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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why

夏天太贵了,有的人就这么冻死了

进来看,我房门没关。外面下着雪,德克萨斯看见拉普兰德拖着刀走出去,像追逐来自故乡的北风,雪花掉在她的耳朵上,拉普兰德衣着单薄靠在信箱的旁边,德克萨斯说怎么了,在看什么?


拉普兰德说这里太亮了,亮得我有点想犯爊病。


你别犯,你进来。


德克萨斯觉得不对劲,裹上大衣坐在台阶上陪她,坐在台阶上搓手。拉普兰德不冷,手靠在门口信箱的铁皮上,指甲叮叮地去点它,说我有一种预感,今晚有人会走。帮我拿一瓶酒。德克萨斯丢一瓶给她,让她用刀子开,自己在台阶上磕酒瓶盖子。


德克萨斯,你是个聪明的人。拉普兰德开了酒,你知道和我相处会是个错误,所以你在躲我,哪怕我们已经彼此适应了,你也无法适...



进来看,我房门没关。外面下着雪,德克萨斯看见拉普兰德拖着刀走出去,像追逐来自故乡的北风,雪花掉在她的耳朵上,拉普兰德衣着单薄靠在信箱的旁边,德克萨斯说怎么了,在看什么?


拉普兰德说这里太亮了,亮得我有点想犯爊病。


你别犯,你进来。


德克萨斯觉得不对劲,裹上大衣坐在台阶上陪她,坐在台阶上搓手。拉普兰德不冷,手靠在门口信箱的铁皮上,指甲叮叮地去点它,说我有一种预感,今晚有人会走。帮我拿一瓶酒。德克萨斯丢一瓶给她,让她用刀子开,自己在台阶上磕酒瓶盖子。


德克萨斯,你是个聪明的人。拉普兰德开了酒,你知道和我相处会是个错误,所以你在躲我,哪怕我们已经彼此适应了,你也无法适应我和你搭档太久。我听说了,你要和那个搞音乐的混,我见过的那个,他要去龙门开个公司。


嗯,我去开车。德克萨斯知道她有一点醉。其实她都没有喝,拉普兰德酒量很好,但是她想醉的时候喝水也能醉,抱着个水瓶子在自己身边哈哈大笑,然后换个表情正常地和外人讲话。


拉普兰德说,我有病,我知道,和我在一起很累,两个女的在一起久了就本来就很多问题,我也很多问题,我让你承受在雪天住没有暖气的宾馆。


没关系,有伏特加。


拉普兰德垂着脑袋说,你总是听不进我的问题,德克萨斯,不开玩笑,我现在不想和你开玩笑。有时候我觉得两个女的相处有困难,其实不是交流的问题,而是因为热寂理论,一个不从摄入能量的封闭系统,只会越来越熵增,混乱度越来越高,所以很多问题只能冷处理,问题不是去解决而是拿来忘记的。所以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到外面去,否则我们迟早都疯掉。


所以你要冷处理什么吗,你想忘记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我们到底算什么?


忘记这个问题,换一个。


好吧,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有点醉了,我要说完,我问你,你走之后我给你写的信,你为什么整整一年没有回?


德克萨斯觉得手很冷,自己脑子要热炸了,她不知道拉普兰德为什么要突然翻这些陈年旧事,她想说,你他妈不能打电话吗,你又不是没有我电话,但又仔细一想,当初好像真的没有给她电话,拉普兰德不会用那些玩意儿。


拉普兰德仰起头说,第一封信都是最难写的,当时是夏天,六月,我放着那么多夏天可以做的事情不做我在酝酿给你写信的情绪,最后只写了类似于生日快乐的话,嗝,和一些寒暄。你回了哥伦比亚,带着一帮可怜西西里人的冷嘲热讽潇洒地走了,一年后你回来了,现在又要去龙门,你过得自在,但我被困在这里,我被困在这个潮湿的叙拉古,我每一天都去看信箱,你知道吗,现在我对纸张撞击信箱的声音神经过敏,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会浑身发抖然后跑出去,每一次都看到垃圾广告,这样一年。后来我不睡床上,我把桌子椅子都摆在庭院等信使来,德克萨斯,我抱着邮箱睡了一年。

你想说你真的没有看到,或者收到了,打开,然后混进了成千上万的订单吗?你把别人、不、你把我,写给你的东西混进了订单?你怎么不把我的心脏挖出来卖?


德克萨斯说,对不起。


你是不是想说这件事过去很久了?


不是,我承认,我去哥伦比亚呆了一年,我让你等了一年,我很愧疚,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你。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快乐,拉普兰德,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抱抱我。


我做不到。


你心里有人?


没有,但我做不到。


德克萨斯,你性爊无能。


好,我性爊无能,我性爊冷淡,你很热情,你很有性爊张力,好吗。我抱你我就完了,拉普兰德,我抱你一切就完了,我不能抱你。


这在夸我吗?


我性爊冷淡,除了这点,我和你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两个太过于相像的人无法共同承担彼此的命运。我和你说过,如果共同参与彼此的人生太累了,各自面对自己的未来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拉普兰德,我想过的,我不能回应你,我很欣赏你,是你给我写信的勇气,你是我唯一的收件人,我都不和别人这么做,真的,我没有骗你。但我不能回应你。


拉普兰德久久地看她,淡淡地笑,然后耳朵和眉眼都耷拉下来,说,德克萨斯,叙拉古多乱啊,你还说这么干净正派的话。你开始说未来了。你要活着,所以你顾虑这么多,你有洁癖,洁癖的人要活着本来就难,我知道你难,我理解。但是未来多轻飘啊,爱和存在都靠一个希望,爱会在我燃尽前死去,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会想要任何的新生,我不会去习惯任何新的人,我会去死,我不会像你这样苟活,当我什么都没有。


你有,拉普兰德,你有,你除了疾病、杀爊戮和我,还有很多。


我没有你。拉普兰德说。


我会陪你。德克萨斯叹一口气,把抽完的烟丢在地上,烟头滚到远处去。


你?陪我?去你妈的吧。拉普兰德起身走过去把它捡起来,说,德克萨斯,通常人们看到地上的烟,循着烟找到火焰就会观望两眼,像看一窗美景,如果是找到烟头就会走开或者踩两脚,而不是像我这样,把你捡起来。德克萨斯,你以为你是光明吗,你不是,你不是火焰,你他妈是个燃尽的烟头。


说完拉普兰德走了,雪飘在她单薄的皮衣上,燃尽的烟头滚落在燃尽的烟头脚边,燃尽的烟头沉默,过了很久才咽气。德克萨斯把后脑勺撞在门把手上。




拉普兰德在山里走,白的天,白的地,白的刀,白的拉普兰德。德克萨斯在屋里喝酒,黑的天,黑的床,黑的烟头,黑的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的心变成了两个,一个说,回头,德克萨斯要没酒喝了,现在不是犯爊病的时候;另一个说,我知道,我走了我们都会困在大雪里,我遛一遛就回去。


第一个说,你知道,那你别动啊,操你妈的,再不回头,看不到屋子了;第二个说,你闭嘴吧,把你叉出去,拉普兰德的左手就握住日晷插爊进右腿里,第一个说操你妈的,你下手好狠,但是我不会走的,德克萨斯也不会走的,拉普兰德就拔出来再刺一次,右腿穿了,它就不说话了。血液很温暖,像深渊一样熟悉,老朋友了,拉普兰德见到老朋友就想笑。


拉普兰德说,为什么当我说到爱,我说的都是想念和卑微,我明明一个人过得更好,我却一次次爱上同一个人。每一次重新见她我都有好多伤心话要讲。


拉普兰德走不动了,看着漏下天光的地方飘下羽毛来。啊,这风……


我好喜欢夜晚……




我好恨夜晚……


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我做不到。德克萨斯晕在床上想,我真的禁爊欲好多年,我早忘了爱的能力,我受不了爱的感觉,我受不了你步步紧逼的追问,我受不了你在我旁边,受不了你热烈的声音,我不知道怎么办。德克萨斯倒下睡着,一醒来天已经亮了,她习惯性说拉普兰德该起床了,一看旁边没人,推开门一看才知道昨晚风雪一过,叙拉古都成南极了。德克萨斯拿着刀冲出去,她想用鼻子去闻她的味道,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冬天的味道,她不知道拉普兰德到底是走了还是埋了,她喊拉普兰德,你出来啊!不然我就喊来雪崩了!拉普兰德!起床了!我要被雪埋了!


我应当早点感觉到异样,德克萨斯想,当时拉普兰德不想住任何的旅馆,她说我有预感住旅馆会死掉,然后笑着说我就是要去那座山,我要去看很多的雪,看一切都是白的景色,我觉得那是属于我的景色。雪地对拉普兰德这种人来说,就像诱人的湖面,诱人死爊亡和淹没,她似乎必定会走进那个雪夜,她信过基爊督的,纷纷扬扬的雪会让她觉得,上帝祥和地说了一句到点了,然后派来一个天使,说我要带你走:亲爱的孩子,这是你的翅膀,入天堂的仪式就像一场婚礼。殊不知那是不是天使,那是撒爊旦,撒爊旦变出和拉普兰德一样银白的头发,当拉普兰德说到一句什么词,天使就变成邪恶的火焰。


火焰。撒爊旦是火焰,拉普兰德是火焰,我是一根燃尽的烟头。吵了那么多,德克萨斯宿醉一醒就记得这句话,撒爊旦把拉普兰德从我身边夺走了,或者说那是拉普兰德自己选的,撒爊旦是她的火焰。


她走得忘了饿,有一瞬间她想跟着一起疯了,死了,没有龙门,没有未来,她一边喊一边想,如果雪来了,我就死,如果雪没有来,我就疯掉,德克萨斯把嗓子喊破了都没把雪喊来,也没把拉普兰德喊来,她不知道要走还是怎样,她想这时候应该把我一起埋了,可是天居然放晴了。在晴天雪地上徘徊的她像一个死不成就回家的懦夫,德克萨斯想,怎么办,我不想活,也没有疯,也找不到拉普兰德。




德克萨斯后来知道是大雪压坏了电力系统,叙拉古的整个城都断了电。德克萨斯从山上往下走,拉普兰德除了一场雪什么也没有给她留,她一路看冻死在大寒里的贫民,她才知道自己在山上找了拉普兰德多少天。她看见因为生火取暖而烧毁了的家,房子的骨架底下只剩一个发呆的女人,德克萨斯走过去,给她一瓶伏特加。


女人说大火蔓延开之前,我的孩子还在向我尖叫着要土豆牛腩汤,我的丈夫不帮忙生火还在玩变形金刚,我恨这个家,现在我自由了,但也没有爱了。德克萨斯说,你觉得他们不值得爱。女人说不值得,但爱过,我的生命里也有过夏天啊,短暂的夏天过后就有了孩子;我不是不想爱,我太累了,说着眼泪掉下来。我恨他们,但我希望他们活着。


夏天太贵了,有的人就这么冻没了。


德克萨斯想自己是不是也像一个丧偶的女人,自由了,也没有爱了。冬天有多长呢,有没有一条命那么长,德克萨斯走出那个雪山就在想。后来她换了一个镜像问题,夏天有多长呢,有没有狼的发爊情期那么长,有没有五年六年的那种夏天?还是说只要你放一首快乐女人,夏天就到了,车载音乐里女人唱着summer time,summer time,I love her so bad ,but she treats me like shit,然后人就躁动了,衣服就脱掉了,身体就沉浸在泳池了,热风就吹来了,棕榈树的倒影就印在眼瞳上。夏天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不是说要去特定的环境、遇到特定的人夏天才会来,夏天只是荷爊尔爊蒙,肾上腺素,夏天是生理的,是可以控制的,是可以买的,就像银色打火机打开,搓一下滚轴,蓝色的火焰就跳出来。


是这样吗?德克萨斯点一根烟想写点什么,每次她想写点什么,老板就说德克萨斯,过来,她就走过去,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写。




夏天来的突然,拉普兰德也出现得突然,她总是很突然地出现,德克萨斯从泳池里出来,披着半干的发丝去公司旁边的便利店买汽水,排队的时候她转头看马路边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就看见一个白色的点在冒烟。她以为是火,心想龙门现在不是烧纸钱的时间,德克萨斯擦掉眼角旁的水珠,看了很久发现那是天桥上的一个烟头,那是个在燃烧的烟头。德克萨斯把汽水丢了从队伍中跑出来,跑到天桥底下看她,拉普兰德就转过头来,像是知道她在那。


拉普兰德抬头,对着虚无的大厦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像走进一个雪夜,拉普兰德低着头从天桥上下来,右腿不好使,她一瘸一拐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你好。拉普兰德说,啊,你好,太突然了。


德克萨斯说,你好,太突然了。


太突然了,我残了呀,拉普兰德说,很多人没把我弄残,我自己把自己弄残了,天天有个傻逼在我脑子里叫,赶也赶不走,现在我的腿不听我使唤,她让我走到你这里。


德克萨斯说,我告诉过你公司地址。


拉普兰德心跳的很快,很响,像鼓动的岩浆。她说,嗯,我没死成,我不知道去哪里。


我也没死成。德克萨斯想推她,没有推,她问,没死成什么感觉?


像游了个泳起来喝汽水。


是吗,德克萨斯想说,像停电,像丧偶,像饿坏了肚子,又没说。她说,我见到撒爊旦,它问我爱是什么感觉,我说是焦虑的感觉,它就把我放了。


拉普兰德说我见到两个天使,问我爱是什么感觉,我说是卑微的感觉,然后我把他们的头给砍了。


两个人在天桥口抱了一会儿。后面有人要急匆匆地过,她们就闪躲开,拉普兰德从她怀里出来,两人侧着身体挪到天桥阴影下面,挤在一大群电瓶车中间。阴影外边太阳很毒,地面很亮,亮得发白,白得睁不开眼睛,热风吹动德克萨斯滴着水的头发,两个人听车来车往的声音,拉普兰德小声说,你累不累。


德克萨斯说好累啊,好想做杀爊人老本行。


拉普兰德拍一拍共享电动车说,我攒了点钱,和我走吧,离开这座城。


德克萨斯笑说去哪,去叙拉古流浪吗,搞笑,没可能。上楼,椅子给你坐,我请你喝汽水,这里什么味的都有,冰淇淋味的奇异果味的乱七八糟,现在夏天廉价得很,资爊本爊主爊义到处贩卖夏天。


拉普兰德说喝完汽水然后呢,我什么姿爊势都想过了,也什么后果都想过了,我来负责,夏天很长的。


德克萨斯说是吗, 很长吗,有多长,你给我一个承诺。拉普兰德说也不长吧,和我小命一样短。


德克萨斯不说话,牵了她的手,拉普兰德说行吧,先请我喝汽水,走吧。


 

 






阿why

六月无暇思考生命的意义

你说生日快乐,德克萨斯回你一句儿童节快乐


很乱,很乱,几个不会爱的人

对不起,sora酱


德克萨斯小时候跑到外面和野孩子玩泥巴,有个小白狼带着小狼孩到处玩,玩水,玩火,玩炮,野孩子们拿着炮到处甩,炮飞出去钻进德克萨斯的衣服里,啪,把德克萨斯的手臂烫一个血窟窿。"谁不长眼睛?"小白狼把野孩子打了一通,就没有孩子和她玩了。


"你亏了,我很少出来,你和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德说。


"疼不疼?"白狼挽着她的胳膊。...


你说生日快乐,德克萨斯回你一句儿童节快乐





很乱,很乱,几个不会爱的人

对不起,sora酱

 


 

 

德克萨斯小时候跑到外面和野孩子玩泥巴,有个小白狼带着小狼孩到处玩,玩水,玩火,玩炮,野孩子们拿着炮到处甩,炮飞出去钻进德克萨斯的衣服里,啪,把德克萨斯的手臂烫一个血窟窿。"谁不长眼睛?"小白狼把野孩子打了一通,就没有孩子和她玩了。

 

"你亏了,我很少出来,你和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德说。

 

"疼不疼?"白狼挽着她的胳膊。

 

"不疼了。"

 

"你每周都在黄昏的时候跑出来吗?"

 

"差不多。"

 

"我都在海边等你。"

 

有天小白狼跟她说,我找到了好东西,跟我来!德克萨斯跟着她从海边跑到溪边,城东跑到城西,在别人的墙角下挖泥巴,真挖出来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它们很重,水滴形的,每一个水滴的尖尖上都有一个小洞,洞里有铁锈的痕迹。小德说,我拿不回去,拿回去要被骂的,你拿走卖钱吧。小白狼说我们一起拿去卖钱,我买一辆摩托车载着你到处跑。

 

小德说你叫什么,敢载着我到处跑?白狼说我叫拉普兰德。

 

德克萨斯参加家族竞争之后的聚会,那时候她17,穿着母亲留给她的黑色长裙,多披上一件红色披肩掩盖去年已经穿过一次的事实。她站在角落观察人群,母亲的影子在她背后说,每年都用这么血靉腥的竞争开启你新的一岁,不要委屈,本来生命就是奋斗出来的,你曾经战胜了多少对手才能如此安静地坐在这个大厅的角落。生于六月之始,又生于黎明,你到来之时,群狼长啸,圆月入海,一切都很美好,你怎么会孤独呢?

 

她看着狼群,看窗外的月和海,乌泱泱的狼群穿得人模狗样,放眼望去,也不知哪位穿着细高跟的女鲁珀是怀着孕的,她想起母亲和她说,当时就是参加一些事必须穿高跟,结果怀着你摔倒了,德克萨斯说能有什么事情能比你身体重要?母亲说没事了。德克萨斯说这叫没事?母亲摸着她的脸说,你看这不是没摔坏吗。

 

有人传话给德克萨斯说,明年要和白狼家打。德克萨斯抬头看金灿灿的聚会,金灿灿的灯火,家族像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德克萨斯想起拉普兰德膝盖上的泥巴,水晶眼里的铁锈,心想那些都是玻璃渣渣,是坠落的大吊灯,能卖钱就见鬼了。

 

 

第二年白狼输给德家,聚会的时候,大家和她说恭喜首领,生日快乐,德克萨斯披了一件新的披肩走回暗处,有个人在勾了一下她的头发说,"跟我玩。"

 

拉普兰德提着一双鞋,她不穿那些正装,"高跟鞋脱了,我在门口等你。"

 

"赢家是我,我今晚怎么走?"

 

"直接走,不用管。"

 

拉普兰德拉着她跑,德克萨斯脚不好走跑不动,拉普兰德把她背起来跑,甩开嘈杂的狼群。拉普兰德说,出发喽,去哪呀?德克萨斯说我好想去游泳,拉普兰德颠一下她,说,起飞喽。

 

拉普兰德把她背到海边,蹲下来揉她的脚。德家每个人穿的都体面,但拉普兰德看她的鞋就知道,德家其实没那么有钱,德克萨斯穿的衣服都是姐姐阿姨留下的,因为身材还行,所以穿什么都好看,但鞋毕竟不合适传来传去。夜晚正是涨潮的时候,德克萨斯看着海浪有些迟疑,拉普兰德说涨潮还是不要游泳了,不喜欢高跟就不要穿了。走一走看合适吗?

 

德克萨斯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有你会问我这种事。"

 

"问你走到哪里?"

 

"问我走得舒服吗。"

 

 

 

德克萨斯每天有很多人要去会,拉普兰德每天有很多人要去杀,每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都是拉普兰德替德去杀人,杀完了也不去她那里领赏金,一个人默默洗掉身上的血水。直到有天她们四目相对,白狼看见灰狼的疲惫,灰狼看见白狼的杀意,德克萨斯放轻了声音说,"你好吗?"

 

"我不懂。"

 

德克萨斯伸手去摸她脸上的疤,拉普兰德侧过脸躲开。第三次尝试触碰失败的时候,德克萨斯突然觉得很累,很没有耐心,觉得很多重量他人无法承担,"我承认……"

 

"你先睡吧。"拉普兰德不看她。

 

德克萨斯背着她睡着,她觉得接下来很多天她都背对着拉普兰德睡着,直到有天她醒来,床上只留下拉普兰德的衣服。

 

 

 


 

空对德克萨斯说,我爱你,真的真的,德克萨斯忍不住摸她的头发,不说话。

 

她在货堆里想着,爱情是怎么来的,爱情来自于一次失落。我救了她,又不理她,她莫名爱我。她逗笑我,我看不懂她,我莫名爱她。

 

她想不起任何甜蜜的曾经,现在就像大病初愈,却忘了病是怎么得的。抽屉里一个个空烟盒看着德克萨斯,对着她沉默,她也对着烟盒沉默,没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感情。看的久了她就想,依靠又失落,为什么我总要习惯失重感,为什么我总是反反复复跌倒。我依靠什么,什么就离开我,我视什么为唯一,最终我就恨什么,父亲也是,母亲也是,赢也是,地位也是,拉普兰德也是,我听了太多关于等待的歌,听了五六七八年了。

 

我挺过来,那些时间就越来越深,越来越软。拉普兰德留的那件旧衣服,有段时间德克萨斯晚上抱着,白天穿着,舍得弄脏弄湿但舍不得丢,有些事就像这件旧衣服。直到有天她想着"我要逃离西西里",直接走,不用管,她扔掉一切有关拉普兰德的东西,最后抱着那件衣服蹲下来掉眼泪,她觉得自己抱着它的力度很熟悉,父亲背叛母亲离开的时候,母亲想要走没走成,醒来之后也这样死死抱紧过自己。

 

有些人对德克萨斯讲,生活是艰难的,但总能克服。德克萨斯说,生活像蛇,不嚼碎你,只勒紧你,你现在相当于跟我说蛇肉很好吃。不是所有人能有烹蛇的结局。

 

德克萨斯浑浑噩噩工作,下班了浑浑噩噩听歌,现在变成,不听歌就做不了任何事。以前在难过的时候看海,现在不敢看,找不到能替代的东西,难过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办,每天在烟草柜周围转,最后还是买了烟,美其名曰摄取多巴胺。德克萨斯想,现在的症状”简”称:吸食拉普过量上瘾戒断期,为了戒断一个瘾而染上其他的瘾。

 

德克萨斯想,于我而言真正的禁欲与阉割,是克制、封闭、自给自足,不说一句关于需要爱的话,这么走过一个个清晨,关于爱与女人什么都不想,不特指,不纠结,不哭泣,做一个机械的人,丢一些人性寄存在湿咸的枕头里,想工作和科学的规律,回归到美是比例与尺度的时代。白天工作,晚上工作,偶尔空给她发消息,说祝你生日快乐,德克萨斯回她我不过生日,祝你儿童节快乐。更多时候是空说我给你买了这个呀,我给你买了那个,德克萨斯说谢谢,不要给我买东西。事不过三,拆第三个快递的时候,德克萨斯开始自责,果然不久之后空问她,"德克萨斯桑对我有一点点爱吗?"德克萨斯直言说我现在不想说爱,因为一说就散,一说就全是道歉和解释。

 

德克萨斯知道"不要爱我"是一句很流氓的话,她想让空停下来,不要推进关系,她喝一口水跟空解释说,"要花很多精力去感受,去了解,去小心呵护,去培养默契,我现在疲惫于这些,我不能轻易地说什么……。"德克萨斯想,要去承担白日的无言,夜晚的醉语,去写信然后等待,写诗然后焚烧,像燃尽一夜的油灯,作寄不出的篇章;蹉跎岁月,接着对着一切的一切犯腹痛。于是订单丢了、工资赔了、车撞坏了、人际关系搞黄,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哪去了,空荡荡的风里只有一条狼和永恒的腹痛,空气里连海的腥湿都没有。德克萨斯捂着肚子想,想这些真的烦,肚子也是真的疼,不应该空腹喝咖啡。

 

咖啡降低食欲,降低性欲,不能使人清醒,只能让你睡不着,咖啡因是一种无效的克制,爱也是一种无效的克制。世人大都在自己不会爱的时候跳入爱河,有的人好一点,呐喊着"我没有爱的资格"然后深吻下去,德克萨斯不会这么做,"我没有资格,我就不去爱。"不会游泳还要跳进去,溺水还怪大海无情?人有情,爱情本身无情。

 

空说,你有爱的资格,不要这么说自己。

 

德克萨斯说,爱的能力,简称弱点被痛击还能正常生活的能力,你有,我没有。

 

空说,有情绪可以找我发泄出来。

 

德克萨斯说,那不行的。

 

空说,我等你。

 

德克萨斯想,完蛋了。不管迁到哪都在互相亏欠。

 

有天她们顺利完成太多会面,顺利干掉一些的西西里残党,德克萨斯心情不错,觉得今夜能顺利睡去,睡了一会儿就坐起来大哭,她梦见拉普兰德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的花,穿着一件新的短裤,笑着说,"芜~出发咯!"定睛看白花底下是拉普兰德干靉尸的脸。德克萨斯听着黎明的鸟鸣绝望,给空打上一长串消息又删掉,在网上胡乱解梦,父亲留下的那么多书都没有答案,只有一些来路不明的网友在和她共情,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路上走。她看到有的人说,梦见朋友死去预示着朋友要迎接新生。德克萨斯抱着衣服看新生两个字,想着要不和拉普兰德解释点什么吧,但说什么,都是错,若什么都不说,就想靉死。

 

德克萨斯想起小时候母亲和自己说,对不起没有用。德克萨斯觉得很对,自己也一直这么做,但母亲后来终其一生所求的,竟也是一句对不起。

 

 

 

 

 

行星靠近的时候,距离超过了临界值,小行星震碎,成为环绕大行星的众多粉尘之一

 

德克萨斯陪空去博物馆玩,空对着一小行字发呆。

 

德克萨斯看着那些撞击模型想,抽离是对的,停止灵魂的碰撞以保全灵魂的完整。爱情是灵魂的对峙,共振时发出和谐之音,失败则发出噪音,我和拉普兰德,就是轻松的时候奏乐,沉重的时候嘈杂。或许它不是深度,不是声嘶力竭,不是划下污点无可挽回,但我学不会轻松,学不会醉酒,我清醒地接受死亡。接不上拉普兰德的醉语时她想,恐怕这也是一种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两人出来之后,空发了一条不知道仅谁可见的朋友圈:

 

"没有事,习惯了,我现在也看得淡——德克萨斯的三句谎言。"

 

德克萨斯突然觉得眼前很明亮,像大吵之后没人能起身关灯的房间。

 

 

 


拉普兰德得了不喝酒就不会说话的病,见了某人就要狂笑不止的病,其实根本不想笑,她想看着德克萨斯沉默然后掉一滴好看的泪,身体却自动静音了很多东西。

 

拉普兰德开了一瓶酒,晚上没有喝完,第二天继续喝,气已经跑完了;第三天继续喝,不知道为什么她喝的越来越少,她尝到一股酸味,吐出来几只小飞虫。拉普兰德看着这些虫子,觉得该喝的酒差不多喝完了。

 

"跟我玩。"拉普兰德在她生日当天打她的电话。

 

德克萨斯想,我不想捅破什么,不想崩断什么,不想拥抱什么,不想脱掉什么,不想喝到醉,不想和你喝到醉,德克萨斯画满整张纸的惊叹号,"我很忙。"沉默的惊叹号说,"我不想见你。"

 

"今天不给你放假吗?"

 

"我不过生日。"德克萨斯挂断电话。

 


你生于六月之始,又生于黎明,妈妈生你的时候,群狼长啸,圆月入海,一切都很美好,德克萨斯,你怎么会孤独呢?

 


德克萨斯终于看向海,她的办公室外面就是海,当她别过头去看那些浪涌的时候她觉得,18岁的拉普兰德蹲在沙滩上,握着她干净的双腿仰视她。她说,你看着我。

 

小德看着她。

 

"其他鲁珀的爱情叫做求偶,我是选一片海跳。"小白狼说。

 

"但你不会游泳。"

 

"对,我不会游泳。狗刨,很狼狈。"

 

"看看狗刨。"

 

"不给看。"

 

"看看狼狈。"

 

"从小到大都让你看完了。"

 

小德笑着看她。

 

"怎么不说话?"小白狼露出稚嫩的狼牙。

 

"水都沸腾完了。"德克萨斯听她身后浪涌的声音。

 

 

 

 




 



happy birthday, my love, i m sorry









地球切半

只是一个无人倾听的梦。

只是一个无人倾听的梦。

辛追-fearless
“W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当...

“W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当时她说她一定要以最酷炫的姿态再次出现在殿下面前一雪前耻。实际上就在这种事儿上她也说谎——

——她哭得超级狠,我第一次见到她哭的这么伤心。

跟二百斤的猪崽一样……W你要干什么?!“


博士每次回忆起这段采访,总会激动地拍打着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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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洞来自vagrant的“If I see her again, promise I won't cry”。

然后我想画一个哭的跟二百斤猫猫一样的W。

蛋獭说我那么喜欢打特技加光影。

我说因为不打特技我的画根本不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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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现实新闻,在自己爱豆去世之后没有绝望跟随而去,其实已经很厉害...

“W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当时她说她一定要以最酷炫的姿态再次出现在殿下面前一雪前耻。实际上就在这种事儿上她也说谎——

——她哭得超级狠,我第一次见到她哭的这么伤心。

跟二百斤的猪崽一样……W你要干什么?!“


博士每次回忆起这段采访,总会激动地拍打着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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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洞来自vagrant的“If I see her again, promise I won't cry”。

然后我想画一个哭的跟二百斤猫猫一样的W。

蛋獭说我那么喜欢打特技加光影。

我说因为不打特技我的画根本不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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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现实新闻,在自己爱豆去世之后没有绝望跟随而去,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啊大家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Eucharist
For whom the be...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It tolls for thee.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It tolls for thee.

蒼泉 Izumi

「魔女的集會。」

有參雜現實要素在裡面

「魔女的集會。」

有參雜現實要素在裡面

昼时消逝
没细化完。画布手滑开得太大到最...

没细化完。画布手滑开得太大到最后电脑卡爆了囧

你是我沉沦梦中的记忆,我是你难以安眠的明天。

感觉莫名很适合她们

没细化完。画布手滑开得太大到最后电脑卡爆了囧

你是我沉沦梦中的记忆,我是你难以安眠的明天。

感觉莫名很适合她们

枯荷倚梅cc

灵感来源于最后的表情包

顺便大家都知道用特蕾西娅殿下引诱w为什么不吃这对呢真的很香 不来尝尝吗

w你快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材料都刷好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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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荷倚梅twt

【特w特】

*ooc有

*好像有阿米娅厨感觉轻微不适,在这里道歉我不是故意的TT大概是想玩一下剧情里阿米娅耳朵挡住特蕾西娅殿下的梗

*是暑假画的短漫,拖到现在所以中间有些画法变化,后期使用了软件medibang

*单插无字版单独发了一条ww

【特w特】

*ooc有

*好像有阿米娅厨感觉轻微不适,在这里道歉我不是故意的TT大概是想玩一下剧情里阿米娅耳朵挡住特蕾西娅殿下的梗

*是暑假画的短漫,拖到现在所以中间有些画法变化,后期使用了软件medib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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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酱今天依旧咸鱼

沙雕草稿流

摸的时候脑子大概有那什么病

菜品源自博主多年经验,本人已经逃离这个美丽星球

沙雕草稿流

摸的时候脑子大概有那什么病

菜品源自博主多年经验,本人已经逃离这个美丽星球

拾叁

不许对我的品味有任何负面评价

喜欢什么不好,喜欢一个死人。


拉普兰德把烟灰磕在桌子腿下面,桌子腿被烟头烫出黑色的洞,拉普兰德用手指扣了扣,按熄在同一个地方。


你不懂,拉普兰德说,死人说的话才真,要不他怎么死了。


他怎么死了,德克萨斯吸烟,在桌角磕磕,他怎么死的。


拉普兰德说,没考上好学校,想不开,死了。


圆木头桌上摆着很多酒瓶,拉普兰德捡一瓶没喝完的,拉普兰德想,以前有钱的时候,出门左拐就是商业街,平常没有人,商业起来人很多,大道两边全是叙拉古梧桐和汗血宝驼,柏油铺的马路,老板坐在门口抠脚,抠脚老板做很好吃的干粉,...

 


喜欢什么不好,喜欢一个死人。

 

拉普兰德把烟灰磕在桌子腿下面,桌子腿被烟头烫出黑色的洞,拉普兰德用手指扣了扣,按熄在同一个地方。

 

你不懂,拉普兰德说,死人说的话才真,要不他怎么死了。

 

他怎么死了,德克萨斯吸烟,在桌角磕磕,他怎么死的。

 

拉普兰德说,没考上好学校,想不开,死了。

 

圆木头桌上摆着很多酒瓶,拉普兰德捡一瓶没喝完的,拉普兰德想,以前有钱的时候,出门左拐就是商业街,平常没有人,商业起来人很多,大道两边全是叙拉古梧桐和汗血宝驼,柏油铺的马路,老板坐在门口抠脚,抠脚老板做很好吃的干粉,拉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吃干粉,鼻涕滴在背心上,黑色麻布总有一块亮得反光。

 

德克萨斯晃晃酒瓶,有一瓶是半满的,就拿起来喝,屋子很暗,德克萨斯舍不得点灯,拉普兰德买一盏二手的煤油灯,玻璃罩子上一层厚黑色油脂,黏了很多死去的黑色飞虫,德克萨斯点灯,虫子就都复活了,在灯亮的第一个夜晚,虫子爬满她们家天花板。

 

那夜拉普兰德盯着天花板,拉着德克萨斯的手数虫子,外面有一点星光,叙拉古四月的夜晚很甘冽,一些风滚草在干冷的风里被吹散,天上有一点星河,拉普兰德拉着德克萨斯躺在外面说,叙拉古就这么点好。

 

德克萨斯第二天把煤油灯扔了,天花板密密麻麻的虫子尸体,只能等它们一点点风干,风干的虫子自然掉落在她们吃饭的桌子上,屋子太小,不论在哪吃,都掉虫子,两个人蹲在门口吃,吃着吃着,拉普兰德就坐在门槛上,脚底下是十块钱的盒饭,盒饭里有些肉,很多大白菜,米饭夹生,拉普兰德把盒饭里的油倒碗里扒拉着吃,这个好吃,她说,建筑工地旁边的民工饭最好吃,重油重盐。

 

德克萨斯当初选这个地方因为租金便宜,房租可以一月一缴,房东对她说,算你有眼界,这里几年后就是叙拉古新的市中心,你看,房东指着旁边的建筑工地说,这不在建了,你再看,房东指着旁边的驼兽站说,交通方便,风景优美,每月一千,月初起缴。

 

房子很小,一层,是个平房,房顶铺着蓝色的钢板,延展出来的钢板挡住很多天空,房东说这样等拆迁的时候能多分点面积,德克萨斯站在门口,一只鸡从驼兽站走出来,羽毛沾了很多屎,迈一步滑进旁边的建筑工地刚挖出的坑里。

 

挺好的,德克萨斯想,租金便宜,还能一个月一缴。

 

拉普兰德说,德克萨斯,你能在这忍多长时间,你看看天花板,她指着天花板,这么多虫,你受得了?德克萨斯女士。

 

德克萨斯说,那怎么办,我很穷诶。

 

去挣钱,去奋斗!拉普兰德手舞足蹈,指着天花板说,看看这些虫!

 

德克萨斯说,你咋不去。

 

拉普兰德说,我不想去。

 

德克萨斯说,我也不想去。

 

拉普兰德坐回去,扣着桌子腿被烟头烫黑的地方。

 

拉普兰德问,我们被时代抛弃了吗。

 

德克萨斯说,我们一直没追上时代。

 

拉普兰德说,什么时代,穿白西装红衬衣的青春年代?

 

德克萨斯说,不许对我的品味有任何负面评价。

 

拉普兰德说,你的品味像艺术家庭教师为你打的不及格分数。

 

德克萨斯说,你的分数很高咯。

 

拉普兰德说,那可不,满分。

 

德克萨斯说,满分有什么用,在这里赚不到钱。

 

拉普兰德说,那可不一定,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集市门口有人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招募艺术家,拉普兰德抓起桌上的半盒烟,抽出一支吸。我对他说,我会画画,他就给我了一份工作。

 

德克萨斯抓起拉普兰德面前的烟说,什么工作。

 

拉普兰德说,他让我明天开始在村口画壁画。

 

德克萨斯说,什么内容。

 

拉普兰德说,xx村儿欢迎你。

 

第二天德克萨斯跟着拉普兰德来到村头,大白墙上贴满红的绿的蓝色的小广告,重金求子啊,开锁啊,什么的,她俩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第二天去一看,又贴满了。

 

拉普兰德说,他妈的春风吹又生。

 

德克萨斯说,直接画吧,别清理了。

 

拉普兰德就在小广告上开始画xx村儿欢迎你,很快发现这样也行不通,她第一天画个胖小孩,第二天小孩的眼睛就被扣掉,胸口还长了两个乃至。

 

拉普兰德说,这也是艺术。

 

德克萨斯说,人给你多少钱啊,这规定时间能画完吗。

 

拉普兰德说,通宵吧。

 

修修补补画了半个月,墙厚度增加一寸,牌子小哥验收的时候说,画得好,有立体感。

 

拉普兰德说,如果不需要修改,我就喷防水层了。

 

小哥说,你先等等,这感觉不是很到位。

 

拉普兰德说,还有哪里需要修改呢。

 

小哥说,哎呀,啧,就是感觉不太对,你再调整调整。

 

拉普兰德又调整了几天,小哥还是说不得劲,拉普兰德就把小哥埋在墙里,灌水泥的时候,德克萨斯说,白干半个月,钱也没捞着。

 

拉普兰德说,没事,我开心就行,反正涂料也不是我买的。

 

拉普兰德回家后骂骂咧咧,说不是生气没给钱,是白清理那么多小广告,德克萨斯去买了啤酒,两个人坐在门外喝酒,半夜的风凉的很,拉普兰德穿着羽绒服,德克萨斯也穿着羽绒服。

 

拉普兰德说,你知道我有性格缺陷吗。

 

德克萨斯说,我看你病得不清。

 

拉普兰德说,其实每个人都有性格缺陷,你也有,牌子小哥也有。

 

德克萨斯说,牌子小哥让你杀了。

 

拉普兰德说,这个村儿欢迎他,他永远和这个村儿融为了一体。

 

德克萨斯说,他说感觉不到位也不是什么死罪。

 

拉普兰德说,感觉不到位不是死罪,喜欢说大话也不是,模棱两可也不是,你这人咋这没有原则。

 

德克萨斯说,我没原则能穿好几年白西装红衬衣。

 

拉普兰德说,你那是性格缺陷。

 

叙拉古夜晚很冷,几天前掉在沙坑里的鸡开始叫了,德克萨斯听着鸡叫,想为什么鸡一开始不叫,现在才叫,然后她在风里闻到一股清爽的味儿,她问拉普兰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西瓜皮的味儿,拉普兰德说,这是空气的味儿,德克萨斯说,空气怎么会有味儿。拉普兰德说,垃圾味儿闻多了,空气也是香的,德克萨斯转过头,空气里又传来鸡叫,德克萨斯问拉普兰德,你想吃鸡吗。

 

拉普兰德爬到沙坑里抓鸡,鸡被困住几天,瑟瑟发抖,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抓到了。拉普兰德爬上来的说,这鸡翅膀怎么黏黏糊糊的,德克萨斯用个塑料袋子装好鸡说,你快去洗洗手。

 

第二天半夜,两人坐在家门口吃鸡,吃垃圾长大的鸡肉味道很嫩很好,德克萨斯嚼着鸡肉,努力忘记驼兽和村口的欢迎你,这些事以前根本无法困扰她,但是她吃掉这只鸡,这些事就像鸡翅膀上的驼兽粪便一样糊满了她的脑腔。

 

什么玩意,拉普兰德说,你在想什么。

 

德克萨斯说,我想,我怕这种味儿变成让我安心的味儿。

 

拉普兰德把鸡骨头丢给小狗,说,你习惯不了。

 

德克萨斯说,你怎么知道我习惯不了,你习惯了吗。

 

拉普兰德说,xx村欢迎你这种大情怀,我们怎么可能适应的了。

 

德克萨斯说,大情怀怎么了,不要看不起大情怀。

 

拉普兰德说,我不配谈大情怀,我有性格缺陷,只能说说小情绪。

 

德克萨斯说,小情绪从哪里来。

 

拉普兰德说,其实村里每个人都挺小情绪的,要不怎么会给我画的小孩胸口画两个乃至,你觉得呢。

 

德克萨斯说,也许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

 

拉普兰德说,狗屁风俗,谁把这个当风俗,可真的很庸俗。

 

德克萨斯说,不庸俗能让你一月一缴房租。

 

拉普兰德说,这就是小情绪的魅力。

 

德克萨斯说,如果他们都是大情怀呢。

 

拉普兰德说,那我们都会被赶走啦。

 

德克萨斯说,谢谢小情绪,让我们有家可归,还能一月一缴房租。

 

德克萨斯把鸡骨头扔给另一个小狗,在冷风里想,她有时需要寻找一种解脱,即便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种解脱是什么,这感觉就像青春期少女思春期大半夜不睡觉,窗外突然下起大雨,少女感到一种多年未曾感到的解脱,突如其来的解脱用一场大雨就可以得到,也许大雨就是随便那么一下​​​​,人就解脱了,看起来很廉价,但又很好使。

 

此时德克萨斯吃了一只鸡,闻到空气的味道,夜晚很甘冽,有星河,拉普兰德在桌上找没喝完的半瓶啤酒,也许也是很廉价的解脱,还有村口大白墙里砌的牌子小哥,拉普兰德故意露出他的两个鼻孔,小哥此时也许还没有死,口里灌满了水泥,他将在村口垃圾味儿的风中慢慢死去,拉普兰德说,这是属于性格缺陷者的浪漫。

 

后来拉普兰德把小哥放出来,小哥支付了工钱,离开了村子,说再也不找当地的艺术家画xx村欢迎你这种大壁画了,爱的不够,没有多次修改的勇气,德克萨斯看着他的背影说,愿你找到真正的热爱。

 

拉普兰德拿着钱,买了啤酒和食物,堆在桌子上说,比起性格缺陷的快乐,她现在宁可要钱,她们半夜坐在家门口的圆木桌子边,穿着羽绒服看星星,闻着偶尔飘过的空气味道,继续不知道怎么生活。

 




 

 

 

 

 

 

 

 

一落东风开

异客这个人很有意思,对在意的几个人(凯尔希、老伊辛、自己的老师、Doctor)极其忠诚,可以说是倾尽所有,同时对除了他们以外的一切漠不关心,甚至包括自己,世界分为两种东西,那四个人和除他们以外的。所以不在意自己的源石病,黑市打拼出的成就说扔就扔,手段冷酷到暴雨和砂子哥震惊,不管自己生死一直背着老师尸体,为了让老师体面下葬,用了几十年复仇,杀光所有仇人,让城镇化为火海(火葬)

极其冷血,对性命逝去毫无惋惜,在我印象里是第一个对四星胜利不满意的干员,还推荐更残酷的方法,赢了觉得敌人死得好,输了发誓让他们饱尝痛楚,还想用诡计推一把砂子哥

长大后看起来性格大变,但我觉得他一直在模仿尊敬的人,小时候...

异客这个人很有意思,对在意的几个人(凯尔希、老伊辛、自己的老师、Doctor)极其忠诚,可以说是倾尽所有,同时对除了他们以外的一切漠不关心,甚至包括自己,世界分为两种东西,那四个人和除他们以外的。所以不在意自己的源石病,黑市打拼出的成就说扔就扔,手段冷酷到暴雨和砂子哥震惊,不管自己生死一直背着老师尸体,为了让老师体面下葬,用了几十年复仇,杀光所有仇人,让城镇化为火海(火葬)

极其冷血,对性命逝去毫无惋惜,在我印象里是第一个对四星胜利不满意的干员,还推荐更残酷的方法,赢了觉得敌人死得好,输了发誓让他们饱尝痛楚,还想用诡计推一把砂子哥

长大后看起来性格大变,但我觉得他一直在模仿尊敬的人,小时候尊敬的人是老师,所以刚出场性格像个研究员,认认真真搞科学。以前形容凯尔希战斗时像在云端俯视,指责她操纵别人命运,结果成年后的所作所为和他印象里的凯尔希一样,诡计多端、俯视一切、摆弄他人命运

实际上内心很纤细的,说自己记住了研究内容后,发现凯尔希微妙变化“你第一次正眼看我,不是把我当一个孩子、一个保护对象,而是把我当做一个科学家”,然后想让她继续这么看自己,开始顺着研究方向大放厥词,被凯尔希看出来在逞强

偶尔展露内心时像个没有安全感的狗勾,凯尔希提到资料就说弄死我不是更方便吗,凯尔希安排接下来去哪就觉得她在控制别人命运,多年以后终于找到她,结果刚见面就问她是不是会丢下自己,逼着她回答。只想听个回复让自己心安,是谎言也没关系。看他说“如果是虚假的住所,在这里对自己毫无意义”,估计是真想和凯尔希一起旅行

和凯尔希相处时特别厌恶她,没想到离别后对她这么依赖,想方设法找她,还有“凯尔希,凯尔希,多漂亮的签名啊”,“我以为您会小心翼翼地把我拴在身边”...这台词很难不让人多想

看档案,真·狗勾,对信任的人表现出的忠诚度高到没有自我,有时比送葬人还不像人,送葬人是属于那种比较轴,做事时把自己搞的像个AI,异客反过来,表面上是个人,会和你开心聊天,但内在是空的,整个人生都在为别人而活,之前做得所有事实际上都是为了老师,老师的事一结束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就来找智慧的凯尔希和Doctor,你们往哪指,哪里就是我接下来的目标。你说他在思考吧,看完档案我觉得他见到凯尔希后彻底躺平了,就等着你下命令他冲过去打人,你说他没在思考吧,他脑子还一直在转,只不过全是用来研究如何更高效率地实现你的目的

夹点私货,剧情里这俩人戳xp点:他和凯尔希之间的情感付出完全不对等,他找凯尔希时付出了大量东西,余生都押在她身上。对凯尔希来说,异客只是个某次行动中出于责任心,顺路关照过的孩子,再次见面时也没表现出情感变化,只寒暄了几句,和普通干员没什么区别【gb+be爱好者狂喜】

宇宙战舰电池号

【AKNS】[能莫]神的九亿九千万个名字

    “我想到街上去唱歌。”

    ——能天使十四岁,在饭桌上面说。她那时候真小,那么小,声音那么脆,说什么都有点撒娇的意思,好像往瓷杯托磕上空杯子——她用勺子叮叮叮敲着碗喊:我要唱摇滚乐。

    她姐姐说好、可以云云,接着补充:我有两张碟可以借给你练。

    我不要那种!能天使站起来,眼睛亮亮地宣布:我要那种,就是那种,一听就是摇滚乐的。我要大喊大叫——我要呐喊,我要探索,我要反叛,我要……嗯……做我自己。...



    “我想到街上去唱歌。”

    ——能天使十四岁,在饭桌上面说。她那时候真小,那么小,声音那么脆,说什么都有点撒娇的意思,好像往瓷杯托磕上空杯子——她用勺子叮叮叮敲着碗喊:我要唱摇滚乐。

    她姐姐说好、可以云云,接着补充:我有两张碟可以借给你练。

    我不要那种!能天使站起来,眼睛亮亮地宣布:我要那种,就是那种,一听就是摇滚乐的。我要大喊大叫——我要呐喊,我要探索,我要反叛,我要……嗯……做我自己。

    莫斯提马来她们家做客,笑眯眯、看不出是不是真的惊讶地问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能天使保持一如既往的明媚,理所应当地回答她: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试试看呀!

    她把两只小手在餐桌上一拍,就这么决定。她姐姐想不到去管她,莫斯提马就更不会去管她。能天使从电视邮购一把电吉他,配有音箱,从哥伦比亚运来,拆开纸盒子,红色涂漆闪闪发亮,能天使抱着它,像抱着第二把枪。

    能天使的姐姐告诉莫斯提马:她花掉半年的时间练琴,只练一首歌。

    莫斯提马去搭档家里送资料,被留下来吃晚饭,缩进沙发里看书。能天使抱着吉他,赤着脚哒哒哒踩过客厅的地板。

   莫斯提马叫住她问 :你打算在哪里唱歌呢?

    能天使说:教堂外面。

    他们会让你去吗?

    会呀,怎么不会?她像狡猾的小动物一样眨眼睛,得意地吐吐舌头:我早就问过教堂的人,只要不出岔子,没人会来管我。摇滚乐很好,主一定喜欢。

    莫斯提马笑笑,低头翻书,说:好的,祂一定喜欢。能天使原本该去准备第二天的升学考试,但现在挂在她脖子上——那时候莫斯提马也年纪尚小,而能天使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对姐姐的同事就这么亲热——书上写:蓝色是自然界一种比较稀有的颜色——多少多少种开花植物中, 只有不到百分之多少多少会产生蓝色花朵;大部分动物的蓝色来自结构色,而非蓝色色素,云云云云。能天使瞥一眼,她没给出很多专注力,思维又异常灵活,看完第一短句就高兴地问:这书为什么这么说呀?人站在地上,抬头一看,不是有一半的世界都是蓝色的吗?



    三天后莫斯提马在花园里浇水:天气开始变热。花园里开着飞燕草和百子莲,能隐约听到能天使的小音箱在三个街区外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音乐声盖过她还没变声的嗓音。

    ——但能天使的演唱会是一定会出岔子的。莫斯提马提着水壶,看几只蜾蠃飞落在湿润的土壤上汲水:因为说到底,教堂里的那些人根本不喜欢摇滚乐。这话她不会和能天使说,但她确实知道。她放下水壶揉揉手腕,歌声果然停了下来,接着是若有若无的喊叫咒骂声,穿透三个街区的时空,到达她的院子里。紧接着能天使出现在街角:她抱着自己的吉他,提着音箱,电线拖在她身后,在地上啪嗒啪嗒响,打出一阵一阵闪光的灰尘。

    莫斯提马和能天使打招呼:你好,演出顺利吗?

    能天使一跃翻过花园的矮篱,把自己摔平在花丛里,花朵被她压得乱七八糟,电吉他砸进泥浆:还行!让我在你家躲一会吧?公证所的人在追我,我好不容易甩掉他们。

    莫斯提马放下水壶,拧开水龙头洗手,随口问她:为什么呢?

    能天使就笑了: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很好。


    三个月后能天使顺利升学,莫斯提马陪着她姐姐给她拍入学纪念照片。能天使坐在椅子上,后面走来走去,都是留着同样柔顺长发,顶着同样光环和翅膀的同学。能天使看了照片,觉得不太满意:我不想和大家留一样的发型。于是莫斯提马走过去,帮她扎头发。

    照片拍好,莫斯提马也留了和能天使的合照一张,照片里的能天使扎了偏马尾,垂在脑袋边上,像长了第三支翅膀。莫斯提马大她若干级,领巾是更黯淡沉稳的颜色,此外,她们都和照片后面走来走去的同学们一样,穿统一发配的沉闷长袍和直筒白裙子,没有什么不同——能天使就这样平安入学,三个月过去,圣诞节到来,雪落在她们拍照的草地上。能天使找到莫斯提马,请她告诉姐姐:我今晚不回家。

    莫斯提马问她: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呢?

    能天使指指天空,她站在雪地里,灰灰的天空下面,手指冻出一种果实过熟般的红色,却好像感觉不到冷。她踮起脚,凑在莫斯提马的耳朵边说,嘴唇上沾着雀跃的冷气:我要找出主真正的名字。

    莫斯提马说:好的……但为什么是我呢?你为什么不自己打个电话告诉她呢?

    能天使就睁大了眼:这有什么为什么?你认识我,也认识我姐姐。你是我的同学——姐姐希望我在学校里交到朋友,你替我去和她说,她一定会高兴的。

    说着她就眯起眼睛笑了,和头发一样红色、有些透明的睫毛挑着冰冷的太阳:但你不能告诉她我是为什么——姐姐肯定不喜欢我圣诞节在机房过夜,你要和她说我住到你家去了。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呀——莫斯提马在心里想,也笑眯眯地问: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怎么找呢?

    能天使又踮起脚来和她说悄悄话——有些稍微嫌近了,但她们都是主的孩子,兄弟姐妹间不该有隔阂。

    我写了一个程序,用来排列字母——你能理解的吧?莫斯提马?从A,B,C……Z,到AA,AB……AZ,然后是BA,BB……AAA,AAB……直到ZZZZZZZZZZZZZZZZ……我们拉特兰的语言中有二十六个字母,一切语言都是主传授,以主的名字为起点,那祂的真名也会蕴含其中。就像种子中长出树,树上又结出种子,只要我穷尽所有的可能,其中就一定会有主真正的名字。

    莫斯提马笑着问她:为什么想要这么做?我是说,你不怕这可能是种亵渎?

    我为什么要怕呢?能天使眨着眼睛,整个人像一块冰那样玲珑透明:如果祂不希望我这么做,肯定会出手阻止——我心中对祂全无不敬,主全知全能,自然比谁都清楚。

    好吧。莫斯提马说:生日快乐。


    第二天早上就是圣诞节。莫斯提马加热昨晚烤的姜饼,配热可可。窗外在下雪,白色圣诞,是好兆头,她奖励自己多放点砂糖,踮起脚取砂糖罐子的时候,她看见远处的雪天下面升起黑色浓烟。

    ——那是学校的方向。

    她将可可连杯子一起丢进水槽,翻身从厨房的窗子跃出屋外。越靠近学校,她就看得越发清晰——昨天是能天使的生日,今天是圣诞节,昨夜与家人共饮,或是与友人狂欢过的人们还在安眠之中,街上很安静。远处飘来不知道哪里播放的节日颂歌——艳丽的火正从她们的古老校舍升起来,空中几乎可以直接看见扭曲的气流,野蜂一样的雪片被这股蓬勃的热风纷纷吹起,在半空盘旋,甚至从地上回到天上。呼啸的风声和腾腾的火声将天地间一切声音都吞没了。没有人,神圣的,救主诞生的日子里,大家都回到了家里,她们拍过照的草地上,昨夜留下的覆雪在飞快地一寸一寸后退消融,露出的地面是灰烬浸润的黑色,好像大地本身正在溶解那样——

    ——很小,仍然是孩子的能天使正从火中静静走出来,火风吹起她红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是和建筑物一起燃烧着,眼睛在火光照耀下显出慑人的金色,脸颊和手腕的肌肤也都在火光和天光中照着,像永不消融的雪——叫人想起主自燃烧的荆棘丛中现身。

    莫斯提马咬着牙齿,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能天使的手是烫的。周围的一切终于有了声响——她听见自己在烟雾中咳嗽,喉咙因为灼热的风而嘶嘶作响:“你还好吗?”

    能天使没有回答。

    逆行的雪中送来欣喜的喃喃声:

    “答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主真正的名字。”

    “什么?”

    “祂和我说话了……在我找到答案的瞬间。但祂还不打算将之公之于众,所以用大火把它收了回去……我告诉祂我将缄默余生,祂祝福我们地上每一个人。”

    “……我们先离开这里。”

    莫斯提马感到手指尖没来由地凉下来,她拉着能天使往家跑。那时候她们还都是学生。城邦护卫队来了,消防局来了,公证所也来了,她拉着能天使躲开了这些所有人。警笛声在天地间撕扯着,旋转怒号着的大雪被一次次吹向天空,又一次次冲向大火,像是盘旋的蜂群一样,最后在火焰中蛰死了。奇妙的是,在一切这些尖利的嘈杂声下面,她们还是能听见某处圣诞歌伴奏中轻轻的铃响。


    在看不见火光的地方,她们终于停了下来。

    莫斯提马又问了一次:“你还好吗?”

    能天使像是从什么圣灵依凭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样,因为奔跑和兴奋而脸颊涨红着,每说一句话,就吐出一大团蓬松的白气:“真是太刺激啦……啊,不是,我是说,我还好啦,虽然学校看起来不太好。”

    莫斯提马看着她:今天早晨发生的的一切都荒诞得不可思议。但她看着能天使亮晶晶的脸,像是被那种侵略性的轻快感染了一样,最后,她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要去我家吗?”

    “当然要去。”

    “……你打算怎么和你姐姐说?”

    “……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我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姐姐,在检讨书上签字。”

    “我吗?”莫斯提马故意笑着这样问,“我可以吗?我只是你的同学哦。”

    “怎么不能呢?你也是我的监护人……准确地说,你是我监护人的同事嘛。”

    能天使恳求地望着她——她的眼睛像猫那样,在不同的光线下显出不同的色泽,此时在安静的大雪中,呈现出跳跃甜蜜的橙红色。她调皮地眨着眼问道:“你不是吗,莫斯提马?当然……我们还是得签我姐姐的名字。”


    失火原因很快找到:机房线路老化,能天使只是倒霉——或者说非常幸运——她全程按照规章操作,也办全了借记手续——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于是能天使炸掉学校,仍然得以正常就学,莫斯提马代签的检讨书因此失去了意义。

    即使如此,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在能天使的检讨书上签字:谁也想不到,此后这样的事竟还能再发生,而更奇迹地,能天使每每都游走在退学边缘。等到莫斯提马毕业那天,学校已经翻修五次——在漫画中是夸张的搞笑桥段,放在戏剧中则像灾难的象征——但事情真的发生以后,人们往往发现它们只是发生——当他们非得去处理这些事情不可的时候,也就鲜有闲暇能细细品味其荒诞之处。能天使普通地声名远播,甚至凭借着她的某些奇妙特质,被越来越多的人喜爱。

    第六次爆炸与火灾发生在莫斯提马的毕业礼上,授课提前停止,拍毕业照用的合影站架在火中噼啪作响。

    能天使和莫斯提马沿着河流往各自的家走,六月野莓完熟,太阳像能天使的眼睛一样明亮。学校在她们背后又一次熊熊燃烧,升起高高的烟柱。

    “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老样子。”能天使走在莫斯提马前面,摇摇晃晃踩着河岸上的石子,每一块卵石都被太阳照得发亮,“咱们先把事情瞒下去,等到处理结果出来,再告诉我姐姐。”

    “你真的觉得她不知道吗……毕竟这么多次了。”

    “也许她每次都知道,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能天使回头来笑,“但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不告诉她——这样她就知道该让我自己解决,也知道应该尽量不要担心。”

    她确实很放心你。莫斯提马在心里想,但她没有说,只是微笑。能天使来拉住她的手。能天使十五岁了,仍是个娇小的女孩,也许她会一直这样下去,夏天她的手偏凉,不容易出汗,这对她做狙击手有好处——现在每一个认识能天使的人都知道,她是使用铳械的天才,每一根头发丝都如此。

    “所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啦,莫斯提马。”

    能天使把五个手指和莫斯提马的交握在一起,亲热地摇晃着,拉着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和路边看到的小狗打招呼,向河里扔石子,直到停在河边一个废弃的谷仓里,预备在里面磨蹭到正常放学时间,好“骗过”她的姐姐。

    她们肩并肩坐下,能天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数独来填。莫斯提马在犯困,她用毕业前这一年实习,即将转正和能天使的姐姐搭档,很忙。好在今天过去,她就可以从学校毕业,不再给能天使兼职同学,而是全职做她姐姐的同事——但还是可以帮她签检讨,或许还可以帮她赔钱。

    太阳从木板之间缝隙里透进来,一些蒲公英的绒毛在靠近地面的地方轻轻漂浮着,描着细细的金光。莫斯提马抱着自己的书包点头——能天使坐在她边上,往纸上写:“1”,“1”,“3”,“9”,“4”……“

    你很困吗?睡一会吧,莫斯提马。看我把这个……

    她的声音很清亮。莫斯提马迷迷糊糊地想。她看见能天使脸上非常非常纤细的绒毛,被太阳照着……也许是桃子味。


    莫斯提马醒来的时候下了暴雨——不如说她是被雷声惊醒的。屋顶漏雨,水在木地板上蔓延。她闭上眼之前看到的还是阳光明媚的初夏正午,因此感到一种混沌的割裂。

    她缓缓地想着:是夏天午后的暴雨——学校的大火就算难以扑灭,这下也会被浇熄吧。

    “你醒了?”能天使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我正想叫你——莫斯提马,你再不醒就要泡在水里啦。”

    她背后无数雪白的闪电在天空中互相绞杀着,茂密的大雨从天上生长出来,疯狂地戳进地里,天是黑的,小河沸腾着暴涨——简直让人觉得灭世的大洪水即将再临。能天使轻快地对着她一页页翻开数独本:每一个空格都填着“1”“2”“3”“4”……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她细细的,年轻的手指下排布开来,像纸上落下一场黑色的大雪。

    能天使在雷电轰鸣中快乐地宣布:你看,莫斯提马,所有的谜题,我全都解开了。


    ——然后莫斯提马就毕业,她为拉特兰工作,去过卡兹戴尔。后来也去过维多利亚,哥伦比亚,萨尔贡,米洛斯,卡西米尔,雷姆必拓……她偶尔在荒野中迷路;回到城市时往往需要一天来重新适应精加工,口味丰富的食品;有时在任务中被打得半死——这是好事,信使活着就是胜利,还可以得到半月休假。

    现在也是如此。莫斯提马在莱塔尼亚的旅店里过圣诞节,放假。她在旅馆酒店里呷柠檬水,肩膀上有个箭伤没有好透,不能喝酒,慢慢吃一个巧克力樱桃蛋糕。旅店里人不多,莱塔尼亚人不像拉特兰人那样信教,但也要迎接新的一年。酒店里只有一群青年学生,聚在一桌嘻嘻哈哈地打牌,喝五颜六色的软饮料。

    莫斯提马掏出手机来看消息,从工作账号切到私人账号。能天使的气泡从屏幕上顺滑地冒出来,很新,是三十分钟前的。

    不用回答,我知道你在看!但明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你愿不愿意来看我?

    莫斯提马回复她:你二十岁?

    能天使立刻回复了,好像她们一直在聊天那样:嗯嗯,考考你,我是二十岁吗?    

    能天使不是二十岁,莫斯提马知道,但她没有回复。而明天是能天使的生日,这是真的。莫斯提马坐城际列车,她买票太急,只买到硬卧铺——安魂夜之前她们四年零三个月没有见面,明天是平安夜,能天使的生日,仅仅过去两个月而已,二十五分之一——莫斯提马清楚:一旦冰川开始崩解,一切都将无可挽回。但她还是来了。

    ——莫斯提马还是去了龙门。她从列车上下来,转乘地铁,行李箱转轮在地上轱辘轱辘,磕到陌生人的脚,莫斯提马笑着向人的背影说抱歉。昨夜下铺的旅客一夜正好呼吸五千七百次整。能天使在站台外面等她,红色的头发混在人群中,好像窗台上放着一只苹果。

    能天使对她说:“你要去我家吗?”

    莫斯提马就说:“好呀……生日快乐。”

    天上开始下起潮湿的雪,莫斯提马拉着箱子,于是能天使给她撑伞——她比莫斯提马矮上一大截,但却不显得吃力,反而很轻快的样子——她总是这个样子。

    她们在街上,都是微笑着在走,好像要回去的地方真是她们共同的家一样——能天使带着她穿过两条街和一个公园,她喜欢和朋友们一起住在宿舍,但也有自己的房子——房子不是能天使自己买的,她并不是会在龙门卖房的性格,即使一定需要,也只会租。

    她们推着箱子进电梯,能天使记不住自己家的楼层。好在莫斯提马知道——她知道很多事,虽然总是不说。墙壁是灰白色,软装简约,但很艺术,很贵——这也不是能天使的风格。屋子看上去新打扫过。半开放厨房,水槽里有打过蛋白霜的碗,能天使去烤箱里拿戚风蛋糕,冰箱里应该有昨天新准备的食材。莫斯提马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觉得自己像是摆错了地方的摆件,于是做出微笑地观察着的样子——但其实进门那一瞬间,已经将房子看得没什么可看。

    “不介意的话,给我讲点故事吧,莫斯提马?”

    能天使将蛋糕倒扣冷却,在这方面,她是比较标准的拉特兰人,很会把控火候,蛋糕鲜少回缩,轻而松软得像云朵。

    “嗯……”莫斯提马坐在沙发上笑,“我在维多利亚遇到了一只企鹅。”

    能天使问她:“是我们的老板?”

    “不是,就是企鹅。养在大玻璃箱子里,游泳给小朋友们看。黑白色,会吃鱼,站着走——”莫斯提马伸手比比划划,她放松地躺下来,她困了,伤口没有好全,下铺的旅客一晚上轻轻呼吸了五千七百次。

    “太过分啦!我当然知道企鹅站着走,横着游泳,会吃鱼。”能天使端着切好的蛋糕走过来,把盘子有点赌气地磕在茶几上,“说点我不知道的。”

    “我在卡兹戴尔。”

    “嗯嗯,你在卡兹戴尔。”能天使泡红茶,滤掉茶叶,往里面加生奶油,手一抖,挤在她自己手指尖上,“等一下——你说你在——”

    “见到一只绵羊。”

    “好的,见到一只绵羊。”能天使有些刻意地转过身去,把手指上的奶油舔掉。

    “绵羊……我的队长叛变,挟持你姐姐做人质的时候,它被系在一边的树上吃草——如果我那时候没被它吸引到注意力,大概就会记得不要用枪,现在也就不会长出角啦。”莫斯提马很困了,像是梦游一样,微笑着,眨着眼睛低低地说,“你相信了吗?”

    能天使转过来看着她——她的眼睛能像猫那样,在不同的光线下显出不同的色泽,从浆果初熟的金黄色到完熟的赤红色,只是现在掩盖在茶饮升起的热气后面,看不太清楚。

    “战场上怎么会有绵羊啊?”能天使说,“……而且我姐姐要是在卡兹戴尔受的伤,被你带回拉特兰的时候应该早就——总之驳回,换一个。”

    莫斯提马阖着眼睛,把自己卷到沙发上,慢慢地说:“可以的哦……炸掉学校十七次的学生都可以毕业,战场上也可以有绵羊的……”

    茶杯也被重重磕在了茶几上。龙门在下潮湿的雪,屋里没有开灯。

    “你要睡了吗?我只整理出了一张床。”

    “我在这里就好。”

    “也行……反正我永远对付不了你。”能天使抱着手臂,从高处笑着看着她,“我去给你拿个被子。”

    她转过身去的时候,莫斯提马又说话了:“其实是在拉特兰的时候。”

    “嗯嗯,好的——是在拉特兰的时候,然后呢?”卧室里传来开关柜子的声音。

    “在我们工作的地方……其实我才是卡兹戴尔的间谍,你姐姐从我们的队长手里保护了我。”

    “真感人。”能天使抱着一大团被子走过来,被套和被芯是棉花的两种形态,压在莫斯提马身上,抖动着展开。动作压到伤口了,很疼,但没办法,能天使不知道这个。

    “哎呀,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

    “还是算了吧?我看你已经困得连故事都不会编了,莫斯提马。”

    “那好吧,我再换一个。”莫斯提马看着天花板说,她的眼睛是酸涩的青浆果的颜色——天花板上有一盏吊灯,灯罩像两枚相掩的贝壳。

    “你姐姐的事,和所谓卡兹戴尔的事,严格来说其实不是同一件。”

    “这样呀。但它们之间总有关联,对吧?”

    “嗯。所以要从卡兹戴尔开始……在卡兹戴尔发生的事是……”

    “是什么?”能天使凑得越来越近了——她的手指上有奶油香味,姿态像好奇的小动物。莫斯提马乖乖被她卷进没有花纹的灰色棉被卷里,这里是龙门的冬天,布料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都是冷的。

    “苹果。”

    “苹果?”

    “……苹果跳崖自杀了。”

    没去看能天使的反应,莫斯提马微笑着将被子拉高了一点,闭上了眼。


    莫斯提马醒来的时候,听见能天使切蔬菜的声音。狙击手余光瞟见她醒来,在厨房里对她喊话:“你醒啦?我正打算叫你——你快要赶不上晚饭了。”

    “你在做饭吗?真厉害……我记得你小时候不会做饭。”莫斯提马慢慢爬起来,茶几上的戚风蛋糕早就冷了,茶杯被送进了水槽,桌上用玻璃杯盛着凉水。茶匙末端有浮雕的苹果图案。

    “确实,我小的时候还不会说话,莫斯提马——在我九个月大之前。”

    锅里的水开了,显得能天使的声音有些像是压低。外面还在下雪,天已经完全暗了。因为莫斯提马在睡觉的缘故,客厅里没开灯,她再一次抬起头,看着两片错落相掩着的贝壳,灯泡夹在中间,像一枚珍珠。

    “莫斯提马。”

    “嗯?”

    “下次你回拉特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姐姐,我在龙门工作很快乐,交了很多朋友。”

    “理论上我不能去找她。”

    “得了吧。”能天使关掉沸着的炉子——不知道她到底在煮什么——她在衣服上有些随便地擦了擦手,靠在厨房门边看着莫斯提马:“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肯定还在见她。”

    “哎呀……其实你不拜托我,我也会说的哦,因为你在龙门工作确实很快乐,也真的有很多很好的朋友嘛。”莫斯提马对她笑一下,富有技巧地眨着眼睛,“但是说这些恐怕不够吧?她知道你在调查这些事情,她很担心你……这也不要紧吗?”

    能天使就笑了:“她没有那么担心我——你知道吗?小时候姐姐让我看着你,她说你总有一天会闯大祸的。”

    “是我?不应该是你吗?”

    “就是你呀。”能天使玩着自己的手指,“姐姐不喜欢我问这些事,所以我不问她。但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才和你说过吧,莫斯提马——我又不可能放着你们的事情不管——姐姐就是清楚这一点,才不来阻止我的。她不会逼迫我做任何事情,所以我也不会逼迫她。”

    莫斯提马很高兴地眯起眼笑了,指指自己:“诶,所以你就逼迫我吗?”

    “我也不会逼迫你。”能天使同样快乐,“我也明白的,谁要是主动和我说了那些事,肯定会惹上大麻烦吧?”

    她走了过来。房间里很黑,被她们两个的翅膀和光环微微地照亮着,在这些蓝色和金色的微光下面,能天使的眼睛是慑人的金色,透明得像两片削下来的玻璃。

    “你不用告诉我答案。”她在莫斯提马躺着的沙发边坐下来,背后的翅膀亮得刺人,“我们由主授予了有限的权能,说不出未曾听过的语言,想象不出从未见过的颜色,也无法不以见识过的东西为模板,去描绘出真正从未体验的事物,你的故事一定是从你曾经听过,经历过的事里生长出来的。我会把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记下来,答案就藏在里面,莫斯提马,地上的一切都由祂安排,不会有什么真相比祂的真名更晦涩——我会自己解开谜题。”

    能天使就这样轻快地说着,微笑着给她看一个笔记本,莫斯提马从翻开的那一页上瞥到密密的小字:

    苹果,企鹅,跳崖……

    苹果,企鹅,卡兹戴尔……

    绵羊……

    “——老规矩,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事啦,莫斯提马。”

    能天使的手和她靠近伤处的那条手臂贴在一起,细细的手指,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敲击着:点,杠,点,点,空,点,空,杠,空,点点点……

    “……抱歉,你家里有空调吗?”莫斯提马抬起头,她刚长出嫩肉的伤口原本就有些发紧,此刻开始痛了,“我觉得有点冷。”

    “你很冷吗?”

    能天使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往前稍稍移动了一点,五个手指滑进了莫斯提马要稍微长一些的手指间——能天使的手是与身高相配的,娇小漂亮的手。她见过能天使用双枪——她在想着,这样的手,当时是怎么不在另一只手的帮助下够到保险的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能天使在离她那么近、那么近的地方咯咯笑起来,像一捧砂糖沙啦沙啦往下落,“我不用手指做那些事——我用源石技艺。”


    第二天早上,能天使醒来的时候,莫斯提马在看一档关于极地的纪录片。

    能天使光着脚从卧室里走出去,穿过客厅,从冰箱里倒出麦茶。当天是圣诞节,天是冷的,房间也是冷的,能天使从毛茸茸的睡袍里面伸出两支冰凉的白色脚腕,在深色的木地板上走,喝冰饮料。电视上,一只又一只黑白色的企鹅排着队,从淡蓝色的冰崖上扑通扑通跳下去,摔进深蓝色的水里。在光线流动的水面下,几千只滑溜溜的企鹅彼此摩挲着,牵出一串一串雪亮的碎气泡,像一支支梭子。

    窗外又在下湿漉漉的雪,屋里是暗的,电视上蓝色的南极照在莫斯提马蓝色的头发上,好像马上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能天使靠在沙发后面问她:

    你也会去这里吗?

    不,我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的。你到月球上去的时候,要记得想起我。

    莫斯提马没有回头看,但她知道能天使在眨眼睛——她听懂了,但她还是说:“我没法去那么远的地方。”


    ——莫斯提马去拉特兰,去卡兹戴尔,也去伊比利亚,替不能说的这个人和不能说的那个人送信,偶尔在路上被人打得半死——但她真不去南极,也不去月亮上面。

    她在伊比利亚看教堂的纳骨堂。这里太接近海,当地人已经不会再靠近了。海风从石料的缝隙间吹进来,在干枯灰白的颅骨中结出绿色的盐。莫斯提马和每一个空空的眼窝对视,它们都对她说:

    “你到月亮上去的时候要想起我。”

    她突然高兴起来,拿法杖变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火是活的,会动,从金黄到赤红色,变幻着果实从半熟到完熟的色泽。她拿火去烧那些结出诡异结晶的骨头,教堂是石料和骨骼做的,却像一张纸那样飞快地燃烧起来。每一颗颅骨中都开出了火,比太阳更为明亮。

    在煌煌的火光中,她闭上了眼,又伸手捂住耳朵。她全神贯注地感觉着:火,火和火。有谁揪住她的后衣领把她拖了出来。她被迫睁开眼睛,看见教堂的穹顶被天空吞噬。

    你疯了!这里是伊比利亚,要是被人看见——你想再被送进审判局吗——

    她没有听——她正看见熊熊火光中无数灰烬被吹向天空,像逆行的黑色大雪。漂浮漂浮。漂浮在空中,漂浮在她被热风燎到而满溢泪水的眼睛里,它们在组合,变形,发出苦涩的刺痛,模糊成几千行密密印刷的铅字。天空成为展开倒扣在她头顶的一本巨大的、逐渐上升的答案之书。

    ——她真的在想能天使。

    ——能天使有着那种甚至略显残酷的轻快,流着勇于尝试的好奇血液,只要有门在她眼前,就一定会伸出手去打开——莫斯提马曾因此感到一种责任:她应该、确实也更适合去保管住锁与钥匙,但她同时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种令人困惑、恐惧、不安的东西:像逐渐老化的线路,像讨厌摇滚乐的邻居,像莫斯提马对能天使那种叫人难以确认又捉摸不透的关爱,又像能天使在战场上喊出的那些快乐的词语——像一枚橘子色,明亮又暧昧,执着得莫名其妙的眼睛。

    ——那是一种预感,一颗前方道路上可以看到的石头,一颗带来违和感的卡壳的齿轮:她隐隐感到总有一天她会放纵,乃至捏着能天使的手解开谜题,她会把答案掷进、塞进能天使的怀里。她们总有一天会炸掉房子,会点起烛天大火。火中将升起蓬勃的热风,把一场大雪送回天空——纷纷扬扬落回到每一片云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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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S】[塔+霜+W]挽歌突围

我懂了 我摸了 我爽了 

给大家表演一个矫揉造作笑点崎岖的10代复古风味鹰语神必ooc雷文 ,最主要的搞笑角色是科西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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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这样对我说。

    它是古老、美丽而可怖的动物。通身鳞片平滑、优美地嵌合,构成难以名状的精巧几何图。每一次鳞片光华的流动,都像是土地的脉搏;而黑色鳞片下每一次肌肉的收缩,则都发出岩石的心跳。它...

我懂了 我摸了 我爽了 

给大家表演一个矫揉造作笑点崎岖的10代复古风味鹰语神必ooc雷文 ,最主要的搞笑角色是科西切。

cp要问的话就是塔霜W以左右不变顺序排列组合




T

    你还有一件没有完成的事情。

    ——它这样对我说。

    它是古老、美丽而可怖的动物。通身鳞片平滑、优美地嵌合,构成难以名状的精巧几何图。每一次鳞片光华的流动,都像是土地的脉搏;而黑色鳞片下每一次肌肉的收缩,则都发出岩石的心跳。它用绵延不绝般的细长身躯,缠绕着我的剑、我的脖颈、我的手腕。它的声音在我耳边嘶嘶鸣响,昼夜不息,如同川流:

    当守住的城,你已经守住了;当铲除的人,你都已经铲除了;当开启的,都已经开启;当前进的,正在昂首前进。现在你只有一件还没有完成的事——我们的事业是光荣的事业,你脚下的土地,是庄严的土地,你即将完成的一切,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民的——因此你现在要上到制动室去,那里有你计划的最后一丝隐患,最后的一点点瑕疵:你要将它亲手烧毁。

    我在它的驱动下行走,迎着呼啸的风——高处的风从墙上的大洞吹进来,在控制塔的空间中回旋,迎面打到我脸上,几乎像是在推阻着我……谁把这块玻璃炸开一个洞?……我在做什么?我将要做什么?

    你在爱人——你在爱乌萨斯地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需要去相信和崇拜,我们就诱骗他们;他们需要被指引出生活的方向,我们就奴役他们;他们需要胜利与荣耀,我们就为他们发起战争……尽管这片土地上的人,如今你也看见了——就像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样——你亲眼看过了:他们爱好施暴,四处残杀,自虐、惶恐又自私……但我依旧爱他们,就像你爱他们一样;我爱这些所有人,就像爱你一样。

    你曾经因为这份爱。走了很多弯路,也吃过很多苦,我很心痛,我的女儿——你太高尚了,也太年轻了。你将自己所认为最好的东西,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给了他们。但他们是承受不住你的高尚的——你已经用自己的血与泪实践过了——你去爱人,不应该给出自己以为好的,而应该给出他人所需要的。现在让我们去为他们取得他们最为喜爱的东西,他们赖以立命的东西……

    我们来带来战争。

    我听着它的吐息和嘶鸣,它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炭灰中挖出来的,像是毒液里捞出来的,让我觉得闷热又恶心,但我依旧听着……因为我已经没有再开口反驳的资格了。我的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地踩中了它画下的线路,我完完全全按照它的预期行动了。无论我的心如何怒吼,我已经拿不出任何可用以反抗它的根据——或许我已经确实相信了它……或许它就是我呢?也许它是我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的失败,因为我不能承受自己的悲哀和愤怒,因为我不敢面对自己的疯狂,我不愿承担自己已经犯下的罪恶,而创造出来的呢?

    ——如果思考这些让你痛苦,那就不要再想了,我的女儿,我们无须区分彼此。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你已经来到我们的神圣领域当中,与我共同分享同一份漫长生命与随之而来的崇高使命……

    它的声音突然衰落消失了。有什么洁白又轻盈的东西悄悄落了下来,那是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在它恶毒的双眼之间,那条蛇——巨大,古老的黑蛇,从我身上剥落下来,它在地上翻滚着,竟然如同雪落入火中一样融化了。我那好像畏惧蒸汽灼伤般紧塞的喉管,在这凛冽的雪风中突然通畅了,我的声带久违地颤动起来,光明如同白鸟一样从我的胸腔中升起——虽然这是微弱的,晚来的,已经什么也无法改变的光明。

    不……我依旧不认同你,我并不是你,我不会这么做,哪怕这已经改变不了什么,哪怕只能做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反抗,我要留下这把钥匙。

    ——在阴影中爬出的巨蛇重新将我吞没之前,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的眼睛看到了明亮的雪——从那个不知道谁炸开的大洞里,一千片雪正向我飞来……

    现在是几月?切尔诺伯格下雪了。


W   

    如果有人问起我在干什么,那我就说:在整合运动计划攻占切尔诺伯格的伟大运动前夕,正当组织上下都在休整备战的时刻,我,一个外包工人,依旧无微不至地关注着她们伟大领袖的精神状态——简单来说,我怀疑塔露拉疯了。

    塔露拉计划趁着天灾打下切尔诺伯格,倒不是说没有希望成功……但她为什么这么做?在那之后她又打算怎么办?如果她是想借此建设全是感染者的幸福国度,那我觉得她还不如试着光复卡兹戴尔——反正结果也差不多。

    “取得属于感染者自己的城市”,听上去很美妙,她要怎么维持这一切呢?就算她是市政方面的天才,她又有什么自信,倨傲的乌萨斯会放任这个事实上根本没有能力与军队抗衡的感染者组织夺走、并掌握他们的任何一座城市?难道她的理想和道路,就是费尽心力,光荣地向整个残暴帝国挑衅,主动招来乌萨斯正规集团军的猛烈打击?

    要我说,大部分的整合运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干什么,无非是出于对领袖的信任和某种感性的冲动,总之是受煽动稀里糊涂地响应了那家伙的号召——无论能否得到可供安居的城市,对于这些感染者来说,这次行动都会是对乌萨斯帝国一次慷慨激昂的复仇,不错,很不错。但“塔露拉”能从中获得什么?

    ——这个精明的阴谋家想要借此获得什么呢?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是直接去请教塔露拉——如果我不要命了的话。因此我要从别的角度来解开这个谜题。鉴于我是个半路加入的精神病魔族炸弹狂,我有理由相信,整合运动的其他干部们会更得我们“领袖”的信赖——对这个问题,也会有更清晰的头绪。排除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小鬼和极个别我不太愿意冒犯的人,现在,我潜入了雪怪的公主,冻原的噩梦,还有什么来着?总之,也就是“霜星”的营帐。

    我和这只小兔子当然不熟,对她也没有额外的兴趣,因此,我不对她房间的陈设做更多评价。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这屋子里几乎什么也没有。我的目标是储存终端,笔记本电脑——考虑到整合运动的经济状况,更有可能是本子,文件,书信之类的。

    我在她的桌子前面坐下来,从桌面的书堆里挑选出一位幸运观众。看上去像是一本日记,并不是说我有偷看谁谁日记的爱好——会选中它完全是因为这样的本子我也有一个,巧的是,今天我正把它带在身上。

    这还是我在巴别塔那时候的东西。虽然我始终随身携带,但其实上面只抄了一首诗:这首诗是我在赫德雷的“藏书”里随手翻出来的。其中将特雷西斯比喻为一只秃毛凶鸟的部分我尤其、非常喜爱。当然,理智上我很清楚,特雷西斯大概也只有那张脸是无可指摘的——况且他还和特蕾西娅长得十分相似。但很快我的情感就压倒了理智,我将这首诗完整地摘抄下来,至今依旧觉得——“一旦你落在我的手中,你这丑恶的凶鸟,我就揪去你的羽毛,还切断你的利爪。”——这是我读过最优美的文字。

    我将两个册子摆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它们确实是完全相同。噔噔!完美的巧合,可惜我没有时间作更多的感叹。我打开了霜星的日记——万分遗憾,我并不会因此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尤其是我在其中第一眼就找到了自己还算想要的东西。

    “‘皇帝的利刃’造访了我们的队伍……最初听说她的来历的时候,父亲想要杀了她……而现在父亲信任她,也把她当做亲人。塔露拉没有要求我的信任——她问我要了颗糖——但我早就选择过了。那时候我根本不清楚科西切是什么,但我选择了信任她。她有她的理论,但我只懂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手去触摸,然后用自己的良心去判断——我想要的,归根结底也只是回到我的故乡,和我的家人们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可塔露拉不一样,她站得更高,懂得更多,看的地方也更远……她想要的东西也更多,背负的也越沉重。

    “并不是我不相信她。我不相信出身,也不相信命运,即使她是从那样的环境里长出来的,即使长期受到败坏的教育,也可以再被什么事改变——我只相信此时此刻自己看到的塔露拉,而今天的她值得我们追随和信任。我不觉得现在的她是能被假扮出来的——如果她在雪原上做的这一切真的是一场表演,那面对这样的阴谋家,我也只能甘拜下风。而如果日后她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也是日后她遇到的那些事,她遇到的我们这些人改变了她——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错误。但是……最近我们开始越来越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并不是说她不真诚,她对于战友们……不,确实,我不敢再说她像一开始那样真诚了。她依旧看重每个人的性命,依旧急于流血和牺牲,但我一开始遇见的她是像云雀一样轻快,鹿一样蓬勃的年轻人。而现在她遭遇的惨痛好像失去了出口,开始堆积起来,我甚至感觉她背负的东西开始逼近极限了……她的根基开始动摇了吗?她在夜里独自默默思考得更多,话也更少了。但我去问她的时候,她只说是因为事务繁重——如果她需要独自思考和消化的空间,那我会尊重她;如果她有现在不想说出来的事,我愿意信任她,我相信那绝不是什么阴谋;如果她不想要这方面的帮助,我就为她,为我们所有人更努力地战斗下去。

    “——总之无论未来变成什么样,我都绝不会后悔曾经做出的选择……但我依然希望我们曾经亲手栽种的这些种子,都能结出善果。”

        我看着这些文字,简直倒吸了一口气:好轴的人!塔露拉曾是什么科西切公爵的继承人,这件事我倒是早就知道了,我不知道的是,霜星竟然是这样……呃,顽固,骄傲,而且居然有点天真的家伙,心思倒是意外地细腻——倒也不是贬义……算了,她还挺像爱国者的。不过,说到背负的东西——哎呀哎呀,现在可不是捧高踩低的时候。“皇帝的利刃”,“造访”——考虑到皇帝内卫大概不会亲自出马去剿灭当时尚未成规模的整合运动,难道他们真的是来“造访”塔露拉吗?

    算了,她们这群家伙说话都弯弯绕绕,要是我认真钻研这些字眼的含义,我就是傻瓜。

    “塔露拉确实改变了——这改变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很多。她和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几乎不会怀疑,那份相信曾经可以说是她的根基,她那种异于常人的坚定的信仰,一直以来就是我们绝不会倒下的旗帜。现在她的转变就像她的信仰一样鲜明——如果让我来体会,那她就是直接跳过了怀疑的阶段,开始同样坚定地相信截然相反的东西。是我没有发觉——她可以那样异于常人地坚定地肯定,自然可以同样坚定地否定。”

    ——就像二极管,我在心里评价。

    “但我还是没有后悔——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最初的时候,我依然会信任她,因为那时候的她就是值得信任的……而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去打破那份……那份悲伤。但现在我必须去和她再谈一谈,为了防止她将自己和我们一起毁掉,我不能再尊重她的悲痛和她选择的那份孤独了——”

    正在我为她们的深情厚谊几乎感动落泪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踏雪前进的声音。要死,明明已经做好了情报工作——她不是刚刚才去找塔露拉商量作战了吗?我的运气也太差了!

    我立刻把霜星的本子丢回桌上,把自己的揣回藏着炸药的兜里。像前面说的那样,这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迫于无奈,我钻到了霜星的床板底下。我对于匿形还算有些心得——当然啦,和真正的萨卡兹匿形大师比起来,水平也就那样,成功率大概是百分之六十。总之现在我只能祈祷霜星是回来拿点东西就走。

    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突然转向了书桌的方向。也没办法,时间匆忙,我随手把日记本塞了回去,肯定被她看出了端倪。你看不见我——我盯着她的高跟靴子,恶狠狠地在心里默念,看不见。她把那个本子拿起来了。她打开了。

    “Ros……en?(玫瑰)”

    ……她将信将疑地念出了一个卡兹戴尔语单词!我感到背后一冷。我一边骂自己一边从包里掏出我的本子——不能这么说,毕竟我拿错了,那是霜星的本子。随手翻开一页就能看到她对塔露拉的深情告白,比如这一句:“必要时我会杀了她……现在是父亲不愿动手,那就由我来。”

    ……好像不是深情告白。算了,都无所谓。

    “……und Myrten(香桃木)……Sch……Schönheit und Lust(美与欢乐), Und Z……Zu……”

    ——Zuckererbsen,甜豌豆。“苹果花和香桃木将于此繁生,甜豌豆亦能萌蘖”。她好像不太会念,反正这也不重要了。随着她发出第一个音节,整个房间的地上墙上家具表面就瞬间咔嚓嚓地结出一层厚冰,很恐怖的源石技艺。我跑不掉了,她已经发现我了,我被困住了,啊!我完蛋了——这是开玩笑的,恰恰相反,就凭我刚刚了解到的——她那高直过头的性格,还有她和塔露拉的那些纠葛,我有自信能毫发无损地离开。

    “出来。”

    声音听上去倒是不错,的确算得上有领袖风范。我正奋力将自己从地上揭下来:我是很想出去——如果你没有把我半边冻上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和你谈一谈,卡兹戴尔的W。”  


F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声,W终于从我的床底下爬了出来。曾经在雪原上的时候,我的屋子里也来过这样的不速之客——当时是隆冬,大雪几乎埋住了房顶,有一只红狐狸踩着雪,从烟囱钻进了我们的屋子,偷吃完烘在炉子上的炖菜之后,它蜷在还热乎乎的炉膛里睡着了。

    等到我回家以后——那时候我还不到十五岁——看到满地的炉灰和打翻的锅子,立刻本能地发动了源石技艺,狐狸从壁炉里弹了出来——它被冰扯掉了一大块毛,在房间里飞窜寻找出路,最后恐惧又气急败坏地来咬我的腿。W把头唰地从床底下探出来的一瞬间,我以为她会像那只红色毛绒小野兽一样来攻击我,但她站起来之后,只是施施然地拍了拍衣服,语气轻松地对我说:“可惜,我还蛮喜欢这套的,有点扯坏了。”

    确实,她总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而且尽心维持它干净漂亮。但我还没放松到和非法入室分子说抱歉的程度。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W反而回过来问我,她眯着眼睛,尾巴在身后轻佻地甩动,“你不是去找塔露拉了吗?让我猜猜……谈得不愉快?”

    有人和我说过萨卡兹人狡诈而冷酷——我并不相信这类种族论,何况我的父亲就是萨卡兹,但眼前这个人,看上去简直是传闻中那种聪明又疯狂的危险分子的模板。

    我确实去找了塔露拉——具体地说,我向她就切尔诺伯格行动提出了一系列质疑。

    塔露拉回答了我每一个问题:新贵族治下的切尔诺伯格在政治上相当孤立;天灾能阻止军队的及时增援;切尔诺伯格作为能源型城市,能够支持后续的独立活动……而事实上,我对大型移动城市并不了解,我也不在乎她的计划是否可行。我担忧的是:如果她有阴谋,那么她的阴谋已经来到了即将成熟的关键阶段。她对我展现出来的耐心,期待和“真诚”。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曾经非常珍惜她给出来的这些东西——整合运动的每一个人,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安抚,承诺,鼓舞,煽动——她正以这样的手段,将我们聚集起来,整合成一只急于前进和破坏的焦躁怪兽。

    她这么做,仍然是为了将我们带向曾经畅想过的明朗未来吗?——我已经不敢相信了。

    好像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样,W偷偷一步步地靠近了我:“表情不要这么严肃嘛。如果我把你写过的这些话,告诉外面那些塔露拉的狂信徒,你觉得会怎么样?”

    “我觉得他们比起你,会更相信我。”

    出乎我的意料。她笑了起来,很是随意地将册子塞进我手里:“我想也是。下次写日记的时候,记得收好。‘公主’。”

    “你——”

    我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就夸张地摊开了手。她思维活络,像一只皮毛太光滑,让人抓不牢的小动物:“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拿走。你自己也很清楚,你既不决定行动的走向,也不参与队伍的建设,我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呢?我只是对我们的领袖这个人感兴趣——无论是谁,一旦进入了阴谋家的视野,就会被当成棋子。我也得提前预防一下,为自己的安危考虑。”

    “你在怀疑塔露拉?”—— 加入队伍仅仅数月的雇佣兵已经发现了端倪,而我们的战士们却多数毫无察觉。

    “对,是啊,是我前面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那我可以告诉你更多……关于塔露拉的事。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

    我突然决定了,我要带她去那个地方——好像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一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有什么问题。那天塔露拉的举动是反常的,在那前后的变化也绝对是异样的——如果说一切都是精美的阴谋,那这绝对是一个显眼的瑕疵,但在之前过于漫长和紧张的的斗争中,我们将其忽视了。在那个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自己想要再去确认一次。

    我抓住了W的手臂。之前还蹦蹦跳跳、疯疯癫癫的她看起来却相当惊讶,简直快要跳起来问我“你在干什么”——也许她比我想象的要有常识一些。但我没有时间了,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还想要回到那里,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找了件斗篷把W兜头罩起来,推着她出了门。她说:“啊?”

    一直到我领着她,混进采办车辆,来到了我们上一个经过的小镇。甚至在这里找到了能够帮忙伪造身份的线人,她才想起来要问我们将要去到哪里——我向她做了简单的解释。


    “取个名字。”

    “什么?”

    我向她展示没有照片和姓名的证件白板:“给自己想个名字。”

    她好像突然焦躁起来——就好像从不听课的学生,在喜欢的老师课上偶然决定好好解一道题,却在做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被同桌推上讲台那样。虽然我没上过学,不知道这么比喻是否准确。

    她看上去应该不是很擅长取代号,不自然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乌萨斯人最常取什么名字?”

    “我想想……安娜·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夫斯卡娅,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想用乌萨斯语取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件事好像非常在意。


W

    我在卡兹戴尔打工的时候,曾经听过同事吹水:哥伦比亚爱出吵闹的白痴,维多利亚人虚伪又傲慢,莱塔尼亚人散漫而且迂腐,乌萨斯人恐怖、阴郁、疯狂而又矛盾——是个异常拧巴的民族。我当时嗤之以鼻,想:再怎么说,怎么会有比我们萨卡兹人还有毛病的群体呢?

    现在我后悔了。我的那位大概已经变成碎片的雇佣兵战友,或许是个落魄的社会学家?塔露拉有毛病,这个大概率没有笑脸差分的冻兔子估计也不正常。数个小时前,我们还在乌萨斯东南边陲,预备在一周后进攻切尔诺伯格。现在已经混上了开往乌萨斯中部的列车。

    我把角藏在斗篷的兜帽里,靠在霜星身上假寐。列车员前来检票的时候,她熟练地替我拿出车票和新鲜做的假证。

    “她是和你一起的吗?”

    “是的,她是我的妹妹。我们在松香打工,回家去看望生病的母亲。”

    “真可怜……祝你们旅途顺利。”

    我以为她平时不太会撒谎,但意外地水平还不错,起码表现很自然。虽然说我是她的妹妹这很离谱。

    我的眼前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我们的左右都挤满了人,列车里充斥着各种乌萨斯方言,还有一只活鸡的咯咯声。我有些无聊地想:要是我现在摘下帽子,站起来,不,不用,只要我稍稍歪歪头,露出我的角——我不仅是萨卡兹,还是个感染者!噔噔噔,整个车厢都会被我引爆——我已经看到乘客们惊慌又愤怒的表情了——

    ——当然,我没有这么做。

    我就这样惺惺作态地与霜星的肩膀僵持了整整一夜——如果真能就这么睡着,那倒是不错,但,操他妈的,霜星这家伙冷得就像块铁。虽然我们萨卡兹雇佣兵是出了名的好养活,但这不代表我就活该枕着一块冰睡觉。

    我要冻死了!

    等到下车的时候,我的鼻尖上已经挂起了鼻涕泡——这笔账我算在塔露拉头上——为此,霜星还替我讨来一杯热茶……乌萨斯人干嘛非得往红茶里加果酱?粗制滥造的苹果酱带着一股发酵的酒精酸味,茶水中漂浮的果絮更是让我觉得恶心,呕——我装模作样地吐了一下,霜星以为我冻出了胃病。她好傻。

    好在经过这一系列插曲,我们终于接近了所谓的答案之地——接下来,我们会从车站徒步前往霜星所言,塔露拉发生巨变的那个村庄。

    我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一个人的脑袋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秘宝之匣——我完全赞同,即使是头脑最简单的傻瓜,我也从来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傻瓜——如果有机会,我更愿意忽视人们“为什么会”这么做,直接研究他们“会”怎么做。但现在情况不同,虽然我从没去过学校,但我也对所谓“抄作业”的学问有所了解,现在我和霜星已经携手来到了图书馆,只需要等待她将答案告诉我就好。

    回到我们的假期一日游——按照惯例,这里应该有三百字深情款款的环境描写,不遗余力地赞颂乌萨斯优美的自然风光。不错,让我来看看:草上都是水,路上都是泥。一路上都是一模一样的林地和满是泥巴的荒野,像乌萨斯本身一样大而无趣,几乎没有尽头。好像我们得一直这样永无止境地走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F

    我和W从城际列车上下来的时候,黑夜已经慢慢褪去,太阳虽在地平线之下,却已经通过早春湿润的空气将最初的日光送到了林间,覆满厚厚青苔的枝干和地面上都披着薄纱一般的一层乳色。在林道的两旁,苍翠、缀着碎小白花的繁缕和碎米荠扎根在湿润松软的黑色土壤中,因为生长旺盛而在叶面上吐出透明晶亮的水珠。亲切可爱的针阔混交林就这样在晨光中温和、沉默地伫立着,一直延伸到我视线的尽头,似乎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安静地漫步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然而我们的旅途是有尽头的。

    森林在我们身边戛然而止——立在地上的是烧焦的枯木,和近几年新长出的低矮灌木。骤然开朗的视野里,能看清一大片焦黑的土地,因为范围过于巨大,难以看清全貌,大体能看出是规整的圆形。

    W在我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操。”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希望找到的是施术的痕迹,或者改变意识的阵法,但我并非精神源石技艺的专家,我能看懂的,也只有地面上毫无规律地散落着的黑色炭块——也许曾是木质房屋的一部分,它并非是被燃烧成了木炭,而是直接被融化,在极端的高温和高压下被压成了变质的化石。

    W在我身边故作轻松地踢着地上的焦炭:“这有什么好研究的……那个龙女想弄出这种场面,难道不是简简单单?”

    ——但我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来,她也感受到了眼前场景的残酷和暴戾,甚至连她也为之震撼了。

    我们先后踏入了这个覆地的黑洞之中。很难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场被破坏得太过严重,没有留下任何可借以推断当时情景的痕迹,而越靠近中心,地表的焦炭质地就越细腻,完全像是一层厚厚的黑色面粉,应该经过了数十次的反复灼烧。

    “这也太夸张了……”W在我身后,被随着我们走动而不断扬起的烟尘呛得几乎说不出话,“如果是开始那个像特……咳、咳……那个无聊的塔露拉,当然做不出这种事;可如果是现在的这个阴谋……咳咳咳……反正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浪费这么大力气。除非这个村子里有她必须埋藏的秘密,或者什么别的价值……喂,你怎么看?”

    我没有回答她——塔露拉向我们简单解释过烧毁村庄的原因:他们残忍地对待了感染者,因此受到了惩罚——但“真正的”塔露拉是根本不会说惩罚这个词的。我的眼睛里,嘴里都跑进了烟尘——这些漂浮的黑灰从地上吹起,显得此处的燃烧好像从未停止,它们的味道是苦的。而在这种诡异的苦涩当中,我不可思议地、似乎感觉到了……并不是悲伤,甚至不是愤怒,而是……绝望。

   而在这一切的中央——塔露拉曾经站立过,因此保留着原样的一小片土地,密布着源石碎屑和凄厉的,交错的抓痕。 

    像是某种罪行……像是某场惨剧的凭证。


W

    “罗德岛的人杀死了加尔森,而我又把罗德岛的那家伙干掉了——所以现在我是领袖。我们萨卡兹的逻辑就这么简单,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没有。我不会多干涉你们的内部团队建设……进攻切尔诺伯格是一次壮烈的行动,我们彼此都做出了可泣的牺牲,对于一些小小的失误,我可以既往不咎。”

    大慈大悲的领袖阁下在切尔诺伯格的中心指挥塔接见了我,甚至不追究我在切城害死自己的上司、放过混进来的敌人、放跑手下的叛徒等等一系列行为,我真感动——要不是心里清楚伊内丝没有死,我简直想现在就想绞下她的舌头。

    “那么现在,为了我们能更好地合作……我想,彼此适当的了解是必要的。说些题外话吧,你对于……乌萨斯是怎么看的?”

    她又想做什么呢?我已经厌倦了揣摩她的意图……霜星为她现在的样子感到愤懑和悲伤,我呢?除去厌恶,也许我还有一点点怕她——我甚至弄不明白她是什么东西。我能把握住的,只有这一点:如果她能弄明白——或者说自以为明白我的动机,她就能借此“控制”我,与我继续合作——甚至我可以没有动机,我可以是个完全的狂人,只要我不关心她的阴谋,不去评估她的善恶,不去试图了解她的计划,哪怕我把刀架上她的脖子,她也懒得杀我。

    虽然这些事我好像都干过了……但应该也无所谓——我自己都想不到,我还会关心这些!

    “我只是一只饱吸战争血的蠹虫而已,您确定要听我的意见?”

    “万分感谢,我需要的正是广泛听取各种不同的意见。”

    “我能看到的,可只有不懂自己把饭从碗里勺出来的痴呆儿。反正乌萨斯的将领和公卿们代代都乐意去抢来别人家的门板,好拿来修补他们这张大得可怜的婴儿床,免得这个浮肿又暴躁的巨婴自己滚下来摔死;显然也会很高兴继续将它抱在怀里,带到街上,让它再去扯来路边随便什么人的■■塞进嘴里——在它长出乳牙之前。”

    我就这样将这个给我带来了无数恶心回忆——还冷得要死的国度,随便地骂了一通——已经用了我字典里最文雅的词汇。可塔露拉的表情居然凝固了!哈哈,即使只有一瞬间,她那张精美的脸简直要皱到一起。这倒是我第一次在她那个坚硬的面具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裂痕。

    我强忍笑出声的欲望:“没想到您对乌萨斯的话题竟然这么上心,整合运动的大部分成员都是惨遭乌萨斯迫害的感染者吧?本以为作为整合运动最亲切的领袖,不对帝国恨之入骨已经是极限了。诶,领袖,这里到底谁才是‘爱国者’呀?”

    “只是闲聊而已。”她已经回到了整合运动的领袖模板当中,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有那么一丝微妙的不爽——这让我感觉非常的爽。

    “——我也对于卡兹戴尔有一些浅显的了解。传闻带领卡兹戴尔东迁的那位君主是遭背叛后主动自尽的——并非因为绝望,而是他清楚,萨卡兹是比起塑造英雄,更喜欢毁灭英雄的种族,乃至卡兹戴尔地上长出的一切,从上到下在主动追寻这种毁灭——唯有抬起崇高棺椁时的悲愤,能熄灭他们的疯狂,唯有高洁而悲哀的血,才能洗清他们浑噩的灵魂——他滴落在萨卡兹众人身上的血换来了仇恨的终结……你呢,背井离乡的萨卡兹?你也受这种力量驱使——你也是卡兹戴尔的亡灵骑士吗?滴在你身上的血,又换来了什么呢?”

    等等,她在说什么东西?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敢,她竟然敢在我面前含沙射影特蕾西娅!

    “那看来您对于萨卡兹的了解完全依赖于道听途说啊。起码,要我说实话,比起死人我倒是更喜欢活人。而且我还挺喜欢身上这套衣服,比起黏黏糊糊的都是血,我更喜欢清爽一点呢。”

    我对着她尽可能温柔和蔼地笑起来——说实话,当然是实话,我当然会更喜欢活着的特蕾西娅。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的脸上总算再一次浮现出了蛇一样阴冷滑腻的笑容,“我明白了,W……我方才说的话是否让你不快?我个人是不愿意对任何种族、任何群体抱有先入为主的成见的。今天我们聊了很多,但这样的消遣可以继续留到下一次——希望这些轻松闲散的话题不会干扰到我们的合作。”

    “请您放心吧,‘领袖’。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但我也是老练的雇佣兵,拿钱办事还是做得到的。”

    我最后一次故意露出了谄媚到嘲讽的微笑——要是有人对我这么笑,我会割开她的喉咙。

    她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呀?她那自满得意的眼神,“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是特雷西斯的眼线”——噔噔噔,你猜错啦!你被我骗了,我们伟大的领袖。我笑得气管都要断了,哈哈,下次她估计就要洋洋自得地说出什么“维多利亚的W”之类的话啦,哼哼。

    要是她敢这么说,我就把她的肺炸掉。

    不过,在这之前,如果我那可悲的职业素养中还有一点点,好笑的,契约精神,我也会把它交给更可爱的人,比如说——霜星。


F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在切尔诺伯格的行动有问题——但与接下来进攻龙门的计划相比,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在切尔诺伯格行动还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了塔露拉的通讯。

    我依旧有很多想要问她的事情——但我清楚,我已经再也不可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了。我不后悔,也从没有恨过她,即使如此,我依旧没有一刻不为这一切感到不甘,没有一刻不想要问问谁,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又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们每一个人,都用最好的心,用最滚烫的血来构建这些事业,但我们依旧做错了事,而且在能弄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之前,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了。

    ——可是,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疲惫得连愤怒的力气也没有,我心中盘亘着的酸楚和怒火,都像是被雨水浸透那样委顿下来,我的血变得很冷,能听见源石像冬天小溪里结冰那样在我血管里凝结起来……我没有时间了。

    我只是对她说:“我们要离开乌萨斯了。”

    “离开故乡让你感到伤感吗?”她在电波的那头问我——好像依旧是一位善解人意的朋友那样,“我理解你,叶莲娜,你是坚强的战士,但我们确实离家很远了。可龙门的感染者也同样需要我们的运动——而且你要相信,我们做的一切,对于乌萨斯来说也是有益的。也许看上去毫无关联,或像是难捱的阵痛,但这一切都最终能让它重新成为一个更好的国度。”

    我静静听着,她的热情简直像是真的:“……故乡。在你看来,那里也是故乡吗?”

    “不仅仅是“是”那么简单,叶莲娜。当我的双手触摸到乌萨斯的土壤,就好像我的血管延伸到了土地中一样……多么伟大,多么亲切的土地。”她的语气几乎是陶醉的——我很久没听见她这样说话了——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变得忧郁而严肃,后来简直变得庄严而残暴。

    似乎注意到我陷入了思索,她问我说:“我的朋友,你对乌萨斯又怎么看?”

    “我们聊过这个问题……将感染者逼入绝路的是乌萨斯帝国,被教导仇恨感染者的是乌萨斯的普通人……这些都是你说的:这些人在被仇恨蒙蔽之前,是和我们一样的,而这片土地毫无疑问,是美丽的,庄严的土地,因为它是我们曾经一寸寸踏过,战斗过的土地。”

    “是的,是我说过的。这是高洁的土地,这地上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值得爱的人——确实是我说过的。”她用一种饱含诡异热情的语气说着,“叶莲娜,我亲爱的,年轻的朋友。你了解过吗?乌萨斯不像拉特兰与伊比利亚那样以信仰闻名,但在高卢人曾经触及这个国度时,在此留下了泰拉最正统的文明,无论是宗教还是高贵的血脉,双头鹰和遍地游走的圣愚就是凭证。我们中的一些人,天然具有圣徒般的殉道精神,就像你,叶莲娜,我觉得你是如此,你是可敬的感染者战士——我们感染者要战斗下去,我们会在龙门继续做出牺牲。”

    她在说什么?如果之前的塔露拉只是让我觉得可悲,现在的这个几乎让我觉得可笑了。

    再次注意到我久久没有回答,她的语气低缓下来:“我们刚联系上柳德米拉和亚历克斯的时候,那天晚上的天空是透明的深蓝色——那时候你说切尔诺伯格很远,我们要花上三四年到那里,你还记得吗?现在我们就站在这儿啦,叶莲娜。那时候我们聊过,有了城市感染者的工艺,我们可能真的能建立自己的城市,你肯定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真的敢相信吗?如今我们真的有了自己的城市了——虽然它已经是废墟,但它会被我们用双手再次建设起来。而明天我们得到的还会更好。我会和你、和所有人一起战斗下去——我正是为了给你们带来奇迹,才站在这片大地上的。”

    她的声音很远,我好像有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我站在我们临时占领作为据点的这座二层小楼的窗前。有些什么细小的白色东西从我的视野里斜斜地掠过去——雪,这是天灾雪,曾经放出大量光和热的天灾云急速冷却了下来,烟尘遮蔽了天空中的太阳,却落下了明亮的,洁白的雪。春天快要来了——在这之后,切尔诺伯格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下雪了。

    我看见雪花慢慢落下来,地面被渐渐洇湿了,遍地的废墟变成了深色,血和土变成了一个颜色,过一会就会被白雪覆盖起来。在轻盈的雪被下面,即使是残垣断壁,也会像我们故乡的松林一样安宁入睡……哀鸣着的废城,变得像雪原那样寂静,建筑崩坍燃烧的声音,咒骂声,孩子的哭声,没人去关闭的警报声,都听不见了——一种失聪般的寂静让我好像漂浮在天地间。在沉默的大地上,我只能听见自己在低声喃喃:

    “……塔露拉,切尔诺伯格下雪了。”

    呲……呲呲——电台发出了刺耳的嘶鸣。

    “别傻了……叶莲娜,这里是乌萨斯,冬天下雪不是很正常吗?”


W    

    我进门的时候,霜星在看雪,我是不能理解这种无聊的趣味,毕竟乌萨斯唯一不缺的就是雪,但这也刚好给了我措辞的时间——已经没时间弄明白为什么了,塔露拉要毁掉这些感染者,而我要赶在那家伙之前不择手段地毁掉她——霜星是我可以争取的手段。

    “我就不和你说废话了。”我直接向她走过去,“你肯定也发现了——我们在城里打得太容易了。高层跑得太快,贵族知道得太早。军警对付我们拖拖沓沓,几乎一直在等待军队支援。而就算之前有天灾的阻拦,明明就驻扎在我们眼皮底下的第三集团军直到现在却都没有出现——他们里应外合,把切尔诺伯格拱手送给了我们。”

    谁在里应,也用不着我直说。霜星关上了窗户,房间里一下暗了,雪片被挡在外面。她转过身来,静静看着我的眼睛。

    “我接到的任务是和进攻龙门的队伍一起混进城里,寻找开动切尔诺伯格的秘钥。你呢?我猜猜——噔噔,是进攻龙门。”

    霜星的视线移开了——我猜对了,虽然,确实,也没什么好猜的。

    很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听见她问我——声音太轻了,差点没发现是她在说话:“你觉得她疯了?”

    “疯了?我倒是觉得她很清醒,很能干。”我走近了一点(立刻后悔了,好冷),稍稍压低了声音,“听着……要是她真是疯了,那还算简单。”

    ——虽然不会说出口,但我……相信赫德雷和伊内丝。而伊内丝说塔露拉有两个影子。两个影子,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必须给她解释。

    “我的队伍里有可靠的术师告诉我,可以认为塔露拉的身体里有两个意识,而且不是那种简单的法术干扰……”说到这里,我突然后悔了。如果塔露拉是被什么精神系源石技艺影响,也就是说被别的什么人控制——我自然无所谓塔露拉是否算得上无辜,但对霜星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可以等同为希望——霜星肯定会想要帮她,把她那个“真正的塔露拉”找回来。而我的选择是赶紧干掉她。我不该把这些告诉她的……但我就是说了。要死。

    “算了,我又不懂这些。反正,不管塔露拉从一开始就是演技高超的阴谋家,还是被压垮了,疯了,精神分裂了,被控制了,或者干脆被谁掉包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只有现在的塔露拉。不管她是为什么变成这样,她马上就要毁掉很多人,不管是我们,还是所谓“无辜的人”——你说说看她为什么这么做?”我开始表演恰到好处的激动,以至于霜星往我手里塞了杯热茶,“也许她是代表乌萨斯来铲除整合运动的,也许她和龙门有仇,也有可能她在我们背后是乌萨斯主战派的中流砥柱,为转移内耗鞠躬尽瘁,或者她就是喜欢天下大乱……我们现在根本没时间,也没那个能力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完全没机会弄懂她接下来到底打算干什么——我直接说我的结论,你也早就想过这件事:不干掉她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马上完蛋。”

    我说得口干舌燥,抄起杯子猛灌了两口——该死的乌萨斯人为什么爱往红茶里加果酱?

    霜星没说话。诚实地说我已经开始看不懂她了,但我还得说下去,反正我也来不及考虑什么尴尬不尴尬的问题。

    “我听说过老爷子的看法——他不愿意整合运动失去领袖,认为塔露拉的整合运动是感染者珍贵的道标。如果这也是你顾虑的东西,那我们还有选择——你可以给她们一把崭新的,雪白的的感染者之刃。”

    “……我并不像爱国者那样顽固,也不会否认被背叛的事实。”她终于舍得开口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担任起她的那种职责,我和她不一样,我不是她那个水平的军事家,也不是与她同类的战士,更没有想过要做任何人的领袖——整合运动并不需要感染者之刃,每个人的刀刃都是属于他自己的。”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对龙门的行动还抱有希望,而且,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与父亲不同,虽然清楚地写下了“我会与她战斗”之类的东西,事实上,她确实还没准备好与塔露拉为敌。虽然不太想笑,但我努力地冷笑了:“好,我懂了,你和塔露拉故剑情深,你就是下不了手,你尽管乖乖去龙门送死吧,我去,我要去杀了她。”

    霜星并没有反驳我,只是冷静地指出:“……你也是在送死。”

    也许她说的对,但,该死——我不是人形天灾真是对不起啊!

    “那我也得去,没有你,公主,我也会用自己的办法,萨卡兹的办法。我对你们……我对全体感染者的命运不感兴趣,我对你们的理想,你们的情谊,还有什么“这片大地”都不感兴趣,我不是你们那种聪明又高尚的人。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想活下去,我还有我的同伴,我们得活下去。你很惊讶?难道我看上去不是这么自私自利的——操,你说原来我也会珍惜生命?高贵的感染者战士,你到底把我们想成什么东西了?我告诉你,我爱我自己爱得要死——在我的故乡,在卡兹戴尔,曾经有人——有这样一个人,她能为每一个蒙受苦难的人流泪——”

    我的舌头打结了。我咬到了自己的腮帮子肉,甚至咬出了血。

    ——特蕾西娅,我在对她说起特蕾西娅。我讨厌把那个人的事情拿出来随便告诉别人——实话说我不愿意把那些事告诉给任何人;我也清楚突然说起这个显然缺乏逻辑。但这已经是我现在能拿出来最真诚的东西——也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有力、最有破坏性的东西——说来可笑,我做得很莫名其妙,但这已经是我使尽了浑身解数,把头低在地里去挽留她了——起码那一刻,即使只有一秒,我是真的不想让她死,也是真的在乞求她的帮助。

    但霜星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虽然我已经把胃都扯出来给她看了,我已经,操他妈,我已经,反正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曾经深深地、要命地领教过特蕾西娅的厉害,那种厉害的东西,显然我是没有学到。我尽力了,我仁至义尽了——如果我还有什么仁义的话。我们完蛋了。不,只有霜星要完蛋了。我会想办法,赫德雷……大概率还有伊内丝在维多利亚,他们都是混蛋,他们就算想帮我也只会送死。不管塔露拉那个疯子要干什么,我都会保下自己的命,还有手下那群傻蛋萨卡兹的命。

    我能做到,即使只有我一个……我能做到,我非做到不可。哪怕只有我一个。

    “我会为她们流血。”

    可就在我屈辱地咬着牙,咒骂着她和塔露拉最好死在一块,并且转过身打算出去的时候,她突然这么说。

    ——她仍然站在黑暗中看着我。

    很久以后我都还记得,当时的烛火是如何勾画出她挺直的脊梁,照亮她的眼睛:冰一样透明,银子一样亮。看到我转过身来,她又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很低——好像被这句话的重量沉沉压住了那样——但她在我面前高抬着头。虽然不喜欢这种模糊的说法,但我要说,那是我见过最为、最为坚定的神情。

    她说:“——这片大地上所有蒙受苦难的人,我会为他们流血。”

    那时候,我应该是在原地傻站了好一会,然后突然像是被那双眼睛烫到一样关上了门。

    我一头扎进了外面的暴风雪里。我要冻死了,我搓着手指在雪地中疯跑,我要冻死了!我知道,操他妈的,我早就、一直都知道,我像清楚自己是个混蛋那样知道,她会早死,死无全尸——并非因为什么狗屁的矿石病,而因为她是那样顽固,矜傲,年轻,悲愤……随便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仍愿意轻信——反正,总之,她是一个真正高洁的人:对怀理想者从未有任何鄙夷,连爱都不曾畏惧。

    ——但在那一刻,我还是期待了。


W

    很可惜,那就是我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操你妈,我期待了个屁,霜星就是个混蛋。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别那么聪明:她死了,果然死了,在切尔诺伯格被她的伟大领袖如愿以偿地害死了!

    ——也许我骂她骂得凶了一点,请见谅,我情绪不好。反正她也听不见了。我被塔露拉从核心城上丢了下来,没死。马上又遇到了——该死,总之一睁眼就被凯尔希那个老女人扔到了街上。我像个抛接球一样在切尔诺伯格里飞来飞去。现在天还下雪了。

    现在天还下雪了。

    我要冻死了,操。我要冻死了。春天要来了,现在却下雪了,我觉得自己看到了特蕾西娅——啊,纯白的大雪,纯白的特蕾西娅,就像我第一次见她她救我命那时候一样,从天上飞下来,和我说:我爱你,就像爱所有人一样!和我走吧,已经不用再努力了。

    ——当然是开玩笑。如今的我可不是过去的W——我已经是整合运动的二把手(鉴于同事已经死光),巴别塔的最高成员了(如果还剩下别的什么人,我向他道歉),虽然我并不会因为职位感到相应的义务。我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我的遥控器,我的铳,我只有一首诗的诗集——霜星就是狗屎,她在我的本子里挖了个洞,放进去给她亲爱领袖的分手礼物和一封深情款款的情书——这就是对我的道德绑架!虽然我没有道德。

    关于飞蛾扑火的伟大演讲我已经作过一次了。总之我现在要立刻去塔顶上,停下这该死的切尔诺伯格。如果能杀塔露拉我就杀,如果轮不到我——哪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阿米娅她们能赢过塔露拉,但我可知道罗德岛是什么,何况我确实是疯的——那我就抢在她们干掉她之前,把霜星的这玩意送给她。



T

    罗德岛离开乌萨斯已经很远了……我曾经的家,我的第二个故乡。过去的几天里,阿米娅亲自审查了我的大部分随身物品,令人意外的是,除了我的剑,它们绝大部分都被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也包括这个本子——这不是我的,甚至在我还没有打开看过它的时候,阿米娅就已经先于我一页页读过了。

    但它让我感到熟悉。甚至让我感到一点点恐惧,好像它是我必须面对的,我亲手写下的沉重过往的一个缩影。在这个已经闻不到空气中冰雪和针叶林气味的地方,我终于下定决心要面对它了。我终于打开了这个小小、破旧的本子——

    ——令我意外的是,第一页纸上用卡兹戴尔语言书写着一首陌生的诗:

    凄凉的十一月,树叶在风中凋零

    我来到卡兹戴尔的国境

    心脏雀跃,眼泪也开始滴沥

    我听到卡兹戴尔的语言

    心血涌流,舒畅地衰落下去

    一位小小的琴女在歌咏

    用她真实的感情,和伪作的嗓音

    歌唱着爱,和爱中的恨,歌唱着牺牲

    歌唱着那天上的、更好的世界里的重逢

    ……

    ……

    这地上将产出面包

    喂饱她所有的人民

    苹果花和香桃木,美与欢乐将于此处繁生

    甜豌豆亦能萌蘖

    ……

    ……

    我慢慢地翻着,这首诗歌被人用很小、很用力的字整整齐齐地抄写下了来,除了痛骂特雷西斯的那两三章写得稍大外,单词间几乎没有空隙。因此虽然有二十七章之长,却没有用掉太多纸张,也许主人原本想在后面抄下更多的诗——

    ——本子的后面是空白。我想起了W在指挥塔上,偷偷将这个册子塞到我怀里的那个时候。她和我说:“我觉得呢——你可以找个机会好好看一看。”那时候阿米娅试图去抓住她,她只用了一瞬间来咬牙切齿地瞪着我,眼睛像猫一样闪着可怕的光——那是以无数遗恨悲愿为燃料点燃的火焰,千百万个泡沫破碎瞬间的闪烁叠加出来的辉光。

     我想她要我看的应该不是她的读书摘抄。

    我又翻过一页,后面的本子被镂空了。里面放置着一枚细小的源石结晶。我感觉到冰凉的气泡在我的血管里咕嘟咕嘟升起——那个形状和尺寸,简直像是从某人的骨头上剃下来的。

    我将结晶拾起——一种剧烈的、几乎能灼伤灵魂的寒意立刻刺痛了我的手指,在大雪突降般的严寒中,我看到了那片冰冷的结晶后面,写在册子封底上的乌萨斯文字:


   “如果它来到了你的手上,那我已经没法再见到你了,塔露拉。

    抱歉,我来得太晚了,我的朋友。我为你做得太少了。

    只是……如果你能看见,真正的你能看见。

    ——我依旧想要为你留下这些东西,这是我的法术、我的诅咒:

    只要你还怀有一点希望,只要你还能给出哪怕一点点信任,

    你就一定还能走下去,塔露拉。

    你就一定能再次昂首,站在这片庄严的大地上。

    我是这样相信着。”








就这样吧 可算是完了!嗨呀 累死了 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