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女贝 《胜者的余裕》
银雪结局的if线
15k字较长,ooc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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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朵拉统一王国登基大典的那天,和攻入帝都的那天一样阴雨连绵。贝雷丝坐在她的王座上,被西提斯偷偷摆正她因为发呆而有些歪斜的脑袋,然后戴上了特制的王冠。在教徒和万民的欢呼之下,她连笑容也没有一个。
她知道这尊沉重又华丽的王冠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儿,也惹得她有点发恼。典礼流程是为同时身为新王与新大司教的她特意制订的,据说还要在大修道院周边连开三天庆典,与民同乐。气象学者告诉她明日就会放晴,这是在暗示大司教阁下引领芙朵拉人民渡过了风雨,从此的道路必将一片灿烂。
她仍...
银雪结局的if线
15k字较长,ooc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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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朵拉统一王国登基大典的那天,和攻入帝都的那天一样阴雨连绵。贝雷丝坐在她的王座上,被西提斯偷偷摆正她因为发呆而有些歪斜的脑袋,然后戴上了特制的王冠。在教徒和万民的欢呼之下,她连笑容也没有一个。
她知道这尊沉重又华丽的王冠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儿,也惹得她有点发恼。典礼流程是为同时身为新王与新大司教的她特意制订的,据说还要在大修道院周边连开三天庆典,与民同乐。气象学者告诉她明日就会放晴,这是在暗示大司教阁下引领芙朵拉人民渡过了风雨,从此的道路必将一片灿烂。
她仍然没有笑。西提斯代替她做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直言战争的终结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芙朵拉将会在赛罗司教的引领下成为一个不论纹章、人人平等的理想家园。贝雷丝垂下目光,耳边回荡着经久不衰的呐喊,却安静地在心里幻想那个还遥不可及的社会。
明明正是那个战败者所渴求的社会,又为什么成了胜利者正义的说辞?
说到底,凭什么是她来继承这两个王位呢?因为她战功赫赫,因为她是女神的容器,还是因为她仍旧不懂得给自己留下拒绝的余地?
她提前从盛大的晚宴退场,在一众学生信任又钦佩的目光下,独自走回自己的卧室。
这二十多年里,前半生总有杰拉尔特替她做决定,后半生又总是身不由己,背负了那么多人的期待和生命走到今天。所以在蕾雅说她是靠自己的选择走到如今时,她丝毫没有被宽慰的感觉。
大司教的寝室比做老师时的宿舍要宽阔不少,但毕竟曾是蕾雅的住所,女性的优雅与神祗的虔诚结合得恰到好处,她想改变也无从下手。如果是她的话,会把这四座等身高的圣者石像换成四把不同的武器挂在墙上,把苏谛斯的画像换成芙朵拉全域的地图,把衣柜中长得垂地的礼服换成轻便的外套和短裤。那是她过去生活的习惯,她还不能改过来。
究竟有什么事是她自己选择的呢?或许是有的,只是很小很小,小得让她一时之间不太能想得起来。
她抽出书架上的一本无名之书放入另一个空缺处,暗室的门便被打开了。因为空气流转不便而有一股霉味,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她摸着黑找到桌上的火柴,点燃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光照亮了安静地睡在床上的人,她走过去坐在床沿,用手指去探知鼻息,在感觉到微弱的呼吸时长舒一口气。
“你一定要醒过来。”
她一直在心里这么盼望着,即使今天经历了对她而言那样重大的盛典,即使外面仍在热火朝天地为她祝贺,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令她期盼。
“再叫我一声老师吧,艾尔。”
她稍微能够想起来一些由她做主的小事了。像豁出性命挡下的那记斧头,像最先做出决定担任的黑鹫导师,像在与帝国的最终决战时,她举在艾黛尔贾特的头顶、却最终歪掉的剑刃。瞒着天下人把帝国皇帝藏在自己的卧室深处疗伤,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与艾黛尔贾特都有关的这些事,究竟是不是巧合?
帝王学最重要的是什么?
在大修道院学习时就曾有过一节课供学生与教师辩论,参与的除了三个国家的继承人就属贵族居多。艾黛尔贾特难得爱在这种场合公开陈述自己的立场,她说一国之君最重要的就是将性命押在刀尖上的决心,不管后世的评价如何,只要坚持自己的正义之道。包括同级的同学在内,几乎没有人支持她,他们都说“正义”的标准为何,为个人的理想而燃起战火又是否该被拥护?
她早已预料到这些反应,但就像她说的那样一点也不为此沮丧。只是到她的发言快结束时,她还是偏过头去对坐在教师席上的贝雷丝说:“老师,您觉得呢?”
贝雷丝平静地看着她,即使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也面不改色,说:“我只知道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谁又不想活下来呢?可是在她的世界里,除了称霸芙朵拉便全是死局。她环顾一周,悄悄地猜测在座的有几个人能陪她活下来,又是哪个人杀了她——是帝弥托利,是库罗德,是她所谓的同学,还是那个独立于这一切之外的贝雷丝?
她想活下来,可是如果活着的不是她创造的那个世界,那她宁可去死。
而她这一生终于是被所有人抛弃了,帝国军兵败如山倒,率领着她曾真心关怀过的同学来讨伐她的正是贝雷丝。那是她遇到过最有趣的人,明明那么强大,却犹如一张白纸,毫不关心世事。就连她偶然摆出皇女的架子时,贝雷丝也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指着她手里的斧头,说:“就算是在和别人说话,斧尖也不要对着自己,会来不及杀了对方的。”
她当然都懂,只是因为和她说话的恰好是贝雷丝而已。
就如同那时她跪伏在地奄奄一息,却甘愿为贝雷丝献上自己的首级。
她喜欢贝雷丝,既然她这一生唯一的心动再也没有办法圆满,那么死在贝雷丝的手上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我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会的,艾黛尔贾特。”
那或许是一句梦里的呓语,不知从何时就种在了她脑海,等她吐露出这句最深的思念时,稍加安慰迷途的她。她这辈子沾了太多无辜的鲜血,所以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打算。可是究竟何为地狱?当她渐渐恢复意识,睁眼看见这方狭小的密室时,内心陡然充盈的恐惧比地狱更甚百倍。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她忍着浑身的剧痛撑起身子,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人,震惊地喃喃自语:“老……老师?”
贝雷丝竟然有了些笑意,点头说:“嗯,是我。”
“为什么……连你也死了吗?不、不是的,是我……我没有死?”
“我用了一些计俩让你假死过去,把你带到大修道院里养伤。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你。”
假死?大修道院?她几乎不知道要如何思考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艾黛尔贾特,”贝雷丝抚摸着她的脸颊,平静和严肃代替了刚才昙花一现的笑容,“哪怕你曾是我的敌人,我也有义务保护你。”
“开什么玩笑!”她突然暴怒地拍开了那只手,简直无法相信这是贝雷丝说出的话,“既然知道我们势不两立,那为什么要救我?难道帝国军又占领了大修道院吗?难道你现在要站在我这边了吗,老师?”
“很遗憾,”贝雷丝摇摇头,“你昏迷的这段时间,芙朵拉已经建立了新的统一王国,所以……帝国已经灭亡了,艾黛尔贾特,你已经不需要再战斗了。”
灭亡了。她呆坐了回去。
也就是说她经历过的那些噩梦都是真实的,再也无法转圜。
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她看清了贝雷丝此时的模样和装束——依旧是和蕾雅同样的、令人厌恶的绿色头发和眼睛,然而那身陌生又圣洁的礼袍和王冠……“老师,你就是……”
“嗯,统一王国的国王与赛罗司教团大司教,都是我如今的身份。”
……太可笑了。她几乎冷笑出了声,明明曾经问她如何能做一个优秀的帝王时,她回答得那么事不关己;而如今帝国的霸业尽毁,她却要被救下来看着那个人称王。这是挑衅,还是羞辱?
“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说了,我希望你活下去。”
“可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会有的,”贝雷丝在她面前蹲下来,眼中竟像是有隐隐的星光,“做回一个普通人吧,艾尔。我能偷偷送你出去,让你隐姓埋名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我只想要你杀了我!”
她猛地掐住贝雷丝的脖子,两个人一起翻滚在地,双手不停地用力,第一次在贝雷丝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到了好多情绪——茫然的,不解的,痛苦的,委屈的;而那双眼睛倒映着她暴怒又疯狂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化作霸骸,将身下的人挫骨扬灰。那时她是真的想杀了贝雷丝。
“为、为什么……?”
“战败者没有资格从战场上活下来!我乃阿德剌斯忒亚帝国的皇帝,你岂敢如此羞辱我!”
“可是……”贝雷丝颤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我只想要你活下去,难道这也错了吗?”
就像曾经在帝都的地牢下,她的兄弟姐妹拥抱着年幼的她,哭着说“只要艾尔能活下去就好了”。只是那样一个闪回的画面而已,她却已经流下了眼泪,落在贝雷丝的额头上。
是啊,谁不想活下去,又有谁想做杀人犯?既然是她功不成毋宁死,那么何必强加给她曾经的恩师?
老师不愧是老师啊,无论做什么都不会错。
她松开了手,看着贝雷丝护着脖子剧烈地呼吸,轻轻地笑了笑,然后突然抽出那人腰间的短剑,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脏。
与统一王国的新大臣们召开早会是贝雷丝每天的新任务。可是说实话,比起从前天不亮就起床练剑被杰拉尔特笑说有用不完的精力,她现在倒更像一个受人操控的人偶,机械地受随从的指引去往会议厅,在主席上一坐就是一上午。
新上任的大臣中有许多她曾经的学生,不仅是她带领的黑鹫学级,王国和同盟的幸存者也加入了统一王国的建设。正是这份年轻与热情让他们总是天不亮就聚在一起,在散会后回去各自的岗位挥洒汗水,甚至连武术也不落下。她有些羡慕。
她觉得累的时候便会抬起头看一眼天窗外的蓝天,想起自己过去在这个时间应当是和佣兵团的兄弟们在准备午饭。他们会随意地在营地升起炊火,虽然是唯一的女人,她那时候的水平却只能够帮着打打下手罢了。
“大司教大人,”西提斯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刚才的提议你怎么看?”
她虽然面不改色,却在脑海里临时搜刮刚才发呆时听到的关键词,推断出他们正在讨论东方教团的求援之事,便说:“就派阿罗伊斯去帮他们吧。”
“说得没错,”菲尔迪南特立刻呼应,“对付那帮盗贼就应该……”
她松了口气。
作为新加冕的国王,她未免太过懒散了。但她曾经的学生与同僚毕竟与她相识多年,知道她是个多沉默寡言的人,于是反而将她的心不在焉当作深思熟虑,仍旧在每件事上都要得到她的首肯。只是大家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发现她的本质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就比如西提斯已经开始时不时地提醒她要专心致志,更要记得她如今代表着赛罗司教一众,不可做出逾矩之事。
真是啰嗦啊。如果不是被当做苏谛斯那家伙的容器,她也不必非得担这个责任不可了。
要是苏谛斯还在,大概又会骂她是个蠢货了。
早会结束的时间比原定迟了半小时,她看到时间时轻轻皱了皱眉头,起身问她的随从有没有将午饭送到房间。随从回答了是,她才说自己会独自回去用餐,不必他跟着。
“大司教大人,”西提斯却在这时叫住了她,“关于今天的事,还有一些想和你……”
“吃过午饭再说吧,”她不客气地打断,“我有点饿了。”
西提斯看着她快步走开的背影,忍不住在背后攥紧了拳。
她并不在乎这些细节,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连脚步都逐渐加速起来,小跑回了卧室。她碰了碰碗壁,确定饭菜还是热的才端起来,按下暗室的开关,随着石门隆隆作响,她那不存在的心跳似乎也在跟着颤动,不断地祈祷她能够看到她想要的画面。
看见艾黛尔贾特安然无恙的那刻,她才放下了心。
那个人赤着双脚坐在房间正中的地板上,一直仰着头安静地凝望窗外的天空,银白的长发垂在地上,盖住了束缚在她四肢上的铁链。原来头发已经长得这么长了啊,贝雷丝心想。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将托盘放在桌上,蹲下来解开镣铐,“昨晚闹得那么晚,应该没有醒来很久吧?今天做的是你很喜欢的香烤洋葱汤和蔬菜杂炒,来吃一点吧?”
艾黛尔贾特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即使被解放了也不为所动,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她这个人。贝雷丝循着那个方向望去,看到了和自己刚才在会议厅看到的相似的景色——空白的却很美丽的天空。可是艾黛尔贾特在想些什么呢?
“你不动的话,那我就抱你了。”
她说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艾黛尔贾特的身体,却被那个人一把推开,一个不稳跌坐在地。然而她看到艾黛尔贾特只是坐到桌边机械地吃起饭来以后,又由衷地感到开心。
与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相比,刚醒来的艾黛尔贾特是那么暴戾又冲动,像一只落水的猫,拼了命地要与她斗狠。浑身是伤的艾黛尔贾特自然比不过她的力气,却趁她不备抽出她腰间的匕首坚决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脏。滚烫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吓得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边呐喊对方的名字一边发动了天刻之脉动。时间回溯到了几秒钟以前,她在艾黛尔贾特扑来的一瞬间转而制住了那双手,将对方按回床上,大声喝道:“不要胡来!”
“老师,你又作弊了吧,”艾黛尔贾特像是还保留着五年前受她能力诸多照拂的记忆,冷笑着说,“女神的能力用来做这种无聊的事真的好吗?”
“这才不是无聊的事。”
“可老师的能力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吧,逆转得了一次,还能有多少下一次?”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救你的。”
“救我……老师,能说出这样自大的话,你真是让我作呕。”
可是那句话有什么错?她做的事又有什么错?为什么在她不择手段地救下艾黛尔贾特之后,那个人却这么渴望着去死呢?短剑已经不可能再被抢走了,艾黛尔贾特便转向其它可能的工具——冷硬的石墙、床角的尖刺、桌上的羽毛笔、坚固的圣者石像……她成功地死过了许多次,却都被贝雷丝逆转时间阻止。走投无路的她又再次去掐住贝雷丝的脖子,希望自己曾经的老师能够在临危之际迸发佣兵的本能,痛快地杀掉她。
贝雷丝是知道的,可是她不会那么做,心中的困惑甚至胜过了求生的欲望,艾黛尔贾特随着窒息而逐渐模糊的脸令她有些眷恋地伸出了手,颤抖着触碰到了冰凉的皮肤。脖子上的手在那时悄然卸去了劲,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额头,下一颗则滴在唇上,很苦。
为了防止艾黛尔贾特再次寻死,她搬出了密室中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东西,又怕自己不在的时间里再次撞墙,她只得狠下心来将对方捆在房间的正中央,动弹不得。这两天艾黛尔贾特一直不愿进食,连喝水也是她强行喂进去的,每次出于怜惜解开镣铐以后却又因为艾黛尔贾特再次疯狂的行为而不得不重新捆上。
每当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深夜的多久了。她和艾黛尔贾特一样落魄,而当她冷静下来,看着捆住自己的学生的铁链是那么扎眼,蓦地觉得她简直是精神错乱了。
她现在做的事和艾黛尔贾特口中的羞辱有什么区别?
可是为了让艾黛尔贾特活下去,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终于愿意吃东西了。”她趴在桌边,歪着脑袋看着那个人,并没有与之共享的打算。
“吃饱了再去死也无妨。”
“不要再提那个字了,艾尔……”
“老师,你应该叫我‘艾黛尔贾特’,”她淡淡地说,“或许我也该叫你陛下。”
贝雷丝皱紧了眉头:“你知道我不喜欢……”
“大司教大人,我是西提斯,请问可以让我进来吗?”
不速之客让贝雷丝收起了轻松的神色,对于打断她和艾黛尔贾特午餐的行为感到不悦,却也记得西提斯刚才说过还有事商议。她站起身来,却看着艾黛尔贾特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次将她锁起来——哪怕只是一秒钟她也不敢让艾黛尔贾特脱离自己的掌控。
最终,她看了一眼才吃到一半的午餐,叹了口气,说:“乖乖吃饭。”
她关上密室的门,让西提斯进来了。西提斯负手而立,说:“实际上,骑士团刚刚在原弗雷斯贝尔古领发现了帝国军的残党,与盗贼沆瀣一气,如今镇守在那里的瓦立家向我们求援。”
贝雷丝听了一惊,下意识瞄了密室的方向一眼,压低了声音:“帝国军?”
“当初帝国军失去了皇帝和军务卿后大多数投了降,余下的兵力难以再合流,但毕竟掌握不到真实情况,所以是公然出兵还是派轻骑前去还有待商榷。”
“那就让大家一起商量吧。”
“我想通知他们今天晚餐前再开一次会,可是……”西提斯紧紧地盯着她,“大司教大人,你不会缺席的吧?”
他说的是自己好几回在密室里与艾黛尔贾特共处而导致别人找不到她的事,也难怪他会在正式会议前先来警告。再拒绝的话着实是有些过分,于是她点头答应。
看出了她送客之意的西提斯没有再多留,贝雷丝确定他走远以后立刻跑去打开密室的门,在门才刚开出一条缝隙时便着急地要挤进去。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逆转时间的准备,却看见了刚结束用餐、正优雅地用手帕擦拭嘴角的艾黛尔贾特,明明不修粉饰,却仍然高贵得令人仰望。
她安心地笑了笑,想走近抚摸那张脸,却被重重地拍开了手。艾黛尔贾特连正眼也没有瞧过她一次,只是躺回了床上,似乎打算小憩一会儿。
帝国军残党的事引起会议上一片哗然,刚经历过那么漫长的战争,即使是胜利者也会对那支嗜血的军队心有余悸。他们一心想赶尽杀绝,于是一力主张派精英大军前去剿灭。贝雷丝也支持这一决定,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大修道院的人走得多了,她或许能够偷偷带艾黛尔贾特出来散散心。
“就由大司教大人来领军,没问题吧?”
她听了后愣住了,脱口而出:“不可以。”
她如此果断的拒绝倒是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也难怪,她是佣兵出身,又是战争英雄,即使真的做了国王,亲临沙场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而这恰好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
“为什么?”提出那个建议的是旧法嘉斯王国的贵族,“大司教大人有什么顾虑吗?”
“倒也不是……”她不能把艾黛尔贾特一个人留在这里太久,仅此而已。
“还是说大司教大人如今怯战了呢?”
“喂,你这家伙!”脾气火爆的卡斯帕尔立刻跳了起来,“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冷静点,”菲尔迪南特按住他的肩膀,却也反驳说,“陛下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既然有我们在,怎么能让陛下亲自出征?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王国要怎么办?”
“哼,”那人冷笑一声,“历史上征战沙场的帝王又不在少数,怎么大司教大人一登上王位反而惜命起来了?”
“平时对会议爱答不理,还以为是做佣兵惯了,盼着去打架,没想到连这也不能提起您的兴趣啊。”
“陛下,莫不是因为帝国皇帝是你曾经的学生,就想对帝国军余孽手下留情吧?”
忍无可忍的卡斯帕尔冲上去便想将几个嚼舌头的家伙给揍一顿,被菲尔迪南特和林哈尔特两个人死死地钳制住才没有得手。现场的状况变得混乱起来,年长的旧贵族与她的学生们就她有没有资格做国王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她茫然地坐在中间,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在让她抗拒这个王位,可是她不敢辜负学生们的信任,也的确想过要去做一个优秀的君主。可是一切在她选择救下艾黛尔贾特的时候就变了。她忽然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艾黛尔贾特的话,那她做得再好也没有意义了,所以她小心翼翼甚至委曲求全,只是为了让艾黛尔贾特能够幸福地活在她创造的世界。
可是她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如果杰拉尔特在的话,大概又会亲自上阵替她解决烦恼了。
领兵的任务由卡斯帕尔与菲尔迪南特接下了,她稍微鼓舞了一下那两个人,却又因为心怀愧疚而早早地离开。如果艾黛尔贾特能够听话,她自然是不愿让自己的学生去涉险的;可是这一切她没办法解释给任何人。
“老师,你要回去了吗?”
她对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多洛缇雅感到意外:“你怎么来了?”
“因为刚刚巡演到这附近,就想来看看你们呀。”多洛缇雅笑着说,“不过老师,我刚才看到大家都气冲冲地从会议厅出来了,所以没有忍住去向阿林打听了一下。”
怎么自己丢人的样子快要被所有学生都知道了啊。她低下头。
“卡斯帕尔同学还是那么冲动,不过他是因为很尊敬老师你。”
她自然知道卡斯帕尔是不能容忍别人对她的羞辱,正因如此她更加自责。
“啊,如果是小艾黛尔在这儿的话,说不定就会和卡斯帕尔一样冲动了。”多洛缇雅开玩笑说,“‘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不许胡说’什么的。”
她微微一惊:“为什么要提到她?”
“因为老师不就是在想她吗?”
“我……”
“老师,你一定很自责自己没有救下小艾黛尔吧?其实我们黑鹫学级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这么觉得,”多洛缇雅轻声苦笑,“如果我们能多了解她的过去、多劝劝她的固执、多理解她的理想,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出悲剧产生?我也以为如果是老师的话,或许能在最后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不过,小艾黛尔可是倔强得不行的一个人,那大概也是不可能的吧。”
这句轻叹让贝雷丝回忆起那天艾黛尔贾特跪伏在她面前引颈受戮的场景。那时她早已经杀红了眼,再杀一个人就像睡觉翻个身一样轻而易举。可濒死的艾黛尔贾特只是渴求地望着她,想要曾为人师的她再次为学生创造出一条正确的道路——什么是正确?明明把艾黛尔贾特逼到这个地步就已经失去资格了。
“老师真的好迟钝啊,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你对小艾黛尔的偏爱吗?”
她愣了愣:“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老师是在攀帝国继承者的高枝呢。”
“我没有那么想过……”
“我知道的。只要和小艾黛尔在一起,老师就像有了生命似的……老师不会生气我这么比喻吧?因为我相信你心中也这么想。”
生命啊。她这一生不知被多少人说过不像一个活人,因为她从没有心跳,也鲜少展现喜怒哀乐,宛如一个杀人机器,哪怕是面对学生,她也更多地是在执行一个教师应做的指令。
可是艾黛尔贾特是从什么时候走进她的生命中的呢?是从初次见面时,自己第一次下意识地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去死的那次吗?
既然那么早,她为什么到现在才察觉到?
“老师,你真的很不适合做国王,”多洛缇雅经过她时停了下来,微笑着说,“虽然你比我们成熟许多,可是很多方面根本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她默默看着多洛缇雅离去的背影。廊上的风掀起她的斗篷,巨大的月亮悬在天边,让她不由得想起曾在大修道院的某个晚上,艾黛尔贾特为她讲述了自己家族的诅咒,并向她展示了与自己相同的炎之纹章。那时她也将自己的纹章亮了出来,听见艾黛尔贾特说“我与老师或许很有缘分”时由衷地微笑了。
她那时以为自己真的能够与艾黛尔贾特心意相通地走下去,或许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
风吹来了流云,慢慢地遮住月光。
明明她还是那个贝雷丝,却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变了?
如果死后会下地狱的话,艾黛尔贾特也希望地狱是一片广袤的炼狱,如同炼狱之谷阿利尔那样,每走一步都会受到剧痛的灼烧,也好过在狭小的密室忍受无时无刻的惊惶。贝雷丝是知道她害怕这里的,大约是别无选择才这么做。也许就像贝雷丝说的那样,如果她肯放下过去,甘于平静地度过余生,贝雷丝就会送她去外面自由的世界。那个由她的老师创造的世界,她还一次都没看过。
可是她真的很累了,就连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都是她从未学过的,从头开始又要花多大的力气?贝雷丝最不懂她的大概就是这一点,甚至从来没说过是谁来做她新的老师。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贝雷丝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会为了学生们的进步笑,会为了杰拉尔特的死哭,会为了她的背叛愤怒。贝雷丝很丰富,却也很简单,她们每个人都曾揣度贝雷丝深不可测,其实都是自己的心思太过阴暗。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看不懂贝雷丝的心。
密室,铁链,囚禁——她幼时的阴影在此时再一次上演,而比起那些写满权力和欲望的嘴脸,贝雷丝又是那么温柔而诚恳,好像所做的这一切都随着那张无辜又漂亮的脸合理化了起来,趋于疯狂的只是不识好歹的她罢了。
能把贝雷丝逼到这种程度的,是不是只有她?
在她想活下去成就霸业的时候,是贝雷丝阻断了她的道路;而在她想痛快地去死的时候,又是贝雷丝逼她活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从她自西提斯的口中听到帝国军情报的时候,她就暂且放下了寻死的打算。贝雷丝不知道她听见了,以为她突然不再寻死也配合调整作息是回心转意,终于在几次尝试以后不再用铁链拷住她。可是她总是不甘心,每每想到自己在这里苟且偷生实在有辱皇帝的尊严、有负帝国军残存的将士,她就会用偷藏起来的石片一遍遍地划开自己的皮肤,用鲜血和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能麻痹。
贝雷丝知道她的自残行为,可是毕竟不至于丧命,也就不好浪费天刻之脉动来逆转时间。她总是一得空就进来陪着自己,除了上药包扎外都不曾接近,只是守在一旁有点笨拙地找一些无聊的话题,在她倚着墙壁懒散地说想吃点东西时,眼睛一亮便跑出去找吃的。
“老师,你究竟什么时候愿意放我出去?”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想着复仇。”
“这很简单啊,只是老师不怕我说谎吗?”
“你不会说谎的,艾尔。”
“就算我从前说过那么多谎言,老师也还这么相信我吗?”
“那都不是谎言,你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而已。”
她忍不住笑了,无可奈何地点头:“说得对啊,老师。我不会说谎的,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答应你。”
贝雷丝终于露出了一些悲伤的神情:“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下呢,艾尔……”
“老师,我希望你叫我‘艾黛尔贾特’。”
真该死,她当年是搭错了哪根筋要告诉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师这个昵称。一个只对自己别具意义的称呼可以拉拢来心上人吗?总之她失败了。
即使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也渐渐地从贝雷丝身上感受到了什么。那个人除了躲不开的会议和礼拜以外便赖在自己身边哪也不去,偶尔有随从或修女来找她,她也是赶紧从内部关上密室门装作不在,活像是从前最爱逃课的贝尔娜缇塔。
贝雷丝也很少和她说王国的事,反而让她这个皇帝更加好奇,虽然并不是自己的帝国,但借老师的来过过瘾也不错。但贝雷丝抱怨的总是西提斯和别的贵族逼自己太紧啦,向她祷告的信徒太多啦,虽然与女神融为一体却实在没有感同身受的大爱,太过无聊啦。这桩桩件件,若是她还在做皇帝,一定第一个将其肃清。
不过,或许她的老师本就不适合做国王,只是包括她在内的人一厢情愿罢了。
而那天夜里贝雷丝回来了,很是疲惫的样子,忽然问她:“我可以抱抱你吗,艾尔?”
她挑了挑眉:“容我拒绝。”
贝雷丝却充耳不闻,俯下身用力地将她抱住,任她如何激烈地挣扎也不放手。她身上的伤口纷纷开裂,让她忍不住嘤咛:“老师,疼……!”
“对不起,”贝雷丝抱歉地说,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就一小会儿。”
她不得不停下,而贝雷丝的气味让她几乎快要松懈掉全部的神经,这个她无数次渴望的拥抱温暖却又危险,是贝雷丝赠与她的毒药。
“今天骑士团要去附近讨伐盗贼,因为想着不会离开你太久,所以我就答应了。”
她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我……在那里见到了从前杰拉尔特佣兵团的人。”
“……佣兵?”
“他们如今在另一个佣兵团工作,似乎事先被教团雇佣了。总之他们想来和我打招呼,被骑士拦住了不得靠近,却还是远远地喊我的名字,说我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如果团长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骄傲……之类的。”
她稍微扭了扭头,想去看贝雷丝此刻的表情,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那个人已经快哭了:“听起来,他们毫不在意老师如今的身份地位呢。”
“毕竟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只是杰拉尔特选择回大修道院,他们选择了原本的道路。”
“原本的……道路。”
“艾尔,如果那时候我和他们走就好了。”
“为什么?”
“那样我就不会只有与你为敌这一条路可走了吧?也许我会被帝国雇佣为你而战,也许会为法嘉斯或雷斯塔战死在野外……无论是哪条路,我都不用与你相遇了吧。”
她撑在床上的手紧紧地攥起,指骨上的伤痕以心跳的速率发疼:“和我相遇让老师这么后悔吗?”
“不是的……只是艾尔,我好怀念从前的日子……”
“这不该是一个国王说的话。”
“我不想当这个国王,我想做回我的佣兵……艾尔,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是她从昏迷中醒来、与贝雷丝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与纠缠后,听到的第一句邀请。她原本应该高兴的,可是这样几近撒娇般的软弱却令她无法忍受。
她敬爱过的老师何以变成了这样?
“老师,你知道后世会怎么评价我们吗?”
“什么?”
“亡国暴君与建国昏君……那就是我们吧。”
贝雷丝笑了笑:“那我就能永远和你被相提并论了。”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是的,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句突然的告白狠狠地冲击了艾黛尔贾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强硬地挣脱了贝雷丝的拥抱,在那个人奇怪地叫了她一声时,咬着牙忍着怒气,说:“请你出去。”
“艾尔,我……”
“现在说这些话早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我喜欢……”
“你没有资格,贝雷丝!”她猛地大声喝止,愤恨地瞪着那个满脸受伤的人,“你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厌恶的人!”
压力会将一个人逼迫到什么程度,艾黛尔贾特知道得很清楚。那是与世界为敌的孤独,对自己弱小的无力,和无路可退的绝望。她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以为敌人已经冲进了安巴尔,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而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曾经向许多人伸出过手,却没有一个牵住她。
所以她成了战争罪人,成了亡国暴君,成了芙朵拉大陆上一个恐怖的回忆。那时候她的确是把自己扮作流言的模样,为了最终的胜利不择手段。
所以,她多少都有责任去理解贝雷丝的失常。
那个人仍然扮演着不喜欢的国王和大司教的角色,却渐渐地与大臣们产生了别的冲突,更加频繁地逃避会议,甚至好几次在早会的时候还赖在自己的床上不走。哪怕曾经将她锁住,贝雷丝也是会回到外面的卧室入睡的;然而现在她却不顾自己的反驳留在密室中,就好像要与她一同腐烂在这里。
她为此与贝雷丝爆发的争吵数不胜数,大打出手的情况也是有的。贝雷丝总是不舍得的那一个,每次试图用拥抱化解她的怒火时都会被狠狠地推到墙上或柜子上,却只是擦擦受伤的地方,轻声说:“只要你消气就好了。”
她只会更加生气,为贝雷丝愈加颓丧的精神,为自己迟迟无法逃走的急切。
机会是在一星期后到来的。随从来找贝雷丝说了些什么,让那个人难得兴奋地跑回密室里抱住她,高兴地说:“是卡斯帕尔和菲尔他们回来了!”
她看着打开的密室大门,第一次没有推开贝雷丝,心不在焉地问:“他们都平安吗?”
“嗯,都很好。所以艾尔,”贝雷丝松开她,“我现在要去接他们,大概会晚一些回来……”
“你回不回来和我没有关系。”
“唔……那好吧,”贝雷丝像是对她的冷漠已经免疫,“那我先走了!”
她一直背过身子,听着贝雷丝从外面关上了暗门,石门合上的一刻,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短刀——那是贝雷丝从不离身的刀,也是从内部打开暗门的钥匙。即使曾经有无数次她可以在贝雷丝放松警惕时拿到手,可今晚大修道院将会为迎接那两人凯旋而热闹非凡,她才有可能趁乱逃出去。
她本以为贝雷丝的房间会有许多武器,然而事实上朴素得只像一个单纯的信徒,或许贝雷丝根本没有对蕾雅的房间做任何的改动。她看到了墙角摆着的天帝之霸剑,想也不想便带走了。
虽然没有纹章石,但这把英雄的遗产也足够锋利了。
她穿上黑色的斗篷和兜帽一路潜行,还好大修道院的地形对她而言轻车熟路,她小心地绕开行人和守卫,在温室旁的小路暂作歇脚。军队从门口鱼贯而入,那里灯火通明,行在最前面的是一身盔甲的卡斯帕尔和菲尔迪南特,他们是得胜归来的功臣,受到了所有人的欢呼。
他们欢呼的是她的军队的覆灭。而她躲在阴影里,永远也触不到那边的火光。
但她不会放弃自己的路,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举办的庆功宴上,她一路隐秘地溜出了大修道院。她知道卡斯帕尔他们是被派去剿灭南部的帝国军,那么她只能往北走,有曾经亲帝国的王国贵族逃脱了教团的清缴,那里对帝国军残党的迫害大约要轻松一些。
她赤脚在树林中奔跑,即使体力不支也没有慢下脚步,甚至在开阔的地带会抬头看一眼夜空。难得满是明亮的星星,飞龙和天马被人群吵闹得再次腾飞,无拘无束地翱翔。
再一次获得自由,她甚至展开了双臂,幻想自己也能够飞在天上。她曾想过统一芙朵拉以后,她就要乘着飞龙环绕大陆一整圈,亲眼看看自己创造的世界。
即使是现在,她也仍然怀抱着希望。
然而,不知道是她还是遗产的气息吸引来了一只魔兽,挡住了她的去路。若是以前的她,有了英雄遗产的加持,就算是两只也不在话下。可是从她重伤昏迷以来已经过了几个月,伤口在这期间从没有好全,每天缩在狭小的空间没有活动的余地,加上亡命奔跑后透支的体力和满是鲜血的脚底,她不知道自己能活过几个回合。
可是她不会退缩。既然已经忍辱负重那么久,并拼尽了全力来到这里,那么就算死她也毫无怨言。她呐喊着冲上前去与巨大的魔兽搏杀,虽然果然如她所料无法发挥出遗产的全部力量,但好歹凭借自己曾经习得的剑技勉强抵抗了下来。魔兽的顽强超乎她的预料,她数次堪堪躲过致命的攻击,却仍然受了不少的伤,没有办法再阻止那只魔兽一步。
如果就这么死了,或许会连尸体都没有,这对本就以为她不在了的帝国军将士而言并没有任何影响。可是她突然很想去告诉他们不要再坚持下去了,不要为她已经无法达成的理想再白白牺牲,好好地与家人活下去。就像贝雷丝想要她做到的那样。
贝雷丝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吧?可是这样一来,贝雷丝就不用承担杀了她的罪恶,或许也能够放下这段纠结的孽缘,重新做一个贤王。
当天帝之霸剑被魔兽的爪子掀到一旁时,她想,如果贝雷丝会因为忘却她而享受余生的话,她也会感到幸福的。
“喂!你没事吧?坚持住啊,我们来收拾它!”
似乎是附近村庄的民兵听到动静后赶来支援了,她看着那些人举着火把和长矛驱赶魔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捡起天帝之霸剑想要帮忙。
“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一个村民奇怪地将火把伸到她面前想看看她是谁,她吓了一跳,立刻戴上斗篷。“你……你的头发……”
“喂!别愣着了,快来帮忙!”
被激怒的魔兽爆发了无比强大的力量,拼了命地反抗,顿时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她是想过趁此机会逃走的,可是她实在无法对这些无辜的人见死不救。
“艾尔!”
就在那时,她听见了贝雷丝的声音,手中的剑也跟着颤抖起来了,似乎在渴求原本的主人。她回过身的时候,被那个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温暖得令她想闭上双眼。
“我来解决它,”天帝之霸剑被她顺从地交还到了贝雷丝的手上,“别担心。”
贝雷丝的加入转瞬间扭转了战局,魔兽的消亡就如同她当初的溃败,很快便了无生息。亲眼看到了国王的村民们欢呼起来,而贝雷丝立刻抽身来到她身边,脱下斗篷替她盖住,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陛下,那个人是……”
“是我的随从,”贝雷丝面无表情地说,“是我派她来解决魔兽的,很抱歉惊动你们了。”
“陛下哪里的话!多谢您的照拂!”
艾黛尔贾特浑身的伤口都在抽走她的力气,让她无可奈何地苦笑——自己的计划终究是失败了,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从一开始就无法成功。何况她的对手依然那个最犯规的老师。
“艾尔,”贝雷丝用只有她们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外面很危险,你会被他们发现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为什么……”
“就算死在这里,也好过在那样的地方苟活。”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话……”
“老师又是为什么非得救我不可呢?”
“因为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有选择你……”
“老师,你明明是胜利者,又何必非要这样想?”
“因为我喜欢你。”
“……不许说……”
“我真的很喜欢你,艾尔……”
“我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不许说!”
她猛地咬住了贝雷丝的肩膀,恶狠狠地加重力度,直到口中一片血腥的味道也不松开。贝雷丝只是那样抱着她,一动也不动。
战败者没有资格享用常人的感情,这就是她艾黛尔贾特的守则。
她拼命地去伤害贝雷丝,因为只有那样滔天的恨才能遏制住她的爱意。她对贝雷丝从未改变的爱。
将昏睡过去的艾黛尔贾特带回房间已经快天亮了,她这次没有去密室,而是让艾黛尔贾特睡在了自己的床上,无论如何都要舒服许多。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了。她摸了摸肩膀上血肉模糊的咬痕,只是轻轻一碰就疼痛异常,她却只能从那里面感受到艾黛尔贾特对自己的恨。恨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即便知道艾黛尔贾特的心性断不可能承受这样的侮辱,她却还是一意孤行地做了。将自己的欲望强加于人,没有比她更恶劣的老师了。
如果当初她在圣墓里选择陪艾黛尔贾特一起走,又会变成什么样?她们是携手称霸芙朵拉,还是一起死在兵荒马乱之下?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只要艾黛尔贾特在她身边就够了。
“就算恨我也没关系,艾尔,”她轻声说,像在哄着那个人入梦,“我会保护你的。”
“大司教大人,”修女敲了敲她的门,不安地说,“所有人都在大厅等着您……”
“我知道了。”
她小心地为艾黛尔贾特盖上被子,最后一次眷恋地用指背蹭了蹭脸颊,起身离开。
在那里等待她的不仅是西提斯、大臣们和她的学生,还有刚刚得胜归来,还沉浸在余韵之中便遭此变故的骑士。多洛缇雅站在同学们的身边,神情最为复杂。这么多人里面,大概只有她能明白老师的心意了。
“贝雷丝,”西提斯直呼了她的名字,“今晚你救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我的随从。”她平静地说。
“我不记得你还有别的随从。”
“难道我收下随从还要通知你吗,西提斯?”
“贝雷丝,你不要狡辩!”年老的大臣用手杖指着她,那是曾被帝国军打得逃离领地的同盟贵族,“有人亲眼看见那是一个年轻的白发女人,除了那个皇帝,还能有谁?”
“又不是你亲眼见过,你怎么知道?是那个人看错了。”
“老师!”菲尔迪南特也看不下去了,“如果真是艾黛尔贾特,你就把她交出来吧。或许、或许事情也没那么糟糕……”
“对啊对啊!”卡斯帕尔连身上的盔甲都没有换下来,急忙说,“她现在只是光杆司令,我们就不用对她赶尽杀绝……”
“听听你们在说什么!”旧王国贵族果然冷哼一声,“帝国人永远都是帝国人,竟然还想着包庇将芙朵拉置于战火的罪魁祸首!”
“你说什……”
“不错,我们要求立刻将艾黛尔贾特·冯·弗雷斯贝尔古处决,昭告天下,震慑所有帝国余孽!”
西提斯仍旧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地看着台阶上的她,说:“总而言之,将她交出来吧,贝雷丝。至于你,放下天帝之霸剑俯首认罪吧,做出如此亵渎女神的行径,我们也无法再尊你为大司教了。是蕾雅大人和我看错了你。”
西提斯对她失望,大臣们对皇帝恐惧,学生们对她担忧。原本她以为这一切都太过沉重,而现在将一切挑明以后,她却觉得异常轻松。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由她来承受,她只是恰好被生下来,恰好与苏谛斯融合,恰好被卷入阴谋和纷争,无辜得就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一样。可就算要收回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也好,她也不会再选择抛弃艾黛尔贾特了。
她安静地看着阶下的人们,拔出了腰间的天帝之霸剑,令所有人变了脸色。
原来与全世界为敌是这种感觉啊。她好像能看见艾黛尔贾特曾经看见的风景,甚至为此而笑了。
或许刚才应该带艾黛尔贾特远走高飞的。即使不会走得很远便会被追上,她也该还给艾黛尔贾特自由才对。
她大概很快就会命丧此处,可是为了让艾黛尔贾特多睡一会儿,她会战到最后一口气的。
“那、那是!”
人群突然震惊地指向了她的背后,她愣了一下,回过头去,竟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艾黛尔贾特。
“艾尔……?”
艾黛尔贾特冲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不带任何爱与恨,就好像只是在玩捉迷藏的少女那样灵巧地转身跑走。
“艾尔!!”
她立刻追了上去,而在她拔腿的同时,身后的西提斯也命令骑士团追了上来,下令封锁整个大修道院的地面和领空,不得让皇帝逃出去。
她不在乎身后的人,只是一心追着那个纯白的身影,就像昙花一现的精灵,每当她伸出手要抓在掌心时,便会灵动地从指间溜走。
“等等……等等我,艾尔!”
她追着那个人跑到了礼堂的塔顶,而艾黛尔贾特已经站在了城墙上,面对着漫天的飞龙与天马,像一朵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白花。她伤痕累累,瘦骨嶙峋,那是被无尽的苦难碾压过的痕迹,然而她回过身来,脸上却尽是满足的神情,大声喊出的话被风消磨得像是在对她耳语:“我知道这次你选择了我,老师。”
“艾尔……对不起……”
“这样就够了。老师,能够和你相遇,我真的很开心。”
“艾尔,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们还会有明天的,老师。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我的心里话哦。”
“不要走,艾尔!”
艾黛尔贾特奋力地跳向天空,抓住了一只飞龙的爪子,想操纵着飞龙离开。然而紧随的骑士从贝雷丝身后涌了出来,西提斯怒喝一声“放箭!”,无数的箭矢朝那个自由翱翔在空中的女人射去。
唯有一只箭射中了艾黛尔贾特的心脏,大片的鲜血染红了那件纯白的裙子,而她始终含笑望着拂晓的天空,当太阳从东边升起时,她柔弱的身体从空中直直地坠下。
那是贝雷丝生命中的流星,是不被女神允许的愿望,是她无法呵护的火种。
“皇帝已被击杀,速速去搜寻尸体!”西提斯经过她时停了一下,说,“至于你,就在教堂等着接受审判吧。”
所有人都在往塔下赶去,只有她在往前走。
“老师……”多洛缇雅等学生还没有下去,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都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的眼里只有艾黛尔贾特站过的和掉下去的地方,回过神来时却已经站在了城楼上,好像与艾黛尔贾特融为了一体。
“老师?”学生们终于觉得不对劲,纷纷惊叫着跑上前来。
可是这一步是多么简单,快得人根本来不及阻拦。她念了一句什么,而后纵身一跃。
“老师——!!”
原来做出选择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如果她早一点找到自己的心意所属,那该多好。
她将天帝之剑抱在怀中,心脏上的纹章石仿佛随着下坠渐渐消逝,还给了她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心跳。
那是只为艾黛尔贾特跳动的心。
芙朵拉的历史上记录了两位在同一天陨落的君主,那是阿德剌斯忒亚帝国的末代皇帝与统一王国的首任国王。
她们之间具体有什么关系不为人知,但她们的尸体被合葬在加尔古·马库大修道院的墓地中,安静地沉睡。每到忌日时,芙朵拉最著名的歌姬便会来唱祷歌,为这两位君主送上昔日学生与同窗的祝福。
“老师,小艾黛尔。你们一定会在那个没有女神的地方再次相遇的,对吧?”
两片褐色和蓝色的花瓣飘落在墓碑上,依偎在一起,仿佛是那两个人最本初的模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