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育囊》
这篇已经把版权给了lofter,由奇妙博物馆拍摄,是第二季第32集《镜子》,经过正版授权,其余都未授权,若发现辛苦各位举报,感谢。
——————
赵安平又怀上了。
啪——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向一边,红肿起来像发面红枣糕。
“对不起,妈。”
孕肚已经明显,他扶着座椅把手颤着腿站起来。蒋姿换条腿翘着垂下脑袋翻找燕麦片里的果干,当没听见。
“什么药都试了,生不出女娃的命。”
婆婆三角眼吊着像庙里罗刹,男产科里穿着孕装的男人们微微抬头看着面前闹剧,估计触动了什么,复而低头,嘴抿成直线,他们脸皮下面估计也藏着指印。
“对不起。”
赵安平哽咽起来,泪灼烧眼眶脸...
这篇已经把版权给了lofter,由奇妙博物馆拍摄,是第二季第32集《镜子》,经过正版授权,其余都未授权,若发现辛苦各位举报,感谢。
——————
赵安平又怀上了。
啪——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向一边,红肿起来像发面红枣糕。
“对不起,妈。”
孕肚已经明显,他扶着座椅把手颤着腿站起来。蒋姿换条腿翘着垂下脑袋翻找燕麦片里的果干,当没听见。
“什么药都试了,生不出女娃的命。”
婆婆三角眼吊着像庙里罗刹,男产科里穿着孕装的男人们微微抬头看着面前闹剧,估计触动了什么,复而低头,嘴抿成直线,他们脸皮下面估计也藏着指印。
“对不起。”
赵安平哽咽起来,泪灼烧眼眶脸皮,落在隆起的肚皮上,陷进了纺织纤维里。
世界在千年之后重新循环颠倒,人类社会回归最本初的形态——母系。
男人是女人的附属品,为了保护女人、为了繁衍,他们被植入【生育囊】,赵安平是其中之一。
“你已经打了两次胎,生育囊的活性大大降低,选择流产可能会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医生黑框眼镜倒映他白如粉的脸,平静给他下了判决,缓期执行。
他被带回了家。
赵安平高瘦如杆,立在灯光的最中心像根戳在水泥台子上的白蜡烛,寸头遮不住脸的红肿,那是火焰。
蒋姿歪沙发上抹掉袜子开了一把游戏,她的钱大头都花在保养上,三十多岁的脸蛋极少有皱纹。
“别傻站了,生完再生,不生闺女不算完。”
女人对今天的检查结果失望透顶,字从喉咙爬出来掉在地上沾了灰。家里只有她一个独苗,没有闺女传宗接代会让亲朋好友看笑话。
“当初娶进门看你屁股大能生闺女。”
婆婆没有闲着,瓜子磕的咔咔响。
赵安平把灰湿的字眼吞进肚子,低头摸自己隆起的腹,那是他拥有的第三个孩子。在【生育囊】里活着,幼小而幸运。
想到这里,他咽一口气喉结鼓动没有出声,弯腰捡起蒋姿的袜子连同婆婆的脏衣服塞进了洗衣机。
嗡鸣声塞进不大的房子,滚筒旋转搅动他的影,赵安平木然看着上面扭曲的男人,手在肚皮上停顿一瞬,攥了起来。
再生一个好了。
怀孕第五个月。
肚子已经很明显,没有女性特征的男人扛着它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赵安平站了很久,心脏粘着黏液跳动得让他想要犯呕,他竭力阻止胃囊蠕动,抬起手敲开办公室的红木门。
“张姐,我来请孕假。”
他是一个办公室职员,上大学时家里不让学艺术,最终选了经济类专业,好找工作。
人们说,男孩子上上班就行,安稳体面,将来嫁人婆家也喜欢。
红门开了,像唇,扯着涎水将他咀嚼咽下。里面的女人推推眼镜站起身。
“怀孕了?”
四十多的女人,肉和粉震荡成波浪,往下坠。
“怀孕可不好办……”
挨着他若有若无蹭两下,手搭上他的肩膀。
“也不是姐不给你请,只是现在行业竞争压力大,一个职位太多人等着了。”
“你放几个月孕假,你的工作肯定要有人做,等你回来的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手指是蛭吸在他的肩颈与腰上,赵安平最后感受到了屁股上的触感,紧绷,没拒绝。
家里并不富裕,需要这份工作。
“我已经陪过你了。”
“那是为了做项目。”
“我现在怀着孕。”
“怀着孕也可以。”
喉咙发干,赵安平下意识摸摸肚子,半晌没说话。
张姐眼角搓出皱纹吞吃几丝粉底,红指甲又捏两把,她知道这个男人明白什么叫做绝对服从。
“乖男孩。”
孕假批下来的很快,赵安平闲下来后日日要去菜市场买菜,婆婆回了一趟老家,蒋姿不会做饭。
“安平,你去医院检查怎么样?”
“还好,男孩。”
“挺好,挺好。”
“那你要生下来吗?”
“生,我老婆说生下来。”
“看你老婆多疼你。”
“嗯。”
“没关系,长大了安个【生育囊】嫁人就行了。”
“嗯。”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循环。那些买菜的男人们,怀孕的,没怀孕的,都在看着他的肚子。
有了生育囊,男人才拥有价值。
生出来女儿,才会被人看得起。
妈妈在出嫁前告诉他,有了女儿,婆家就会高看你一眼,你表哥生了俩,可别提多幸福了。
赵安平想到这里有了劲儿,抬起一盆脏衣服去卫生间,这些面料不能机洗。
有了女儿,生活就没这么难捱了,他希望着。
大肚子让他弯腰困难,要搬个板凳洗衣服。水面把粗糙的指节折断,不冷,却让他的心颤抖了起来。裤子口袋里有硬物,他攥着,薄片握着发疼迟迟没有拿出来。
手指已经泡在水里很久,他知道那是一张房卡,情侣酒店的,不止一次发现了。
“安平,那是不是你老婆?”
那天看到她穿着短裙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去,脸上是经久没见过的笑。
那男人高大,看起来是个能生女儿的,不像他。
冷水沁入骨骼,他摩挲很久,把卡塞了回去。
床上吸烟的女人没有洗脚,两团袜子扔在末尾,能闻到味道。赵安平屏息扶着肚子坐到床边背对着她。
“还不睡吗?”
“早着呢。”
“今天辛苦吗?”
“跑了两个业务,累得要命。”
“我煮了粥,要喝吗?”
“等会儿,急什么。”
他们之间只有这些话题,赵安平想多说些什么,让她问问自己辛不辛苦,有没有想吃的,想让她感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它不是个男孩的话。
他静静看向窗外,没有月亮,黑夜会给大脑加持更多情绪。
天空把所有破败都萦绕于他身旁,一晃过了三十年,他好像没有一天快乐过。
这样是对的么?
赵安平看向女人,选择了停止思考。思想是血铸成的花,无法绽放就将种子深埋于地底,起码它还能活下去。
不只是他,所有花都是这样。
怀孕九个月。
身体笨重得连翻身都困难,四肢肿胀穿不进去鞋子,生育囊压迫赵安平的膀胱,尿频,有时还会尿床。
“有完没完。”
蒋姿捋一把长发恼怒看着床上一直发出声响的男人,肚子高高隆起,浮肿像充了水的病猪肉。
“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去隔壁屋。”
蒋姿眉头皱得高,她有起床气。
赵安平沉默了。身体上的痛苦与长期得不到疏解的内心冲撞着他,胀破血管。
“我怀孕了,能不能理解一下我。”
声音发颤,赵安平的喉结一上一下咽着口水,掀起反抗的第一步最需要勇气。
“哪个男人没有这一遭?”
蒋姿掀开被子,看着他笑,弯弯的眼睛,牙很白。
“我爹怀孕的时候就没你这么做作。”
“怀了个带把的,没甩了你就不错了,有什么不满意?”
按照女人的逻辑,没有和男人离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生不出女儿的男人,没人会想要。
赵安平喉咙卡住,这些话让他嘴唇泛干,皮膜粘连又启开,他最终缓缓开了口。
“可你,已经出轨了不是么。”
陷在床里听着鼓擂一般的心跳声,他终于说了出来,没有再胆怯。
蒋姿静默了一会儿,淡淡。
“你怎么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又是沉默,随即慢慢笑,比刚刚还灿烂。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女人。”
饿了要吃饭一样合乎常理。
她的声音刺耳,激得男人眼睛睁大,以往的种种积攒涨起了浪潮将他吞没,种子被冲出土壤接触到了水源。
“不对…”
“我要和你离婚。”
声音抖动压制不住,种子在发芽抽枝,迎接盛大的阳光,他知道上百年来没有男人敢对女人提出离婚。
可他受够了。
蒋姿也受够了。
啪!啪啪!一巴掌两巴掌,扇在脸上,又拽着短发薅起。鼻子出了血,嘴角扇烂半边。
蒋姿新做的指甲刺进他的腮帮子刮出月牙型的肉,把他从卧室打到了客厅。
“能耐了?”
“只有我不要你的份,你也配?”
女性尊严被刺激,讥讽的话萦绕耳边,赵安平耳根火辣辣蔓延着红,紧紧护着肚子蜷缩,眼前被泪铺满。
所有不幸都降临在他身上,撕咬着残破的肌肤,或许从混沌初始就带着不公,创造了性别,创造了差距,没有创造平等。
脸被摁在冰凉的劣质瓷砖,他透过泪水看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红色的柄像是果实,线条光滑流畅。
他被水泡的发胀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想杀她很久了。
救护车警报刺破黑夜,吵醒了楼层里的每一个住户。
“怎么了?”
“好像是403室的男人要生了。”
“蒋姿那家?”
“是啊。”
“怀的是个男孩吗不是?”
“嗯,赔钱货。”
有一层虚无笼罩在周身,浮浮沉沉。赵安平躺在台子上,明亮的手术灯映照在瞳孔,刺眼。
医生在准备接生。
“早产一个月。”
“之前生过孩子吗?”
他摇头,麻木盯着手术刀。两个小时前,他终究没有拿起刀,或许是不敢。
“没有生过?那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慢慢用酒精棉球擦拭刀身,眼尾瞟向他,见惯了。
“因为【生育囊】的特殊构造,剖腹的时候不能打麻药,不然对孩子不好。”
【生育囊】没有合适“出口”,只能切开接生。
赵安平的眼睛慢慢睁大,想要说些什么,医生已经用纱布堵上了他的嘴。
“忍住。”
女人眯眼,侩子手一般高高扬起了手术刀。
“啊!!!”
赵安平猛然睁开了眼睛。
虚无骤然被打破,刺目的手术白灯被几颗暖色黄灯替代,闯进了他的瞳孔。
喉咙干燥不堪,肺部像灌进铅水,他混乱的大脑盘根交错,脑神经纠结缠绕让他丧失了感知能力。
手术刀……
“怎么?”
柔软的女声响在耳边,赵安平的呼吸暂停,转头,周遭一切开始熟悉起来。
女人正柔和的注视着他,脸上还有自己妈妈一巴掌下去留下的红肿,一双洗过他沾着口红印衣领的手正慢慢抚摸他,皮肤能感受到粗糙的茧。
“做噩梦了吗老公?”
蒋姿一直温柔。
梦,原来是梦吗?
好真实的梦,混乱的社会纲常,畸形的人伦关系。疼痛感似乎真实存在,搅动着他的腹部,刀划破皮肉,逼他生出来孩子。
赵安平心口惊悸,看着蒋姿,忽然不受控制流下泪来。只有他知道经历了什么,只有他知道,那是梦,也是现实。
人类总是自夸为高级动物,却只有在刻骨经历过后才会懂得感同身受。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对不起让她打了胎,对不起让她怀着孕干家务,对不起,逼她必须生男孩。
抬手,想要拥抱、亲吻她。但手臂牵动了肌肉,他只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没能抱到。
腹部的剧烈疼痛扯动神经,梦中的痛苦不知为何在他惊吓过后依旧存在,赵安平终于感受到了,彻底醒了过来。
冰冷又尖锐,不是梦。
蒋姿悬在他身上,静静盯着他,经年的操持让她丧失了年轻容颜。
没有表情,像流产那天,像被打那天,像知道他出轨那天,像弯腰为他洗衣做饭的每一天。
干涸的枯唇蠕动两下,音节丧失活力。
“疼吗。”
疼吗?疼。
隔着涌出的泪,赵安平看她,缓缓握上了腹中半刺的刀。
红色的柄像是果实,线条光滑流畅,和梦中的一样。
喉咙打了结,颤抖。
“老婆……”
“是我。”
蒋姿眉眼变得温柔起来,像一颗深色的种子,赵安平看到了她瞳孔里碎裂的【枷锁】。
女人握着刀柄,用力按了下去。
她想杀他很久了。
重回陈少熙的高中时代
无cp/群像文
除陈少熙外全员穿越到他的高中时代,这是一场治愈与被治愈的故事。
A面:陈少熙视角
B面:九位哥哥视角
灵感来源:“以前的我回头看是一片虚无,但是现在的我回头看是九位兄弟。”
注:不用陈少熙的原名是不想给他及其高中同学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不如就把这个故事当做平行宇宙吧~
——
chapter1:A面:第一天
一颗篮球咕噜咕噜滚到陈少熙脚边,他原本想快走几步躲开,可是身后的人群却在大叫他的名字,“陈少熙!把篮球捡过来!快点!怎么那么呆啊你!”
青春期的男生吵闹的有些过分,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们说出的每一句...
无cp/群像文
除陈少熙外全员穿越到他的高中时代,这是一场治愈与被治愈的故事。
A面:陈少熙视角
B面:九位哥哥视角
灵感来源:“以前的我回头看是一片虚无,但是现在的我回头看是九位兄弟。”
注:不用陈少熙的原名是不想给他及其高中同学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不如就把这个故事当做平行宇宙吧~
——
chapter1:A面:第一天
一颗篮球咕噜咕噜滚到陈少熙脚边,他原本想快走几步躲开,可是身后的人群却在大叫他的名字,“陈少熙!把篮球捡过来!快点!怎么那么呆啊你!”
青春期的男生吵闹的有些过分,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陈少熙的脑门上刻下“不受欢迎”四个大字。他小的时候也有很多朋友,在父母还没有离婚以前,后来他为了避免听到父母的争吵声,便关起门来看漫画,名侦探柯南的眼镜后面反射出冷光,笃定的说,“真相只有一个”,海贼王路飞站在船头,大喊着“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漫画成为了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是能逃避现实世界的乌托邦。可是当他背起书包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同学们却觉得他不合群,还叫他“死宅男”。
陈少熙把篮球捡起来,抱着走过去。他不会打篮球,因为打篮球是一群人的游戏,他没有朋友。
徐宗的脸上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慢啊你,呆头鹅。”
陈少熙愣了一下,他不是呆,他只是对于情感接收的比较缓慢。徐宗是他的同桌,比起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的其他人,徐宗已经算是对他很不错的了,哪怕他说出来的话都不是那么好听。
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还没有什么人,毕竟是大课间,这个时候大家一般都会去小卖部买点零食,聚在走廊里说说笑笑的吃完,他没有什么零花钱,能保证在三餐的时候吃饱也很勉强,更别提去买零食吃了。
陈少熙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拿出翻旧了的海贼王,继续看了起来。没过多久,人群陆陆续续涌进教室,他合上书准备把漫画收起来。
徐宗抱着篮球走进来,“不是吧,你又看你那破漫画啊,看了几遍了也不腻。”
陈少熙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徐宗放篮球的时候动作很大,篮球磕在陈少熙的脚踝,有些痛,但他没说什么,不知道徐宗是不是没有察觉到,也没道歉。
数学课上陈少熙昏昏欲睡,他听不懂,反正也没人管过他的学习。
下课后他发现自己脚腕肿的老高。
班主任走进来,站在讲台上大喊,“大家静一静,我来宣布一件事情,有三位同学转到了我们班,大家欢迎一下新同学。”
前排的男生在起哄,陈少熙只觉得他们很吵闹,扭头看向窗外。
“大家好,我叫赵小童,很高兴能转到实验中学高一三班来,希望能跟大家友好相处。”
声音有些好听,陈少熙忍不住回头看向讲台,三个男生并肩现在讲台上。说话的人就是赵小童,他穿着黄色衬衫,眼睛很大,大的好像能在人群中发现自己。
“大家好,我叫何浩楠。不是陈浩南的那个浩南,不过也差不多啦。”
何浩楠叽里咕噜的说完,还甩了甩头发,这人肯定很爱耍帅,陈少熙心想。
“大家好,我是王一珩onestar,哦不对没有后面的,叫我一珩就行了。”
王一珩笑的脸都红了,何浩楠忍不住狂拍他的肩膀,全班都被逗笑了。
班主任笑了一会儿才说,“一珩,你的头发不符合我校的规定,记得明后天去拉直。”
王一珩立刻抱住头,“老师,我这是自来卷!”
何浩楠假装拦住老师,“没事,弟弟不听话,老师我替你说他。”
陈少熙看着讲台上的三个人,心想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不过他也不是很羡慕就是了。
班主任只好说,“行,你监督他。你们先坐在靠门的位置吧,空桌子已经摆上了。”
王一珩摇了摇脑袋,指向前方,“不,老师,我们想坐在垃圾桶旁边。”
陈少熙忽然感觉全班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
王一珩呲着大牙乐了,“就坐他后面。”
chapter1:B面:第一天
九位少年面面相觑。
鹭卓揉着脑袋,“谁能给我解释解释,现在是什么情况?!”
卓沅:“这里不是后陡门啊。”
赵一博:“我刚刚问了一圈人这里好像是甘肃省兰州市,而且现在不是2023年,而是2016年。就是说,我们现在是来到了陈少熙的高中时代。”
李昊:“厉害啊。”
鹭卓:“不是,我还没明白,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何浩楠:“我都明白了,你还不明白?穿越,穿越你懂吧?”
赵小童:“很多电影都这样演。”
李耕耘:“我有点饿了,咱在这块儿能吃饭吗你们说?”
王一珩大叫一声,“好吵啊你们!听大哥说!”
“啊?”蒋敦豪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想我没什么要说的啊,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当大哥的,不说点什么不行了。
蒋敦豪:“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陈少熙。”
鹭卓:“大哥说的有道理。”
卓沅:“你能不这样吗,路卓豪。”
鹭卓:“我哪样了我。”
卓沅:“拍马屁的样。”
赵一博:“行了,你俩先静音。先去找陈少熙,他在哪个高中来着?”
王一珩举手,“我知道!实验中学高一三班!”
实验中学门口草丛。
王一珩看着陈少熙把篮球捡过去,然后转身走
向教室,“不行,咱们得去给他撑场子。”
赵小童不太赞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强行改变他的命运会导致什么后果,无法预料。”
“蝴蝶效应。”李耕耘补充。
王一珩:“我不改变,我就过去给他撑个场子。”
卓沅:“我觉得弟弟说的对,既然会发生穿越这件事情,就是命运让我们来帮少熙的。”
李昊:“不要想太多,小童耕耘,很多事情就是自己想太多。”
赵一博:“小何,你怎么看?”
何浩楠:“我怎么看?应该是大哥怎么看。”
众人转头却发现蒋敦豪正在发呆。
赵一博:“大哥想什么呢?”
蒋敦豪:“我在想我们走了,有没有人给晴天喂奶啊。”
蒋敦豪的一句话,把众人又拉回了后陡门,那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风吹麦浪嗡嗡作响,十个少年在夜里乘凉,许下过未来一起的愿望。
蒋敦豪:“走吧,看看怎么才能入校。”
王一珩兴奋的大叫,“耶!”
校长办公室。
校长今年五十五岁,马上要退休的年纪,他看着面前的九个人,“我就算再老眼昏花,我也不能让你们几个入学啊。”
蒋敦豪和鹭卓对视一眼,差点忘了,六年前他们俩是快大学毕业的年纪。
蒋敦豪反应快,拉着鹭卓往前走了一步,还顺便带上了走神的李耕耘,“我们三个是他们六个的家长,他们六个要转学。”
校长狐疑,“家长?”
蒋敦豪赶紧点头,“我是他们大哥。”
何浩楠单膝跪地抱拳,“大哥!”
王一珩立刻有样学样,“大哥!”
李昊一脸黑线,“他们脑子有问题的,校长,帮个忙嘛,您就当做好人好事了。”
最后,校长在李昊的软磨硬泡下同意了。李昊、赵一博、卓沅转学至高三一班,赵小童、何浩楠、王一珩转学至高一三班。
而蒋敦豪、鹭卓、李耕耘三位,则各自谋生去了,毕竟带着六个弟弟生活,需要一大笔不小的开销。
蒋敦豪在校园逛了一圈,凭借出色的杂学知识,应聘成为了小卖部销售员。
鹭卓则发挥了他的长处,成为了实验中学的园丁兼巡逻保安。
李耕耘路过食堂,吃了顿饭,抬头时看到食堂招聘打饭人员。
chapter2:A面:王一珩
陈少熙从全班倒数第一排变成了倒数第二排,因为有三个突然出现的转学生,抢着坐在垃圾桶旁边。
“嗨,你好我叫王一珩。”
陈少熙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主动跟他说话。
王一珩讲话的时候笑嘻嘻的,脸上还隐约可见几个青春期的小雀斑,陈少熙愣了一会,没想起来接话。一旁的徐宗倒是反应很快,“我叫徐宗,校篮球队的,你们要是想打篮球可以约我。”
陈少熙又默默的把头转回去了,热闹总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身后的人还在说着什么,被另一个声音给盖过去了,“行了,你别吓到他,咱们得慢慢来。”
吓到谁?陈少熙低头看着课本上的油墨字体,漫无边际的想着。
事实证明,有些人天生就是人缘好,他们总能吸引到其他人来关注和接近他们,如果现在是二次元的世界,那么王一珩一定是名副其实的主角。这才半天的时间,王一珩的身边已经能汇聚起一群同学,无论男生女生都凑在他身边,王一珩站在人群中间笑的很爽朗,嘴里还叼着一根粉色棒棒糖,阳光穿过他微卷的头发,像在人身上打了一个光圈。
陈少熙忽然觉得王一珩长的有点像小熊,自己人生中曾经拥有的第一只小熊,那是妈妈买给他的,后来随着到处搬家,不知道遗失在了哪个角落。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拥有不了太多东西,得到了新的家,就要失去旧的东西。
“行啊行啊,以后再聊吧,快上课了,你们赶紧回座位。”王一珩开始赶人。
人群终于开始散开,陈少熙在心里长舒了口气,终于能把漫画拿出来了。
可是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一根橙色的棒棒糖伸到他面前,他回头看过去,是王一珩笑嘻嘻的脸。
“你吃不吃棒棒糖?”
“你好,我叫陈少熙。”他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回答了一个小时前王一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棒棒糖我不吃,谢谢。”
可是王一珩把棒棒糖塞到了他的手里,根本不容他拒绝。
“哎呀拿着吧,下午第四节不是体育课吗,你体育课上偷偷吃,不用怕被老师发现,或者像我这样,”王一珩张开嘴巴把棒棒糖藏了起来,右边的腮帮子都快被棍子戳破了,“上课……嘶……也能吃。”
何浩楠赶紧摇晃王一珩的肩膀,“吐出来,赶紧吐出来,别一会儿流血了。”
赵小童把沾满王一珩口水的棒棒糖拿过来,毫不嫌弃的捏在手里,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棍子切断了一半,又擦了擦给王一珩塞到嘴里。
陈少熙捏着被强制性塞到他手里的棒棒糖,又一次在心里感叹他们三个的关系可真好。
“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写作业?”陈少熙问。
王一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愣的没说话。
赵小童反应快,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人逼你给他写作业?”
陈少熙低下头,逼自己写作业?倒也不是吧,班上人缘最好的男生是校篮球队队长郝英杰,他有一群好兄弟,他不会跟自己说话,只会把所有作业让小弟搬到自己的书桌上。不写完的后果,陈少熙没想过,因为他每次都会熬夜给他写完,反正就是抄答案嘛,他总是自己安慰自己。
何浩楠见他不说话,着急的大喊,“这是校园暴腻。”
赵小童解释,“他想说的是校园暴力,或者说是一种校园欺凌。下次谁在让你给他写作业,你就告诉我。”
“还有我!”王一珩举手,嘴里含糊不清。
“没错。”何浩楠做最后总结。
chapter2:B面:搬新家
学校小卖部杂物间。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的生活比最初在后陡门时还要拮据。毕竟那时候身边都是节目组的人,没钱可以贷。
赵一博:“应到九人,实到七人,李耕耘和鹭卓还在工作走不开,第一次会议准备开始吧。”
蒋敦豪:“小童,你们见到的少熙是什么情况?”
赵小童:“比他在后陡门跟我们说的情况还要严重一点,他好像分不清别人身上的善意和恶意,这也可能是他身上的一种自我保护。”
何浩楠:“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爱说话的少熙。”
王一珩:“我怕跟他说多了,他会害怕。”
蒋敦豪:“行,那就还是按照小童说的,先由你们三个接近少熙,先跟他成为普通朋友。”
王一珩:“行,保证完成任务。”
蒋敦豪看着面前的六个弟弟,“小童,小何,弟弟,我给你们交了一个学期的住宿费,也跟老师那边打好招呼了,直接住到少熙在的六人间。你们三个我就不交住宿费了,出来跟哥哥们一起租房子住,晚上顺便打打工赚点钱。”
赵小童:“没问题。”
卓沅:“我们高三啊,大哥。我本来就听不懂,你还不让我晚上复习了?”
李昊两只手插着口袋,惊讶的长大嘴巴,“你…你…你还要复习?”
卓沅:“我这不是想帮少熙补习补习嘛。”
李昊:“一博啊,让一博补,你从头学高中知识,那还不如让我等秦始皇复活。”
蒋敦豪:“你们先别打断我,我继续说,你们的校服我领回来了,丑的是高三的,好看点的是高一的。”
赵一博:“带红色杠杠的是高三,带蓝色杠杠的是高一。”
蒋敦豪:“对,你们在这儿换上吧。”
李昊:“那,那我们三个就算是搭上的呗。”
蒋敦豪:“是,你要是不想念,可以出来打工。我要不是就两只手,高低得把你拉过来。”
李昊:“那我不说话了呗,大哥你说。”
蒋敦豪:“嗯,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会议室,有什么情况在门口的小木板上留言。现在也买不起手机给你们,就传纸条吧。”
食堂。
下午五点半。
李耕耘把工作服、袖套、帽子挨个戴好,端着一盆盆刚炒好的菜走出去,在一号窗口摆好。算算时间,陈少熙也该来吃晚饭了。
可他站了半天,也没看到陈少熙的影子。
另外六个倒是准时准点的到了。
赵一博:“饿死了,耕耘来一勺荤素搭配。”
王一珩:“我要跟一博哥一样的。”
卓沅:“来勺最辣的,让我感受一下我还有脑子吗。”
何浩楠:“来勺最不辣的,清淡点,我怕来这边水土不服。”
李昊:“来两份米饭。”
赵小童:“有什么来什么吧。”
李耕耘:……
李耕耘一边打饭一边摔勺子,“吃吃吃,一点正事不干啊你们。陈少熙呢?怎么不把他带过来?”
王一珩叼着一根鸡腿问,“他没来吃饭吗?”
李耕耘:“根本没见到人。”
何浩楠:“他现在饭背心……防备心很高。”
赵小童:“给我装几个包子吧,一会儿晚自习的时候问问他吃晚饭了没有。”
赵一博:“好的,小童老婆。”
赵小童深吸了口气,还是没忍住,“要不你去?一博妈妈?”
学校绿化带。
鹭卓正在跟着师傅学修剪冬青。
师傅剪了两剪子把冬青修理平整,“就这么简单,你来两下子。”
“好的!师傅!”鹭卓非常热血。
师傅捂住耳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那么大声。”
“好的,师傅。”鹭卓小心翼翼。
鹭卓解释,“师傅,我就是比较热血。”
五十岁的师傅一头雾水,“什么是热血。”
鹭卓:“就是容易激动,做事情非常有干劲!”
师傅:“噢,我们一般管这种叫甲亢。”
鹭卓: ……
两剪子下去,冬青的水平线变得歪歪扭扭,“要不我再补第三下?”
当人开了一个不好头的时候,往下走多少步都是不好的。
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
冬青整整比周围矮了五公分。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啊师傅?”鹭卓尴尬的拿着剪刀。
“没事,你也做了件好事,起码这个星期不用修剪冬青了。”师傅语重心长。
chapter3:A面:何浩楠
陈少熙躲进了宿舍。每次吃晚饭的时候,他就会回到宿舍,把中午剩下的半个馒头拿出来吃掉,一周五十块钱的伙食费,不知道爸爸是不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物价,尽管每日过得拮据,他也不曾开口问爸爸要钱。话要少说,这是他摸索着长大的过程中学会的道理。
吃完馒头,他顺便扫了扫地,把垃圾收拾起来拿到楼下扔掉。
回到教室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味,很多同学都会打包晚饭拿到教室里吃。
陈少熙打开书,准备开始写作业。
何浩楠一路小跑走进来,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包子买多了吃不下啊,要不你吃吧?”
一袋白白胖胖的包子突然出现在陈少熙的面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何浩楠口中的“你”。在三个转学生里,他其实最怕何浩楠,因为何浩楠脑子转得快,嘴巴说话也快,像是那种时不时就惹个事的学生。
“帮忙分担一下。”
何浩楠说的又急又快,六个字黏糊成一个字,在陈少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五个包子已经出现在他桌子上了。
为什么买多会买五个?陈少熙忍不住想。
“你快吃吧,一会儿上课了你就吃不了了。”
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陈少熙咬了一口包子,肉汁四溢,香味瞬间弥漫了他的整个口腔。他记得这样的包子是一块五一个,五个包子就是七块五。
“我回宿舍再给你包子钱。”陈少熙说。
何浩楠嘴巴微张,愣了一下,“是我买多了找你帮忙,你不用给我钱。”
“可……”
陈少熙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打断了,“行了,你赶紧吃吧,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根本不容他拒绝。
吃包子的时候陈少熙浑然忘我,连班主任什么时候走到讲台上都不知道。
班主任本来就不赞成高一晚自习补课,现在一看到陈少熙光明正大的在桌上吃包子,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不是说过晚自习的时候要提前十分钟进入状态?还有就是,咱们班在教室吃饭这件事情怎么就是屡禁不止呢?你们闻闻这个饭味,还学的下去习吗?陈少熙你给我出去站着,晚自习不用上了。”
陈少熙懵懂的眨着眼睛,出去罚站的话,他今晚的作业肯定完不成了。
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何浩楠站起来,“老师,是我逼他吃的,我替他罚站吧。”
陈少熙没想到何浩楠会这样说,慢了一拍也站起来了。
全班同学都扭过头看着他俩,教室里静的出奇。
班主任没见过这种情况,“你俩都给我出去,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再进来。靠窗的把窗户打开,剩下的同学都给我看书。”
何浩楠走在前头,陈少熙跟在后面,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教室。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何浩楠双手插兜靠在墙上,“不好意思啊,让你被黑锅了,等会我跟老师解释。”
陈少熙看着何浩楠,“你为什么要出来?”
何浩楠抽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纯粹是因为我这人讲义气,你看吧,跟我做朋友不吃亏。”
陈少熙第一次见这么闪的眼睛,足够真诚,足够动人。
可陈少熙没有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二十分钟后,班主任气消了,准备把俩人送回了教室,“对了,何浩楠,明天上午给你半天假,你带着王一珩去换个发型。”
何浩楠:“噢好,老师,今天晚上是我买多了包子,硬塞给少熙吃的。”
班主任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俩赶紧进去学习吧。”
chapter3:B面:学习学习再学习
校外理发店。
王一珩哭丧着脸,“不是吧,哥,我真的要拉直啊?”
何浩楠一脸不耐烦,“赶紧的吧,重来一次我可不想再跟班主任对着干了。”
王一珩:“我拉直头发很丑,就不是王一珩大帅哥了。”
何浩楠扭头环视了一圈理发店,“这里又没镜头!”
王一珩:“哥,是真没得商量?”
何浩楠:“没得商量。”
王一珩:“姐,我想好了,你直接给我剃个寸头。”
何浩楠:……
理发师刚推第一下,王一珩就开始大叫,理发师气的把推子关上,“还推不推了?”
王一珩眼里有水光闪过,憋着嘴瓮声瓮气的说,“推。”
理发师生怕他反悔,几下子就给推没了。王一珩的两边脸颊有肉,头发没了显得更加圆润,何浩楠没忍住,走过去捏王一珩的腮,憋着笑说,“就当是为了少熙,等回后陡门就又变成王一珩大帅哥了。”
王一珩伸着脸,“那现在能叫我王一珩小帅哥吗?”
高三一班。
李昊、赵一博、卓沅三人插空坐在了三个不同的位置,谁也没跟谁成为同桌。
物理课上,李昊无聊的在课本上画小人,画了几个之后又觉得无聊,向右转头看到卓沅抿着嘴唇,一脸认真的看黑板,往左转头则是赵一博举手想回答老师的问题。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入戏呢,李昊无聊的按着自动笔。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李昊找准时机,火速跑到赵一博前面的空位上坐下,“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一点,不能一直被动。”
赵一博正在给图形加辅助线,头都没抬,“什么意思?”
李昊:“为了接近少熙呢,我们需要给自己加一些人设。比如你,不苟言笑的冷面学霸,理科学的非常好,我呢,适时的出现在少熙面前,若无其事的传播一些关于你的事迹,让他对你感兴趣,从而来你这里补习。”
赵一博:“行啊,你去试试。”
李昊:“那我再去跟卓沅说一声。”
李昊回过头,看到卓沅正抿着嘴,双手托腮,一脸认真的睡觉。
赵一博:“学习使沅儿困倦,你自己去吧。”
等午休的时候,李昊出去踩点,看看高一三班通往食堂和宿舍的路线有什么好偶遇又隐蔽的地方。可是逛着逛着,他忽然发现小花园的墙角里有一只小狗,参差不齐的灰毛,大概比手掌大一点儿,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校园的。
小狗奶声奶气的一叫,李昊忽然就挪不动腿了。
……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李昊哼着歌往回走,“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
卓沅:“回来啦?见着少熙了吗?”
“默默的转头……”李昊笑着走近了,“没有啊。”
卓沅:“那你去这么久?”
李昊眨眨无辜的眼睛,“因为我发现了一只小狗。”
卓沅:“狗比少熙重要呗!”
李昊:“不不不,你说错了,它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是一只一个多月大的奶狗。”
卓沅点点头,“那还情有可原。”
李昊:“我准备收养它。”
卓沅:“又收养?我们回后陡门了怎么办?”
李昊:“先养着吧,等到时候再给它找个新主人,或者是留给少熙,少熙是一直在的嘛。”
卓沅:“那行吧,你晚上带回出租屋?”
李昊:“先养在学校吧,我弄了个纸箱子藏到花园了,出租屋白天没人,一团乱。”
卓沅:“起名字了吗?叫来财?”
李昊:“起好了,它叫开心心,我希望见到他的人都能开心。”
有句话李昊没说出口,他觉得说出来有点矫情,但是在他心里,他最希望的是这个世界的少熙能够永远开开心心。
chapter4:A面:李昊
陈少熙逐渐熟悉了宿舍里多了三个转校生,比起原来宿舍的冷清,热闹了不少,有的时候甚至是吵闹。王一珩是他们几个中最小的,赵小童跟何浩楠总喜欢逗他玩,王一珩自己也喜欢开玩笑,每次都惹的另外两个哥哥冲过来暴揍。
王一珩有的时候也会跟他开玩笑,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脸就先垮了,“你不骂我吗?你不打我吗?你对我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王一珩看起来很受挫。
陈少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何判断别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呢?他不知道。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况发生,陈少熙索性避开他们三个走。
“嗷…..汪…….汪”
好像是小狗的叫声,陈少熙停下脚步,顺着声音往花园里面走。
郁郁葱葱的松树下面蹲着一只小狗和一位陌生的少年。少年看到人走过来慌忙抬头,似乎是察觉到来的人并不是老师,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开始笑,笑起来的样子很甜。
陈少熙第一次见到长的这么“漂亮的”男生。
“你也喜欢狗吗?”带着渔夫帽的秀气少年问道。
陈少熙不敢走近了,只点了一下头,“这是你的狗吗?”
少年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它叫开心心,因为我希望见到他的人都能开心。”
“很可爱。”陈少熙说的是小狗,是小狗的名字,也是陌生的少年。
少年向他招手,“你过来跟他玩一会儿,他很乖,不咬人的。”
陈少熙走过去蹲下,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开心心的鼻子,湿漉漉的,开心心嗷鸣一声往他的掌心钻。它的毛发沾着泥土,一绺一绺的打着结,陈少熙耐心的给它一个一个的扯开,一旁的少年则把馒头撕成小块泡着盒子里的牛奶喂开心心。
少年叹了口气,“应该是喂狗粮的,可是大哥说养活我们八个都很不容易,没钱买狗粮。哎,开心心跟着我们吃苦了。”
陈少熙看着开心心一摇一摇的小尾巴,忽然问,“你们也不想问家里要钱吗?”
少年愣了一下,“呃对,我们家就是十兄弟来的。”
陈少熙问,“为什么是十兄弟?你不是说你的大哥养活八个人,算上他也才九个人,还有一个呢?“
少年笑弯了眼睛,眼睛里的光芒比阳光还要闪耀,右手食指在空中转了一圈,神神秘秘的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嘛。”
陈少熙指着狗,“你说的是开心心?”
少年呆住,咽了一下口水才说,“对嘛。九人一狗,简称十兄弟。我们家在后陡门,浙江农村来的,冬天收水稻种小麦,你见过麦田吗?金灿灿的,风吹过去刷刷响,很好听的。”
“我没见过麦田。”陈少熙说。
“以后总要见一见的,那是风吹麦浪的场景。”
等开心心吃完饭,陈少熙这才站起来,轻轻晃了晃自己蹲麻了的双腿,准备转身离开,“我回教室了。”
不等他走出几步,身后的少年开始大喊,“喂,你叫什么啊?我叫李昊,喜欢周星驰来的,你喜欢周星驰吗?
陈少熙回头,“陈少熙。”
李昊又开始在身后大喊,“有空一起喂狗啊!”
陈少熙低头往教室走,心里觉得李昊是不是过分热情了?
chapter4:B面:倒霉会接二连三
蒋敦豪在学校对面的小区租了两室一厅的套间,原本是想延续一二号房人员配备的传统,可住了一天后,他实在受不了赵一博早上六点起床去上早自习,当天早上就换了房间。统一安排为:早起上学的住外间,工作需要休息的睡里间。
最后他还在门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轻手轻脚、尊重老人睡眠。
高中生晚上有晚自习,晚饭顺便在食堂吃了。李耕耘和蒋敦豪的下班时间都是六点半,鹭卓早半个小时下班,一般由他负责把晚饭买回来一起吃。
此刻,李耕耘和蒋敦豪正一边一个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蒋敦豪:“快要饿死了!”
李耕耘:“已经饿死了!他不会又触发被动技能了吧?”
蒋敦豪:“相信二哥,主要是我们现在也没有手机,只能相信他。”
李耕耘:“现在一天天的也没轻松多少。”
蒋敦豪:“你有没有感觉现在每天没有摄像头,更像是过日子了?”
李耕耘:“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哥,你要是问我愿意去种地还是愿意待在这儿打饭,我肯定说愿意种地。”
蒋敦豪:“我也一样,在小卖部的时候,每个零食都是不一样的价格,碰到买好几包的同学,我就得拿计算器算,他们还笑话我,还高中生呢,一点也不善良。”
李耕耘:“你这还算好的,我每天跟食堂大妈一起工作,他们问我这么年轻咋在这儿工作,是家里遇到困难了吗?我说是,家里孩子丢了。结果这两天开始有谣言说我因为孩子被拐卖了,所以离婚了。我真服了我真。”
蒋敦豪笑的在沙发上抽搐。
李耕耘:“别笑了大哥!”
正说着,鹭卓开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三袋炒面。
鹭卓放下炒面就开始手舞足蹈的大叫,“你们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蒋敦豪掰开一次性筷子,配合的问,“发生什么了?”
鹭卓:“我去商业街买炒面,我就跟老板说我要三份炒面,然后老板就开始给我炒,第一份的时候还没事,第二份的时候城管来了。老板问我会骑三轮车吗?我那时候还没察觉出不对,我说会骑啊,我有三轮车驾驶证。老板说你开车,我来炒。这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是我钱都付了,我钱没了!他是那种移动餐车,你们知道吧,老板上车站在锅旁边,在车上炒,我稀里糊涂的坐在前面开车,城管就在后面追!我绕着周围转了一大圈,速度与激情啊玩的是。”
李耕耘和蒋敦豪笑的面条在筷子上抖来抖去。
鹭卓:“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蒋敦豪憋着笑配合,“是…什…么?”
鹭卓:“他还忘了给我放辣椒!”
三人笑了一会,笑累了才开始往嘴里扒拉面条。
一片咀嚼声中,李耕耘突然开口讲话,“鹭卓你是不是晚上要巡逻啊?”
鹭卓头都没抬,“巡什么逻,我是园丁。”
李耕耘:“园丁兼职保安啊,周五周六周日三天夜班巡逻?”
鹭卓瞪大眼睛,“好像是啊……”
蒋敦豪抬头看着家里唯一的表,“那你肯定迟到了。”
“我去!完蛋了呀家人们!”鹭卓以最快的速度扔下饭碗,拿起保安外套窜出房门。
chapter5:A面:鹭卓
实验中学是半封闭式的高中,为了让学生可以安稳的学习,原则上家远的同学周末也可以申请留校。陈少熙为了避免回家尴尬,一直申请着周末留校,除非是有个什么节假日,他才会选择回家。
班主任会把班级钥匙留下,方便同学来教室写作业和学习。平常只有校篮球队和足球队的同学会选择留校加练,但是这个周末,教室里多了三个人。
王一珩在黑板上乱涂乱画,赵小童打开窗户靠在窗沿上一边吹风一边看书,何浩楠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看漫画。陈少熙自己则婉拒了何浩楠一起看漫画的邀请,专心趴在桌子上蒙数学作业,选择题都蒙C,总有对的。
“陈!少!熙!”
楼下操场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推出窗户一看,是徐宗和郝英杰正抱着篮球向他招手,“下来,有事找你!”
陈少熙点了下头,准备下楼。
何浩楠伸头看过来,“用我给陪你去吗?”
陈少熙还没说话,赵小童先拦住了何浩楠,“人家叫的是少熙。”
陈少熙扯了扯嘴角,学着漫画里主角的样子,露出自认为善意的微笑。等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听到身后赵小童小声说,“你能在这里呆多久?不要拦着他交朋友。”
下楼梯的时候陈少熙还在想,三个转学生怎么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
徐宗百无聊赖的用手指转篮球,看到陈少熙过来才泄了劲,“你怎么这么慢啊,大哥。”
“叫我来干什么?”陈少熙问。
徐宗:“陪老大练一下三人半场。”
郝英杰一脸不耐烦,“你叫他来搞什么啊,他会打篮球吗?”
“不会。”陈少熙很诚实。
徐宗拍着郝英杰的胸脯给他顺气,“消消气,老大,我这不是找不到人了吗?而且再不济他还能当球童。”说完,徐宗看向陈少熙, “捡球你会吧?”
陈少熙点点头,“会。”
郝英杰往篮球架下面走,“就来一局试试。”
篮球高高一抛,郝英杰运球往里走,可陈少熙就站在他要定点投篮的位置上,第一次他忍了,第二次之后,还有第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了,一个篮球砸在陈少熙的脚边,陈少熙被球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郝英杰气到脸红,“走位懂不懂啊你?!打篮球动起来行不行啊,大哥!”
陈少熙还没缓过劲儿来,根本就没有人教他什么是走位。
徐宗被郝英杰的一嗓子吓到了,想过来劝架,可还没等他扶起来陈少熙,篮球场对面忽然窜出来一个成年男人,身上还穿着保安工作服。
“干嘛呢你们!欺负同、同、同学是不是?”
郝英杰一脸不耐烦,“你谁啊大叔?”
“保!安!”
陈少熙发誓,这是他一辈子里听到的最大声的两个字。
保安把陈少熙扶起来,指着郝英杰的鼻子,“臭小子还给我犟!我不是看你才高一,高低得给你教育教育!打篮球是这么打的吗?走,少熙,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陈少熙被他连拉带拽的离开了操场,按着肩膀坐在花坛边。
“怎么样?有事没有?”
陈少熙往旁边挪了挪屁股,他不喜欢陌生人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你怎么知道我叫少熙?”
保安结结巴巴的说,“我听王一珩说的,我是王一珩的二、二、二哥。”
“噢,刚刚你弄错了,他们在教我打篮球,是我自己拌到篮球摔了。”陈少熙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就摔了一下,不疼。
“啊?那我是不是影响你们朋友感情了?”
陈少熙看着地面,“我没有朋友。”
陈少熙察觉到身边的保安要来拍自己的肩膀,他赶紧一个侧身躲过去,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对人有些冷漠,“怎么称呼你?王一珩的二哥?”
“我叫…”保安不知道想到什么,噗嗤笑了一下,“弩年”。
陈少熙皱眉不解,“姓弩?”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我叫鹭卓。”
鹭卓笑起来的时候双眼皮好像更挤了,嘴巴张大,像个二傻子。
陈少熙觉得鹭卓这人好像爱开很烂的玩笑。
chapter5:B面:没有钱万万不行
蒋敦豪出门扔垃圾的时候发现门口的小黑板上多了一则留言——给点零花钱吧,孩子要饿死了。
留言背后画着一个小十字,蒋敦豪认出来这是王一珩的留言。
当初在设计代替自己名字符号的时候,九个人又废了好一番的功夫。蒋敦豪会在黑板上画两个羊角,鹭卓最开始定下来的是一朵玫瑰,后来嫌麻烦,改成了阿拉伯数字二:今晚加班自己买饭回去吃——2。李耕耘图方便也定了阿拉伯数字三,到李昊这里,他不嫌麻烦,每次都会画上一只简易画版的红包。赵一博选了小鸡图案,何浩楠也跟着选了小鹅图案,俩人画到后面没耐心了,赵一博就会画两个圆圈叠在一起,何浩楠会画两个圆圈中间插着一根竖线。卓沅会画个笑脸,赵小童画颗星星。
蒋敦豪看着黑板上的留言,在下面写了一行——已阅、不批。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李昊扔下书包就问,“大哥,能给我一百块钱买狗粮吗?”
蒋敦豪守着三份零星的工资,“不能,谢谢。”
李昊接着说,“那能给我五十块钱买狗粮吗?”
蒋敦豪头都没回,“不能,赶紧在我耳边消失。”
卓沅:“大哥,能给我点钱买个帽子和口罩吗?这两天总有女生要我教她们跳舞。”
蒋敦豪:“用嘴拒绝。”
赵一博在后面举手,“大哥,能给我二十块钱买练习题吗?”
蒋敦豪:“你是真打算在这儿高考吗?一天天的还买习题,人呢?都给我聚起来,我有事情要宣布。”
剩下五个弟弟呼啦啦的围到客厅里。
蒋敦豪:“李昊,我把我们三个所有的钱都交给你了,你还是财务,但是这个钱花完了就没有了,你不要拿去乱买。每周给每个人一百块钱的生活费,自己负责自己的,没钱了就饿肚子,你们要是能自己创收也行。这是我的原话,李昊你记得跟小童说,他们长期住校的话,最好把钱充到饭卡里,也跟弟弟说一声,下次来小卖部买东西别记我账上,我下个月工资都快不够花了。”
李昊重掌财政大权,喜笑颜开的启用了一个新的本子,“保证完成任务!”
学校食堂。
李耕耘被叫到了食堂总负责人办公室。
领导语重心长,“小李啊,我听说你上班时间总是会给个别同学多打一勺菜,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其他同学的不满,食堂来来往往那么多学生,你想关照谁,别的同学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李耕耘:“领导,我……”
领导:“我知道那是你弟弟们,但是我们对待学生要一视同仁。我知道你家庭现在也很困难,这样吧,我就把你调到六号窗口,专门打稀饭好吧?“
领导发话,哪还有什么不好的。
李耕耘带着一肚子气去六号窗口上班,早知道不给那几个臭小子多打了,这下好了,是一点也没给少熙多打啊。
可是后来李耕耘就爱上了这份工作,因为陈少熙每天的早饭午饭都会买一份粥,李耕耘自信满满的给陈少熙舀到粥齐平碗沿,然后看着陈少熙举着碗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着坐到位置上。
又是超级有用的一天啊,李耕耘心想。
chapter6:A面:李耕耘
班主任上完课,把书往讲台上一扣,“先别急着下课,有件事我说一下。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课取消,改开班会,我已经给你们家长都发过消息了,这次月考咱班考的还行,所以班会以表扬为主,你们不用苦着个脸。”
陈少熙在成绩排名上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倒数第三。
倒数第一是王一珩,倒数第二是何浩楠。
此时的俩人正坐在最后一排在纸上玩下五子棋,因为谁先连成的四个子而争论不休。
赵小童顶了一下陈少熙的肩膀,“怎么样?谁来给你开家长会?”
陈少熙摇了摇头,“考成这样,我爸肯定不来。位置空着就空着吧,又没事。”
“你爸爸很多次不给你开家长会吗?”赵小童问。
陈少熙沉默的想着,好像是从离婚以后开始的吧,他总有理由——考不好去了也丢人、工作忙要出差、你要不问问你妈?随着他不来家长会的次数逐渐多了,陈少熙也就不再问了。
赵小童睁开他的大眼睛,“没事儿,都没事儿,我们哥哥多,分你一个。”
“哥哥,还有分的?”陈少熙搞不明白。
赵小童语重心长的说,“你放心,你以后不缺哥哥。”
……
周五的时候,陈少熙、赵小童、何浩楠跟王一珩四人一起站在走廊里等家长。
一个穿着小卖部工服的成年男人一路小跑过来,“来晚了,有点工作没弄完。怎么样,耕耘到了没?”
何浩楠使眼色,“没到呢。”
“噢噢,少熙你好,我是他们的大哥,我叫蒋敦豪,你可以叫我敦敦。但是这次给你开家长会的不是我,是李耕耘,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蒋敦豪说话间,楼梯拐角处径直走过来一个人,这人陈少熙也认识,食堂六号窗口打稀饭特别满的大叔,导致他每天都要举着跟碗齐平的稀饭挪着走到座位上,他最近十根手指头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呢。
“李耕耘,种植的那个耕耘,幸会幸会。”
“陈少熙,少年的少,熙熙攘攘的熙,你好你好。”
蒋敦豪顶着一个齐刘海钢盔头,眼神中还透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李耕耘肤色偏黑,害羞的时候就是黑里透红。
陈少熙觉得看一个一米八的汉子笑的很害羞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李耕耘挠挠脑袋,“以后我就是你三叔了。”
赵小童赶紧说,“岔辈儿了,我们几个还在这儿呢。”
李耕耘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啊,叫我三哥就行。”
蒋敦豪拉了一下李耕耘的袖子,“行了,咱们赶紧进去坐下吧。”
教室里家长和学生已经坐下了不少,陈少熙带着李耕耘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了走廊。
讲台上班主任正滔滔不绝讲述教育方法,台下的李耕耘拿着陈少熙数学试卷面露难色,“怎么会啊,怎么会才考了15分?就蒙对了三个选择题?”
陈少熙第一次感觉到成绩差是一件让自己感到如此羞耻的事情。
李耕耘语重心长的拍拍陈少熙肩膀,“没事,这次考不好没关系,下次可一定要用心考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用心考呢?”陈少熙忍不住问。
“因为你全选C啊!”李耕耘无语。
chapter6:B面:有奖金没
高三一班。
李昊决心要为开心心赚一袋狗粮出来,他联合赵一博、卓沅一起想了一个创收的好方法——抄作业。普通抄作业由卓沅和李昊自己负责,一份五块钱,根据甲方成绩独家定制版由赵一博负责,一份二十块钱。卓沅上课也不睡觉了,专心致志的抄作业,为自己赚一份零花钱。李昊觉得这样来钱太慢,主动跟隔壁的三四五六七八班社交,发展出了许多高三人脉,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传到了教导主任耳朵里,被教导主任在周一全校升国旗的时候点名批评,创收小分队就此夭折。
三人冥思苦想半天,卓沅提出要教女生跳舞赚钱,被李昊直接拒绝,李昊拍着卓沅的肩膀,语重心长,“沅,你得记住,你是个爱豆,爱豆跟粉丝要保持距离,明唔明呀?”
有一天,李昊抱着开心心路过学校布告栏的时候,留意到角落里的一张作文比赛报名表,想都没想就给赵一博报上了。赵一博知道以后只问了一个问题,“有奖金没?”
赵一博为了一千块钱奖金,熬了两个大夜,写了一篇题目为《有一天,我回归土地》的作文。以他二十四岁的人生阅历,写出来的作文不是一般的厚重,拿下一场小小的省级作文比赛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赵一博把作文放进信封,吹着口哨去洗手间洗漱,路过里间的时候蒋敦豪一脸黑线的拉开门,“吹吹吹,几点了还吹!给我睡觉去!”
赵一博赶紧压低声音,“知道了,敦敦,你赶紧睡吧。”
蒋敦豪迷迷瞪瞪的往床上走,嘴里小声念叨着,“泡泡糖三块五加南瓜酥两块五,一共五块,你拿好。”
“是六块……敦敦。”赵一博无语。
高三一班语文老师办公室。
语文老师一脸喜气洋洋,“哎呀,你就是赵一博家长吧?”
蒋敦豪时隔多年又一次踏入老师办公室,小心翼翼的坐在凳子上,“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啊。”
语文老师:“能有什么事呀?拿奖状给你!你家的赵一博真争气,省级作文比赛拿了第一名,这作文写的很有诗意,情感又充沛。哎?这个后陡门是你们老家吗?”
蒋敦豪:“对,西湖区三墩镇后陡门。”
语文老师:“写的真好,一看就是亲身体验过的。还有个事,你另外两个弟弟,李昊和卓沅,学习上也要上点心,这都高三下学期了,马上就要高考了,考试连专科线都没达到。”
蒋敦豪:“没事没事,他俩我送他们去学艺术。”
语文老师:“你这……家长还是得上心啊,我听办公室的人说,你还有三个弟弟在高一三班?”
蒋敦豪:“对,我们家孩子多。”
语文老师:“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冒不冒昧,为什么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不一样的姓啊?”
“因为我们是十个……”蒋敦豪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叔叔阿姨,我们穿越没户口,这才缓缓说出两个字,“孤儿……”
语文老师立刻瞪大了眼睛,“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们还是个福利组织。”
蒋敦豪摆摆手,“没事儿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语文老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边送蒋敦豪出门,一边不停的说着“不好意思”。
蒋敦豪离开办公室前,忽然回头问了一个问题,“老师,一等奖的话,有奖金没?”
语文老师愣了一下,“有,现在向学校申请的话,下个月就能拿到了。”
“好的老师,我们争取活到下个月。”蒋敦豪说。
chapter7:A面:赵一博
陈少熙趁着大课间休息时去小花园喂开心心,这是他跟李昊的约定。
李昊从草丛里钻出脑袋,“你终于来了!”
陈少熙问,“怎么了?是开心心又拉稀了吗?我来收拾吧。”
“不似,似我有一个好消息迫不及待的跟你分享。”李昊一激动普通话就会控制的不好。
陈少熙已经习惯了李昊的各种夸张话术。
“我的好兄弟赵一博刚刚获得省级作文比赛一等奖,厉不厉害!超厉害的!”
陈少熙配合的点点头。
“他呢,最近想重温一下高一的数学知识点,我就说,哎!”李昊的声音突然一高,吓的开心心尾巴都加紧了,“我有个朋友正好上高一啊,让他给你补习补习,顺便复习高一知识点,不是两全其美的嘛。”
陈少熙本来想拒绝,可是李昊在耳边一个劲的夸这位赵一博。
“你不知道他上过超级大脑节目的。”
“超级大脑?”
“噢,说错了,是一站到底。”
陈少熙再不同意耳朵就要废了。
晚上吃饭时间,他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赵一博。赵一博长得很好看。他抱着一本练习题走进班里的时候,有些女生忍不住“哇”了出来。王一珩跟在赵一博后面摇头晃脑,“我五哥帅不帅?高三的!”
赵一博径直走到陈少熙身边坐下,翻开手里的练习题,“你哪部分学得不好?”
陈少熙的眼睛扫了一遍所有的中国字,“所有部分。”
何浩楠笑得狂拍赵一博肩膀,“加油,理科生。”
赵小童拉着东倒西歪的何浩楠往外走,“辛苦你了,一博妈妈,这个家总要有人站出来。”
赵一博拍桌而起,在后面大喊,“赵!小!童!你仇要记到什么时候!”
陈少熙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没想到赵一博长的一张温和善良的脸却是这种性格吗?可赵一博紧接着深吸了两口气,坐下来温柔的看着他,“没关系,我们从集合开始讲。”
陈少熙第一次发现原来数学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数字与数字之间居然是有规律的,十道集合题里他对了五道哎!
"哇塞,陈少熙,看不出来,你挺有脑子的啊。”王一珩伸着脑袋夸张的说。
赵一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哪到哪儿,以后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你来找我,保证你下次月考数理化冲到九十。”
“考到九十有什么用?”陈少熙问。
赵一博一愣,红笔在纸上划下一道难看的痕迹,“成绩好是对你学习的一种肯定,而且高考考好了你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陈少熙说。
王一珩一脸兴奋,“哎,你可以去学昆曲,就是那个,月~~~明~~~~云~淡~~~”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学过昆曲?”
王一珩差点被自己的气声噎死,“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学过昆曲,我不知道你学过昆曲,我当然不知道了。”
赵一博赶紧解围,“弟弟他就是爱听昆曲,以前天天听什么西厢记、玉簪记。”
王一珩点点头,“是这样的,我爱听。你可以考中国戏曲学院啊,艺术类分还低。”
陈少熙暗自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如果不知道以后自己想做什么的话,不如先做好自己能做的。
chapter7:B面:谁是猛男
学校后面的商业街新开了一家密室逃脱,老板需要一批志愿者来测试密室的恐怖程度和解密难度,而恰好这位老板是李昊的人脉之一,李昊一秒钟不到就同意了,他想着也是时候带着少熙跟兄弟几个一起团建一下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老板不收费。
周日,学校放假。
校外住的六个人提前到了,站在树荫下等着住校的四个弟弟。
鹭卓:“我头一次玩密室!感觉好恐怖啊这东西!咱们去玩游乐园不好吗?”
卓沅:“你怕你就直说,路卓豪。”
鹭卓:“我怕什么?我是猛男!”
蒋敦豪:“小点声,这是在大街上。”
李昊:“主要是财务没钱,要是有钱我也带你们去游乐园。”
赵一博:“挺好的,密室逃脱挺好的。”
李耕耘:“你是喜欢解密还是喜欢逃脱啊?”
卓沅:“我知道!一博喜欢……啾咪。”
赵一博:“行,卓沅,你失去了这里的最强大脑。”
蒋敦豪:“别闹了,哎哎,少熙来了。”
远远看过去,何浩楠双手插兜一脸酷样的走在最前面。
赵一博:“为啥啊,何浩楠!”
何浩楠眉毛一挑,侧过耳朵,“咋啦?”
赵一博:“没咋,夸你帅。”
赵小童慢了一步,走在中间,蓝色杠杠的校服穿的是板板正正。走在最后面的是陈少熙和王一珩,王一珩正拉着陈少熙的袖子叽叽喳喳的说小话,等走到哥哥们面前才站直身子,“我们到了。”
李昊:“好,那我去跟老板说一声。”
老板看到十个年轻男生,心里有些犯难,“李昊,我想测的是恐怖程度,你们十个男生没有参考性。”
李昊开始正常发挥,“不是的老板,你听我说,我们不是十个男生,是一个猛男加九个弱鸡。”
赵小童哎了一声,“那正好,你自己去吧。我们九个弱鸡找个地方打篮球。”
李昊张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只好拉住赵小童的衣角小声说,“你别拆我台啊。”
蒋敦豪见李昊失去战斗力,只好硬着头皮顶上,“让我们试试吧,我们里面有胆子小的也有胆子大的,有脑子的也有没脑子的,我们真的很需要这次机会,请您给我们这次机会。”
卓沅站在外围悄悄跟鹭卓吐槽,“大哥又把这里当面试了。”
鹭卓:“大哥说谁胆子小?”
何浩楠:“大哥前面说的谁我不知道,但是后面说的没脑子指肯定是你。”
鹭卓:“我怎么觉得是你啊,龙哥。”
卓沅:“行了,你俩别说了,老板同意了。”
众人换好衣服后走出来。
老板数出十个黑色眼罩、十台对讲机和十根小蜡烛,一一分过去,“因为有五个单线任务,所以给每个人都配备了一台对讲机。这次的密室主题是盗墓,是手游纸嫁衣游戏的一个衍生,体验时长为三小时,因为是一个大型场景,所以会有登高爬低的环节,大家一定要注意脚下安全。”
“盗墓!”陈少熙的眼睛开始放光,“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如有八分险,不出阴阳八卦形。”
王一珩听得清楚,哈哈一笑, “撞陈然之野枪口上了吗这不是。”
陈少熙:“什么陈然之野?”
王一珩在九双眼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是我给你起的外号,你不是想要一个漫画主角名吗。”
陈少熙:“噢,这样啊。”
八个呼气声不约而同的响起,王一珩低头擦了擦冷汗。
老板:“咱们准备进去吧?”
“好的老板!”王一珩叫的最大声。
众人带上眼罩,因为谁走最后一个的问题又开始争执,鹭卓非要按年龄排顺序,抱着大哥的胳膊不撒手,王一珩声音发颤,“你以前对我不这样的,二哥,我不是你弟弟了吗?”
最后还是李耕耘站出来走到最后,“我在你后面弟弟。”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非常不团结的团队进入了密室。
鹭卓:“啊!!!!”
卓沅:“又咋了?”
鹭卓:“后脑勺有冷风!!!”
卓沅:“是开空调了,笨。”
工作人员把人带到位置,就退出去锁上门。啪嗒一声落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格外大声,鹭卓又一次大叫了,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是颤抖的啊声。
卓沅:“你叫就叫,能别发抖吗?听的人牙疼。”
鹭卓:“不是我在抖是李昊抓着我抖。”
李昊:“你…说…什…么…啊你。”
其他人听得清楚,确实是一个猛男在发抖。
赵一博抱住李昊,“别怕,还没进门呢。”
赵小童:“这猛男不得站前面带带我们。”
李昊恨死赵小童了。
此时灯光亮起,众人摘下眼罩,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破败的古村落,耳畔DM的声音适时响起,“你们是十位摸金校尉,误入一个无人村,此处诡异,但从卦象上来看确有异宝,商量之后,你们还是决定进村看看。”
阴森的音乐开始响起,灯光也变得阴暗,鹭卓紧紧抱着蒋敦豪的后背,嘴里还打算开个玩笑,“我们决定不进村。”
蒋敦豪:“你是会聊天的。”
赵一博一看到解密胆子就会大起来,主动走到村前的栅栏处摸索,“这门推不开,应该是需要密码,各位,谁在过来一个给我打灯?”
“我来吧,”赵小童走过去,把蜡烛的底座按开,站在赵一博旁边给他打灯。
李昊和卓沅原地不动,两人抱作一团,李昊小声问,“什么灯啊?我们还有灯?”
赵小童回头,“蜡烛能开,阿昊。”
“啊!!!”李昊被吓得大叫,卓沅也跟着抖来抖去,“我胆子都被你吓跑了,李昊!”
李昊结结巴巴,“赵…小…童你说话就说话,能别把蜡烛放在脸下面吗。”
李耕耘和陈少熙被王一珩死死扒住,说什么都不让他俩走,“别留弟弟一个人,求求你们了。”
赵一博:“害,简单。这门上绕了两个圈,第一圈画的是属相,第二圈是时辰,只要正确对应就行。”
木门支呀一声打开了,后面灰尘满天,可见度几乎为零。
赵一博解完谜题,胆子又变小了,准备回去往队伍里缩,“好了,大家往里走吧。墩墩呢?”他这才发现,蒋敦豪居然一直紧闭着双眼,“你这是在干嘛?”
蒋敦豪:“敌不动,我不动……”
队伍重新排列,由猛男赵小童举灯走在第一个,李耕耘压在队伍最后,胳膊上还挂着一个王一珩。
村里的设施保存的相对完好,石磨正自己缓慢的打着圈的磨,鸡舍里还有几只鸡正在吃米,只不过走近了就会发现是白纸糊成的鸡。
赵小童的内心很平静,甚至有点想说冷笑话。
鹭卓:“大、大、大、大哥,你看见了吗,这鸡都是纸……”
蒋敦豪:“二哥你要是害怕你就跟我一样闭上眼睛,怕黑和怕未知总得选一个。”
于是队伍里又多了一个盲人。
“童哥!”王一珩在后面叫,“第一个房子窗户里闪过了女鬼影子!”
李昊:“弟弟,你能用裙子来代替吗?叫别人女鬼这很不礼貌。”
何浩楠:“好!就去这间。”
卓沅:“别吧……”
鹭卓:“啊啊啊,贴脸杀,一会儿肯定贴脸杀。”
蒋敦豪:“你别看就吓不着你。”
李耕耘:“弟弟,我出汗了弟弟。”
陈少熙:“王一珩给你了,我想走前面去。”
陈少熙对盗墓特别感兴趣,总站在后面一点行动都没有,他钻了两下走到了赵小童旁边,赵小童见他来了,也没多说什么,两人一起往小院落里走。
刚踏进一步,两边忽然钻出来红色的大头娃娃,脸上还贴着一张黄色符咒,发出脆亮的童声,“生人误入……生人误入……生人误入……生人误入……”
鹭卓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这玩意儿长的真瘆人啊。”
卓沅:“生人勿入,难道是死人才能进?”
李昊:“别吓自己,就是两个俄罗斯套娃在套娃。”
“这东西还挺有意思的。”何浩楠想去摘娃娃脸上的黄色符咒。
陈少熙大喊,“别摘!”
赵一博探头出来说,“听少熙的,往里走吧。”
众人只好绕开大头娃娃,继续往里走,“为什么不能摘啊?“何浩楠问。
陈少熙小声说,“因为这是镇凶鬼的符咒,摘了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待众人走远,两个大头娃娃扭过身互相对视一眼,“生人入鬼地……九死一生……九死……一……生……”
一阵阴风吹过,黄色符咒被风卷着吹到了地上。
赵一博又解开一道谜题,这才得以踏入厢房内,厢房十分昏暗,赵一博看不清里面的陈设,只是觉得味道奇怪,“我总觉得这里一股臭味。”
队伍从李昊开始乱,李昊的脚尖在门框内外点来点去,“怎么办啊,我不敢进。”
卓沅抱着李昊的腰,“你得顶住啊,李导。”
等众人全部进入厢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李耕耘用力推了推,没推开,“锁上了。”
红色的烛光突然亮起,鹭卓啊的一声蹲到了地上,“什么情况!!”
大红喜字贴满了房间各处,喜烛的光芒让众人终于得以看到屋内的陈设,一位身穿红嫁衣的女子坐在床上。
从小观看过各种香港鬼怪片的李昊先崩溃了,“搞咩啊,姐姐。”
红衣女子开口尖笑,“嘻嘻嘻嘻嘻嘻。”
蒋敦豪苦着一张脸,“别笑了,求你。”
赵一博拿出对讲机按了二号频道,“师傅,调低恐怖程度。”
红衣女子这才开始说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们都是我的同类,我不喜欢,我只喜欢活人。你们十个人里,只有一个是活人,找到那个活人,然后跟我成亲,我记得,婚服还在我情哥哥身上,你们记得扒下来哦。想明白了,就来找我,可是你们千万别走错了,乌婆婆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我等你,好哥哥。”
女子话音刚落,身影就凭空消失了,低吟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阿哥阿妹情意长,阿哥掉入水井里,阿妹吊死在树旁。”
一阵诡异的沉默,谁都不敢开口说话。赵一博甚至想到,他们九个人穿越过来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唯一活人不就是少熙吗?
啪的一声,灯开了,陈少熙站在灯下面,“先找线索出去吧。”
蒋敦豪这才想起来呼吸,“扒死人衣服…真不矜持这姑娘。”
李昊环视一圈,“非得听她的吗?我们来这儿是找宝藏的。”
李耕耘:“进来的门被锁死了,但是窗户这儿有一把带密码的锁,应该可以打开,你们过来看看。”
“我来了我来了。”赵一博小跑过去,其他人则四处搜寻信息。
王一珩:“哎呀我去,这镜子也太吓人了。”
陈少熙从镜子下面的梳妆台里翻出了一纸婚书,“新娘祝小红,新郎梁少平,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民国28年,春。”
李昊和卓沅依旧紧紧抱着,“过去这么多年,他俩还守在这个村里,这得是多大的怨气。”
赵小童从女子坐过的床上,摸出来一沓信件,“好像是梁少平写给祝小红的情书,村子里的人好像不愿意祝小红嫁给梁少平。”
赵一博推开窗户,“解开了,咱们往村子里面走吧。”
十个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翻墙出去,王一珩生怕后面有东西,跳的最快。
DM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你们携带的罗盘正在嗡嗡作响,这意味着东南西北中方位都有可能是宝藏的所在地,你们十个人决定分成五组,各自出发去探寻一下。”
鹭卓:“什么罗盘?”
卓沅:“只是一种修饰。”
蒋敦豪:“不对,真有个罗盘,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塞给我一个。”
何浩楠:“东西南北我知道,对应着四周的四个房屋,中是什么意思?”
赵一博指了指前面空地上的水井,“应该是这个。”
何浩楠往后退了一步,“妈呀这谁敢去,她男人不就在下面!”
李耕耘:“上面四个房子里也有一个是什么乌婆婆。”
赵小童:“阿昊,二哥,你俩下去。”
鹭卓:“你礼貌吗?!”
李昊:“你真坏啊你。”
王一珩:“手心手背吧要不?”
蒋敦豪:“为什么要搞这么玄学!”
啪的一声灯光灭了,DM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愤怒,“你们耽误太久,阳气消散,最后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黑暗中已经分不清谁在大叫,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李耕耘大喊一声,“别吵了!我跟弟弟下去!”
“弟弟没说要下去!”王一珩呲牙。
李耕耘揪着王一珩后衣领就往前走,“反正最后都要汇合的,你怕什么。”
李昊大叫一声,“来个人跟我往北走啊,赵小童除外。”
鹭卓抱着蒋敦豪,“那我们往南走吧。”
卓沅还没反应过来鹭卓就这么抛下他了,傻站在原地。
赵一博随手拉了一个,“我们往西。”
“听你的,理科生。”何浩楠点点头。
李昊察觉身边没人过来,只好回头拉了一个,“就是你了兄弟。”
李昊拽着身边人哼哧哼哧走了半天,“你怎么不说句话啊,兄弟。”
“我该说什么呢,阿昊。”赵小童憋着笑。
李昊:“救命啊!怎么似你!”
……
卓沅一个人站在原地,他以为鹭卓会来找他的。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蜡烛光忽然亮起,温暖的光照在陈少熙稚嫩的脸上,“走吧,我们往东。”
卓沅拉住了十四岁的陈少熙。
chapter8:A面:卓沅
陈少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主动拉住卓沅的手,明明这是跟卓沅的第一次见面。也许他是在卓沅身上看到了,曾经目送父母离婚,却不知道要跟谁走的自己吧。
察觉到卓沅的害怕,陈少熙每一步走的都很慢。
“谢谢你啊,少熙。”卓沅说。
“没事,我本来也想跟你一组。”陈少熙撒了个小谎,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谁一组,反正和谁都一样。
“你比鹭卓讲义气多了。”
“到了,你准备好,我要开门了。”
这里依旧是一间破败的村舍。
陈少熙一只手用力推开了房门,吱嘎一声,门开了,屋内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中间放着一个圈椅。
“一定…要进吗?”卓沅的声音都在颤抖。
“没事,你抓紧我。”陈少熙觉得这里应该会有一段剧情发生。
陈少熙拖着卓沅到处摸索,卓沅走在后面一回头正好看到镜子里有个人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少熙感觉自己像跟被扯得东倒西歪的水草,他耐心的等卓沅平复好心情才说,“这应该是新郎梁少平的房间,你好一点了吗?我们走过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少熙,你温柔的我有点不适应。”卓沅捂着怦怦跳的心脏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温柔,陈少熙一直以为自己的性格只会被形容成——无聊。
镜子里的男人终于说话了,“我就是梁少平,无论小红跟你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相信,她已经被乌婆婆做成了纸嫁衣,完全失去了意识。”
男子的语气满是低落,“也忘记了我,你们千万不要跟小红结冥婚,否则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的!你们往下走,找到纸嫁衣一定要一把火烧掉!这样才能让小红轮回转世……”
卓沅探出脑袋,“那你呢?”
“我……已无轮回。”男子话音刚落,镜子咔嚓一声碎掉了。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
“他们原来也是很相爱的吧。”卓沅忽然感叹。
“什么样的两个人是相爱?”
“就是,梁少平哪怕死了也在关心祝小红能不能轮回转世,这还不够相爱吗?”
“那是因为他们没来得及结婚,等结婚,有了孩子,就会开始吵架,再离婚。”
“少熙……爱是……”
“爱是欺骗和谎言。”
卓沅叹了口气,“我学习不好,没办法跟你说的特别明白。我一直觉得人生来就是会爱的,他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婚姻不是枷锁,他们只是转移了对于对方的爱,而不是转移了对你的爱。”
卓沅看他没有反对,又继续说,“而且爱是无限的,每个人都能收获到不同的爱,当你觉得亲情的爱少了一点的时候,你又会认识新的朋友,获得友情的爱。”
陈少熙忽然觉得原来卓沅是个话这么多的人。
“陈、少、熙,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但是我不信。”
“臭小子…”卓沅嘟嘟囔囔。
“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从南边传来,音高但破音了的是鹭卓的声音,音低但回声长的是蒋敦豪的声音。
“他俩肯定碰到乌婆婆了。”卓沅偷笑。
陈少熙从墙角找到了一个环,用力一拉,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打开了,“你想走前面还是后面?”
卓沅:“后面,谢谢。”
两人爬了半天甬道,总算见到了久违的一珩、耕耘,小童、李昊,一博、小何。
除了蒋敦豪和鹭卓,都到齐了。
就在其他人分分发出感叹之时,卓沅偷偷拉住陈少熙的胳膊,在他耳边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去种植组,还有就是,陈少熙是我最喜欢的弟弟。”
chapter8:B面:一起离开
王一珩眨眨眼睛,“你们怎么都下来了?二哥和大哥呢?”
赵一博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上面,“还在嚎呢,估计有追逐环节。”
赵小童从怀里掏出来两块木板,“没事儿,我多带了两个人。”
李昊:“你、你、你把他俩带上来干嘛。”
赵小童:“这不是给你壮胆吗?”
何浩楠:“这啥啊?”
赵小童:“祝小红父母的灵牌位,我觉得一会儿要是结婚的话能用上。”
何浩楠:“你是这个。”
一片黑暗中,何浩楠竖起大拇指。
陈少熙:“这婚不能结。”
卓沅:“我们刚刚遇到了梁少平,他说我们只有烧掉祝小红的嫁衣才能出去。”
李昊:“我觉得也是,不然谁要在这里结婚啊。”
赵小童:“当然是猛男留下来结婚。”
李昊:“你真烦啊你这人。”
李昊转身去抱卓沅,“一会儿咱俩儿一组。”
卓沅:“我跟少熙绑定了。”
李昊往左转头一眼就看到了两个大牌位,打定主意抱紧卓沅不撒手。
李耕耘:“里面有个棺材,但要趟着水过去,我嫌脏没下去,你们有人敢过去开棺吗?”
李耕耘:“这水很臭,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比咱们田沟里的水还臭。”
陈少熙把眼罩反过来戴在鼻子下面,“我去吧。”
等陈少熙趟水走过去以后,王一珩这才开始感叹,“真不愧是天选虾塘少塘主。”
水很臭,每走一步水位都会深一点直到没过膝盖才停止,陈少熙一点一点趟水过去,他初中的时候很喜欢看盗墓笔记和鬼吹灯之类小说,所以并不害怕这个场景,他的心底甚至因为可以开馆而隐隐有些兴奋。
微弱的烛光照亮着石棺,陈少熙轻轻拍去石棺上的浮土,“梁少平,你可千万别起尸啊。”
陈少熙把蜡烛放在石棺顶上,用力推开,可刚打开一条小缝,四周忽然有了生物爬行的响动。
“哇!这什么东西啊!从墙里爬出来的!”李昊大喊。
李耕耘也慌张起来,“屎壳郎屎壳郎!一百多只屎壳郎啊啊啊。”
“是尸蟞!”陈少熙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大声的说话,“你们害怕的话可以过来,我这里没有尸蟞!”
卓沅:“可你那里有棺啊…”
何浩楠:“我过去!但是稍等,我得提提裤。”
赵小童:“那我带伯父伯母一起过去。”
李昊:“你玩儿呢!”
李耕耘:“走吧走吧,一起过去,我受不了屎壳郎。”
赵一博:“弟弟呢?”
王一珩:“我没事,我怕鬼,但不怕虫子。”
赵一博:“那我陪弟弟在这儿等,你们过去吧。”
李昊:“我也不过去,这边都是假的,爬一会儿就没事了,那边的棺材里有可能是真的!”
最后,王一珩、李昊、赵一博留在原地,李耕耘、赵小童、卓沅、何浩楠趟水过去跟陈少熙一起开棺。
“一起推吧兄弟们。”李耕耘说。
棺盖被推开,石棺内发出阴森恐怖的红色光芒,穿着婚服的尸体发出刺耳的尖锐叫声。焦黄的枯骨摆在面前,哪怕众人知道这是道具,也依然觉得害怕。
何浩楠忽然咦了一声,“这石棺里面好像刻着字。”
陈少熙举着灯凑近了看,“这不是字,是抓痕,活人封棺,这是要做成祭品。”
李耕耘处于发疯边缘, “我真是服了,李昊,以后有这种团建能不能别叫我,这故事怎么越听越邪门啊,我都沉浸了我都。”
赵小童抱着两个灵牌,“咱是不是得把他衣服扒了。”
何浩楠:“你还想着结分……婚啊。”
赵小童:“这不是大喜之日吗,哈哈,哎,李昊他们呢?”
五人回头看去,岸边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李耕耘:“现在该怎么办?密室逃脱,咱逃脱不了啊,现在连去哪儿都不知道。”
陈少熙举着蜡烛抬头往上面看去,“去救人。”
卓沅:“他们应该被乌婆婆带走做成纸嫁衣了,我们上去找到他们然后把衣服一烧,应该就能破解这里的诅咒。”
李耕耘:“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吧。”
赵小童一步三回头,“真的不用带婚服吗?”
何浩楠从后面推了一把,“走吧,新郎官。”
重回一层后,蒋敦豪和鹭卓的惨叫声已经消失,四周静的可怕,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和时不时出现的乌鸦叫声,何浩楠打了个冷颤,“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耕耘:“咱们该往哪个方向?”
卓沅:“往南,鹭卓他们去的南边。”
五人小心翼翼的探步过去,卓沅低头走路时正好看到了一个黄色的小角,“这、这、这不是最开始镇凶鬼的符咒吗。”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鸟怪从五人头顶飞过,众人乱叫着抱头蹲下,赵小童本来站的好好的,硬是被拉扯着蹲下了。
“升级了呀,这恐怖程度。”赵小童感叹。
“什么东西啊?我不敢看!”何浩楠终于被贴脸开大吓到了。
赵小童:“一只人形乌鸦。”
“你就是装神弄鬼的乌婆婆吧!”如果忽略李耕耘蹲下的姿势,才会让这句话显得有些杀伤力。
人形乌鸦声音嘶哑着开口, “我今天得了五个新娘子,顾不上你们五个臭盗墓的,小红的床底下有一箱财宝,你们拿着东西赶紧滚。”
陈少熙:“我们不是臭盗墓的,我们是摸金校尉。”
卓沅拉拉陈少熙的袖子,“这时候就别中二了!”
陈少熙:“如果我们想救人呢?”
乌婆婆发出尖锐的笑声,展开双翅从五人头顶上飞过,“嘻嘻嘻嘻,那就是生生世世不分离。”
五人又一次感受到鸟毛从头皮上划过的感触。
赵小童:“它好像留下了一串钥匙,嗯,正好五把。”
何浩楠率先拿了一把,“一人一把,去救人。”
赵小童抱紧了牌位,“走吧伯父伯母,咱们得去救人了。”
卓沅也摸了一把,“没想到这游戏玩到最后居然是救鹭卓。”
李耕耘拿起最后两把,递给陈少熙挑,陈少熙选了距离他更近的一把。
乌婆婆的房间竖着五个巨大的石门,五人凭借着钥匙上的号码,各自找到位置站定。
何浩楠:“我数三二一,大家一起开。”
何浩楠:“三、二、一…”
何浩楠:“开!”
何浩楠尽管在心里建设了很久,但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老旧拔步床上坐着一个红纸糊成嫁衣的人,盖着红色盖头,看不清楚底下的到底是谁。
何浩楠咽了下口水,“兄弟,你你你…”
“呜呜呜呜…”一阵闷声。
何浩楠鼓起勇气走过去,眯着半只眼掀开了红盖头,待他看清楚红盖头底下的人形时,吓得倒退好几步。
李昊的眼睛和鼻子都完好无损,可嘴巴却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
“他x的!”何浩楠生气了。
……
赵小童抱着排位一路走到床前,“兄弟,我可给你掀盖头了。”
红盖头高高低低的点了两下头。
赵一博呜呜咽咽说不出来话,赵小童低下脑袋凑过去看,“这什么妆效,这么逼真。”
十秒钟后,赵小童把玩着手上的胶条纸,“你啾咪一个,我给你解开手上的。”
赵一博:“我不!”
赵小童抱着牌位坐在床旁边,“没事儿,等一会儿也行,咱这算早的。”
赵一博:……
赵一博: “啾咪。”
……
卓沅笑了足足一分钟。
鹭卓:“你别笑了!行不行!我坐这里半个小时了!”
卓沅:“这不是你带着大哥选的吗?怪谁?”
鹭卓:“你给我把手解开呗,沅儿?”
卓沅:“看心情。”
……
李耕耘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蒋敦豪,忍不住感叹,“大哥,你这是要成佛啊。”
蒋敦豪眼睛都不敢睁开,笑的跟哭一样,“我害怕老乌鸦……”
……
王一珩再次看到陈少熙,也不顾陈少熙眼神里的疏离,直接扑到陈少熙怀里,“哥!”
陈少熙有些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脱了纸嫁衣再抱,有点扎人。”
……
DM:“你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因为他被做成纸嫁衣的时间还很短,如果你愿意分一半的阳寿给对方,他就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你愿意吗?”
何浩楠:“当然愿意。”
赵小童:“行啊。”
卓沅:“愿意。”
李耕耘:“分!”
陈少熙:“好。”
……
十人重新走出乌婆婆的院子,把身上的纸嫁衣卷起来扔到大铁桶里,陈少熙把祝小红床底的纸嫁衣也拿出来扔到了铁通里,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是在默哀。
工作人员把灯打开,进来将火扑灭,“纸嫁衣的故事到此结束,请各位有序离场。”
众人这才觉得卸了劲,跟着工作人员绕着走出去。
老板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感觉怎么样?”
李昊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老板,你这故事,这玩法,这恐怖程度,生意绝对兴隆!”
老板:“我这有全程监控,你们想看吗?”
蒋敦豪:“别看了!您留着参考就行。”
回学校的路上,众人沐浴着久违的阳光,鹭卓感叹,“下次团建还是去农家乐吧?”
Chapter9:A面:赵小童
陈少熙渐渐习惯身边多了九个人的生活,早上他会被赵小童晨练的声音吵醒,下床时会跟迷迷瞪瞪的王一珩对视,而何浩楠则会把早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折腾发型上。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会一起到六号窗口找李耕耘打一份超级满的粥,课间休息时会找李昊和卓沅一起喂开心心,午休时间则被赵一博的数理化补课占满,路过小卖部可能会得到一些临期的零食,晚自习迟到会有鹭卓开后门放行。
陈少熙甚至觉得班里的其他同学也开始跟他讲话,他不再是班里独自悠悠荡荡的隐形人,抽屉里他用来打发时间的漫画书也很少再拿出来看。
明明时间只过去了一个月,陈少熙却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有了起伏,也有了温度。
班里的女同学正聚在一起聊天。
“这个月好热闹啊,又是校运会又是校庆典礼的。”
“哎,运动会的话你要报名吗?”
“都要报吧,这可是团体项目。”
“那咱们班新来的三个转学生呢?”
“让他们去报男篮!又高又帅多给我们班争面。”
“你是懂安排的,哎,你别说,我最近发现陈少熙长得也挺好看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以前他老低着头,一脸阴沉也不和人说话,谁会关注他长什么样呀!”
“说的也是,那就一起报上男篮哈哈哈,我看郝英杰和徐宗几个人都腻了,反正咱们班男篮也打不赢高三的,不如放他们几个上去养养眼,说不定最后还能拿个文明奖。”
“哈哈哈……”
几个女生越聊越起劲,声音不遮掩的蔓延到全班。
郝英杰越听越气,啪的一下拍桌站起来,“陈少熙会打什么篮球啊!你们女生能别这么肤浅吗,叫哪几个转学生上去干嘛?你看过他们打篮球吗?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女生反驳,“也没见你哪场赢了,场场跪,我们也没说你丢人现眼啊。”
陈少熙抬起头看过去,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人群里谈论的话题竟然与自己有关。
“噗嗤”何浩楠没忍住笑了出声。
郝英杰立刻回头看过去,“你笑什么?”
赵小童把手搭在何浩楠肩上,“笑你挺自信啊。”
徐宗闻到两边的火药味,一面是自己同桌和新朋友,一面则是一直跟随的老大,他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帮腔郝英杰,“你们不会打球就先别说话了。”
何浩楠哎了一声,“你可别这么说,我们只是穷,买不起篮球,但不代表我们不会打。”
王一珩被逗笑了,“哥,咱的语言艺术能先收收吗?”
陈少熙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第一次见到把没钱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
郝英杰从前排怒气冲冲的走到后排,“你什么意思?”
赵小童伸手拦了一下,“这不是大家都在开玩笑吗,怎么?打一场?”
郝英杰:“你想怎么比?打半场还是打全场?还是单挑啊。”
何浩楠冲赵小童眨了眨眼睛,“3v3嘛,我、你加一个李昊。”
陈少熙扭着脑袋在何浩楠和郝英杰身上来回看。
郝英杰:“李昊是谁?”
何浩楠:“我们哥们儿。”
郝英杰:“行。”
赵小童:“不行。”
何浩楠:“为什么不行?”
赵小童:“换个人。”
何浩楠:“不要李昊?那我你带弟弟?”
赵小童:“不是,是不要你。”
赵小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我、李昊和陈少熙。”
陈少熙感觉全班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他赶紧站起来说,“我不行,我不会打篮球。”
赵小童安慰似的拍了拍陈少熙的肩膀,“没事儿,郝英杰咱们时间定在下周末行吗?给我点时间教会他。”
郝英杰耸了下肩膀,“随便你,你带要陈少熙的话,别说我欺负人就行。”
“散了散了,都散了。”徐宗一边赶人,一边陪着郝英杰离开教室。
拥挤的人群终于开始散去,陈少熙的大脑从惊吓中缓缓回过神,回忆起上次陪郝英杰练球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跟赵小童说实话,“我真的不会打篮球。”
赵小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居然笑了,“没事儿,少熙,相信我,你是天赋异禀。”
Chapter9:B面:篮球赛
赵小童前一分钟定下来的篮球赛,王一珩后脚就哒哒哒的跑去了高三一班。李昊一听到这消息就乐了,立刻号召卓沅整个拉拉队出来。
卓沅:“不是,万一输了,搞这么声势浩大,会不会更丢人。”
李昊:“玩儿呢!我可是后陡门斯蒂芬库里。”
卓沅:“你确定?那我可准备找鹭卓敦敦他们排舞了。”
赵一博:“我也一起,经历了阿罗哈的训练,我觉得我也能唱跳。”
王一珩:“还有我还有我。”
卓沅:“行,那咱们就整起来!”
李昊从记账本上划走了五百块用做活动资金,蒋敦豪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赵小童并不把教陈少熙打篮球当做一件儿戏,他甚至将陈少熙学习之余的时间全部安排起来。
“篮球是运动的,是活动的,你不能傻站在那里拍球,你必须放低臀部,手指像这样控制住你的球。”
“很好,来,运球折返跑五十次。”
“来,少熙,原地运球左右手一百次。”
当天晚上陈少熙洗漱完躺在床上,都觉得腿肚子在发软。
第二天训练的时候,赵小童看着陈少熙发白的脸,忍不住问,“还能坚持吗?”
陈少熙咬了咬牙,“能坚持,你还没放弃我,我就不会先放弃我自己。”
“好!”赵小童原地蹦了几下,“左右交替带球探步五十下。”
下午李昊也加入了训练,他更多的是传授给陈少熙带球过人的技巧。
李昊拿自己肩膀去撞陈少熙的肩膀,“不管是防守还是进攻,都不要怕跟对方起身体冲撞,防守就是把对方的空间封死,进攻则是尽可能的给自己创造空间,明白了吗?你试试突破我的防线。”
陈少熙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快要被撞麻了。
李昊好像才刚刚热身完,“来,再切。”
蒋敦豪上班空闲时间过来了一趟,他拿出三个白红色发带分别递过去,“到时候比赛也带上,妥妥的樱木花道。”
李昊:“可是我喜欢流川枫哎。”
蒋敦豪:“樱木花道便宜点,还有货。流川枫都卖空了。”
陈少熙:“我喜欢樱木花道。”
太阳逐渐落山,卓沅带着赵一博、王一珩、何浩楠、蒋敦豪、鹭卓、李耕耘在旁边排练啦啦操,一人拿着两个黄色的塑料花球,在空中甩来甩去。
卓沅:“李耕耘你要是再给我打弯,我就让你自己跳十遍。”
鹭卓小声的跟身边的李耕耘搭话,“好好练,别惹咱们的卓沅老师。”
比赛的前一天,赵小童和李昊正给陈少熙做最后的加练。
赵小童后仰跳投一球命中篮筐,“明天郝英杰一定会找准机会从你在的位置突破,所以你要记得保存体力,抢到球就传给我和李昊,不要一直跟他对抗。”
篮球在地上弹了几下被陈少熙抓在手里,他带球跑了几步在篮板下面投篮入筐,“明白。”
赵小童笑了一下,“行,那今天就先这样,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昊跳起来搭住两个人的肩膀,“咱不得给他们剃光头啊。”
陈少熙弯了一下唇角,“危险发言,你这可是在立flag。”
赵小童和李昊对视一眼,惊讶的长大嘴巴,“你居然会开我们玩笑了。”
陈少熙眨眨眼睛,“这就是开玩笑吗?”
李昊开心的打了一套空气拳,“今天是我来到这里最开心的一天!”
这个周末比以往的都要热闹一些,许多同学为了看篮球比赛而主动选择留校。
卓沅等人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会,占据人群中的最佳观赏位置。
蒋敦豪搬了半箱矿泉水出来,小声的跟鹭卓说悄悄话,“我本来想搬元气森林,但一想到这时候还没有,我就搬了矿泉水。”
鹭卓赞同的竖了大拇指,“就算没有元气森林也不能出现竞品,大哥这觉悟不愧是董事长。”
关于比赛裁判这边,何浩楠找来了高一三班的班长,为表公正还特意借来体育老师的记分牌和哨子。
陈少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想低着头快点走到篮球架下面,走在前头的李昊倒是十分自如,不仅笑嘻嘻的跟同学们打招呼,甚至还拉着陈少熙的手一起挥挥,“装也得给我装的自信一点。”
赵小童抱着球走在最后,跟兄弟几个玩闹了一会儿才回来。
郝英杰、徐宗等人踩着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分钟才到,郝英杰更是一脸倨傲的不看别人,只跟赵小童交谈,“基本规则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赵小童笑着拍拍郝英杰的肩膀,“你记着就行。”
两队分别找篮球架开始投篮热身,卓沅等人呼啦啦的跟过去,大喊,“后陡门篮球队必胜!”
陈少熙问李昊,“我也算后陡门篮球队的吗?”
李昊抽空回了一句,“你现在算后陡门篮球队的外援。”
以后才真正是呢,李昊在心里说。
转球眼的结果是由赵小童方发球,随着哨音响起,上半场比赛正式开始。
赵小童带球切进,在篮板下将球传给了无人盯防的陈少熙,陈少熙轻松送球入筐,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球居然是陈少熙拿下的。
“红方两分。”班长翻开了记分牌。
后陡门拉拉队立刻左右耍啦耍啦的晃晃塑料花球。
郝英杰用眼神示意徐宗贴身盯防,陈少熙的进步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赵小童没给郝英杰机会,抢断后连续摆脱两次,后仰跳投干净利落的命中篮筐。
“红方四分。”
“小童!小童!”卓沅兴奋的大喊。
李昊走位灵活,找准空档就会钻到篮下送球入筐。
“红方六分。”
“李昊!后陡门库里!”何浩楠双手放在嘴边开始喔喔喔的喊。
李昊空中传球给陈少熙,陈少熙转身接球时被郝英杰撞倒在地,郝英杰抢过球权拿下了第一个两分。
“蓝方两分。”
李昊拉了一把陈少熙,“别着急,后撤保存体力。”
陈少熙的脸上难免有些沮丧。
赵小童左右两边运球尝试切入,发现对方防守的很严密,索性退了一步站在三分线外,高高跃起来了一个三分。
“红方九分。”
蒋敦豪眼睛开始放光,“这是复仇三分啊!”
赵小童和李昊、陈少熙各击了一次掌。黑色的发丝飞扬,隐约能看到少年额下的白红色发带,汗水随着跑动而蒸发进空气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这是陈少熙上高中以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郝英杰篮下带球突破陈少熙的防守,陈少熙跃起准备抢断,郝英杰背过身去大喊,“犯规犯规,打手了没看到吗?”
班长推了一下眼镜,徐宗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刚刚确实没注意到篮下发生了什么。
“我没打你手!”陈少熙脸色发红,显然是气到了。
赵小童安慰似的拍拍陈少熙的肩膀,“算让他们的,给他罚。”
李昊拍拍手大声说,“兄弟们准备抢篮板。”
郝英杰一罚命中。
“蓝方四分。”
李耕耘托着鼻子,带头开始嘘。
惹的郝英杰回头瞪了一眼六号窗口的食堂大叔。
球权重新回到李昊手里,李昊朝陈少熙打手势准备进攻,陈少熙带球过人却被郝英杰抢断。
“蓝方六分。”
李昊过不去陈少熙身边,只好大声喊,“看球,少熙,别看人。”
李昊知道陈少熙害怕郝英杰,也知道赵小童提议打篮球赛并不单单是为了给少熙撑场子,更重要的是让少熙知道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上半场时间进入一分钟倒计时,众人也都有些体力不支。李昊找准时机,抢到了篮板球。
“红方十一分。”
陈少熙进攻超时,球权又到了郝英杰手里,郝英杰刚刚起跳就被赵小童狠狠盖帽。
哨声响起,上半场比赛结束。
双方各自下场休息十分钟。
伴随着突然出现的音乐,后陡门啦啦队呼呼呼的冲到篮球场上。
卓沅、鹭卓、何浩楠、赵一博、王一珩站在第一排跳辣舞。
蒋敦豪和李耕耘站在后面跟着晃晃胳膊晃晃腿。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少年们右手高高举起黄色塑料花,阳光反射着塑料花的照在每个少年的脸上,他们发自内心的大喊着:“后陡门篮球队必胜!!”
陈少熙红着脸坐在场下喘粗气,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青春。
随着一声哨响,下半场比赛正式开始。
郝英杰强势抢断陈少熙的空中传球,将比分扳回一城。
“蓝方八分。”
……
“蓝方十二分。”
郝英杰找准机会就从陈少熙的位置突围,竟然真让他将上半场红方领先的比分反超。
“蓝方十五分。”
陈少熙被郝英杰满半场的溜来溜去摸不着球,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整个球队,心中又气又急,呼吸不自觉的开始加重。郝英杰正是志得意满,挑衅似的回头冲陈少熙吹了声带有嘲讽意味的口哨。
陈少熙忍不住弯下腰大喘气,赵小童忽略了身旁一闪而过的球,转身跑向陈少熙,“怎么样?还好吗?”
“蓝方十七分。”
陈少熙推了一把赵小童,“去你位置上,我没事。”
陈少熙第二次被郝英杰带球撞倒时,并没有如众人想象中的站起来。
“少熙!”鹭卓从场边冲了上去。
赵一博脑子反应更快,“都让开,少熙呼碱了!”
赵小童和李耕耘穿过围聚过来的人群,替陈少熙把四周的空间撑开。蒋敦豪和李昊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正在焦急的张望。卓沅和王一珩正穿梭在同学中间借塑料袋。
陈少熙的半个身子被赵一博抱在怀里,耳边是赵一博温和又坚定的低语,“调整回来,少熙,慢慢呼吸。”
“塑料袋!”卓沅和王一珩大喊着奔跑过来。
鹭卓把塑料袋套到陈少熙嘴边,“呼…吸…呼…吸。”
可陈少熙依旧是腿脚发软,赵小童蹲下来冲赵一博说,“扶他上来,去医务室。”
赵一博看向赵小童微微颤抖的手臂和汗流如注的侧脸,“你还能行吗?”毕竟刚打完半个小时的篮球赛,赵小童只是力气大,又不是铁做的。
赵小童只是看向陈少熙,“没事儿,我坚持不住了再换人。”
去医务室的路不算太长,赵小童咬牙也要把人送过去。
陈少熙趴在赵小童的背上,声音隔着塑料袋闷闷的传到赵小童的耳朵里,“童哥,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傻小子。”赵小童眼眶一热,觉得自己的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股力量忽然撞到了他的心上。
何浩楠小跑着走在最前面指路,“快到了,再拐个弯就到了。”
李昊和赵一博一左一右的护着陈少熙不让他滑下来。
周末的医务室只剩下一个中年医生在值班,眼看着十个男生着急忙慌的冲进来,“先把人放下,让他平躺在床上。”
赵小童卸下陈少熙,两根胳膊都酸的厉害,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大喘气。李昊偷偷拿了个蓝色小瓶子递给他,“从校医桌上拿的,葡萄糖口服液,补一下。”
校医翻看了一下陈少熙的双眼眼皮,“哪里不舒服?”
鹭卓心里着急,抢话道,“呼碱和腰部旧伤。”
陈少熙撑着脑袋摇了摇头,“我腰没有旧伤,但是现在腰直不起来。”
王一珩站在床头,伸着脑袋看,“我扶你起来喝口水吧。”
“我去给你找个冰袋,你敷一下腰,谁是他家长?”校医问。
蒋敦豪举手,“我是他家长。”
“我建议还是去医院整个检查一下身体,他现在年纪小,不能留下后遗症。”
“好。我这就打车送他去医院。”
“你会开车吗?开我的车去吧,这样快点。”
“谢谢您。”
鹭卓接过车钥匙,赵小童背着陈少熙走过去,蒋敦豪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嘱咐李昊,“你一会带弟弟们打车过去。”
李昊点点头,“行,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
市医院。
病房外的五座长椅上坐了九个人。
何浩楠:“兄弟们上下窜窜,错开坐。”
一阵手忙脚乱后,气氛又冷了下来。
蒋敦豪:“我一直在想,我们来到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呢?如果我们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那我们能为少熙留下些什么呢?”
赵一博:“你想做什么?”
蒋敦豪:“我想创造一个机会,让少熙和他爸爸聊聊心里话。”
蒋敦豪的话音刚落,就看到拐角处走过来一个带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眉眼之间还能看出些陈少熙的影子。
“叔叔好!”九个人都想起身,但谁都没真正站起来,屁股与屁股之间的相互作用力把他们又带回到凳子上。
“按顺序一个一个起!”蒋敦豪红着脸开始组织。
九个人站起来并成两排,“叔叔好…”
陈父的额头上跑出来一层薄汗,“你们就是少熙的朋友吧?谢谢你们送他过来还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
“就在前面,我带您过去吧。”蒋敦豪说。
Chapter10:A面:蒋敦豪
蒋敦豪进去的时候,陈少熙还在睡觉。
陈父走到病床一侧坐下,将手上的公文包放到地上又拍了拍少熙的肩膀,“少熙,少熙,爸爸来了。”
陈少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到父亲下意识的想挣扎着坐起来。
陈父伸手又给他按了下去,“听说你今天跟同学打篮球比赛了?”
陈少熙“嗯”了一声,他其实并不想在这时候见到父亲,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印象中父亲好像总是这样,什么事情发展到最后都会落脚到自己做错事情上来。
“那我就先出去了。”蒋敦豪靠在墙角,准备小步子挪着走出去。
陈少熙回头看了一眼,“不,你在这儿也没事。”他想让蒋敦豪留下,以此来对父亲小小的反抗一下。
陈父只是看着陈少熙,“你为什么要跟同学打篮球比赛?”
陈少熙咬着嘴唇,“他们说我不会打篮球。”
陈父立刻说道,“可你本来就不会打篮球。”见陈少熙歪着脑袋不发一言,他这才又找补着说,“你做什么事情都很拼命,爸爸是担心你,怕你真出什么问题。同学之间就是开开玩笑,你装作没听见的不就过去了吗。”
陈少熙忽然觉着心中有股怨气,这怨气好像很久以前就荡在他的心里,他只是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送进学校就万事大吉了?我在学校有没有朋友对你来说也不重要?郝英杰不是拿我当朋友才开我玩笑,他是看不起班里那个连篮球都不会打的隐形人!你真的关心过我的生活吗?”
陈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会冲自己发脾气的陈少熙了,一下子愣在原地。
陈少熙揪了一下被子盖在脸上,“你走吧,我要休息。”
良久,陈父才拍了拍陈少熙的被子,“你先好好休息,下次爸爸去学校看你。”
陈少熙紧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突然被送到寄宿学校的自己,小小的,强装坚强的自己。忽然他感觉自己后背的床垫凹下去了一块,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少熙,你相信命运吗?”
陈少熙听出来了,这是蒋敦豪的声音,但他没有回答。
“我相信。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一边听一边睡觉。很久很久以前,有十个生活过的不太如意的少年,他们不是童话故事里完美的王子,相反他们有些许平庸,各自也都有很多缺点。可是有一天呢,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后陡门的地方,有人告诉他们在这里种下种子就会收获希望,所以他们每一天都在努力种地,搬化肥、通沟、撒种子、撒化肥、打农药,有些人还会搭大棚,养玫瑰花,有些人盖了羊棚、鸡舍、鸭舍,在里面养小动物,还有些人把破旧的房屋变得干净整洁。这十个人也会吵架,会抱怨,但他们在朝夕相处中改掉了很多自己身上的缺点,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慢慢变得更好。”
陈少熙伸出半张脸,闷声问道,“最后呢?”
蒋敦豪愣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笑,“未完待续,故事哪有一次性跟你说完的。”
陈少熙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十个人说的是你们吗?李昊说过你们是从后陡门来的。可是我只见到了九个人,剩下的一个人呢?”
蒋敦豪伸手把被子扯平,“剩下的那个人还在长大的路上呢。少熙,好好睡一觉吧。别怕长大,将来的某一天你也会找到自己的后陡门。”
Chapter10:B面:十个“晴”天
陈少熙住了两天院,赶在周一下午回了学校,出乎意料的是班里的所有同学都自发的走到班级门口迎接他,就连郝英杰和徐宗也在。郝英杰红着脸挠挠头,“陈少熙,我是真服你了,你要是想参加校运会,我的位置让给你打!”
陈少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王一珩站出来拍拍郝英杰的肩膀,“你打吧,我们神射手少熙同学得再修养几天。为班争光的事就交给你了!”
三天后,校运会上郝英杰带领高一三班以微弱的分差输给了高三的学长,创造了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李昊、卓沅、赵一博因为在篮球赛上大跳辣舞,被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征调为啦啦队领舞,陈少熙和王一珩偷偷过去围观了一下,王一珩笑的快把大腿拍青了。赵小童报名了五公里长跑,套了第二名至少三圈。何浩楠本来站在场边热心的给赵小童数圈,结果数到后面眼花缭乱,直接放弃改喊加油了。蒋敦豪偷偷过来送了些临期巧克力让陈少熙和王一珩拿去分给几个哥哥,陈少熙等蒋敦豪走后扒拉了一下包装纸,巧克力离过期还有三个月。
校运会结束后的两周后就是校庆日,文艺委员四处征集参演节目,因为高三临近高考不能参与,所以参演节目的重担主要落在了高一和高二的同学身上。
吃中午饭的时候,十个人凑到了一桌。王一珩咬着筷子问,“大哥,我们能不能报名一个节目啊,十个人一起表演炸翻全场。”
“可以啊,以你们的名义报个节目,学校又没有规定不让工作人员一起参与节目。”蒋敦豪想的不是什么炸翻全场,他想再为少熙做点什么。
何浩楠:“要唱歌还是跳舞?”
卓沅:“唱歌吧,舞蹈来不及。”
鹭卓:“唱什么?唱麦芒行吗?”
李昊:“当然不行!现在唱了,到时候有人说我们抄袭怎么办?”
赵小童:“要不你们再唱一遍阿罗哈?”
赵一博:“阿罗哈这会儿也没写出来啊!”
鹭卓:“那唱啥才不抄袭?”
李昊:“唱周杰伦啊!”
李耕耘:“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赵小童:“校领导听着可能开心,高中生只会让你下台。”
蒋敦豪:“就周杰伦吧。”
陈少熙:“唱周杰伦的什么歌?”
蒋敦豪:“唱晴天吧,十个人一起唱晴天就是……”
陈少熙:“十个晴天!”
众人:“十个勤天!”
陈少熙左看看右看看,“你们都不分前后鼻音吗?”
“哈哈哈”其余九个人忽然开始大笑了起来。
定下来唱什么歌后,陈少熙就去找文艺委员报了名,文艺委员一推眼镜问,“陈少熙,你这个节目确定要包括高三学长、食堂大叔、园丁大叔、小卖部售货员大叔?”
陈少熙点了点头,“是,我们要一起唱歌。”
“好吧,那节目名叫什么?”
“就叫十个晴天。”
为了让十个晴天通过初审,陈少熙等人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排练。鹭卓从腰间挂着的众多钥匙串中找到了实验楼顶的空天台用来做排练场地,天上的云大朵大朵的飘着,蒋敦豪提了一兜小布丁雪糕跟大家一起吃。
李昊咬着雪糕棒跑到众人的对面,“各位,我觉得要在歌曲前面增加一个喊话互动,就像青春电影里面演的那样,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赵小童率先响应,“要不做一个小的瞭望塔,就像家门口的那个一样,到时候挨个站上去喊?”
李耕耘撞了一下王一珩的肩膀,“基建组再来一次?”
“行啊!”王一珩笑的憨乎乎。
陈少熙默默的举手,“那我能做点什么?”
蒋敦豪挠了几下脸颊,“你先记歌词吧,我去租三个吉他回来,小童和弟弟一起陪我扒谱。李导你主要教一下少熙唱歌,剩下的时间再设计一下舞台,沅儿,二哥跟小何看着编一个简单的舞蹈。耕耘,先把一博分配给你,你们弄个小瞭望塔出来。”
赵一博:“合作一把?”
李耕耘:“行,但是咱的工具呢?”
鹭卓:“学校仓库应该有一些,我去给你拿过来就行。”
蒋敦豪:“那就开始吧,大家聚过来一起打个气?”
十个手掌叠在一起,“十个晴天!喔噢!!”少年们举着手跳起来,热情好像要一鼓作气的冲到天空里。
每天走到天台排练的时候,陈少熙都像是短暂的踏入另一个世界。
赵一博架着黑框眼镜,校服外套被他缠在腰间系住,神色自信的举着气钉枪走过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全能赵工。”
李耕耘和李昊抱着一堆圆木从楼梯处走出来,李昊在后面摇摇晃晃,“你几点钟飞机?”
“想慢点你就直说。”李耕耘放慢了脚步。
蒋敦豪坐在角落的台子上教赵小童和王一珩弹吉他,“不着急,一段一段的来。”
赵小童一个人对着谱子,“没事儿大哥,我先自己试试。”
王一珩则戳戳蒋敦豪,“哥,你再教我几个手部花样呗。”
卓沅、鹭卓跟何浩楠在另外一边排舞,卓沅脸气的通红,“不能这么跳,动作这么难他们学不会,路卓豪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吗?”
鹭卓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卓沅老师,你来定。”
何浩楠回过头狂翻白眼。
最后,李昊拿着五线谱走到陈少熙面前,“来学个唱歌呗?”
Chapter11:陈少熙!
王一珩把脑袋从后台幕布里缩回来,看着身边的九个兄弟,“等这个小品表演完,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了。”
赵一博看向一脸苍白的陈少熙,“少熙,紧张吗?”
陈少熙咽了下口水,焦虑的有点想走来走去,“有点。”
何浩楠伸了个手背出来,“再一起小声加个油?”
蒋敦豪把手叠了上去,一片热闹中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食指有些刺痛,甚至有一瞬间变成了透明。他恍惚了一下,然后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如果一定要走的话,就让他做完最后一件事吧。
鹭卓察觉到蒋敦豪不对劲,小声问道,“怎么了?”
蒋敦豪摇了摇头,“没事,先表演节目吧。小童,弟弟,我一会儿就不弹吉他了,手有点不舒服,怕弹错音。”
“没问题。”赵小童和王一珩保证道。
主持人串场的声音从台前传来,“下一个节目是高三一班和高一三班的合作歌曲,十个晴天。”
陈少熙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同手同脚的跟在后面走上台,他下意识的朝台下看去,父亲正坐在台下的角落里朝他热烈鼓掌,前几天卓沅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他偷偷听到了,卓沅一直在拜托父亲来看这次的校庆晚会。
舞台上插着许多麦穗和用纸粘起来的小动物,这是李昊和赵小童一起设计的舞台。
等陈少熙站到舞台中央,灯光忽然变暗,重新加长过的前奏响起,蒋敦豪合着节拍一鼓作气的冲到了瞭望塔。
“陈少熙!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学习,我等你啊!”
“陈少熙!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陈少熙!下次家长会上我要看到你考九十分啊!”
“陈少熙!别忘了喂开心心!更别忘了永远要开心心!”
“陈少熙!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学生!永远都是!”
“陈少熙!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大声说出来啊!我们都很愿意听你说话!”
“陈少熙!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相信你什么都能做到!就像打篮球一样!”
“陈少熙!我说过跟我做朋友不吃亏!”
“陈少熙!以后我给你撑场子!”
他们一个又一个的走上瞭望塔,声音大到好像要让全世界都听到一样。陈少熙红了眼眶,他原本准备好的“祝高三学长顺利高考”之类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噔噔噔的冲到瞭望塔上,双手握成圈放在嘴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会好好长大的!”
陈少熙话音刚落,蒋敦豪唱出了第一句,“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陈少熙赶紧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快跑几步走到舞台的麦穗后面,他从来没也有想过自己会站在数千人面前又唱又跳。卓沅从另一侧跳着过来牵他的手,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何浩楠的校服衣领翻卷出了好几个弧度,李耕耘的眼角闪着泪光。王一珩和赵小童背着吉他坐在长椅上唱 La Si La So,鹭卓跳到舞台前面带着台下的老师同学一起挥手。李昊和赵一博用手去接住舞台上掉下来的红色花瓣。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
“一定会再见!!”
陈少熙喊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将话筒高高举过头顶,舞台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九位兄弟,露出了这几年以来最开心的笑容。
Chapter12:实验楼的天台放了十声焰火
下了舞台,蒋敦豪没有多做停留,放下麦克风就往外面冲。其他兄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冲了出去。
蒋敦豪几乎是飞奔着跑上了天台,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赵一博跟在后面大喊,“怎么了大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色正浓,蒋敦豪站在月光下面,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臂伸出来,笑的有些苦涩,“我好像……快要消失了。”
蒋敦豪的小臂几乎已经透明,陈少熙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还有些呆滞,“人怎么可能会消失……”
蒋敦豪后退了一步,站到天台的边缘,他的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学校礼堂,在如此热闹的场合,没有人注意到实验楼的天台正在发生怎样的离别。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少熙。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离开,现在我想明白了,当你能分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友谊的时候,我们就要离开了。”
“可为什么是我呢?”陈少熙看过很多本漫画书,相比起漫画的主角来说,他不够聪明,不够勇敢,不够幽默,甚至不够帅气,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正在渴望奇迹的发生,为什么命运偏偏挑中他送来了礼物。
蒋敦豪已经无法再回答陈少熙的问题,他只能沉默的微笑着看向陈少熙,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反复的被撕扯,在一片虚无中他看到了坐在柜台后面的自己,下课铃响了,窗外走过来许多成群结队的学生,王一珩揽着陈少熙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冲他招手。
“因为你是陈少熙啊,世界上唯一的陈少熙。”鹭卓站到天台的边缘,剩下的七个人也跟着站了上去。
陈少熙狠狠的擦了一把眼睛,大吼道,“你们都要走吗!”
鹭卓低头看着逐渐透明的自己,“我们好像是不得不走,不过没关系少熙,等你长到跟我差不多高的时候我们就能再见!”
鹭卓把眼泪压下去,尽量让自己笑的灿烂一点,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他站在教学楼前等待背着笨重书包的陈少熙朝他一点一点走过来时一样。
“轮到我了?”李耕耘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陈少熙的头顶,“以后就算我不在六号窗口你也要记得好好吃饭,知道吗?食堂大妈都很好说话,你嘴甜点,她们就愿意多给你打半勺,按时吃饭才能长高个儿。”
陈少熙晃了晃脑袋,“我不是小孩子了。”
李耕耘没再说话,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端着饭碗一点点挪着走的小身影。真有点舍不得啊,李耕耘在最后一刻想到。
李昊高高伸着手臂挥舞,“别哭啦,少熙,没什么好哭的!你看过《喜剧之王》没有?”他回头指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是,天亮后会很美的。”
陈少熙仰着头,眼泪留到衣领里,“你说过下次休息要陪我看周星驰。”
李昊也有些遗憾,原来下个周末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周星驰,以前他在课堂上无聊到和卓沅传小纸条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时间会过的这样快。
一声叹息飘到了陈少熙的耳畔,他看到李昊眼角的泪碎在风中,四周变得更安静了。
“嗨,少熙,一路走来真是辛苦啦,”赵一博想表现的轻松一点,“未来的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们在后陡门58号等你。”
陈少熙摇摇头,声音哽咽,“可是我还没背会物理公式。”
赵一博的眼神一暗,是啊,可是少熙还没背会物理公式,接下来的路就要他一个人走了。白色的光芒在赵一博眼前闪烁,他想到了陈少熙一边咬笔帽一边皱眉思考的侧脸,不放心,他还是觉得不放心。
陈少熙转头想去拉卓沅的手,卓沅后倾一下躲开,他的手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了,“我今天看到你爸爸坐在台下笑的比谁都开心。你还记得在密室里,你问我爱是什么,现在的你有答案了吗?”
陈少熙重重的点了下头,眼泪砸到地上尘土飞扬。
那就好,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卓沅心想。一片虚无中,卓沅下意识的伸手拉了一把空气,他后知后觉的想到好像再也没有十四岁的陈少熙过来拉住他了。
赵小童左右看了看,笑着说,“终于到我了?班里有几个男同学我都跟他们打好招呼了,以后你在班上就不再是一个人。”
“可我不想要别的朋友,我只想坐在你们旁边。”陈少熙知道自己说的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愿望,可他还是说出来了,就像对着哥哥撒娇的弟弟一样。
赵小童没说的是,在陈少熙住院的那段时间,他找到郝英杰单挑了一个晚上的篮球,直到对方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他想让少熙的高中生活少些冷眼,过的再快乐一点。
何浩楠看着赵小童彻底消失,他咬了两下嘴唇把眼泪憋回去,“我还以为我能当你很久的老大呢。你知道吗,只有在这里的时候,我才真的感觉自己是哥哥。你二十岁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乖。”
“你不讲义气。”陈少熙闷闷的说。
何浩楠刚想反驳,可他又立刻看到自己已经消失一半的身体,陈少熙没说错,当老大的先走一步算什么讲义气。
王一珩低着脑袋无措的踮着脚后跟,“就剩我一个了。”他不想离开,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陈少熙说,大概半分钟后,天台上就会只剩下陈少熙一个人。
“砰”的一声,礼堂上空炸响了一朵烟花。
王一珩抹了一把眼泪冲陈少熙笑着说,“别看我了,看烟花吧。”
陈少熙摇头,固执的盯着王一珩看。
王一珩只好把身子背过去,看向对面的烟花,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一点一点消失,该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他不想让陈少熙这么难过。
呼啸的风穿过陈少熙的身体,天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走到天台最边上的围墙下面,看着天上炸开的一朵一朵烟花,远处的同学们正在欢呼,一分钟后,烟花停止了,学校礼堂的大门打开,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同学们成群结队的走出来,他们十个人原本也应该走在这群人中间的。
陈少熙在天台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麻的站不住才想起往宿舍走。
他第一次明白,原来长大竟然是一瞬间的事情。
【完】
念念(何赵)
主85,一句话26,全文1.4w+,何浩楠女儿主视角,主角死亡预警,食用愉快。
何浩楠是在赵一博的祭日那天去世的,那天我刚满二十七岁,赵一博已经走了整三十年,院里的新躺椅吱呀吱呀晃,山茶花其实还没开,但我就是看到它们从树上落下来,一朵一朵地砸在何浩楠已经松弛衰老的皮肤上,山茶花稠艳的红色在我的视网膜烧出火焰,他却比睡着了更安详。
我站在院子一边看过来,长久的沉默着,那天阳光很好,是个灿烂的大晴天。
我不该哭的,因为他枯败的身体和见骨的手背早就告诉我,何浩楠熬不过这个冬天。前些天他一直躺的那把摇椅坏掉了,我看见何浩楠立在摇椅旁边沉默着,骨瘦伶仃,然后回过头,冲我笑,眼睛...
主85,一句话26,全文1.4w+,何浩楠女儿主视角,主角死亡预警,食用愉快。
何浩楠是在赵一博的祭日那天去世的,那天我刚满二十七岁,赵一博已经走了整三十年,院里的新躺椅吱呀吱呀晃,山茶花其实还没开,但我就是看到它们从树上落下来,一朵一朵地砸在何浩楠已经松弛衰老的皮肤上,山茶花稠艳的红色在我的视网膜烧出火焰,他却比睡着了更安详。
我站在院子一边看过来,长久的沉默着,那天阳光很好,是个灿烂的大晴天。
我不该哭的,因为他枯败的身体和见骨的手背早就告诉我,何浩楠熬不过这个冬天。前些天他一直躺的那把摇椅坏掉了,我看见何浩楠立在摇椅旁边沉默着,骨瘦伶仃,然后回过头,冲我笑,眼睛里有悲伤的冰凌。
尽管我用最快的速度给他定做了一把新的、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躺椅,在那个瞬间我还是明白了,何浩楠要离开我了,和这把躺椅、那些山茶花一起。
隔着三十年,和赵一博一起。
他像院子里种着的山茶一样,虽然没有在冬季盛放,却在冬季里凑着热闹轰轰烈烈的死亡。所以我平静的联系殡葬,通知我的另外八个爸爸,让他们来出席葬礼。
对了,我叫赵念。
赵一博的赵,想念的念。
七岁时知道我名字来历的时候,我哭了很久,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比同龄人早熟一点,我知道情情爱爱,所以在知道赵一博的名字和他俩之间的关系的时候,我敏锐的察觉到,我的名字只是为了寄托何浩楠的想念。
一个孩子突然得知她所拥有的一切爱其实源于父亲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被何浩楠惯坏了的小女孩,当时是一整个大崩溃的,八个爹轮番上阵,一珩小爸爸把他的汉堡都给我了,我依然哭的肝肠寸断,哭的间隙里偷偷抬起眼皮,看何浩楠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托着下巴笑眯眯的,在院子里的小躺椅上看着我,眼睛悠远沉静,好像透过我落在他视网膜上的,是什么别的人。
我打了个嗝,哭的更厉害了,最后何浩楠被敦敦爸爸按着脑袋拎过来,强制哄我。
何浩楠笑的无奈,哄我哄得更是敷衍:“念念不哭,不然再给你讲一遍我怎么从垃圾桶里捡到你的故事?”
在我越来越大的哭声和三爸想刀了他的眼神里,何浩楠终于笑开,闲闲的揉着我的脑袋:“那我给你讲讲赵一博?”
我打了个哭嗝,终于停下声音,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风卷着山茶花的香味跑遍了一个静悄悄的小院,我的爸爸们都不动了,变成沉默的背景板。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赵一博的名字。
其实我之前偷看过他的日记,所以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来源于赵一博,因为那本日记上全是赵一博的名字,但我认不全字,在我偷看过一次之后那本日记就移了位置,我再也没找到过。
而此时他长久的沉默着,时光在他眼里条分缕析地拉长回放,我不知道里面有谁,或许是赵一博?也或许谁都没有。
他第一次骗小孩就是在那天,因为他最终也没信守承诺给我讲赵一博的故事,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托着腮冲我笑,说念念,爸爸只有你的名字啦。
我就不想再闹了,何浩楠笑的好难过,比我小时候被敦敦爸爸家里的晴天姐姐、二爸爸和沅沅爸爸家里的路沅哥哥不小心弄坏了最喜欢的玩具还要难过。
何浩楠只有我的名字可以寄托想念,因为赵一博除了一捧骨灰、一株山茶花和一个躺椅,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这是沅沅爸爸说的。
关于他们俩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是个可怜的苦情戏,暗恋多年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的那天,赵一博就离开了何浩楠。
不是分手怄气这样闹着玩儿似的离开,是生命的离开,赵一博这个人在那一天接受了何浩楠的表白之后,在驱车去找何浩楠的路上车祸身亡,他甚至没有听到何浩楠当面对他说一句喜欢。
命运总是弄人的,总是喜欢在一切尘埃落定、主角喜迎happy ending的时候来一个出其不意的转折。
那天是何浩楠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我过生日的时候家里总是会很热闹,我的爸爸们会在吹了蜡烛吃完蛋糕之后把我交给保姆阿姨带去睡觉,然后坐在一块喝个通宵。
敦敦爸爸会弹一首歌,于是吉他响一整晚,他们浸着酒意和粗粝烟味的声音也会响一整晚,翻来覆去我都会唱了,歌词里面有一句是,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可他们的眼泪每年都掉的很凶。
何浩楠不掉眼泪,何浩楠趴在桌边撑着脑袋笑,然后闭上眼。
还不如掉眼泪呢,笑的太苦了。
十三岁时扒在会客厅门缝里偷看他们的我这么想。
一屋子的烟味和酒瓶,横七竖八地躺着八个大男人,他们都喝多了,醉的不行,只有何浩楠一个人还坐着,他喝不醉酒,他天天跟着我爷爷谈生意,喝酒喝的很凶,早就练出来了。
他闭着眼睛,嘴里哼着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然后笑起来,越过我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爸爸们往会客厅门口走,见势不妙,我马上跑回房间装睡。
我没穿拖鞋,上楼的时候轻轻的,脚步声根本没有,等我装好了样子何浩楠才推门进来,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我被他盯着,动都不敢动,长久的沉默中我生出了睡意,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何浩楠的手拂过我的发顶。
他的手很凉,落在我头顶的液体也很凉,我听见何浩楠带着厚重的鼻音叹了口气,他说念念,我梦不到你爸爸。
他说,念念,我好想他。
彻底没有意识之前我想,赵一博才不是我爸爸,赵一博让何浩楠这么伤心,我才不要当他的女儿,我只有九个爸爸。
我被拉进酣睡的梦里之前,听到的就是这两句话,听上去不像我这个混不吝的爸爸能说出来的话,所以我没把它放在心上,第二天是周末,我看到何浩楠正在给院子里的山茶花浇水,它结出来了今年的第一个花苞。
何浩楠长久的看着那个花苞,二爸爸长久的在院子门口看着他,我长久的蹲在后面看他俩。
妈的,腿都给我蹲麻了。
十一月份的清晨,空气已经很凉了,清晨冰凉的露珠里,二爸爸终于走上前去,揽住何浩楠的肩膀拍了拍。
何浩楠的肩膀垮下来的很快,他低着头笑,声音却是发着抖的悲怆:“哥,他不进我梦啊,我梦都梦不到他。”
“哥,他怎么这么狠心。”
二爸爸不说话,一个很笨拙的拥抱,把何浩楠的脸按在他的肩膀上,从我这个角度看,何浩楠单薄的身体发着抖,他抓着二爸爸的衣领,指尖用力到发白,无声的泪如雨下,嘴唇翕动,是一个又一个发着抖但是出不了声的“赵一博”。
何浩楠叫不出来赵一博的名字。
我第一次在何浩楠身上看到这样的大悲大恸,我踮起脚尖,偷偷的溜走了。
何浩楠哭起来很狼狈,一珩小爸爸说,爸爸们都是要面子的,我觉得他一定不想让我看到,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因为我最爱何浩楠。
小孩子好奇心强,我觉得我必须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何浩楠会哭成那样,在撒泼打滚问了七个爸爸无果之后,终于少熙爸爸投降了:“祖宗,我的小祖宗,你别哭了我求你了,我给你讲还不行吗。”
我马上收起眼泪,冲少熙爸爸咧出一排白白的小牙:“少熙爸爸最好~”
少熙爸爸无言以对,摸了摸鼻子,端来一盘切好了的水果,摆上小叉子递到我手边,然后指了指院子里长年累月放在那的躺椅:“那个椅子,以前赵一博最爱躺。”
那个椅子是赵一博买的,赵一博最喜欢躺在那把椅子里面眯着眼睛晒太阳,揉着小猫的头,然后摸起旁边的茶水喝一口,呸呸吐掉两口猫毛,大呼小叫地让何浩楠过来管管他的猫。
何浩楠往往会小声反驳一句,说这是我们的猫,然后再把小猫拎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时候他们没在一起,种地吧第二季结束之后十个人开始各自在娱乐圈打拼,何浩楠家里在浙江扎了根,赵一博又总是来横店拍戏,租房子不划算,赵一博就收拾行李搬进了何浩楠家里。
长久的暧昧和不清不楚的同居下,情愫滋生的飞快,种地吧录制过程中他们就是最亲近的人,虽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是他们之间的状态和情侣没有很大区别,赵一博会在利好爸爸问他们之间啥关系的时候笑的明亮,却摆摆手,什么都不肯说。
“他要等何浩楠自己想明白来跟他表白,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后面的故事没听到了,因为何浩楠来了,他一言不发地从少熙爸爸这里领走我,捏着我腕骨的手紧得生痛,我不敢喊何浩楠的名字了,挂着眼泪一声一声地喊爸爸,跟在走的飞快的何浩楠后面一路小跑,我害怕,那是他第一次对我那么生气。
少熙爸爸跑过来,但是没动,只是站在车子一边等着,何浩楠把我送回车里,绕着车子转了几个没有意义的圈,过去拍了拍少熙爸爸的肩膀,声音哑的不行:“少熙……哥有点失态,对不起,哥不是冲你。”
少熙爸爸沉默着给他一个拥抱,越过车窗摸了摸正在擦眼泪的我的脑袋。
何浩楠眼睛失魂落魄地一看我,好像终于对准了焦,他也摸了摸我的脑袋:“念念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
我撇嘴哭出来,抽抽搭搭地原谅他了,从此再也没问过赵一博。
没问过不代表我那几个漏勺爸爸不会自己说。
小童爸爸从英国回来那天,他们再次聚到一起喝了个烂醉,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这群烂醉的老爷们儿在各自领域的分量,于是对他们的行为非常不齿:这么大的人了还得醉成这样,出息。
小童爸爸作为接风宴的主角喝的最多,一个山东男人被八个人轮番上阵,灌的爬都爬不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手特别好的打了个醉拳,在他们的哄笑中笑着倚在利好爸爸身上,眼里泛起一层泪光,他不清不楚的嘟囔:“连最后一顿酒都没喝上呢……”
他没提这个没喝上酒的人姓甚名谁,但是我们在座的人,连晴天姐姐、路沅哥哥和我这三个小孩,都知道他说的是赵一博。
我们该自觉离席了,关于父辈的故事孩子不宜窥探的太多,尤其是父辈的遗憾和苦情戏。晴天姐姐最大最稳重,已经站起来要拉着我和路沅哥哥走。
何浩楠这个时候摸过酒瓶把剩下的倒了一个温酒壶,拎壶冲之后抹了抹嘴角溅出来的酒液,托着腮盯着我,笑着喊了一声:“念念。”
我已经自动屏蔽他喝多之后喊的念念了,因为我知道他喊的不是我,他也不需要回应,他是在念念这个名字里,念念不忘着赵一博。
何浩楠没得到我的回应,又喊了一声:“念念,爸爸给你讲故事你听不听?”
我若无其事地收回往外走的脚,拉过晴天姐姐和路沅哥哥的手,坐到他旁边,身体力行地表达我听。
这次何浩楠依然托着腮,讲着讲了八百遍的那个怎么从垃圾桶里捡到我的故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一个中二病还没过的男人生日那天出门飙摩托车,雨幕里面捡到了一个快要冻死的小女孩,带回家抚养,好了,故事完结。
他叽里咕噜地讲了两句就失去了兴趣,抱着敦敦爸爸的吉他出去了,很快,那首熟悉的歌又响了起来,吉他声轻轻的,在夜色中平直上升,好像要弹给天上的人听。
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一回头,是敦敦爸爸。
哦呦,你刚刚不是醉的趴桌子上爬不起来了吗敦敦爸爸,还是你会装。
敦敦爸爸没理我们精彩纷呈的脸色,背着手装的高深莫测,他说念念,你听他胡说,他那天不是想去飙车,他那天想去死。
何浩楠那天真的想去死,抗抑郁药物给他带来持久的神经性头疼、半失明和手抖,让他看不了乐谱按不动吉他拿不稳话筒,短短三年,他失去了他此生唯一热爱的三样东西:完整的十个勤天,舞台,和赵一博。
他甚至端不动一个水杯,在又一个杯子被他手抖着掉在地上的时候,他注视着地上的模糊的玻璃碎片,摸索着掏出一根烟,抽完摸出了摩托车钥匙,走出门去。
这天是何浩楠的生日,也是赵一博的生日和祭日,这天在下雨,何浩楠这个状态去骑摩托车,和送死无异。
他真的不想活了,他离开赵一博太久太久了,三年,赵一博一次都没有进过他梦里。
手抖着往摩托车锁孔里插钥匙,何浩楠看不清楚,从外地赶回来的蒋敦豪站在屋檐下,长身玉立,悲悯地看他。
他那个时候甚至没想过拉一拉何浩楠,任谁在那个时候都不会想拉一拉何浩楠,他形销骨立,没有赵一博的日子他过得好苦。
结果何浩楠停了下来,他转着脑袋,最终把视线定在街道对面的垃圾桶。
赵一博去世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开车不敢走斑马线,这次他立在这里,终于迈开一步,踏出去。
敦敦爸爸差点吓死,他发现自己说着放手让何浩楠解脱让他去找赵一博,但是何浩楠真的去寻死了他又根本受不了,于是他跑的飞快,护到何浩楠身边。
何浩楠没理他,往街道对面走。
直到凑近,敦敦爸爸才听见婴儿小猫一样的哭声,何浩楠笨手笨脚地把我从垃圾桶旁边的纸箱里抱出来,我的脸都冻紫了,敦敦爸爸害怕养不活,而何浩楠长久的注视着我,张了张嘴,哭了。
这是他在赵一博去世的这三年里第一次哭,敦敦爸爸心惊肉跳地把他揽进怀里,生怕他哭完就去寻死,而他抱着我,在雨幕中,在敦敦爸爸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漫天大雨里,敦敦爸爸护住我,想,赵一博,赵一博。
你是不是看见他了,你是不是知道他过得不好,知道他活不下去了,特意送下来一个襁褓里面的小孩当做他人间的抓手。
你最了解何浩楠那小子。
你了解他,他是连一只小鸭子死掉都要偷偷抹好久眼泪的人,所以你给他送下来一个小女孩,死命拉着他不让他找你,是吗?
敦敦爸爸抬起头问雨中的漫天神佛,神佛悲悯看他,不回答。
好吧,好吧。
让我有户口花了一些功夫,为了姓赵,何浩楠甚至给我杜撰出来一位姓赵的生物学母亲。他不会养孩子,我淋了一场大雨又先天体弱,三天两头感冒发烧,何浩楠又当爹又当妈,很快就不是想死了,因为他是真他妈的快被我折腾死了。
“你小时候爱发烧,发烧就哭,不找别人抱,一个屋子里面九个人,你就跟定了位一样只找小何,他一宿一宿的这么把你抱过去,你这样一个先天体弱的小孩被他养到现在,一顿能吃两碗米饭。”
敦敦爸爸温热的掌心抚在我脑袋上,话音轻轻的,我眼睛酸酸:“念念,你是他在人间的抓手。”
抓手吗,我也无所谓了,我听着何浩楠寂寥的吉他声,那一刻我想,我是他的什么无所谓,他要活下去,他要长命百岁。
我不知道长命百岁对何浩楠来说是祝福还是诅咒,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何浩楠要长命百岁,因为他是我的爸爸。
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我郑重地许下,祈求满天神佛,让我的爸爸长命百岁。
其实我没有许过任何生日愿望,聪明如我,知道愿望只要说出来,就一定会在第二天实现,何浩楠比佛祖管用多了,不管是五六岁的时候荒唐的要一个大花坛还是要一个公主城堡,何浩楠和八个爸爸就没有让我的愿望等到过第三天。
他是一个很懂得如何溺爱孩子的父亲,要星星不给月亮,我在这样的溺爱中还没有长歪,简直就是天赋异禀。
可能是我没有许过任何生日愿望,佛祖觉得我不诚心,在我过生日的第二天,山茶树死了,何浩楠指尖碾碎枯黄的叶子,神色如常的晃进屋里处理公务,第二天我去叫他送我上学的时候摸到他滚烫的指尖,这才发现他一病不起。
生命力的快速流逝是能看得见的,何浩楠躺在病床上,前些年各种各样积攒的并发症和炎症困着他,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时间段都要更瘦更灰败,久病成疾,药石无医,他从icu里被推出来再送进去,最终升级为常住,我哭的都不想再哭了,何浩楠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我的爷爷奶奶姑姑在病房外陪着我,几个爸爸胡子拉碴衣不解带地轮流照顾何浩楠,在他们换班的空隙中,利好爸爸捉住我的指尖,温柔的安抚我,声音平静却沙哑:“呐,其实啦,那棵树是你爸爸种的喔。”
这个爸爸不是何浩楠,我知道。
院子里那棵山茶是赵一博种的,我把自己团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茫然的流着泪点头,示意利好爸爸我知道。
那棵树是赵一博种下的,亲自选的苗施的肥培的土浇的水,站起身来看何浩楠的时候眉眼弯弯,说小何,我给你种棵山茶树,下次我拍戏回来,你要让它开花哦。
赵一博很漂亮的,我见到过他的照片,就是种树的时候拍下来的,眉眼明艳的青年冲着镜头后面的人笑的开怀,握着一把铁锨站在树旁边,我看得见那个笑容有多明亮,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何浩楠为什么余生无法释怀,直到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才惊觉,有些人的离开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像台风过境,何浩楠在台风眼,赵一博没给过他一线生机。
因为他看向镜头的眼睛里是缱绻的爱啊,我都看得见的爱,而镜头后面的人一定是何浩楠,那情愫隔着时差,浓的骇人,而何浩楠该是怎样的愚钝,才能把这浓厚的爱意选择性忽略。
何浩楠又偏偏不是个愚钝的人,所以他是故意的,所以我理解何浩楠在漫长的、没有他的余生中,摩挲着这张照片就足够他一次又一次肝肠寸断。
像那个电影里面的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巴拉巴拉巴拉。
何浩楠在过去的十余年中把这棵树照顾的特别好,可是浙江的水土可能不适合养这个品种的山茶花吧,不然也没法解释它为何突然枯萎倒塌。
沅沅爸爸也走过来,把我搂进怀里擦干净眼泪,我已经十八岁了,可是在他们这里应该一直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所以我把自己团进沅沅爸爸怀里,继续流眼泪。
沅沅爸爸低着头,下定了决心一样问我:“念念想不想知道,赵一博?”
我想,我当然想,我不满足于只在各个爸爸们醉酒后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们的曾经,所以我对沅沅爸爸点头。
沅沅爸爸也点头,一眼瞪回去想要来劝他的二爸爸,抽烟抽多了的沙砾嗓子刻意软下来,哄孩子睡觉一样。
在他的故事里,赵一博和何浩楠相识于一个综艺节目。
确切的说他们十个人相识于一个综艺节目,这个组合复杂到什么程度呢,有得过好声音冠军却怎么也不火的乐队主唱,有当声乐老师、舞蹈老师的小糊男团成员,有经历几场选秀都被淘汰的练习生,有科班毕业却接不到戏的演员,还有昆曲专业嗓音条件却不适合昆曲的大学生和堪堪脱离童工的R&B歌手,再加一个海事大学毕业却来当演员的前任海员,通通跑来种地。
放眼整个内娱,都癫的独一无二清新脱俗。
可是这一群闹着玩一样的人,真的在土地中耕耘自己,一步一步做大做强。在这个闹着玩一样的综艺第二季结束之后,这几个人回归本行,名利场中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地位。赵一博能接到的戏肉眼可见变得多了起来,甚至还能挑一挑本子,他不肯懈怠,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泡在横店,于是便宜了在杭州近水楼台的何浩楠。
没有戏的时候,赵一博会背个小包,坐两个小时的车就能见到何浩楠,每次何浩楠在自己小院子里拖着凳子晒太阳的时候,只要听见啪塔啪塔跑过来的声音,就会伸开手,笑着迎接赵一博过来。
何浩楠一边做着爱豆满天飞,一边还要学着家里的生意,两个人都忙,大多数时候其实是见不到的,所以何浩楠能把那点见不得人的情愫隐藏的很好,他不贪心,赵一博能够抽空过来一下,家里偶尔能看见他留下来的小装饰品,他遗落下的香水、饰品、杂七杂八的东西,偶尔看见他留在冰箱上的便利贴,偶尔能跟他一块吃顿饭……这就行了。
其实这样相处下去挺像情侣的,也没什么不好,不好就不好在他俩的身份,他俩是公众人物,有庞大的唯粉私生,有身不由己的炒cp任务,有太多太多言不由衷。
已经很晚了,赵一博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里何浩楠和另外一个女明星过分亲密的行为举动,磨了磨牙,按灭手机,心烦意乱的躺倒在何浩楠家属于自己的客房里,心里某个隐秘的地方悄悄地泛酸。
但是他甚至连泛酸的权利和资格都没有,他是何浩楠的什么人呢,他们现在顶多算个纯洁的合租关系,哦,是借住关系,这房子是人家的,他甚至没给何浩楠交房租。
赵一博回过味来,后知后觉的后悔这样做了。
他总觉得在漫长的同居生活中,何浩楠会逐渐从习惯他到离不开他,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那点见不得人的情愫摆上台面,对何浩楠说看看,我可喜欢你了。
结果现在这小子跑去炒cp,天杀的。
赵一博发现自己臆想中的徐徐图之根本比不过自己的恋爱脑,他看着何浩楠和别人炒cp,醋劲就止不住地往外冒,咕嘟咕嘟,差点带着他回趟家乡。
他切了页面,去跟卓沅发疯。
半夜三更,卓沅艰难的睁开快要闭上的眼睛,连拉带拽地把自己从鹭卓热乎乎的怀里扯出来,摸起床边玩命响的手机,准备三天之后给这个发消息打扰他的人上柱香。
鹭卓也跟着爬起来,在他打开手机的时候熟练地遮住手机屏幕的亮光,等着屏幕自动调节成不那么刺眼的光亮他才松开手机,重新黏黏糊糊地把卓沅揽进他怀里,下巴在卓沅后背上蹭过来蹭过去的,卓沅啧了一声,他马上停下,不动了。
卓沅这才开始仔细看赵一博发给他的消息,挑了挑眉头,噗嗤一声乐了。
鹭卓困得哈欠连天,半眯着眼睛看他手机屏幕:“怎么了?”
有瓜吃,卓沅完全不困了,一边兴致勃勃的打字回复,一边抽空冲鹭卓敷衍一笑:“赵一博,正在跟我发他谈不着恋爱的疯呢,我早说了他那样不行吧,也不知道那个嘴长在鼻子底下是不是拿来看事儿的,我先笑话笑话他。”
毒舌甜妹上线,把赵一博笑话一通之后美美的回头搂着鹭卓睡觉,赵一博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恶狠狠地诅咒他今晚从床上掉下来。
不,他和鹭卓今晚都从床上掉下来。
赵一博气的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第二天收拾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何浩楠家里有关于他的玩意儿全部清空,准备给这人来个人间蒸发。
你不是不说吗,不是不跟我表白吗,等着吧何浩楠,你不先跟我表白我不叫赵一博。
暗戳戳买的情侣款水杯、牙刷,拿走。
故意落在房间里的香水饰品,拿走。
最爱吃的法芙脆,拿走。
故意留在冰箱上的便利贴冰箱贴,拿走。
拿走拿走通通拿走!
这个第二天是十一月五号,赵一博丁零当啷带着一堆东西,在何浩楠车库挑了一辆不常开的车就潇潇洒洒的走人了,他根本没租房子,在横店找酒店开了个房入住,气定神闲地等着何浩楠回来问他。
他有把握,何浩楠今晚一定会回来,因为明天是他们两人的生日。
在零点的时候,何浩楠终于慢吞吞地给他发了条微信:你怎么走了呀?
带着一个疑惑的狗狗表情包。
赵一博看着那个原地挠头的狗狗表情包,心软成一片,嘴上依然要傲娇:你管我呢,你去跟那个女明星炒cp好了。
何浩楠的信息回的飞快,他急切的解释:不是的不是的,这只是公司安排的任务,我没有碰到她!真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赵一博故意冷了他两分钟才回:你跟我解释什么呢?
何浩楠脑子跟不上他飞快的嘴:你吃醋了呀,我哄哄你。
这条信息发出来之后,赵一博看着他给何浩楠的狗头备注来来回回地切换成“对方正在输入”,最终情真意切地笑了出来,继续给他打字:对呀,我吃醋了。
我吃醋了何浩楠,我不想你用那样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我不想你凑到她耳边那么亲密的说话,我不想那些粉丝胡乱磕你们的cp——就像当年磕我们的cp一样。
赵一博握着手机,又给他打上一句:你不喜欢她你喜欢谁?
何浩楠回的特别快,这只小狗因为赵一博的一句吃醋,脑子晕乎乎地炸开了烟花,所以说话一点都不过脑子,全凭本能:我喜欢你。
拜托拜托,何浩楠喜欢的是赵一博。
赵一博把已经红了的脸藏在被子里偷笑,露出的一双眼睛特别明亮,他又晾了何浩楠一会儿,挑着零点的时候对他说:生日快乐。
何浩楠再次秒回:生日快乐哥哥,我喜欢你哥哥。
他突然觉得之前那样的关系不好了,有了纵容和期待他就要渴求更多,他现在变成了一只贪心的小狗,他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他要赵一博做他的男朋友。
再收到的是赵一博的语音,带着柔软熨帖的笑意:“何浩楠,表白要正式一点哦,等我一下,我马上回家啦。”
所以何浩楠订了一大束玫瑰花,把他想跟赵一博说的话全部写在纸上排练了好几遍,比划了好几个姿势,比在剧组对戏还要认真,他像期待彩票的大奖一样,在家期待着赵一博回来。
他没等到赵一博。
他等回来的是赵一博车祸、不治而亡的消息。
沅沅爸爸说,他永远记得那天,他白天带着二爸爸去给这两个过生日的人挑礼物,擅长挑礼物的人那天一反常态,想破头皮都不知道该买什么,最后破罐子破摔,挑了名贵的香水、漂亮的蛋糕和花,又带了杂七杂八的电子产品,还特意给何浩楠买了一个骑摩托用得到的头盔。
他就那样高兴的回家,守着零点给这俩人发去祝福,接到的电话内容却是何浩楠的,何浩楠破了音的嗓子让他来医院。
他说,二爸爸把油门踩到了二百二,高速公路上一路飞驰过来的,没有用,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赵一博已经盖上了白布,他们甚至没见到这位昔日好友最后一面,赵一博沾着血的手指从白布下面垂下来,正在被医生安安静静的从手术室推出来,宣告抢救失败。
二爸爸和他哆哆嗦嗦地上手掀开白布,是赵一博不再明艳、略显狰狞的遗容,他愣了两瞬,号哭堵在嗓子眼里怎么都发不出来,只剩下零星的几声呜咽,困兽一样。
何浩楠靠在医院的墙壁上闭着眼,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赵一博没有自己的车,他开的是何浩楠车库里的车,那辆车太低调了,何浩楠平时私底下都不开那辆车的,歪打正着被赵一博挑走,又歪打正着的,被跟何浩楠炒cp的那位女明星的疯狂唯粉破坏了紧急制动系统。
赵一博是替何浩楠死的,可以这么说。
他甚至本来可以不死的,他开车很稳,速度一般很慢,如果不是何浩楠和他表白他着急往回赶,他不会开的那么快,也不会在路上遇到行人的时候紧急刹车失灵,为了避让行人,他一把打死方向盘,侧边一头撞上了路边的公交站牌,车子打了个滚翻出去五米多远,血流了一地,车毁人亡。
他避让的那个小姑娘背着包,包上有个小牌子,写着十个勤天做大做强,挂着何浩楠的Q版头像。
赵一博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可他甚至没听到何浩楠面对面对他说一句喜欢。
何浩楠不是个物欲很强的人,在他富足的前半生里,愿望鲜少会不被满足,所以何浩楠在遇到赵一博之前没有过任何贪念,他唯一的贪念就是赵一博。
这点贪念害死了赵一博。
何浩楠想,如果他不那么贪心呢,如果他不跟赵一博表白,如果他不妄想着把关系更进一步,如果,如果。
那么多如果,他但凡做到一个,那么赵一博还是会好好的活在这世界上,冲他笑的明亮。
他快要恨死自己了。
从那天起何浩楠就再也不敢开车了,他之前有六本驾驶证,他全锁了起来,协助赵一博爸爸妈妈妥帖办好他的葬礼之后,他把自己也锁了起来。
一锁锁了三天,姑姑、爷爷、奶奶轮番过来敲他的门,没有用,他谁的话也不听,最后还是敦敦爸爸比量了一下,冲二爸爸、三爸爸、少熙爸爸努了努嘴:“上脚踹吧,把门给我踹开。”
这方式太不文雅了,二爸爸最心软,摇摇头说别吓着孩子了,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根铁丝,伸进锁眼捣鼓片刻,真让他捣鼓开了。
那是赵一博的客房,在别墅的三层,何浩楠就那样枯坐在窗边,根本没理身后的动静,敦敦爸爸活动了一下手腕,扯着他的领口把他扯过来,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
何浩楠枯坐着,瘦的脸颊都要凹进去,胡子拉碴形容枯槁,活像个流浪汉,这样的他无论如何也经不住敦敦爸爸一拳的,利好爸爸和小童爸爸上来护他,最后几个人哭成一团。
何浩楠没哭,但是何浩楠从那间房子里出来了,他给那间房子上了锁,十几年来,再也没打开过。
十八岁的我越听这个故事越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先倒反天罡捂住了沅沅爸爸的嘴巴,直眉楞眼的反问:“你们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缄默下来。
我在沉默里听懂了,他们的意思是,让我做好准备,何浩楠可能要离开我。
那个时候我小,我接受不了离别,所以我拼命的摇头拼命的哭,我说不要跟我说,你们不要跟我说,何浩楠不会死的,你们在胡说八道。
你们不是说我是何浩楠在人间的抓手吗,我还在这呢,何浩楠怎么会扔下我不管呢?
利好爸爸把我抱进怀里,我在他怀里流干了半辈子的眼泪,我听着他用粤语哼出来的小小调子,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我不想听,我抬起眼看着医院的白炽灯,求遍大罗神仙耶稣圣母,走投无路我甚至想求求赵一博,拜托拜托赵一博,在天上保佑他一下吧,让何浩楠好起来吧,让何浩楠醒过来。
我想在赵一博抢救的时候何浩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哀求,但我比何浩楠幸运太多太多,因为我求的人醒过来了,他求的没有。
或许我该谢谢赵一博,说不定真的是他在天上保佑何浩楠呢,谢谢赵一博。
何浩楠恢复的很慢,在他躺在医院的时候,三爸、少熙爸爸和一珩小爸爸从更南的地方进来了一棵很漂亮的红色山茶,代替之前院子里那棵白色的山茶花种下去,我给何浩楠看的时候何浩楠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嘱咐三爸看着点少熙爸爸和小爸爸,别把他的小躺椅弄坏了,少熙爸爸拍了拍手,按住瞎蹦跶的小爸爸把他拉到镜头面前,冲何浩楠敬了个滑稽的礼,说放心吧啊,鸽们儿有数。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我怕出意外,高考完之后我的大学都报本市,就留在杭州,最后被一所离家只有十二公里的大学录取了。何浩楠在我报志愿的时候笑着摇头,说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嘛,他随手指中国地图上一块地方说,你看,这是山西,你可以去看看,那是赵一博的家。
有些奇怪,我以为何浩楠会想着让我越近越好,没想到他把我当成了一只翅膀稚嫩的鹰,要把我放出去看看。
所以我的高中毕业旅行就定在山西。
走了雁门关,五台山,平遥古城,这是一块人杰地灵的地方,厚重的历史和文化扑面而来,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我想找到赵一博的家。
我走到了长治,给何浩楠开视频的时候我把手机转了个圈,露出我晒得红红的一张脸。
何浩楠先在手机那头笑起来,他说念念,你不用这样。
他说,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不用围着我转,我是个有自我生存能力的成年人。
可他这动不动就要嘎掉的生存能力真的让人担心。
我担心他,可我也明白何浩楠话里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他是个成年人,他自己就能决定自己的去留,不是敦敦爸爸说的那样,我并不是他留在人间的抓手。
我希望他长命百岁,可是他要是准备明天收拾收拾去死,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从长治回家,在院子里看见何浩楠的时候我说,何浩楠,你能为了我多活几年吗?
接下来的话我在哽咽,我说你不要着急去找赵一博。
那天何浩楠也躺在那把小摇椅上,他的脸在阳光里白的透明,他闭着眼睛,摇椅一晃一晃的,他没回答我,他说天气真好啊,念念能给我泡壶茶来吗?
他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我知道答案了,他说不能。
好吧,赵一博可能等了他很久了,何浩楠从小教我要与人为善,要懂得分享,我已经霸占了何浩楠这么多年了,让何浩楠早点去陪陪他也没什么。
现在何浩楠真的去陪赵一博了,何浩楠变成了方方正正的一个小盒子,像赵一博一样。
香灰直直地摔下来一截,我站在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前,歪着头看那把摇椅。
何浩楠以前没有事的时候就总是躺在那上面,从我是个婴儿的时候,躺到我现在变成了二十七岁的青年,老摇椅已经在前两天散架了,现在的摇椅是我给他定做的新的,但是何浩楠只躺过一次,没什么好看的,所以我收回眼睛,准备去收拾一下何浩楠生前的东西。
我不会哭的,在漫长的时光中我已经明白了,让何浩楠在没有赵一博的日子里活下去是非常残忍的酷刑,今天是他和赵一博团聚的日子呢,我觉得我应该高兴些,所以我对着落地窗笑了一下,可是我已经有白头发的利好爸爸看了我一眼,说念念呐,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不要跟你爸爸一样喔。
我愣了愣,然后说好,尝试扯平嘴角,那样子滑稽又可笑。
三爸给了我三层客房的钥匙,红着眼睛拍拍我的肩膀,说去吧念念,去收拾一下,何浩楠赵一博的东西都在那呢。
我接过钥匙上楼,心脏开始狂跳。
那个房间布置的和家里普通的客房差不多,这么久过去了一丝灰尘都没有,我有点不信何浩楠把这房间锁起来了,他应该每天都会来坐坐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干净。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地板上摊着好多精致的礼物,没拆过封,我随手捡起一个,瞄了一眼上面的标签,骤然僵住。
是何浩楠的笔迹。
小猫被送走了,今天是我们的生日,我没梦到你,本来我今天决定去死的,没有你的日子我过不下去啦,可是我和大哥捡到一个小女孩,我给她起名叫念念,我勉为其难把她当成你送我的礼物好不好。
赵一博,生日快乐。何浩楠,祭日快乐。
我看的想笑,原来我真是你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啊,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克制住发抖的指尖,我又拿起一个。
今天是我们的生日也是念念的生日,其实我总是想着,我在这里每次喊一声念念都会想起你,那你在天上会不会总是打喷嚏?你打喷嚏的时候一定要知道是小何想你了,不是你感冒了喔。
念念都十三岁了,你走了十六年,赵一博你怎么这么狠心,一次都不进我的梦,我想你你知不知道啊?我又想去死了,可是你种下的山茶花结了一个花苞哎,这一定又是你偷偷送我的生日礼物,
赵一博,生日快乐。何浩楠,祭日快乐。
果然是个恋爱脑。我嘴上笑着,眼里沁出泪,又捡起一个。
哥哥,今天你送我的山茶花死了,我不再总是想着去死,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不高兴,而且我没有这个力气了。可是我好像真的活不太动,我浑身都很难受,但是想到我可能是要跟你团聚了,又没有那么难受了,你还是不肯进我的梦,赵一博你是小气鬼。
我没死成,少熙和三哥带着弟弟,重新种了一棵山茶花给我,和你种下的不一样,他们的意思是让我努力活着,所以我也好好活,你今年忘记送我礼物了,是因为我总是寻死觅活你不开心了吗?好吧,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别生我的气了。
赵一博,生日快乐。何浩楠,祭日快乐。
我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最后我摸起书桌上摊着的日记本,那是我七八岁时偷看过的那一本,字迹平稳漂亮,内容却字字泣血椎心,记着何浩楠在每次想起赵一博时的肝肠寸断。
没看他的日记之前,我以为他把赵一博的祭日当成自己的祭日,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他把每一个没有赵一博的日子,都当成自己的祭日来过。
院子里的山茶花打出了第一个花苞,今天是我的生日,赵一博的生日和祭日,也是何浩楠的生日和祭日。
或许这对何浩楠来说不是祭日,是他和赵一博的重逢纪念日呢。
他们总算有机会相拥,总算有机会把没说完的爱意宣之于口,总算能够拥有对方。
我恍惚觉得,何浩楠和山茶花很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默的开着,等着一个不回来的人。
不同的是山茶花的花期在十一月到三月,但他的花期早就过了,他死在赵一博死去的那天,用行尸走肉活了三十年。
我站在灵堂里问慈眉善目的方丈,我说我愿意下辈子不做何浩楠的女儿,我愿意下辈子不被如珠似玉的爱着,我甚至愿意下辈子遇不到何浩楠,下辈子,能让何浩楠跟赵一博长久的在一起吗。
在静静的灵堂里,香灰啪嗒一声落下,我抬起头看着请来的方丈手里掐出来的小六爻,听着一声沉稳的吉象,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是个临时抱佛脚的信徒,可佛祖慈悲,回答我说,好啊。
何浩楠今年五十五岁,截止到今天,赵一博已经离开他三十年了。
他用两年来彻头彻尾的爱上赵一博,用一半以上的人生来缅怀赵一博,所以他现在理所应当的不再年轻了,眼角多了好多皱纹,皮肤长了老年斑,腰背也佝偻着,不太好看了,何浩楠想,这样赵一博可能就不喜欢他了。
没关系的,赵一博可以不喜欢他,他只要再见赵一博一面就好,他这次一定不贪心,再见一面就好。
他年纪大了,早已激动不起来,也早已经学会了如何跟赵一博离开后的肝肠寸断和平共处,可是他这天下午躺在摇椅上打盹,似乎又见到了赵一博去世的那天。
时隔三十年,那天依然是他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山水。卓沅和鹭卓的哽咽恸哭在他耳朵里放的越来越大,他倚在墙角把自己蜷缩起来,目光空洞,唇边残留着血渍,被难以言喻的悔恨一次一次击溃。
赵一博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么好的赵一博。
愧疚悔恨这类情绪往往最容易让人憎恨自己,何浩楠在这些情绪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形销骨立,在过来探班的王一珩察觉出来不对、生拉硬拽着他去看医生最后检查出来重度抑郁的时候,他反而松了一口气,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不好过才是应该的,这是对赵一博最好的吊唁。他这么想。
可是这天下午他躺在摇椅上,混混沌沌的梦见些别的。
他梦到赵一博,赵一博眼睛含着温柔的泪光,嘴唇在氧气罩中上下翕动,他要靠挂针才攒得出来最后动动嘴唇的力气,透过口型能看出来他在说,何浩楠,你好好的。
这段记忆好像不是大脑杜撰的,好像真的存在,是赵一博和他的最后一面,生怕带给主人某些关于离别的感知,于是只敢在梦里露出些纤毫。
何浩楠恍惚的笑了。
哥哥,我好好的呢,你看,原来我用你一句话就可以过好久好久,原来你才是我留在人间的抓手,你看我听话吗?
哥哥,我都好好的,可是我很想你,想念似乎比所有的东西都更加难熬一点。
在深深浅浅的光晕中何浩楠闭上眼睛,手搭上赵一博冲他递过来的指尖,小摇椅嘎吱嘎吱响,一朵山茶花悄无声息地从树上坠落,啪嗒一声,掉进何浩楠怀里,是盛放到极致的凋零。
赵一博终于肯来他梦里了。
他终于能去见赵一博了。
【何赵】第一百个春天身死
破镜重圆。
SUMMARY:一天一天又一天,春天就是相遇又重逢的那一天。
01
“赵老板好兴致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赵一博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春天的云南阳光都不太热烈,温和得像村子口卖的彩色棉花糖,尝一口就足够飘飘然一整天。赵一博睁开眼睛同来访人对上眼神,原本茫然的神情变得惊喜:“你怎么现在来了?”
“点啊,不欢迎啊赵老板?”李昊把墨镜推到额头上,正好别住他过长的刘海,“这不是刚拍完一部戏,抽个时间来你这里躲躲清闲。”
赵一博笑得更灿烂,从摇椅上起身去给李昊端才泡好的玫瑰茶。......
破镜重圆。
SUMMARY:一天一天又一天,春天就是相遇又重逢的那一天。
01
“赵老板好兴致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赵一博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春天的云南阳光都不太热烈,温和得像村子口卖的彩色棉花糖,尝一口就足够飘飘然一整天。赵一博睁开眼睛同来访人对上眼神,原本茫然的神情变得惊喜:“你怎么现在来了?”
“点啊,不欢迎啊赵老板?”李昊把墨镜推到额头上,正好别住他过长的刘海,“这不是刚拍完一部戏,抽个时间来你这里躲躲清闲。”
赵一博笑得更灿烂,从摇椅上起身去给李昊端才泡好的玫瑰茶。“哪能呢,”金色的茶汤从壶嘴倾泻而出,注入玻璃茶盏里,赵一博好脾气地纵容李昊的口是心非,“就盼着你来呢。我这一个人待着,还怪无聊的。”
李昊轻轻“哼”了一声,把从进到小院开始就震动不停的手机搁到一旁,端过赵一博送到他手边的小杯,谨慎地嗅了嗅:“好像比二哥那年的玫瑰茶要更香一点呢。”
“品种不一样。”赵一博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兄弟,条件反射地替并不在场的鹭卓辩解,“再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嘛,不同地方养出来的玫瑰自然也不一样。”
茶水还有些烫,李昊试探性地抿了一口,将茶杯重新搁回桌面上晾着,撑着下巴看向低着头捣鼓茶具的赵一博,缓声开口:“呐,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见见大家?”
类似的话题每年都会被提起,有些时候是微信,有些时候是电话,有些时候同眼下此刻一样,他们两个人对坐着,可能是捧一盏茶,可能是端一碟点心,在滴答的雨声或者明媚的阳光中,漫不经心地被李昊提起,又轻描淡写地被赵一博拒绝。
“我们认识已经八年了喏,”而和之前的每次不一样的是,这次李昊认认真真地劝说着已经离开太久的朋友,“离你和……”他言辞含混一瞬,又继续说道,“也已经五年了。一博,有些事情应该已经足够翻篇了。”
当初赵一博拖着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李昊是唯一一个来送他的人。彼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也没问他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更没问为什么事情走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只说了一句“相信时间会解决一切事情”。
五年后,已经手握业内数项奖项的导演千里迢迢飞来这里,坐在他面前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告诉他或许答案早就已经在这五年的分秒中给出,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执拗地把自己困在这里,坚信着不听不看就不会想念。
赵一博抿着唇角,垂着眼看玻璃杯里漂浮着的玫瑰花瓣。他为了逃避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选择放弃了许多他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在这五年里他也不是没有动过回去的念头,但畏缩、恐惧、羞赧,各种各样的情绪总能阻拦他即将点击购买机票的手。那个被他放在置顶却从来没有回复过的群,是他过往一切的念想,是他保留给自己唯一的乐园。
“你晓得的吧?”李昊说,终于念出了那个困扰了赵一博足足五年的名字,“就算你和何浩楠闹得再不愉快,你也永远是十个勤天的老五。谁会真正和你生气呢?谁会真正忘记你、放下你呢?”
小院里李昊的那通话确实结结实实地唬住了他,在辗转反侧一夜之后,他趁着晨光熹微推开了客房的门,倚着门框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是你自己要来的吗?”为了将何浩楠彻底从自己的生命里隔绝开,五年前的赵一博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跟过去的一切说再见。理科生的思维在那一瞬间达到高潮,他和何浩楠之间纠缠的事情太多,想要断得干脆利落就势必有一个要选择放手。
如果一定要这样,他宁愿是自己。
李昊陷在柔软的被窝里,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语调却依旧温和而耐心。“不是,”他回答赵一博的问题,“是大家都想你了。”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赵一博去向的人,李昊第一次在其他兄弟面前表现出难得的强势与不容反驳。他深知赵一博的离开宛如壮士断腕、釜底抽薪,于是选择尊重赵一博的想法,拒绝将他的下落告知任何人。卓沅和赵小童苦口婆心地劝过,陈少熙和王一珩撒泼打滚过,李耕耘和鹭卓也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就连脾气最好的蒋敦豪都在一次聚会时拍着桌子问李昊究竟要瞒到什么时候。
而李昊永远只是回答,赵一博不想,我就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李昊贴心地给了赵一博足够安静的环境和足够充足的时间来反省自己、检阅过往,然后又宛如神兵天降来劝他回去直面人生。
“李昊,”赵一博双手环胸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一岁有余的哥哥,晨光在他身后一点一点明亮起来,顺着门缝和窗沿将房间填补得满满当当,说出的话都像喟叹,“你啊你啊。”
“我啊我啊。”李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脸颊在绣着精致彝族纹饰的枕巾上蹭了蹭,对着赵一博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我订机票了?”
赵一博没吭声,只侧过身看向门外的院子。春天到了,花要开了。
来接机的是赵小童。尽管在逃离的五年间赵一博对除了李昊之外所有人发来的信息都选择视若无睹,但依旧会暗地里关注每个兄弟的发展,因此见到穿着薄冲锋衣、戴着鸭舌帽的话剧演员也没觉得很意外。
“怎么是你来,陈少熙呢?”李昊状似抱怨,却任由赵小童接过自己手里的行李车,“你不是有排练吗?”
“临时取消了。”赵小童回答,“少熙被弟弟抓去录音了。”他的目光落到跟在李昊身边一言不发的赵一博身上,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揶揄,“落跑公主终于肯回来了?”
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氛围被赵小童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打破,赵一博不重不轻地给了这个弟弟一拳,再开口的时候生疏的意味也少了许多:“怎么啦?不欢迎?那我走?”
“当然欢迎。”赵小童说,揽住了赵一博的肩膀,“你不会真以为,你这次回来了还能走得掉吧?”他指了指李昊,又转回向赵一博,“这次严禁你们两个私下交流。”浓眉大眼的话剧演员眨了眨眼,一副圣旨在手天下我有的模样,“大哥的命令。”
接风宴办在了一家私人会所。赵小童和李昊似乎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同服务员颔了颔首便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包厢。
推开包厢门就正看见陈少熙拿手肘抵着王一珩的肩膀,后者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龇牙咧嘴没有章法地“陈少熙”“陈波翰”乱喊一通,但依旧毫无反抗之力。鹭卓和卓沅也早就到了,正一个坐在沙发上喝橙汁一个气定神闲地指挥陈少熙再用点劲。
“卓沅在北京开了一个舞室,偶尔会来这边视察产业兼小住,”李昊同赵一博耳语,“鹭卓也跟着他来。”
赵小童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包厢里原本四人的注意力便顺着吸引过来。赵一博站在李昊身边接收了来自几个人的目光洗礼,再一次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和突然出现感到局促与隐隐的愧疚。
“看看这是谁?”李昊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房间中央,“都不来打招呼吗?”
卓沅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地抱住赵一博,在人的耳边大喊:“你还记得回来吗!”
剩下三个人震惊的灵魂也逐渐回笼,叽叽喳喳地围过来,问赵一博去哪了,问赵一博什么时候回来的,问赵一博还走不走。最后王一珩也把自己挤进赵一博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头发拉直的弟弟在好久不见的五哥怀里委屈地嘟囔:“你怎么这么瘦了。”
“今天算你走运啦,”李昊隔着卓沅和王一珩的背影同赵一博讲,“大家都有空,正好约在这里见面。”深谙赵一博五年时光的人开口道,“欢迎回家,赵一博。”
蒋敦豪和李耕耘到了之后,赵一博逃无可逃地又遭受了一番情深意切的关怀和恨铁不成钢的批判指责,他被所有人簇拥在中心,感知着积攒了五年的想念撞进心底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回响。
撞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包厢门又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十个人里的最后一个终于在北京的春夜里姗姗来迟。何浩楠站在门边,和喧嚣人群当中的赵一博隔着一整个包间遥遥地对视。被夹在卓沅和王一珩中间的赵一博迟钝地回想起李昊说的那句“大家都有空”,他恍然意识到原来他和何浩楠真切地分开了五年。
而五年后,三十一岁的何浩楠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外套被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俊逸的青年朝他弯了弯眉眼,说了一句无声的好久不见。
02
打从进入到这个节目里开始,每个人都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数字。即使在故事的开头,每个人的数字并没有过多选择的余地,但最后每个人都将那个在大巴车上划分于自己的数字赋予了远超年龄或者代号的含义。
对于二十五岁的赵一博而言,“五”是他在家里的排行,是他有四个哥哥五个弟弟的象征。而对于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赵一博而言,“五”这个数字带上了更多宿命的色彩,不然为什么在五年后,他听到李昊的那番话就再也克制不住冲动,抛下一院子即将盛开的花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人群当中。
时隔五年的会面并没有赵一博设想中的那么尴尬,不论是和其他八个兄弟还是和何浩楠。一个圆桌刚好坐下十个人,不论坐在哪个位置,都能和其他人毫无阻拦地对视。赵一博低着头戳碗里的丸子,听着其他人天南海北聊着最近的事情,分神想起自己院子里种的花。本来不太擅长这些事情,但跟着视频学、追着当地人问,现在也能干得有模有样。
“别戳了,都凉了。”何浩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面目全非的碗,又推过来一碗山药排骨汤,“不想吃就喝点汤,等会儿看看再加几个什么菜,挑你喜欢的。”
原本坐在赵一博和何浩楠中间的王一珩和陈少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蹦跶去了蒋敦豪身边,一左一右夹着大哥非要唱个三重;赵一博不清楚何浩楠已经注意自己多久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这人的话,干脆端着碗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夹碗里的山药吃。
他和何浩楠中间还是隔着两个空着的座位,已经把衬衫袖子挽起来的青年人站起来做完一系列事情后又神色自若地坐了回去,仿佛赵一博只是他平平无奇的家人中的一个,两个人之间没有五年前那惊天动地山崩地裂的争吵和并不体面的落幕。
等到赵一博慢吞吞地喝完那碗汤,菜单随即就递了过来。“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变,”何浩楠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澜,“你自己挑吧,今天晚上都没怎么吃。”
赵一博摇摇头,低声开口:“不用了,我吃饱了。”
何浩楠也没再坚持,把菜单收了回去。那头王一珩和陈少熙已经祸害够了蒋敦豪,将目标转移到了向来包容感十足的鹭卓身上。明明赵一博和何浩楠坐得距离不算近,但在一片喧嚣嘈杂声中,何浩楠的声音落进赵一博耳里,依旧如古老的铜钟般低沉而清晰。
“你……”赵一博听见何浩楠开口,却欲言又止。
“如果你是想问我这五年过得怎么样,那还不错;”赵一博摆弄着眼前的碗筷,这家私人会所的碗碟都精致,边沿处都缠着各样的碎花,“如果你是想问我去了哪里,云南,我在那里盘了一间小院,平时就种点花花草草;如果你想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是李昊叫我回来的;如果你想问我还走不走,还没想好,不过院子里不能离人太久,花草和菜地都要照料。”
赵一博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儿话,将他进入到包厢、见到兄弟们之后被问到的每个问题都重新回答给何浩楠听,关于他在云南小院里独自度过的五年都被涵盖在这寥寥数语里面,被云淡风轻地带过。有关过去,有关现在,有关未来,赵一博只能给出如此的答案。
“不是,”何浩楠侧着身坐,正好能看见赵一博始终不愿意同他对视的侧脸,将那句欲言又止的话补完,“我是想说,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赵一博的呼吸随着何浩楠的话也跟着近乎停滞。他为之逃避五年的那个晚上,是他可能穷极一生勇气都不愿意回头细想的记忆,他以为他和何浩楠再见面起码能达成最基本的默契,对于那个兵荒马乱歇斯底里的晚上不约而同地埋葬而不提起,但事实是从八年前认识开始就拥有无敌钝感力的何浩楠,在这种事情上也依旧钝感十足。
“我是想跟你求婚来着。”
何浩楠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地,却宛如一道惊雷将赵一博的理智狠狠地劈成了两半。
因为回来的决定做得仓促,偌大的北京并没有赵一博的落脚之处。自告奋勇的李昊被蒋敦豪以一票否决权剥夺了参赛资格,何浩楠要赶飞机回杭州,鹭卓和卓沅、王一珩和陈少熙家里都没有空余的房间,至于赵小童压根没有参与竞争,只说自己晚上还要去赶晚场排练。最后还是李耕耘站出来说,你们不放心李昊和赵一博单独待着,那我跟他们一起可以了吧。
回家的车是李耕耘开的,李昊陪着赵一博坐在后座。赵一博在吃饭的时候喝了一点气泡酒,现在在车载电台温柔的旋律和昏暗的车内额头抵着窗玻璃昏昏欲睡。
“你们聊什么了?”李昊开口打破车内沉闷的氛围,往赵一博身边靠了靠,“不许装傻,我看见你和他说话了。”
一直被赵一博引以为豪的大脑在此刻连思考都变得滞涩,何浩楠的那句“我是想跟你求婚来着”在他脑海里东突西撞,将他这八年里所有记忆片段都搅得一塌糊涂,最后只剩下那天晚上的何浩楠失望的神情。
“他说啊,”赵一博的声音都变得缥缈,像在告诉五年前的自己,停顿过后话音里是再也藏不住的哽咽,“他说——”
窗外的景象变得模糊,车载电台里周杰伦还在浅浅地唱,我会发着呆然后忘记你,接着紧紧闭上眼。
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赵一博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冒出来:“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赵一博和何浩楠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03
关于何浩楠的消息在网上并不难找,赵一博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拼凑出一个事业有成、深耕行业的何总——已经不再是八年前开玩笑时的称呼,而是真真正正落地生根、坐拥千万身家的何总。
所以八年代表什么呢?是两年的试探与拉扯,最终确定了两颗心早就彼此暗许、对视的眼神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是一年的温存与磨合,是离开那片广袤的土地重新回归到自己的行业里满怀踌躇时深夜的陪伴与安慰,是何浩楠说赵一博你不要慌,我给你兜底;是五年的逃离与陌路,是赵一博坐在云南院落的花树下,抬手拍下来的第一张照片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要发给何浩楠。
赵一博用两年的时间深入了解何浩楠,用一年的时间和他依偎缠绵,又试图用五年来忘掉前面三年的一切细节、场景、感觉、情绪,和何浩楠说的每一句“赵一博”。
李耕耘在厨房里煮甜汤,李昊扬着声调让人多放两块黄冰糖,然后蜷在沙发上的腿踢了踢坐在地毯上出神的赵一博。“喏,现在想那些有什么用呢。”李昊瞄到赵一博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何浩楠最近的新闻消息,和他们这群在文娱行业扎根的人不同,和何浩楠相关的大多是金融行业的信息,“已经五年了,再想回去也不可能了,世界上又没有哆啦A梦。”
“有的话,时光机也改变不了过去。”著名哆啦A梦粉丝李耕耘端着甜汤出来,分给赵一博一碗,又端给李昊一碗,只是给李昊的那一碗里漂浮着更多的彩色小丸子,“吃吧,吃完就去睡觉。”
赵一博呆呆地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甜汤,顺着刚刚李昊和李耕耘的话想下去。如果真的有哆啦A梦,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如果他真的能回到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会不会做出另外的反应另外的选择来避免当下的现状。
只是他思来想去,却总也想不到应该怎么做。似乎一切都已成定局,而确实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李昊观察了一会儿沉默的赵一博,将还剩下大半的甜汤自然地递给李耕耘,又拍了拍赵一博的肩膀:“虽然你们两个一直都不肯说到底为什么吵架又为什么分手,”他对上李耕耘疑惑的眼神,耸了耸肩解释道,“别看我啦,我没比你们知道更多,”他话锋又转回来,曾经CFO的角色又重新回归,“我只同你算一道账,你和小何,谈了一年恋爱,然后你走了五年。”
他将自己的左手在赵一博面前张开,又举起右手的食指:“五年同一年比,赵一博,你想想看。”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何浩楠只用了短短数年的时间就成为了赵一博生命里不可割裂的一部分,在那个一拍两散的夜晚过后,即使他们两个的关系再也不复从前,但赵一博潜意识里仍旧保留了属于何浩楠的一切。
关于同何浩楠的初遇,关于和何浩楠一起看过的夕阳追过的风,关于何浩楠在麦田边响亮的那句“我喜欢你”,关于他们两个人在睡不着的夜晚看过的每一部电影。何浩楠会抱着他,像小狗一样试探着吻他的耳垂。他会说赵一博不要急,我们慢慢来;他会说赵一博你这么厉害,肯定什么都能做好;他会说哎呀哎呀,我就等我们赵大明星以后养我啦。
何浩楠会说很多话,每一句话都是在说我爱你。
从李昊家的客房醒来的时候,赵一博还恍惚以为自己仍旧身处云南的小小院子里。客房里的四件套应该是刚刚换过,还残留着一点阳光的味道,在阴沉沉的北京的春天里倒显得难能可贵。他窝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出了房间。
李昊还没起,反倒是李耕耘牵着狗刚刚进门。他将手里的钥匙和顺路买回来的新鲜蔬菜和早餐放在玄关处,示意赵一博接过牵引绳,自己则撑着鞋柜换鞋。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牵着狗往里走的时候赵一博看见摆在鞋柜上的照片,卡通的相框里三个人笑得灿烂。
“把红包放到笼子里吧,”李耕耘说,“然后洗手过来吃早饭,我买了油条和稀饭,还有豆浆。”
“李昊呢?”赵一博干巴巴地问将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的男人。
李耕耘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他还能再睡一会儿,你先吃吧。厨房里有碗筷。”
直到和李耕耘面对面坐在餐桌上,赵一博因为睡眠和胡思乱想而凝滞住的大脑才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他握着白瓷的勺子,搅了两下温热的鸡丝粥,终于把问题问出口:“这房子……”
“我和赵小童买的,”李耕耘正在剥水煮蛋,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俩在北京待的时间长,干脆凑钱买了一套。昊昊喜欢到处跑,回北京的时候也能有个地方住。”
赵一博“哦”了一声,饭桌上的气氛又安静下来。过了半晌,赵一博面前的空碟被放下一个剥好的鸡蛋,随后李耕耘略带无奈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了吧。”他话顿了顿,又扣了扣桌面,“说话归说话,你好好吃饭,怎么这么多年了,吃饭还是这么大个问题。”
赵一博又“哦”了一声,脑子逐渐变得活泛。他确实有很多事情想问,比如蒋敦豪的乐队鹭卓的巡演,比如李耕耘和李昊的新电影卓沅的舞室,比如赵小童的话剧陈少熙王一珩要发的新专辑,这些事情在网上的消息都不过只言片语,只能由他用想象去拼凑完整剩下的大半。而更重要的但他却没有勇气开口提及的,还是何浩楠。
何浩楠这五年怎么样?他做到这么大的产业,累不累辛不辛苦?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有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崩溃过?还有,他有没有遇到——
一个比赵一博更好的但绝对不可能比赵一博更爱他的人?
“赵一博,”李耕耘又叹了口气,说,“哑巴是得不到答案的。”
于是赵一博艰涩地开口:“小何他,”话说了几个字又紧急闭嘴改口,“何浩楠他……”
“变了很多。”李耕耘说,他实在不太善于描述评价其他人,只能把自己感受到的感觉简明扼要地转达出来,“沉稳了很多,不太……”他咂摸了一下,挑了一个或许赵一博能够理解的表述,“不太像小狗了。”
手里的勺子轻轻地磕碰到边沿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赵一博面上不显,但其实内心却对李耕耘的话并不认同。昨天晚上的相处,光是西装革履的何浩楠隔着两个空位替他盛汤,赵一博就笃定何浩楠还是那个何浩楠。他或许长大了成熟了很多,但属于小狗的本质却没有丝毫改变。
小狗只会在意他在意的人。
但赵一博却不太确定自己究竟还能不能配不配成为那个小狗在意的人。
李昊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中间李耕耘进去了一趟,估计是哄着人多少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出来之后同赵一博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已经替他俩订了午饭,顺便让赵一博转告李昊自己今晚大概率会很晚回来。
赵一博板着脸兢兢业业地充当着传话机,末了还是想不明白:“为啥呀,你俩没加微信?微信上发句话很难吗?”
“微信这东西又不能保证自己想说的话能被别人听见喏。”李昊歪在沙发里,怀里是一大碗酸奶碗,吃一口脖子被噎得哽出三里地,却依旧坚挺地非要把那玩意儿消灭干净,看得赵一博眉头紧皱,“咳咳,那肯定还是当面说比较保险啦。”
赵一博面无表情,光用脚趾头想他就知道李昊这番话是在点谁:“别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啊李导,我警告你,当心我卷走这房子的房产证远走高飞。”
“我可是在说我自己啊,你不要胡乱解读对号入座哦。”李昊笑得狡黠,朝着赵一博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手机没电了,李耕耘发的消息我当然看不见了。”
赵一博当然不会相信李昊的花言巧语,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只是有的人看不见消息是因为手机没电了,有的人看不见消息又是因为什么呢?”李昊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要怎么写,更不懂穷寇莫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道理。
赵一博扑上来掐他的脖子:“李昊!你就等着跟李耕耘和赵小童睡天桥洞去吧你!”
04
和何浩楠的再次见面发生在菜市场。赵一博戴着从李昊衣柜里洗劫来的亮黄色兔耳帽,拎着一大袋李昊指定要吃的鸡鸭鱼鹅,同穿着休闲装的何浩楠在卖青菜的摊贩前面面相觑。
何浩楠低头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菜,皱了皱眉,问:“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啊?”赵一博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自己手里的大包小包。他在表面上是李昊的实际上是李耕耘和赵小童家里借住实在过意不去,便主动提出承包家里的伙食支出,于是狠狠便宜了李昊,什么贵点什么菜,大有一种不让赵一博钱包大出血不收手的豪情。
“那你怎么还这么瘦?”何浩楠补充完自己的问题,又道,“买点青菜吧,你这维C明显不够啊。”
“这不是来买了吗。”赵一博说,两年的种地经验加五年的养花种菜体验让他对挑青菜这种活计信手拈来,将最新鲜的一把递给菜摊大姐,他转过头看向何浩楠,“不是我一个人吃,小童这阵子忙完了,李昊要吃他做的饭,打发我出来买菜。”他看向两手空空的何浩楠,一挑眉,“你也来买菜?”
坐上何浩楠车的赵一博收到了李昊的语音轰炸:“哥哥呀你买菜是把自己买丢了吗?要我派雇佣兵去找你吗?小童的锅都被烧穿了,巧童难为无菜之炊呀!你究竟要带着我的葱油鸡啤酒鸭清蒸鱼和铁锅炖大鹅去哪里啊赵一博!”
赵一博心虚地关了外放,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脚边的菜篮子,噼里啪啦地给李昊打字:“我找个跑腿小哥给你送回去吧,我有点事儿,就不回去吃了。”
李昊弹过来一个斜眼的表情包,隔着屏幕赵一博都能想象李昊的表情:“那今天晚上我们去看通宵电影了哦,就不给你留门了。”
赵一博焦头烂额地想解释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跟何浩楠聊一聊,没有别的打算,就被接下来的语音条所打断。是赵小童:“小何做饭也挺好吃的,菜你就不用找人送回来了。”
然后是一张哆啦A梦加油的表情包。李昊还贴心地附上备注——李耕耘发的。
人是无法跟认知早已建立的人进行沟通的。赵一博想,自暴自弃地从手机里抬起头,就正好对上了何浩楠后视镜里的眼神。他不自然地撇过眼,想起青菜摊前何浩楠的话——“只是过来逛逛,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你有吗?”神色自然得不像是在同一个阔别多年的前任对话。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得有些怪诞,等到赵一博回过神来他已经坐上了何浩楠的车,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选择副驾驶,而是拎着鸡鸭鱼鹅和还残留着露水的青菜灰溜溜地坐到了后座。时隔五年,他还是没有办法拒绝何浩楠的邀约,就像过往的每一次在摄像头关闭后、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何浩楠突发奇想说赵一博我们去看星星吧。
不管有没有星星可以看,何浩楠身边总有赵一博陪伴。
有点出乎赵一博意料的是,车停在了他非常熟悉的小区楼下。他迟疑地跟着何浩楠进电梯、出电梯,最后停在一家装着密码锁的门前。
“密码没改。”何浩楠说,把自己的手指按上了指纹识别的区域,“指纹也没删。”
赵一博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始终如一地保持沉默。身体记忆远比大脑要更牢靠,更何况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太多改变,门口的盆栽、玄关处的杂物盒,往里走的懒人沙发、摆着零食篮的茶几,餐厅的餐桌上还摆着当初他十块钱买的假花。
这是他和何浩楠在北京的第一个家,也是最后一个家。
他以为在他离开之后,何浩楠会离开这里,就像他一样毅然决然;又或者是把房子的装潢陈设都大改一通,以掩盖他存在过的痕迹。可是事实铁证就摆在他眼前,哪怕现在何浩楠可以轻而易举地买一套更大更新更好的北京的房产,但他依旧住在这所早就与他身份不相称的老旧房子里。
赵一博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卡了异物,像刀片一样拉得他连发声都觉得疼;又好像是黏糊的食物,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何浩楠也什么都不说,于是他像曾经过去的每一次买菜回家一样,把新鲜食材放到厨房的橱柜上。
何浩楠抽了张餐巾纸,随手抹了一把餐桌上的灰:“我昨天才到的北京,还没来得及找人过来做卫生。”他看出了赵一博的困惑不解,轻描淡写地回复,“我不常住这边,待在杭州的时间更多一些。”
只是这句话根本算不上什么解释。如果不常待在北京,为什么还要把这套房子一直租着;在北京有房的兄弟太多,偶尔小住的话完全不愁没有落脚之地;而更重要的是,何浩楠的工作重心分明在南方,那么来北京究竟是为了公事还是为了私心?
赵一博不敢问,站在旁边看着何浩楠挽起袖子穿上围裙,检阅了一下他买的菜。“我们吃不了这么多,”他说,“你要吃什么?”他想了一下,又说,“啤酒鸭和铁锅炖大鹅应该是做不了的,家里没有啤酒,也没有买那么多配菜。给你做葱油鸡?我看你也买了葱。”
在云南的五年时间并没有让赵一博的厨艺有所长进,他倚着厨房的推拉门看何浩楠一丝不苟地处理食材,意识到或许李耕耘说的话不完全错误,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何浩楠太多。“要我帮忙吗?”他出声问。
“不用。”何浩楠头也不抬,“厨房站不开,你去客厅坐着吧,你的东西我都没动。”
他们曾经也很热衷于一起做饭,两个蹩脚的厨子挤在狭小的厨房里,彼此一转身就能撞个满怀。狭窄的空间最容易滋生暧昧的氛围,两个人光是对视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最终的结局大多是一个缠绵的吻和一地狼藉。
听到回答的赵一博也没再坚持,扭头就出了厨房。何浩楠当然不会骗他,他所有没带走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地被摆在原地,他的书他的碟片他的水杯,还有他喜欢的抱枕小毯子和在二手店里淘来的陶瓷摆件。
赵一博扶着沙发扶手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环住膝盖,一偏头就能看见窗外北京湛蓝的天。像过去的每一个安逸的午后,他在背台词,何浩楠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对着电脑屏幕研究制作人发过来的曲谱。那个时候的他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而何浩楠依旧怀揣着炽烈的歌手梦;而现在的他们,一个躲在云南的小院里莳花弄草,一个换了赛道在新的领域做得风生水起。
现在的何浩楠和赵一博早就不是之前的少年了。
何浩楠没花多久就端出来了三菜一汤。葱油鸡被放在离赵一博最近的地方,油麦菜卖相翠绿,番茄炒鸡蛋也看起来味道不错,平菇鸡蛋汤还蒸腾着热气。
饭桌上的氛围同之前赵一博和李耕耘两个人吃的那顿早饭有过之而无不及。和李耕耘是因为一个想问的太多一个描述的不太到位;而和何浩楠的原因则单纯是因为和何浩楠而已。
他本来想和何浩楠好好谈一谈,他们之间远不止一个八年和一个五年,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十个勤天的八和五。多荒诞又多玄幻,两个人在一起又分开,连宿命的故事都书写得像童话一样浪漫;但当看到何浩楠的时候,那些或理智或感性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堵塞的言语被心脏的跳动所撞碎,零零散散幻化成迷药注入他的灵魂,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靠近何浩楠,以聊一聊作借口,以说清楚当幌子。
只是那些躁动的情绪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当何浩楠再一次动作自然地将一块鸡肉放进赵一博碗里的时候,赵一博终于开口:“何浩楠。”
他放下筷子,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深吸一口气,是要长谈的模样。于是何浩楠也放下筷子,学着他的样子端坐好,却不像一个在商业领域叱咤风云的总裁,反而像当初在后陡门因为做错了事情而低眉顺眼的红包。
无端的联想让赵一博近乎于破功。他想,如果没有中间那些破事,他和何浩楠应该还会是很好的很密切的朋友甚至是亲人。时间注入他们血脉的远非旁观者眼中的那么简单,他们之间早就不是一句简单的朋友或者是兄弟可以概括描述的。
尽管他们并非血脉相连,但心却始终联系在一起。
被惶恐和不解缠绕的大脑终于捕获了一丝清明,在一团乱麻的事情中找到了可能的破解点。赵一博问:“你那天跟我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在分开五年之后,何浩楠说其实我真的想过跟你一起走一辈子的,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把戒指推至你的指根——说这句话的何浩楠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是后悔?还是希望赵一博后悔?
被质问的何浩楠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诚实地回答了赵一博的话:“没有什么意思。”他嗫嚅着,“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他觑着赵一博的神色,语速飞快,“但我不是想让你有什么负担——”
“我应该有什么负担?”赵一博胸口起伏着,认真地看着何浩楠,“何浩楠,不是你一个人想过要结婚的。”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也曾经做了无数个梦,我也去看过去咨询过戒指;我也曾经想,我们两个会走到哪里,走到三十岁走到四十岁走到一百岁,走到最后;我也曾经非常非常想和你结婚的。”
但那都只是曾经了。
他们两个永远有默契,向着同一个美好得如同幻境的未来翘首以盼。可笑的是命运弄人,美好的事物永远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
何浩楠沉默了一瞬,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得沙哑,却不提曾经:“我想问你,如果李昊不去找你,你会回来吗?”
赵一博浅浅地笑起来:“何浩楠,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答案呢?”
在何浩楠收拾碗筷的时候,赵一博就坐在客厅里一点点清点自己过去遗留在这里的东西。当初他离开的时候收拾得匆忙,也带不走太多,只把最重要最常用的东西收走了。
“你要拿走吗?”何浩楠湿着手回来,也贴着他坐下,看他把书归拢好,又去翻自己收藏的CD碟片。
赵一博摇了摇头,说:“就放在这里吧。你有看吗?”
何浩楠刚想回答,就看见赵一博翻开的那本书里掉落出一张拍立得。是他们还在录综艺的时候拍的,当时相机的设置没调好,拍出来效果不算很好,但赵一博一直留着,从杭州带到北京。
“我还以为不见了。”他夹起那张相纸,对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看了一会儿,二十三岁的何浩楠就同他隔着时光对望,“居然还在。”
何浩楠说:“我都没动。”
赵一博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拆掉手机壳,当着三十一岁的何浩楠的面将拍立得夹进手机背面,重新回答了一遍何浩楠的问题:“别的都不拿了,这个我拿走吧。”
何浩楠声音艰涩:“好。”
赵一博又偏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声音清浅:“好像一直忘记跟你说了。”
漂亮的青年在北京春日的阳光里笑得眉眼弯弯,他伸手将掌心贴上何浩楠的膝盖:“我代表二十八岁的赵一博,跟你道一句歉,对不起啊小何。”
何浩楠想说没关系,又想说对不起,但最后只能问:“赵一博,我能不能抱抱你?”
05
赵一博在半夜醒来。睡前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拉好,月光就顺着这道狭小的缝隙照进来,留下一条细长的纹路。床头柜上的夜光闹钟忠实地显示着凌晨两点,赵一博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发呆。
他又梦见了何浩楠。
三十一岁的何浩楠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又耷拉着眼尾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抱抱他;二十三岁的何浩楠裹在沾满泥点子的摸鱼服里,说等会儿要去镇上买东西,背着所有人问他要吃什么样的糖他偷偷给买;然后画面一转,是二十六岁的何浩楠。二十六岁的何浩楠没有二十三岁那么稚气,也没有三十一岁那么成熟,但在赵一博眼里还是小狗的模样。小狗摇着尾巴说赵一博我好喜欢你,黏黏糊糊地挤到他的身边探头去看他的剧本,噘着嘴挑三拣四,说你可不许假戏真做因戏生情。
他还没来得及答应何浩楠的话,哄着人说不会的我永远只爱我们小狗,梦里的阳光就陡然消散。二十六岁的何浩楠站在他面前,眼神里都是失望,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询问着赵一博你是不是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爱是什么呢?赵一博在何浩楠失望的眼神里使劲地想,属于三十三岁赵一博的意识漂浮在空中,一低头就看见二十八岁的赵一博在据理力争、声嘶力竭,最后在何浩楠的目光中被抽干了力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意识逐渐回笼,赵一博躺在李昊家的客房里才发现自己对过往记忆的细节铭记得有多深刻。他还能清楚地记得何浩楠说的每一句话,五年前的青年即使在这种境况下也依旧保持着可怖的冷静与沉稳,反倒是被称作理科生的他在那一瞬间丢掉了所有的理智。
何浩楠说,赵一博,恋爱不是你这样谈的。一二三、对与错,恋爱是没办法计算规划得那么完整的,感情不是数学题,不是一加一就等于二,不是大于等于小于的关系。
何浩楠说,赵一博,你要试着相信我一点。你不能总把自己摆在一个随时可以撤退的地方,这不公平。
何浩楠说了很多话,落在当时的赵一博耳朵里就成为了全盘否定。气得眼眶发红的赵一博忍着鼻酸,想你何浩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凭什么觉得不公平,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懂爱;感情为什么不可以是数学题,感情为什么不可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为什么不可以准备着随时撤退的同时毫无保留地爱你?这一切分明并不冲突。
争吵的最后就是赵一博扔下的话:“何浩楠,我们就先这样吧。”
赵一博从来不想和何浩楠争吵;但在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原来平常的不争吵是因为何浩楠以为自己在包容他,他也以为自己在包容何浩楠,包容到最后就成了忍让,忍让到最后就会全盘崩溃。潜藏的导火索一经被点燃就成为了铺天盖地的战火,他从来没发现和何浩楠的谈话会这样痛苦,每一个字都被他自动地分析出潜藏的含义,化身成一把把锋利的刀直直扎向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悲观地想,原来我在何浩楠眼里是这样的人。
他悲观地想,原来我和何浩楠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悲观地想,原来我的爱从来没有被何浩楠感知到。
中间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可能他打了何浩楠一拳,也可能没有打中。他不知道李昊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两个身边的,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出租车的后座,李昊正担忧地握着他的手。
“你还好吗?”李昊问。
赵一博摇摇头,想问一下何浩楠的情况,又觉得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必要了。“是我错了吗?”他问李昊,“是不是我不会爱人?”
李昊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腕:“后陡门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不会爱人呢?”他说,“只是你们有些错频,这有什么关系,调整一下就好了。”
赵一博还是摇头。在整个争吵的过程中何浩楠从始至终都冷静无比,显得情绪崩溃的赵一博更像一个笑话。要怎么同频呢,他也以为他们是同频的,但最后平白得了一地鸡毛的结局。
他没敢回家,跟着李昊回了他在北京的短租屋,裹着被子看李昊站在窗户前跟李耕耘通电话。“小何没什么大事情,”李昊说,“你在我这里呆一会儿?冷静下来再回去好好聊一聊,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说散就散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小情侣之间的正常矛盾和摩擦,但只有赵一博知道,他和何浩楠真的完了。
他说不出话来,只趁着何浩楠出通告的时候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买了机票准备离开北京。李昊发现了他手机上的机票订单,难得沉默着什么都没劝。“决定了吗?”他问。
赵一博说“嗯”。“那走吧,我送你去机场。”李昊说,伸手替他拎了行李,“什么都随你,但必须跟我保持联系。”
从此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后的赵一博回到北京,再梦见那个混乱的、撕心裂肺的夜晚连自己都觉得矫情。他冷眼旁观自己的情绪波动,只觉得可悲又怜悯。在云南的五年,最初他质疑过羞恼过生气过,情绪沉浸在那天晚上无法自拔;但后来他慢慢地开始释怀——
不是释怀和何浩楠分开这件事情,而是承认或许何浩楠说的是对的。
何浩楠永远是他心里的小狗,小狗会做错什么事情呢?如果他不能让小狗感知到他的爱,感知到他和小狗并无二致的汹涌澎湃的爱,那他就是错了。
何浩楠的爱永远直白而热烈,他会简单地告诉赵一博喜欢,会给予赵一博每个举动独一无二的反馈;他会直接地告诉赵一博我要拥抱我要亲吻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他满心满眼都是赵一博,将自己的未来束缚在简短的三个字上,俨然将自己和赵一博紧紧捆绑再也不分开;他会说我喜欢你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在何浩楠面前,赵一博永远不用费尽心思去猜测去推断去蒙ABCD的选择题。
小狗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全部呈给赵一博,期待着同样的反馈。
而赵一博呢?
敏感的情绪感知能力让他无师自通了保留和回避,何浩楠说得完全没有错,他永远在思考退路,学不会怎么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尽管两年间和兄弟们、和何浩楠的相处让他已经逐渐能够从心防里走出来,但潜意识里他依旧保留了最后一丝来源于自己的安全感。
只有加上他自己的那百分之一,他才能放心地融入其他人给予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安全感中。
在友情和亲情中,甚至在大多数爱情中,赵一博或许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人永远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最可靠的永远是自己——只是赵一博遇见了何浩楠。他的那一丝保留与回避就显得尤为不公平,也成了导致两败俱伤的凶器。
与其说他是对何浩楠失望,不如说他是对自己失望。给不了何浩楠正确的反馈,让整段感情变成了何浩楠单方面的输出与独角戏——
是他配不上何浩楠。
他不是在逃避分手这件事情,也不是在怨恨何浩楠;他在逃避的是没能毫无保留付出真心的自己,在怨恨的也是愧对了何浩楠的自己。
他的小狗那么好,怎么会做错事情。从头到尾,不够真诚的是他自己,不够勇敢的是他自己,不懂得直面问题的是他自己,给不出双方满意皆大欢喜的答案的也是他自己,跟何浩楠没有任何关系。
在云南的微风里,赵一博兀自将自己宣判,从此困在那一个晚上再也无法脱困。
赵一博不知道自己醒了多久,只知道柔和的月光逐渐被灿烂的日光所取代。他睁着眼睛,将过往的一切在自己的心底再度复盘,然后询问自己:你想获得什么答案呢?你想故事怎么继续下去呢?
他回答不出来,只知道再看见何浩楠的时候,强装镇定的表象下是震若擂鼓的心跳声。对于赵一博而言,对何浩楠心动实在是一件太过于简单的事情,不管多少次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何浩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何浩楠出现在他面前,赵一博就知道,那就是他一眼相中的小狗。
他对何浩楠会无数次地一见钟情。
但二十五岁的赵一博可以将这份心动藏在每天的vlog里藏在每个佯装不经意的交往中,两年后的赵一博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这份心动放进和何浩楠消磨的每一个清晨午后和傍晚中,现在的赵一博却没有勇气再将这份心动拿出来。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长进,那段刻骨铭心的反思与剖析将他最后的自信击垮,在何浩楠伟大而热烈的爱面前,他只会觉得自己连那份心动都显得微不足道。于是他变得更不坦诚,更不直白,弯弯绕绕地藏着自己的喜欢。
是他配不上何浩楠。是他愧对何浩楠。是他辜负了何浩楠的爱。是他可耻地逃离又难忍诱惑地靠近。
也是他在听见何浩楠的那一句“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的时候没出息地酸了鼻子红了眼眶,然后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扔进那个阔别五年但依旧熟悉如初的怀抱里。他终于将那句对不起说给了何浩楠,但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和释怀。
于是他就明白了,他的软弱从来没有被治愈。
06
卓沅马上要回上海,走之前强烈而热情地邀请赵一博出来坐一坐:“你只跟李昊联系这件事情在我这里还没过去呢,你要再不出来,那我俩这朋友真没得做了。”
赵一博老老实实地按照他发来的地址赴约,还不忘给自己开脱一下:“如果不是李昊强烈要求的话,我应该是直接失联的。”然后就被李昊一巴掌打上了肩膀。
“不识好人心喏。”李昊给自己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评价道,“你当时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好怕你走不出北京。”
赵一博从李耕耘嘴里听说过,他走之后李昊每天晚上都不敢关手机,生怕赵一博有什么事情打电话找不到他。“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我以为你起码会告诉大哥。”
卓沅也看向李昊。五年里面他们起了无数次争执,关于赵一博的,但每次李昊都铁了心不肯吐出半个字来,连蒋敦豪都拿他没办法。
“感情这玩儿意嘛,”李昊语调慢悠悠的,他话锋一转,看向卓沅,“换你,你是劝分还是劝和?”
卓沅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尽管他骨子里仍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劣因子,但真正涉及到每个兄弟自身的时候,潜在的大团圆期许还是会让他选择劝和。更何况,他从来都不认为何浩楠和赵一博之间会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地种过泥巴滚过,怎么日子好了人反而要散了呢。
但他又有些不服气,问李昊:“你劝分不劝和啊?当心大哥把你头都给打掉。”
李昊摆了摆食指,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东西越劝越乱,所以我不劝。赵一博要跑就让他跑喏,反正我总跟他保持着联系,他也是成年人,能出什么事情。”他又挑了两块蛋糕示意服务员等会儿帮忙打包,接着说,“再说了,感情又不是给别人看的,最本质的问题还是要看透自己。”
“与其说你是在跟某一个人谈恋爱,不如说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在认知自己。”
卓沅不明觉厉,干巴巴地拍了两下巴掌:“我懂了,你们两个就是孤立我。”
于是李昊和赵一博就笑着去揽他,在拥抱过程中赵一博贴着卓沅的耳朵信誓旦旦,说下次他再离开一定跟卓沅保持联系。他们谁都没问赵一博跟何浩楠有没有聊过、聊的怎么样了,近乎直觉的默契让他们选择尊重赵一博的每个举动。三十多岁的人已经没了二十多岁的冲动与慷慨,早就明白那些风风雨雨和辗转反侧只有自己能咽下。
准备离开的时候,卓沅欲言又止地喊住了赵一博。鹭卓的车停在马路斜对面,开着双闪等人上车,卓沅语气匆匆:“一博。”
赵一博从打车软件里分出神来:“嗯?”
李昊早就拎着小蛋糕离开,在北京的车水马龙中间,卓沅看着这位自己最小的哥哥,嗫嚅半晌将话脱口:“我不知道你和小何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记得,不管怎么样,你就是赵一博,十个勤天的赵一博,后陡门的赵一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不论赵一博离开了多久,他回头来找永远可以找到剩下的所有人;不论赵一博在哪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永远都被剩下所有人包容着、接收着、认可着;不论他走了多少路看过多少花,他的来处永远都是杭州的那片广袤土地,他也永远可以回到那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赵一博怔愣了一瞬,在鹭卓催促的喊声中朝着挥手离开的卓沅扬起了一个笑。
“我真是受够鹭卓了,”卓沅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我都多大了,出个门还恨不得在我身上放个监控摄像头。”
“我有个不错的产品推荐哦,”李昊的声音传过来,“这就把链接发给鹭卓。”
赵一博将手里的书本翻过一页,随口接话道:“这算不算侵犯隐私?”
出门采风还不忘在他们三个人的群里掺和语音的李昊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他卓沅能在鹭卓面前有什么隐私?”
“你笑什么,”卓沅有些气急败坏,“你在李耕耘和赵小童面前就有了?”
李昊得意洋洋,轻快的语调让赵一博都能想象出他的神情:“当然咯。人肯定要有秘密的嘛。”
“这么说其实我也有,”卓沅陷入沉思,“比如他现在都不知道他那条丑裤子是被我扔掉的。”
“有没有可能二哥知道,但是装作不知道呢?”赵一博合理合据地分析道,又说,“不过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二哥的衣品是一点没好啊。”
“这有什么,谈恋爱又不是变双胞胎,”李昊见怪不怪,“没有道理我跟一个人谈恋爱,然后他像我我像他,世界上多出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这多奇怪呀!”
“人本来就是有差异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方式。”卓沅也有话要说,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身为鹭卓的爹,我只能包容他咯。”
对于时隔多年卓沅和鹭卓依旧坚持不懈地成为对方的爹这件事情赵一博已经不愿意再多做点评,反倒是李昊和卓沅两个人轻描淡写的话让他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俩都会,”他思考了一下,却有些词穷,“哎呀,你们懂吗?就是会趋于同步。”
“为什么要同步?”卓沅问他,“我是张钥沅,我又不是路卓豪。我跟他不一样,他又没有少爱我,我也没有少爱他。”
“不是说恋爱过程就是彼此学习的过程吗?”赵一博不耻下问。
“少看鸡汤啦大佬!”李昊声音清脆,“学点好的啦!”也不知道是在让赵一博看点更实用的理论还是让赵一博放弃从其他人身上学习一些奇怪的事情。
“要让我学鹭卓的衣品?”卓沅的思路反倒拐到了奇怪的地方,音调都颤抖了一瞬,“这可不兴学啊!”
云南的房东给赵一博发消息,说村子里集体检修房屋,问赵一博什么时候回去好监工——毕竟房子已经租给了赵一博,他再贸贸然进去也不太合适。
赵一博盘算了一下时间,自己在北京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返回云南把院子里重新打理一下。最近来北京听了几场讲座,倒有了些新的种植的想法。
要回云南的消息才刚在群里发出去,就瞬间被大片的消息刷了屏。
“什么时候去?去多久?去了还回来吗?还失联吗?这回不许装死了!”这是弄丢了五年赵一博后神经瞬间绷紧的蒋敦豪。
“这么突然?机票买了吗?给你送个行?”这是排练期间见缝插针回消息的赵小童,“我话剧巡演要去云南,到时候给你留票。”
“哥你走了还爱我吗?”这是找准时机就朝赵一博撒娇的王一珩,“你必须爱我!”
“我最近不回北京喏,你看看群里有谁有空把你送去机场吧。”这是还在外面采风的李昊,“免得他们又批评我私藏你。”
赵一博刚想回你在北京送我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打个车,就看见一直没吭声的何浩楠冒了泡:“我在北京,我送你吧。”
群里瞬间鸦雀无声。
何浩楠把赵一博的行李箱搬上后备箱:“还有别的东西吗?”
赵一博摇摇头,他这次回来的决定本身就仓促,也没带太多东西。何浩楠应了声“好”,示意赵一博上车。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的赵一博最终眼一闭心一横,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在后座实在太像何浩楠是他的专属司机,不太尊重人,赵一博这么想。
何浩楠似乎有些惊讶,但依旧没说什么,沉默地系上安全带,放下手刹启动车辆。
“屋子要检修,房东说不好进去,又担心屋子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在检修的过程中丢了,所以问我方不方便回去。”赵一博清清嗓子,主动挑起话题,“你最近都在北京?”
“杭州没什么事情,”何浩楠瓮声瓮气地回答,“所以就在这边住着了。”
赵一博“嗯”了一声,车厢里又陷入沉默。
到机场的路程有些远,等红绿灯的时候何浩楠伸手打开了车载电台。也不知道是最近流行复古怀旧还是怎样,周杰伦的声音伴随着旋律倾泻出来。
赵一博偏过头,窗外的车流密集,远处大厦楼房高矮错落,像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舞台,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他突然想起来录制第一年的时候,因为失恋而躲在门外听周杰伦的陈少熙。那个时候他还过去拍过陈少熙的脑袋,获得了弟弟分享的一个耳机。
有人说在不同的年纪听周杰伦会有不同的感触。那个时候的赵一博陪着陈少熙蹲在门口,屋檐外是让人发愁的绵延冷雨,他左耳是周杰伦的声音右耳是雨滴落下的滴答,只觉得杭州冬天的雨季太过于漫长;现在他坐在副驾驶上,何浩楠就在他身边,他才懂得那些年没听懂的周杰伦究竟在唱些什么。
唱错过,唱遗憾,唱爱而不得,唱爱是至高无上的奥义但不是唯一的解药。
在流淌的旋律中,赵一博暗自想,谁会是他的解药呢?
07
房屋的检修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事情。工人师傅只稍微处理了一下有些渗水的屋顶,又顺手修理了赵一博卧室里吱呀作响的窗户,尝了一杯玫瑰花茶便离开了。
隔壁家的小孩儿扒着篱笆同赵一博大眼瞪小眼,甜甜地喊漂亮哥哥。赵一博从抽屉里捡出一把糖递过去,就收获了三只鼓着腮帮子的小仓鼠;篱笆被轻轻推开,小朋友们开火车似的窜进来,路过满是花花草草的花坛时还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掉了花瓣。
“一博哥哥是不是去北京啦?”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问,她的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平日里最爱往赵一博这里跑,因为可以听故事。
“我知道,”另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高高举起手,“北京有天安门!还有长城!”他仰着脸看赵一博,“一博哥哥有没有拍照片?我要看!”
一个小孩发了言,剩下的全部都跟着起了哄,一口一个“漂亮哥哥”“一博哥哥”喊得亲热。赵一博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脸颊。他回北京的这段时间不是跟李昊在家里宅着就是跟着大摄影师满北京城串小巷压马路,天安门和长城这种热门景点倒是一个也没去。腿边围了一圈眼睛亮晶晶的小朋友,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思来想去,从相册深处翻出几张照片来——长城,天安门。
小姑娘指着照片脆生生地问:“这是谁?这个哥哥好好看。”
赵一博还没来得及回答,顶着锅盖头的小男孩机灵古怪地抢先发了言:“我知道!肯定是一博哥哥的好朋友!”他看向赵一博,满脸都是求夸奖求表扬,“我说的对不对?”
小姑娘拍了自己的伙伴一下,语气里满是指责:“你让一博哥哥说!”
赵一博被小孩儿之间的互动给逗笑,又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照片里的人也歪着头,比划着傻兮兮的耶,在北京八月份的骄阳里笑得见眉不见眼。手指一划,下一张就是他和何浩楠头靠着头在长城上的自拍,二十多岁的他们亲密地依偎着,是一众游客里不起眼的一员,却是他们彼此照片里唯一的主角。
“他呀,”赵一博眨眨眼,“我才不告诉你们。”
赵一博拖着一车砖块经过巷子口的小男孩家时,三个小朋友在路边排排坐,看见他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地嚷起来:“一博哥哥!那个哥哥!”他们跳起来抓赵一博的衣角,急吼吼地把人带着往小院走,嘴里还叽里呱啦地说着话,吵得赵一博一个头两个大,“天安门!长城!”
搬砖搬到怀疑人生的赵一博迟钝地想,难道外星人把北京的天安门和长城搬到了云南吗,再一抬头,不是北京的天安门和北京的长城,而是北京的何浩楠,一身简单的运动套装,看见他狼狈的模样皱了皱眉,上来接过他手里的拖车。
“你没有三轮车吗?”何浩楠问。
赵一博呆呆地摇摇头,看着三个小孩围着他们蹦蹦跳跳。小姑娘一脸骄傲地同何浩楠搭话:“我就说一博哥哥很快就回来了的吧!”
“我也说了!”“我也说了!”剩下两个小朋友不服输地举起手。
何浩楠摸了摸口袋,变戏法儿似的从里面掏出几块糖酥递过去:“谢谢你们啦。”
小孩儿们高高兴兴地接了就要往嘴里塞,被赵一博沉着声音制止:“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哥哥不是陌生人呀,”小男孩看向赵一博,“他是一博哥哥手机里的那个哥哥。我们认识的。”说完就跟着自己的小伙伴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赵一博领着何浩楠回了小院,指挥着人把砖块卸到院子的一角。何浩楠打量了一圈儿生机盎然的小院,问:“你要盖花坛?”
“你怎么来了?”赵一博也问。
何浩楠不回答,接着问:“打算种什么?”
“李昊告诉你的地址?”赵一博锁着眉。
“要我帮忙吗?”何浩楠还是不理,“我的功底应该还没退步。”
赵一博依旧坚持自己的思路:“你的行李呢?你什么都没带?”
在云南的春风里,两个自说自话的人对上了眼神,终于敞开心扉地放肆大笑起来。
何浩楠说自己什么都没带,行李什么的等着远在杭州的秘书打包一起寄过来——寄多少寄到哪里他还没来得及交代。
赵一博板着脸给人收拾房间,拉开窗帘通风,又找了一套换洗的四件套扔到床上。“去洗澡。”他说,“你身上都是灰。”
何浩楠站在房间门口不动,只垂着眼看赵一博。末了还是赵一博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半晌抱着一套衣服出来:“没有新的了,你凑活着穿吧。”他上下扫视了一下何浩楠,道,“可能裤腿会有点短。”
等到何浩楠进了卫生间,赵一博蹲在树荫底下噼里啪啦地给李昊发信息,质问他是不是出卖了自己。
“这算哪门子出卖,”李昊的粤语版普通话传过来,“他又没给我钱。”
赵一博咬牙切齿,谴责的话打了一半就被李昊下一句话堵了回去:“他说他想见你。我觉得你应该也想见他。”
这句话很快被李昊撤回,又重新发了一遍:“你知道赵一博在云南的地址吗?我想见他。我有点想他。”
“你不想他吗?”李昊问,“你不想见他吗?”
想和想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动作,但包含了同样的暧昧与思念。赵一博站在自己的小院里,这里的场景分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当然想念何浩楠,尽管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克制着自己不要让想念充盈自己的生活,但与何浩楠相关的细节和记忆确实占据了他的大半生活。他不敢提及想念,因为先转身离开的是他,先放弃的也是他,不公平的是他,给不出完整自己的也是他,每念一次何浩楠的名字都好像是在警告赵一博,你不会爱,你不懂爱,你给不了何浩楠他付出给你的东西。
他在云南的春天里怅惘,在夏天里反思,在秋天黯然神伤,又在冬天怀念已经过去的春天,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何浩楠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赵一博的头顶,然后蹲下身将还带着水汽的手掌覆上赵一博的脑袋。“赵一博。”他语调轻柔,像花开遍山野,又好像冻结一整个冬天的溪流破冰,潺潺流淌过山谷。
“何浩楠。”赵一博也念,“春天就要结束了。”
安静的时光里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两个人花费了大把时间在院子另一侧的花坛上,一个搅水泥一个砌红砖,中间直起腰的时候还不忘感叹一句当年李耕耘的一腔孤勇。在垒花坛的空闲时间里,赵一博会带何浩楠去村子里转一转,路过卖手工零食的小卖铺,路过村口的大树,路过石板路和流水桥。
赵一博什么都不会说,不会介绍小卖铺的手工零食每个季节都会有不一样的品种,不会介绍村口的大榕树已经是几百年的高龄,不会介绍下雨的时候雨滴落在石板路上很像一首简单的奏鸣曲,不会介绍流水桥下会出现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鸭和小鹅。他只是走,带着何浩楠路过他在云南这个安静的村庄度过的五年时间。
村口晒太阳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他们来来往往,偶尔出声喊住赵一博递过来一个竹编的小玩意儿或者一个绣好的荷包;举着风车的小孩儿会热热闹闹地跑过他们两个人的身边,快乐地喊两声哥哥,他们还是不知道何浩楠的名字,于是喊他照片哥哥;背着背篓赶集的妹妹会路过一大片花田,然后一束刚刚剪下来的花就会被递到赵一博怀里。
何浩楠也不会问。他接过赵一博递来的麦芽糖,仰着头看从枝丫缝隙透过来的点点阳光;举着伞遮住赵一博的身影然后自己淋湿大半个肩膀,探着头去数桥底下游过的鸭子。他会和老太太们打招呼,乖乖地喊奶奶;叮嘱呼啦啦跑过的小朋友注意脚下,然后应下他们喊的照片哥哥;花束被他带回赵一博的院子,经过他蹩脚的修剪被插进窗台边的陶罐里,带着一种质朴又野性的美。
他们不怎么聊天,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维持着五年前的亲密。赵一博还是能在午睡之后看见坐在窗边看书的何浩楠,何浩楠也能够将自己的照片悬挂上赵一博房间的毛毡板上。他们什么都不谈论,不谈论赵一博离开的五年,也不谈论过往的争吵和未来的打算,他们安静地走过村庄的小路,去看漫山遍野的野花。
花坛竣工的那一天赵一博邀请何浩楠一起去镇上买花。何浩楠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辆人力三轮车,赵一博被他装进车斗里,颠簸着往村外驶去。
“你想买什么花?”何浩楠在前面用力地蹬车,还不忘问赵一博的打算。
“买春天的花吧。”赵一博说,其实他也没做功课,打算去到市场里全凭眼缘。
“春天已经要过去了。”何浩楠说。
“可是下一个春天还会再来啊。”赵一博回答他。
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各种各样的花挤挤挨挨到一起,带骨朵的不带骨朵的,在云南的晚春里伸展着风姿。何浩楠找李耕耘偷偷谋划了一阵儿,背着赵一博在院子一角竖起一个小秋千,足够一个人坐在那里晒太阳吹风。
在何浩楠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赵一博抱着那只常来院子里的狸花坐在秋千上发呆。听见何浩楠的脚步声,狸花从赵一博的臂弯里抬起脑袋,懒洋洋地喵了一声,轻巧地跃出赵一博的怀抱,从篱笆的间隙钻了出去。
“小灶还是不亲你。”赵一博看着猫离开的身影同何浩楠说。狸花喜欢来这里开小灶,于是何浩楠就给它起名叫小灶。小灶不认这个名字,但后陡门常出犟种,何浩楠一声一声地喊着,倒把赵一博听顺了。
“它吃的罐头还都是我买的呢。”何浩楠说,绕到赵一博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
在温和的晚风里,赵一博问:“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早上的。”何浩楠回答,盯着赵一博的后脑勺瞧,“下午还有个会。”
“那我起不来,我就不送你了。”赵一博说,顿了顿,又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对不起?”
“我不问。”何浩楠难得没有顺着赵一博的意思,“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赵一博回头对上他的小狗眼,眉眼弯弯,“对不起你把我的茶杯摔碎了?”
“不是这个。”何浩楠撇着嘴角,落在赵一博眼里更有几分像当初在杭州土地上的小狗,委屈巴巴的等着他的回头或者拥抱,“我不该那么说你。”他指的是说赵一博不懂爱这件事情,三十一岁的何浩楠当然明白那句话是压垮赵一博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之后的无数个夜里,他也懊恼地责骂着自己的有口无心。
“可你又没说错。”赵一博无所谓地摆摆手,抵在地面上的脚随着秋千摇摆的节奏一下一下弯曲着,“小何,其实比起对不起,我更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何浩楠给予了他世界上最诚挚最热烈最纯粹的爱意,是他没能回馈以同样伟大的爱意。但那爱意确实参与塑造了现在的赵一博,他既然已经体会过这般爱意,便更能领会当时何浩楠的期许。
这是何浩楠赠予他的礼物,足够赵一博珍藏一生的珍宝。赵一博想,他可能再也没办法见到遇到感受到比何浩楠更纯粹的爱了。
“我不要。”何浩楠弯下腰,从身后揽住赵一博,“我不要这个谢谢。”
“那你要什么呢?”赵一博状似苦恼地叹气,“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小灶又从花丛里窜出来,蹭着赵一博的脚踝喵喵叫。赵一博听见何浩楠含糊的声音,消失在缥缈的月光里。
赵一博醒来的时候何浩楠已经离开了。窗边陶罐里的花被换过一茬,中间多了一朵及其醒目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在清晨的阳光里鲜艳又显眼。
李昊关怀的短信早就发进了赵一博的微信里,李大导演即使在外面东奔西跑也不忘分半边脑子来关心兄弟:“复合了?给我包个大红包。”
赵一博陷在柔软的被窝里,笑着叱骂:“你穷疯了呀?”
“是穷啊。”李昊老神在在地回,“一点私房钱全用来付某两位的通告费了,连电影主题曲都只能白嫖弟弟的了。”
赵一博对于李昊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左右倒手行为不予置评。他给李昊发过去一句“没有复合”,又翻出何浩楠的聊天框,给人发了一个文件,安安稳稳地关掉了手机。
小灶蹲在窗户外,等着今天的第一个罐罐。赵一博说:“别等啦,他走啦。”
赵一博蹭了蹭枕头,又问:“小灶,你想不想去看天安门还有长城?”
小灶听不懂,抬起爪子洗了把脸。
今天是个好天气。
08
悬挂在门边的风铃被推开的门带动着叮当了几声,何浩楠顺着文件上的地址找到了这里。柜台后带着眼镜围着皮质围裙的男人抬起头来,不太热络:“有预订?”
何浩楠把手机上的文件递给男人看,老板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道:“可算来拿了。”他折身从内室找出一个木质的盒子递给何浩楠,“拿去吧,我收了钱你们又不来拿,搁在我这里搁了五年,我还以为没人要了呢。”
何浩楠看着那个小木头盒子,没伸手去接。“这是什么?”他嗓音哽塞,像是要盯穿那个盒子,但答案早在他迈进这间店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
“还能是什么?”老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戒指啊。”
何浩楠伸出的手指尖都颤抖。银扣被他轻轻按开,被安稳搁在藏蓝绒布上的戒指就映入他的眼帘。
“只有一枚吗?”何浩楠只觉得自己喉咙都发紧,却还要追问着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是啊。”老板说,“我当时也问只做一枚吗,因为他说是做求婚戒指,哪有求婚戒指只做一枚的呢。”
“他怎么回答的?”何浩楠拿起那枚戒指,就着光看见了内圈刻着的字母。
“他说啊,他自己不要戒指,因为已经有人拿爱套牢他一辈子了。”老板回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风铃又叮叮当当响起来。何浩楠顺着声音去看,明明逆着光,但他就是知道。
他的春天终于到来。
FIN
一万座山林倾覆
ooc/be!/人物死亡预警!/纯属虚构,请勿上升
2.1w+,一发完
非现背,全是私设
写成流水账了,随便看看吧
-
01
出道第八个年头,鹭卓莫名陷入创作瓶颈,他写不出歌了,他把自己关在上海的出租屋, 对着四面墙发呆,地上散落着凌乱的旧乐谱和皱巴巴的纸团,他试图从过去的旋律中找回一点点灵感,耐何无用。
他想破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写不出东西了。
关了自己一个月之后,经纪人怕他在公寓里吊死,带着开锁师傅破门冲了进去,好在鹭卓全须全尾,只是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个人。
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开锁师傅,一个是同公司关系好的后辈,叫王一珩,............
ooc/be!/人物死亡预警!/纯属虚构,请勿上升
2.1w+,一发完
非现背,全是私设
写成流水账了,随便看看吧
-
01
出道第八个年头,鹭卓莫名陷入创作瓶颈,他写不出歌了,他把自己关在上海的出租屋, 对着四面墙发呆,地上散落着凌乱的旧乐谱和皱巴巴的纸团,他试图从过去的旋律中找回一点点灵感,耐何无用。
他想破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写不出东西了。
关了自己一个月之后,经纪人怕他在公寓里吊死,带着开锁师傅破门冲了进去,好在鹭卓全须全尾,只是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个人。
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开锁师傅,一个是同公司关系好的后辈,叫王一珩,出了名的乐天派,可能是被拉过来开导他的。
把开锁师傅打发走,经纪人将客厅厚重的窗帘拉开,细小的灰尘在乍破的光线下起舞,鹭卓眼下的乌青和一脸的胡茬暴露无遗,他被光刺得睁不开眼,捂着眼睛发出一声闷哼。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但也心疼他,看着他苍白的脸,想骂又全堵在嗓子眼骂不出口,站在凌乱的废纸堆里唉声叹气,半个小时后,她把王一珩丢下,自己走了。
王一珩不知是否清楚自己的任务,他在鹭卓身旁落座,看着鹭卓颓然的侧脸,挠挠头,“鹭哥,你怎么了?”
鹭卓很喜欢这个弟弟,认识以来多有照拂,在后辈面前坦然自己的江郎才尽好像是件很丢脸的事,但王一珩的眼神实在太清澈无公害,让人难以设防,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写不出歌了。”
“要不出去散散心吧,没有灵感就出去找,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的话,旋律也不会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王一珩咬着拇指坑坑洼洼的指甲,认真地给出建议。
鹭卓觉得王一珩是知道自己的任务的,毕竟这个建议太官方了,甚至有可能是从哪个网页上摘抄下来,人一遇到难题,最常见的解决方案不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么。
他可以容许自己在房子里烂成一团,却接受不了自己给别人带来困扰,于是顺着王一珩的话点点头,说自己会找机会出去逛逛的。
你劝了,我听了,回去就能交差了,可别再花更多时间在我这破事上了,鹭卓这么想着。
不过王一珩并没有就此终结话题,“要不去我老家吧,我老家风景好,每次我写不出歌的时候就会看我老家的照片,看着就能写出来了,百试百灵。”
鹭卓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一珩已经掏出手机打开购票软件选好起点和目的地,干脆利索地买好两张机票,他震惊得瞪大眼,喊出的话差点破音,“弟弟,原来你没在客套啊?”
怎么完全不按成人世界的社交套路来啊?
02
飞机转火车,火车转大巴,大巴颠簸了百里地,盘山公路上了山又下了山,鹭卓肺里的空气被挤压,胃里的残渣碎屑翻腾似海啸,身边的王一珩倒是精神得很,好像这条路已经走过了上千上万次。
要不是东南亚都没这块这么荒,鹭卓这会可能已经打电话报警说自己被一个19岁唱r&b的卷发少年拐卖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巴终于停在村口,鹭卓晕车晕得脚软,踩在地面上时好像踩在棉花上,被王一珩带着,走到路边等着的男青年面前,青年戴着黑框眼镜,遮住大半眉眼,看着学究斯文,却掩盖不住出色的面容,王一珩一蹦三丈高,窜天猴似地跳到青年身上,“一博哥!我回来了!”
礼貌交换过姓名以后,王一珩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头,赵一博拉着王一珩的行李和鹭卓并肩走着,简单交代了一些家里和村子的情况。
“我是一珩堂哥,现在家里住的只有我和他另一个哥,叫卓沅,你待会就能见到了。”
“前几年,附近几座深山计划开发景区,村里大部分人都搬走了,不过后来老板卷款跑路,景区开发到一半开发不下去,就荒在那了。”
山路难走,拉着行李的两个人走得慢,鹭卓自来熟,也不拘着,“那你们一直住在这么?就两个人?”
王一珩听到鹭卓的问题,率先回头喊道:“一博哥是大学生村官,牛得一批!”说着还冲着这边比大拇指。
赵一博见他那样就操心,“走路看路,平地都能摔自己心里没点数么?待会别在这摔豁两颗牙,卓沅笑话死你。”
又走了半个小时,一行人终于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跨过木门槛,另一名青年正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白瓷碗上盛着红彤彤的猪蹄,听着响抬头看过来,圆润的脸看起来年纪不大,厚重的刘海盖在额头上,更显得稚气未脱。
“回来了?刚好能吃饭。”
“原名叫路卓豪,出道的时候改成鹭卓了,不过怎么叫都成,随意。”鹭卓被那碗猪蹄辣得说话都不太流利,端起旁边的茶水灌了一口,才勉强把不长的一句话说完。
鹭卓话多,吃饭全过程氛围都热着,不像顿家常饭,倒像几年不见的老友攒的局。
饭间,王一珩又说了很多在公司那会发生的趣事,说全公司鹭卓和自己关系最好,因为鹭卓脾气好不爱生气;说鹭卓上台设备总坏,后来演出不得不总备着PlanB;还说鹭卓估计要在村子里待一段日子,找找写歌的灵感。
卓沅咬着筷子尖认认真真听,听到好玩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正要去夹自己做的猪蹄,旁边坐着的赵一博眼疾手快地打落他的筷子,“少吃点。”
旁边的鹭卓注意到赵一博的动作,想要夹菜的动作停下,有点进退两难。
该不会是在点自己吃得多吧?
赵一博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他生着病,医生不让吃太多辛辣油腻的,不管不行。”
吃饱喝足,赵一博带着王一珩去收拾房间,鹭卓在院子里转悠两圈,看到卓沅准备洗碗,于是也凑过去,心里想的是,吃了人家做的饭,没理由光是看着人家忙活吧。
洗碗池建在廊边,两个男人站着挤,卓沅将刷过的碗给他过水,干了一会后觉得实在施展不开,于是开口,“要不……”
“没事,总不能让你做饭的人一个人洗碗吧。”鹭卓以为他是要客气,打断他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
卓沅笑了笑,脸颊肉鼓起像热乎乎的包子,“我是想说要不你洗?”
鹭卓一愣,也没曾想原来一家子都不爱瞎客套,也笑起来,“也行,你放下吧,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话是这么说,碗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洗完的,卓沅扯过挂在檐下的毛巾递给鹭卓擦手,“一珩在上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知道他皮,多亏你们照料着他。”
明明自己还是小孩样,却在替弟弟答谢旁人的照顾,鹭卓没仗着年长逞大哥,打着哈哈,只说王一珩自己也很懂事,并不正儿八经承他的谢。
晚上睡觉时,鹭卓回到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房间不大,看着很有年代感的旧木床占据了角落的一大片区域,上面铺着全新的四件套,靠近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木桌,上面用破瓷碗装着土种了几簇太阳花,或许是白天晒多太阳长得好,碗里不够它长,枝条蔓延开来长大了窗沿上,鹭卓推开木窗。
天色太晚,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风簌簌吹过山林的声音,传来回响。
03
第二天鹭卓醒时只有赵一博起了,他要去村委忙,又说卓沅平时爱赖床,起得迟,能别吵醒就别吵醒他。
他不吃早餐么?鹭卓问。
赵一博一只脚已经迈出院门,听见他这么说,停顿一秒,“你可以试着叫他,不过他起床气大,王一珩都不敢招惹就是了。”
尽管赵一博这么说,鹭卓思索一番还是敲响卓沅房门,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后,试探着问他要不要起床吃早餐。
乡下的房子不隔音,鹭卓听见里面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半响才传来一句稍等。
鹭卓没领会他的稍等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自己站在这里等着他,索性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出来,几分钟后,传出趿拉拖鞋的声响,然后就是倒水和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又一会,吃完药的卓沅拉开门,被杵在门口的男人吓一跳。
“你站这干嘛?”
“不是你让我稍等么?”
卓沅无语,但没法和客人较劲,压着起床气转移话题,“不是说吃早餐么?”
早餐是清汤面和包子,两个人吃到一半,王一珩从房间里像阵小旋风似的往院门冲,卓沅敲敲碗壁叫住他,“王一珩,吃早餐。”
王一珩回头从桌上顺走两个包子,又冲出了家,嘴里说着自己要去找何浩楠去,鹭卓问起何浩楠是谁,卓沅便把何浩楠的情况说了。
何浩楠和他们几个从小玩到大,家就在隔壁,他们家在村里家境最好,也是十里八乡最早搬出去的那户人家,偏偏到何浩楠这代巴巴往回跑,定居村里的年轻人如卓沅如赵一博,要么有自己的无可奈何,要么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只有他,为了追赵一博才回的村里。
鹭卓咋舌,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兄弟竖了个大拇指,感叹一句好伟大的爱情。
“还不如说他脑子进水。”卓沅无情吐槽。
吃完早餐,鹭卓又想起昨天进村路上未完的话题,王一珩虽然与他关系不错,却极少提起家里的情况,正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下自己的后辈,“我听一珩说一博是村官?”
“对。”
卓沅从堂屋搬出两张木凳,示意鹭卓随便坐,自己又到厨房里抱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什,最上面摆着几个硕大的梨子,先是递给鹭卓一个,问他要不要吃,已经洗干净了。
鹭卓接过啃了一口,秋天的梨子正是应季,个大汁甜,他边吃梨,边接着问卓沅又怎么会想到留在村里,卓沅毫不避讳,大咧咧地坦然道:“生病了,这里空气好,事也少,回来养病。”
昨天赵一博也说过卓沅生着病,鹭卓怕再问下去冒犯,诚挚地祝他一句早日康复,随后把话题扯了过去。
卓沅手里的梨子是要做秋梨膏,看着很大阵仗,要用梨子,川贝,老姜,罗汉果,百合,红枣,金银花,薄荷,蜂蜜等等几十味原料,反反复复煎上十个小时,复杂到鹭卓看了一半不禁问道这玩意就不能买现成的么?
“外面买的味道不一样,王一珩喜欢喝这个。”
鹭卓这才想起来王一珩往年每到这个季节都会收到一小罐的秋梨膏,问他是不是每年都给王一珩做。
粘稠的秋梨膏在小铁锅里翻滚出绵密的小泡,卓沅告诉他,后山有颗梨树,秋天村里人都会去那里摘梨子,以前都是王一珩奶奶摘了梨子给他们做,后来王一珩奶奶去世了,他才学着怎么做的。
最后卓沅将煮好的秋梨膏盛出搁在檐下的石桌上晾凉,鹭卓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
从天井处往外看,太阳近乎没有踪影,余留的残晖映得天空加上一层粉紫色的滤镜,偶见几颗星子。
以前在上海,每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做歌,录节目,赶行程,一刻都不敢松懈,整天掰着手指头数今天干了什么,有没有荒废,精神永远维持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在这里居然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只做一件事,鹭卓一时觉得不习惯。
卓沅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将秋梨膏兑好水推到他面前,嘴里笑着说自己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习惯。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跳舞的,有时候开课教别人跳。”
“是么,想象不到你做老师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你看起来都还像个没长大的学生。”
“嚯,我上课很凶的,你这种,我一天能凶哭好几个。”
或许是这两天处下来熟了点,两人的话语间都熟稔不少。
“那好啊,以后回上海我去上你的课,看看你有多凶。”
鹭卓极好地掌握着成年人之间的社交技巧,知道怎么顺着别人的话往下接,不过是来回拉扯,再许下一个遥遥无期的约定。
没想到卓沅顿了一下才开口道:“现在不跳了。”
一贯没出过错的世故圆滑突然不管用了,像是ABCD选项被人选出来个E,鹭卓愣了两秒,才干巴巴地说了句,“这样啊。”
卓沅不是故意顶他话,找补地用手里的杯子碰了下鹭卓摆在桌上的茶杯,咣当一声脆响,“不过上海的确是个好城市。”
鹭卓笑,也握起杯子反碰回去,“这里才是个好地方。”
04
由于赵一博要在村委忙,王一珩天天跑去何浩楠家打游戏,算下来,每天和鹭卓待在一起最久的居然是卓沅,卓沅每天都会给自己找事干,今天是给院子后面的小菜地除草,鹭卓一起蹲在地里,笨拙地学着卓沅的手法挥舞手上的镰刀。
两个人干到中午的时候,院子前头传来轰隆隆三轮车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站起来绕着院子走到门口,走到一半时,清亮又有点黏糊的男声响起,“卓沅!张钥沅!在家嘛?”
卓沅和鹭卓从围墙那头窜出来,卓沅让他别喊,“干嘛?”
鹭卓则在一边自己犯嘀咕,张钥沅?这人怎么还有两个名字?
和何浩楠一起的还有王一珩,王一珩从三轮车上跳下来,露出车斗里的东西,是一面大大的全身镜,四条边和四个角用厚实的花被子裹住,又缠上了几层透明胶带,要不这山路,非得颠碎,“哥,你看!”
“买镜子干嘛?”卓沅将手上的手套摘下,随手交到鹭卓手里,上前绕着三轮车走一圈,“你们俩吃饱了没事干?”
“赵一博交代的。”
何浩楠和王一珩将镜子卸下来,搬到院子里,卓沅看着颇为碍事的庞然大物很头疼,“我不要,家里没地方放,他要你就搬到村委去,村委一楼的墙上不是空着么,你让他挂那。”
何浩楠环视一圈,指着靠近院门的那面墙,“挂那不就行。”
见他听不懂人话,卓沅啧了一声就要呛他,何浩楠熟练地两手一摊,“我不管啊,赵一博说要的,我没办好他回头又得叨叨我,搬都搬过来了,就装上呗。”
王一珩见卓沅沉默,举手发言,“哥!装上呗,我用得着。”
“你用来干嘛?”
王一珩支吾,“用来……欣赏自己的帅脸?”
“……”
没一个省心的。
不过最后这片镜子还是留了下来,鹭卓帮何浩楠打下手把镜子装上墙,两个人性格很快打成一片,何浩楠边拧螺丝边说道:“你们这些明星不应该很忙么?怎么有时间跑来这里呆着?”
“可能因为我糊。”鹭卓不在意地自嘲。
“你的歌可不糊,我经常看到你的歌上热搜呢。”装好镜子,何浩楠拍了张照给赵一博发过去,证明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很快那边就回了个竖起大拇指的emoji来。
鹭卓回答他,就是因为自己写不出歌了才出来散心的,何浩楠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创作遇到瓶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晚上睡觉前,鹭卓去厨房倒水,恰好听到堂屋传来赵一博和卓沅的交谈声。
秋天了,外面风卷起来穿过山林河溪,打在叶子树干上,心静的人听着安逸,心乱的人听着焦躁,不过鹭卓没把注意力分在这阵风上,抿着唇听堂屋的人讲话,又心虚地不想让自己太像偷听,倒水喝水的动作刻意慢下来,显得自己是有事干。
“没有必要,一博。”
卓沅的声音轻得一阵秋风就能吹散,赵一博倔着股劲似的,声线绷得死死,“有必要,你又不是这辈子不跳了。”
“不跳舞,我还有别的事可以干,我都在这待两年了,不照样好好的么?”卓沅笑了一声,语气间显露一种不知真假的平和,又更接近一种刻意的漠视,漠视自己的不甘,“我没那么放不下。”
赵一博没被他带着走,说你没那么放不下,那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你明明就是……
他哽了一下,后面的话难以为继,缓了好久才接着说,“医生说,只是不能剧烈运动,没让你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两年前那次之后你就没跳过舞,为什么啊卓沅?”
他越说眼眶越红,卓沅不想他那么难过,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妥协地说知道了,那面镜子就放在那,我不动。
交谈声渐息,那阵秋风绕过堂屋的卓沅和赵一博,又拂过廊边黑暗下藏着的鹭卓,吹出天井,吹向了远处的山林。
05
那天晚上之后,卓沅生病这事在鹭卓心里埋了颗种子,不问憋死自己,问又太过越界,两股声音在心里来回拉扯,大半个月也没拉扯出个结果。
卓沅一大早又见鹭卓盯着自己发呆,停下清扫院子的动作,下巴撑在笤帚杆上疑惑打量他,“你很无聊?要不要让王一珩和何浩楠带你去镇上转转?”
平时叽叽喳喳说过不停,卓沅花了一个月好不容易适应他的聒噪,这会奇迹般沉默寡言,还怪不习惯的。
鹭卓回过神,“没有啊,不无聊。”
“你那琴放了快一个月了。”卓沅下巴往他房间里挑了挑,“都快积灰了,不拿出来弹么?”
鹭卓回头看了眼房间角落的电子琴,苦笑地摇摇头,“我不就弹不出来才来的这里么?”
不摸琴的时候还不会想起这茬,一旦摸着了,那些在上海出租屋昏暗无光的日子就会浮现在眼前。
对着乐谱和琴键脑子一片空白的焦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敢睡觉,渴望枯竭的泉眼能在深夜这个对于所有创作者来说,最容易灵感迸发的时刻,冒出一股甘甜的泉水,拯救他这个在沙漠中要渴死的囚徒。
以前的热爱,成了他现在最不敢去碰的尖刀。
“新的弹不出来,弹旧的呢?”卓沅重新扬起笤帚,倒退着清扫院子里的浮尘,最后一句近乎喃喃自语,“能弹就不要放弃啊。”
心脏好似被尖锐的物体戳了下,鹭卓不自觉抬头看向墙上那面镜子,那么容易蒙尘的镜面却光亮如初,因为卓沅总是擦拭它,偶然路过时也会驻足停顿,愣神好久。
他们两个都在自己原本行走的那条路上停了下来,好像都有不得已的缘由,鹭卓知道自己的原因,却不知道卓沅的。
卓沅,你为什么不跳舞了呢?为什么把自己困在这里呢?为什么明明那么爱笑,却又那么哀伤呢?
见没人接自己话,卓沅抬眼看过去,得,又发呆,他无奈地打个响指,把鹭卓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别发呆了,待会带你去个地方。”
卓沅说的那个地方是村子的后山,出门前他让鹭卓拿上小竹篓,说有种野菜只有后山才有,顺道摘一点回来,晚饭炒着吃。
后山和村子还隔着一座山谷,山谷中流淌着汩汩溪流,前面半段路难走,过了石桥,又沿着溪边走上10分钟,山体上凭空出现一段栈道,卓沅说这是前几年景区开发留下来的,就开发到这,开发商就跑路了。
山石离头顶极近,两个人要弯着腰才能穿过,山间水汽大,前几天又下了场秋雨,栈道路滑,鹭卓没留意差点摔倒,卓沅眼疾手快撑住他的胳膊,“慢点,这里很滑。”
鹭卓站稳身形才发现卓沅没放开他,抓住胳膊的手滑到手腕,像是要拉着他走,怕他再摔。
他下意识将手一翻,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了自己抓住卓沅的手,卓沅回头疑惑地看向他,他扬起一个笑耍赖地说还是我牵着你吧。
卓沅没说什么,任他牵着,自己在前面带着路往山林更深处走。
整座山间只有两个人,他们便和这座山这片林融为一体,他们的呼吸成了山的呼吸,他们的影子成了山的影子,连脚步声仿佛都成了山里有节律的心跳。
鹭卓没在意这段路走了多久,或远或近,反正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停在了一棵梨树底下。
卓沅低头看着还抓着自己的手,挑了挑眉,鹭卓仓皇松开,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你说的那颗梨树么?”
“嗯。”
梨子快过季了,过熟的果子掉到地上,烂透在土里,卓沅将手里的小锹和竹篓递给鹭卓,自己熟练地攀到梨树枝上,山间的风涌进他的外套里,猎猎作响,灵动得像这山间土生土长的精怪,鹭卓在树下仰头看他,他跨坐在枝桠上,伸手去够枝头上剩得不多的果子,头上的草帽不小心掉下树,他怕草帽被小溪冲走,惊呼一声,嗓音明明是软的,这么喊着听起来又脆生生的,“欸,路卓豪。”
欸,路卓豪。
鹭卓把草帽抓在手心里的时候,还是因为简单的四个字心里颤了颤。
06
卓沅见草帽没事,放心大胆地从树枝上站起来,终于摘下两个梨子,又一跃跳下树来,跑到溪边洗干净果子,递给鹭卓一个,自己也抱着一个开始啃,含糊不清地说:“别和赵一博说我今天爬梨树了。”
鹭卓问为什么。
卓沅几口啃完一个梨,“我小时候从上面掉下来过,他有阴影。”
野菜生长的地方还要再往深处走,吃完梨,卓沅抬头看了一眼,原先还晴朗的天在他们进山的路上聚拢起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起一场雨来,“待会要下雨了。”
话才说了一半,天上就砸下几颗豆大的雨珠,鹭卓哭笑不得,“真灵,你是活体天气预报吧。”
卓沅笑皱一张脸,说对,我还看得出半个小时就能停。
半个小时的雨也是要躲的,好在旁边有个山洞,可以容纳两个人,他们趁雨大起来之前躲进去,十分钟后,山洞外被瓢泼的雨幕笼罩,连续下了二十分钟才慢慢变小。
洞口外积起一洼雨水,整座山林被容纳其中,世界倒转倾覆,像是一万座山林的影子。
卓沅拿着根破树枝拨弄两下水面,里面倒转的山林便破碎成一圈圈水纹,卓沅抱着膝盖,看起来像蜷缩成一团的小兽,或许是等雨停的这段时间太无聊,他看着山洞外的梨树,以一种平静叙述的语气说道:“丽珍就是在那棵梨树下捡到我的。”
丽珍就是王一珩奶奶,卓沅有时候管她叫奶奶,大多数时候喊她丽珍,被同村其他老太太听见,说他不懂事,说他是捡来的,要知道感恩,丽珍常与人为善,唯独在这件事上生气,她会急切地推搡着她们不让她们乱说,转过头又摸卓沅的脑袋,让他怎么叫都行。
鹭卓愣了,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卓沅?”
“啊?”卓沅应了一声,看他这副慌乱的样子,笑嘻嘻地安抚他,“诶呦,没事,全村都知道的,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棵老梨树已经好几十年了,二十多年前村子里还都是人,春天时,多的是人来瞧梨花,到了秋天,乌泱泱又都是来摘果子的村民,可是张钥沅被丢在这时是六月的夏天,没有花,没有果,小溪涓涓地流,山谷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烟,他就注定只会被来这里捡小梨的丽珍发现。
“丽珍觉得没长熟的梨掉在地上浪费了可惜,结果之后就时常来看,掉的就捡起来带回家做罐头,没熟的梨做出来的罐头比熟的好吃,酸甜的,也不涩。”
丽珍是这个村子里最爱这颗梨树的人,捡个梨子,捡个孩子,张钥沅是梨树送给她的礼物,她当这棵梨树是有灵的。不过现在村里没什么人,梨子吃不完,要是她现在还在,看到这么多梨烂在地里,估计要冒泪花了。
两个人蹲在一场雨外,扯闲天般讲起往事,鹭卓听他情绪还好,试探性地问:“张钥沅是你原来的名字?”
卓沅点头,张钥沅这三个字写在小纸条上掖在他的小衣服里,丽珍识字,知道这是他的名字,就没再另取,鹭卓又问他,那为什么又改成卓沅了呢?
“小时候生了场病,治好之后丽珍给取的。”
可能是想把多病多灾的张钥沅留在过去,换一个平安健康的卓沅好好长大吧。想到这卓沅勾起嘴角低笑,笑着笑着鼻子又有点酸,悄悄地埋在臂弯里蹭了蹭,没让鹭卓发现。小老太太这么个小愿望,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鹭卓注视着他露在臂弯外的半张脸,心脏那片柔软的地方有点什么破土发芽,长成大树,结出青色的果子,如果摘下来尝一口,或许是还没成熟的夏梨。
一颗像秋梨那样甜的夏梨。
雨停了,两个人继续往山里走,赶在太阳下山之前采了恰好够一餐的野菜,天黑透时,终于回到院子里。赵一博带着把伞正要往外走,迎面撞上回来的两人,“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打电话也不接。”
“山里没信号。”卓沅提起竹篓里的野菜晃了晃,笑得和一颗熟透的梨子一样甜,“把王一珩叫回来,今晚吃凉拌野菜。”
07
那场雨好像把鹭卓一些创作的头绪浇了出来,他闷头在房间里写了几天歌,但那些旋律像是拖着长尾划过的流星,抓不住摸不着,下一秒便无影无踪。
关了自己七天,这天一大早,院子外又传来三轮车的轰隆声,他颓然推开房门,何浩楠正往院子里搬着两大筐柿子,王一珩迫不及待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用衣摆随意擦了擦,递到卓沅嘴边,“哥,你吃么?”
卓沅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德性,如他所愿给出他要的答案,“不吃,你吃。”
他又挨个问了赵一博和鹭卓,都说不吃后,才把柿子塞自己嘴里,何浩楠勒着他的脖子佯装生气,“就问他们不问我是吧?王一珩你是不是欠揍?”
王一珩就喜欢招惹何浩楠,两个人从院子头闹到院子尾,鹭卓躲着他们走到卓沅面前,帮着他一起给柿子削皮,“拿这么多柿子干嘛?”
“做柿子饼,今天霜降,现在做,等到大雪就能吃了。”
鹭卓感叹说你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动手做,卓沅咯咯地笑,说是不找点事干,日子过得无聊,人活着总要找点盼头,霜降做的柿子饼,就是大雪的盼头。
赵一博被王一珩何浩楠两个人烦得要死,略显清冷的三白眼一翻,“现在不干活的人等做好了不许吃,王一珩你到时候别求我。”他说话还是管用的,两分钟后,打闹的两个人终于安分,五个人整整齐齐围着两筐柿子削皮。
王一珩停不住嘴,问鹭卓:“怎么样哥?写歌有灵感么?”
鹭卓耸肩摇头,没呢。
五个人一起干活就是快,没半个小时两筐柿子就要见底了,一直重复一个动作会让人专注力降低,卓沅在削最后一个时,刀锋划破拇指,鲜红的血珠瞬间染红了果肉。卓沅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鹭卓先腾地一下站起来,拿过他手里的刀,握着他的左手腕,急切地问道医药箱在哪?
这刀划得深,几乎剐下一小块皮肉,血止不住地往外涌,另外三个人也吓一跳,赵一博指了指堂屋,打算跑去把医药箱抱出来。
鹭卓等不及他一去一回,一只手揽着卓沅往堂屋里走,卓沅看着三个人一脸担忧,一边被带着走一边安抚,“不至于哈,就划了一刀,你们继续弄,我包扎一下就好。”
堂屋门后有个小木柜,卓沅半举着手,血顺着指尖一直蔓延至手腕,他指挥鹭卓把医药箱翻出来,又找出酒精和纱布绷带。鹭卓拿酒精帮他消毒,受伤时都没喊疼的卓沅在酒精碰到创口的瞬间涌出生理眼泪,连心脏跳动都疼得一抽一抽的,他委屈地瘪嘴,“路卓豪,疼啊。”
“疼也得消毒啊。”鹭卓空出一只手,将他的头往自己肩膀按,妄图通过遮住他的眼睛让痛感削弱,“别看,忍一会。”
堂屋的门半掩着,外面三个人忙着手上的事,也许会担忧地往屋内张望,不过碍于视野被挡住,什么都不会看见,光被半扇门阻隔,将地板分成黑白分明的两个区域,两个人站在暗处,卓沅几乎被鹭卓抱在怀里。
他好像太久没哭过了,一开始是生理上的失控,眼泪流着流着又变成了心理上的崩溃,他默默地哭,泪水全流到鹭卓的卫衣上,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两个字,疼啊,疼啊。
鹭卓心头大恸,他好像猜到卓沅并不是为了手上的伤口而哭,等包扎完伤口,他揉了揉卓沅毛绒绒的后脑,引导着他抬头看自己,嗓音微哑地问他,“哪里疼啊?”
卓沅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仰着头流泪,泪珠划过脸砸在地上,洇成黑色的花朵,鹭卓着魔般用指尖蹭开泪痕。
为什么舍弃热爱?
为什么自当囚徒?
为什么宁愿哀伤?
鹭卓还是没有答案,他和卓沅顶多算泛泛之交,答案和交代没有意义。
但当下有意义。
他低下头,吻住卓沅湿润的唇,卓沅忘了流泪,泛红的眼微微睁大,片刻后又松懈下来,眼神软成一片湖泊,还吻回去,摩挲的唇瓣短暂作为两个人的灵魂接口,无需多言,就能感受彼此颤栗的身心。
08
霜降时处理好的柿子,整齐排列在簸箕上,晾晒了一个多月,小雪那天,收拢起来和晒干的柿子皮一起封进缸里又捂了半个月的霜,开缸前,山里下了一场雪,房檐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茫茫的,王一珩大早上架着梯子利落往上爬,坐在屋顶上将雪握成一个球,挑着路过院子的冤大头往下砸。
卓沅被砸得咬紧后槽牙,埋在棉服里的半张脸鼓起像个球,扬着声音问他是不是想死。
王一珩耷拉在檐边的腿晃晃悠悠,“上来打雪仗啊哥!”
卓沅作势要往那边走,赵一博拿着保温杯靠在柱子上喝茶暖身,眼看卓沅要和王一珩决一死战,提醒道:“不可以。”
又拧过头训王一珩,“王一珩,你能不能别招你哥!”
卓沅停在原地,双手揣在一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蔫巴巴地回一句知道了。
王一珩则像犯了错的孩子,抿着唇想翻身从梯子上下来,刚动起来,一个雪球从天而降,正好砸他身上,回头看去,罪魁祸首正咧着牙冲他得瑟地笑。
鹭卓威慑性地挑挑眉,“你砸的你哥是不是?”
现下有了帮凶,指哪打哪,卓沅乐得看热闹,躲在一边幸灾乐祸,“路卓豪,砸个大的,砸大力点!”
王一珩在屋顶上没有躲闪空间,被鹭卓一砸一个准,玩到最后全身都是雪,灌到衣领里冷得打颤,只能求饶说不玩了不玩了。
鹭卓团起最后一个雪球,递给卓沅问他要不要复仇,卓沅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旁边的赵一博,赵一博闷一口茶,转头回堂屋去了,只留下一句不要往上爬。
卓沅欢天喜地地把雪球接过来,瞄准活靶子掷过去,王一珩被劈头盖脸的雪团砸懵了,欲哭无泪地彻底宣布投降。
补偿就是多吃了两个柿子饼。
冬天来了之后,鹭卓写歌的思路比原来顺畅了一点,虽然还是挤牙膏似的每次都只有一小段旋律往外冒,不过好歹不用再闷在房里煎熬,琴也搬到了院子里。
写着写着又跨过了元旦,山里的冬天比别处的要冷,卓沅越发不爱动弹,鹭卓弹琴的时候,他就窝在旁边的摇椅上发呆,这会鹭卓正在乐谱上写写画画,好似不满意,又划开刚才写好的谱子,重新下笔。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在纸页滑动的沙沙声。
王一珩又不知道和何浩楠到哪里野去了,接近年关,赵一博在村委也有忙得脚不沾地。
都有自己的事要干,卓沅觉得有点无聊,他摇啊晃啊,透过天井看向远处的群山,问起鹭卓要不要回家过年。鹭卓从乐谱中抬起头,摇摇头说不回去,爸妈过年去旅游,家里没人。
卓沅嘴角露出点笑,心情愉悦,怕鹭卓发现,站起来背着手绕院子踱步,嘀嘀咕咕地说好冷啊。
鹭卓点头,眉毛蹙着表示赞同,“嗯,的确很冷,要不要穿多一件衣服?”
卓沅摆摆手说不用,又转两圈之后,重复了一句好冷啊。
“真的不多穿一件么?”
卓沅还是摆摆手说不用。
等他感叹第三句好冷啊的时候,鹭卓已经低笑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将外套撑开,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怎么办呢?”
卓沅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抱住他,“那就只能这么办了。”
大雪纷飞,冬风呼啸,两个人在天地间拥抱着取暖,敞亮亮的天光照在他们身上,仿佛此刻,尘世里再也没有比这个小院子更好的地方。
09
除夕前,何浩楠回了趟上海,王一珩也回了趟省城的家,原本鹭卓以为他们是要回去陪爸妈过年,没想到除夕那天早上又一起回来了。
王一珩爸妈几乎把卓沅当亲儿子看,前几天专门打来电话问卓沅要不要去他们家里过年,卓沅说不用,老家有朋友,走不开。
他们对于王一珩想留在老家过年这件事更没有阻拦,一家人提前吃过团圆饭就把王一珩打发回来了。
王一珩迫不及待将几个大红包掏出来,说是爸妈给大家准备的,何浩楠骂他傻,说红包要吃完年夜饭才能给,王一珩惊慌地啊了一声,又把红包装回了口袋里,让大家当作没看见。
连绵几天的大雪终于见停,赵一博将堂屋的方桌搬到院子中央,将袖子挽到肘弯,将写春联用的正丹纸摊开,洋洋洒洒便写好了一副,鹭卓在一旁看了会热闹,问他怎么不回家过年。
“村委走不开,好几年没回去了。”赵一博将春联背面刷上浆糊,递给何浩楠让他去贴。
人还是这么些人,但是院子里看着就是要比往常热闹些,赵一博想起往年的除夕,告诉鹭卓,过去两年,都只有他和卓沅在这过年。
“卓沅……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在这里待了快五个月了,好几次欲言又止的问题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早上何浩楠来的时候拎着个白色的袋子,估计是从上海回来带的,鹭卓随口问了句是什么,何浩楠支支吾吾不回答,最后憋出一句,你去问赵一博吧。
赵一博一怔,“大过年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鹭卓其实看清楚了袋子里面装的是药,他记下其中一盒的名字,把药名输入搜索框,甚至都不用按下搜索键,相关搜索就弹出了一堆。
他喉咙里好像含了口摩擦血肉的沙砾,每说一个字都会痛不欲生,“心脏病,是么?”
时间分秒流逝,长到一个世纪过去,赵一博才嗯了一声。
有了这个嗯,接下来的一切就容易说出口了。
心脏病是天生的,卓沅被丢在那棵梨树下的时候,就是带着病根的,小老太太不知道,见娃娃全身上下齐齐整整,没有残疾缺陷,以为是健全的孩子。
那时候王一珩的父亲并不同意自己的母亲养这个孩子,但丽珍坚持,说孩子长大了也不管你叫爸,那是她自己的孙子,不是谁的儿子,不需要他来同意。
最后拗不过她,卓沅在这个家留了下来。
三岁之前都健健康康,捡回来的第四个年头出了事,那会村子里孩童多,一大群小孩成天招猫逗狗地疯玩,后山的梨树并不像现在这么高,小孩贪吃,爬树摘梨,小时候的卓沅也皮,首当其冲就是他,爬到高处突然摔下来,大人们赶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憋紫了。
一开始以为是失足摔到了内脏,送到村卫生室急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医生摆摆手说治不了,让送到镇卫生院去,从镇卫生院,到市医院,到省城医院,一家家医院一个个医生看过去,最后才有了定论,是先天性心脏病。
一生没有愁容的丽珍第一次在医院的长椅上抹眼泪。
原来那年夏天在梨树下捡来的梨子,是个坏了芯的夏梨。
卓沅的心脏情况要比常见先心病复杂得多,治病放在现在都是件耗家底的事,更何况二十年前先心病的治疗技术并不发达,没人知道这事会不会拖垮这一家人。那年王一珩父亲刚结婚,王一珩母亲正怀着王一珩,丽珍和夫妻俩外加未成型的王一珩,四个人在医院里一拍板:得治啊。
咬着牙卯着劲下了决定,前前后后做了好几次手术,最后一次手术那天,王一珩母亲紧张得破了羊水,当场被护士搀着进产房。新生命降临的同时,另一个生命在等待着被宣判。几天后,丽珍抱着刚出生的小娃娃到卓沅床边,卓沅艰难抬手摸摸他圆溜溜的脑袋。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卓沅也恢复得很好。那天以后,如果幸运的话,卓沅会拥有正常的一生。
卓沅长到十四岁时,村里回来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小时候卓沅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玩,后来听说去了上海,就没再见过,这次回来是家里长辈生病,要在身边照顾。卓沅跑去他家缠着他问上海有什么,他和卓沅说起高楼大厦和纸醉金迷,浩渺的黄浦江,陆家嘴二十四小时不灭的霓虹灯,他还教卓沅跳舞。
那棵老梨树几乎占据了卓沅的前十四年所有人生,以前大人还怕孩子们被村子里的溪流冲走,现在卓沅踩进去,溪水却只能淌过他的小腿。被丢在梨树下的弃婴长大了,庇护他成长的山间一隅,成了困住他高飞的樊笼。
兴许是别人嘴里的上海太像一场不可触及的梦,第二年,十五岁的卓沅瞒着丽珍,偷偷买了到上海的车票。他怕丽珍担心着急,刚到上海他就给丽珍打了电话,和她隐瞒了自己在跳舞的事。丽珍知道卓沅是极有自己主意的人,只是反复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卓沅在上海一边兼职一边学跳舞,兼职赚来的第一份钱,留下一些保证温饱,其他全转给王一珩的父亲,让他带给丽珍。
上海的生活很难熬,肆意张扬的十五岁只需要做决定,剩下的苦和代价都交给了后来的自己,好在卓沅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多苦他都能扛过去。
除非命运要横生悲剧。
偏偏命运要横生悲剧。
卓沅离开家的第三年,也就是他成年那年,丽珍在镇上遇到车祸,他收到消息赶回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丽珍平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蒙上白布,王一珩的父亲站在一旁,神色悲痛,手里抓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布兜,是丽珍最常用的那个。
里面装着川贝,罗汉果,百合,红枣……她和王一珩父亲说好了过几天要去上海看卓沅,家里熬秋梨膏的材料没有了,她得去镇上买点。
今年的秋梨膏还没有做好,院子里那筐梨子还在桌上放着,却已经天人两隔,卓沅站在院子中央,举目望去,院子失去了丽珍的气息,又随处都是丽珍的痕迹,一时间,生死茫茫,少年单薄的肩背被无形的巨石压弯,悲伤到不能自已,五脏六腑都疼,佝偻着腰嚎啕大哭。
你看,他有的本来就不多,一样一样,还是要被夺走。
哭过痛过,处理完后事,卓沅又回到了上海。
人一生这么长,故事到了这里好像只是个插曲,或者说任何一件事放在生命的维度上都只是个插曲,除非不活了,不过了,不然哪怕磕磕绊绊,走得慢些,走得痛些,都得走下去。
二十一岁那年,卓沅参加了一场跳舞比赛,从几百个人的海选赛,熬到几十个人的晋级赛,最后,决赛前一晚因为过度训练,心脏病复发,再次晕倒在舞房里。
幸运。
卓沅天生和这两个字犯冲似的。
上天总让他幸福,又不让他幸福得太彻底,让他不幸,又不至于让他被逼得活不下去,如果他想抱怨一句命运不公,命运便会回赠他一句:世人常如此。
庸庸凡人,谁不是这么被裹挟着活。
10
鹭卓听到这里时,心里像落了场雪,白茫茫一片,整个人身处雪窖冰天,他茫然地看向正在厨房忙活的卓沅,王一珩和何浩楠在他身边打下手,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疯话气着他,正叉着腰一个个数落过去。
赵一博和他看同一个方向,想笑却率先流下泪来,和他臣服于情绪的身体反应不同,语气依旧是冷静克制的,他说我有时候想,卓沅能在这座小院子里过这种看起来不会有任何意外,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就很好了。
丽珍去世以后,除了操办后事,卓沅没有再回过村里,连看望王一珩父母也只到省城他们家里去,没有人住的院子恍如死去,逐步朽败,这里几乎封存了所有卓沅十五岁以前和丽珍的回忆,也连带着落锁。
卓沅刚回来的第一年沉闷得像潭死水,偶尔焦躁得又像困厄的小兽,就算后来慢慢找回了在村里生活的习惯,也没有找回从前的自己。
冬天天黑得快,年夜饭上桌时钟表刚过六点,桌子小,坐五个人有点挤,每个人都挨得紧紧的,王一珩左右摇摆地撞身边的两个哥哥,卓沅被他闹得烦了,将椅子搬得靠近鹭卓多一点,两个人胳膊重叠,尤显亲密。
吃过年夜饭,大家围在院子聊闲天,鹭卓不经意碰到卓沅的手,冷冰冰的,于是牵起他的手搓了搓,搓暖以后塞进自己口袋里,没有松开。两个人的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相牵,鹭卓体感温度偏高,和他挨得近,卓沅浑身也慢慢暖和起来,他轻声问鹭卓,他的歌写得怎么样了。
鹭卓坦然说,曲已经差不多,词还没着落呢。
你弹给我听听呗。
卓沅的声音是软的,好似在亲昵地说着情话,鹭卓就想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他,也不想拒绝他,坐到电子琴前,十指跳跃,这几个月反复挣扎才写出的曲调流畅地填满整个院子,他嘴里哼着一些听不清的混乱字眼,暂时充当歌词。
那瞬间卓沅思绪都被拉回两个人在山洞躲雨的时刻,彼时交浅言深,雨幕中颠倒倾覆的山林,将小小山洞阻隔成这个世界唯一的一个安全地带,时间被大发善心地按下暂停键,他看着山洞前那棵梨树,和鹭卓随口说起自己和丽珍的故事。
鹭卓就弹了一首,王一珩便接替他的位置,这个点家家户户放起烟花,卓沅看着外面天空炸开的短暂焰火,问鹭卓,你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盲目,鹭卓默然良久,才字句清晰地说,也可以不回去。
待在村子里也可以做歌,他可以把专业的设备搬来这里,减少录节目和演出的次数,逐步转型为幕后,只要有音乐,能不能在人前唱歌,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卓沅笑了笑,烟花映在眼里特别亮,“在我这蹭房子住啊?”
等到开春,鹭卓来村子里就半年了。
这半年里,牵手,拥抱,接吻,亲密得与这世界任何一对爱侣并无不同,却不谈爱,不谈未来,卓沅仿佛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武侠小说,江湖侠侣快意恩仇历尽千帆,结局时找一个杳无人烟的荒村过日子。
过日子,多美好的一个词。
他几乎没有任何一刻去计较过亲生父母为什么将他丢弃,所以也就没有仇,而他的恩因为一罐秋梨膏长眠于这片土地,音容不见。
他也想好好地过日子。
如果可以长长久久这样下去就好了。
卓沅这么想着,片刻后又觉得自己太贪心。
好多次他看着鹭卓的眼睛,无比悲哀,胸腔里跳到动的这颗心真的是坏了病了,不然怎么明知不该爱人,却又任由自己深陷。
鹭卓握住卓沅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慢慢地收紧,一个冬天下来,卓沅又瘦了不少,身上哪里都是软的,可一按下去就是嶙峋的瘦骨,他亲吻卓沅的手背,声线颤抖地说,可是想陪着你。
卓沅笑得脸鼓起来,将头靠在鹭卓肩上,自私地抛却一切清晰可见的后果,陷落一个自己编织的无边梦境,“一直陪着我么?”
“嗯。”鹭卓用下巴摩挲他的发顶,“病会好起来的,你想留在这里我陪你,你想去别的地方我也陪你。”
卓沅心里有苦有酸,明知道不可能,居然还是咀嚼出一丝对未来的期望,瞬间觉得自己要流下泪来。
外面疯跑的孩子被王一珩的琴声吸引,趴在门框上偷偷张望,赵一博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糖,招招手让他们进来,给每个孩子都塞了点,孩子们拿到糖,欢天喜地往外走,推搡的时候不小心撞上墙上的镜子。
镜子倾斜而下,支离破碎,孩子们吓坏了,赵一博第一反应先看了他们有没有受伤,检查过他们连皮都没破后,转头看向碎成一地的镜子,沉默下来。
迟来的家长嘴里念着碎碎平安,又连声替孩子们道歉,是真的愧疚大好日子给他们带来麻烦。卓沅看着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反射出无数个人影,像是诡谲的困局,让人无法逃脱,须臾后,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什么。
离他近的鹭卓听清楚了。
他说没关系。
11
雪后初霁,春三月却眼看着比过年前的寒冬还要冷,梨树长出小花苞,又被料峭春寒压得缩回头,鹭卓跟着卓沅去看梨树的时候问树上的花什么时候能开。
卓沅想起从前,他问丽珍梨树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果子成熟,丽珍都了然于胸,如今鹭卓这么问他,他拿不准日子,只能说一句快了吧。
三月下旬,新歌的歌词确定下来,碍于条件有限,鹭卓只做了简单的和弦编曲,然后开始频繁往何浩楠家里跑,借何浩楠家里的声卡录制新歌的初期demo。
demo录好那天,鹭卓心情很好,他从何浩楠家往院子走,嘴上哼着歌,考虑着是先把这个版本给卓沅听,还是等发行版出来时再给卓沅听。
院子门半阖着,里面静悄悄没有声音,鹭卓推开门那一瞬间瞳孔微缩,脸也褪尽血色——卓沅倒在院子中央,嘴唇发紫,脚边散落着一个便携药盒,药盒被摔开,白色药片散落一地。
还有一把茼蒿,前一天他和大家说好今晚吃火锅,让大家早点回家。
……
卓沅在医院里醒来时,暮色四合,只有头顶的微弱灯光,他刚一动,坐在床边的人就弹了起来,卓沅晕了一天一夜,鹭卓陪了一天一夜,刚才熬不住才眯眼打了个盹。
他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鹭卓已经按铃把医生护士叫来,将各项机能数据核对了一遍,医生将手上的病案一盖,抬头和卓沅说:“这次发作的时候没吃上药?”
卓沅看着眼前熟悉的医生,才知道这里是省城医院,这里有他的心脏病治疗档案,昨天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赵一博就和鹭卓商量着把卓沅转到了这里来。鹭卓站在他身边比他听得还仔细,他乖乖点头,“没来得及。”
医生叹了口气,“卓沅,你认识这病比我认识你时间长,有的事你得比我有数。”
等医生出去以后,卓沅莫名松了口气,他状若玩笑道:“这个医生很严肃的,我有点怕他。”
等半天每没等来回音,他转头看向不发一言的人,还没问他怎么了,便被他笼罩下来的身躯覆盖住,颤抖地抱进怀里,声音都带上了点哽咽,“我也怕。”
太怕了,鹭卓这辈子都不愿意去回想看在卓沅倒在地上那一刻自己的心情,那种突然喘不上气,心脏被失重感侵蚀,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
卓沅回抱他,顺着他的脊骨一下下往下顺,嘴里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习惯了。
发作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
卓沅的情况要留院观察,第二天,鹭卓回村里收拾卓沅住院要用的东西,医院里剩下赵一博和卓沅,医生来查房时,提起旧事,问你上次在这里住院,已经两年前了是吧?
“快三年了。”手背上打点滴的针孔有点痒,卓沅想挠,被注意到的赵一博打了下手背。
三年前卓沅病情复发,医生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保守治疗但可能活不了几年,要么做手术,手术成功和手术失败的概率各占一半。
“你当时选择了保守治疗,我也不能左右你的意愿。”医生说,“但我要如实地说,根据你这次的检查结果来看,再过段时间,你的情况越来越糟,可能就不适合做手术了。”
“心脏手术风险本来就高,手术并发症也多,你以前做过手术开过刀,心脏情况更复杂,拖得越久,风险就会往上多加一分。”
赵一博听一句脸就白一点,连医生出去都没缓过来,卓沅终于如愿以偿挠了挠自己发痒的手背,抬头和赵一博对视时,惨然一笑,说自己心里又不是没有准备。
鹭卓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围着卓沅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卓沅被他晃得头晕,将他拉住,仰着头亲亲他的嘴角安抚他,“你能不能不要转来转去,我要晕死了。”
“晕?你头晕?”鹭卓慌张地想去按护士铃,卓沅眼疾手快阻止他,从旁边王一珩带的果篮里拿个橘子塞给他,给他找点事干,“你帮我剥个橘子吧,我想吃。”
刚剥着,鹭卓手机响了起来,他最近电话经常响,大多数时候都不接,除非对面一直打,他才离开病房到走廊去听。
见他又挂了,卓沅装作无意问起他,鹭卓说是经纪人,在催他交歌呢。
“你新歌写好了?”
“没有,只是初期demo出了,还没来得及编曲。”鹭卓手里剥着橘子,“本来想给你听demo的,但是太粗糙了,还是等全部弄好之后再给你听吧。”
卓沅张嘴将橘子瓣从他手里叼走,没再追问,鹭卓食指抹开他嘴角的汁液,问他还要不要再吃一个。
卓沅点头,说要。
12
晚上时,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鹭卓出去买饭不在,卓沅问身边来照顾自己的王一珩,有没有鹭卓经纪人的电话号码。王一珩最近因为卓沅重新住院的事萎靡不振,想方设法想让他哥开心,此刻当然连连点头。
卓沅要到电话,把王一珩打发出去,没多久,电话那头响起中年女人的声音,问他是谁。
他没提自己和鹭卓的关系,只说自己是鹭卓的朋友,鹭卓这段时间在自己家里住,听说卓沅是鹭卓朋友,经纪人以为是来调和的,叹着气问他能不能劝劝鹭卓。
劝他什么呢?
卓沅声音沙哑,苦笑着问。
“劝他回上海!劝他清醒点!”经纪人声音大了点,想是气急了,哪怕不是免提也充斥着整个病房。
卓沅心跳失律,头晕乎乎的,只能攥紧胸前的病服,听那边恨铁不成钢地发泄。
听她说鹭卓年少出道,大学公司两边跑,最累的时候在演出场地蹲着睡着,结果临时被主办方放鸽子,白等一晚,还得点头哈腰感谢别人给他机会;听她说鹭卓被人泼脏水,尽心竭力花费心血的原创曲被污蔑抄袭,不得不发一份字字句句透着退让的声明,证明自己的东西是自己的;听她说鹭卓为了能在人前唱歌,辗转在酒吧当驻唱,小小的场子,百来人也能让他心满意足到热泪盈眶。
好不容易都熬过来,有点名气了,现在要放弃台前转做幕后,这么多年追逐梦想追逐了个屁,唱歌唱到脑子烧坏了。
一个为了梦想什么都能放弃的人,一个天生为唱歌而生的人,她想不明白有什么能让他放弃舞台。
最后心软下来,又说自己最近和鹭卓吵了无数架,也拉不下面子好声好气劝他,想让卓沅帮自己这个忙。
卓沅孤零零地坐在病床上,字字句句与他无关,却仿佛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曲起膝盖,企图依靠蜷缩缓和心脏的疼痛,无声地哭得喘不上气,还是故作镇定地回了个好,自己会劝他。
挂断电话,卓沅痛苦地哭了一场,想问一句为什么,又无从问起,无人可问。
沉疴痼疾已经足够要命,鹭卓又成了他新生的病灶,让他痛不欲生。
那晚后,卓沅肉眼可见地迅速瘦下来,他穿着宽大的衣服遮住能戳穿皮肉的骨骼,鹭卓那双担忧的眼落在他身上,他就说自己想回家,待在医院没有胃口。
住了没几天,出院那天却恍若隔世,用来蒙骗鹭卓的借口成了真,回到家,卓沅真觉得自己舒坦不少,干涸的泉眼冒出活水般畅快。
院子好几天没有打扫,短短时间竟显露出几分荒凉,那把茼蒿已经腐烂,说好的火锅也没吃上。
卓沅挽起袖子拿起笤帚准备大干一场,鹭卓则帮忙除净院里长出来的杂草,说这杂草几天不见就能长得这么高,住在这的时候也不见除草,怎么没见长过。
闻言,卓沅咯咯地笑,说自己刚回来那年,草长得比他和赵一博都高,两个人除了一晚上,最后累得直接在院子里躺下了。
房子靠人的活气养着,不然是会病会死的。
干到最后,天都黑下来,鹭卓怕卓沅累着,没让他继续干,自己将整个院子收拾干净,转头一看,这人居然真在院中央躺下了。
鹭卓好笑地在他身旁蹲下,问他不嫌脏啊?
卓沅摇头,说这么躺着舒服。
鹭卓陪他一起躺着,两个人的头挨在一起,直直地看着天空高挂的月亮,卓沅刚张口喊了声路卓豪,鹭卓就打断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
“卓沅,不要这么残忍。”
经纪人后来告诉鹭卓卓沅给她打过电话的事了,他知道卓沅要说什么。
鹭卓转身,面对着卓沅,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眼泪滚下来,落在卓沅而后,刺痛着卓沅敏感的神经。
“不要这样对我。”
古人在耳后黥刺,是为昭显其有罪,此刻,卓沅在这场纠缠里成了那个无情无义的罪犯,受此酷刑。
他知道这残忍,对两个人都残忍,可是鹭卓不属于这个地方,他有放不下的舞台,有更广阔的天地,这里留不住十五岁的卓沅,也留不住此时的鹭卓。
卓沅无视鹭卓的哀求,一字一句带着无法挽回的决然,“鹭卓,你能写得出歌了,你走吧。”
他说:“我会好好治病,你要好好唱歌,越来越红,你要让我看见你。”
他说:“鹭卓,我生着病呢,不要气我。”
他边说着,鹭卓缄默地将他抱得更紧,想把他嵌进血肉之中,一个不会被命运窥探到的地方,最后卓沅抱住他弯起的腰背,笑容伴随滚下的泪水,说:“你在这,我好不了。”
卓沅知道,没有一句话比这句话更有效了。
……
最后鹭卓妥协,这场发生在山里,起始于秋天的痴缠,最后在春天划上句点。
鹭卓被名利场折磨得草木皆兵,却从这里积累起再次起航的勇气,而卓沅则全身心接受了上天赐予的命运,抛却不甘,为自己释刑。
很短又很平淡的半年,扎扎实实地发生了很多事。
鹭卓走的那天,把他接进来的赵一博把他送出村口,在此之前,鹭卓绕路去看了后山的老梨树,四月快过去,天气真正暖和起来,梨花压满枝头,有风吹过,花瓣飘零如雪,偶有几朵飘到溪水上,随波而去,打着几个旋,不见踪影。
他和卓沅的缘分就如这落花流水,本不相关,借一阵山风相遇,然后泯灭得无声无息,应和着那句人生长恨水长东。
停在不远处的赵一博看见鹭卓在哭,悲伤到极致,泣不成声,赵一博转身,不忍地红了眼眶。
终究人各有路,花有花的去处,水有水的流向。
13
送走鹭卓,赵一博回到家发现卓沅正坐在院门口的长板凳上出神,彷若遑遑无所依归,下一秒就要消散在天地间,赵一博全程看着他和鹭卓缘起缘灭,作为局外人,都不得不掬一把泪,难以想象卓沅又有多痛彻心扉。
他坐到卓沅身边陪着,一言不发,坐到日落西山时,卓沅才开口说:“一博,我打算做手术了。”
赵一博呼吸一窒,问他为什么,之前不是决定要保守治疗的么?
卓沅摇头,“也没有决定要保守治疗,只是我之前在逃避,该做的决定拖到现在才做。”
那个秋天,鹭卓拉着行李出现在院子时,或许就是命运在催促着他做选择了。
言语无用,两人又沉默下来,山间寂寥无声,赵一博镜框后的眼累积起泪水,片刻后终于失声大哭,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外滚落,他在卓沅身旁垂着头,永远理智至上的躯壳轰然崩塌,像个无助的孩子。
再成熟稳重,说到底也没有比卓沅大上几岁。
卓沅伸出手抱他,愧疚地拍他的肩膀,良久之后才带着哭腔地致歉,“一博啊,你辛苦了。”
大学生村官一般只用在基层磨练两年,卓沅回村子养病前,赵一博就已经呆满一年,本来前年就能走了,赵一博前途无量,卓沅知道他留下来是因为自己。
除了丽珍和鹭卓,他也欠着赵一博的。
卓沅反复地说对不起,反复地说真的抱歉了。
是我把你困在这里太久了。
……
鹭卓离开半年后,卓沅做好一切手术的准备,进手术室前,将握在手里的手机交给赵一博,草稿箱里编辑了一段话,他说,手术如果顺利,就将手机还给他,如果不顺利,就挑个时间把草稿箱里面那段话发给鹭卓。
说完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在心,已经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了。
卓沅又看向旁边涕泪横流的王一珩,和他刚出生时,丽珍把他带到自己的病床边那样,艰难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才倏然惊觉那年的婴儿已经长大成已经能独挡风雨的小大人,“你哥我一直不太顺,如果要说唯一一件真正彻底快乐满足的事,就是做了你哥,珩珩,不管路怎么走,都要开心,哥只想你开心。”
开胸手术采取注射麻醉,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动周身,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卓沅看着头顶的手术灯,流下两行泪。
他想起许久不见的丽珍坐在院子里做活,想起回村的哥哥和他讲述上海的繁华面貌,想起在上海那些挣扎岁月,想起陪着他的赵一博,想起从小到大都虎头虎脑的王一珩。
然后想起鹭卓。
二十一岁第一次复发的时候,医生告诉过他,如果这个病保守治疗,没几年好活,现在想来,活一年就值,活两年就赚,而他遇到鹭卓,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那些日子都是赚来的,他很知足。
最后他想起后山那棵老梨树。
他来人间一趟,看过梨花白,尝过秋梨甜,承受了一生无法偿还的恩情,找到热爱和挚爱,像一阵风叛逆,临了又似倦鸟归巢。
亲情,友情,爱情,无一圆满,无一不圆满。
很值了。
14
半年后——
鹭卓一年前发行的新歌《一万座山林倾覆》得了东方风云榜十大金曲奖、最佳作词奖和最佳作曲奖,这是他目前音乐生涯最高的奖项,一时轰动娱乐圈,成名在望。
颁奖典礼结束当晚,无数好友发来消息恭贺,他一条一条回了,用词谦逊,毫无得奖后的心高气傲,回到一半发现,其中一条来自王一珩。
王一珩半年前和公司解约,被北京一个更适合他发展的新厂牌签下,算是好事一件,他离开上海之前和鹭卓见了一面,交给他一罐秋梨膏,说是卓沅的病情已经稳定,在村里待得无聊了,准备离开老家去到处转转,以后顾不上做秋梨膏了,最后一次,让他过个嘴瘾。
回完王一珩的消息,手指滑动到底,有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躺在最末,他心脏失跳一瞬,预料到什么,指尖颤抖地点开。
[鹭卓,新歌我听了,很好听,你果然有在好好唱歌,我很开心。
后山的景区找了新的开发商接盘,今年会重新开发,村子不会拆,但村民们会彻底搬迁出去,可能不久会变成一条荒村了。
好消息是,梨树会被保留下来,作为景区的一部分,如果你有空回那逛逛,可以去摘梨吃,不过不要被景区工作人员看到,不然可能会把你赶出去。
小时候不愿意在村子里被困着,长大后丽珍不在,也觉得待在那没意思,现在到各个地方到处走走看看,最怀念的,居然还是在老家的生活。
但我们不能总往后看,对么?
你要越来越好,梨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年都开。]
短信不长,鹭卓从头到尾看了无数遍,看着看着笑出声,笑到最后,又攥着求来的平安符,掩面哀哀哭了起来。
前几天,助理看见他胸前挂着的平安符,好奇地问从前怎么没见过。
鹭卓说这是他上个月给别人求的,只是无法再见一面,至今还没有机会送出去。
车里放着鹭卓得奖的那首歌,正到副歌部分,音响传出的声音有点模糊失真。
*一万座山林倾覆的爱意
*泛泛之交如你
*怎不做爱侣
声音从车窗飘出,围着上海城飘啊飘,飘回到村子里的老梨树旁,恍惚间,跨坐在枝干上摘梨的青年低下头来,圆润的脸上挂着笑,脆生生地喊——
“欸,路卓豪。”
-end-
后记:
任何病症相关,都是我瞎查的,写文无视常识是我的常态,不要纠错,让让我吧,有bug也不要告诉我,我没有心力回头改。
这篇几乎是在连着上班这七天里写的,每天脑子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写了个啥,写得很烂,不过我写什么都会觉得自己没写好,所以我都自己这么说了,你们就不能说我写得不好了。
还是那句,看文不上升,私设成这样都还能上升的话我真要顺着网线去暗鲨你们的。
衷心地希望26可以无病无灾,长长久久相伴,事事得偿所愿
By:cloud-kai
《蓝》
●.在结局之前,请别相信任何一个字。
—
她亲手杀死了她的亲生父亲,四刀,明艳的红色溅上了新买的白裙子,带着指纹的刀、身份证都丢在了案发现场,尸体横陈在客厅中间渐渐变得僵硬,血滚落着染浸了整个屋子,她懒得清理,撇了撇眼尾,打了四个哈欠,困意萌生。
于是她索性闭眼,在这个粘稠的屋子里睡了过去,在梦中她被团团的人围住,他们在闹,在骂,还有的在神情激动的准备动手,有记者对着她脸在拍照,几乎所有人都在质问她谋杀亲生父亲的动机,泛着冷白的手铐拷住了她的双手,很冷,怪硌人。
她看见身后是汹涌的海,深色的蓝,她抿着唇,没有说一句话便向后仰去。
等到湿咸的海水淹没口鼻时,...
●.在结局之前,请别相信任何一个字。
—
她亲手杀死了她的亲生父亲,四刀,明艳的红色溅上了新买的白裙子,带着指纹的刀、身份证都丢在了案发现场,尸体横陈在客厅中间渐渐变得僵硬,血滚落着染浸了整个屋子,她懒得清理,撇了撇眼尾,打了四个哈欠,困意萌生。
于是她索性闭眼,在这个粘稠的屋子里睡了过去,在梦中她被团团的人围住,他们在闹,在骂,还有的在神情激动的准备动手,有记者对着她脸在拍照,几乎所有人都在质问她谋杀亲生父亲的动机,泛着冷白的手铐拷住了她的双手,很冷,怪硌人。
她看见身后是汹涌的海,深色的蓝,她抿着唇,没有说一句话便向后仰去。
等到湿咸的海水淹没口鼻时,她从梦中醒来。
此时已是傍晚七点,现实中没有人围住她,沉入暗色的天空正在下雨,白雾弥漫在窗外,没有人注意到这起就发生在四楼的凶杀案。
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的父亲,慢吞吞披上了件旧外套,然后打开了家门,一步一个红脚印烙在冰凉的瓷砖上,拖着腥色的白裙下了楼。
在幽绿的安全通道图标的灯光下,她将手机里的电话卡囫囵拔出,随意扔到了某个经过的楼梯上,离开了这栋楼。
在走出小区大门时,她听见有人正在遥遥地叫她,是个和蔼的大叔,也是这个小区的保安,他在保安亭中对着雨幕里的她大声说道:
“哎——那边那个没打伞的人听得见吗?这么大的雨怎么没带伞就出去啊,你快过来,我这里有多的伞,对了,还有口罩你带了没,我记得给你们说现在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啊……”
她在原地静静停了一瞬,没有应声,而是朝着小区外的江边走去。
保安的声音被雨声撕裂吞下,渐行渐远。
雨愈下愈大,土棕色的江面在上升。
她沿着江水与陆地的隙缝边走着,走到了一座老桥的桥洞里,老桥本身就很残破,桥洞下面堆积满了汤汤水水的垃圾。她能感受到她在发烧,血迹在她的身后蜿蜒了一路,雨滴如刀刃一般割着皮肤。
疼。
在进入桥洞后的一瞬间,她瘫软在了地上,朦胧中看见了离她头最近的垃圾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别人吃剩的汤达人杯面,日式豚骨味的,蓝色包装。
另外在她的视线中,汤达人的旁边,还有一双澄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盯着她眨了眨眼,像是要说话。
可她听不清,迷蒙着撑起身子,又直直倒在了地上昏睡过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了雷的轰鸣声和对面那人的叫声。
“蓝!”
对方尖锐地叫道。
她今年30岁,未婚先孕。
她的爱人是一名画家,答应在今年的年末娶她,结果却在开设完画展飞来找她的路途中坠机而失去音讯。新闻里报道着飞机坠入海中,无人生还,在打捞起的物件中,有她爱人留给她的那副最喜欢的画,被完好的遗留了下来,送还到了她面前。
是海,一望无际的海,没有尽头,没有人影,只有蓝。
当天她抱着那幅画,恍惚间闻见了潮湿的海风。
她喜欢蓝色。
那副画的名字也叫做《Rotten blue》。烂蓝。
她对周围的人说,我知道他没死,我要等他回家和我结婚。
于是人们都说,她接受不了现实,精神出了问题。
同一年,那个当年抛弃母亲和别的女人离开的父亲找上了母亲复婚,不顾他人的劝阻,母亲执着地答应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和母亲吵架,她的父亲是人渣,赌博抽烟喝酒样样不落,他和母亲复婚只是缺一个合适的提款机。她很清晰地明白这一点,想要拦住母亲再次踏入火坑。
只是让她没料到的是,母亲这次爆发着对她一通乱骂,摔烂了那副画着大海的画外层的玻璃。
“我也想要幸福啊。”母亲哭着颤抖着身子,双手被玻璃割伤,血趟了一地,像婚礼上的红绸缎,“和你天天抱着这画一样,我理解你,你理解我吗?”
母亲喑哑的声音如海鸥被浪花卷下时的残响。
她沉默了,抱着破碎了外壳的画搬离了这个家。
那天她穿着的白裙是母亲给她新买的,可以在烂漫的碎阳下扬起波纹,她穿着它,去到各个城市的海边。
那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新冠疫情重新席卷来后,她重新回到了母亲那个家时,才发现早已面目全非。
母亲常常被父亲殴打,半边脸常常青紫,家里因为父亲欠下的巨额债款而卖掉了许多值钱的家当,整间屋子空荡荡的,没有烟火气。
她这才了解到,父亲早出晚归不见人影,一回家就是开口要钱。
他就像个无底洞,吞噬着她母亲的人生。
她忍无可忍,态度强硬地要求母亲离婚,却没成想母亲一口拒绝了她的要求。
“他会改的。”母亲满怀希望和小心翼翼地期盼着说道,和所有青春期坠入爱河的小女生一样,神色懵懂。
“改个屁!”她猛吸一口气,首次狠狠扇了母亲一巴掌,揪住母亲的领子崩溃地骂道,“你自己问问自己,你tm自己信吗?!你还不离婚是打算被他打一辈子吗?你这辈子就非他不可吗?!啊?!”
“你凭什么……”她呢喃着抱头低声质问,感受到了肚子里小生命受她情绪影响的不安,泪水滚落到白裙上。
“你凭什么……要把自己活得这么贱?”
话音刚落,“啪”一声。
门开了。
父亲满身酒气地推开了门,他虚着眼睥睨了一圈后,熟稔地坐在沙发上狠狠皱着眉,颇为暴躁地吩咐母亲道:“冰箱里面还有啤酒吗?”
母亲条件反射地点头,起身准备去打开冰箱拿酒。
窗外下起了雷雨。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玻璃瓶挥舞的清脆声音,以及夹杂着的头颅掉地的咕咚。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类似于原始的动物啼叫声,没有内容。
等到意识回笼,她才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桥洞下,身上盖着破了口子的棉絮和报纸以及一些快递包装壳,雨还在下,依旧是雾气四绕。
“介介?”是含糊不清的稚嫩声音。
她眯起眼,四处摇晃的景象才得以聚焦,她缓了半天,打量起那双眼睛的主人——一个大概十四岁的男孩。
初冬时节的男孩只穿了一件脏乱的短衬衫,瘦骨嶙峋,他半蹲在她的面前,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已经嘶哑,咳都咳不出来。
“次。”男孩将一片半边发霉的馒头递给她,似乎以为她饿了。
她摇摇头,示意男孩她不饿。
然而男孩却盯着她,执意将馒头塞进她的嘴里:“次。哩次。”
她继续摇头。
“次!”男孩见状尖叫起来,使劲将馒头塞过来。
——这个小男孩也许有精神疾病。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嘴里被暴力塞进了半边馒头,馒头被人啃过被雨水泡过,她嚼不出来什么味道,满嘴湿气。
男孩贴心为给她准备了水,是一个缺了口的瓷碗,里面的水浑浊晃荡,她想应该是顺着桥沿流下的雨水。
“窝。”男孩见她慢慢将馒头吞下去,开心地拍起手来,磕磕巴巴道,“窝,窝,叫,小,小垃圾。”
“小垃圾。”他指着自己,歪着头望向她。
他在介绍自己,他叫做小垃圾。
大概是走丢了家里人也放弃了寻他,捡东西或者偷东西的时候被人这样骂过,才当作了自己的名字。
她有些迟缓地想道。
“介介?”男孩围着她打转,眼神渴望,“介介?”
她顿时了然,男孩是在问她的名字。
于是她伸出了手,用手指在被雨水泡过的黄土中一笔一划地写:姜蓝。
“姜……”她艰难开口,只有气音,“姜,蓝。”
姜蓝,蓝色的蓝。
男孩又开心地鼓起掌来,蹦蹦跳跳地尖声叫道:“蓝!蓝!蓝!”
他四处乱跑,用脚糊乱了黄土中的字迹,指着她的裙子高声重复着:“蓝。”
“蓝!”他咧着嘴角对她说道,“蓝!”
她不解地看着男孩四处乱蹦的身影,再看了看身上的被血染红的白裙。
男孩指着她的白裙,说道,蓝,蓝啊。
他拍着手,兴高采烈。
过了半晌,她也跟着咧开嘴角。
雷雨还在下,雨声依旧磅礴。
警笛声很刺耳,刮破了这雨幕的冷清,也钉住了她的脚。
她知道她躲不了,于是静静等待着她应该面对的一切。
小垃圾蹲在她的身旁,她攥着刀,锋利的刃尖沾着水滴,距离男孩的脖颈只有不到五厘米。
只需要轻轻一划。
她静静地盯着小垃圾那被泥水裹住的后脑勺。
只需要轻轻一划。
好像有人鼓励着她,划下去,划下去。
划下去后,一切就结束了。
蓝。蓝。小垃圾还在不住叫着,双手扯住她的裙子,身体不自然地颤抖。
她斜看着那条本来就脆弱的生命,刀尖在指尖打了一转,轻巧地对向自己。
“介介。”小垃圾在这时叫住了她,“酱囡介介。”
她收起刀,轻声:“嗯?”
“你卫森么要鲨人鸭?”他懵懂地睁着眼,“卫森么鸭?辣个蜀黍对我很嚎。”
她一顿。
“这是什么颜色?”她答非所问地指着身上的裙子。
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乌云翻涌。
小垃圾对着她的眼睛咧开嘴角,重复地拍着手。
“蓝,蓝呀。”
他兴高采烈地笑。
警方抓获了一起杀人案件的嫌疑人,死者为一对夫妻,因为死去时间过长,全身上下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口,经医方鉴定,死因是被刀和玻璃瓶等尖锐物品多次捅伤。
嫌疑犯的名字叫做姜岚,为死者亲生女儿,在死者尸体被发现之前便不见踪影,后被抓获后言语疯癫,经过专家判定,姜岚的言辞臆想成分偏多,并不可信。
审问的人端坐在玻璃后,静静地望着对面这名垂着头的嫌疑人。
“姜岚。”他问道,“你说你无罪,理由是什么?”
这名叫做姜岚的女子顿了顿,抬起眸子,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大腿,抠出道道红印。
“我父亲家暴。”她的声音又浑又低。
她说,那天她看见母亲拿着啤酒瓶小心翼翼地递给父亲后被父亲大声责骂踢打,一时冲动之下她抡起酒瓶,砸向了父亲,可惜扑了个空。
父亲喝了酒后情绪失控,暴怒之下冲进厨房拿起刀刺向母亲。
姜岚说道这里时,抿了抿嘴,颤颤着将脸用手遮住。
“然后,”她轻声细语道,“然后他杀了我妈。”
“所以我也杀了他。”姜岚痴痴地笑。
“这是什么颜色?”她透过玻璃盯住对面审问员的眼睛,尖声问道。
“蓝。”
审问员收起笔录,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蓝色的颜料。姜岚。”
“另外,你的父母已经死去四个月了。”
“该醒了。”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刀上的指纹有三人。
尸体是四个月前埋下的,直至今日公园翻修,才得以发现。
死者身上涂满了蓝颜料,厚重的裹着皮肤。
而根据街坊邻居证词,姜岚的父母自从复婚后关系一直很好,并没有姜岚所说的家暴行为,她的母亲待人温和,时常和丈夫一同散步,二人看起来无比恩爱。
尸首下面是一副被刮坏的画,颜料已经全部被刀人为破坏,金属框架上刻着这幅画的名字,《Rotten blue》,烂蓝。
整个案子像一场猎奇的人为艺术。主题是腐烂的蓝。
姜岚的话矛盾点太多了。
抛开她口中那个极为不和谐的家庭不谈,小区保安亭值班的保安也非是一名和蔼的大叔,而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性。
而她怀上的孩子,也早就在她爱人坠机后,姜岚一时心急昏去,滚落下楼梯后流产。
“姜岚的自述一句话都不可信。”有人提到,“我们应该换个思路,比如说,有没有目击证人?”
这时,有人想到了那个桥洞下的少年,被发现时身上同样被捅了四刀,不过运气好,及时被送至医院,现在还在ICU里面抢救。
捅伤他的刀上,也有着姜岚的指纹。
那名男孩的身份很特殊,14岁,男,名字叫做盛圾,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家人觉得贱命好养活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曾经的家就住在姜岚父母家的楼上,和姜岚的父母关系极好,于四个月前失踪。
“姜岚为什么要去桥洞底下?会不会是想去灭口?”
审查员蹙着眉。
就在这时医院打来电话,说盛圾醒了。
与此同时传来消息,说姜岚招供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
姜岚歪着头不去看审查员的眼睛,对着指甲盖上蓝色的指甲油一顿扣搜。
“在他死后,我就已经分不清幻觉与真实。”她低声道,“他们说,我的孩子没了。”
她不信,终日抱着那幅画浑浑噩噩,买了无数婴儿用品,精神近乎疯魔,直至母亲对她宣布复婚的消息。
她讨厌父亲,可以说是恨,她不相信这种男人是会思过悔改的,所以她面对着那个胡子拉碴一脸讪笑说着想要来弥补她童年的男人愤怒嘶吼,男人有些受伤,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叫她“岚岚”。
岚岚,爸爸那时欠了太多债无法见你们,现在还清了。男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女人在一旁温和地点头。
她无法接受,夺门而出,什么也没带的在桥洞下发呆了一晚上。那晚上的月亮很圆,江水很蓝。
从那以后姜岚便很少回家,直到四个月前的一天。
“他把我的画打碎了。”姜岚哼笑道,“他知道那幅画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我要等他回家啊。”姜岚哭着,指甲被她折断,流出了汩汩鲜血。
“没有了画,我该怎么办?”她喃喃道,“我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于是她癫狂地刺了男人四刀,后女人冲过来,她又刺了女人三刀。
“岚岚,你看看妈妈。”女人苟延残喘着哭着祈求道,抓住她的裤腿,“你看看妈妈,我是你妈妈啊。”
她看见了女人的血染上了那副画。
最后一刀刺进了女人的脖颈。
“那名小男孩呢?”审查员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姜岚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就在我母亲的身后,是个傻子,但是看见了全过程。”她低声笑道,“那个时候我在倒颜料,蓝颜料。那个时候,我骂了他小垃圾。”
于是她将刀捅去,没料到刺了个空。
男孩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小区,再也没回来。
“我知道他是个傻子,他家里的人都嫌他是个累赘,没人把他的话当真。他对我没威胁。”
姜岚摊摊手。
“那你为什么会去桥洞?”
“偶然。”她答。
“为什么刺盛圾?”
“他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蓝。”
她用极小的气音答道。
盛圾醒了。
审查员坐在他的床边,温和地问道,你能不能说说你知道的经历?
盛圾摇着头,疯狂尖叫起来。
这时有人高声道:“桥下发现了那幅画!”
盛圾的尖声和那人的声音重合到一起。
“蓝。”
—END—
“跟着黑鸟,浮进那雨中。”
很意识流的一篇文章。
汤达人日式豚骨味包装是绿色。
小区保安亭值班的保安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性。
小垃圾潜意识用脚糊掉了姜岚告诉他的名字“姜蓝”,这里已经暗示了姜岚在撒谎。
注意“四”这个数字,《Rotten blue》这幅画,以及雷声对应的情节。
姜岚的父母真的是好人。姜岚的裙子是蓝色的。小垃圾是目击证人。血是蓝颜料。
其余的,依旧是那句话,结局是什么由你们判定。
隐藏结局是一千字故事真相,免费粮票即可看。
【金道英】天气预报
*大学教授x金牌律师
*俗套的先婚后爱
*第一人称视角
*OOC
*灵感源于北京最近不定的天气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一
我到酒店的时候刚好是六点半。天边的晚霞把最纯净的蓝,最甜腻的粉和最耀眼的金黄揉碎在一起,成了倒映在反光玻璃上的一幅油画。
迎宾的服务生脸上挂着笑容迎上来祝我晚上好,并热情地想要接过我手里的蛋糕盒。我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避开她伸向盒子的手。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就好。请问金道英先生订的包间在哪里?”
她带着我走过长长的走廊,脚下踩着暗红镶金的地毯,落地窗外是这个巨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地毯的触感很好,我甚至感觉有锋芒的尖头高跟陷进了云里。偏头...
*大学教授x金牌律师
*俗套的先婚后爱
*第一人称视角
*OOC
*灵感源于北京最近不定的天气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一
我到酒店的时候刚好是六点半。天边的晚霞把最纯净的蓝,最甜腻的粉和最耀眼的金黄揉碎在一起,成了倒映在反光玻璃上的一幅油画。
迎宾的服务生脸上挂着笑容迎上来祝我晚上好,并热情地想要接过我手里的蛋糕盒。我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避开她伸向盒子的手。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就好。请问金道英先生订的包间在哪里?”
她带着我走过长长的走廊,脚下踩着暗红镶金的地毯,落地窗外是这个巨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地毯的触感很好,我甚至感觉有锋芒的尖头高跟陷进了云里。偏头用余光扫过晚霞,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变轻,整个人有点飘飘然,有种太过于幸福的不真实感。
到达包间门口的时候一个服务生正在上菜。厚重的门被他用没有端盘子的那只手费力推开,房间内的世界缓缓地向我展开了一角。
金道英是背对着我坐的,但是我看得到他好看的侧脸。屋顶的水晶吊灯射出的灯光打碎在圆桌上的盘子上,迸溅进他漆黑的眼睛里,最后融化成我见过最温柔的目光。他周围坐着他最好的哥们儿们。他周围,或者说他的头始终偏向的那一边,坐着他的初恋。
二
我怎么会认识他的初恋?我只能说,女人的洞察力是可怕的。
最初发现不对劲的端倪是来自结婚后与他朋友的初次见面。当了几年律师,察言观色我自然是一把好手,李泰容手里不断被攥紧又放开的餐巾、罗渽民晃了半天还没有喝一口的红酒和郑在玹明显不达眼底的笑意成功地提高了我的警戒值。不过这不算什么,真正一锤定音的是气氛勉强放松后的一句不经意的话。
都说言多必失,我现在还要加上一句话:永远不要在不是朋友的人面前放松警惕。李马克光荣地成为了验证后半句话的人。在象征性地敬了我一杯酒后,他无比自然的说了一句:“道英哥,你今天怎么没挡酒啊?”
看,这就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好奇心不但会害死猫,还会害死一个发现自己婚姻可能要亮红灯的律师。我过分敏感的神经不负众望地拉扯着我注意到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于是金道英之前的人生在我面前缓缓展开。从和金道英同是Q大毕业的朋友处,我终于知道那个占据他青春的女孩,他的初恋。
我记得我的那个朋友当时跟我说过一句话:“你们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要再纠缠这些事了。都过去了,好好生活吧。”
我当时真的应该听她的话的。
但我偏没有停下来。我不死心,我想要看清楚存在在别人话里、和我丈夫回忆里女人的模糊面孔。
前年春节过年回家看望金道英父母的时候,命运推了我一把。上帝让我抽中了他书架上的那本The Great Gatsby,也动了动手指让书页中的那张合照和那封写着漂亮钢笔字的贺卡掉入我的怀里。
我霎那间明白:她会是他从码头上遥望的绿色灯塔。她会是他大宴宾客时唯一想吸引的那个人。
她会是他永远的Daisy。
三
包厢的门在服务生进去之后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关闭。我身边的那位迎宾小姐想要帮我把门推开,方便拎着蛋糕显得有些笨拙的我闪亮登场。我拽住她的胳膊,却发现自己居然突然有些脱力。我勉强的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属于叶律的标准微笑:“不用了。突然想起我有些急事,麻烦你带我出去吧。”
从她的表情来看,要不是看着我这一套不菲的阿玛尼职业套装,她大概会有理由地怀疑我是故意的。
我突然很想笑。那扇门开合的几秒钟流光溢彩,里面的人觥筹交错,让我看清楚他们脸上放松的笑容。没有我这个碍事、尴尬的存在,哥们儿之间互相开玩笑,归来的故人能无所顾忌地与分享过自己青春的人人叙旧。
我也是该笑的,今天是我丈夫的生日嘛。只不过他们的笑里还带有别的欢喜,那不属于我。
重新走过来时的走廊,重新踩上暗红色的地毯,我才发现短短几分钟之内晚霞居然全然消失不见。迎接我的是纯净的墨蓝色,令人窒息的墨蓝色。我感觉我的高跟似乎要把地毯刺穿,暗红色的血争先恐后地浸润进地毯。
我很为我自己感到骄傲,我感受到我的面部表情非常正常,以至于迎宾小姐把我送到门口的时候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没有多看我一眼就回到她一开始站的位置上。
我站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前,有些滑稽地拎着一个和我的装扮全然不符的蛋糕盒。五月初的晚风贯穿我的胸腔,温柔地擦过我的眼角。
我有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恍惚间以为突然下雨了。是了,今天早上看天气预报说要下雨。
隔着水幕我看见徐英浩从酒店的大门里向我跑过来,离得近了之后发现他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诧把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我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那不是天上的雨。
四
在金道英的一众朋友中,和徐英浩最先熟络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我丈夫在席上第一次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神态好像是作为教授在上他经济系的大课,而我就是那个学生们需要背下来的人讨厌的理论或者是公式。
徐英浩作为当时临场反应最得体的人,已经尽力不让他的面上显出太大的惊讶。在察觉到席间由我而起的尴尬后,作为坐在我旁边的人,他很绅士地岔开了话题和我聊了聊我最近经手的一个在他们金融圈很出名的公司并购的案子。来到我的领域,我心里的弦自然稍稍放松一些。在椅子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和他聊那个被并购的倒霉公司时,我不经意侧身看了看金道英的侧脸,发现他带着探究的意味的眼神。当然,他眼睛里的探究不是那种“女人你引起我注意”的探究,而是那种把我当作什么经济学理论中新提出的构想的探究。当然,更不可能是刚刚在包厢里难以掩饰的温柔。
在徐英浩开口前我赶紧胡乱地把那些温热的液体抹掉。“我刚刚在包厢门外看到你了。怎么没进来?道英还在等你。”你看,他还在给我留着面子,假装没看见我在包厢门口那一瞬间的失态,假装没看见我流泪,还不惜用金道英撒谎。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他这种粉饰太平、给别人留余地的风格,和我一样,和金道英那种一箭穿心的风格当然不一样。
“律所突然有点事儿,我得赶紧回去,来不及进去了。”我也会撒谎。
他低头看向我手里的蛋糕,我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一个破绽。“我看你们桌上已经有蛋糕了,再多一个就浪费了。刚好我回律所跟加班的人同事分一分,也好在年终晋升高级合伙人的时候让他们投我一票。”
他十分给面子地没有戳穿我拙劣的谎言。“你开车来的吗?需要我送你到车上吗?”
“我开车来的。今天不是预报要下雨嘛,开车才能保证我不被淋哈哈。我自己走过去就行,谢谢你啦。赶紧进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我挥了挥手,没敢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转身扎进夜色。
五
深蓝色的奔驰静默地汇入喧嚣的车水马龙,缓缓地向前前挪动。一个人开车就像是按下了静音键,好像我从另一个维度俯瞰整个人间。车里有点闷,我有种窒息感。于是我抬手按开了车载收音机的按钮。
好巧不巧,刚好赶上整点新闻前的天气预报。女主播丝滑的声音仍然在重复今日晚间有雨的温馨提示。
我觉得气象监测的工作人员该看看他们的机器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早上出门之前我听信了晨间预报,从玄关的柜子里拽出一把伞来。律师最讨厌打无准备之仗,我很为自己提前准备的习惯洋洋得意。结果今天一整天从律所办公室望出去,对面大楼玻璃墙上的反光让我以为我能被汇聚的阳光点燃。我不喜欢计划之外的事情,但是我喜欢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今天能下雨就见了鬼了,我低声说了一句。
环路上有点堵,开车开得不尽兴。我正好得着机会给朋友打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隔着电磁波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声和爵士乐,甚至能闻到蛋糕的甜香。
“怎么样啊亲爱的,金教授是不是很喜欢哈哈哈哈!不枉你今天下午请了假在我的店里折腾了一下午。诶,是不是得给我记个头等功啊,一顿饭是可以有的吧?”
我都能想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但是还是狠下心告诉了她。“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蛋糕没被派上用场,我原封不动带回来了。”
电话那一头陷入了突兀的沉默,我只能听到听筒里传来小孩子向妈妈询问可不可以买一个小兔子样式的蛋糕。
我叹了口气,“一会儿去了再和你说吧。挂了啊。”
她含含糊糊地应下,但是很久都没有挂断。
六
在朋友的店外停车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天彻底变成了漆黑,只有蛋糕店暖黄色的灯光和仪表盘上的白蓝色冷光映在我脸上。我熄了火拔出车钥匙,把放在副驾驶上的那个蛋糕小心翼翼地端出车去。
店里只有她一个人。看见我推开门赶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到我面前又有些犹豫地顿住脚步,眼神里全是关切。
我把蛋糕放在一个桌子上,拉开一个椅子坐下。“我在他订的包厢里看见他初恋了,就坐在他旁边。桌子上又已经有一个蛋糕了。你看,两个客观条件直接毙掉我进去的借口。”
“会不会是误会啊?”她捏了捏手,试探性地说。
我不是没有想过。或许真的只是他初恋回国,以朋友的身份碰巧来给他过个生日,这也没什么。
但我已经没有说“是误会”的勇气了。
“也许吧。但我太累了,想不了这个问题。这个蛋糕就放在你店里吧,有人买就标个合适的价卖出去,到明天这个时候还没人买就扔了吧,不然就坏了。”
估计是看我一幅自暴自弃的模样过于罕见,她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逃去把我的蛋糕放进展示柜。黑森林样式蛋糕上的巧克力棒和反着光的黑巧克力在露出盒子的一瞬间昂起高傲的头颅,像女王蔑视着展示柜里的少女。
黑色才是经典,黑森林才是经典,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靠在椅背上,斜着眼端详着我做的蛋糕。我这个人在外是个标准的律师的形象:强势,锋芒毕露,让人听不懂的话术一套一套。但是私下里其实算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做饭来减压,喜欢看原版的英文小说,喜欢听复古的音乐或者古典音乐。做蛋糕勉强算是我的业余爱好之一,因为也可以算在做饭里嘛。我一直只对亲近的人付出真心,所以今天下午和律所请了假,跑来朋友的店里亲手给金道英做一个蛋糕。
我想起来做的时候怕他知道蛋糕出自我手,而对毫无过错的食物心生厌恶,所以蛋糕上什么特别的装饰都没有,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很精致的黑森林蛋糕。我对他所有的祝福,融化在甜里带苦的巧克力里,小心翼翼地呈到他眼前。现在,那个黑森林蛋糕静静地端坐在展示柜里无人问津。
我仿佛看见我一颗破碎的真心被人售卖。
和朋友告别后推开店门迎接沉沉的夜色,却发现地面一片滑腻。街上五颜六色的灯光被拆解成水洼里的一个个色块,又等着被飞驰的汽车毫不留情地碾碎。
天气预报还是对的,我想。
那场雨终于降下。
七
驱车回家,进了家门抬头一看表发现居然快到九点了。B市的晚高峰真的太吓人。
脱掉高跟鞋,我在包里翻找,把车钥匙、家门钥匙放在玄关,却在包底意外地碰到了那把我没有用的伞。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落泪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跌坐的玄关的椅子上。眼泪砸在黑色的皮包上,在一片漆黑的家里震荡起回响。
我不喜欢哭,或者说我强迫自己哭的时候也要体面。童年时期的哭泣多半是因为受伤,唯一一次例外是父母离婚。从初中开始的时候我就很少流泪,就算因为学业压力实在太大而崩溃的时候哭也没有发出过声音,因为我发现张开嘴的话就不太会发出呜咽的这一妙计。成年后读了法学,就再也没有流过泪。直到我遇到了金道英。
我第一次为他流泪是我发现他的Daisy的那天晚上,那也是我哭得最凶的一次。侧过身来背对着他,我让眼泪肆无忌惮地侵蚀着松软的枕头。他在我身后安然地睡着,放松后的样子带着少见的少年气。我死死地压抑着哭声,张开嘴悄无声息地大口呼吸着空气,像静音纪录片里一条搁浅上岸濒死的鱼。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眼睛上后皱了皱眉,眼睛里出现了很少让我看到的担忧。当时我天真的以为他的担忧是来自于我那晚的悲伤,心存侥幸以为他终于触摸到我的痛苦。现在想来他的担忧大概是来自于第二天要带着一个仪表不得体的我见亲戚的压力。
现在家里没人,不用担心我失态疯狂的样子被别人看到。我赤着脚跌跌撞撞地闯进书房,想按下台式电脑的开关却发现手抖到按不住按钮。我失去了耐心,胡乱戳了几下之后苹果电脑启动页面惨白的光刺进我的眼睛。光线太刺眼,惹得我脸上的泪痕多了几道。
我轻车熟路地点进桌面文件夹里最靠左上角的那一个。命名为“疑难案件”的文件夹里静静地躺着一封离婚协议书。我一直觉得苹果的鼠标非常难用,今天也不负众望。我几乎用尽全力才按动鼠标的左键,打开了离婚协议。
我摊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侧头看那一份离婚协议。虽说我不是离婚律师,但是协议是我自己起草的,因为我怕这份我们之间婚姻出现问题的铁证被任何人知道。可能是屋里太暗,可能是屏幕太亮,可能是开车太累,总之我看不清协议上的条款。透过眼前的一片朦胧,我从一行行的字缝中间看见我的失败,我的可笑,我的一厢情愿。
我又想起那把没有用的雨伞,发现我和金道英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天气预报。我害怕被雨淋到所以高度警戒提前准备好雨伞,过分地信任着他发出的每一个讯号。在得到一个意外的晴天后欣喜若狂,却忘记天气预报的理性客观,忘记他的晴天不是为我,深夜的那场雨终究会降下。
我的目光游离到他隐匿在黑暗中的转椅,拼命地想看清他坐在上面的样子。书房是的设计将空间平分,我和金道英一人一半,两张桌子面对面对峙。平常在家的时候我总会在看材料的间隙偷偷看坐在对面的他。他总会带着金丝眼镜穿着我给他买的家居服,用笔在纸上潇洒勾画。有的时候出去切了水果分成两人份端进来,把他的那一份轻轻放在他桌子上之后抬头的间隙,我也会撞上他含笑的双眼和勾起的嘴角。很多思路滞涩的时候,也会听到他的一句:“别着急。”
当时我被这一点小小的满足冲昏了头脑,忽略了显而易见的事实。他的笑意只是纯粹的礼貌,他的劝慰只是基本的礼数。我怎么一直没有看懂,我作为他在非真实意思表示的宣誓后娶来的妻子,只配有这些。
我又把目光转回屏幕上。我没有再犹豫,痛快地按下打印的按钮。桌子旁边的打印机亮起猩红色的独眼,发出机械地嘲笑声,吐出一张张带着热气的诅咒。
抽出那一沓纸,分成了两份。从笔筒里拔出一只钢笔,在两份协议书的末尾签上了我的名字,叶芊。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人如其名,做什么事都带着名字里两个悬针垂笔画的锋芒。亲近我的人都说我名不副实,明明生活中我会收起尖刺,露出刺猬最柔软的肚子。
不知道金道英是怎么看我的。
拿着签好的协议书,突然心中涌现出一股快感。我终于要承担起责任,解决掉这个由我而起的婚姻,由我而起的麻烦。可我不甘心做好事没有表扬,所以我偏要让协议书的闪亮登场充满仪式感。
我想起来客厅桌子上放着的那件我提前给他买好的衬衫。我怕他不收我的礼物,所以买的是送给男士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礼物。唯一彰显我和收礼物的人的亲密关系的大概只有那个我特意挑选的、我觉得看起来很贵但是很低调的礼盒。
两份离婚协议书被安静地放在衬衫下方。我合上礼盒的盖子,双手撑在桌子边缘深呼吸了很久,久到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发白,脸上滑腻腻的一片。我拖着自己去卫生间卸妆洗漱,又一头栽到在客房的床上。
一切都结束了。
八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其实也不是梦,严格来讲是我和金道英起承转合的走马灯。
我和他能够认识其实全得益于我们的父亲。他父亲和我父亲原来都是Q大经济学院的学生,两人成绩上互不相让,结果在排名上不打不相识后居然成为了一辈子的交情。
我在父母离婚后跟着父亲。母亲要去找她的自由世界,而自由世界里怎么能容忍一个小孩像一个拖油瓶一样束缚住她的手脚。父亲过了几年后又有了新的妻子和新的孩子,虽说继母待我很好,妹妹可爱懂事,但是依旧导致我和父亲的关系不可遏制地恶化。
我曾经认真地思考过是不是我注定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也无数次想跳到父亲面前或者母亲面前,质问他们为什么放弃我,但是总在临门一脚刹住了车。久而久之,我失去了询问的念头,也不再想这个问题了。
我们的初见在三年前我们父亲都参加的一场Q大校友的晚宴。我那时刚刚读完法学JD毕业回国,找到了现在律所的工作。父亲许是为了弥补什么,特意在接风的饭桌上提出要带我出席这次宴会。继母温和的眼神和妹妹单纯的羡慕期待都让我强行咽下那句“我不去”。
宴会上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因此倍感无聊。所以当金道英父亲和我父亲像二十岁年轻男孩互相和哥们儿打招呼的方式一样撞肩时,让我差一点忍不住笑意。
然后我就撞进了金道英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狭长却不带妩媚,只有能看穿人的穿透力。两位父亲早已激动的忘记我们的存在,他便绅士地伸出手邀请我去旁边拿一杯饮料。一定是他长得太好看,我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弯。
那是一切的开始。
我之前不知道低度鸡尾酒也可以让人精神恍惚、飘飘欲仙。我和他从我的留学经历聊到了欧美的文学,之后又到音乐、喜欢的电影。我惊讶于他如此年轻却离副教授只有一步之遥,更惊讶于我们居然如此投契。
我本来认为一见钟情都是鬼扯,但是他让我在一晚就坠入了爱河。
那一夜是我的仲夏夜之梦。
他那时的表情轻松而愉快,我看得出他也很享受与一个和他有如此多共鸣点的人的相处。只不过再后来他得知这个人和自己要结婚的时候,脸色差到我以为他有双重人格。
父母离婚后父亲几乎没有跟我提过任何要求,所以当他提出金道英的父母提议两家联姻,问我愿不愿意试试的时候,脸上全是小心翼翼的神情。他不知道的是我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将胸腔震碎。
我在心里说了一万遍“我愿意”,到嘴边只化成一句平静的“我愿意和他结婚。”
我深谙一个道理:见好就收,所以十分体贴地提出不办婚礼的提议,在两家父母诧异的眼神中望向金道英的双眼,却只看到黑眸里的冷漠。
我那时觉得冷。是的,B市的秋天确实很冷。
我们在那个秋天办理了结婚登记。结婚照上他的神情有着仿佛在被媒体采访经济问题看法时的严肃,嘴角僵硬。我又看了看自己。果然,笑容热烈到要不是两个人在同一张照片上都不知道是新婚夫妻。
之后就是忙碌而琐碎的搬家、认识他的朋友、告诉我的朋友我结婚的喜讯。
后来的生活算得上是平淡,可我不觉得无聊。我和金道英之间的关系在一点一点的变好。休息日的时候会一起去听音乐会看展览,会一起出席一些重要的场合不会感到尴尬,会一起拜访两边的父母。他会称赞我做的饭,会穿上我给他挑的西装去上课,会拜托我每天早上给他打领带。除了兴致来了会偶尔缠绵一番,我们几乎相处成了最投契的朋友。
我曾经偷偷去Q大听过他的课。坐在教室后面最不显眼的一个角落,我正大光明地打量着我的丈夫。他穿的笔挺的西装是我挑的,神色从容,带着一点别人察觉不到的高傲。我这个经济学的白痴在听了一节课之后居然都能听懂一部分他讲的内容,所以我真的非常理解旁边坐着的同学说的“幸亏我手速快,要不然怎么能抢到金教授爆满的课”。我默默地笑了,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感,这么优秀的人可是我的丈夫。当然,如果课后围着他问问题的同学不是那么多女生的话我会更开心。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我以为只要我不说,他的初恋就永远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我甚至开始幻想以后我们会不会有可爱的孩子,金道英当爸爸又是什么样。
我先前觉得我很矫情。明明有很多证据摆在眼前,可就是不相信他会对我产生感情。我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想,叶律,你的直觉是对的,那些你以为的证据只不过是基本的礼貌,合格的表演。
我该醒了。
梦境陷入了黑暗。
九
我是被脸上微痒的触感弄醒的。
缓缓地睁开眼,发现金道英蹲在床边,手还悬在半空中。他还穿着傍晚聚会上穿的衣服,带着冰冷的味道和一丝酒味。外面大概还在下雨。
“你回来啦。现在几点?应该没过十二点吧?生日快乐!”我起身说道。
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一点也不开心。可能是觉得这样对我的祝福不太礼貌,他勾了勾嘴角说谢谢。
“抱歉,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礼物在客厅桌子上,去看看吧。我先睡了。”我终究是没有勇气直面他拆开礼物那一瞬间的表情。他会高兴吗?还是会愤怒?总不可能是伤心吧?
他的话打碎了我的胡思乱想。“我看到离婚协议书了。”
霎那间,我们之间打着哑谜的粉饰太平被金道英用利箭贯穿。
“你为什么会以为,”他深吸了一口气,“会以为我看到离婚协议书会高兴?还是你就是为了气我才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这个?”
在黑暗里我看到他发红的眼眶。他的眼睛真漂亮啊,我又一次感叹。
“我觉得你会认为这是一个很棒的生日礼物。”我乖乖回答,拼命压下喉头的颤抖。
他抓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可我不想离婚。”
可我想睡觉,我不由得有些烦躁。我真的不想再处理这些糟心的事情了。
我感觉我的声带发涩:“我今天真的很累,明天还要上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完就重新投向被子的温柔乡,留给他一个后背。
我感觉到他在床边又蹲了一会儿,最终放轻脚步离开了客房。
十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让离婚这种纠缠不清的事情开启新的一天。
昨天晚上睡得早,今天早上不到六点就醒了。我蹑手蹑脚地洗漱、化妆、换衣服,争取在金道英起床之前逃离这个家。我到玄关穿鞋的时候主卧的门还是紧闭的。
太好了,我想,计划通。
把车从车库开出来时,迎接我的是清晨六点多的朝阳。昨夜的降雨把花花草草里里外外冲刷了一遍,一切都像是开了更鲜明的滤镜。我降下车玻璃,让清冽的风进入鼻腔,最后提纯升华到大脑。
这个时候出门完美地避开了B市臭名昭著的早高峰,我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律所。写字楼反射着新鲜的晨光看得人心生愉悦,楼下的咖啡店门前的风铃邀请我照顾一下自己的胃去点一份早餐。我慢条斯理地喝着拿铁,时不时咬几口手上的三明治,向窗外望去。
天气真好。今天也是相信天气预报的一天。
当然,如果没有李东赫的突然出现这个早晨本该更加美好。
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把公文包大大咧咧地扔在桌子上。我的拿铁险些倾洒,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看向他的眼神能杀人。
他今天很奇怪。按理说,他应该开始跟我讲律所里的勾心斗角来进行每日奇闻逸事分享,可他今天却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怎么了。有什么话快说。”我面无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不敢看我,飞速地说:“姐,你是不是昨天来酒店找道英哥了但没进去啊?”
我那一瞬间心脏快停跳了。既然他都知道了,金道英估计也知道了。难道是徐英浩说的?不应该啊,他不会戳破这件事的。
或许是我脸上混合的表情过于精彩,李东赫深吸了一口气说:“英浩哥说的。妍姐本来想让道英哥送她回家,英浩哥还没等道英哥开口就说他在酒店门口看见你拎着蛋糕,估计是要给道英哥过生日。我感觉英浩哥挺生气的。”说完便仔细打量我的神情。
太好了,我又一次成为了让他们所有人尴尬的源头。不愧是我。
“是。”我很坦然地承认。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也没必要装傻了。
“姐你别生气。昨天晚上她来就是单纯地吃了个饭,其他什么都没做。妍姐去年就结婚了,而且她已经怀孕了。虽然道英哥没来得及开口,但是我看他的样子是想找个借口拒绝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不会看错的。”
我也不会看错。我也不会看错他那样温柔的眼神。
“这件事过去就不要再提了。今天我有个谈判,先上去准备了。你记得吃早餐。”我顺手抄起那杯拿铁,快步向门口走去。
走出咖啡店后我汇入人潮。被裹挟着向前走的时候我想,我的人生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值得欢欣鼓舞的。
戳不破的纸,打不完的哑谜,选择性的视而不见。我的人生大概就是由这些构成的。
十一
我低估了金道英。
今天的谈判很顺利,因此下午可以准时下班。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前台的小艾打内线电话给我,说是一位叫金道英的先生来找我,说他是我先生来接我下班,问我要不要让他进我办公室来等。
我准确地抓住了她语气里难以抑制的八卦,让她赶紧带他进来。毕竟还没离婚,妻子不让丈夫到办公室里等着接她下班就闹到明面上了,这样不好。
我的办公室是用透明玻璃和四周隔开的,因此能看到金道英远远地走过来。一路上他俊朗的外表和出众的气质引得整个律所的人的视线随着他的步伐移动,李东赫在他亲爱的道英哥路过他办公室的时候甚至特意出门迎接表示欢迎。
他走到我办公室的门前迎上我的视线,熟门熟路地推开门凑到我的桌前。他微微弯腰,带着温和的笑意,吐出魔鬼般的话语:“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没好好聊一聊,今天你下班之后我们可以深入探讨一下。不着急,我等你。”说罢便坐在我办公桌对面的软椅上,手撑着头笑着看我。
真有你的,金道英。
我觉得他的目光大概堪比漫威里的镭射眼,所触及到的地方都会化为焦土。我迅速地保存了电脑上的文档,穿上外套,示意他我可以走了。
他笑吟吟地帮我拉开门,无比自然的接过我手里的包,和我肩并肩地接受着律所的注目礼,而我没错过李东赫向他哥的挤眉弄眼。
很好李东赫,下周一上班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我很恨地想。
他今天没开车,所以问我要了车钥匙后迅速地抢占了驾驶座。我坐在副驾驶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最后一次坐他的副驾。
“今天回家吃饭怎么样?我下厨。”他偏头询问我的意见。
“行。”我胡乱应下,只想着他什么时候谈正事。
一路无言。我看向玻璃外的城市,晚霞正在尽职尽责地晕染着天空。
但愿今晚不要下雨。
十二
其实论起做饭的技术来说,金道英是要比我技高一筹的。只不过他不会我最擅长的西餐。
他动作很快,进家门不到一个小时之后我就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碗南瓜粥。
我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在心里默默地赞叹它的味道。真是可惜,今天晚上估计喝不完这碗粥了。
有这礼节性的品尝,我大着胆子开口:“昨天晚上的事情.....就是纸面上写的意思。”
那颗他筷间的西兰花差点滚落到桌子上,不过金道英在它掉落之前把它安置在我的碗里。
他把筷子放下,抬眼看我:“昨天生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对不起,让你误会了。你愿意听我的解释吗?”
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只委委屈屈的兔子哦,我突然想。脱去西装换上家居服,他就像一个大学生一样有着难掩的少年气。现在,他原本带着锋芒的狭长眼睛里满是歉意。如果他有耳朵的话,大概现在已经耷拉下来了。有点可爱哦,我没来由地想。
下一秒我就为自己受美色蛊惑的念头自我唾弃。叶芊,给我说正事!
“你不用解释了。李东赫跟我说了,我相信你。只不过昨天我一下子想通了。爱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假装的。我们结婚这么久能证明的大概只有一件事:日久生情是假的,只有礼貌和客气是真的。
“金道英,我们离婚吧。我放过你了。”
说出心里的话好像心脏上的阀门被打开了一样,一时间轻松畅快,一时间又感到知觉的缓缓流逝和痛觉的耀武扬威。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丈夫,看看他的表情是否和我预想的一样如释重负。
我猜错了。金道英的眼眶红得吓人,让他真有点像兔子了。他刹那间从成熟稳重的金教授变回了青涩稚嫩的少年,嘴唇微动,声音里全是颤抖:“我不想要你走。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我的心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可是又想起我为他流过的许多无声的泪。我决心这次要当那个百步穿杨,一箭穿心的弓弩手。
我跟他讲了我昨天晚上痛哭流涕的灵光乍现,把描述我们之间关系的天气预报理论模型介绍给他。最后问他:
“你究竟是因为需要作为朋友的我才不要我走,还是因为爱我才不放手?”
“金道英,你爱我吗?”
“或者说,金道英,你喜欢我吗?”
我没敢扭头看他的表情,走向玄关去穿鞋。我的那一碗南瓜粥已经冷掉,不再蒸腾着热气。我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坐在椅子上没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十二
一个月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金道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烦人的男人。
那天之后他给我发微信,说离婚协议他签了。但是他母亲的生日快到了,希望我陪他继续扮演夫妻直到他母亲过完生日。他又说,为了防止我拿到协议书就反悔,所以两份协议在他那里暂存。
我又好气又好笑,夹杂着一些难过的阵痛。堂堂Q大经济学教授,又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又像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我从我们原来的家里搬进了自己的公寓,却在搬进去的第一个限行日在楼下发现拎着早餐的金道英。他依旧带着我最熟悉的捉摸不透的笑容,绅士地帮我拉开车门。
Fine。我认命地坐进他的副驾。
他就像一个想要吸引人关注的小动物一样时不时地凑到我眼前。先是出现在我的写字楼下在限行的时候接我下班,之后又出现在听交响乐时的邻座,甚至还出现在了那位开蛋糕店的朋友的店里。
我本着他母亲的生日就快过去,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理念由着他胡闹。不过我有理由相信李东赫提供了不止一条情报,所以结束了之后和他还是要算总帐的。
Q大校庆的校友晚宴我们两个的父母都要出席,我作为工具人当然要配合演出。那天晚上我穿了一身黑色有特别剪裁的人修身礼裙,带着我最喜欢的一对在灯光下会疯狂闪光的耳环,无名指上又重新套上了婚戒。
他来接我的时候看到我的装扮眼神一下就亮了,里面有着藏不住的惊艳。他的反应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膨胀,可转念一想这是最后一次以金夫人的名义陪他出席,心里又闷闷地痛。
我们一起踏入宴会厅时赢得了不少目光。黑西装配黑礼裙,大学教授配顶尖律师,任谁看都是天作之合。我们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容和我们的父母打招呼,金道英母亲拉着我的手埋怨他不好好照顾我怎么让我瘦了这么多。
哄长辈也称得上是我的特长之一。我说,妈,您不知道这条裙子有多瘦,我可是好不容易拒绝了道英做的饭才能穿得下的,您可不能嫌弃我呀。
见过律师撒娇吗?现在见过了。
长辈们发出善意的笑声,我在欢笑中望进他的眼睛,尽量让戏演的真一些。我却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感受到他握着我的手合紧又放松。
看错了,我安慰自己。
长辈们去找分享自己青春的伙伴去叙旧,我和金道英在他们的频频回头下也走向了他的大学好友。我揣摩了他们一圈人的神情,估计是知道我们离婚的事情。
挺好。总不可能让我整个晚上都在演戏,没有中场休息吧。
我的手从他的臂弯中抽出,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一杯红酒。李东赫笑嘻嘻地冲我打招呼,我冲他笑了笑,里面带着的警告意味让他咽下即将发出的调侃。徐英浩走过来和我碰了杯,我恭喜他最近那个成功的收购。他顿了顿跟我说抱歉,我不在意地摇头说,都过去了。余光中我瞥见金道英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很认真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们一堆人基本上是围成一个圆圈站在一起,所以圆圈破了一个口的时后自然吸引了我的目光。当我看到从空隙中走来的女人时,我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发出讽刺的嘲笑。
几乎是一瞬间,我们站的地方似乎变成了暴风眼。周围的宾客谈笑风生,只有我们这一片静默无言。
“妍姐。”几个比金道英小的弟弟出于礼节打破尴尬。
我真的受够了。一晚上演给父母看就算了,还要陪着他跟他初恋虚与委蛇。我不打算帮他粉饰太平,只打算冷眼旁观。
“道英,又见面了。”她挂着温柔的微笑走来,左手抚摸着小腹。她的目光又转向我,眼神中带着试探:“这位是?”
“这位是我夫人。”我听到熟悉的男声字正腔圆地回答。
这让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他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或者说至少会显出点慌乱。我诧异地看向他,正巧对上他坦荡的目光。
“你好,我是叶芊,中衡律所的律师。”
不以金夫人自居,我是故意的。我看到金道英愣了一下。
她的笑容僵滞了一瞬又很快舒展,瞥了一眼金道英。“上次道英过生日的时候就总听他提起,今天终于见到了。你们站在一起可真是天作之合。”
我对她的话也很意外。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倒也不像是阴阳怪气心怀鬼胎,反而透着几分真诚。反正我今晚只想要自己过得痛快,所以只是抱着手臂晃着红酒杯,向她颔首微笑。
一股外力突然让我失去平衡,我却跌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金道英箍在我腰间的手臂缩紧,将我牢牢扣在他身旁。
他是有什么毛病?红酒洒到他的白衬衫上怎么办?我忍着怒意抬眼看他,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和滚动的喉结。
“谢谢。我也觉得我们是天作之合。”
他转向我,补了一句“She has always been my Elizabeth. ”
见鬼。这人是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书是Pride and Prejudice的?我看见他眼睛里流转的光芒,眉梢带着愉悦和不易察觉的骄傲。
周围的朋友发出起哄的声音,像学生时代男生的哥们儿在男生喜欢的女孩经过时起哄。我面上有些发热,又加上喝了点酒,一时间有些站不住。我微微低头让头发遮住半边脸,结果却让这人得了便宜,顺势拥我入怀。
余光中看见他的初恋神色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眉间的笑意带着坦荡的祝福。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我只知道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十三
之后我和金道英的关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会每天给我发消息叮嘱我吃饭,会在微信中带着调侃的意味嘲讽一下学生问出的问题,也会絮絮叨叨地说学校食堂里的意式菜汤没我做的好喝。我们的对话框偶尔也会塞进他在校园里看到的花,以及他的自拍。
有点自恋哦金教授,我默默发笑,却诚实地点击保存图片。
等到他母亲的生日一过,我们就真的再无瓜葛了。留点念想也好。
这天又是我的车限行,金道英照例送我上班。我提前查了天气预报,发现晚上九点左右有雨。我今天本不打算加班,料想自己应该不会刚好赶上这场雨,所以没顺手拿走玄关放着的那把伞。
非常不巧,临下班前来了个客户,是个大案子,等谈完了送走他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我打开手机,发现两个多小时之前金道英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他到律所楼下了。我估摸着这么晚都不见我回复,他可能已经走了吧。
我有点愧疚,但是决定先解决我眼前的危机,回家之后再和他道歉。
望向窗外天色是浓重的墨色,玻璃上有一道道的水痕。我是真真地体会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了。没开车没带伞又赶上下雨,估摸着窗外的雨势,没等我走到地铁站就要被淋成落汤鸡。
走出楼门口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刺骨的夜风,带着雨所独有的冰凉。我深呼一口气,裹紧衣服,准备顶着我从办公室里拿来的塑料文件夹冲进雨幕。
楼前的一片漆黑中突然亮起了一双明亮的双眼,穿透厚厚的雨幕射向我。我辨识出这是金道英开的奔驰SUV的前照大灯。
他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的伞。跑到我跟前站定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裤脚已经全然湿透,西装上衣也沾上斑驳的雨迹。
“幸亏我发现你了,要不然你还真的直愣愣地冲出去被雨淋啊。”
我惊于他还在等我的事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撑开伞,牵住我的手打算把我送到车上。
前方极密的银丝在车灯的照耀下根根分明。我着逆光,只能望见穿着衬衫的宽肩。
在这一刻,他是我的全世界。
他见拉不动我,回过身来看向我,眼神里全是关切。“没事吧?你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但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就是挪不动脚步。他见我不走,索性收了伞。他的手试探地伸向我的额前,在快要碰到的时候顿住后再没动作。我的碎发拂过他的手心。
他收回了手,突然笑起来,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纯真和放肆。
“你不走,我就陪你说说话吧。”
十四
我撞进他眼神,里面闪着细碎的光芒,在雨夜里熠熠生辉。他却是先移开目光,望向沉沉的夜色。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真的觉得怎么会有人和我这么投缘又长得这么漂亮。那个时候我没走出她给我留下的阴影,而你就像是阳光一样照进我的生活。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和她成为朋友。”
“后来我得知必须要和你结婚,确实是愤怒冲昏了头。不过我后来想了想,那时候还带着毛头小子的不成熟。如果真的算起来怒火其实本应该是冲着我父母,但是我当时没有透过表面看本质,冷了你好久。”
“第一次介绍你给我朋友的时候,看你尴尬我一开始居然有点得意,现在想想自己蠢得要命。后来我看你忍着难过和他们碰杯,又在心底有点不忍心,却拉不下来脸为你解围。”
“那年过年的时候你是不是翻到那本The Great Gatsby了?被我捉到了吧。我估摸着你实在太过伤心所以没完全把书推回原位,结果让我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其实当时我一点也没有被人戳破的愤怒,只有尴尬和对你的愧疚,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你道歉。所以只能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直愣愣地看着你哭得有点肿的眼睛。”
“我真的感谢上天,让你一直义无反顾地向我走来。平常你给我做饭,帮我搭配衣服,默默地照顾我。我们一起享受共同的爱好,拥有一致的步调。我表面上不说,但是连我的学生那段时间都说我在课上从暴风骤雨改成了和风细雨。而且.....其实我会打领带,每天让你帮我打领带就是为了多和你有点亲密的接触。”
“我现在终于可以大胆地说出来了,我怕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你不知道你认真起来有多迷人。每次你给我打领带的时候我都能看见你的睫毛一眨一眨,漂亮的眼尾上挑。说实话,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亲你,因为你涂着口红实在好看,但又怕吓到你所以只好作罢。有的时候我们一起在书房办公,我总是看书的间隙偷看你。阳光会落在你的肩头,你的头发会变成好看的褐色,你皱着眉盯着电脑都好看。”
“我越来越觉得娶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可是我忘了爱意是需要表达的。那天生日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心跳居然出奇的平稳。她告诉我她怀孕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你怀孕了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会不会有可爱的孩子。”
“如果我能早点向你表明心意,你也不会误会了。”
“英浩哥告诉我你撞见那一幕的时候我只想赶紧回到你身边,赶紧解释给你听。回到家的时候一片漆黑,我暗叫不好,但是看见你给我买的衬衫我真的很高兴。我没想到真正等着我的是那两份离婚协议书。”
“我那一瞬间好像以为我的血液倒流了。我冲进主卧没找到你,又抱着希望进了客房。你当时...好像在做噩梦,脸上有泪。我知道让你伤心的罪魁祸首是我,我很愧疚,但又不敢吵醒你,只好笨手笨脚地帮你擦泪。”
“第二天你跟我正式提出离婚的时候我当时都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真的要离开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走下去,我以为你不会走。”
“你那时候问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我不仅喜欢你,我还非常非常非常爱你。你走之后我花了一晚上就想明白了,恨不得回到你离开的时候代替那个迷迷糊糊的我。所以我还在所有的朋友,家人和你最在意的初恋面前告诉你:我们是天作之合,而你是我的Elizabeth。”
“哦对了,我后来仔细地想了想你那个天气预报的理论。那个理论根本不成立。你把前提弄错了。我知道你怕雨淋是真的,可我是你的天气预报是假的。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以后不需要看天气预报了。”
“‘Cause I’ll be your umbrella.”
“你愿意重新嫁给我吗?”
十五
第二天我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动了动身子,金道英又从背后贴上来,湿漉漉的吻落在我的颈侧。
我感觉到身浑身上下酸痛不已。回忆起来昨天我在他表白后抱着他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他把我带回我们的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吻上去的,只知道片刻之后我们便坦诚相见。
我现在还能听到雨声之下他的低吟和我难以抑制的喘息,看到缠绵的身影交叠。那是我们做的最凶的一次,他还真是衣/冠/禽/兽。和禁/欲外表完全不同的欲/望在沉沉的雨夜中完全释放。
我终于把他拉下神坛。
他在我身后迷迷糊糊的说着什么,我转过去想听清却被他捉住了手拥进怀里,无名指上套上了一枚新的戒指。我看见他的无名指上也有一个款式一样的男士戒指。
我推了推他,不满地质问:“不是说要我重新嫁给你吗?求婚不应该用钻戒吗?怎么直接跳步到对戒了?”
“夫人,离婚协议上我可没签字。”他终于睁开那双狭长的眼睛,额前的碎发都难掩他眼中的狡黠和愉悦。
我又气又笑。他把头埋进我的颈窝,含含糊糊地说:“你要是真的喜欢以后给你买一个,夫人千万别生气。”手也开始不老实地从我的腰向上游走。
我不由得笑出声,双臂环上他的脖颈让他离我更近。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想必今天会很冷。可是爱人的体温却让我却觉得暖如盛夏。
我不需要看天气预报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专属的umbrella。
End.
#后记
一点想说的。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天气变化的那一条线和天气预报的那一条线?(希望我写得比较容易看明白哈哈哈哈)
也许大家发现了,女主对感情中最真实的点点滴滴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导致她一方面觉得和金道英的关系在变好,一方面又觉得这不是真的。可以说她在情感上时极度自卑的。这和她父母离婚后她被“抛弃”的感觉有很大关系,所以她对于感情其实是需要对方明确的表达的。
而金道英一开始还没有放下初恋所以对女主有成见。在慢慢不知不觉地爱上女主之后又不知道怎么合适地表达心意,所以只好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诉说,这正和女主需要的相反。
幸好他们终究热烈地相爱。
其实写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爱是需要表达的,每一个人也都要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文章中有很多细节,欢迎大家发掘!
希望看到大家的评论!
成人礼
你可以迟到,可以失约,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 韩国20岁为成年
2w+
0
金道英收到的成年礼物是两张门票。
约好的人没有来,他淋着雨等了对方两个小时,还是独自进了场。
那是他看过的最残忍的一场马戏团表演。父亲给他寄礼物的时候说,希望你能喜欢。他们很久没联系了,他还是礼貌地回了谢谢。
狮子越过三四个火圈,观众起立欢呼。喧闹的庆祝里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台阶边有几粒上一场演出余留下的爆米花残渣,混着灰尘散发甜腻的腥味。
他很想走,倒不是因为所谓的同情心,而是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怪诞的寻求快乐的方式。
穿过两排的人,不断说着抱歉,好不容易在迫近出口...
你可以迟到,可以失约,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 韩国20岁为成年
2w+
0
金道英收到的成年礼物是两张门票。
约好的人没有来,他淋着雨等了对方两个小时,还是独自进了场。
那是他看过的最残忍的一场马戏团表演。父亲给他寄礼物的时候说,希望你能喜欢。他们很久没联系了,他还是礼貌地回了谢谢。
狮子越过三四个火圈,观众起立欢呼。喧闹的庆祝里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台阶边有几粒上一场演出余留下的爆米花残渣,混着灰尘散发甜腻的腥味。
他很想走,倒不是因为所谓的同情心,而是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怪诞的寻求快乐的方式。
穿过两排的人,不断说着抱歉,好不容易在迫近出口的地方,身后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他回了头,看见原本悬挂在顶棚的钢丝和火圈正挨个朝下坠落。马戏团的表演人员拉着狮子和斑马迅速退场,观众也狼狈起身,抱起小孩或宠物朝出口跑来。
人们在逃生的时候是很难顾及到外界的。
但他看见了那头象。
一头牙齿被锯断的,锁在笼子里的大象。
它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演,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小帽子,正在好奇地四处张望。金道英花了十多秒才数清它身上的鞭痕。四十二条,长短不一。
搭建顶棚的某个零件被烧化了,夹着一块木板重重落下来,大象稍微朝笼子里后退了一些,歪起头打量那团火。
谁也救不了那头象,他想。人群正奋力地朝外挤,并对他逆着人流的行为发出不满的啧啧声。他努力站定自己,却还是被逃生的趋势越挤越远。他只能看见一只耳朵,最后连耳朵都看不见了,火光中爆发出大象的一声哀鸣。
他在那声迅速消散的尾音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学的童谣:“大象,你生活在草原上。你有庞大的身躯和厚厚的耳朵,你有长长的鼻子可以卷起食物,你有珍贵无比的牙齿可以保护自己。”
“大象,大象,你是一个奇迹。”
“而我目睹了那个奇迹的死亡。”
说这话时他正靠在沙发上,也不知是因为年经久远还是材质使然,他不敢完全坐进去,松软地像稍微不小心就会陷入舒适。
这个房间里有盏灯,大体还是圆形,有无数条小的细线从中心的位置牵扯出来,侧边能看见积灰的痕迹。
对面的人用笔敲了几下桌面,他才回过神来,又把重心向前倾了些,说:“外面在下雨吗?”
二十四岁的金道英,仍然害怕社交。
或许谈不上生病那么严重,但他确实符合症状提到的那一两个特征。面对陌生人会手足无措,甚至不能在公众场合打电话,和人共饮,单独与不熟的人见面。
他不是没做过,但随之而来的是恐惧、焦虑的情绪,还常伴有心慌、颤抖、出汗或是呼吸困难。
最紧张的时候,甚至晕倒过。
以前独居,他爱搂着另一个枕头,背部稍微弯一点,两手抵着膝盖和松软的棉花,谨慎地绕成一个圈。醒来的时候枕头常常被他扔在了地上,伴随有很多皱痕,看起来像一位隔了夜就被嫌弃的绅士。
“我有听见下雨的声音。”
对面的人拿笔快速地写着字,问他最近睡眠怎么样。
“容易犯困”,他看见墙上挂的钟表,刻度快趋近于整,“越来越想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天的缘故。”
“最近的一次梦呢?”
他梦见在夏日的最后一天,自己被流放于草原。一望无际的葱绿,他顶着落日在原野上拼了命地奔跑求助,最后双腿无力,先后仰躺着翻倒,顺着坡度向下滚去。
植被有太阳吻过的灼热感,他脸颊跟着发烫。闭上眼再一次试探性睁开,他在虚空的起飞里,看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具体是怎样的一副面具?”对面的人问。
“是一张笑脸,嘴角有诡异的上升幅度。”
“V字仇杀队吗?”
“不是特别像。”
“小丑那样的?”
“也不是”,他朝后退回一点重心,因为记忆的不确定性产生了迟疑,“虽然记不清了,但绝不是很好辨认的面具。”
“好吧”,那人把手里的笔记本翻了一页,“那能聊聊吗?为什么你能确定梦里的时间?”
“什么?”他觉得室内温度太低,四肢都冻得有些发僵,空调还在持续的输入冷气,他稍不注意就会走神。
“你刚才回忆梦境的时候,用了‘夏日的最后一天’来形容。怎么会这么确信地知晓日期呢?”
“啊——我不是很清楚。就是有种感觉,梦不是很容易说不清嘛。”
“嗯”,桌对面的人把本子合上,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他,“戴面具的人会是郑在玹吗?你有段时间没提过他了。”
金道英很轻微地笑了一下,却发现没办法继续开口说话。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妥协了,把重心都放进沙发里,塌陷的感觉从腰部逐渐蔓延开来,随后是整个身体的坠落。
柔软地,散乱开。
对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他没什么力气了,顺带着闭上眼,意识被身后涌来的潮水渐渐湮灭。
灵魂抽离身体的瞬间,他觉得既好笑又可悲。
他可以记住各式各样转瞬即逝的梦,能够区分不同电影里反派的脸,甚至对细小的时间变化观察入微。
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形容郑在玹。
哪怕一个词,他都想不出来。
1
金道英难得好好睡上一觉,却梦见置身于高中的课堂。
老师抽人回答问题,他握着粉笔迟迟下不了手,大脑发出空白的求救信号。
在焦躁的边缘徘徊,后背不断蒙生着汗。
有人在背后小声唤他:
“道英。”
再次从混沌的梦境里挣扎出来,才意识到耳机没取。他通常只戴一边,两只都戴上身子会觉得怪。
吊瓶里的药濒临殆尽,他几分钟前就按了传呼器,医生仍没来取。
手机亮上片刻,有人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没回。视野在房间里绕了好大一圈,又停留在吊瓶上,暗自倒数几声,药液输入完毕后开始反抽。
护士是在快抽回半瓶血的时候赶过来的。
“真是吓死人了”,一边拔针还对他嚷嚷着外语,“你不会滑动输液管的开关吗?”
他想说抱歉的话,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这个插曲,出医院大厅时天已经黑尽了,他也没什么精神,走过一段偏泥泞的小路,一辆车在他身后按了喇叭。
他看着车灯把自己的影子完整地投射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才稍微恢复一些实感。
转过头,李泰容从主驾驶的位置下车,直直朝他跑过去:“你干什么啊?”
帮他系上围巾,再牢牢打上个漂亮的结。
“发短信没回,电话也不接。”
他本来想狠狠批评一下的,看见金道英的时候气却全消了。这个人傻傻地走在路上,冷得缩起脖子也不知道把大衣的扣子扣上。
语气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温和起来:“回家吧。”
金道英钻进副驾驶,侧着身子发呆。
因为车里有开暖气,旁侧的窗起了雾,他想了想,还是伸出食指在上面玩起涂鸦的游戏。
李泰容去后备箱拿东西。
折返回主驾位,带进一股寒气。旁边的人偏过头朝他撒娇,说好冷。
他急忙关了门,才把手边的东西提到金道英面前。
“生日快乐。”
是围了一圈水果的蛋糕。
把蜡烛插上再点燃,火光映照下对方一脸的错愕。
“哥——”
他打断金道英的话:“先许愿吧。”
说好是不再过生日的,李泰容还是偷偷订了蛋糕。金道英双手合十,看着跳动的火焰嘟囔着:
“今天好像特别地不顺。”
旧病复发,去医院排号被插队。
做了不好的梦,醒来就看见输液管倒流,被抽了好些血,起身时快站不住脚。
“都快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他对着李泰容笑,嘴角却是垮掉的,看起来很勉强。没等对方说什么安慰话,他又闭眼许起愿。
一个人也把蛋糕吃完了。
李泰容不爱吃甜食,分了一小块走,余下的都被迅速消灭掉。
吃东西的空隙也聊了些有趣的话题,临下车的时候他又说了感谢:“多亏了哥,今天很开心。”
“和我客套是吧”,李泰容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那我也祝你许的愿望都成真好了。”
金道英松安全带的手顿了片刻,说:“好啊。”
他想起金道英刚到这里的时候,有租一个小公寓,在就读的大学附近。但毕竟是异国他乡,他刚开始也劝过对方和自己一起生活,那人不听。完全没有自理经验还要嘴硬。
经常忘带钥匙,半夜走到在五金店门口,蹲在地上等人家开始营业。下厨的时候把锅点燃过,洗的被子还没干透就收回柜子里,结果隔天一打开全是臭味。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跑去收拾烂摊子。
开了门看见金道英坐在客厅地板上,拿着吹风试图烘干那床棉被。
他走过去把金道英手里的吹风机收掉,那人抬起头很埋怨地盯着他:“干嘛呀。”
“你觉得这样吹干了就没有臭味了吗?”
那人脚边还翻倒着几个空酒瓶,彻夜的失眠酒精还没彻底从脑子里逃脱。
他把棉被重新折起来打算塞进洗衣机里重来一次,还没走几步又被那人扯住衣角:“你凭什么要妨碍我。”
火气才真的冲上来。
他反手抓着金道英的领子给了他一拳:
“你非要这么对自己吗?”
就像一床臭掉的被子,强制性地烘干好像毫无用处呢。重新洗过才能重获新生吗?
金道英被重拳打倒在地上,才想起自己好久没这么疼了。
李泰容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是因为收到了短信。
他适时才送走金道英,快开进车库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点开是金道英发来的三条语音。
“哥,我今天看见他了。好笑吧,在这种地方都能遇到。我听见有人在叫我,一回头就看见他了。他站在那里笑着和别人聊天,头发剪短了看起来很精神。”
“他没穿那种连帽卫衣了,穿的是西装。”
“他没看见我。”
最后一句语音有二十几秒,但开头没有声音,他以为是金道英按错了,正想退出界面,被突然的一句话酸涩住。
——他没看见我。
金道英说。
语调是沮丧的,向下坠的。
金道英不是那种棱角分明的人,他不记仇,也并不想让任何人难堪。世上大多数所幻想的与讨厌之人的重逢,必定是腥风血雨的。
金道英的第一反应却是躲避。
李泰容知道那人回来了。
那人给他发了短信问好,还想问金道英,他冷嘲热讽一通就没再继续聊,以为能瞒上一段时间。
犹豫的手指,停在对话的界面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这个假期我能独自休息一段时间吗?”
第四条语言发过来了。
他也只能回这一句:“好。”
早该想到的。
他目送金道英回公寓的时候,副驾驶的玻璃上,残存的雾气里,去掉那些怪诞的涂鸦,有人一笔一划在隐秘的位置写下三个字:
——郑在玹。
2
金道英和郑在玹相识在十七。
这岁数对男生没什么特殊意义,都是迫切想长大的人,一见面就因为不爽打了两次架。
两次都是郑在玹赢。
他被那人按在球网架上,喉管里挤出点血腥,却不认输。郑在玹染了头发,他抵着栏杆仰望起来,像看伪装的撒旦。
他刚过完生日不久,脚上还穿着卡通的袜子,那人恶意笑他长不大。他拗不动,红着眼不应,把泪都憋回去。
暴行没再继续是因为他摸清了自己的水平,学起服软和退步,渐渐就不和郑在玹产生交集。
可那人偏要来招惹他。
朝他抽屉里塞小虫,偷走他的便当,在他打扫卫生的时候往教室里扔东西。
他总觉得没长大的是郑在玹。
某天那人将他抵在储物室里,质问他怎么不敢应战了。他低着头没吭声,想从缝隙里走开,后背就被推了把。
他神经在一瞬间拉起警报,眼前一黑就顺着趋势从楼梯口摔了下去,额头磕疼了。郑在玹很快地跑过来,叫他的名字,逮住他两只手背着身体想把他提起来。
金道英没力气说话,可是他很想笑。
自己被任意摆布的滑稽姿态,像顶罪的俘虏一样。
郑在玹那时候还爱穿连帽卫衣。
每周纪律不合格的人会被通报,一排排罚站在主席台旁边接受批评,那种情况下郑在玹才会被迫换成校服。
他们学校的校服不太好看。大体是黑色,边线带着点红。但郑在玹穿上去莫名吸引人。
挺拔的,散着光的。
再次遇见,那人却穿着西装。
以前瞎捉摸染的各种颜色的头发变回了顺毛,风吹过去会拂开一些碎发。看起来乖了很多,一点逆反的影子都寻不到。
而随着郑在玹一同出现的,是自己消失已久的病症。
金道英有些睡不着了。
安慰自己是蛋糕吃太多,需要坐起来消消食。摸着黑在卧室里来回绕了几圈,又赤着脚跑到阳台边去拉窗帘。
冬季的夜晚是单调的,没有昆虫隐忍地尖叫,也缺乏皎洁的月光。路灯下偶尔有几只飞虫,绕了几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得坠落了。
最后稠密的夜色中,又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房间里。他才稍微放下警惕,开诚布公地向自己承认所谓的不安:
他不想见到郑在玹。
这个国家很小,对外国留学生进行招录的学校也只有一所。没有什么事情的概率会比他们必然会重逢更加趋近于百分百。他本以为的,躲远点就能摆脱掉中学时代的噩梦,如今还是乌云般亦步亦趋地缠着他。
金道英不敢回望自己的十代末尾。
一说到那个学校的名字,他记不起任何一套完整的解题公式,想不出第一排曾经坐着哪些人,每周五是不是有大扫除。
他只能从烙印在脑海里的录像里捕捉到一张同样的侧脸。那个人趴在书桌上睡觉,食指和中指间还轻轻夹住一支笔。
学校的老师总爱调位置,他在确定好自己的方位后,会下意识回头锁定那个人的坐标。
盘算着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回头才不会显得刻意,在脑海里演练千万遍,第一次偷看还是会乱掉阵脚。
回看,眼睛再眨动一次。
像拍摄不为人知的短片。
复刻的暗恋专家。
说起来也奇怪,在意的时候不管看多少遍记忆都会迅速模糊,如今分开了,眼前却时常闪过那个人的脸。
闪过他从千千万万个角度,偷看过的郑在玹。
窗户没关严实,一股股攀着空隙钻进来的冬风,把他的感性逐渐抽离干净。末了,他还是觉得冷,关掉窗户重新回到床上。
他想起快下车的时候,李泰容祝他愿望成真。他其实从来不信,生活在很早之前就把他的稚嫩扼杀了。
绝望并不能让他相信神的存在。
他只在十七岁的那一年,虔诚地许过愿。于被窝里尽情地幻想着,再次吹灭蜡烛。
圣经里说的对,绝望并不能让世人相信神的存在。
但没说爱不可以。
“祝我愿望成真。”
他在迫近睡着的边缘,来回祈祷着。
3
“抱歉。”
金道英踩着点推开门,室内的目光迅速朝他聚集。墙面上的挂钟正巧摆向整点,发出提醒的嘀嗒声。
他差点忘记了话剧社的排练。
或许是昨天刚输了液,药劲还未完全消退,脑袋有些晕胀。道了歉以后迅速走到角落里坐好,社长才正式开始讲解。
要跨年了。
这个国家拥有的特色节日并不多,对重生倒是颇有信仰。他们觉得新年伊始是逃离过去,重新开始的必要载体。随着倒计时的进行,人们会围着篝火跳舞欢呼,整晚都不停歇。
他便也睡不着,第一年还会和泰容哥一起过,后来也就发几条祝福的短信,然后独自趴在阳台上喝点酒,看不同颜色的烟花。
大学更是注重跨年夜的演出。不同的学校会各自占领一条街道,早早地拉好横幅确认领地,有的社团甚至会提前好几天到划分的区域里排练。
话剧社预定表演那年最火的一部日本电影。
男女主互换身体以后找寻对方,却发现两人并没在同个时间轴里,而女主所处的小镇在三年前不幸被陨石击中。
是年初的时候上映的。金道英看过,在电影院里。
有些人哭了,但大部分没有。
散场以后李泰容去开车,车里收听的电台也在报道这部电影。电台主播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堪一击的,和越发强大的。他正听的专心,李泰容突然问他,看完不觉得难受吗,他摇了头,过会儿又轻微地点了一下。
他觉得主播说得不对。
人们太擅长理所应当地把一件事平等地划分开了。
离合,爱恨。
厌倦与热盼,知足和贪婪。
殊不知在自以为极其明确的界限里,总是忽略其他结果的存在。破镜重圆故事里的裂痕,由爱生恨的花纹,长期相爱里的短暂倦怠,满足以后的进一步是过度索取。
两级的相辅相成反而是第三种可能。
金道英看完电影也会想哭,但是忍住了。因为李泰容会给他递来纸巾,却不能把他圈在怀里。
那个人不在这里,他也没有变得柔软的必要。
“这次的主角就由道英来演吧。”
他回过神,在众人的祝贺声中站起身子道谢。看见黑板上打出来的投票情况,有种突然被抛向高空的失重感。
开完会走出教学楼,心理医生给他发了短信,说这几天尽量抽出时间去复查。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按下删除键,他晃见手背上还留有输液扎针的淤青。
社长也发来短信祝贺,说他入社三年来进步了很多,从配角一路走到现在,会越来越好的。他回了谢谢。做心理暗示一样,把最后那句话默读了好几遍。
其实他远远不止做了三年的配角。
高中时代的每次话剧表演,他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场景换了好几个,他只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在角落,双腿逼近发麻,结束的时候扶着墙才能一点点挪下去。
文艺汇报的照片里,他是五官是看不清楚的,背景板的一部分。
排练大概持续了一周左右,跨年夜前夕街上变得拥挤起来。
彻夜的狂欢开始了。
李泰容发来短信,说会晚点到。
金道英还待在后台练稿子,因为首次承担较多的戏份,心理负担使心脏始终保持着较高的频率跳动。
耳边的杂音也多了起来。
到自己上场的时候那些喧闹的声音更大了,他大脑趋近于空白,靠着残存的理智一句句地说着台词。
台下的观众为了迎接新年,装扮得奇特而新鲜。
人们一手挥着国家的迷你旗帜,另只手举起手机朝着台上的方向拍照录像,随着剧情的推进尖叫或叹息。
末了,在说出最后一段台词时,金道英踏上搭建好的小楼梯,回过头看向女主:
“沙子崩塌以后,也有唯一不会消失的沙块,那就是寂寞。我了解了,这个瞬间我懂得了,之后残存于我心中的,只会有这段感情,像是被人强行塞给的负重。
我只是强烈地怀抱着想要和神明较劲的想法,连自己忘却了这件事,都马上忘却了,所以我在这样感情的奔流下,最后一次,大声向夜空喊道:
‘你的,名字是——?’。”
主题曲压着最后尚未得到答复的疑问响起,台下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社团里参与了这次排演的成员一同上台鞠躬,然后各自拿着事前准备好的糖果篮子,绕着台下走上一圈,和人群互动。
这是大学社团的固定环节,糖果里藏有表演者的联系方式,所以跨年夜也被称为单身解放日。
也许是因为演了男主角的缘故,朝金道英伸手要糖果的女孩尤其多。但他本来不准备在自己的糖果里留电话号码,而是分别写上喜欢的歌词,外带一个笑脸。
在社长和成员的调侃下只朝最后几颗糖里放了纸条。
他通讯列表里的联系人很少,避免不必要的社会交际是他的生存法则。
但留点浪漫的余地也是好的吧,他难得想走出舒适圈。
发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
“喂”的一声。
因为非常短暂,他低着头没有应答,想把不详的感觉抛之耳后。
人群不断向他涌去,一双双朝他张开的手,都期待诱饵的坠入。
“道英。”
同样的声音,咬着他的名字故作亲昵的念出来。穿过四周的嘈杂成为他耳朵所能捕捉到的唯一一个信号。
金道英的食指被人勾住了。
大脑发出预警。
他没敢抬头,看见那人从他手里拿走一颗。
青色的糖纸,里面藏着他最爱的歌词。
和被人怂恿留下的电话号码。
And how would I ever know
我怎会知晓
If I never tried
若我从未尝试
It's easy to be myself
孤单轻而易举
I wanted something else
但我并不渴望
Wanted something else
我想要点别的
金道英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群持续地朝中间挤,他把篮子递给旁边的社员,从人流中心艰难地逃离开。
Dreams start to fade away
梦在消减褪色
Become another day And then another day
日复一日
Goes by
空流逝去
I'm not OK
我过的并不好
直到离开那条街,在等红绿灯的路口上站定,他才喘回一口气。清醒下来,觉得自己傻得可怜。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从那个人手里把糖果抢回来,将里面的小纸条撕碎。
即便他并不确定那个人是谁。
With just leaving I love you too much
我爱你至深至多
Thought I was above
自以为能够解脱
连续一周排练的强压和今晚直面人群的紧迫感,让他觉得万千杂音都在喧嚣着穿插入耳,心脏的跳动声快刺破胸腔。
他无处可逃,只能捂住耳朵蹲下身去。
指示灯切换为绿色,行人没有察觉到他。
他的视野里无数双鞋子来回交替,在斑马线上走走停停。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有个陌生号码发来简讯。
「话剧演的很好。」
I guess I really was
现如今才明白 我无路可退
I guess I really wasn't
我知道 我根本逃无可逃
明天还是去看医生吧。
他想。
4
金道英又做了那种梦。
梦见高中的某次话剧排练,他抽到很好的角色,但周围的人很不满意。
他受不住密集的目光和讨论,忍到放学就去找老师,说自己不喜欢抽中的角色。
再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有些晚,他回教室的时候发现门被锁了,书包还瘫在座位上,和他隔着一方玻璃板对视。
“偶尔锻炼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老师最后给的回复也冠冕堂皇。
其实他有很多种选择。
倒回去找还没有走远的老师,或是向楼下的校警说明情况,最坏的不过是,回家的时候他需要敲门。然后面对一系列的责骂暗示,让他更无法心安。
但他挨个排除以后,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这其中必然要和人打交道,而他连说服老师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向人求助。
还是七月,夏日的黄昏来得晚,却足够壮观。四楼,站在走廊的一端,能望见大片的火烧云。原本的白被火舌吞噬般,渐渐消退,紧跟着炽热光彩后面,是如约而至的黑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样子。
他莫名其妙想到这句话,觉得自己太煞风景。
梦里的自己是被人叫醒的。有人在他肩上施了力,他才猛地从梦里惊醒。感觉脸部着地以后,鼻子磕到地板,整根鼻梁骨传来酸涩的痛感。他清醒后愣了会儿神,才回忆起自己的处境,书包被锁在了教室,而他并不想向任何人求助。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侥幸的方法,靠在门边上等。
等待和自己一样,忘记带东西的人。
如果没有的话,就晚一点回家。实在很困的时候,就不会在意父亲的态度。也不会受伤。
金道英自认为是掩耳盗铃的专家。
但他起身的时候看见了郑在玹。
那人皱着眉头看他,以一种俯视的,极其厌恶的姿态,问:
“你在这里干嘛?”
他准备开口,但是有点说不出话来,背部开始出汗。维持着想坐起来的姿势,很尴尬地用手臂支撑着自己。低着头像挤牙膏一样挤了半天才闷出一句:“书包在里面。”
金道英想,郑在玹肯定会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可以去找别人帮忙,却选择在门边上睡着。
不懂得变通的呆子。
他把头低了下去,等了半天,四楼的热气终于在晚风的吹拂下逐渐褪去,郑在玹忽然说了一句话。
金道英没听清,头发也有些挡视线了。他干脆把帽子取掉,歪着头问郑在玹:“你刚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郑在玹回复得很快,“有像石头那种,稍微硬点的东西吗?”
他爱待在家附近的那片湖边踢石子,从裤兜里一摸,剩着好几块。虽然他不知道郑在玹要干嘛,还是挑了个大的,裹着袖子才慢慢放进郑在玹口袋里。
下秒是一声碎响。
金道英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被吓得向后退。
郑在玹把教室的窗户砸了。
“你干嘛!”
他知道破坏纪律的惩罚,揪着郑在玹的衣服想让他离所谓的案发现场远一些。
那个人却站着没动,偏过头朝他挑眉:“你怕了吗。”
说的很笃定。
金道英是怕了,背部已经靠在走廊的栏杆上:
“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在教你”,郑在玹没看他,按着窗户的侧边,把剩余的碎玻璃都倒在地面上,“有的人好像不喜欢求救。”
“这招就叫自救,你记好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郑在玹的背影在月亮的朦胧烘托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金道英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块石头,迫近出汗。
郑在玹这才回过头问他:“你要进来吗?”
月光亲吻他的侧脸。
金道英进去拿了书包就准备走,郑在玹却在座位上找了很久。他觉得把人落下不太好,站在门口等了半天,才弱弱问一句:“你在找什么啊?”
“剧本。”
郑在玹找的很用心,又不敢开灯,用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亮,挨着本字地翻看。
金道英莫名觉得奇妙,想了一会儿又压着嗓子问:“你回家还要练习剧本呀。”
郑在玹听到这句话,翻找的手稍微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找了一会儿,从抽屉里翻到白纸黑字打着标题的剧本,然后直直从金道英旁边走过。
没等他。
金道英觉得有点好笑。自己才帮了忙,还一直站在门口陪聊,那个人却说走就走。于是跟着跑了几步,才险险地抓住郑在玹的衣角。
“你走那么快干嘛。”
郑在玹还是没理他,就着拉扯的力度仍然迈着步子下楼梯。
“喂。”金道英也加大往回拉。
两个人莫名其妙在二楼楼道里上演了拉锯战。
他觉得郑在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懂得服软,不会示弱,甚至端平视线看人都学不会。
拉锯战以郑在玹的突然收力而结束。
那人稍微顺着金道英的趋势向前走了几步,金道英就完全丧失了重心,一个劲向后退。
最后被郑在玹抵在楼梯的转角区域。
那人故意凑得很近,气息喷在他耳后:“怎么了?”
“说这么多是要我感谢你吗?还是说,你只是对自己的剧本不满意,想和我换?”
那人禁锢住他的同时还向他抛来诱饵。
“要和我换吗?”郑在玹问。表情是戏谑而讽刺的。
他想了想,说不换,伸出手想推开郑在玹。
但郑在玹没动,右手扣住他的手腕,再一点点逼近,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他总算看清楚了郑在玹的五官,暗自发了一会儿神。
“之前和我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
他因为连续性的刺激,心跳变得很快,耳边散出嘈杂的混响。头晕目眩的同时郑在玹终于松开了他,他散着力向旁边晃了一下,但还有意识,狼狈地恢复重心。
“你凭什么管我。”
他想说谢谢的,谢谢你帮我砸开了窗户,谢谢你让我拿到钥匙。可是开口就变成伤人的话。
大家讨厌自己是有原因的吧。
梦里梦外,他都太擅长把好的气氛彻底搞砸了。
5
迎新会是正式的见面。
这个国家的新生季也在冬天,社团会在操场上搭起帐篷进行疑问解答,晚上再派人到大会议室里宣讲,便于有针对性地招新。
金道英在宣讲会的角落里看见了郑在玹。
他愣了一会儿,会议室的玻璃镜面反射出额头的浅浅的疤。
于是宣讲的时候走了几次神,被总负责人批评了。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跑进厕所隔间,扶着墙滑下去,心里腾起大片的恐惧。
他是在二十岁成年的那天,和郑在玹提的分手。
发完短信他就关了机,站在一旁发呆,直到消防车从远处开来。马戏团临时搭起的棚大体都被烧的不成样了,周围的人都在向父母和伴侣宣泄自己的不安,却没有人提起那头大象。
他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就是那头象。非要强行挤入郑在玹的世界,刚开始还能因为不想受伤而在笼子里肆意进出,却在某个阶段突然发现笼子被锁上了。
想获得自由,要么选择死亡,要么就拆掉笼子
他选择了后者。
金道英靠着墙发了一会儿神,待到重新做好心里建设,推开门就看见郑在玹站在外面挽起袖子洗手。他隔着镜子不小心和那人对视了一眼,钻着空迅速跑开。
他好像听见身后的郑在玹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回到座位上就收到一条短信。
是语音。
他调到最小的音量,贴在耳朵边上听:
“尾发该剪了。”郑在玹说。
——尾发该剪了。班主任说这话时,大概在金道英右侧停留了二十秒,他一点点数出来的。
赏味期限不到一分钟,终于得救了。
他点了头,又埋下身去做题。四周的目光像要把自己打包封印起来,好似他是一块过期的巧克力。被爱意包围是不可以了,只好在异样的视线里融化。焦灼,难熬。
紧张的高压情况下,他把自己看成暴雨前着急归家的蚂蚁,雷声和闪电全是精神破碎的催化剂。再不逃跑的话,会被狂潮吞噬淹没掉。
他的幻觉变得严重了,还伴随着头晕。
甚至有点疑神疑鬼。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觉得有人跟着他。
他住贫民区,和江南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房子的色差却很明显。三楼墙上有爬山虎苔藓,那是他家唯一朝阳的方位,父母的房间,放着一盆雏菊。
他住另一间,下雨时风很大,趴在窗口那往下看,只能瞧见墙上大片黑漆漆的污渍。一抬头对面是江南区,和他同楼那扇窗是常年紧闭的。
他怕得很,贫民区圈子里爱闹的混混多,好运的时候碰见,把书包倒着翻一通,乘公交的钱被抢走。情况再遭一点,没带钱出门,就被狠狠打一顿,头晕脑胀着走回家。父母不闻不问,难得发声也是锅碗瓢盆坠落的脆响。
感觉有人跟着自己,是上个月发现的。
遇见一路寸头的人叼着烟过来,朝他吹口哨。他想起包里还有一次班会的集资,点头笑一下拔起腿就跑。后面响声先前还夹杂着辱骂,书包带子挎得他手疼,穿过好几条街,辱骂变成了哀嚎,他稍微仓促回头,晃见一个把卫衣衫扣上的黑影子将寸头抵住了。
再跑得远些,回头已经看不见那群人,他才稍微松开点书包带,弯下身喘气。
心跳声咚咚,后背还有未倾泻出的汗,他莫名抖了两下,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他瘫在家门口,落日和飞鸟一并下沉着。对面江南区小提琴和钢琴此起彼伏,他把手指按向水泥地,顺着旋律稍稍敲击着,沙粒硌得关节疼。邻居家开了窗,晚饭的香气贴着风吹过来。他愣了几秒,掏出钥匙,逃也似地躲进去。
温馨的味道他总是害怕的。
埋在被子里猛吸几口,霉味把他呛醒了,翻了个身才稍微抓回点实感,他自顾自说着:“道英啊。”
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
夹杂着故作姿态的亲昵,攀关系的潜伏动机以及不必要的伪装。父母分别带回来的男人女人们会这样叫他,学校的同学偶尔以这样的方式唤着他。
“道英啊。”
“一直发神怎么能行”,同桌从桌子下面朝他递去一张被纸巾包住的东西,“得嗨起来啊。”稍微靠近就闻见烟味,顺着气流一股股朝自己波及。
金道英稍微缩了点,蝴蝶骨撞到站在走廊的某个人的腰部。
回过头看了眼,只记住了白色的T恤,道歉的话还夹在嘴边上,又咽回去,忍着恶心向同桌的方向倾了倾:“要怎么嗨啊?”
衣领突然被人提住,向后使劲地拉了几分。他受不住力,径直把头仰了过去,看见了白T的主人。
是郑在玹。
那人前些日子才把他从楼道上推了下去,已经有段时间没招惹自己了,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小心撞到你了”,他重新用力,想挣脱这个仰视的角度,“对不起啊。”
不想惹麻烦,还是唯唯诺诺地道了歉。
“伤好的这么快?”那人讽刺着。
金道英被拽着挣脱不了,梗着脖子喘气:“还没好呢。”
得到答复以后,郑在玹终于松力,他才钻得空隙来,回过身子咳嗽。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喜欢的。”
郑在玹把一封信扔在他座位上。
上面写着隔壁班某个女生的名字。
同桌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把用纸包住的劣质烟重新塞回对方的抽屉里,面前的窗户映出他涨得通红的脸,眼前持续地窜起小麻点。
金道英重新回过神,会议已经快到尾声。主持人上台说着冠冕堂皇的套用词,他还维持着发呆的姿势,手机轻轻地贴住耳朵。
来回看了几眼,没人注意到他的奇怪举动,又稍稍放下心来,半趴在桌子上等负责人宣布散会。
金道英绝对不会承认一件事:他在十七岁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喜欢了郑在玹。不知是不是因为总喜欢打架而产生了错觉,某次被人那人提着领口拽起来,两张脸极速迫近时,他竟想起些其他的事。
自己像晕了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答应郑在玹无理的要求,迎合每一次抛来的暧昧和接触。
但永远不会说出口。
他不断容忍欺压,看郑在玹和别的女生来往,再做个碍事人在对方身边晃悠。
跑完操在楼道里遇见,也要来回切磋两拳,他耳朵被打出嗡嗡的鸣声,侥幸着。
自己对那人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他二十四了,好时光在消退。
总不能永远困在某个既定的bad ending上。
6
郑在玹从感官间里挣脱出身,不小心碰倒酒瓶。
开灯看见满地未处理的杂乱,急忙起身去阳台找口袋。零散地清理结束,七点四十。第一节课快开始了。
在楼梯口连跑带滚地冲下去,被母亲闻出酒味:“昨晚又去瞎玩了吗?”
“嗯。”他应了句,捂着昏涨的头跑出去。
到门口的时候班主任正在讲事情,门稍掩着,他推开的瞬间发出“吱嘎”声响,最后那排的男生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历史舞台剧挺重要的”,班主任对他点头,“每个同学都必须参与。公平起见,我们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角色。”
下了课找朋友一问,才知道是艺术节搞的活动。
“很好啊”,他一边调侃,从书包里翻出作业给邻桌抄,“不觉得有趣吗?”
复原的是高丽时期的一段故事,爱恨情仇和精忠报国的结合。主题确定了,当天晚上文娱委员就发下来剧本。郑在玹来回翻了几遍,就记住皇帝的戏份,爱情上优柔寡断,政治场里心狠手辣。
大概形象太鲜明,他记很久,以至于抽起签看见是丞相的时候,在一片羡慕声里笑不出来。
正埋头琢磨自己的台词,突然觉得气氛奇怪起来,抬眼见那个老坐最后一排的男生抽到皇帝,正一脸无措地站在讲台边。
“什么啊?是金道英。”
“怎么偏偏是他……”
他视线顺着墙沿滑下去,瞥见对方红透的耳朵,耳后有细小的擦伤。
/
“有什么事就尽快说。”
李泰容赶到约好的地方,郑在玹还在画一副素描像。画里的人仅有一个背影,但能看出来很局促,和整个环境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是怎么拿到道英电话的?”
“我站的太远了,没抢到糖,就挨个找人问”,郑在玹终于停了笔,“最后在好运抽到的人手里拿钱换的。”
真是疯了。
“我警告过你的吧。”
李泰容的第一反应。
郑在玹没应。
有什么不好招惹的。
金道英成年的那个冬天他失了约,那个人提了分手,然后忽然断掉所有的联系。打电话不接,社交账号也锁了起来。
他于暧昧之后的丑态里为金道英找着各种借口,却在同学聚会的时候为那个人美满的现状感到受伤。
照片里的金道英穿着红黑相间的格子衫,和高中校服的配色很搭,眯起眼睛对着镜头笑。
他才觉得,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金道英的脸红,躲避以及在接吻时偶尔环住他脖子的手,只是短暂地在空中绕上一圈,在冬季的离歌里逐渐消失殆尽。
他还以为自己有多特别。
和李泰容结束了并不愉快的对话后,外面开始下雨。他还没习惯异国变化多端的天气,连把伞都没带。
李泰容闷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他要不要搭自己的车。
巧的是郑在玹的公寓刚好和他的公司顺路。
不过中途李泰容接了个电话,好像有东西忘了带,说句稍等以后超反方向开去。
郑在玹一开始在发呆。
因为金道英始终没有回他的短信。
他们的对话框里只有他夸赞对方话剧演得不错的短句,以及厕所里迎面遇上他忍不住发的一条语音。
车停在离学校较近的一片住宅区旁边,他注意到李泰容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你多穿一点。”
“外面冷。”
“想喝牛奶吗?”
他有些好奇电话对面是谁,朝车窗外张望。
一月初,天色不好。绿化带的树木冷得掉光了叶片,贫瘠的身子在寒风里尴尬地点缀着。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看见金道英从那些枯萎老去的植被里走了出来。
那个人没有听他哥的话,还是穿着凉拖和薄T恤。手里提着一袋文件,很谨慎地看着四周,从马路对面一路小跑过来。
李泰容把车窗按下去,金道英看见他,笑了一下。
“你也有忘记带东西的时候啊。”
外加调侃。
李泰容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是金道英手机震动了一下。
“大忙人。”
于是抓住机会反驳。
但金道英没有再笑了,他盯着手机安静了几秒,然后皱起眉头:
“郑在玹好奇怪。”
“总发一些我没办法回复的消息。”
李泰容愣了一下,问他发的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金道英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对着李泰容招手,“你要去公司就赶紧吧,我有点冷了。”
郑在玹这才低下头确认,刚刚停留在聊天界面的时候忘记锁屏,不知道什么时候错按了一个符号过去。
界面显示。
金道英已读不回。
7
郑在玹再次遇见金道英是在一周以后。
他出自习室的时候那个人蹲在门边上,靠着墙玩手机。
已经很晚了,最后一个和他共享教室的人也在十分钟之前抱着书走掉。楼道的灯没有开,金道英把手机屏的光调到最暗,但仍旧照亮他的侧脸。
他想问怎么了,但又怕是自作多情。
忍着提问的欲望,别过头把自习室的门关上,侧身朝出口的方向走了几步。
金道英才把他叫住。
“喂!等一下!”
紧跟着小跑到郑在玹的旁侧,跟着他的频率并肩走了几步才开口:“同学,你有加入什么社团吗?”
他才知道金道英为什么愿意和他讲话。
大学的排练室是每个社团以年为单位在固定的房间里进行活动。但由于数量有限,采取先到先得的方法。
抢夺的时间定在新年的第一天。
金道英在跨年夜当晚去看了医生,一系列的情绪波荡让他完全把这件事忘掉了。社长提议让他和其他的社团商量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在自习室门口守株待兔。
问了好多同学都被拒绝了。
毕竟是争夺到的机会,谁会想拱手让人。
接近十二点,他顺着门的空隙朝自习室里望了一眼。还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把头埋得很低。
金道英不敢走进去,于是站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
大概十分钟以后,他两腿迫近发麻,但里面的人并没有要走的趋势。他索性蹲下来,打开手机刷了刷学校的动态。
李泰容才结束工作,发了调侃意味的短信过来:
“这样效率会很低啊金同学。”
“还是不敢主动搭话吗?”
“万一那人要学个通宵怎么办。”
金道英没想过。
高中时代的自己,也是宁愿坐在被锁上的门外直至睡着也不向人求助。
夏日的夜晚,晚风吹拂之前,狭小的楼道空气都是粘稠得令人作呕的,他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想过要怎么办。
最好最坏都没有预算。
但那个时候郑在玹来了。
顶着背部的落日,把清醒和睡眠的圆切割成两半。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觉得,不怀有期待是对的。
要求越低越容易收获幸福。
一个害他额头留疤的人,导致他的中学被群体孤立的人。
却知道他讨厌社交。
却教会他如何自救。
用一粒石子把焦虑和愚蠢击碎了,把白昼和黑夜定格在互相转化的某个时刻。
他喜欢孤注一掷。
而郑在玹总会让他觉得赌对了。
终于等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来,他跟着对方在昏暗的走廊里跑了几步,那个人才站住脚。
“请问你有加入什么社团吗?”
他又问了一次。
旁边的人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朝他点头。
“那个——”
“我是话剧社的。因为我的缘故害得我们社团没有抢到排练室 ,所以想问问你,可以考虑偶尔把房间借我们用一下吗?”
“真的不好意思,如果觉得不行也没有关系。”
对方的表态很含糊。
没有立刻摇头,也没找所谓很忙的借口逃脱。就只是站在原地,和他在静谧的气流里对峙。
看起来像在考虑。
金道英还想说点什么,但因为过度紧张,大脑又开始拉起警报。耳膜像贯穿了身体的其他器官直抵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害得他不能集中精力组织语言。
“你不用这么勉强的……”
他想为尴尬的气氛找个台阶下,旁边的人却突然点了头。幅度很大,也许怕他没看到,还转向对着他又重复了一次。
“啊——”,他愣了一下,连忙问,“那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吗?这是我的电话,你随时可以联系我”,随即把手里写好的纸条塞进那个人侧边的口袋里,“真的十分感谢!”
那个人又点了一次头,却没有再回应,转身快速朝楼梯口走去。
金道英想去追,但适时李泰容打来电话,问他进度怎么样。
稍微聊了几句再挂掉电话,楼道的声控灯已经全部熄灭,他挨着楼层的栏杆一步步朝下面走。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片刻,显示有未读短信。
「随时联系也包括现在吗」
「同学?」
有人忘记把楼道的小窗关上了。
风好大,他耳边的杂音又多了起来。
8
是酒局。
社团联谊。
托金道英的福,话剧社和音乐社因为共享排练室的缘故,感情逐渐升温,再加上两个社团有互相看对眼的男男女女,聚餐的事情也被提上日程。
吃完饭就移步到K歌房,他挑了最边上的位置,插着空点了几首小众歌曲,唱完就坐回原位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
没过一会儿郑在玹给他发来消息:「这么无聊?」
「嗯」
他回复。
「要出去走走吗」
要吗。
又在抛诱饵了。他想。
「不要」
郑在玹离他有点远,大概隔了五六个人,正低着头专心看着手机。他刚把消息发过去,能看见郑在玹轻微地皱了眉。
坐在郑在玹旁边的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那人跟着偏过头去,他便看不到郑在玹的脸了。
气氛正好的时候,社长突然提议说要敬他和郑在玹一杯,如果那天他们没有在楼道遇见的话,话剧社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
突然被点到名,金道英猛地抬头。
想说自己不太会喝酒,但环顾四周,气氛实在太好,他不能总是捣乱。于是应了下来,主动把空酒杯倒满。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喝得有点失控了。周围人说话像隔着层罩子,他被套在里面,听不清楚也看不明白。
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要回家了,想给李泰容打个电话,但视野并不聚焦,他一说话就变成含一通含糊的哼哼。扶着墙推开包间的门,朝厕所里走,想洗个冷水脸清醒片刻。
脸颊持续地散发热度。
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像夏末熟透的蔬果,他先是看见额头上的那道疤,然后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郑在玹。
金道英喝多了。
郑在玹很笃定地在心里预判。
因为那个人透过镜子看见他的时候并没有透露出不满,而是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撒娇般的抱怨:
“你跟过来干嘛。”
“我现在看起来好丑。”
然后又打开水龙头继续朝脸上泼水。
因为捧水的手势太草率,水溅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又顺着趋势浸透他的衣领。
“够了”,郑在玹走过去关水龙头,顺手帮他把湿发向上撩到耳后,指尖穿插在发间的空隙里,越过一点暧昧的距离扣住金道英的后脑勺,“喝多了就回家吧。”
金道英不听,站在原地没动,却随着郑在玹的力度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的胸口上。
“道英?”
郑在玹的手稍微加了力,把他扣紧了。
“啊”,他回复的口气也闷闷的,“有点站不稳。”
“不会喝就别喝,说出来又不会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金道英觉得郑在玹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责怪他。
“你又不懂”,他轻轻推了一下郑在玹,“你不懂。”
“回家吧,你开始乱说话了。”郑在玹耐着性子劝他。
“我没有”,他觉得自己很清醒,揪着郑在玹的衬衫胡乱扯发泄着,突然又抬起头问,“你那天为什么不来啊?”
“什么?”
“我请你去看马戏团表演的那一天啊。你怎么没来啊?”
郑在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愣在原地想组织语言,又觉得和醉酒的金道英说理并没有什么作用。
“我淋着雨等你,两个多小时,售票口的人全在看我笑话。”
“大家都有人陪,但我没有。我一个人进去,衣服都湿透了,前排的小朋友转过来笑我。”
“金道英你喝多了。”
郑在玹想打断他的话。
“马戏团表演一点都不好看,但那是我唯一的成年礼物了。我爸对我的感情也就值那么点钱,我看不进去就准备走了。”
“金道英。”
“然后就着火了,一团一团的,大家都拉着手跑,却没有人管我。我看见一头大象,被烧焦了,他的驯养者不救他,大家都不救他。”
“你为什么不来啊?”
“金道英你别说了。”
“我不”,他越说越委屈,“你没喜欢过我吧,所以才——”
他还没发泄完,郑在玹突然俯下身咬住了他的嘴唇。
大概有两秒,厕所外传来敲门声。金道英没反应过来,傻站在原地,郑在玹的温热气息却从脸部撤离了。
“就说你们俩怎么不见了。”社长探了半边身子进来。
“喝多了,过来醒醒酒。”
金道英才回过神,快速擦过郑在玹的肩膀朝外面走去。快摸到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听见郑在玹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道英。”
“怎么了。”
他回头,对上了郑在玹疑惑的视线。
糟糕,金道英想。
太大意了。
9
学校的野营定在三月。
说春天来了,漫山遍野才有好风景看。
他们整个冬天都没有再见面,只是偶尔交接排练室的时候,郑在玹稍微晚一些走,能在楼道里遇上边咬着牛角包边急冲冲赶过来拿钥匙的的金道英。
金道英没看见他,跑得很急,还不按时吃饭。但他没办法管,那人又开始频繁地不回他信息。
聚餐那晚,他确实太冲动了。但难以控制,金道英只要一哭起来,坚硬的盔甲都卸下了,露出柔软的糖体。他既心疼又难受,大脑里一直传输着信号,惹得他心烦意乱。
想亲他。
身体比指令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有什么期待的项目吗?”
郑在玹回过神,邻座的女生想和他搭话。
“动物园吧”,他笑了一下,“想看大象。”
“诶——不觉得无聊吗?都是很普通的动物”,女生开着玩笑吐槽,“我还以为成年人不会对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感兴趣。”
郑在玹想结束这个话题,索性把头稍微偏向窗边:
“我确实不是很感兴趣。”
“但我的小孩喜欢。”
陪金道英去看一次吧。
没有被锯断牙齿的,鲜活的生命。
动物园的活动定在日程的最后一天。
金道英换上宽松的卫衣,戴了顶黄色的帽子,站在检票口的时候一直咬着嘴唇,看起来很焦虑。
大部队在入口处就渐渐分散了,他跟着金道英走了好半天,那人停在水族馆门口,很费解地看着地图。
傻得可爱。
他买了两杯汽水饮料,也不知道时机算不算好,还是走过去很小声地叫了他。
金道英很疑惑地回头,有种被抓包的窘态。
“你要去哪?”他顺手把饮料也递过去。
金道英把头埋得很低,说:“想去看大象。”
他们抵达大象馆是在半个小时以后。
看的人不多,周围也安静,郑在玹朝金道英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人把手里的饮料喝掉大半。
那人隔着木栏和一头大象对视着。
“其实也没有很偏爱这种动物,但总觉得要和它们见一面才行”,他靠近了一点,金道英才开口讲话,“我很奇怪吧。”
“不觉得”,他顺着金道英的视线看过去,大象正用鼻子卷起一串香蕉,“那头象也这么壮吗?”
金道英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可能要瘦一点。”
那人思考的时候,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对外界是毫无防备的。
他没控制好自己,伸手去揉金道英的头发。
金道英愣了一下,却没有动。
奇怪。
汽水饮料的酒精含量并不高,他却觉得大脑有些晕晕沉沉,快要说不出话来。
郑在玹的手再往下滑一点,轻轻盖住他的耳朵:
“这里偶尔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对吗?”
气氛在那个瞬间骤降下来。
完蛋。金道英想。
他才像触电一样,推开郑在玹的手,极速向后退了几步:“你在说什么啊?”
又来了,那种感觉。
充满怜悯又自以为是。
大象朝围栏外喷水,发出欢愉的叫声。他和郑在玹隔着一段距离,因为刚刚用力地推搡,头上那顶黄色的帽子落在了地上。
他没敢捡起来,转身跑开了。
10
金道英偶尔会听见一些杂音。
第一次发作是在操场。
冬季运动会的时候,他越过终点以后没人来搀扶,便一头栽倒在红白相间的跑道上。大概几分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谁愿意拉他一把。
郑在玹剥开人群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地叫他:“道英。”
因为极其地短暂,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次是在郑在玹不小心把他从楼道间推下去的那天。医生帮他包扎好伤口,那种声音突然变大了:
“道英。”
“道英。”
像要把他的耳膜穿透。
只要紧张,就容易听见一些杂音。
一遍遍地,不让他安宁的魔咒。
班上的人叫他怪胎,因为他本就不爱讲话,还容易把气氛搞砸。
他便学着把自己藏起来,学着迎合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让自己看起来能融入群体。
他有上网查阅幻听出现的原因,各种说法都有,他怕自己真的出事,才打电话给李泰容。
好在医生说,偶尔的杂音很正常,他把神经崩的太紧了。
问题不严重,但仍需要心理的疏导。
第一次做心理疏导,他就在半催眠的状况下哭了出来。
后来回看那段录像带,他坐在位置上抹眼泪。医生看他终于还是释放了出来,醒过来以后状态还不错,开玩笑似的调侃了一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哭。他抽噎了半天,说:
“十七岁还是可以哭的。”
现在不哭了。
眼泪是有人珍惜的时候才应该掉落的,它可以让人收获一些爱。趴在地上没有迅速爬起来的小孩,一定有信赖的人在场。所以他才要哭,才会说疼。
没人爱的时候,眼泪并不讨巧。
他没在郑在玹面前哭过。
他们开始交往也是因为郑在玹,那人想切断和一些人的关系,于是在某次课间操下楼的途中把他拉到一旁。
他没怎么想就说了好,他怕郑在玹反悔。
随之而来的才是恋爱的假象,和他愈发严重的幻听。
金道英开始抗拒疏导和吃药。他才从孤立的苦海中挣脱,坠入到郑在玹的陷阱里。
因为太喜欢了,谁曲解自骂自己都无所谓。
但郑在玹不行。
他们一起去看了某部电影,大体剧情记不清了,但主人公是个身体不好的男人。他试探性地问郑在玹,却得到一句轻飘飘的答复:
“好可怜啊。”
——好可怜。
金道英是胆怯的,自卑的,冬天一样的。
害怕被同情的视线融化掉的。
于是他松开了握着郑在玹的手,说:
“是啊。”
11
——最近的一次梦是什么?
“夏日的最后一天,我被流放于草原。一望无际的葱绿,我顶着落日在原野上拼了命地奔跑求助,最后双腿无力,先后仰躺着翻倒,顺着坡度向下滚去。”
“植被有太阳吻过的灼热感,我的脸颊跟着发烫。闭上眼再一次试探性睁开,在虚空的起飞里,我看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他沉默了大概五分钟,才回答了医生的问题。
“戴面具的人会是郑在玹吗?你有段时间没提过他了。”
他听见这个名字还是酸涩了片刻,偏过头问:
“外面下雨了吗?”
“我没带伞。”
春天要结束了。
距离动物园的那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两个月。
紧接而来的是维持一周的期末考试,最后一堂测验定在周日上午。气温在那天陡然增高,金道英出门前试了好几件薄外套,最后还是换成短袖出门。
郑在玹在二楼楼道里遇见了社团的朋友们,都说教室里备考的氛围太闷人了,出来透透气。
“会紧张吗?这一门好像很容易挂科诶。”
“我本来还想再记一记公式的,但实在看不进去了。”
他没应,只是站在一旁听牢骚。
“在玹呢”,结果被发现了,“一直不说话看起来很有信心啊。”
“还好吧”,他笑了一下,“可能是有带幸运物的缘故。”
朋友们都发出调侃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女朋友送的。
郑在玹不戴耳钉和配饰,众人打量他的周身,也没发现有任何象征意义的东西。
站在他旁边的女生顺势把手放入他衣服右边的包里:
“早发觉你一直没把这只手拿出来,藏在里面了吧?”
他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往后退。
“什么嘛”,女生抓住了某个东西,来回确认,得到答案以后失望地转过头向旁边的人泄密,“只有一块石头。”
金道英是在那个时候上楼的,女生的手还放在郑在玹的包里,其他人都在笑,晃一眼看起来气氛很好。
他迅速把头低了下去,钻着人群的空隙逃离开。
“是下雨了”,医生说,并用笔敲了敲桌子,想让金道英集中注意力,“今天就到这里吧,门口有备用的伞,你走的时候可以拿一把。”
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大多数的社团都会聚餐。
但他觉得太累了,给社长打了好几通电话想请假,却没人接。他站在诊所门口,发现放备用伞的箱子已经空了,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径直朝雨里走去。
郑在玹打不通金道英的电话。
已经晚上八点了,顺着日落的趋势,寒气重新攀附回来。
他想解释一下,又怕金道英根本没把这种误会放在心上。在喧闹的饭局里来回拨打那个人的号码,手心不断出汗。
这场拉锯战一直僵持到九点,以金道英的妥协告终。
那人终于接通电话,问他怎么了。
“你在哪?”
“回家的路上”,金道英的语气很平淡,“怎么了?”
“不参加聚餐吗?”
“嗯。”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金道英又说:
“雨好大,都落在我身上。”
金道英没带伞,郑在玹想。
心里像窜出稀疏的气泡,要升到高空的时候又一个个破碎掉 ,他把手里的电话握得紧了。
“郑在玹”,他说,“这次我好像真的喝多了,你要是不挂断,我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是个好糟糕的人啊。”
“学习差,身体不好还容易敏感。”
“我总怀疑自己,害怕周围人的看法,但越在乎反而做得越烂。”
“你知道高中的时候那些人怎么说我的吗?说我刻意把气氛搞砸,不会讨好人,明明不会打架还要去挑衅你。”
“你也讨厌我,对吗?”
“我以为自己不喜欢那个家,所以毕业以后就搬了出去。我以为可以不喜欢你,逃到这么远的地方躲起来。我以为病症能消退,其实它只是安静了一段时间。我以为的,怎么都是错的啊。”
“前几天我又梦见你了,你戴着大象的面具,和我隔着一段高空的距离对视着。其实我不怪你,我不应该为了爱意把你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
你可以迟到。
可以失约。
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金道英说不出来,喉咙发紧,身体在预告——他快哭了。
郑在玹在电话那头很安静,过了一会儿问:“你说完了吗?”
金道英想回复没有,但害怕一张口就要失态,在缓和情绪的间隙里,很傻地摇起头。
郑在玹又问了一遍:“你说完了吗?说完我挂了。”
金道英没来得及反应,持续传来的忙音提醒他,对方已经结束了通话。
理智的弦才终于折断。
他握紧了电话,蹲下身哭起来。
雨停了,沿路的植被获得了重生,年复一年地在气温回暖的岁月里醒来。
金道英觉得自己很难堪,蹲在马路边上,行人匆匆,没有谁在关注他。
他缓了好一会儿,在迫近起身的空隙里,突然有人伸手圈住他的腰。
然后毫无防备地落进某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捂住他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像松了口气,说:
“找到你了。”
即便你爱哭,喜欢怀疑,间断性的自卑。
我也偏爱你。
这个地球上有75亿人,就有75亿种值得被爱的可能。
12
郑在玹喜欢金道英。
那个人总爱望着窗外发呆,算不出来题就很用力地拿笔敲自己的脑袋,抽到喜欢的角色会不动声色地红了耳朵。
因为太喜欢了,才频频出错。
说了难听的话。
还不小心在争执的过程中害对方受了伤。
知道地段不安全,他总跟着金道英回家,那人走的好快。
没在楼下等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呆瓜,才跑上四楼,看见金道英靠在门边睡着了。他用石头砸开窗,回过头,月光下的金道英,愣着神看他,还有才从睡梦里挣扎出来的错愕感。
很漂亮。
有人给金道英写情书,他站在过道里犹豫半天,才压着火气把信件传到对方手里。却因为看不惯对方和女生频繁的互动,才在课间操的空隙,一时冲动编造了必须要和自己交往的鬼话。
金道英说的没错。
他自己是敏感的,迫切想要融入大众的普通人。
可他就是喜欢这个普通人。
可是那天,他跑了好几条街都找不到之前准备送给金道英的成人礼物了。是一条缀着钢琴琴键的项链。
当他正焦虑地到处打听的时候,收到金道英发来分手的短信。
金道英还在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了。他想松手去口袋里找纸巾,刚收回一点力就被金道英扯住了:
“别动嘛。”
金道英肯定又觉得自己难堪了。
郑在玹想。
他笑了一下,问:“怎么哭得停不下来了?”
金道英没有应,其实他想说,这个年纪的人本来不该失声痛哭的,是没有资格撒娇的。
但是你来了,你抱了我。
我想我还是可以再过一次十七岁的。
我是可以哭的。
他在抵达十七岁的夜晚,钻入被窝里,许了一个愿:
“请今生的礼物早一点和我见面吧。”
也不知道上天真的有眼,还是神明的失误。他在意外摔倒无人营救的午后,提前收到了成年礼的馈赠。
奔跑后瘫软的少年,和一股果的涩香。
像伊甸园的蛇,伸出手扯住他衣领,顺着云梯一路牵引着他往前跑,往前跑。
就快要跑出单相思的失乐园。
十七岁,所有生灵都迫近枯萎的隆冬,金道英躺在红白相间的跑道上,睁开眼。
郑在玹离他不到五公分。
他本可以要一个吻。
THE END
第一次写叁,希望喜欢。
「条×你」 Thank u,next
*恋爱哲学白皮书
*娜诺头星玹佳尼(戏份不固定)
❌平行时空爱情故事,请勿上升真人
永远不要失去爱一个人的勇气,这应该是前任们教会你最重要的事情。
<ONE> Love
你和罗渽民在一起,开始和结束得都很突然。
罗渽民刚转到你们班级的时候,就在整个高中部引发了一阵轰动。
不是他染蓝的头发过于抢眼,是他完美帅气的五官让女生们不惜舍弃课间十分钟也要在走廊里远远看他一眼。
家教严格,你从来严格遵循淑女之道。既是淑女,看着他笑得弯起来的嘴角,只是觉得在你...
*恋爱哲学白皮书
*娜诺头星玹佳尼(戏份不固定)
❌平行时空爱情故事,请勿上升真人
永远不要失去爱一个人的勇气,这应该是前任们教会你最重要的事情。
<ONE> Love
你和罗渽民在一起,开始和结束得都很突然。
罗渽民刚转到你们班级的时候,就在整个高中部引发了一阵轰动。
不是他染蓝的头发过于抢眼,是他完美帅气的五官让女生们不惜舍弃课间十分钟也要在走廊里远远看他一眼。
家教严格,你从来严格遵循淑女之道。既是淑女,看着他笑得弯起来的嘴角,只是觉得在你单调空白的心里添上了阳光。
心脏怦怦跳,身体却不敢有其他举动。
你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只会格外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你是班长,他是不良少年。老师不管他,你也从来不主动去招惹他
他坐在你前排,你喜欢在物理课上盯着他蓝色的脑袋发呆。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高三的级花给他送情书,同学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你被迫留在了事发现场的第一排。起哄声囔囔闹闹,你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观察那位漂亮学姐。
同学们都说,只有学姐这么漂亮的女生才配得上罗渽民。你不服气,明明罗渽民比她好看一万倍。
他们一点也不相配。
罗渽民还是笑着,洋洋懒懒地侧着身子靠着座椅,他开口问那位学姐“你喜欢我什么?”
学姐自信满满,她扬了扬过肩微卷的长发,“你什么我都喜欢,但是我最喜欢你蓝色的头发。”
学姐身上有浓浓的胭脂香味,你很不喜欢,她又厚又长的假睫毛离罗渽民越来越近,你更不喜欢。
乖乖女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天大的勇气,罗渽民要伸手拿过她的情书的时候,你竟然开口说了一句,“罗渽民,老师让你把蓝头发染回来。”
高中生还张口闭口把老师挂在嘴边的,可能只有你一个。
你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被周围的同学听到。你来不及后悔,四周的哄笑声就让你的脸从里到外红了个遍。
罗渽民转头看你,这好像是他坐到你前排后第一次主动回头看你。
他有些探究的眼神,脸上也没有了以往嘻嘻哈哈的笑容,他的蓝色的刘海散落在额前,和他清澈的眼神一起。
罗渽民转头回去,看着那位学姐耸了耸肩,说“你听到啦,我们班长说了。我不能染蓝头发了,所以你也别喜欢我啦。”
学姐还想说些什么,罗渽民就扯过她递过来的情书,撕成了两半。
晚自习的闹剧以同学们遗憾的解散和学姐的哭声收场。
罗渽民并没有把头发染回来。
班级春游的时候去了游乐园。晚餐结束后,罗渽民顶着蓝色的头发站在亮着灯的旋转木马前和你表白,他眼神清澈,像蓝天又像大海,你只想拥进去。
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住在心房的小鹿雀跃得快要跑出来。
他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牵着你的手,拉着你去坐摩天轮。
到最高处的时候,他取下了你厚厚的眼镜,你有点害怕地拉住他的胳膊。
夜晚和近视让你的眼前一片含糊,只有唇瓣上突然的柔软格外清晰。
你记得他说,“你不戴眼镜更好看。”
情窦初开,这场初恋你投入得不得了。
你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和罗渽民黏在一起。
你把所有大事小事都要和他报备,秒回的消息让你开心一整天,超过三分钟没回的消息让你胡思乱想。
上课的时候同桌挤掉了你新买的文具盒,你很心累;早餐的时候妈妈逼你吃了鸡蛋,你很心烦;收不齐作业被老师批评,你很委屈。
这些你都写在小纸条上,在物理课上偷偷传给前排的罗渽民。
最开始他很积极地回应你,后来慢慢变得敷衍,最后把你的独特的小浪漫视若无睹。
你又敏感又难过,总因为一点点小事他争吵,又哭又闹。
他最开始会抱着你轻轻安慰,但是在最后的一场争吵中,他还是说出了那句。
“好累,分手吧。”
初恋遭受了战争,你举着白旗投降,在一片狼藉中狼狈起身。
高二分班,你去了理科,罗渽民去了文科。你们有时候会偶然在教学楼里碰到,你目不斜视地当做没看到他一样快快走过去。
你又想起了他说过的,爱情就是这样。
你把眼镜换成了隐形的,罗渽民也把蓝色头发染回了黑色。
十字开头的年纪每个人都在蹒跚学步,学着去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他教会了青涩的你,什么是爱情。
恋爱是全力以赴,也是有所保留。应该是体贴和温柔,也是独立和谅解。
<TWO> Growth
高三的时候你的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步。
尤其是物理成绩,每次都在不及格的边缘徘徊。
老师安排了学习委员和你坐同桌。
他是李帝努,在成绩排行榜公布的时候,你每次都可以在第一栏看到他的名字。除此以外你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你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位大学霸长得竟然这么好看,高挺的鼻梁,像是被雕刻过的侧脸,还有笑起来弯成一条缝的眼睛。
他的物理成绩最好,会很耐心的帮你讲解你做错的题目。
他的右眼角下有一颗痣,他坐在你左手边,每次他挨近和你说话的时候,那颗右眼角下的痣都会惹得你左心房一起跳动。
你压着悸动的情绪偷偷问他,“李帝努,你想去什么大学?”
李帝努的回答是那所国内最知名的老牌学府,你估量了一下你和那所大学之间的差距,感觉悸动的火焰被泼了凉水。
他好像看出了你的丧气,揉了揉你的头发,说“加油,我希望我们大学还可以是同学。”
这句话足够让你被浇灭的热情重新燃起来。
你看着他笑成一条缝的眼睛,脑海中构想了一万种未来的可能性。
高考完的聚会,知晓你心事的朋友们起着哄让你和李帝努一起在KTV里合唱情歌。
你有些尴尬,慌乱得不知所措。
在一片混乱中,他主动拉起了你的手。
不过最后你们还是没有合唱成功。
他拉着你跑到了包厢外面。歌厅里传来乱七八糟的歌曲声,有点吵闹,他大声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的痣,为什么每次都盯着这颗痣看?”
你也扯着嗓子回答他,“我不是喜欢痣,我是喜欢你。”
然后你靠近他,踮起脚仰着头轻轻用嘴巴碰了一下他眼角的痣
李帝努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是吃惊又惊喜的模样。他伸手拖住了你的脖颈,凑近你的脸,这次是唇对唇的亲吻。
“喜欢我的话应该亲我而不是亲痣啊。”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可能是你人生中最快乐的长假。
你和李帝努天天见面。他打篮球的时候你会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为他加油呐喊,第一时间给他递水擦汗;你学会了做便当,小心地把香肠拼成爱心的形状,在他去兼职的早晨送到他家楼下;你们一起出去旅行,在每一个网红景点前打卡拍照。
李帝努把社交软件的头像换成了你们在洱海前接吻的照片,你有些害羞地埋怨他,他只是笑嘻嘻的在旁边摸着你的头不说话。
这次明显你恋爱得更加出色。爱他的同时留有余地,给他自由和包容理解。
他也很爱你,爱到愿意把第一志愿的王牌学府改掉,换成了另外一所相对没有那么优越的学校。只为了和你可以在同一个城市。
这个城市很大,你们见面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地铁,但你们还是保持着一周见三次的频率。
大一的时候他加入了学校里最好的计算机实验室,他很开心的把你介绍给他实验室的同学们。那场饭局上他们聊人工智能,聊代码,你却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李帝努比你想象中要更加细心,他注意到那天你的不自在,便也没有再带着你去参加他们的饭局了。
不过因为实验室的忙碌,李帝努和你见面的频率越来越低,变成了一周一次,半个月一次,一个月一次。
你将懂事贯彻到底,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和他吵架。
有一天,他实验室的同学忽然给你打电话。说李帝努喝多了,让你赶快去接他。
你打车花了200块钱,急急忙忙穿过半座城市去找他。下车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女生抱着李帝努的画面。
那个女生你见过的,也是他实验室的成员之一。
那个女生比你更优雅,更会穿衣服,更会社交。最关键的是,那个女生比你更靠近李帝努的生活。
他们有同样优秀的成绩和学历,有相似的目标和未来规划,这些都是你没有的。
你哭着走回学校,几乎是天快亮的时候才回了宿舍。
李帝努给你打了一晚上的电话,发了快一百多条消息。
你看着社交软件,他的头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掉了你和他的照片,换成了一个简单的风景照片。
其实你相信李帝努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你,也相信他和你解释的一切都是误会。
你哑着嗓子问他“你为了我改过一次志愿,那未来你还会为了我放弃更好的工作吗?”
李帝努没有回答,他在电话那一头沉默了很久。
你们谁都没有提分手,也没有见面,就这样慢慢断了联系。
隔了三年,大四的时候他给你发了一条消息,说他打算去国外进修工作,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问你要不要和他再见一面。
你看了一眼他的头像,他换成了你们去云南时你偷拍的他的侧脸,右眼下的那颗泪痣和当年一样鲜活勾人。
你恭喜他,说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未来。
可是就算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
爱情也需要成长,恋人应该步履一致。
他教会了懵懂的你,恋爱仅有付出是不够的,否则终究会分离。
你要提升,要努力,才能配得上。
<Three> Abandon
大学剩余的时间,你报了瑜伽班,开始学化妆,考过了雅思,自修了计算机,还获得了保研的名额。
那个空成一大块没办法挽回的遗憾压着你难受,你还是放弃了直研国内研究生的机会,选择去李帝努进修的国家留学,你想着,还是去看看那个本来可能会有你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下飞机的时候,是一个叫李马克的亚裔负责来接你。
他身形纤细,气质又很独特,和其他高高壮壮的白人在一起时过于亮眼。你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加拿大的城市交通一直被人诟病,是出了名的差劲。所以李马克是开车来接你的。
注意到你充满不信任的眼神,李马克把他的驾驶证丢给你。
“See,it’s legal.”
你对比了一下驾驶证上证件照,和面前这个帅气男孩的面容重合。
你注意到上面的身份日期有些吃惊,这个看起来比你要小很多的男孩子竟然比你年长一岁。
他说他和你是同专业,今年研二,是你的直系学长。
九月份的多伦多气温就开始转凉,你下意识地把外套的拉链拉紧。李马克在后视镜里注意到了你的举动,他把后排的窗户关上,还加大了空调的热度。
李马克在车里播放Lamar的新歌,那一年Lamar刚有走红的趋势,还没有成为美国西海岸嘻哈之王。你也还没有因为李马克喜欢上嘻哈文化。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歌,只是觉得节奏很好听,忍不住跟着节奏晃动身体。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是真香,也是安利。后来一路上李马克很兴奋地和你一直在科普说唱音乐和当下知名的rapper。辛亏你也听得饶有兴趣。
他帮你把行李提到了宿舍门口,你们约好以后一起去听地下现场。
你的室友也是华裔,和她打过招呼后,她很夸张地睁大眼睛,说“你太幸运了,这可是李马克。He is so damn hot,everyone wants to sleep with him.”
你有点疑惑,相对而言有点瘦的李马克不应该在西方人的审美列表里才对
这个疑惑在当晚的的迎新派对上得到了解答。
李马克的说唱表演让party的表演上升了一个档次。
他明明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却把现场点燃得火热。到场的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孩都为他心动,这里面也包括你。
你今年22岁,过去的日子里过得乖巧规矩,早就结束青春期的你在大洋彼岸遇见了像一团火的李马克。
他领你进入了迟到的叛逆期,他像是你少女时代最后的疯狂。
他守约带你一起去地下音乐节听hiphop、在livehouse听摇滚、甚至趁着周末的空隙飞去了拉斯维加斯共度赌城狂欢的夜晚。
你们的关系不断升温,整个冬日都一起度过。
你们喜欢在下雪天里打开小轿车的敞篷,边听歌边舞动;你们会在多伦多的雨天里,站在露天电影院撑着伞看《巴黎假日》;你们经常去学校的公共厨房,切磋烹饪水平,然后互相嫌弃对方的手艺又笑笑闹闹着把黑暗料理吃个精光。
十二月份是你入学后的第一个寒假,你和家里说好留在多伦多兼职实习。
多伦多的冬天很冷,平安夜那天你全副武装,裹着手套毛衣毛裤窝在被窝里看书。
李马克打电话叫你下楼,你惊奇地发现应该和家人共度圣诞的李马克出现在了你的宿舍楼下。
他冲你晃了晃手,脸颊在寒冬里被冻得泛红,笑容却依旧灿烂。你开心地跑向他。
他神神秘秘的拿出两张滑雪度假村的门票,和你说,“作为一个合格的partner,我当然不会留你一个人度过圣诞节。”
你们坐了两个小时左右的大巴,你没有注意到,一路上你一直不自觉的挽着他的胳膊。
到达度假村的时候已经是快深夜了,你们进入度假村以后李马克就拉着你去了露天温泉。
平安夜晚还下着雪,整个温泉汤也只有你们两个人。
你们露出脑袋在温泉外面,李马克的头发上和眉毛上都结上白霜。
你伸出手去抚他脸上的霜,却反被他搂住了腰腹。
你不太记得那个越来越焦灼的吻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了,只是记得他的手渐渐摸向你的大腿时你阻止了他,他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你。
你说,“在这里,流血了怎么办。”
他听了你的话后只是更加温柔的亲吻你的头发,在温泉里完成了你们的第一次结合。
他是你的青春里最后的疯狂,李马克叛逆得名副其实。
你升到了研二,李马克顺利毕业。
他在离学校不远不近的地方租了一个公寓,你也以他女友的身份堂堂正正的住了进去。
你们从兴趣爱好到生活方式上全部都一拍即合,你们是最佳爱侣,每一分每一秒的当下,你们相处得都很快乐。
临毕业的夏季假期你回了一趟家,顺便去面试了心仪公司的岗位。
你顺利拿到了offer。开心地回到加拿大重新见到李马克的时候才想起来。你们才注意到那个被你们俩都忽视了很久的问题。
“What about the future?”他问你。
李马克明年要去美国工作,而你三个月毕业后就要回中国了。
必须有一个人退步才会有未来。
你听李马克说过他那份美国的工作,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憧憬。让他选择放弃也太过于残忍。
可惜当时的你没有从两段恋爱经历中习得主动放弃的能力,你想了想,在关键关头也打了退堂鼓
毕业晚会的时候你邀请他做你的男伴,在众人的注视里跳了交际舞。
你们和以往一样和谐相配,像是天作之合。
唯一的不般配是你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了彼此。
你主动对他提了分手,他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在你哭的时候啄走你的眼泪,用轻轻的声音在你耳边唱歌哄你开心。
最后你们像成熟的成年人一样,互相祝福对方一定要幸福。
你的叛逆期结束了。
他教会了你,在爱情中,应该要有成熟的想法,要有未来的打算。
除了对彼此浓烈的示爱和分享外,对于自己也要学会放弃和割舍,才能成全爱情。
<Four> Patience
回国以后的你,将全部的重心都压在了工作上。似乎这样才能排解你心里的空虚和寂寞。
你开始善于交际,衣品和妆容越发精致,气质和酒量一起变得越来越好。
你在职场上游刃有余,在首都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开始了每个月为还房贷奔走的生活。
你又谈成了一幢大生意,领导组织同事们一起聚餐,你是主角。
当夜你自然是被灌得不省人事,隔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被周围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陌生酒店的布置干净简洁,身边面容清秀的男孩子看起来和洁白的被褥一样清纯。
他笑意盈盈地盯着你,“姐姐,我叫朴志晟。”
你知道这个男孩子,是你BOSS的弟弟。今年18岁,刚升高三。他在其他城市读书,现在正在放暑假。你在公司里见过他好几次,大BOSS特意嘱咐过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现在的你体会不到萧亚轩的快乐,只想打开手机搜索。
‘睡了领导的亲弟弟怎么才能保住工作’
你隐约记得昨晚饭局结束后领导一个一个叫了代驾送你们回家,最后发生了什么,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你来不及多想,连忙起身想穿衣服。却被朴志晟一把拉回了床上。
“姐姐,你不会是想穿上裤子不认人吧。”
他委屈巴巴,像是被占了便宜的是他不是你,
他又补充了一句,“姐姐,如果你丢下我就走,我就告诉我哥。”
你想起来你高中的时候,也喜欢把长辈拿出来当做挡箭牌。天天把告老师挂在嘴边。
这种做法幼稚又没用,你已经杜绝使用这样无效的办法很多年了。
但是眼前清秀的男孩使用了这个你觉得有些愚蠢的方法,你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好可爱。
你原本以为朴志晟这种有钱的大少爷,新鲜劲过了就不会缠着你了。但是他这个暑假每天都往公司跑,有事没事在你面前刷刷存在感,还时不时买一些玫瑰和小零食摆在你的桌上。
每次他这样做你都胆战心惊,生怕被领导看出来你们之间存在什么猫腻。
朴志晟看出了你这一点,总是故意在领导在场的时候调戏你。先是对你挤眉弄眼,胆子大了还会偷偷跑到你面前拉拉你的手。
你忍无可忍,把他拉到了没人的安全通道,你摆出了你认为最严肃的表情“朴志晟,你到底想干嘛?能不能不要胡闹。”
朴志晟明显一点也不害怕你这幅自以为威严的样子,他捧着你的脸,狠狠在你唇上啵了一下。“我想和姐姐谈恋爱。”
没有女生能拒绝小狼狗,你还是吃了朴志晟送给你的小蛋糕,味道就和朴志晟这个人一样又甜又奶。
朴志晟要开学了,他依依不舍地拉着你,有些任性地说,“姐姐,你必须每周末都要来看我一次。”
你对他点点头,顺便捏了一下他的脸。这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只有甜蜜,没有负担。
有人问你姐弟恋是什么感觉,这个感觉形容起来又辛苦又浪漫,是既要当老婆又要当妈。
非要举个例子的话,就是你在酒场上和客户谈生意的时候还在操心他的高考;跑去他的城市看他,开房的时候你都在给他讲题。
朴志晟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好好学习的主,你只好想着法子哄着他。
每当他成绩进步你都答应他会给他小奖励。
朴志晟最开始要的奖励还算合理,后面就有点过分了。
他考进年级前一百的第二天,你们在酒店里醒来,他有些抱歉地帮你揉你痛得厉害的腰。
他伏在你身上,动作越来越轻,你回头看他。“怎么不揉了”
“姐姐,我帮你揉可以,你不要哼哼唧唧。要不然我又要……”
你和朴志晟的恋情没瞒多久,朴志晟高考完你们约会的时候正好被他家里人撞了个正着。
不过事实上你也没打算一直瞒下去。
即使朴志晟和你已经与他的家里人达成了和解,你还是提交了辞职申请。这里已经不适合你再继续工作下去了。
你把首都的房子租出去,港城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但是你还是选择去了沪城。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原因是朴志晟的大学也在这里。
这一次你愿意为了爱情放弃其他的东西。
你和朴志晟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复式的小洋房,每个早晨你们都会一起吃早餐,开车送他去上学后你再去上班;因为你实在不精于厨艺,你们每天的晚饭都是在商场里解决,结束后一起牵着手去超市买一些生活用品。
这应该是你恋爱时间最长的一次,也应该是最甜腻的一次。朴志晟乐此不疲地为你准备小惊喜,送你一些小女生都会喜欢的礼物,分开每一个小时就要打一通电话,只要见到你就会粘着你。
他陪你过完了26岁的生日,但他现在才21岁,就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有到。
你有点焦虑,尽管朴志晟给足了你安全感,尽管他每天都重复对你说。
“姐姐,我22岁后就嫁给我好吗。”
这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22岁生日到来的那一年,朴志晟并没有给你如约的婚礼。
他的家里人找到了你,你头一次见到了朴志晟的父母。
朴志晟的母亲是一个很有气质的贵妇人,她微笑着对你说“我没有想到星星能和你在一起这么久,虽然很感谢你对星星这些年的的照顾,但是我和他的家人都不赞同你们结婚。你很优秀,但是年纪还是大了点。”
尽管她表现得再端庄,语气里赤裸裸的打量和敌意还是让你非常难受,长久积压的焦虑也在一瞬间击垮了你的防线。
你和朴志晟提了分手,朴志晟边哭边挽留你。
他哭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红着眼睛说,“姐姐再等我几年好吗?我可以从家里搬出来,等我毕业有了工作我们就结婚。”
其实你也不特别想要组建一个家庭,只是这种朴志晟带给你厚重的窒息感让你无法喘息。
你离开沪城到了港城,换了以前的手机号和联系方式,你和朴志晟分开的彻彻底底。
难过在这个时候才涌上来,你反应过来,朴志晟给你的窒息感其实是你自己造成的,这个根源叫做没有耐心。
你没有学会在一段看不到结果的爱情中忍耐和陪伴。
他教会了你,大多数能修成正果的爱情,都需要耐心和等待。
<Five> Pain
港城果然更适合你的职业规划,不断有猎头和名企向你抛出了橄榄枝,你又变成了那个一心只扑在工作上的你,你拥有了高薪的职位和优越的身份,成为了新入职女生的理想目标,年轻男生的梦中情人。
你几乎已经不需要恋爱来填补内心的寂寞,物质上的极度充盈可以抵消多数的孤独感。你拒绝了很多男士的示爱,你像一个开屏孔雀,骄傲又孤高。
郑在玹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他轻而易举的打破了你冷傲的假象。
你们在一场竞标活动上认识。你和郑在玹分别的所属公司正在竞争一个同一个项目。你信心满满,却在最后关头被郑在玹抢走了这个项目。
出于好奇,你去主动了解郑在玹,却因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应该是你见过最为优秀的男性之一,他不仅仪表堂堂相貌不凡,身上稳重和理智的气质是你从未在以往接触过的男性身上体验过的。
他有点过于理智,冷静到答应你的表白的时候都只是淡淡笑着。
你又有点像十多岁的自己了,你试探着去爱他,连发消息都变得小心翼翼,你想和他聊一整天,却又怕他太忙。
你早晨和他互道“早安”,
中午的时候小心问他一句,“吃过饭了吗?”。他冷冰冰回你两个字“吃了。”
晚上又小心问他,“今天能见面吗?”他大多时候会说,“太忙了,改天。”
你开始变得更加主动,竟然学会了做家常菜,每天变着花样给他送食物,只是为了能在午休的时候看他一眼;你在生意场上更加卖力,你升职到和他同样的职位,就是为了听外人多说一句,你们俩真的很般配。
你爱得卑微又没骨气,郑在玹心不在焉地吻一下你,随便说一句好听的话,你就会立刻收起你的所有脾气。
这种单向度的爱是你第一次体验到的,正是因为你感受过其他男人喜欢你时候的表现,你才明白郑在玹是真的不爱你。
你把自己全部的耐心和忍耐都留给他,祈求他可以也爱上你。
就连你决定放弃的时候,心里还是想着挽回。
他拿着电脑处理公务,你站在一边说,“但凡你多给我一点点宠爱,我其实都不会感觉这么辛苦的。”
他头都没抬一下,只是象征性的哄哄你,“你不要想太多了。”
你看他的电脑屏幕,是和客户对话的页面。他们的打着官腔的聊天记录都要比和你的多上很多。
你伸出手合上了他的电脑屏幕,你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除了理智和礼貌外的第三种表情。他有些愠怒,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
“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那就分手吧。”
他说的干干脆脆,留下你拿着西装和电脑离开了房间。
你知道了真心未必有回响,念念不忘只是执念。
郑在玹用行动告诉你,你被惯坏了,其实恋爱中存在着天大的痛苦。
不是所有人都应该爱你。
<Six> Courage
你又遇到了一个人,他身材好样貌好,幽默帅气,家世好又独立自主。
就连你异性缘爆棚的秘书都和你说,“徐先生真的是人间极品,姐,你们真是郎才女貌。”
你得体的和徐英浩一起出去吃饭,散步,看电影,有节奏的升级你们之间的关系,慢慢试探徐英浩的性格和人品。
一切好像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从表白到恋爱,从床上到生活,你们都很合适。
终于在一个纪念日,徐英浩捧着玫瑰花和钻戒在你面前单膝下跪,在周围的烟花声和人们的欢呼声中,你感动地和他相拥接吻。
你想着,这才是你想象中完美的爱情模样。
没有争吵,没有遗憾,没有单相思。你们在正确的时间相遇,给足了彼此耐心和时间。
你觉得有点奇怪,青春时期看向罗渽民,他一个眼神就会让你联想到大海和蓝天,如今你看着同样英俊的徐英浩,心里却没有了半点波澜。
你们的新房买在了别墅区,一进门就可以看到你们的婚纱照。
你盯着相片中你表现完美的笑容出神,竟然开始有点怀念那个最开始收到喜欢的人一条短信,就开心地在原地蹦蹦跳跳,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小姑娘。
徐英浩从你后背拥住你,你也回过身子主动抱住他。他宽阔的肩膀足够容纳你所有的需求和承担你想要的未来。
前任们教会你这么多,让你在一次次分离和伤害中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你变得理性,变得稳重,变成了一个理想中的自己。
如果不是徐英浩的出现,或许你都快忘了最开始罗渽民教会你的,如何去体验爱,以及爱究竟是什么东西。
永远不要失去爱一个人的勇气,这应该是前任们教会你最重要的事情。
『马东』偏执
*不太严谨
0.
李东赫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全身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毛毯堪堪挡住他赤裸的腰胯。
他忽略下身的不适感,翻过身伸直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烟。
没有打火机,他打开床头柜翻出因为放太久而受了潮的火柴,划了好几下才勉强划燃。
刚吸了一口就被旁边伸出的手取走...
*不太严谨
0.
李东赫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全身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毛毯堪堪挡住他赤裸的腰胯。
他忽略下身的不适感,翻过身伸直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烟。
没有打火机,他打开床头柜翻出因为放太久而受了潮的火柴,划了好几下才勉强划燃。
刚吸了一口就被旁边伸出的手取走,他斜眼看着还湿着头发的李马克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暗骂一句“浪费”,翻过身平躺着把烟吐在俯下身想吻他的人的脸上阻止了这个吻,然后伸出双手做出一个索取拥抱的姿势:“抱——”
1.
周围的人都以为是李东赫追求的李马克,毕竟凭着李东赫多少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人们最容易把他代入故事中大胆的追求者的角色里。
连李东赫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想到这里李东赫就忍不住骂一句Holy shit。
他们时隔多年的见面是在大学毕业三年后的高中同窗聚会上,李马克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李东赫,他径自走到李东赫的身边坐下,露出经过精心计算过弧度的微笑:“好久不见啊东赫。”
他们互递了名片,李东赫把收到的名片放进名片夹,拿起酒杯与李马克碰杯,李马克用手指轻轻摩挲李东赫名片上微微鼓起的烫金字:“真没想到你会成为一个心理医生,我还以为你会去当歌手。”
李东赫无所谓地耸耸肩:“当歌手哪儿有那么容易,当医生多好,铁饭碗,还倍儿有面子。”
“那你现在不唱歌了?”
李东赫有些戏谑地看着李马克,也不说话,旁边的人起了另一个话题,李东赫就撤回视线顺着话头和别人聊开了。
李马克抬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啤酒,试图让自己被身边的人弄得有些眩晕的大脑清醒一些。
身边人的侧脸和他在酒吧里看了无数次的侧脸重合,甜腻得像沾了蜜的嗓音也让他不由得想起驻唱歌手合着轻柔伴奏唱的情歌。
李马克知道李东赫一定是在台下众多听众里发现他了,所以才会摆出那样的表情,像在问他“你明知故问什么”。
李马克并非好久未见李东赫,他藏在酒吧昏暗的角落看了无数次李东赫唱歌,他有时候会唱几首情歌,然后收到台下女孩儿送出的一支玫瑰,他就把它的枝折掉一截,把花插进衬衣胸袋里,为刚才送花的女孩儿唱一首《我要你》,笑得温温柔柔,瞳孔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女孩儿,唱得她脸颊通红,害得李马克暗暗咬碎了牙根。
“我要你在我身旁。”
2.
李东赫刚进高一那段时间,学校里就沸沸扬扬地传着一个八卦,说是高二的风云人物李马克休学了。
李东赫是认识李马克的,李马克的人生顺风顺水,打小就是人群中最抢眼的那个,成绩好气质佳特长一箩筐,也不怪老师家长走到哪儿都把他挂在嘴边,初中就和他同校的李东赫对李马克这个名字自然是十分熟悉的了,更何况他俩还在同一个社团里呆过。
起初李东赫加入音乐社他妈挺不乐意的,她更想让儿子加入什么文学社之类的陶冶陶冶情操,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李马克也是音乐社的,态度就180度转变了,苦口婆心地让李东赫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多接触接触李马克,说是“近朱者赤”,李东赫随口答应着,然后在社团活动的时候坐到离李马克最远的位置,一般这个时候李马克就会站起来跑到李东赫的旁边坐下。
夭寿啦。
李东赫开始后悔加入音乐社了,社团面试的时候他唱了一首歌,坐对面的李马克眼睛立马就亮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李东赫,当时李东赫还觉得挺自豪,结果那之后李马克老是跑来找他他就开始有点儿烦了。
李东赫明白李马克是想和他交朋友,说实话李马克是个不错的朋友人选,待人真诚又懂得照顾人,在同龄人显得特别稳重,但那个年龄的李东赫正处于青春期,啥都要跟家长唱反调,他妈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李马克有多优秀你再瞧瞧你自己,让他对李马克产生了排斥,光是听到李马克三个字就想翻白眼,直接导致李马克初二初三两年追着李东赫跑也没能和他亲近起来。
李东赫听到李马克休学的消息挺震惊的,年龄渐渐长大他也有点儿后悔当初一直避开李马克,李马克对他特别好,也在他这儿碰了不少钉子,他从李马克的角度想想,就只能给自己两个字的评价了——矫情。
所以在高二开学初复了学的李马克被班主任带进班里的时候,李东赫就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和他相处。
班里有两个空位,一个在李东赫前桌,另一个和李东赫隔了大半个教室,班主任指给李马克看,让他想坐哪儿就坐哪儿,李东赫开始飞快地思考待会儿要怎么和李马克搭话,他确信李马克会坐到他的前面来。
但李马克扶了扶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黑框眼镜,面无表情地盯了李东赫好几秒,然后径直坐到了另一个位置上。
李东赫盯着李马克坐得挺拔的后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3.
李马克高一的时候特别爱参加各种活动,凭着圣诞晚会上一首rap成功俘获不少少女的芳心,偏偏人又好相处,笑起来整一个阳光男孩儿,人缘好得不行,复了学之后音乐社社长就来找他问他要不要继续参加社团活动,他愣了愣说不了吧,渐渐地大家就开始发现李马克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不再参加任何活动,每天就是教室到家两点一线,只知道埋头学习,同班同学没见过李马克之前的样子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李东赫不一样,他总觉得李马克整个人都变得沉默甚至有些阴郁,之前从未出现过的黑框眼镜好像挡住了他眼中的神采。
不知道是谁先说的他之前在医院遇到过李马克,看到李马克从精神科出来去药房拿了药,添油加醋地说李马克的神情有多呆滞多不正常。
流言总是传得飞快,李东赫听到的时候正拿着根铅笔在几何题上画辅助线,同桌神神秘秘地凑在他耳边说,他的手几乎握不住笔,在听到同桌说“这么看来我老觉得他很奇怪不是没有道理的”时李东赫出离愤怒了,手上一用力把纸都划破,他腾地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教室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他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盯着被吓到的同桌,想帮李马克辩解,想说李马克是个小太阳一样的明朗的人,但他远远地看到李马克漠然的眼神,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丢下一句“你懂个屁”就跑出了教室。
李马克跟着他出来了,他俯视着蹲在地上埋着脸烦躁地抓头发的李东赫,两只手插在兜里说:“李东赫,你别再往我抽屉里放西瓜汁了。”
李东赫抬头看李马克,张嘴想问你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扔掉,但他看到李马克板着的一张脸和抿紧的唇线,突然意识到李马克也许早就在他们俩中间划了分界线,在李东赫终于决定把他划的线擦掉之前。
李马克转身离开,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让李东赫忍不住悲伤起来,他把脸埋进手心里,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4.
那之后李东赫再没有与李马克接触过,按理说故事也该以此收尾了,但李马克会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是李东赫万万没想到的。
他大二开始用楷灿这个名字在认识的哥哥开的酒吧驻唱,因着一把独特的嗓音获得了不少顾客的青睐,大三的时候有星探来问李东赫有没有当歌手的兴趣,李东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酒吧老板打断了:“我们家楷灿一心想当心理医生,唱歌只是消遣,您请回吧。”
星探不死心地盯着李东赫想得到本人的答复,李东赫耸耸肩:“没错,我对当歌手没什么兴趣,抱歉了。”
高考李东赫考得还不错,选择学校和专业都比较自由,他爸妈还在争吵着到底让他读经济类学科还是去学医的时候,李东赫自己就悄悄地填了一连串不同大学的心理学,统统不服从调剂,他妈知道之后追着他从15楼打到小区门口,所幸最后被一所满意的大学录取才勉强放过他。
对此酒吧老板李永钦思前想后终于给出满意的形容词:“我们东赫活脱脱一个疯逼。”
大四李东赫为了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焦头烂额也没忘了每周三天地去李永钦那里报到,他唱歌时习惯扫一眼台下的观众,于是不可避免地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直勾勾盯着他的李马克,他很快移开了视线,装作没有看见李马克。
李马克好像和高中时不太一样了,他又摘掉了他的黑框眼镜,也成熟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昏暗的原因,李东赫觉得李马克显得比高中时更加阴郁,乌黑的瞳仁直直地看进他的心里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5.
同学聚会之后李东赫隐隐地觉得李马克会联系他,但没想到他会直接找到他的心理咨询室来。
李马克预约了心理咨询,他跟着进了房间不等李东赫问他问题就开了口:“我想说说我的故事。”
李东赫这才从李马克口中得知高中时在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李马克在高一时渐渐发现自己的取向似乎异于常人,于是他开始搜集关于同性恋的资料试图去了解,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放置在书架上,被帮他打扫房间的他的母亲看到了。
李马克的妈妈是一个柔弱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软弱,在丈夫和她离婚之后,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优秀的儿子身上,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不正常”的人,她哭喊着,非要带李马克去精神科要给他“治病”。
李马克甚至没有办法找其它借口,因为女人面前摆着被她撕碎的他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他对一个男孩儿蓬勃的爱意。
最后女人终于崩溃了,她一会儿抱着李马克哭,说“儿子你是不是因为妈妈失败的婚姻才会走歪路的”,一会儿又声嘶力竭地骂李马克是个变态,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去死。
李马克带着她去了精神科,打了电话给他名义上的爸爸,他看着男人带着另一个男人匆匆赶到,他们两个之间过于亲密的举动让李马克终于明白了母亲失控的原因。
“多可笑啊,被同性恋骗了婚,儿子还是同性恋。”李马克眼眶红了起来,他垂下头,又重复了一遍:“多可笑啊。”
6.
那之后李马克就申请了休学,专心照顾他妈,直到情况好转才重新回到学校。
“我答应她不再喜欢男孩,但我一看到那个男孩儿,看到他的眼睛,我的一颗心又都乱了。”李马克抬头注视着李东赫。
李东赫的手心开始渗出汗水,他想打断李马克,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也试着克制我自己,我把他推得很远,但又忍不住去关注他,我看到他和别人亲近就烦躁,看到他对别人笑就想要把他关起来,我的人生因为他毁得一塌糊涂,他凭什么过得那么自在呢,想到这里我就克制不住地想要把他的笑脸全部撕碎,我是不是不太正常啊。”李马克突然笑了起来,身体往前倾把脸凑向李东赫。
李东赫在稿纸上画圈,试图让自己不停颤抖的手安静下来:“这种症状持续了多久了?”
“八年了,从高中开始。”
李东赫的手顿住,过了半天才找出一叠纸递给李马克让他做个心理测验和脑CT,李马克接过来出了房间,李东赫才发现面前稿纸已经被自己画得乱七八糟了。
测验结果证实了李东赫的猜想,他在病历本上写下轻度偏执型人格障碍。
这种人格障碍通常记仇、好猜疑、嫉妒心强,时常把所经历的失败和挫折归因于其他人,很难客观地去看待一件事情。
李东赫正想着“还好,轻度的,还有得救”就听到李马克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看,李马克靠在椅背上,表情与高二复学第一天站在讲台上看着他的如出一辙,眼睛里像藏了淬了冰的匕首。
“李东赫,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7.
李东赫和李马克的情侣关系开始得莫名其妙。
李东赫知道李马克是因为人格障碍才会说出“都是因为你”这种话,但还是恼火了起来,准确地说他在想象了李马克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之后,心里就郁结了一股无名火,他往后仰也靠在椅背上,直视着李马克:“那我负责不就行了。”
李东赫意料之外的反应使李马克有些怔愣,然后他鬼使神差地说出“那你得做我男朋友”,他没想到对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虽然穿着白大褂的李东赫看上去更像是在赌气。
李马克的病算不上特别严重,他跑到李东赫的心理咨询室的目的只是想让李东赫糟心,事情过去太久了,他的母亲也过世两年了,他早就学会了如何扮演一个正常人,现在再提起陈年往事也没什么意义了,但一遇到李东赫他就停不下这幼稚的行径。过去的几年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去接近李东赫,而现在他终于无法再忍耐与李东赫产生交集的冲动,尽管这次见面会使两个人都不那么愉快。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李东赫扬起下巴说“那我负责不就行了”的样子让李马克似乎又看到了中学时那个随性跳脱的小男孩儿。
于是李东赫真的开始尽心尽力地扮演李马克男友的身份,他们与普通情侣一样约会、拥抱、做爱,同时李东赫一直引导着李马克接受治疗。
李马克想李东赫或许是同情心作祟,或许是为了遵循心理医生的职业使命,才会做这些看上去极其无厘头的事情。他潜意识里拒绝着治疗,他想他一旦痊愈了就将失去李东赫。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面对李东赫的问题李马克破天荒地失去了表面维持着的平和,他手一抖将开水溅到手背上,反射性地将水杯甩了出去,他觉得李东赫似乎只用了一秒就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
他们刚刚做完爱,李东赫只披着一件他的白衬衫,此时他正眼眶红红的拉着李马克的手去冲冷水,李马克突然觉得抱歉,他伸出另一只手安慰性地捏李东赫的后颈,小孩儿却突然流出了眼泪,他抬起头看李马克,表情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马克你笨死了。”
突然而来的孩子气的指责让李马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手足无措地被李东赫捏住了脸颊两边的肉。
“我才不会为了治疗一个患者而耗费我私人的时间,我没那么闲,我会答应你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李东赫放开捏着李马克脸颊的手,神情温柔了起来:“我喜欢你啊笨蛋。”
“你什么时候开始试着相信我呢。”
李马克的一颗心像被水泡过一样酸软,他突然意识到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了,他的猜疑也许都是没有必要的。
他上前一步把李东赫按进自己的怀里,李东赫顺势环上他腰的手让他安心,他觉得自己似乎开始被治愈了。
“我相信你。”
8.
李东赫公开出柜之后第一次被问及使他确定取向的诱因时,他苦恼了好一阵儿。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我只喜欢过我的爱人,如果他是个女孩子的话……”他看向远远朝他走过来的李马克笑了起来:“我大概也会喜欢他吧。”
彼时李马克的人格障碍已经彻底地治愈了,速度超过了李东赫的预估,李马克的心结打开之后一切都顺利了起来。
高中毕业第十年的教师节,班里组织大家去看望班主任,李东赫牵着李马克出现的时候着实让同学们吓了一跳,同桌似乎还记得当年李东赫因为李马克跟他撕破脸的事儿,尴尬地打完招呼就躲到一边不说话了。
他们进了学校见了班主任,聊了一个来小时,一群人提出要请班主任吃饭却被他拒绝了,说是和师母约好了今天去看电影,可不好再变卦,于是一群人跟班主任告了别就原地散了。
刚出了教学楼李东赫就拉着李马克往大门反方向走,一路走到了老教学楼一个隐蔽的、画满涂鸦的墙面前。
“没想到还在啊。”李东赫摸了摸那堵墙,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支记号笔递给了李马克:“这个许愿墙还挺灵的,快快快,把愿望写下来。”
李马克没多问,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写下了一句话——
和东赫平安、健康。
李东赫满意地给这句话拍了好几张照片,拉着李马克出了学校,李马克问他为什么不写,他就把好友告诉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李马克:“每个人只能写一次,第二次写就不灵了。”
李马克问他之前写的是什么,他不肯说,李马克就追着他不停地问,最后他捧着李马克的脸用行动让李马克闭了嘴,直接后果就是又耗掉了好几个安全套。
谁也不知道17岁的李东赫被好友神秘兮兮地带到传说中的许愿墙下,在写满了“XX和XX要永远在一起”和“XX要考上XX大学”一类话的墙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李马克。
-END-
祝各位拥有美好的一天。
我恨我的妈妈,更恨我的奶奶
有一次,学校让交学杂费,我刚跟奶奶开口,奶奶就噼里啪啦骂了我一顿,“读书读书,你个死丫头片子,读书顶个屁用,能吃还是能喝?最后不还是白白便宜了外人,老婆子我可没有闲钱给你霍霍,找你爸要去!”
我爸的暴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我不由得一哆嗦。
要是我也有妈妈就好了。
作者/李佳佳
1
又是一年清明到。
去年回乡祭祖的时候,在陈生的建议下,我第一次主动跟奶奶提起,要去祭奠我妈。
奶奶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吐露着芬芳,“你妈那个短命鬼哟!死都不给人留个念想,投胎也投不到好人家。”
这话我已经听了三十年了。
我一方面反感奶奶的毒舌,另一方面又痛恨我妈的决绝。
我不知道她们婆媳之间究...
有一次,学校让交学杂费,我刚跟奶奶开口,奶奶就噼里啪啦骂了我一顿,“读书读书,你个死丫头片子,读书顶个屁用,能吃还是能喝?最后不还是白白便宜了外人,老婆子我可没有闲钱给你霍霍,找你爸要去!”
我爸的暴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我不由得一哆嗦。
要是我也有妈妈就好了。
作者/李佳佳
1
又是一年清明到。
去年回乡祭祖的时候,在陈生的建议下,我第一次主动跟奶奶提起,要去祭奠我妈。
奶奶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吐露着芬芳,“你妈那个短命鬼哟!死都不给人留个念想,投胎也投不到好人家。”
这话我已经听了三十年了。
我一方面反感奶奶的毒舌,另一方面又痛恨我妈的决绝。
我不知道她们婆媳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哪怕搭上一条人命都化解不了。
但我知道,奶奶之所以这样,源于她心中始终有一股怨气。
当年妈妈的死,让她受尽千夫所指,好几年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奶奶家和外婆家也成了死对头,再也没了来往。
2
我妈是跳楼自杀的,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
时至今日,奶奶仍会嫌恶地说,那天她只不过数落了我妈几句,谁知道我妈一时想不开,晚饭都没吃就跳楼了。
“哪家媳妇像她一样娇气,说不得骂不得,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身娇玉贵的!只要进了我罗家的门,就得按罗家的规矩来,无论如何也得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奶奶骂人的阀门一打开,就没完没了。如果无人阻止,她能骂上三天三夜都不止。
那年我四岁,妹妹才几个月大。
因为妈妈的离去,我们姐妹俩成了没妈的孩子。
不久,妹妹被送到了姑姑家,我则留在奶奶身边。
从懂事开始我就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那时我就知道看大人脸色行事了。
我从不敢在外面疯玩。
要是衣服弄脏了,会被奶奶骂得狗血淋头。
被小伙伴欺负受委屈了,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把眼泪吞进肚子里。
我羡慕邻居燕子,她只不过嘴巴微微一撇,眼睛一眨巴,随便掉几粒金豆子,她的妈妈就会拥她入怀,轻声细语安慰着。
我也羡慕铁头,他妈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有一回他挑衅我,我把他鼻子打流血了,他妈妈上蹿下跳,敲锣打鼓的,整整骂了我两条街,说我是有人生没人教的野丫头。
奶奶到底是老了,斗了几个回合败下阵来,随即把门一关,拿起荆条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顿狂抽,好几天才消肿。
还有一次,学校让交学杂费,我刚跟奶奶开口,奶奶就噼里啪啦骂了我一顿,“读书读书,你个死丫头片子,读书顶个屁用,能吃还是能喝?最后不还是白白便宜了外人,老婆子我可没有闲钱给你霍霍,找你爸要去!”
我爸的暴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我不由得一哆嗦。
要是我也有妈妈就好了。
3
万般无奈之下,我还是摁响了爸爸家的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秦阿姨。
她肥硕的身子斜倚在门框上,不动声色地将我拒之门外。
“你来做什么?”秦阿姨“噗”吐了一颗瓜子皮儿,擦过我脸颊,呈抛物线状飞落到地上。
“我来找我爸,老师让交学费,我奶奶……没钱。”在秦阿姨天然的威压下,我低着头,声音小如蚊蝇。
“啧啧,老太婆又开始哭穷了,钱钱钱,天天就知道要钱,真当她儿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爸住的单位宿舍是那种老式的筒子楼,秦阿姨嗓门又大,左右邻居纷纷从门缝探出头来张望。
那一刻,我脸上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讨不到学费,就只有辍学了,还会被奶奶骂,我不甘心,就那么硬着头皮倔强地和秦阿姨对峙着。
秦阿姨拗不过我,气呼呼地将几张毛边钞票扔到我脸上,没好气地说:
“野丫头,实话告诉你,就你爸那点工资,还不够养活我跟大宝的,以后不要再来给我添堵了。”
随着“砰”的关门声,我的心像遭了雷击般四分五裂。
整个过程中,我爸都没露面。
但我知道他在家,他的皮鞋就放在门口。
自尊碎了一地,我感觉很丢脸,逃也似的跑开了。
4
我妈前脚刚没,秦阿姨后脚就嫁给了我爸。
那时候小伙伴们都跟在我屁股后面嘲笑我。
“小秋有后妈了!”
“听我妈说小秋她爸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小秋以后可惨了,要被后妈打屁股咯!”
早就听人家说,后妈都是狼外婆,有后妈就有后爸,没想到我这么快就体会到了。
秦阿姨是从乡下来的,身材很健壮,脸盘儿长得还行,有着天然的大嗓门儿,和奶奶有的一拼。
自从秦阿姨进门,我就成了她随意使唤的小丫鬟。
“小秋,去把地扫了。”
“小秋,去把衣服洗了。”
“小秋,去给我洗水果。”
“小秋,你怎么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
眼见着秦阿姨的肚子像吹气球般大起来,不到半年,就给我添了个小弟弟,也就是秦阿姨口中的大宝。
奶奶乐得屁颠屁颠的,老早就在家养了一群老母鸡,大宝一落地,就上赶着从乡下来伺候秦阿姨坐月子。
可是秦阿姨似乎很不喜欢奶奶指手画脚,还没出月子,俩人就干起仗来了。
起因是奶奶总喜欢盯着大宝撒尿的部位看,嘴里喊着“我的乖孙子哟”,脸就不由自主凑上去亲了一口。
这一幕,正好被解手回来的秦阿姨逮个正着,当场就骂奶奶“老不正经”“对她儿子动手动脚”。
奶奶气地直跳脚,把当年对付我妈那一套又拿了出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谁料这一招在秦阿姨那儿根本不管用。
最后奶奶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干嚎起来,“罗大成,你个怂包,连你媳妇都管不了,就眼睁睁看着她欺负你妈……”
我爸站在一旁,看看老妈,再看看老婆,刚想开口,被秦阿姨一个眼神劝退。
最终,我爸连屁都没敢放一个。
奶奶见落不着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我爸硬塞给她的我,连夜回了乡下。
大概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软弱可欺的妈妈被奶奶和爸爸虐得死去活来。
秦阿姨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说到底,都是重男轻女惹的祸。
5
奶奶养娃粗糙得很,我都快上小学了还穿着开裆裤,经常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我一度自卑到了尘埃里,每天弯腰弓背的,还夹着腿走路,那姿势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还是燕子的妈妈心细,她给我拿来一条新裤子,很含蓄地说是给燕子缝制裤子的时候,剩了点布头,就顺带着给我也做了一条。
“都是大姑娘了,知道害羞了,不能再穿开裆裤了。”
燕子妈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一股暖流涌进心间,我似乎感受到了妈妈的爱。
一向爱贪小便宜的奶奶赶紧收下,先是夸燕子妈妈针线活做得好,接着假惺惺地抹着泪,嘴里又开始不依不饶地骂起来,“你说小秋她妈那个短命鬼,咋就这么狠心,把这个累赘扔给我,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操不完的心,真是讨债哪……”
奶奶越说越来劲儿,说我妈得的是精神病,生完孩子就犯病了。说我妈伙同我外婆一起骗婚,不但骗了她儿子,还把她一家都坑惨了。
外婆家是城里的,条件还不错,我爸算是凤凰男吧。
据说外婆当初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妈嫁给我爸,可我妈就是一根筋,居然偷偷和我爸私奔了,最后怀了我,奉子成婚,一分钱彩礼都没有不说,还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
外婆恨铁不成钢,也对我妈发了狠话,“要是过得不好,死到外边都别回来。”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妈死了以后,外婆悔不当初,简直恨死我奶奶了,连带着看见我就来气。更是明确表示,不会抚养我和妹妹。
当我像沙包一样被两边踢来踢去的时候,我就恨妈妈,恨她怎么忍心留下我在这个世界上,感受人间百态。
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小,很多事儿我都不太记得了。
但是妈妈站在窗台上,纵身一跃的情景,一直深深印在我脑海中。
6
后来我在大学里谈了一段很糟糕的恋爱,那是我的初恋。
男友对我倒还好,就是有点不成熟。
毕业前夕,耐不住男友的软磨硬泡,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去见了他的妈妈。
在经过一番地毯式打探户口后,得知了我的家庭情况。
他妈妈立马失去了初见时的热情,趾高气扬地向我示威。
“我儿子从小被我娇惯坏了,你要是嫁到我家,就必须承担起照顾我儿子的责任。他喜欢喝碳酸饮料,不喜欢吃辣,吃饺子不能放葱姜蒜,他最喜欢的运动是打篮球,他的内衣和袜子每天都要换洗,白球鞋要保证一尘不染……”
我当时就震惊了,这哪里是找伴侣,分明是找保姆嘛!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奶奶的脸庞在我面前聚焦起来,她是否当初也跟我妈妈说了类似的话?
我绝不能重蹈妈妈的覆辙!
从男友家出来后,我果断向他提出了分手。
刚开始他还试着挽留一下,见我不为所动,干脆撕破了脸皮,满世界嚷嚷说我的初夜给了他,看以后谁还敢要我。
他的无赖,导致我差点拿不到毕业证。
不过我也很庆幸,在结婚前认清了他。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以后坚决不碰男人。
我已经被这扯蛋的人生折磨到了极限。
7
后来我不再逢人就掏心窝,我开始计较起付出和回报是不是成正比。
好处是我学会了爱自己,坏处是我很难再去爱别人。
直到27岁那年,为了在事业上有所突破,我跳槽到了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遇见了陈生。
陈生比我大十岁,未婚,是我的合作伙伴,在工作上我们有着高度的默契。
他向我展开了润物细无声的追求。
我装作视而不见,因为我觉得,像我目前这样的状态,不配谈恋爱。
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低谷期,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钱,我戏称自己为“四大皆空”。
爸爸做生意血本无归,秦阿姨失业在家,大宝又吵吵着要出国。
可是没有钱!
这时候他们想起我来了,直接找到我的住处,一见面秦阿姨就直奔主题。
“小秋,大宝要出国了,作为姐姐,你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那就赞助10万吧!”
当年我去找我爸要钱,秦阿姨把我堵在门口的情景历历在目,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没钱。”
“骗谁呢?你都上班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没钱?10万真的不多,就当是对你弟弟的投资好了,等你弟弟学成归来,亏待不了你。”
秦阿姨不死心,继续对我洗脑,甚至不顾颜面堵在我公司门口,明目张胆问我要钱。
周围同事的目光让我羞耻极了,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是陈生挺身而出,帮我劝走了秦阿姨。
事后我才知道,陈生给了秦阿姨10万元,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秦阿姨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陈生,你这是助纣为虐,是把我往扶弟魔的路上逼,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过往。”
陈生却振振有词,“小秋,我不是在帮他们,我是在帮我自己。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养大了你。他们是你的父母,以后我想娶你的话,怎么也要过他们那一关的。我是真心喜欢你,想要跟你结婚的。”
那天,我第一次打开心结,和陈生促膝长谈,将二十多年的苦水悉数倒出来。
陈生眼睛里闪着泪光,怜惜的把我拥进怀中,“小秋,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诉说完后,我发现我不再那么难过了。
在之后的相处中,陈生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内心深处。
能陪我熬过低谷期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
两年后,我和陈生结婚了,没多久便怀孕了。
8
生完宝宝后,陈生和婆婆更是主动担起了照顾宝宝的重任,我除了喂奶,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尽管如此,体内激素的波动,生活上的细枝末节,两代人观念的碰撞和融合,常常让我感到身心疲惫。
有时候哪怕是周围人有意无意的一句话,都能触动我敏感的神经,导致情绪失控。
我怀疑自己会不会和妈妈一样得了精神病。
陈生很包容我,他陪我咨询了心理医生,经过专业分析,说我有轻微的产后抑郁。
那一刻,我忽然读懂了妈妈。
毒舌的婆婆、出轨的丈夫、嗷嗷待哺的婴儿,还有做不完的家务……所以妈妈当时也有可能是抑郁了。
我绞尽脑汁回想着那个午后。
或许奶奶说了妈妈肚子不争气,没有给她生下一个大胖孙子。
或许爸爸出轨秦阿姨的事情被妈妈知晓了,一时无法接受。
或许是妹妹的一声啼哭,我的一声吵闹……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妈妈在生活里,过早地埋葬了自己。
而我,却不懂事地恨了她那么多年。
9
清明节前,奶奶生病了。
说是最近总梦见我妈,导致精神有些恍惚,走着路忽然晕倒在地上,中风了。
我本来也准备今年清明节回家去祭拜母亲,养儿方知父母不易。
于是,我提前了几天回乡,在陈生的陪伴下去医院看望奶奶。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秦阿姨的大嗓门。
“老太婆,你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横的。我能来照顾你就要烧高香了。知道你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吗?是做了太多损阴德的事了。恶有恶报,要不是当年你恶语伤人,逼死了小秋妈,怎么会遭到这样的报应。”
“你儿子罗大成,骗我说自己已经离婚了要娶我,结果把我肚子搞大了我才知道,他根本没离婚,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还帮着你儿子骗我说已经在办离婚手续了。谁知道你打的鬼主意居然是逼小秋妈离婚给你孙子腾地儿。摊上你这样的婆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都替小秋妈感到悲哀。”
“而且要不是你天天大张旗鼓的满世界嚷嚷你快有大孙子了,我也不至于名声都败坏了不好嫁人。”
“罗大成亏欠我,他当然要补偿我。没想到吧,我才不会像小秋妈那样任由你们欺负。你们对小秋妈那套在我这儿不好使。要不是当年怀孕了,你以为我会嫁给你儿子?你们家有什么让人稀罕的?就你那样的臭名声,小秋妈死了你以为你儿子能再娶得到媳妇儿?”
“上回大宝出国,让你多少给赞助点,你个死老太婆居然抠门儿到一分钱都不给。得亏被你们逼死了妈的小秋给了10万块钱救急。以后大宝有出息了也是他姐帮的忙,你呀,就别做享孙子福的梦了。老实消停点儿,再闹我看谁管你。”
……
而奶奶,嘴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啦啦的声音,显然是想反驳,但她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拉住陈生,转身离开了医院。
清明祭拜完我妈,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