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y lover(重制版)
第一版初稿太史了,冥思苦想还是决定重新做
个人脑洞+ooc乱飞+小学生文笔
次鲁次无差
注意避雷
———————
吱—吱—吱—
夏季的第一声蝉鸣打破了今日的宁静,阳光穿透层层障碍,照耀在那半杯威士忌上,碎成了片片的金箔,闪烁着细碎的微光,呈现出一种温暖的光泽。
沙发上的人动弹了一下,微抬起帽子,斜眼瞟了一眼窗外,太阳挂上枝头,阳光有些刺眼,好在窗外有棵树,挡住大部分阳光投下了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
“唔…”
次元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宿醉一晚的感觉可不算太好 ,昨晚干的那一票一如既往的惊险刺激。
子弹数次擦着耳朵呼啸而过,跨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找准时机,将...
第一版初稿太史了,冥思苦想还是决定重新做
个人脑洞+ooc乱飞+小学生文笔
次鲁次无差
注意避雷
———————
吱—吱—吱—
夏季的第一声蝉鸣打破了今日的宁静,阳光穿透层层障碍,照耀在那半杯威士忌上,碎成了片片的金箔,闪烁着细碎的微光,呈现出一种温暖的光泽。
沙发上的人动弹了一下,微抬起帽子,斜眼瞟了一眼窗外,太阳挂上枝头,阳光有些刺眼,好在窗外有棵树,挡住大部分阳光投下了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
“唔…”
次元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宿醉一晚的感觉可不算太好 ,昨晚干的那一票一如既往的惊险刺激。
子弹数次擦着耳朵呼啸而过,跨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找准时机,将身后的油桶击破,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了敌人们的惨叫声,余波推着他们往前踉跄了几步,脸上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待跑远确定敌人不会在追上来之后,终于将在嗓子里滚了又滚的笑声宣泄出来,惊的丛林里的鸟儿飞旋在半空中,久久不下来。
哪怕回到据点,兴奋刺激在血脉里怒吼着,沸腾着,双双盘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倒上满满一杯的威士忌,辛辣在口中绽放,终于有了一种灵魂落在心脏里的踏实感,枪手举起杯子,暖黄色的酒精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透过液体看着旁边的人,小偷的脸在酒杯里形变得奇奇怪怪,透露出一种滑稽。
像个日本猕猴
次元莫名想到,低低的笑出声 ,鲁邦凑了过来,碰到了一堆酒瓶,发出了叮铃咣当的声音。
他已经有些醉了,墨蓝色的眼睛微眯着,越凑越近…
次元将他的脸推了过去,后者轻唔了一声,就那么被顺着推过去,嘴里嘟囔着不知什么
仔细竖起耳朵一听
“在笑什么嘛…”小偷迷迷糊糊的呢喃着,次元突然觉得嗓子很痒,明明喝的是威士忌,可他的为声音为何像嘴里含了糖一样甜腻,枪手清了清嗓子,压着帽子向外看
“没什么”
边郊的夜空繁星璀璨,一如刚才的眼眸。
次元又瞟了一眼鲁邦,后者仍不自知,这时候倒不像猕猴了,次元默默的想
像只猫
蛊惑人心的黑猫
吱———
破音的蝉鸣声将次元拉了回来,次元觉得自己必须停止回忆了,他不像鲁邦那样多情,在自己手中握着枪的那一刻就要把情感埋藏在心里,直到走进坟墓深处,这是作为一个杀手的准则。
蝉鸣声仍在继续,次元觉得自己该收拾一下昨晚的残局了,腿向下一伸,脚上却没有传来地板坚硬的实感,反而是柔软的触感,枪手偏头一看
看到了一摊……鲁邦三世
小偷姿态怪异的躺在地板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空酒瓶,衣服皱皱巴巴的贴在身上,似乎是感受到腹部传来的一股压力,略微皱了一下眉,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次元有些失语,昨晚真的喝的太多了,天知道他怎么就睡在这里。
小心翼翼的避开,将周围的酒瓶收拾好之后,站在鲁邦面前,沉默的盯了一会,弯腰想将小偷手中得酒瓶收走,抽掉酒瓶的一瞬,小偷突然伸手拉住次元的手腕 ,往下猛地一扯,次元一个踉跄,想要稳住身形却没成功,扑在了鲁邦身上,次元撑起手臂,拉开几分距离,刚想开口骂他,却猝不及防的撞入一片墨蓝色的星空里,呼吸相互交织,温热的鼻息拂在了次元的脸上,笑意溢出眼里,织成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小偷缓缓开了口
“早上好,次元。”
刀剑乱舞-ONLINE-土方组无差全年龄向同人志《神遊》·本宣
🌸 花露や、鮮やかは絵に、とわとなる🌸
🌟和泉守兼定&堀川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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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刀剑乱舞-O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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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格:A5
定价:85CNY(不包邮)
作者:绿美
设计/排版:酷拉皮茶
画师:灰塔翎
赠品:十周年西装拍立得×1、PVC裸眼3D透卡×1、西装口袋巾×1、珠光明信片×2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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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事项:
①如果您是未成年人,请在自己的小金库允许自由支配或父母知晓开支的情况下购买,希望您能理解;
②如果您是成年人,也请在深思熟虑、确保购买后能够维持日常开销的情况下进行购买,支持理性消费;
③同人制品具有特殊性,不支持进群充人头和临场退货,非常感谢。
【后记】万宿一梦
花露や、鮮やかは絵に、とわとなる
二三月是个好时节。
162年前,新选组上洛;162年后,我进京——四舍五入六万个日日夜夜。按理说,秉笔人像操刀鬼,在故事终了之时就应该悄然隐去,把个中意味交由读者揣摩,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俗人,真没那么高尚,还是耐不住寂寞地想钻出来演演独角戏,尽管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你挥舞双手喝彩或按住鼻头发嘘,这很遗憾。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致谢正式开始之前,我想讲个事关原主称呼问题的缺德笑话:叫副长太疏远,叫先生太官方,叫老爹太极道,叫哥正好,土方哥,一听就是个会带着我们去村口打群架的好大哥。
感谢你认可《神遊》,这证明我们共同的努力不曾白费,是荣幸更是荣誉;感......
花露や、鮮やかは絵に、とわとなる
二三月是个好时节。
162年前,新选组上洛;162年后,我进京——四舍五入六万个日日夜夜。按理说,秉笔人像操刀鬼,在故事终了之时就应该悄然隐去,把个中意味交由读者揣摩,可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俗人,真没那么高尚,还是耐不住寂寞地想钻出来演演独角戏,尽管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你挥舞双手喝彩或按住鼻头发嘘,这很遗憾。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致谢正式开始之前,我想讲个事关原主称呼问题的缺德笑话:叫副长太疏远,叫先生太官方,叫老爹太极道,叫哥正好,土方哥,一听就是个会带着我们去村口打群架的好大哥。
感谢你认可《神遊》,这证明我们共同的努力不曾白费,是荣幸更是荣誉;感谢你购入《神遊》,这意味着是你选择了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了你;感谢你翻开《神遊》并仔细地读到这里,在快餐作品横行的年头能有如此耐心属实不易。我们以较为真实的历史开始,以带有志怪性质的本丸结束,正应了那句“听人说后来我们都变成江湖传闻,茶楼酒肆里说完一生”。
言及此处,我们也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在有热爱、有想法且有时间的情况下通过各种方式向整个制作组传达一些正反馈,而不是在一个大环境中单纯看见人物熟悉、封面靓丽,就一时头脑发热地把它带回家压箱底,翻都不翻开,再在脱坑爬墙之际突然想起来屋子里好像还有这么个东西、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最后挂上闲鱼自刀卖掉回血,让出出进进的账目代表仰卧起坐的青春——当然,能来到这一页证明你至少翻开了书,你非常棒,整个制作组也非常欣慰。说句心里话,我们无权对你进行任何说教,也无权干涉你的任何消费,你与我们平等,都是因为热爱而站在这里与彼此进行超时空对话,不过积极地留下评论确实属于一种古老(撑死十年前)的同人礼仪,哪怕它仅仅用封面给你的书架上增添了一道来自幕末的罡风,我们也应该共同感谢画师热情挥洒的创作。点一点红心和蓝手固然好,但再怎么样它也只是冰冷的数据,很难让活人有所触动,可哪怕只是输出一些你觉得“说得不好”的言语,也请大胆表达。真诚是必杀技,不要吝啬每一句赞美、不要轻易放弃这项语言自然赋予你的能力和权力,我们一定能清楚地感知到这句话来自于一颗显示屏彼端的真心,绝无虚言。
我人微言轻,做不了擎天玉柱更无力架海梁,但以上内容,不光适用于本刊,也同样适用于你喜欢的所有刊物、所有老师、所有老大,从今天起就可以试试看了,相信这些经验会为你打开一个不一样的同人世界,不顶用你再扭头回来骂我也不迟。
如果你曾经读到过《神遊》的姊妹刊《豊玉発句集》,就会发现从作者兼主催@绿美、到设计兼排版@酷拉皮茶、到翻译@工藤圣爱再到导演助理@祭廉都还是老面孔,唯一区别在于换了画师@灰塔翎。总之,我们是个“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草台班子,但绝对秉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风范。我的理念很简单:人不贵多,贵精,请专业人干专业事即可,和尚太多容易没水吃。
我和老哥@祭廉都喜欢看电影,如果将我比作导演又将写文章比作拍电影的话,那么他就是我的导演助理,身兼武指、场记、分镜师、配乐师等职能,缺了他很难开席。《神遊》没能充分发挥出武指的能耐,屈了才子;而我们的QQ小窗兼具剧本初稿和场记板的功能,那些粗糙的生坯在一次次敲打与琢磨中百炼成器,夜里比白天热闹。排版前的卷首语环节我依然请他来做,并将这一操作戏称为“给五个集装箱贴条”,而他依然发挥稳健。七千里路云和月啊,现如今我们相距3481公里,在大好阳春对着电脑屏幕各饮一杯从超市带回来的青梅酒就把英雄论了(liǎo),再交换一个音乐链接也算赛博时代的对酒当歌,几乎横跨中国东西的路径让我第一次在导航里看见缩成圆形的地图。
翻译依然仰仗黑猫@工藤圣爱,这回真正做到了持证(日语高级口译证)上岗,今年3月初刚刚颁发,新鲜热辣,特于此送上迟来的贺喜。我喜欢文字游戏,喜欢整点花活,稍微懂点日文的朋友们看到“おおかみ通った”大概会会心一笑,因为它既保留了“神”(かみ)的发音,还隐现着“狼来了”的意蕴。
翎老师@灰塔翎从工程初期就认认真真地给出了三版草稿供我挑选,每一版都巧思横溢,使我割舍不下,思来想去才敲定了现如今呈现在你眼前的这版:剑影刀光幻化出无数世界的无数可能,无数作品中诞生出无数土方先生,从《銀魂》到《龍が如く》、从学院到极道、从过去到未来。其实截止后记诞生的这天,我仍不知道会有几张图出现在《神遊》里,但无论如何,请期待翎老师即将为我们带来的视觉惊喜。
在距离排版工作启动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我突然福至心灵地问茶哥@酷拉皮茶:“是不是我前期给你的装饰性文字素材越多你后期越好排?我感觉这就跟做饭似的。”茶哥说没错,于是我放心大胆地“买菜”去了。
虞酱@祝无虞的零食大礼包陪我熬过了许多个腹中空空的夜晚,很奇怪,大脑有时候就是缺那一口糖油混合物,吃完倒不至于能踢正步走到月球,却实打实地还能点灯熬油再战几千字——点电灯,熬人油。我时常觉着自己像一颗成了精的核桃,一动脑子就冒油,所以我必须天天洗头,否则没脸见人。我身体力行了二十多年,已经充分体验过了,天天洗头并不会给头发带来什么实质性危害,也不会变秃,非要这么说的人他要么有相关疾病,要么和卖洗发水的有仇。
感谢你接纳并包容《神遊》,同人刊物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产品,赤裸裸地暴露着主催本人的能力和格调,甚至年龄,我也致力于在有限的时间与空间中为每一位读者带来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化的感受,只使用图文就显得单薄了。至此,我想以后弦的《铠甲之下》作为收尾,它在土方宇宙中的适配度极高,几乎搭得上所有土方先生。
现在,请随便打开一个手头现有的音乐播放器,让我们继续吧:
铠甲之下
后弦
作词:后弦
作曲:后弦
披着夜色的孤单 月牙边策马
怀揣思念的流浪 疾风里厮杀
身上未愈的刀伤
提醒我披荆斩棘莫回望
驰骋沙场的倔强 不死身铁打
忍辱负重的过往 暴雨中洗刷
肩上行囊的温暖
是你在灯下绣出的平安
回忆缓缓沿着故乡在流淌
倒映你的模样
叮嘱我牵挂该放下
热血满腔的人道别马鞍上
挥鞭要去他方
为一个不灭的愿望
最冰冷的铠甲之下
是滚烫的心在迸发
似箭光阴刺痛我梦马
最锋利的眼神出鞘
划破了风铁蹄燃烧
战袍下儿女柔情长
寄天涯
一路上我风餐露宿
脚下走最陡的长路
赴汤蹈火征程漫漫仍可否记得为谁守护
不得已抛下情愁爱恨硝烟里飞扬跋扈
信念浇铸用我心中最滚烫的温度
金戈铁马高粱一壶
醉意赶跑孤独
炊烟袅袅伴随思念飘向那片我的故土
刀光剑影晃过像在书写不可能的任务
铠甲之下那颗不死的心仍最坚固
但愿冰冷的铠甲之下,我们都能像土方先生一样,有一颗敢想敢闯、敢爱敢恨的燃魂之心。
绿美
令和7年 三月 于北京
【博晴】白鷺(全文)
終於又開始寫文了。本來這篇文是新年賀文,後面拖成了情人節賀文,再拖一拖成了白情賀文。算是復建產物我自己也沒覺得寫得有多好,但是還是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
一
大雪从正月之前就开始频繁起来,直到正月十五这一天仍不见减少。
从早晨开始,便下起小雪,直到晚上,已是漫天飞雪。晴明宅邸的庭院中银装素裹,虽然花草树木已经尽数凋谢,但有了积雪的装饰,倒也不觉萧瑟。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坐在晴明宅邸的外廊上,边赏雪景边喝着酒。蜜虫坐在一旁,每当有谁的杯子空了,她就会拿瓶斟酒。二人身侧各放了一个火桶,所以即使是在隆冬也不觉寒冷。
火桶散发出的热气遇上冰冷......
終於又開始寫文了。本來這篇文是新年賀文,後面拖成了情人節賀文,再拖一拖成了白情賀文。算是復建產物我自己也沒覺得寫得有多好,但是還是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
一
大雪从正月之前就开始频繁起来,直到正月十五这一天仍不见减少。
从早晨开始,便下起小雪,直到晚上,已是漫天飞雪。晴明宅邸的庭院中银装素裹,虽然花草树木已经尽数凋谢,但有了积雪的装饰,倒也不觉萧瑟。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坐在晴明宅邸的外廊上,边赏雪景边喝着酒。蜜虫坐在一旁,每当有谁的杯子空了,她就会拿瓶斟酒。二人身侧各放了一个火桶,所以即使是在隆冬也不觉寒冷。
火桶散发出的热气遇上冰冷的空气,变成了微不可见的水汽,在二人之间增添了氤氲的氛围,双目对视,都觉得对方的双眸水波盈盈,好不暧昧。
“唉,晴明……”博雅将烘暖的手从火桶上收回,拿起外廊地板上斟满酒的杯子,放到唇边,“正月以来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居然拖到现在才有空过来。”
“不止是你,我也连续好几天被贵族们邀请到府上进行祓禊,直到今天才闲下来。”晴明比以往更随意地坐着,身上的白色狩衣也没有扣好,看得出这段时间的确操劳。
“等正月过了就好了吧。”博雅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晴明,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
“对了,正月前一天的晚上,你们在进行四方拜的准备工作时,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博雅想起了什么一般,放下酒杯问道。四方拜,是每年第一天的清晨,由天皇举行的,祈求国泰民安的仪式。
“哦,看来你是听到了什么传言?”晴明反问。
“嗯,四方拜的前一天晚上,有一个修缮清凉殿的工匠掉在了祭台上。”
“确有此事。”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说之前,博雅,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呢?”
博雅回想着,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一字不少地说了出来。
二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博雅按照惯例需要进宫值夜。他刚进了宫门,正要径直走往值夜的地点,可转念一想,正月事务繁多,恐怕无法及时给晴明送上祝福。盘算着距离值夜还有一段時間,博雅决定先拐去清凉殿前的祭台旁。
几步来到清凉殿,一抬眼就看见清凉殿的屋顶正在修缮,工匠们在屋顶上敲敲打打,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殿前已经搭好了祭台,祭台的两边分散着几个阴阳师,在各自准备着什么。
在几个阴阳师中,不知是因为实在好看,还是因为博雅的注意力本就集中在他身上,晴明的身影显得尤为突出。
博雅快步上前,先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自己这边以后,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拉住了晴明的手。
“嗯?”晴明疑惑地回头,就看见博雅鬼鬼祟祟地凑到自己耳边,飞快说了一声:“新年快乐。”然后便逃跑似的离开了。
晴明最后看到的,只有博雅那通红的耳根。
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几秒,博雅已是感觉心情极好,步履轻快,很快便到了自己需要值夜的场所,与几个武士寒暄以后值起夜来。
一路无话,值至半夜,意识有些朦胧的博雅突然一个激灵,隐约感觉气氛不对。
他的余光瞄见一起值夜的几个武士们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某个很重大的事情。
“博雅大人,您听说了吗?方才在清凉殿修缮屋顶的几个工匠里,有一个从屋顶上掉了下来,恰好掉在祭台中央。”其中一个武士看博雅的眼神望了过来,连忙向博雅说明道。
“我之前才从清凉殿过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就有人摔下来了?”博雅诧异道,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就是方才的事,清凉殿那边起了好大的骚动,都说掉在祭台正中央不吉利,调派了好多人手过去帮忙,还让晴明大人帮忙处理呢。”另一个武士也道。
“晴明现在恐怕是焦头烂额吧……”博雅暗自想到,但没有得到去往清凉殿帮忙的指令,他不敢过去,只好在忧心忡忡中继续值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四方拜举行前,博雅才听到了更多关于此事的消息。
此次清凉殿屋顶的修缮工作量很大,因此木工寮从宫外请了一些民间的工匠一起修缮。
失足摔下屋顶的工匠是一个宫外的十几岁的少年,是跟着自己作为工匠的父亲一起来的。落下的时候,少年是头朝下,因此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就摔断了脖子,断了气。
在场的人们担心冤魂影响了第二天的四方拜,为此人心惶惶,幸而有晴明站出来安抚,并说可以帮忙举行简单的镇魂仪式,保证第二天的仪式正常举行,这才平息了风波。
看着台上神色如常地颂念祝词的晴明,想到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一整夜的仪式,又想到无辜枉死的可怜工匠,博雅一整天都郁郁寡欢。
在这之后的半个月里,宫内活动如常举行,死去工匠的魂魄似乎没有再作祟,宫内也恢复了原先的平和。
听完了博雅的描述,晴明点了点头:
“你了解得很详细,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只不过其中有些细节,或许还是要由我亲口说明。”
三
在博雅红着耳根逃走以后,晴明笑着站在原地,看着博雅离开的方向,正在想之后见面要怎么打趣博雅,就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转头,就跟祭台中央的一张十几岁少年的脸对视了个正着。
少年双眼圆睁,蕴含着恐惧和一丝不甘,额上血流如注。如果是旁人,猛一看一定会吓得尖叫出声,仓惶逃跑。但晴明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那被博雅挑起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顺着少年的脸往下看,只见少年仰躺在祭台上,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身下已蓄了一摊血。
祭台四周突然安静了半秒。
修理权助高声指挥的声音、工匠们搬重物的粗喘声和时不时传出的闲聊声全部停止了。一瞬间整个清凉殿安静得有些可怕。紧接着,又爆发出一阵众人忧心忡忡的哭喊声。但仔细一听便知,他们主要担心的是四方拜不能如期举行,似乎没有什么人关心少年的伤势。
晴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上前检查起来。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而后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最后他微微皱着眉,手掌轻柔地覆在少年眼前,将他充满哀怨的双眼缓缓合上。
“晴明大人,您看他现在情况如何?”木工寮的修理权助小心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晴明行了一礼。
晴明看向修理权助,沉声道:“下落时伤势过重,恐怕……”
“晴明大人,这工匠的魂魄可会徘徊于此?明日的四方拜果然还是另择场所比较妥当吧。”神祇官也上前行礼道。
晴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摇摇头:“不,只要我在此举行镇魂仪式,魂魄并不会在此徘徊。”
“可这工匠正值少年,枉死于此,恐怕还是会有怨念影响吧。更何况他正好落在祭台中央,乃是凶兆。”阴阳寮的阴阳师们也议论道。
“这些我都可摆平,现在最重要的恐怕是先将死者处理好吧。”
晴明很少主动掺和宫里的琐事,这次主动出手,众人都很意外,但晴明的能力众人心知肚明,既然他说可以办妥,众人也不会质疑。
“太夫大人,可知道死者住处,或者有无家人?”晴明问修理权助道。“源太夫”正是他的名字。
“噢,死者的父亲也是修缮工匠的一员,问他便知。”太夫说着,朝屋顶上一个手足无措、精瘦黝黑的老人喊道,“弧三郎,晴明大人有事问你。”
等名叫弧三郎的老工匠终于下了屋顶,站到晴明面前时,晴明发现他的手上都是茧和细密的伤口。他在晴明面前将身子缩成一团,颤颤巍巍,似乎有什么想问的,又不敢开口。
“太夫大人,剩下的就交由我来办吧。”太夫听得出晴明在暗示自己回避,了然地行礼离开。
晴明又面向弧三郎,轻声道:“弧三郎先生,不必拘礼,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虽是这么说了,弧三郎却没有放松,他的手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上的茧子,偷偷望向自己儿子的方向,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我的儿子是不是……”
“抱歉。”晴明说完后,不忍地紧抿着薄唇。
眼前的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张开口,试了好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他猛地摆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挤出这样一句话:“我、我刚刚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
“我会替他做简单的镇魂仪式,请您放心。”与弧三郎比起来,晴明显得冷静许多,令弧三郎的不知所措也缓解了不少。
他连忙深鞠一躬:“麻烦晴明大人了。”
“我接下来所做的事情……也许是弧三郎先生所不忍看见的,不知……”
“不,不,晴明大人,至少让我最后送他一程吧。”也许是晴明的语气一直带着几分尊敬,弧三郎稍微放松了一些,也没有掩盖语气中的急切。
“好。那么我最后想问的是,令郎的名字是?”晴明已经将自己狩衣的袖子束起,跪坐在死者身旁,用帕子垫在死者的头下,手法专业而谨慎小心地将尸体摆正。
“我儿子……他叫清太。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弧三郎的声音还是有些无力。
晴明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沉默了半晌,却只说出了两个字:
“节哀。”
晴明边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一边调整清太的四肢位置,一边擦着他身上沾染的血迹,“清太会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更好的。”
“真的吗?您是阴阳师,如果是您这么说的话,我相信这是真的。”弧三郎这样说完,又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小声重复了一遍,“一定是真的。”
“当然。”晴明的手像有魔力一般,经过的部位血迹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伤口也不再狰狞。清太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血色,乍一看,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虽然看上去已经完成了尸体的处理,但晴明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他小心地整理着清太因为掉落而弄乱的头发,动作极轻,似乎在避免惊扰沉睡之人。
直到整理好头发,晴明才开始准备简易的仪式需要的种种工具。弧三郎不太明白这些都是什么,只觉得大概是符咒和粉末之类的东西。
晴明的表情庄严肃穆,将右手食指和中指竖起,放在唇边,低声念起咒来。
随着低沉的念咒声音响起,弧三郎感觉四周隐隐有微风刮过,吹乱了他鬓角的白发。风声呜呜,好像有人在哭诉着什么。
伴随着风声,四周仿佛又变暗了。原本大殿内外点满了灯,虽是深夜,却依然是灯火通明,但是现在,似乎连灯光都照不过来了,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晴明抓起面前的几种粉末,将它们撒到风中。那风接触到粉末以后倏地大了起来,风声里夹杂的呜咽声更加明显了。弧三郎听见耳边好似传来了阵阵耳语,那声音有些像自己的儿子清太,又有点不太像。
“家……家……”他听见那耳语这样说道。弧三郎只觉眼眶一热,泪水便接连滚落。
随着晴明一句一句地念着咒文,那耳语从一开始的窸窸窣窣慢慢变成了哀号。哀号声在殿前回荡,不止是弧三郎,连那些忙碌的阴阳师和神祇官们都几乎要落泪。
“镇魂安息,归于冥界。”不知过了多久,在晴明的这一声咒文后,风瞬间停止了。那压抑的、让人想要落泪的感觉也消失了。鼻尖萦绕着些微的香气,让人感到无比平静。
弧三郎隐约看见有一个穿着红色唐衣的女子从方才的飓风深处飞入晴明的身后,不见了。
仪式结束,又有一个穿着绿色唐衣的女子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匹丝绸,跪坐在晴明身侧,将它送上。
晴明接过丝绸,将它铺到了死者身上,紧接着熟练地将尸体包裹起来。
“您需要我帮忙寻找一个场所替清太安葬吗?”晴明边包边说。
“不,不用了,就由我来将他带回家吧。”弧三郎抹掉眼泪,低声道。
“如果之后遇上了什么麻烦,就去土御門大路,我安倍晴明的家里找我。”晴明嘱咐了一句,就将裹好的尸体交给了弧三郎。
“这一次,给您添麻烦了。”弧三郎背过尸体,再一次朝晴明深鞠一躬。
当弧三郎背着尸体踉跄远去时,天空已微微发亮。微光照着弧三郎的背影,投在泥地上,显得孤独而又沉重。
恰好在此时,屋顶的修缮完成了,四方拜的准备工作也已完毕,众人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呼声,没人再记得那个背着自己的儿子远去的父亲。
四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博雅眼含着热泪听完了晴明的讲述。
“实际上,我将这件事如此事无巨细地告诉你,其实也是因为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晴明少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有什么?你尽管说。”博雅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弧三郎在清太摔下来之后就一直在跟我一起处理清太的事情,没有再继续进行屋顶修缮的工作了,我担心他拿不到他应得的全部工钱。”
“不仅是弧三郎的工钱,还有清太的工钱,还有对于清太去世的补偿。我会去和木工寮还有圣上提这件事的。”
“有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晴明笑起来。
“我倒是觉得,即使把工钱和补偿都给弧三郎,恐怕他也不会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博雅叹气道。
“是啊……”
晴明正要往下说时,蜜夜从外头走了进来:
“晴明大人,弧三郎先生来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晴明连忙吩咐道:
“快带他进来吧。”
不久,精瘦黝黑的工匠弧三郎便坐在了二人的对面。
晴明可以看出来,在这段时间里,弧三郎的头发白了很多,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不变的是他依然有些局促地抠着手上的茧子,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弧三郎先生,这是博雅大人。”晴明率先开口介绍道。
“您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您如果这段时间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请尽管开口,我和晴明会尽全力帮您。”博雅也安慰道。
“我的儿子清太……已被我葬在了我们的房子附近,过程也很顺利,只是……”弧三郎的声音有些沙哑,“将他安葬后,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什么梦?”晴明追问道。
“我梦见了一个充满三角形、圆形和菱形的世界……”弧三郎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
“你的意思是……”博雅有点不明白。
“那个世界什么都没有,没有地板也没有天空,一眼望过去全是这些图形,但是我碰不到它们,也可以在它们中行走。”弧三郎解释道:“在这个世界中,有一个长相很奇怪的人。”
“有多奇怪呢?”晴明又问。
“就像……”弧三郎挠了挠头,眉头紧锁,努力地想描述,但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反正就是怪,虽然单看五官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合在一起就很奇怪。”
“噢。”晴明点点头,示意弧三郎继续说。
“这个人在那个奇怪的地方走来走去,好像是要找到离开的方法。”弧三郎道。
“你没有上去搭话吗?”
“没有,他长相奇怪,我也没有搭话的勇气。”
“我明白了,清太的遗物现在何处?”
“还留在家中,没有来得及处理。”
“具体情况我都了解了,那么就带我和博雅大人一同去您家中看看吧。”
“我也去吗?”博雅插话道。
“你不去吗?”晴明反问。
“唔……”
“去吧。”
“噢,去。”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五
弧三郎和清太的家位于城外一座山的山脚,看样子是弧三郎自己搭建起来的。房子墙壁上还有一些看上去像小孩子用带颜色的石头涂鸦上去的图案。
如果认真分辨的话,这涂鸦像个地图,有一块一块的类似陆地的不规则图案,陆地上有交错的河流,河边画着错落有致的房子,还有一些像居民一样的米粒大小的图案。
晴明看着这些涂鸦,若有所思地问弧三郎道:“这墙壁上的东西,是清太所画的?”
“是呀。”弧三郎看着这些图案,眼中闪过怀念的神色。他感慨道,“清太生前,特别喜欢到处画这些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我当时总是骂他,还说等他成了家,离开了这里,我立马就会全部擦掉,但是等他真的不在了,我却不舍得擦了。”
“真厉害呀,这画。”博雅在一旁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了这样的夸赞,引得晴明和弧三郎都看向了他。
“噢?此话怎讲?”晴明眯着眼睛问道。
“宫廷里的画师若是画画,大多数只能画一个场景或是一群人的故事。即使是唐国传来的山水画,最多也不过是能容纳几个山头。但你看这画,容纳了山川大陆、江河湖海,画了千家万户的生活场景,这难道不厉害吗?”博雅一边说,手指一边指着画中米粒大小的小人。
“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家房子的墙壁比宫里的画纸大了很多吧。”弧三郎听见博雅夸自己的儿子画得比宫里的画师还好,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谦虚道。
晴明眼神明灭,似乎发现了什么,但是又无法完全看清:“博雅,你说得没错。我想他大概并不只是想简单地画几个人,而是想用画笔创造一个世界。”
弧三郎没怎么听明白晴明的意思,只隐约觉得大概还是夸赞的话吧,但又不知道怎么回应会比较好,因此愣在了原地。
“弧三郎先生,清太的画恐怕不止这一点吧。”晴明看向弧三郎。
“没错,他房间里有很多呢。”弧三郎忙应道。
“带我去看看吧。”晴明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弧三郎应允着领二人进门。
这个房子内部并不大,父子的房间也只简单用粗布帘子做了区分,因此几乎是一进门,就能看见其中一个房间内堆了一大堆泥板。
“我的妻子去世得早,我和清太都忙于四处修缮,因此家里有些乱。”弧三郎说着,将一些木材的边角料收拾到角落,又将分隔用的粗布帘子撩起,指着那些泥板道,“那些就是清太每天都会画的东西了。”
房内除了泥板,还有一个小小的木桌子,桌上沾满了泥土,还放着一个木头削成的,顶端非常尖利的棒状物,木棒的顶端也沾着厚厚的一层泥。
二人连忙进入这个房间,晴明只瞄了一眼最上层堆着的泥板,就微微吸了一口气。
这泥板大概是用河边或者池塘里的塘泥压出扁平的形状,再用桌上的尖头木棒进行雕刻,最后烧硬的,非常粗糙,里面还夹杂了许多杂质,但依旧可以清晰地看清雕刻的图案。最上层的泥板上,俨然刻着一个充满三角形、圆形、菱形的世界,以及一个站在中央的小人。
博雅看了看泥板,又看了看晴明:
“你知道了什么吗?晴明?”
博雅也想到了这泥板也许跟弧三郎的梦有关,但具体有什么联系却不清楚,只好耿直地开口问道。
“我有了一些猜测,但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还要验证过才知道。”晴明说着,又转向弧三郎,“弧三郎先生,这些泥板可以暂由我们保管吗?等事情解决了,我们一定归还。”
“可以是可以……”弧三郎挠了挠头,“可是你们要怎么带回去呢?”
“不用担心,我有帮手。”晴明话音刚落,就从门外陆续走进来几个穿唐衣的女子。她们一点也不怕身上繁复的唐衣和白皙的手指被弄脏似的,每个人都抱了一小堆泥板,便又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这……”弧三郎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子做体力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想,您今晚大概就不会做那个梦了。”晴明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这个意思是,事情解决了吗?”博雅不解道。
“还没有解决。等真正解决的那天,我会回来归还泥板。”晴明朝二人解释,又单独对博雅说,“咱们回去吧。”
“这……这就回去了?”博雅还是一脸茫然。
“当然是回去解决问题了。”
“唔……噢……”
二人告辞后,便又回到了晴明的宅邸,此时泥板已经提前按照原先在清太房间中的摆放顺序,被原原本本地堆到了晴明房内。
“晴明,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猜到了什么?”回到房中,博雅便更加肆无忌惮了,他揽过晴明的腰,大有不说就不放他去调查泥板的架势。
“我也只是猜测,万一事实不是这样,现在说也没有意义。”晴明想试着挣脱,却没有挣开,只好解释道。
“就算到最后事实不是这样,我也想知道你现在,此时此刻,到底是怎么想的。”博雅不依不饶。
“我现在的猜测,也没这么重要吧。”
“有。”
“……好吧,我告诉你。”晴明吐了一口气,认输一般说道,“我想你也能猜出来吧。弧三郎的梦,其实就跟清太的画有关。”
“这我能猜到,但是具体有什么关联呢?”
“你刚刚有没有仔细观察过,那泥板,似乎是用水底的塘泥烧制而成。”
“这我看出来了。塘泥易得,随意一个水塘里就能挖到,里面又有许多杂质,所以很粘稠,容易塑型。经过烧制之后也会更加坚硬,确实是清太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了。”
“是啊,塘泥里有杂质,但是这些‘杂质’又是什么呢?”
“植物的残骸、动物的尸体?”
“还有人类的尸体呀。”
“你的意思是……”
“我想,大概是这些塘泥中还残留着部分尸体的魂魄,它们本身非常微弱,几乎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但混合着腐尸的塘泥被制成泥板,又被清太的画赋予了意义,就像是给这些残留的魂魄提供了一个家。”
“唔……”
“我方才也说了,清太的画不满足于画一个场景,而是想创造一个完整的世界。”
“噢,噢……”
“所以我猜,这些泥板连在一起,说不定也是一个世界。”
“这听起来,就好像是那些魂魄住在了清太所创造的世界中?”
“正是这样。弧三郎所看见的那个奇怪的人,或许就是那些魂魄。因为是由不同人的魂魄组成,所以看上去才会奇怪吧。”
“那么清太去世以后,弧三郎会梦见那个奇怪的人的原因是……”
“这个我还不确定。所以我觉得,我们要在清太的画中寻找答案。”
“这就是你把它们都带回来的原因?”
“嗯。我们开始吧。”
博雅终于放开了晴明,二人一同走向那一堆泥板:
“可是,我们从哪里开始看起呢?”
“我想到清太的绘画顺序或许也是突破点之一,所以我打算从他最开始画的那一块开始看。”晴明一边说,一边抽出了最底下的一块泥板。这一块的颜色暗沉,看样子的确已经放了很久。
博雅快步凑近了晴明,探头看去。这一张画上,画的并不是满是图形的世界,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
清太的绘画风格很有意思,画这些泥板画的他,技术比在自家房子墙壁上的涂鸦要成熟了许多,但由于不像专业画师那样系统地学过日本画,因此这画风格粗砺,搭配上那粗糙的泥板,自有一番原始的野性。
虽然原始,但博雅仍能从中感觉到村庄的生机盎然。画中长势喜人的庄稼、鳞次栉比的茅屋、空中飞翔的鸟儿和村民的笑脸无不彰显着这是一座幸福而又平静村子。
这时,晴明又翻出了下一块泥板。
依然是这座村子,但这次村民们似乎正在田中播种,似乎是另一个季节了;到了下一块,又是白雪皑皑……如此经历了几度春秋,唯一不变的是画面中心始终有一位少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长高。
再下一张画,就见笔锋一转,庄稼都枯萎了,天上也是阴云密布,人们的脸上也都是愁苦的神色。
很快,画面中不断有瘦骨嶙峋的人出现,甚至还有饿死的人躺在路边。
剩下的人们不想坐以待毙,开始寻找产生灾难的源头。
他们找了很久,遇到了许多困难,也产生了许多争执,最后终于在灌溉农田的河水上游找到了一团博雅并没有分辨出是什么的东西。
没有人敢上前去触碰那团东西,只有故事最开头的那个少年站了出来。他拍着胸脯,看上去毅然决然地走向了不明物体。
触碰到这个物体后,少年就被拖入了那个充满了图形的世界里了。
从画面中,博雅能知道这个世界原本并不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而是住着许多像壁虎和各种飞虫模样的怪物。世界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像癞蛤蟆一样的生物。它表情凶恶,长着尖牙,身上的脓包往外散发着黑色的气体和粘液,这些东西传到图形世界外面,从而污染了村庄的天空和水源,导致庄稼无法生長。
这个画面被清太原始而野性的画法,渲染得极为恶心且恐怖,让博雅都吓得有些拿不稳泥板。
但误入图形世界的少年并没有被吓倒。在清太的画笔下,他英勇地击溃了冲上来的怪物们,最终来到了世界中央的巨型癞蛤蟆面前。
少年跟癞蛤蟆的体型相差很大,因此在最开始,少年的战斗十分吃力,但到了战斗后期,少年似乎找到了癞蛤蟆的缺点,并成功击溃了它。
最后一张泥板,描绘的便是少年站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怪物的图形世界中,摆着胜利姿势的画面。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晴明放下最后一块泥板,了然道。
“晴明,你知道了什么?”博雅还在回味方才所看见的故事,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一个没有画完的故事。”
“可是,这少年不是已经打败了怪物了吗?”
“没错,但他还没有从这个世界出去呀。”
“什……”博雅刚想追问,便想起了之前弧三郎的话:在他的梦中,有一个少年在图形世界寻找出口。
“我明白了,这是少年在求救!”博雅恍然大悟。
“嗯。清太还没画完这个故事便去世了,这个少年被永远困在了图形世界中。”晴明总结道,“弧三郎曾说,那个少年的脸非常奇怪,所以我猜测,河底栖息的魂魄就是生活在了少年身上,从而影响了少年的长相。少年被困,意味着魂魄们也被困,因此他们才会向外界求救。”
“这么说,只要我们最后画一张少年从图形世界中出来的画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应该是这样的。”
“那我们快开始吧!”
“等等,博雅。”晴明笑道,“你知道少年的名字吗?知道他住的村子叫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博雅显得有些懊悔。
“既然不知道,又怎么能保证画出的少年就是清太故事中的少年呢?”
“唔……可是清太去世了,我们要怎么知道这些呢?”
“你忘记弧三郎是怎么看见图形世界的了吗?”
“你是说……做梦?你有进入这个梦境的方法?”
“当然。就像我方才说的那样,塘泥中聚集的魂魄力量很虚弱,几乎不能对现实产生影响,所以它们只能影响睡在泥板附近的人。这也是我把它们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我们今晚,就要在这泥板旁边睡觉吗?也不知道带着‘我要进入图形世界’的心情睡觉,能不能睡得着。”
晴明被博雅逗笑了:“我会帮助你放松的。”
“你说什么?”博雅红了脸。
“我说,今晚睡前我会陪你说说话,也会为你准备酒,借此帮你放松。”晴明又狡黠地半眯起眼睛,“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我……”博雅气得鼓着嘴,“没什么。”
二人说话间,蜜虫和蜜夜悄声用薄布盖住了堆满房间角落的泥板。晴明两只手拉过博雅:“来吧。”
……
博雅洗漱完毕后再回到卧室时,地上已铺好了床,床边摆放着一个酒瓶和两个酒杯。
铺床和端酒这种事,平常都是式神们做的,但博雅看着这幅场景,不知为何,也许是摆放的位置有些微的差异,也可能是杯子和床铺中含有晴明的气息……总之博雅非常确信,在今天,这就是晴明做的。
眼神无意间扫过堆在角落的,被布盖住的泥板,博雅眉头微皱起来。
这时,一双白皙的手抚上了博雅的脸,轻轻将他的头朝一旁扭过去。
映入博雅眼帘的,是晴明素白的脸。晴明自然是不会像宫里的女人一样敷粉描眉,但他脸颊白净、眼神深邃、嘴唇透着漂亮的红色,竟是美得博雅每每看见都移不开眼睛。
博雅的脸又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怎……怎么了?”
“你有心事,对吗?”晴明问。
与晴明对视着的博雅突然想起,宫里的贵族们总说,很害怕和晴明对视,因为总感觉晴明的眼睛能看破他们心中所有的邪念。博雅心中没有什么邪念,自然是不怕的,但此时也有些理解贵族们为什么会那样说了。
“嗯。”博雅没有说谎,点点头道,“但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晴明听了,拿过一旁的酒瓶,替博雅斟了杯酒,递到了他的嘴边。
“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看见博雅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晴明才继续说,“看了清太的画,就像窥探到了他灵魂的一角吧?”
“对呀。”博雅点点头,“在此之前,我只是因为一个无辜的工匠在宫中枉死感到可惜,可是看了他的画以后……”
博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又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感。清太充满生命力的画作总在我腦海中跳来跳去……那是希望能将心里的故事表达出来的心情没有办法忍耐,必须要找一个媒介去释放,怀着这样强烈的感情才能画出来的东西。如果清太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想跟他成为朋友的。”
“我也相信你会的。”晴明赞同道。
博雅又叹了口气:“唉,我还是觉得,我没把自己心里想的,完完整整地表达出来。”
“吹笛吧,博雅——”晴明隔着博雅的里衣,摸着他随身携带的龙笛叶二。
“你说的没错,用语言表达不出来的心情,就该用笛声啊……”博雅掏出了叶二,轻轻吹奏起来。
如果说要表达悲伤和怀念的心情的话,本该用低沉缓慢的笛声,但是这次,博雅却吹得轻快而又高昂。晴明闭着眼睛听着,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清太那风格独特的画作。伴着笛声,画面动了起来。线条组成的稻穗在圆点组成的泥土里随风摇摆,村民们摆动着松枝般硬朗的四肢,在稻田旁欢快地跳舞歌唱,天上的太阳比宫廷里的任何一张画中的太阳都耀眼。
“这就是你眼中,清太的画吗……”晴明入神地听着,不由得轻声感叹道。
一曲吹毕,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卧房内只剩下了门外的风声和雪落到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二人无言地对视着,博雅已经没有了之前苦恼的神色。
“晴明……”博雅终于开口了,“我觉得心情平静了很多,我们睡吧。”
六
博雅再次睁开双眼时,自己已置身在充满三角形、圆形和菱形的世界中了。
亲身站在这里,博雅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压抑。三角形在缓慢地旋转着,圆形无规律地漂浮移动,菱形则在互相碰撞。这些图形泛着淡淡的绿色和红色,漂浮在黑暗的空间中,猛一看,就像是眼睛花了一样。
最开始恢复意识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隔了三五秒,他才回想起来自己在决定睡觉以后就几乎马上失去了意识。
“难不成,这也是晴明的咒术?”博雅嘀咕道。
“也可能是你太困了呀。”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果不其然扭头一看,晴明就站在博雅身边说出了这句话。
站在这个空间里的人们都泛着淡淡的白光,所以并不难看清对方。
“晴明——你又在偷听我说话。”博雅有些恼羞。
“你不想我听,就别自言自语呀。”晴明这样说完,又马上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快点去找那个清太画中的主角少年吧。”
说是找,其实少年就在二人都能看见的地方,只不过离得比较远,需要走过去才能看清面容。
晴明拉着博雅,抬脚走起来。这个世界没有地板,也没有可以定位的东西,每次迈步往前走都好像在原地踏步,好在他们有主角少年作为目标,姑且可以知道自己走路的方向。
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时间的概念,二人甚至无法准确地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有时候会突然反应过来已经很久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离迈出第一步不过一瞬。
这种感觉确实很不舒服,因此博雅也能理解为什么弧三郎没有选择走向那个少年,与他搭话。
忍受着这样怪异的感觉走了不知多久,二人终于走到了足以被少年看见的地方。少年发现了他们,看上去非常激动,几乎快要哭出来一样跑上前来。
凑近了以后,二人才看清,少年果然像弧三郎说的那样,长相非常奇怪,好像每一寸皮肤、五官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从不同人身上撕下来,再拼上去一样,只不过拼合的地方没有缝隙,所以离远了看不出来。
博雅猜得出来,也许最开始,少年的脸还没有这么怪,但随着故事的发展,泥板的数量不断增加,魂魄越积累越多,他的长相就变成了这样。
“我困在这里这么久,终于遇上人了。”少年连招呼都想不起来打便尖叫道。
“没错,我们是来帮你的!”博雅也被少年的情绪感染,激动道。
“不如我们先认识一下吧,请问您的名字是什么呢?”晴明一如既往地只是带着微笑,礼貌地问道。
“噢……我,我叫白鹭。”少年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理了理头发道。
“白鹭大人,我叫晴明,这是博雅。我们确实是因为知道了您的一些事情,所以决定进入这个世界帮您脱困。”晴明行礼道。
“真的吗?太好了!我差点以为我永远也出不去了。你们这么厉害,能够知道我的境遇,一定是神使吧?”名叫白鹭的少年看上去天真烂漫,说话也很直接。
“神使吗?”晴明歪头想了想,“也许是吧。接下来,烦请您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我们。”
“你是说,将这些都告诉你们,我就能出去了?”白鹭笑道。
“呃……也不一定是马上就能出去……”博雅有些不太确定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规律,因此谨慎地摆手解释道。
“但总之,一定是可以出去的吧?”白鹭仍然很乐观道。
“没错,你放心告诉我吧。”晴明点头。
三人就这样在原地席地而坐,白鹭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他口中所说的故事,和清太泥板上的故事大概相同。他生活在一个叫云渡村的地方,这是一个宛如世外桃源的村子,粮食年年丰收,邻里间亲戚也没有任何矛盾,美好得像梦一样。白鹭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快乐地长大的。
只是,在白鹭十三岁这一年,世界突然就变了,天空总是阴云密布,庄稼也全部枯死,无论如何也种不出粮食来了。
人们在寻找粮食减产的原因时,因为每个人所掌握到的信息都不一样,每个人都觉得对方是错误的,从而导致了争斗,白鹭的许多亲人和朋友也因为饥饿和斗争而丧生。
幸存下来的村民们终于意识到无谓的斗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大家团结了起来,终于合力找到了造成一切的源头——河流上游的一团蠕动的黑雾。
正是因为黑雾中不断往天上释放乌云一样的气体,才遮蔽了天空;黑雾中不断流出的黑色毒液污染了河流,这些导致了庄稼无法再存活。
虽然知道了这些,但村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团黑雾。
如果直接将它打散,污染会不会扩散到其他地方?如果接触它,人们的身体会不会被污染?这些都是未知数。村里已经没有多少村民,没有人敢上去冒险。
正在大家都商量着不如收拾收拾直接搬离这里时,白鹭却站了出来。
他不忍看着村民们就这样流离失所,也舍不得这个村子,所以打算自己去接触这黑雾,用自己换剩下的村民们的平安。
剩下的事情,和博雅与晴明在泥板上看见的差不多,但二人还是知道了一些额外的信息。比如这个充满图形的世界,被白鹭起名叫迷形境。
在白鹭刚进来的时候,这里的图形更清楚,动得也更快,眼睛多睁开几秒就会头晕。而迷形境里出现的像壁虎和虫子的怪物,一开始博雅认为它们是为了保护那巨型癞蛤蟆才攻击白鹭,但在白鹭口中并不是这样。
横行在图形中的怪物没有团结意识或是互帮互助的意识,他们相互厮杀、彼此敌视,攻击任何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它们不攻击那巨型癞蛤蟆,只是因为癞蛤蟆身上释放出的毒气和毒液是维持它们生存的东西。
而被卷入其中的白鹭,最开始并没有引起怪物们的注意,就像战场上被扬起的一粒尘埃一样不起眼。但白鹭周旋其中,不断收集怪物们掉落的指甲和鳞片做成武器和盔甲武装自己,去了解每一只怪物的特征,这才一步步解决了所有的怪物,站在了癞蛤蟆面前。
“总之,当我解决掉了那丑陋的癞蛤蟆之后,本以为就可以顺利和我的兄弟和朋友们团聚了,却想不到进来的时候容易,想出去时就出不去了。”白鹭将自己的经历说完后,这样总结道,“我在这里已经不记得呆了多久,但是特别奇怪的是,我不会饿也不会困,指甲和头发也没有变长。”
“我明白了。”晴明说着,又小声重复了一遍白鹭口中所出现过的名字:云渡村、迷形境,以确保自己没有记错。
在脑海中又一次顺了一遍白鹭的话以后,晴明朝白鹭点头道:“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我们二人也许要先走一步,过段时间您就可以出去了。”
“虽然听上去不太靠谱,但是请相信我们。”博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我当然相信你们,你们可以进来,也可以出去,我当然也相信你们可以把我带出去。”白鹭没有因为二人即将离去而伤怀或愤怒,而是依然微笑着说道。
三人互相告别以后,晴明看向博雅,不等博雅做出反应,晴明就猛地一推,博雅只觉得一阵失重感传来,紧接着便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晴明!”在醒来的一瞬间,博雅便大叫道。
“你别生气,只有这样,你才能马上醒过来呀。”晴明在博雅旁边翻了个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个了。我们还是快点解决白鹭的事情吧。”博雅难得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在我们睡觉的时候,我已让吞天为我们捞来了塘泥,我们这就开始吧,只要画一张白鹭从迷形境中出来的画……”
“那个,晴明……”博雅又是少见地打断道。
“怎么了,博雅?”晴明也有些疑惑。
“如果我们画完了这张白鹭顺利从迷形境里出来的图,弧三郎还会做梦吗?”
“不会了吧。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白鹭和那些魂魄们的心愿已了,不用再向他人求助了。”
“那么,如果我希望他们临走前最后再入一次他人的梦,该怎么办?”
“唔……也许是让白鹭和魂魄们,还有一些不得不向外界表达的事情吧。”
“晴明。”博雅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晴明,“故事的结局,就让我画吧。”
“好汉子,博雅。”晴明几乎马上理解了博雅的用意,点头道。
“只是不知道,我画的结局能不能让他们入梦。”博雅虽然是下定了决心,但还是很不自信。
“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怀着一定要让他们最后入一次梦的心情去创作,就一定可以的。”晴明握着博雅的手,肯定道。
“谢谢你,晴明。”博雅坐到矮桌前,那里已经放了一团塘泥,雕刻泥土的工具也被式神备好,放在了一旁,“那么,我开始了。”
七
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月的下旬,但大雪仍不见停,晴明宅邸的庭院中,雪已积了厚厚一层。
工匠弧三郎坐在外廊上,面对着博雅和晴明二人。
他脸上的表情与第一次来时相比已没有那么愁苦。
“二位大人,我昨晚,又梦见那充满图形的世界,和那个长相奇怪的少年了。我原本以为是晴明大人的法术失效了,正觉得苦恼。结果,我看见了我的儿子……”弧三郎说到这里时,声音哽咽,眼神里有些许的欣慰,但也有不舍,“他的表情深沉,跟平时很不一样。那个长相奇怪少年看见清太以后,突然恭敬地跪了下来,说他是神明……”
“噢……然后呢?”晴明微笑听着,时不时给出一些反应。
“我本想上前与清太相认,可这时,他说话了。他说:‘吾乃此间创世神,误把汝关于此中,现便要救汝脱困’然后右手一指,那图形世界就开始慢慢消融,我一瞬间就来到了一弯山间小河旁。奇怪少年谢过清太之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我这才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弧三郎露出沉浸在回忆中的表情。
“他是怎么说的呢?”博雅急忙问道。
“他说,他从以前开始就是那个世界的创世神,如今也不是死去,只是回到他创造的世界去了,让我不要担心……”弧三郎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知道了这个以后,我感觉心情确实没有这么沉重了。但是还是会不舍啊……”
“毕竟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啊……”博雅感叹。
“这次来,我也不是要求助,只是想把这件事分享给二位大人,也请二位大人不用再因为我的事情而担忧了。”弧三郎说完这句话,便行礼离开了。
二人看着弧三郎离开的方向,谁也没有开口。
“晴明……”良久,博雅好像忍耐不了一般,开口道,“我一直在想,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你是说,在画白鹭离开迷形境的时候,把清太也画了进去这件事?”晴明了然般道。
“嗯。”博雅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清太死后到底去了哪里,就擅自将他画在了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然后让弧三郎先生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另一个世界的创世神……我这是不是骗了弧三郎先生?”
“不是的,博雅。”晴明握着博雅的手,柔声道,“画和笛声一样,是一种特殊的咒……”
“晴明,不……”
“你放心,先听我说。博雅你蕴含着充沛感情的笛声,可以感动鬼怪和神明,从而做到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清太的画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
“河底的魂魄栖息在泥板上,给清太画出的故事赋予了灵性,而清太的画,也同样滋养了那些魂魄,让它们更强大。它们互相影响着,共同创造了一个名叫‘云渡村’的,我们都看不见的世界。虽然看不见,但是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魂魄们和白鹭会入梦求助,因为他们确确实实在另一个世界被困住了。所以说,清太就是那个世界的创世神,这没有错。”
“那就太好了……”
“博雅,某种意义上,你和清太是一样的人,只要你的想法够强烈,就能够实现。我想,你在画那张画的时候,一定强烈地想着,一定要让清太进入到他自己创造的世界中吧?所以,经过你的努力,清太的灵魂也会真的进入他自己的世界中。你没有骗人,你让弧三郎看见的,都是真的。”
“太好了,我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下定决心做了一件事。”博雅终于露出了微笑。
晴明垂下眼帘,思考了一阵后开口问:
“其实,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做呢?”
“晴明,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只要向你求助了,只要那是个好人,你还是会很乐意帮一把的吧?”博雅说出了这样一句和问题毫无关联的话。
“……是啊。”晴明虽然有些困惑,但是还是选择了听下去。
“我也一样,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贵族里也有让我觉得不可理喻的人、也有整天郁郁寡欢的人,相反,平民里也有品德高尚的人和每天都很快乐的人。”博雅边思考边说。
“当然,因为你是好汉子嘛。”晴明点头道。
“但是,自从知道了清太的经历之后,我感觉,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哦?”
“我生下来就是贵族,我想要吹笛,就能轻易地学会。但清太……他生下来就要修屋顶。他脑海里有许多想要表达出来的故事,但他没有纸也没有笔,不会写字,也没人教他画画……”博雅的语速加快了,“我如果有一些,不表达出来就无法忍耐的情感,我可以不用花什么力气就用笛声演奏出来。但清太,他要花上或许是比我多十倍的努力,去找到和制作出可以记录的工具,才能将自己的想法画出来。”
“是啊。”
“但是即使这样,他也画得这样好。”博雅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如果他生在贵族之家,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画家,或者很优秀的小说家,被世人所看见。”
“博雅……”
“但是他生在平民之家,若不是这次有你出手相助,也许他的作品就要永远地被埋没。”眼泪顺着博雅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双手紧握,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一想到这世间或许还有无数个清太,我就觉得很难过,但是我没法将他们都找出来,帮助他们都施展自己的才能。”
“博雅,这不是你的错,不管再怎么样有权力和金钱,也不可能让天下人都过上同样的生活。你我不能,那男人也做不到,或许再过上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一定有人能做到。”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才想将清太画入他的世界中,让弧三郎先生梦到。弧三郎先生不明白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只觉得他在随便乱画。我觉得,虽然世人看不见清太所创作的作品,但至少他的生父可以稍微理解一点,所以我才那么做了。”
“博雅……”晴明的表情有些动容,眼眶也开始湿润了。他望向博雅,仿佛有千万句话想说,但是思考了许久,只说出了一句,“正因为你是这样的博雅,我才会这样爱你。”
博雅也看向了晴明,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他将手探入怀中,拿出了龙笛叶二,放到嘴边吹起来。
在笛声中,他看见了云渡村那金黄的稻田随风摇荡,看见了白鹭和村民们欣喜地在田边奔跑,他还看见了清太,在几千里高的天空中用手指划来划去。虽然没有笔,但博雅能看见手指划出的轨迹原始粗犷,充满了生命力。清太画了许久,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过了头,与博雅对视着,缓缓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