定愿意嫁给他。
可他终究不能赴约了。
他的梦里才是白天。只有梦里,少年才会在身边。
梦里,少年好奇地掀起盖头的一角,正准备对着宾客张牙舞爪一番,却发觉那些人并不惊讶。他一时间惊诧得眼睛瞪圆,转过头来,那白玉似的脸颊就挨了新上任的夫君一顿揉搓。
他望了望腐烂的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毁了你的一生。
他这才回忆起,在婚礼上听到薛洋说的那句对不起,似乎跟梦里那卑微懦弱的语气极度不同。这一句是平静的,好像因果解开从而千帆过尽。或许那是他曾经留给他的,因为灵力薄弱再发不出去的最后一句传音,那样微小,那样诚恳又坚定。他原以为他降落到他的余生,却不想薛洋到了最后,还在骗他。
他在记忆里一次又一次地骗他。
原来薛洋不喜晓星尘触碰,是因为他是个死人,支撑不住自己,自然要往下倒的。那洒出的交杯酒,不是他生他的气了,是因为尸体根本就拿不住杯子。可是晓星尘还不知道。
薛洋自复活他以来,灵根早已尽数耗尽。
什么咒,都下不出来了。
可惜,将迟暮矣。
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晓星尘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吻了腐烂的尸体。
他浑然不觉这个人已经离他而去,挥手叫来走尸。
“把夫人,放回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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