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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辣在逃兔头

很好的古风刺客男,到博主舒适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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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行星

见鬼要趁花开之前!(1)

袁基: “果酱配稀饭,当真很奇怪吗?”

你耗尽一生时光,守护一朵花的绽放。

-

文长(11万字),有边缘性描写,有战争描写

如果有未转化的繁体字或错字,希望大家可以帮忙捉虫啊!!!

-


建安六年,曹操击败袁氏,在仓亭之战取得胜利。

里八华崛起,战火纷飞,荀彧口中如同绞肉的“重启”,终于实现。


大雨滂沱,你跪坐在绣衣楼的院子,信任的密探们倒在周遭,触眼皆红。

而你的几步之前,曹操的剑尖抬起,闪烁微光。


你没有看他,只低头,在雨中抚开身旁那些密探的湿发。他们的眼睛空洞,即便是死去,也将你紧护在身后。

你一一捂上他们的眼,仰头望天。


雨水刺入你的眼,...

袁基: “果酱配稀饭,当真很奇怪吗?”

你耗尽一生时光,守护一朵花的绽放。

-

文长(11万字),有边缘性描写,有战争描写

如果有未转化的繁体字或错字,希望大家可以帮忙捉虫啊!!!

-


建安六年,曹操击败袁氏,在仓亭之战取得胜利。

里八华崛起,战火纷飞,荀彧口中如同绞肉的“重启”,终于实现。


大雨滂沱,你跪坐在绣衣楼的院子,信任的密探们倒在周遭,触眼皆红。

而你的几步之前,曹操的剑尖抬起,闪烁微光。


你没有看他,只低头,在雨中抚开身旁那些密探的湿发。他们的眼睛空洞,即便是死去,也将你紧护在身后。

你一一捂上他们的眼,仰头望天。


雨水刺入你的眼,比伤口还疼。你重新看向曹操时,一阵轻风不恰时宜地扫过你的脸颊,吻过你的眼睫。


“你可还有遗言?”曹操问。


你不说话,站起身,胸腹破口,呼吸轻得彷佛下一秒就要消逝,但你还是举起剑。


结局到来的最后一刻,剑光破开雨水,你如同玩偶,向前倒下。

黑暗袭来,身体无比地轻盈,只有小指忽然作疼,你闭上了眼。


然后。


“--哇!!”


尖锐的哭泣声刺入耳膜,荡开黑暗,你猛地睁开眼,像是灵魂骤然回到身体。

你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瞳孔收缩,躺了一会儿,你坐起身。


动作牵扯,你嘶了一声,低头往下看,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古怪的衣着。

你揭开上衣,看到被纱布一层层包裹的腹部,轻呼一口气。


“哇.......哇......”


哭泣声还在持续,你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床上。

光线昏暗,床的四周被像是纱幔的东西挡住。


你伸手扯开纱幔,阳光骤然刺入眼睛。眯了眯眼,看到了声音来源--


在你的床旁,还有另一张床,一个妇人正抱着婴儿,左右摇动。


“好了,好了,刚才都吃饱了不是?”

那妇人轻声说着,你拉开纱幔后,她飞快地望了你一眼,又低头对婴儿嘘了一声,“你看,隔壁病床的姊姊都被你吵醒啦。”


阳光洒入房内,彷佛化了一地石蜜,蒸散着香甜的气息。你摇晃了下头,便见妇人半退下衣裳,将婴儿的嘴唇贴上.......


你下意识往后退,腰腹一疼,脱力仰倒上床。

妇人动作未停,一边喂奶,一边看过来,声音柔和,“是头晕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来?”


你睁大眼睛,看着那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半脱衣,神情怔怔,她走到你的床边,按下什么,你听到如鸟鸣的悠扬提示音。


半响,屋外有脚步声接近。你听到房门被推开,疲惫慵懒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转头看去,是一个深穿浅色衣服的女孩,她的衣着和你身上的一样,不是你熟悉的款式。


“护士小姐,她好像不舒服。”妇人说。


那个被称为护士小姐的人,走到你床边,检查了什么,你被要求躺回床上,她问了你许多问题,你听不懂,只迷茫看着她。


最后,她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出生年月日?我们要登记下来,先前有路人在路边发现了你,但他们也不认识你。”


你手指微动,下意识地捏住无名指的玉戒,说,“你们要我八字做什么?事关重大,不可告知外人。”


护士小姐俯身,手背贴上你的额头,你闻到很香的味道从她手腕渗出,像是花朵绽放,比以前.......为你燃香的味道还浓郁。


“没发烧呀?”护士小姐轻声,她直起身子,“我去找医生来,你等等,躺着休息就好。”


清脆的鞋跟叩声,她离开了房间。你坐在床上一会儿,脚挪离床铺,你走下床,在房间里绕着观察。


妇女哄着怀里哭累的婴儿,婴儿渐渐安静下来,似乎是睡了。你走到阳光灿烂的窗边,望向窗外,顿了下,手掌贴了上去。


看不见的东西,奇异地让你的掌心悬浮贴附,你动了动手指,无法伸出那东西之外,阳光却可以穿透,像是无形的屏障。


你知道世上有玻璃,绣衣楼内,高览便用了西域玻璃,整天戴在眼窝上。但你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玻璃,彷佛不存在似的。

你摸了一阵,注意力转到玻璃之外。


彷佛通天似的高度,让你微睁了眼,你往下望,鸦青色的街道上有许多小方盒移动,速度极快,恐怕连赤兔马都跑不过这些方盒。


街道的另一端,也有其它通天高楼,与你所在的这处遥遥相对。

你观察了一会儿,目光徘徊在那些高楼、方盒,以及街上人们的奇怪穿着,然后,你转头,望向那个妇人。


“可否请教一下。”你放低声音,没有吵醒婴儿,“如今是什么年份?可还是建安六年?”


“什么?建安?”妇人说,轻轻摇晃怀中孩子,“现在当然是2023年,怎么了?”


——傩。


你曾见识过你那位兄长,开启了傩,不断回溯时间。那时你以为,傩仅限于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而当被曹操斩于剑下的你,无意识地开启傩后,你的傩却往另一个方向推动。


你来到了未来。


在“医院”养伤的这段时间,你观察着未来人们的生活,记下他们的口音,也尝试阅读了他们的文字。

你身无分文,更无人认识,有一些身穿奇怪制服的人来访,问了你几个问题,你一律摇头。


他们看向医生,医生向他们解释,你可能是受到惊吓,因此患上心因性失忆。


离开医院时,是那群制服人士带你离开的,他们自称“警察”,一男一女。那位女性一路上注意你的情绪,不断安抚你。


“失忆也别害怕,我们带你回到你晕倒的地方,或许你能想起什么。”她说。


你被发现的地方,是一栋大楼外的人行道。警察带你来到现场时,你站了很久,最后摇头。


他们带你进入大楼,那个女警对你说,“这是一栋空置的居民楼,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住户非常少,你可能也是这里的住户之一。”


你们去了那些无人租住的楼层看,你始终微蹙眉,直到看完最后一层楼,警察带你回到大厅,他们两人讨论了许久。


“若你是未成年的孩子,我们会送你到福利院,但因为你已经成年了,我们其实没办法安置你。”


讨论完,男警走来,他和同伴对视一眼,才转向你,“要不,你先找份打工,度过这段时间?”


“没有记忆,找工作会比较难。”女警说,“可以试试路边的饮料店,或者比较简单的工作。”


你不说话,男警从怀里掏出钱包,翻了一下,拿出几张跟纸张一样的东西。他递给你,你低头看了看,迷茫地抬头。


“这些钱你先拿着吧!总不能让一个失忆的人,睡街上吃空气。”


他拍了下你的肩膀,力气大得和赶牛似的,但你身子不动如山,他说,“以后打工领到钱了,再来警局还我钱也行。”


女警拿起一个小方盒,“我也来联络一下这栋居民楼的房东,给你找个空房。这栋楼总是没人敢来租住,他们会让你先欠一个月的房租的。”


你拿着和纸一样的东西,仔细摺好,放入口袋。


“多谢。”你学着他们的口音,声音沙哑,你低头安静了几秒,又抬头,重复地轻声,“多谢二位。”


一阵风轻柔地抚过你的脸颊。

那天之后,你便开始在这栋“居民楼”定居。


未来的人们,没有饥荒,没有战乱。他们的生活,在你的世界曾是只有世族子弟才能享受的。

食物,穿住,出行,甚至比.......还要奢侈,你亲眼见到有人将肉喂给路边的野狗,野狗的体型比乱世的人还要肥硕。


这样的生活,需要由金钱支撑。你按照警察们的建议,安顿下来的隔天便开始找起工作。

虽然没有这个时代的常识,但你学习能力不差,以往在谈判中磨练的口才与思维,也让你轻松地找到一份咖啡店的兼职。


你在咖啡店装了一整天饮料,很快便察觉一件事--

未来人们的“工作”,比你想像得轻松。


不需要以命相搏,不需要心机斡旋,不需要刀光剑影,便能丰衣足食,得到最基本的生活条件。


你站在咖啡店里,看着人们捧着饮料,谈笑聊天,阳光从玻璃透入,店内音乐悠扬。一切都很美好。


那天下班回家,你脱下外衣,仰躺上沙发,注视天花板许久。


“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不用挨饿。”你抚上无名指的玉戒,“若你我也生在这个太平盛世.......”


室内寂静,只有风扇转动,你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


滴。

一阵轻响。


你坐起身,倾听片刻。


滴。那声音又响起。


你离开沙发,循着声音,走到浴室。

摸上开关,啪,灯光亮起。


有水从水龙头落下,越落越多,原先的水滴声变大。你看到水龙头上的旋转钮,正缓缓滑动,往水势更大的方向转。


你走上前,转紧水龙头,水声减弱了。

拿起纸巾,擦干手,你抬头望向镜子,朦胧的镜面中,一个人形黑影伫立在你身后。


你手上动作一顿。


黑影没有动作,你也没有动作。几个呼吸后,你转头。

身后空无一人。


你看着空荡荡的浴室,捂着胸口,蹙起眉。

再转回头,镜子里不再有黑色人形。你将纸巾丢入废纸篓,离开了浴室。


之前的女警给过你房东的联络方式。你拿着她给你的手机,用一根食指左点右点,过了好久才打通房东电话。


和心纸君一样,那头响起苍老的声音,“哪位?”


你和他简略说明身份,老者的态度明显变得热情起来,于是你直接问了,“这间屋子,有死过人?”


“没有。”老者说,“真的没死过人,整栋居民楼都是。”


你缩在床上,用被窝包裹自己,眼睛不断望向浴室,“老人家,我见到了。还请不要撒谎。”


片刻后,老者叹息,他说,“小姑娘,你也遇到了?”


你不说话,因为浴室又响起水滴声了。


“我老实跟你说,这栋居民楼啊,真没死过人。”

老者缓慢地说,“但是啊,在楼刚建好的时候,就开始闹鬼了。这不是屋子的问题,而是地的问题。”


滴。


“当初我们第一批住进去的人,都撞鬼了,所以才陆陆续续搬出来,只租给别人。”

老者叹息,“有人去查了地,从未埋过什么坟,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唰啦。

你听到水流声变大。


“那栋屋子的鬼凶得很,谁住进去,就现身吓人,像是要赶走所有人似的。”

老者说,“你要是不想住了,我也理解,不收你一个小姑娘这几天房租......”


哗啦啦。你站起身,浴室的水已经漫出地板,流到外头。


你裹着被窝,几步走下床,关上房门,挡住外头的一切。

然后,你跑回床上,钻到黑漆漆的被窝里。


“但我除了这里,没有地方去了。”你在被窝里,对手机低声,“这个鬼,曾害死过人吗?”


“害死倒没有,顶多......砸砸东西之类的。”


老者话音刚落,你听到门外的客厅响起碎裂声。那声音清脆又急促,像是有谁摔了盘子。


你深呼吸一口气。房间内的窗户大开,你的脑袋探出被子,望向窗外的黑夜。

夜风吹起窗帘,你看到高楼大厦明亮如白昼,外头依旧车水马龙。


街上的归人,脚步匆忙,像是要赶回温暖的家。他们脸上或疲惫或放松,但至少他们都有归处。


房外响起脚步声,不是街上,而是你的客厅。

那个脚步声像猫一样轻,带着古怪的停滞,在客厅走动,徘徊。


最后,停留在你的房门前。


“我等会儿给您答复。”你对手机低声,“只有您能给我拖延这个月的房租,我还想再争取一下,多谢您。”


挂断电话后,你走下床,缓慢地,一步又一步地走到房门前。


你没听到其它声音了。那个黑影,也许就和你隔着一扇门,安静地伫立。


你垂下眼,捏紧无名指上的玉戒。


“我猜,你并不想伤人。”

你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入夜色里,“魂魄可穿墙,你大可直接进房,对我砸物。但你只是在浴室,在客厅,用这些声音吓我。”


房外没有动静。


你等了一会儿,继续低声说,“给我一个月时间。等我凑够钱,我会搬走,不再打扰你。”


夜凉如水,房外,没有任何回应。

许久,许久之后,你站得腿发麻,试探地打开门。

忽然一股拉力,你的门被彻底推开。


一阵夜风穿透你,你紧闭眼,再睁开,面前的客厅墙壁,被谁用水写上三个字。


‘一个月’。


水迹未干,月光照着那三个字,渗透丝丝冷意。

浴室的水声,已然停下。


那天晚上,你关上房门,缩在被窝里,闭眼入睡。

你本做好睡不着的打算,但在高度紧张后,精神放松,你很快便滑入黑暗。


黑暗如温暖的巢穴,包裹你的意识,渐渐地你融化似地失去自我,沉落、沉落.......


模糊的梦境在最深层,托住柔软的你。你的小指忽然作疼,意识凝聚,你睁开了眼。


喀。


你正站在一间房内。房间布置典雅,燃香隐隐亮起微红。

那个轻脆的细音响起,你望过去,一个孩子正坐在地上,用满是伤痕的手摸索几块小铜片。


孩子看上去才五岁,小小一团,像小猫似地坐着。

那双小手组装小机关,仔细地一点一点搭建,铜片却依旧松落。他双手撑住下巴,盯了许久。


最后,琥珀色的眼睛垂下,他不再碰铜片,只安静坐在角落,不发一语。


屋外脚步声接近,一名中年妇人走进来,看到地上的孩子,停下脚步。


“哎呀!长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其它的小公子都在厅堂等候了!来来,我带你过去。”


小孩听话地站起身,轻拂衣袖,一大一小向你走来,穿过了你,走向屋外。


你转身,目光凝固在那小孩身上。你甚至没理会自己处于半透明的鬼魂状态,只望了一眼地上的小机关,便快步跟上小孩。


小小的孩子,被领到厅堂。

厅堂的主座上坐满大人,他们谈笑风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对小孩招手,小孩便走到她面前。


“士纪,听好了,等下你爹和叔父回来,千万不可丢了仪态。”

女人给小孩整理衣领,双手压在孩子的肩上,像是沉铁,“他们出差许久,对你们这些孩子都很是想念。你去奉茶,他们不会拒绝。”


五岁的孩子轻声,“娘,我的手还疼。”


女人拉起孩子的手,扯开衣袖,露出都是伤痕的手指。你看到那些伤口,都是擦伤,位置是习箭之人最常磨到的地方。


“家里的孩子都要练箭,他们手上也都有伤。”

女人盖回衣袖,碰了碰孩子的脑袋,“你忍过就好,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大人奉茶。”


厅堂外,脚步声渐大。主座上的大人都站起身,挂笑相迎。

你站在孩子身边,小孩望向其中一个大人,直到那大人入座,他才收回目光,走到厅堂角落。


大人们谈着近况,哈哈大笑,女性的柔笑也相迎,一厅堂的人和乐融融。

孩子在角落泡茶,你看到他垫起脚尖,才和桌子同高,伸手要拿花饼盒,指尖绷紧也勾不到。


你伸手,本是无意识的动作,却真的推动了花饼盒。


盒子往孩子的方向挪动。你停下所有动作,小孩也停下所有动作。


你垂眼看小孩,小孩收回手,他安静地注视花饼盒,琥珀色的眼睛像石蜜一样柔软。


片刻后,他重新伸手,将花饼从盒子拿出。满是伤痕的小手,抓起捣杵棒,开始慢慢地捣起花饼。


捣完花饼,小孩垫起脚尖,要拿桌上的热水。受伤的手指碰到壶身时,他颤了下指尖,壶身倾斜。


你抓住茶壶,拨开他的手,无声又轻稳地放到他面前。


小孩又停下动作。


他揉着自己被碰到的指尖,仰起脑袋,穿过你的身体,望向虚空的一点。


“......是谁?”他小声地问。


你说,“袁基,你听得到吗?”


小孩等了一会儿,垂下脑袋,继续烹茶。你转了下玉戒,不再说话。


尽管手上都是伤,尽管还是个连茶盘都端不稳的孩子,袁基奉上茶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


满厅大人都夸他举止有礼,态度从容,不愧是袁氏嫡长子。

主座旁的女人笑得开怀,拉过孩子,不断抚摸他的脑袋。


接风洗尘完后,孩子们被允许回房。

你跟着袁基,小小的身体走路端正笔直,等到了无人的院落,他突然加快脚步,跑回房里。


你追了上去,袁基进了房后,转身,双手按在门板上,对着门外轻声,“快进来。”


早就跟入房里的你,低头看他。


他等了片刻,便关上门。然后,袁基脚步轻快,像是兔子一样,跑到房间另一头,趴在床上翻找什么。


你蹲在他先前搭建的小铜片机关旁,过了一会儿,袁基跑回来。


他放下怀里的东西,你看到几个跟铜片机关很像的小东西,被放到地上。他蹲下来,拿起其中一个,扭转哪里。


那个小机关便像蟾蜍一样,往前跳了下,又跳了下。


“多谢你帮我。”袁基仰起脑袋,望着虚空的某处,“这些都是我做的,送你。”


你拿起那个机关蟾蜍,看了他一眼。见到小机关悬浮半空,这孩子的脸颊红润起来,眼睛微闪烁,交握身前的双手微搅。


你微压蟾蜍,让它轻轻点头。


袁基没自制住,“啊”了一声,他捂上嘴,发呆似地看着蟾蜍。


你蹲下身,在下方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跟着蹲下。你放下蟾蜍,拿起他先前摆布许久,都未曾成功的那堆铜片机关。


凭藉记忆,你垂下眼,一点一点地搭建,孩子屏息看着,你们都专注在这逐渐成形的机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偃甲鸢鸟的雏型显现。你放下手,无名指的玉戒反射微光。


“你怎么知道......”旁观许久的袁基,伸手碰上偃甲鸢鸟,他微睁眼睛,“这是我自己设计的,你怎么会知道?”


你伸手,捏了下他婴儿肥的脸颊。

很软。


他反手要握住你的手,却抓了空,手指从你手背穿过去。


“你是仙人吗?”袁基仰起头,浅色的长发铺在身后,脸庞纯净美好,“只有仙人知道所有事,对不对?”


你点了下他的额头,用他听不到的声音说,“我不是仙人,是吃你的恶鬼。”


“仙人,可否留下来呢?”

他扭起都是伤的手指,你按住他的手,他往你的方向靠近一些,“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


你在他的掌心轻划,‘真的?’


袁基握紧手掌,脑袋上下点动。


你拉起他的手,本要写几句吓吓他的话,但你瞥了一眼他,他笑得眉眼弯弯,香喷喷的小身子像是都交给你似的,任由你拉手捏手。


‘我什么都不要。’最后你写道。


他睁大眼睛,望着你的方向。


‘要你好好的,不受伤。’你补充,‘做得到?’


袁基点头,“如果我不受伤,你就会留在我身边了?”


‘不。’你写道,‘我会走。’


他收回手,你看到他转过身,跑到床边。

过了片刻,他跑回来,怀里是更多的偃甲机关。


“还是你喜欢钱?”袁基喃喃,“我是袁氏的嫡长子,以后有很多钱。我先欠着你,将来还给你,可以吗?”


你不再写字,只轻揉孩子的脑袋。五岁大的年纪,许下的诺言比他的心脏还重。

他抬手,要握住你的手再次穿过你的手背。你站起身,一阵晕眩,照入房内的阳光骤然刺眼起来。


袁基还蹲在地上,他拿起那只偃甲鸢鸟,嘴里小声说着什么,仰起脑袋,对着空气微笑。


你捂上头,晕眩加重,周遭的一切像是流水,荡漾一层层涟漪。

你只模糊听到他说,“......不知道这种偃甲鸢鸟,能不能飞起来?我们.......”


你的小指隐隐作痛。袁基站了起来,抱着鸢鸟,跑到院子。他举高鸢鸟,试探地扭开机关。


鸢鸟拍腾翅膀,发出细碎的机关摩擦声,往上方摇晃飞起。

晴空万里,偃甲鸢鸟的身影越来越高,像是逃离小小院子,得到广阔的自由。


“仙人看到了吗?偃甲当真飞起来了。”袁基说,他转头望向虚空。


等了许久,小小的孩子站在院子里,环视周遭。

他跑回屋内,伸手要摸刚才你蹲下的地方。


而他什么也没摸到。


你大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彷佛灵魂归位。小指隐隐作痛,你胸膛上下起伏,目光发直地盯着天花板。


清脆的鸟鸣悠悠叫唤,你躺了一会儿,坐起身,揉着额角。

昨晚睡前没有关窗,窗帘被微风吹起。阳光溶入一室昏暗,细小的尘埃往上飘浮。


你走下床,打开房门,按下灯光开关。客厅亮起,昨晚在墙上的水渍已经消失。


你发觉昨晚的梦,逼真得有些过头了。


那天你在浴室洗漱,动作飞快,没有看镜子。整理好仪表,便离开公寓,转至咖啡店。

一路上,你都在思考昨夜那个梦。


傩的力量,让你从过去穿越到未来。你在“手机”上用语音输入,查询过以前的事,努力辨认了许久字迹,看了许多眼熟的人结局。


你看到曹氏称帝,建国号魏;也查了广陵的事,史料甚少,就好像那片你奋斗过、为之流血的土地,最后都化作史官随手一笔,不作赘述。


你确认了这个未来,便是那个乱世的扩展。那么,昨晚彷佛真实的梦境,莫非是你又穿越了回去?


你抚摸上小指,记得进入梦境的前后,小指都隐隐作痛。

若这种微痛是发动傩的前兆.......你往前回忆,记忆模糊了,想不起在曹操斩落你前,你的小指是否有其它异样。


周瑜究竟是如何控制傩的?你百思不解,踏入香气四溢的咖啡店。


工作忙碌一天,店长清点营收,你正要离开,她对你招手,从冰柜拿出两份切片蛋糕。


“辛苦啦,今天刚好有一些蛋糕没卖出去,也不能放过夜。”

她轻眨眼,将蛋糕递给你,一份是黑森林,一份是抹茶,“拿回去吃吧,工作一整天,回去吃甜点,心情也会变好。”


你接过蛋糕,和她道谢。离开咖啡店时,明月高悬,夜晚的都市浮动朦胧的光。


应征这份工作时,你和店长说了自己的处境,自此你每天下班,店内总会意外剩下几片蛋糕,不多不少,恰好足够店长唤你带回家。


街上的橱窗五光十色,有许多假人摆出姿势,身上挂着光鲜亮丽的衣服;

也有老人在路边摆着几根菜叶,与街道另一头的大型量贩店遥遥相对。


你提着蛋糕,缓慢地走回去,走回那个破败老旧的居民楼。


居民楼的外墙,挂着一个斑驳的牌子:“琇壹苑”,和你的绣衣楼发音相近。或许这栋居民楼,从前便是绣衣楼的位置。

因此,当你在绣衣楼的院子开启了傩,便穿越到琇壹苑外的人行道。


走到你的楼层,扭转钥匙,还未走进,你便听到细碎的人声。


你动作不停,推开门,昏暗的房内闪烁光芒,在墙上投影扭曲的光影。


是电视机,在黑暗中一直播放着节目。


你打开灯光,在饭桌放下蛋糕。转身去了浴室,洗手,动作缓慢,耳朵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


节目朝气蓬勃的男性人声被切掉,变成了女声,片刻后,又换成一群人的欢呼尖叫。外头的观众似乎一直在切台,对这些节目不太满意。


最后,外头成了苍老的声音,背景乐也变成风雅柔和的琴声。你走出浴室,瞥一眼电视,上头正介绍着各国茶叶的口感差异。


你从厨房拿来两根叉子,坐到饭桌旁,打开那两份蛋糕。


“你要吃吗?我从店里带回来的蛋糕。”你对无人的房间说。


沙发没有动静,电视也依旧拨放和缓的音乐。你拿起黑森林蛋糕,挖了一口,抿在嘴里。

味道很好,你接连又吃了几口。


小片的蛋糕,很快便被扫空。你推开空了的黑森林蛋糕盒,手指挪动另一份抹茶蛋糕。


正要举起叉子,你听到沙发微动,侧头看过去,等了又等,没有其它动静。


你放下叉子,站起身,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睛往房间走,再次出来时,手上拿着其它衣物。


“好饱,吃不下了,还是去洗澡吧。”你自言自语,朝浴室走去。


等你从浴室热腾腾的蒸气出来,擦着头发,桌上的抹茶蛋糕被谁一点也不剩地吃光了。

所谓的一点也不剩,是连盒子底部的奶油都被刮光。比你自己吃的黑森林蛋糕还要干净。


你拿起空掉的蛋糕盒,丢到废纸篓。

正要拿用过的叉子去厨房,却发现那两根叉子已经被谁洗干净,静静地躺在碗架上。


夜深人静,你躺在床上,闭上眼。外头又响起脚步声,和猫一样,走来走去,带着古怪的停滞。

你躺了一会儿,睁开眼,走下床。


轻推开门,你透过门缝偷看,脚步声依旧。

黑暗中,你看到一块抹布在空中悬空,缓慢地擦窗。


泡水、挤干,抹布上下摇晃,像是有谁步履阑珊地拿着它,挪到另一头,复上桌椅,继续擦拭。


你悄悄关上门,缩回床上。


这个爱吃甜食的鬼,似乎很在意这个屋子。

将所有住户都赶走,也是因为不想别人破坏这里吗?


一夜无梦。


隔天你洗梳,要出门工作,离开前,你脚步停下,转身望向空荡荡的客厅。

你走到冰箱处,里头没有什么食物,只有几颗你先前顺手买的蛋。


蛋在乱世是珍贵的食物,许多饥荒中的孩子一年也吃不上几次。你敲碎蛋,搅拌,分了两碗蒸煮,然后放回冰箱。


“要是你饿了,可以吃冰箱里的蒸蛋羹。”你对客厅说,“抱歉,这几日工作忙,周末我再去卖场买点菜,你先用蛋羹忍忍吧。”


说是忍忍,但鬼会需要食物?你离开了屋子,站在走道摇头。


晚上回家,打开冰箱,空无一物。你走去洗碗槽,那两个瓷碗都空了,被谁洗得光滑干净。


洗完澡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起未来人们的节目,那些漂亮的人们说着流行语,对视大笑。

你正搂着抱枕看着,手上的遥控器被轻轻戳了下。


你递出遥控器,嚓,电视被谁切换,转到了昨晚那个讲茶的节目。


那个苍老的主持人,不再讲述茶叶,改为介绍古代乐器。

看来这是一个每晚介绍不同主题的节目,背景的琴音悠悠,配上老者的声音,让人舒适。


“最常用来制作竹笛的,是苦竹。不过潇湘竹和湘妃竹,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跟着看起来,当主持人提到,东汉蔡邕曾亲手制作柯亭笛,你搂着抱枕的手微紧。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也有一枝竹笛。”你说,“他擅长吹笛,我和他说过,即便给他天底下最差的笛子,他的笛声依旧能让所有人驻足。”


身旁的沙发没有动静。


“可惜,在我赶去之前,他和他的竹笛都被人毁了。”

你盯着电视上的竹笛,“即便是好笛,碰上烈火,也不过干柴般的燃料。即便是士族公子,被........也不过是一具空壳。”


你离开客厅,回到卧室,钻入被窝。

客厅的电视声被切掉了,一片寂静。


那天晚上,房外没有脚步声,你沉入睡梦。

梦境包裹着你,你坠入黑暗,小指微疼,那痛感泛上掌心,像是涟漪荡漾,你周遭的漆黑随之微颤。


啪!


声音震碎了宁静的黑,你睁开眼,夜风拂起你的发梢。


啪!


你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院子,院子种满潇湘竹,风吹过时,响起细碎的声响。但这不是清脆的啪声,你侧头望过去。


月光宛如牛奶,流了一院子萤光。你看到银柔的地面上,洒了几滴血色圆点,顺着血迹,一个少年正跪坐在地,浅柔的长发被顺到身前。


他看上去不过十岁,身后却遍布鞭痕,血迹斑斑,白色的衣服破了几道开口。在他身后,男人又高举竹鞭,竹鞭上被镶嵌一颗颗铁刺。


竹鞭挥下,你推开少年,鞭子落到你的身上。


啪!


钻心的疼痛让你双腿发软,你嘶了一声,差点跪坐在地。

被你推开的少年往旁一倒,回过头,月光下,你看到他琥珀色的眼微微波澜。


“还有两鞭,再躲一次,继续加上。”男人用鞭子指着少年,鞭上的铁刺粒粒带血。


少年却好似没听到,向你的方向伸手,你没有理会,只打量眼前的男人。

你见过他,在那次的厅堂上,小小的孩子为男人奉上了茶。

正思考着,一双温暖的手碰上了你。


没有穿过去,切切实实触碰到了你。


你立刻转头,盯着他。十岁的少年眼盯着偏移的方向,仍然看不到你。他摸索上你的背,摸到了流血的伤口,你疼得躲了下。


在男人又抬起鞭时,少年从你背上收回手。他双膝跪地,对着男人,额头贴上地面。


“父亲,我已知错。”少年的额头抬起,又撞上布满小石子的地面,“是我失了礼数,为了那些东西,顶撞娘亲。”


男人放下鞭子,“鞭子都快打完,才终于知错?我瞧你先前骨子硬得很,你娘亲让你丢了那些东西,你却阳奉阴违。”


少年抬起嗑出血的额头,“孩儿玩物丧志,娘亲教训得是,今晚回房,我便将所有偃甲机关毁去。”


男人甩了下挥鞭许久的手臂,重重地哼了一声,往院外走去。


你坐在地上,正想起身,十岁的孩子便从地上爬起来,他紧紧抓住你的手臂,掌心又摸索上你背后的伤。


你看了看他,面容姣好的脸庞,可惜额头渗着血,他走路也不稳,背上那一道道的鞭伤惊心动魄。


“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一身伤,袁基。”你轻声。


少年侧过头,盯着虚空,显然没听到你的话,他问,“仙人?是你吗?”


“是吃你的恶鬼。”你说。


“你受伤了,是不是?”袁基的手从你背上离开,转为轻握上你,“外头风凉,我们回屋,替你擦药。”


你跟着他回到屋子,房内布置典雅,香炉若隐若现燃烧的微红。

他让你坐在桌旁,从柜子摸出药膏,然后,他摸索上你的衣服,要往上揭开。


你按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我自己来。’


“背后的伤,如何能独自涂药?”十岁的小少年老气横秋地说,“替仙人涂药后,我再为你烹安神茶,仙人今夜安心休息吧。”


他要揭你衣服,你继续按住,并且一把拿走他手上的药膏,跑到房间另一个角落。


袁基只看到药膏飞走,速度太快,他看不清飞到了哪里。他站起身,往你的方向走两步,双手在空中摸索,“仙人?仙人!”


你躲在柜子旁,揭开自己的上衣,给自己涂药。

袁基摸不到你,呼吸逐渐急促,他绕了屋子一圈,不停地喃喃,“抱歉,抱歉......是我冒犯了仙人。还请留下........抱歉。”


你涂好药,伸手,扣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轻颤了下,自言自语止住,你抓着他,按到椅子上,他小小的身子像是玩偶一样,让你摆布。


你不用费心揭开他的衣服,他的那些鞭伤早已撕裂白衣。于是你拿起药膏,在他身后涂抹,仔细地一一裹上药。


袁基在你的手下逐渐平静,他侧头看着虚空。夜凉如水,房内寂静,只有月光照亮屋内,落下他一人的影子。


你涂完药,在他手上写道:‘还有哪里疼?’


袁基伸手,抓着你的手不放,他低头,“膝盖也有些疼。”


你往上卷了些他的裙角,露出膝盖,紫青发肿,看上去至少跪了两个时辰。


你弯身给他擦药,十岁的孩子玩着你另一只手,摸索着,碰到你无名指上的玉戒。


他摸了片刻,像是在确认形状和材质,然后他的手往上,碰上你的手腕,手臂,肩膀。


“仙人.......这次我能摸到你了。”他说。


“多亏你提醒,否则我都没发现。”你用他听不见的声音说,看了他一眼。


“我能碰你的脸吗?”袁基的声音很轻,“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


你擦完药,放下他的裙角,拉起他的手,放到脸上。


柔软的小手碰上你的脸时,指尖缩了下,随后他开始抚摸。

脸颊,眼窝,鼻梁,嘴唇,下颔.......他摸得很仔细,像是要记住你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好痒。”你憋着笑。


袁基的手刚好摸到你的唇上,你一说话,他便感受到震动。


“好痒?”他眨眼。


你按着他的手,又说一句,“摸完了?那我要吃晚膳了。”


“仙人也要进食?”少年仔细分辨你的唇语,他跳下椅子,“我去替你拿来吃食。”


你拉住他的手,重新放回脸上,“给我拿小孩肉,要肥软白嫩那种。”


眼前的小少年睁大眼睛,仰头望着你,他说,“小孩肉?”


你轻咬他的小臂,作势要吃他,他往后一退,又停下。

你松开他小臂时,他举起双手,凑到你嘴边。


“虽然与我所想不同,但仙人要的,我也能给。”袁基缓慢地说。


你拉下他的手,注视他许久,叹息。


“我知道。”你刮了下他的鼻梁,“长大后的你,也是这样的人。”


听不到你说话的袁基,仰头让你碰鼻子,你在他掌心写道:‘不吃了。时辰不早,你该睡了。’


袁基被你牵到床边,他钻入被窝,手还抓着你不放,你要抽身,他握得更紧。


“若我明天睡起,你还会在?”他轻声。


你写道:‘我只能偶尔来看你。’


“是因为......要去看其它凡人吗?”袁基把你的手放到他脸颊旁,“以前说的话,仍旧作数。仙人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瞥眼看他,没有回应,少年靠着你掌心,垂下眼。


‘今日,你爹为何要鞭打你?’你只写道。


袁基坐起身,从床底拿出零零总总的小机关。比起五年前,这些机关显得更加精巧。

他又站起身,从床梁上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只偃甲鸢鸟,以及偃甲蟾蜍。


“我娘说,除了课业之外的东西,皆是玩物丧志。”

袁基说,“她让我丢掉所有偃甲。虽然答应,但我藏起了它们。后来,便被发现了。”


你拿起那只偃甲鸢鸟,大概是因为被人反复把玩,这只鸢鸟是唯一被磨得颜色斑驳的机关。


‘他们总是打你吗?’你拉起他的手。


“袁氏子弟皆受严格管教,族规如此,不只我受罚过。”他说。


‘我问的是,他们经常打你?’


少年垂下眼,“虽是打骂,却也让我获益良多。竹鞭上的铁刺尖锐,但伤口不明显,恢复也快。”


他将偃甲重新藏好,拉着你躺下,不再问你可否留下的问题。

你轻抚他的长发,说了声“睡吧”,他抓着你的手紧了些,安静地闭上了眼。


这一次,梦境停留的时间比你想得久。


隔日袁基醒来,他浅柔的长发微翘,脸上还有些压痕,双手便开始在床边摸索。


你正坐桌边吃东西,听到动静,往床边走来,让他摸到你的手。

你看到他呼吸一顿,随后他握上你的手,很紧。


那一日,你跟着他,观察他一整天的生活。

袁氏的长公子没有休憩时间,卯时起床,匆匆用完早膳,便得赶去家塾。


你坐在他身边,听他和袁氏子弟念那些圣贤书,只能一只鬼靠在墙上,不断往春光明媚的窗外看。

他似乎察觉到你的分心,嘴里的之乎者也渐渐落了字句,时不时侧头看你。


午时休息完,你跟着他去袁氏的射圃,几个袁氏的子弟都身穿方便活动的服装,你也见到袁基束起长发,一身月牙白骑装。


自由时间时,袁基走到角落,盯着遥远的箭靶,忽然飞快抬手,你没看清他的瞄准动作,那箭矢便破空而出,穿透靶心。


你欣赏了一会儿,想起早上他也在夫子面前对答如流。十岁的年纪,已被培养成完美的袁氏长公子。

于是你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后。


袁基放下弓时,你挠了下他的侧腰,少年“唔”了一声,刚要按住你的手,一旁教习射艺的夫子走近,“袁基公子,怎么不练习了?”


你专攻他的痒肉,袁基侧过头,咬紧了唇,肩膀略颤抖,夫子又问话一次,他回答,“仅是休息片刻,劳夫子挂心了。”


他举起弓,你停下挠痒,让他正常射箭,夫子看了一会儿,称赞有加,又走远了。


等夫子走远,你才继续挠他,袁基靠上角落的围墙,肩膀颤抖,“仙人........”


你在他掌心写道,‘练习太久,你手指磨伤了,要休息。’


“不能休息,其它房的袁氏子弟会发现。”


‘管他们做什么?’


“我是嫡长子,自然得成为榜样。”袁基的手轻推你的肩膀,“懈怠玩乐,恐怕会让长辈失望。”


你停下动作,想起昨晚他父亲的鞭打。若是休息便会被责罚.......你松开了他,不再挠痒。


袁基靠在墙上,身上的痒意骤然离去。

他等了片刻,你只替他摆好弓,不再碰触他。

少年握紧弓身,伸手想碰你,你让他触碰到,便推着他回到射箭场上。


袁基射箭的速度,似乎慢了不少。


射艺结束,下午还有其它课程,你跟着他,进入一间乐室,原来是六乐。

课程开始,你坐在一旁,听着袁基弹琴,周遭是其它袁氏子弟。

一室弦歌不辍,你打了个哈欠,探身向窗外,想摘外头那棵树上的桔子。


袁基的琴音微顿,他侧头望过去,便见到一颗桔子从树上掉落,无声地飞到室内。

你躲在袁基的身旁,藉着他的身影挡住走动的夫子,开始剥桔。


你吃得津津有味,剥了一块,凑到他嘴边,他张嘴接过。

吃完桔子,你又探身向窗外,摘下另一颗。


在无人发现的角落,袁氏长公子一边抚琴,一边被你喂桔。


投喂一个长得可爱的孩子,就像是喂一只兔子,你动作不断,他都一一吃下。

你手上没桔子时,他还下意识微张嘴,你把桔子皮凑过去,他跟着咬下。


你看到他的脸微皱,侧过头,嘴里的桔子皮落到掌上。


你捂住腹部,前后晃动,笑得贴近他的小腿颤抖,袁基要把桔子皮还给你,忽然,脚步声响起,夫子走近了。


他直起背嵴,手将桔子皮藏入怀中,表情正经地继续抚琴。

夫子铁尺点着他手指,评价几句,不住地点头,你模彷夫子,轻戳他的手指。


袁基的琴音悠远浩荡,彷佛不被你的戳弄影响似的。你戳了几下,不再碰他,爬到窗外,继续摘桔。


等夫子走后,他的琴声转弱,转头望向你。

你剥着桔子,吃了起来,这颗有些酸,你没有喂他。


袁基垂下眼,抚了几个低沉的音。


忙碌一天,你们回到院中。

袁氏一日二食,因此没有晚膳,袁基在屏风后洗梳完,头发微湿地坐到书桌前。


你本以为他要习读功课,下一刻他却从书桌的抽屉取出一个小小的方盘。

小少年拿着方盘,走到茶几旁,你正坐在一旁喝茶,侧头看一眼,是六博棋。


‘你不看书?’你拉起他的手,写道。


袁基垂下脑袋,摇头,自顾自地继续摆棋盘,你观察他的表情,继续写:‘为何突然想玩这个?’


他摆好棋盘,坐了下来,你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才开口,“......我是个,很无趣的人吧。”


你注视着他。


“读书、练箭、抚琴。明日,又是其它的课程。”

他说,“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爱好,彷佛生来便是袁氏长公子。换作我是仙人,也不会想留下来的。”


室内寂静,你望向屋外的明月,银盘高悬,几乎能看到上面的月影。

你站起身,牵住他的手,袁基身子微动。


你们走到门口,你让他坐下,然后,你挤到他身旁,两人都坐在流动月光的台阶上。

繁星点点,像眨眼的孩子,好奇地垂眼注视。


‘你为什么希望我留下?我们才见过一次。’你问。


袁基不说话。


夜晚寂静,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他低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条舟,大人们是水,他们推着我向前。”


你侧头看他。


“舟上装了许多花,惹人注目。岸边的人看花,赞美花,却从未有人赞美过载花的舟。”


袁基攒紧手,“水能载舟,亦能复舟。总有一天,舟会翻入弱水,花也会消失。”


你抚上他的脑袋,轻揉了下,然后抓起他的手。


‘你让我留下,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在乎你的花?’你问。


袁基轻轻点头。


‘袁基,很久以后,会有人看到真正的舟。’

你写道,‘舟上的花,确实会吸引到那人的目光。但这不是坏事。’


袁基握紧你的手,问,“不是坏事?”


‘你知道低光荷吗?’

你在他掌心划动,他摇头,于是你继续写,‘那是一种生于夜色的花。月明之夜,它总开得格外明亮。’


“会发亮的.......荷花?”袁基说,“从未耳闻。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你被他老成的语气逗笑,身子摇晃,他反握你的手指,感受你的颤动。


‘曾有人告诉我,这种花夜夜竭力明亮,是为了遇到惜花之人。’


你写道,‘你觉得自己是舟,众人只在乎你的外表,你的学识与才艺。但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看到的不是花,也不是舟,而是花与舟。’


袁基微动眼睫。


‘漂亮的花是你,疲惫斑驳的舟也是你。那人会看到所有的你。’你在他掌心写下。


夜风拂过,吹响竹林,也撩起袁基浅柔的发梢。

他仰起头,星光融入眼底,像一点点萤火。


“仙人看到的我,也是花与舟?”他问。


你刮了下他的鼻梁。


袁基把脑袋埋臂弯里,你凑上去,要掰开他的手臂看表情,他整个人往旁转身,躲着你。


十岁的孩子埋着脸,许久后,他换了话头,“今夜月色动人,若世上真有低光荷,也许正和仙人说的一样,对着月光竭力明亮。”


你看着他微红的耳根,用他听不到的声音说,“是啊,他正为我一人绽放呢。”


袁基从台阶爬起来,脚步匆忙要跑回屋里,你一把抱起他,旋转,将他放到背上。


“仙人!”他抓紧你的肩,轻声叫唤,你背着他,带着这多愁善感的小少年,走向哪里。


月光落在你们身上,为你们披上一层朦胧的纱,你把他的手放自己脸上,说,“看着和猫一样,背起来好沉。”


袁基分辨着你微动的唇,抓你的力道更紧,他双腿微晃,要挣扎抽身。

你背着他,走到院子一角的潇湘竹林,放了下来。


本在挣扎的孩子,一被你放下不管,又安静下来。他站在竹林里,扭着手,看不清神色。


你抓过来他的手,‘还是觉得自己无趣?’


袁基说,“夜风很凉,仙人快进屋吧,莫要着凉了。”


你戳了下他的额头,他不得不往后仰。你拉他坐上竹林的石椅。


‘不就是培养爱好?’

你在他掌心写着,‘你看,今夜的月色很美。院子里的潇湘竹,随夜风摆荡,它们的影子也在月下跳舞。’


袁基望向月亮,又看向脚底下的竹林影子。

他说,“真的在跳舞。”


‘现在,你便多了两个爱好。’你又写道,‘夜中赏月,风起听竹。’


袁基轻轻点头,又摇头。


“我不喜欢竹子。”他低声,“经常受竹鞭斥责,实在说不上喜欢。”


你准备划动的手指定格,望向这个十岁孩子,片刻后,你写道:‘除了竹鞭,你对竹子没别的想法?’


袁基低头一会儿,才抬头,“仙人喜欢竹子?”


‘我曾有一位.......知音,他喜欢竹子。’

你回答,‘因此算是爱屋及乌,我收集了不少竹制品。’


袁基安静了一会儿,手掌贴上一旁的竹杆,目光微微波澜,“爱屋及乌吗?若是你喜欢,或许我也能不讨厌竹子。”


你不说话,也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松一口气,相反地,你蹙起了眉。


袁基像是找到了方向,他转向你所在的虚空,“仙人与那位知音,还喜欢什么风雅之事?”


这次,你写字的速度很慢,‘偶尔会同他烹茶、燃香、赏画,再替他搜罗几本孤本。’


袁基转过身,跑回房中,再回来竹林时,他手上拿着纸笔。


“茶、香,画、书.......”

他一边记着,一边点头,“若是静心钻研这些事物,成了我的爱好,将来也能和那位知音一样,与仙人做这些风雅之事了呢。”


你站起身。他停下笔,仰起脑袋,你望着他,这个小小的十岁少年。


你忽然察觉,你记忆中的袁基从来只爱穿青衣,为你挑衣时也爱挑青色。

而眼前的少年似乎总是穿着白衣,连射箭的骑装都是月牙白。


你眼前一阵晕眩,小指隐隐作痛,月色朦胧,周遭的一切像是水波荡漾。


少年仰起的脸庞纯净美好,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眉眼弯弯地继续在纸上记录,你上前想触碰他,手却溶入晃动的月光。


袁基写完最后一个字,转向一旁的虚空,他说,“说起来,既然仙人喜欢竹子,先前袁府购置的青色绸缎便有了去处。或者衣上绣竹也不错........”


他主动伸出手掌,等了许久,夜风摇竹,竹影在月下跳舞,晃得他的纸笔从怀中掉落。


阳光刺入眼皮,映出微红,你在床上睁开眼。

清风吹起窗帘,你坐起身,胸膛还在起伏,双手抓紧床单。


窗外的高楼大厦反射微光,提醒着你如今身处的时间。

但你的心神仍停留在那个梦境,那个随风起舞的月下竹林。


孩子拿着纸笔,一字一句纪录你口中的“爱好”。

而他不知道,那些爱好正是未来的他,一点一滴教会你的。


你重新倒上床,天花板的花形灯罩映入眼帘,向外绽放。

彷佛形成一个圈。


周末,未来人们无须工作的日子。

你洗漱完,走去厨房,打开冰箱,空无一物,连这几天常用的鸡蛋也没了。


你穿上外衣,拎起钥匙,便离开屋子。脚步匆匆,像是要到外头吹风透气。


刚踏到街上,秋风迎面而来,扫去烦闷。你双手插兜,低头快步走着,转至附近的大型卖场。


卖场的对街,一位老人搬了板凳,大清早便坐在街边。他的面前,摆了几把菜叶,叶片上有虫蚀痕迹。


你走进卖场,空调温度刚好,外头的凉风被隔绝在外。


这是你第一次踏入未来的“市集”。虽然事先在手机查过,亲眼见到建筑里的规模,仍是久久没有动作。


琳琅满目的货物,摆放在高耸的铁架上,像是一座座小山。

在你的时代,盐铁皆是贵重之物,而未来的人们,用珍贵的铁器摆放便宜的酱料、豆子。


你站在这些铁山之前,小心翼翼不碰撞。转头,便能看到其它人穿梭其间,宛如平常地推车购物。

你似乎闯入了不熟悉的世界,格格不入。


你在卖场里走着,各式各样看不懂的东西,头顶的灯光亮得刺眼,周遭嗡嗡的人声。

你的脚步越走越快,像是后面有谁追赶,你快步走到生食区。


翻出手机,在“记事本”里面,有几行你先前记下的字。你照着文字,一一挑选要的食材。


你没有买肉,肉太贵了,手上的钱只够你买点青菜和白米。推车经过蛋架时,你脚步停了下,拿起蛋盒看价钱,随后放下。


你推着车,走到其它架子前,打算买点酱油配饭吃。挑完后转身,低头一看,一盒鸡蛋静静地躺在推车里。


你拿起那盒鸡蛋,走向蛋架,放回去。推车离开,继续买别的必需品。


你抱着一大包纸巾,走回推车,刚要将纸巾丢进去,忽然停下,那盒蛋回来了,旁边还躺着两包饼干。


你放下纸巾,拿起其中一包饼干,上头画着一个小茶杯,包装的文字写着:“抹茶来袭!新风味好评上市!”


另一包,则画了黑色的巧克力:“经典巧克力!绝赞好评!”


你左看右看,周遭无人。


推车去零食区,刚把饼干放回去,那两包饼干便慢悠悠地飞回车里。

你来回试了几次,那两包饼干便飞回来几次。


于是你丢了饼干,推了车快步跑掉,唰唰,滚轮声加快,你跑到走道尽头,转头看一眼。


那两包小饼干摇晃地悬浮,一顿一顿,缓慢朝你飘来。

像是有谁拿着他们,双腿无力地踉跄走向你。


你停下脚步,片刻后,那两包饼干才吃力地跟上你,落入推车。


“饼干太贵了,一包就要好几十,都能买几把菜呢。”你对一旁的空气低声。


你又放回去饼干,这次,饼干没有再飞回车内。


推车向前,你侧耳倾听,听到了缓慢迟滞的脚步声,很轻地跟在你身后。


你放缓脚步,让对方跟上。这个速度,不知道这位如何从家里出来,一路跟着你。


是因为前几日提过,要来卖场给他买吃的,所以才偷偷跟来?


你暼一眼推车里的菜,便宜的白菜、糙米,适合配饭的香油酱料,和刚才被放进来的饼干对比明显。


身后的脚步声继续跟着,显得那么缓慢吃力。


你停下脚步,转身走回零食架,拿起那两包饼干,放入推车。


你听到一声轻响,车里的饼干包装微凹,像是有谁抚摸上。


“还有什么想买的?”你说,一边把先前买的酱料放回架子,拿了更便宜的胡椒盐。


片刻后,方才那盒蛋飘了回来。你叹息,拣了些白菜,放回生食区。


离开卖场时,你步伐放缓,不时停下,回头等待什么。


走走停停,路过卖场的对街,你看到那个老人还在摆摊。


明明对面不远处便是大型卖场,明明大太阳下汗流浃背,老人家依旧坐着红板凳,缩在角落,注视来往的路人。


周遭的高楼大厦彷佛一座座铁山,他待在那里,如此格格不入。


你看了看他,最后走上前,弯身。


“这些菜怎么卖?”你问。


他抬起满是皱摺的眼,微微露出笑容,张开干瘪的嘴说了一个数,低得惊人。

你从包里拿出刚好的钱,递给他,他便把摊上的菜用袋子装好。


中午,你在厨房关火,终于炒完简单的菜。

你端着炒青菜和白饭,放到饭桌上,正要坐下吃饭,便看到一包抹茶饼干飘到对面位置,唰,被撕开了。


喀滋。你听到细微的咀嚼声音,一块小小的抹茶饼干,被谁分了好几口才吃掉。

下一块飞起来,继续被慢吞吞咬下。


你这盘菜和饭,味道淡如水,那位鬼却拿着饼干,在你面前吃那么香。


“好吃吗?”你问。


一声很轻的气音,像是从喉咙穿过微风,柔软无力。


双腿瘸了,连话都说不出?你的脑海为这只鬼又勾勒新印象。


“我钱不多,两包饼干吃完,你就得和我一起吃菜叶子了。”你夹起炒青菜,添到自己碗里。


很轻的气音又响起。你没听懂,空气中有谁拉起你的手,你能感受到那是宽大柔软的男性手掌。


‘蛋羹。’他在你掌心写下。


“蛋也有吃完的一天。”你摇头。


他握着你的手,安静好一会儿,松开了你。


你反手扣住,说,“不过,要是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挤一些钱给你买饼干,也不是不可以。”


他没有反应。


“你叫什么名字?”你问,“在这里待了多久?”


室内寂静,屋外的车流声此刻显得嘈杂。

许久后,那只手在你掌心写:‘忘了。’


“名字也不记得?”


‘忘了。’他缓慢地写道,‘到处都很疼,渐渐地,什么都忘了。’


你张了张嘴,轻拍他的手背,正要说什么,那只手收了回去,饼干袋漂浮起来,喀滋喀滋,他又小口地咀嚼起饼干。


你咽下话语,低头吃菜。


清空碗和盘子,你正要起身,面前的饼干袋往你这里一推,大开的袋口还剩一半抹茶饼干。


缓慢迟钝的脚步声离开了饭桌,你听到沙发凹陷,有谁打开了电视机。


你拿起一块饼干,吃了一口,甜得腻牙,不知道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这个没有名字的鬼,就这样和你相安无事地同居下去。


活到至今从未见过鬼的你,像是发现神奇的小动物一样,偷偷观察起他。


除了你入住的第一日用各种声音吓你,你发现鬼公子其实性情相当平和。

他总是待在沙发上,安静地打开电视。有时候你工作一天回来,黑暗中电视机光芒闪烁。

你打开灯光,沙发会微动,压痕从躺转为坐,就像是他也看到睡着了,你一开门才醒来。


发生几次同样的情况后,有一日你坐到沙发上,递给他一本书。


“你是不是很无聊?”你说,“我从店里借了一本书回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翻开书,那是一本流行小说,你看到他翻了几页,似乎专注地看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连电视都不看了,捧着那本书废寝忘食,你唤他吃饭,他才合上书,走到饭桌旁。


小说摆在饭桌上,书页不时翻动,你看到他翻到最后一页。


他把书推到你手边。


“这是第一集,店里没有第二集了。”你看了眼封面。


很轻的气音,略长,像拉丝的棉花糖。


“想要第二集就得去书肆......书店买,但我们太穷了。”你说。


气音上扬,鬼公子站起身,走来走去,你都能想像他背手叹息的样子。


你吃完饭,收拾餐盘,走向厨房,身后脚步声跟上。

你洗着碗时,双手都在泡沫里,因此有谁在你背上写字:‘书。’


“没钱。”


‘卖电视。’


“不行,我还要看电视呢。”你冲掉泡沫,“再说,谁会为了看书,卖掉一台电视?”


鬼公子抓起你湿漉漉的手,‘我会。’


你走出厨房,用纸巾擦手,拿起手机。

他在你身边走动,拿起桌上的书,气音很低,像是垂下翅膀的鸟。


“一本书得五十呢。”你查了那本续集的价格,转念一想,继续查找。


鬼公子在你背上写道:‘低廉实惠。’


为了买书,连鬼都会说鬼话。你点了下手机,终于找到想要的网站。


“不用买了。”你把手机凑到他面前,“这里的人们,可以随意借书,好像叫图书馆。”


鬼公子发出轻快的气音。


隔天上班,你要离开前,对空荡荡的屋子说,“下班之后,我再带你去图书馆。冰箱有吃的,自己弄热。”


你出了门,一路快走,深秋的季节,街道两旁红叶飞落。你踏过一地残红,推开咖啡店的门。


洗杯,烘豆,冲煮。你重复每道工序,客人陆续点餐,你应接不暇,忙里忙外。

正要拿一杯义式浓缩给客人时,你与忙碌的其它店员撞上,手中杯子倾斜。


热咖啡没有泼上你,你看到那个杯子悬浮,开口往无人的方向倒着。


另一个店员和你匆匆道歉,又离开了。你盖好咖啡杯口,没有再冲一杯,而是紧抓住空气里的什么,往洗手台走去。


你摸索他的手,那只手湿漉漉的,发烫肿起,他轻轻地抽气,你抓着他扭开水龙头,冷水冲手。


“还有哪里烫到了?”你问。


鬼公子的手微动,他用左手在你手背划动,‘没有。你呢?’


你摇头,“都被你挡住了,我哪里会被泼到。”


鬼公子的手不发烫了,你才从冷水拿出他的手。他捏了捏自己手指,牵着你衣袖,让你走回工作台。


他写道,‘我和你工作,便能快些结束,一起去图书馆。’


“我到点才能下班。”你拿起杯子,倒入咖啡,“就算加快速度,也不能提早离开。”


鬼公子跟着拿起杯子的手停下。


你经过他身旁,点头说,“来都来了。快点装好咖啡,外面还有很多客人等着呢,新人!”


忙碌一整天,你在他的暗中协助下,轻松下班,而一直给你装杯磨咖啡豆的他,走路缓慢到像是蜗牛。


你怕他走丢,让他牵着你衣袖。你们离开咖啡店,街上人烟稀少,灯光朦胧,染着夜色的冷。


你带着他走过五光十色的橱窗,穿越车水马龙,循着手机上的地图寻找图书馆。


站在路口等待时,他拉了下你的衣袖。


你侧头望向他的位置,他写道:‘还有多远?’


“快到了。”你说,“已经累了?”


鬼公子轻戳你掌心两下,那是否定的意思。


“不喜欢出来吗?之前也是,你一直待在屋子里。”你带着他走过街口。


片刻后,他回答,‘除了屋子,外面的事物,我不明白。’


你垂下眼,说,“我也是。总是有很多不懂的东西,格格不入。”


你们终于走到图书馆之前,进去之后,明亮的宽敞楼层,摆满书架。

纸张的气味萦绕鼻尖,你对他轻声,“去找书吧,我先办证。等下我会来找你。”


你到柜台,交了手续费。你选的这家私人图书馆,办证不需要其它资料,只需要姓名和手机,以及一些押金,大抵和一家租书店差不多。


办完临时证,你去找鬼公子,然后,你想起自己看不到他,本来简单的找人因此困难加倍。


你走在书架之间,左看右看,找了许久,才在一个角落找到悬空的书籍。

若是其它人看到这景象,恐怕会大惊失色。


“找到书了吗?”你走近他。


他没有反应。


你瞥一眼他手上拿的书,书名是三国志。


他看着入神,你没有打扰他,走去其它书架也寻书来看。过了一会儿,你再来找他时,他还是只拿着那本三国志。


“不借那本小说了?”你问。


他合上书,很安静。


最后他只借了那本三国志回家。你看到他坐在沙发上,书页一页页翻动。

晚上睡前,你准备走回房间,手搭在灯源开关上,说,“你还要看?”


漂浮轻柔的气音。你没有关灯,走回房中。


那天晚上,客厅灯火通明,不时有翻书声,你在另一侧漆黑的房间,闭上双眼。


黑暗中击穿你的,是一股巨大的冲击。


你猛地睁开眼,身子彷佛被碎成几段似地疼痛,衬得你小指上的刺痛微不足道。


重心不稳,你倒落在尘土飞扬的泥地上。那个擦撞你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前的白马被勒住缰绳。


你听到有人在车内轻声,“为何停下?”


车夫举着鞭子,左看右看,回头说道:“抱歉,大公子,方才感觉好像撞到了人,但似乎是错觉。”


你看到那个挂着“袁”字旗帜的马车,车帘被挑开,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然后,是一张清俊冷淡的脸。


他扫了一圈前方,目光无波无澜,又放下车帘,“莫要耽搁了朝会,走吧。”


因为撞到你后,马车向前行了几步,因此在斜后方的你,没被他们察觉。

你爬了起来,轻轻嘶声,车轮滚动,你追走几步,高声大喊,“袁基!等等!”


你忽然想起自己是他的鬼,他听不到你的声音,更看不到你的身影。

大喊出声后,你脚步放缓,捂住肚腹呻吟。


而你前方的马车,却在此刻被抬起车帘。


“停车!”马车里头的人说,他探出身子越过车夫,直接拉住缰绳。


车夫全身一抖,白马被紧勒得嘶鸣。你正半蹲在地,急促地喘息时,便听到马车那头响起匆忙脚步声,朝你奔来。


你抬头,剧痛中见到青色的身影。

他跑到你面前,弯身要抱起你,你意识模糊中又唤了声“袁基”。


他没有回应,脚步匆匆带你回马车上。


“大公子,发生什么事了?”车夫看着他臂弯空空,却作出拥抱姿势,不禁问道。


“打道回府,今日不去宫中了。”袁基紧紧抱着你,十五岁的少年力道极大,你闭眼挣扎了下,他又放轻了。


他低下头,手掌轻抚你的脸庞。

琥珀色的眼中,倒映出一团黑色人形影子。


半昏迷的疼痛中,你被安置到他的床上。

再次醒来,少年已退下官服,正背对着你坐在桌旁,屋内萦绕清苦的药味。


你坐起身,床铺发出轻微摩擦声,他立刻转头,站起身向你走来。


曾经的孩子,如今退去稚气,身形拉高,肩宽腿长。

他坐到你床边时,以前婴儿肥的脸颊只剩一些软肉,侧头望向你,琥珀色的眼泛起亮光。


“还有哪里疼吗?”他问。


你抚上腹部,撕裂的疼痛已经消失,就像是从未存在。


“我睡了很久?”你语带错愕,“伤势怎会好得如此快?”


袁基笑而不语,你抬头看他,忽然止下所有疑问。

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下,他精准地反扣住你的手。


你微睁眼睛,“你看得到我了!”


“是啊,不仅能看到,还能清楚地听到呢。”

袁基拉着你的手,放到脸颊旁,触感柔软,他倾身靠近你,“好久不见,仙人。”


你看到他眼底倒映的黑影,爬下床,走到铜镜前。

镜中,一个黑色人影正站在原地,就如同被抹去色彩的人,只能看到轮廓。


你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拉起衣角,转了一圈。

袁基站在你身后,轻声,“原来仙人是这等模样,看来,我先前的想像还是有误。”


“不不,我不长这样。”你说,“我是普通人长相,怎么可能乌漆抹黑!”


“无论仙人是何种姿态,我都心生欢喜。”袁基点头,“倒不如说,正因仙人一身黑,清早马车擦撞,我才能认出你。”


你拿茶水抹手指,又涂了下脸,确认这黑完全去不掉,便一屁股坐到桌旁,“我都一身黑了,你怎么能认出我?”


“世上除了仙人,又有哪个凡人外貌如此奇特?”

袁基坐到你身旁,开始研磨花饼,为你烹茶,“况且,仙人唤了我名。你我应是熟识,我便想到了你。”


你馀光看到一个青色的影子,侧过头,见到他无名指戴上了一枚玉戒。


袁基顺着你的目光,看到指间玉戒,放轻声音,“仙人看得如此入神,可是玉戒有问题?”


你摇头,摸上自己无名指的玉戒,不说话。


“上次见面,触碰到了仙人,我便发现,仙人似乎戴着戒指。”

袁基收回目光,在石臼放入桔皮,“材质摸着,应是玉制。我在蓝田购置美玉,自己也做了一枚......”


你摸戒指的动作停下,正要开口说什么,屋外响起脚步声。


“大公子,老爷正在厅堂找您。”仆役在门外低声。


袁基拿着石杵,不急不慢地捣弄,门外仆役又说了一次,他才叹息,望向房门。


“你的父亲找你,还是快去吧。”你说。


袁基站起身,披了青色外衣,他问,“若我回来,还能见到仙人吗?”


你只说,“快去吧,等你回来,我们再聊聊你这几年的事。”


袁基走后,你在房中绕了一圈,这房间的摆设,自从他五岁便没变,可见他骨子的恋旧。


你一边想着袁基手上的玉戒,一边晃了下脑袋,那古怪的“圈”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竟是发现你手上的玉戒,才跟着戴上的。


你走到床边,匍匐在地,伸手探他床底。空荡荡的,没有东西。

脱了鞋站到床上,摸索床梁,翻出了一个小盒。


你打开小盒,里头静静躺着一只偃甲鸢鸟,鸢鸟身上已经被磨得颜色全掉了。


这也是一个“圈”。未来的袁基做起鸢鸟时,你从未想过,会来到他的五岁,教导他做出第一只鸢鸟。


你拿着鸢鸟,要放回盒子,忽然,你停下动作,轻晃了下手上的偃甲机关,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那声响很小,你循着声音,打开鸢鸟的嘴,里头有一把小钥匙被塞在里头。

你伸手,拿出那把小钥匙。钥匙颜色也脱落,显然主人经常使用。


一时好奇,你走下床,绕着房间,翻找每个有锁孔的柜子。

最后你走到书桌旁,抽屉一层又一层,只有最底下的那层有锁孔。

小钥匙凑近,转动,喀。


你拉开抽屉,里头摆着一卷卷长卷轴。拿出其中一幅,是画像。


那是一幅单人水墨画,画上的少女端坐在台阶之上,仰头望着明月。

她的身姿纤细,抬起的脖颈秀美,但她没有脸。


你又拿起另一幅画,这幅画用上彩墨。

少女被画上青衣,她正半边身子翻出窗,伸出白皙干净的手,窗外是一颗桔子树。

同样没有脸。


抽屉很深,摆了十几幅画卷,每一幅的场景都不一样。有些场景很眼熟,有些则是你从未涉足的地方。


你将那些画卷收好,一一放回去。沉默片刻,走回床边,将小钥匙收回偃甲鸢鸟的嘴喙。


坐在桌旁,发呆好一会儿,你望向房间之外,可以看到院中的潇湘竹林,和五年前没有任何改变。

无论是房间布置或什么,似乎都被谁刻意保留,等待着你。


袁府另一头,厅堂之中,十五岁的少年屈着膝盖,跪在冰冷地面上。高座上的男人,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


“朝会缺席,连兰台事务也不管,你一早上躲在房中,是在做甚?”男人沉声问。


“今早去往宫中的马车,孩儿忽然头晕脑胀。”

袁基垂下眼,“为此去了伙房,熬煮了药,喝下后睡过片刻,已好上许多。”


“厨娘说,你一边翻书一边熬的药。”男人呵声,“什么样的书,能比得上府内行医多年的大夫?”


袁基说,“不过是普通的医书罢了。午时过后,孩儿会去往兰台,劳累父亲挂心了。”


他被允许离开厅堂时,站起的身子微晃。

起初是正常地行走,等到四周无人的走廊,他加快速度,几乎像是奔跑,回到院子。


门板骤然被推开,他闯入房中,映出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动作停下,连急促的呼吸都轻了。

他绕了一圈房间,掀开床被,打开柜门,最后,他坐到房前的台阶上,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青衣外衣的竹子图案随风摆动,他脱下外衣,揉成一团,抱在怀里,继续埋在膝盖间,不发一语。


你端着两碗瓷碗,手臂夹着桔子,一步步走回院子时,正好见到他坐在台阶上的身影。

放轻脚步,你绕到他身旁,伸手要戳人捉弄,突然看到他肩膀上下颤抖。


你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他像是睡着一样平静下来,手指才点了下他的左肩。

袁基猛地抬头,望向左侧,你在他右方拿起冰凉的瓷碗,贴上他的脸庞。


“啊......”他被冰得缩了下身子,你挤开他,坐到他身旁的台阶上。


他望向你,你说,“实在是太饿了,我就去你们的伙房,偷了些吃食。”


你把其中一碗瓷碗放到他手上,递给他汤勺。满满一碗,豆花沉浮在糖水之中,触感冰凉。

塞给他豆花后,你低头慢吞吞地剥桔,先是吃了一块,没有泛酸,你将下一块放到他手上。


袁基拿着那瓣桔子,放到嘴中。


“好吃吗?”


他摇头,“酸。”


你吃了另一瓣桔子,甜得很。他垂下脑袋,端起汤勺,含住糖水。

一勺又一勺,重复动作,像是偃甲机关似地。


你捏了下他脸颊,十五岁的少年,脸颊软肉刚刚好。

他停下动作,捂上了脸,你便亲自把下一瓣桔子凑到他嘴边。


他望着你的手指,张了张红润的唇,咬下桔瓣。


“还酸吗?其它瓣都是甜的。”你问。


袁基含着桔瓣,眸光微微波澜,片刻后,他说,“很甜。”


你放下了心。


午时在府内用完膳,你正坐在床边昏昏欲睡,袁基走到屏风后,再次出来,已换上一身官服。

他走到床边,半蹲下来,替你穿好鞋。


“你要去宫中?”你坐在床上问。


“兰台事繁,若一日不处理,恐怕会拖累明日公务。”


他伸手要拉你起身,你倒回床上,打了一个哈欠。


“那我待在这里等你。”你说,眼皮阖上,忽然身体悬空,你睁开双眼。


袁基双手搂抱你,稳稳地一步步往外走,说,“仙人独自待在袁府,想必烦闷无趣。不如同我一起到宫中,有人说话也是好的。”


你推了下他的胸膛,“我双眼一闭就睡着了,哪会无趣?”


他不说话,只抱着你,走到府外。

袁府之外,停着一辆马车,你瞥了一眼,是早上那辆,车夫却换了一个人。


他将你放入马车,你还没坐稳,他便挤到你身旁。


“仙人若是要睡,便在马车上睡吧。”袁基说。


他让你躺在他腿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抚着你前发,指腹上的薄茧弄得你撇开脑袋。


你在他腿上找了舒适位置,闭上了眼,模糊说,“又不是孩子了,真黏人........”


他圈着你的手臂,力道微紧。


马车本该颠簸,但你枕在袁基身上,隐约听到他和外头车夫说了几句,这一路上便平稳许多,你舒适地打起小盹。


再睁眼时,你正趴在一处桌案上。

兰台藏书千万,为了避火,每一层藏书室皆以石壁筑成,内部阴凉干燥。

你坐起身,肩上的外衣滑落,你重新拢好,熟悉的清茶淡香再次包裹你。


周遭阴冷,身上的外衣倒是温暖柔软。你环视周遭,一层层藏书木架林立,有一丛亮光穿梭其间。


过了片刻,那丛亮光离开书架,走近桌案。

光影微动,袁基抱着一叠竹简,脸庞在烛火中若隐若现。他望见坐起身的你,原先平静的眼弯起来,加快脚步。


“仙人醒了?”他将罩着琉璃的烛台放下,坐到你身旁。


你揉了揉眼角,问,“这里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光线怎会如此暗?”


“为了安全,石室的明火,不得超过五盏。”袁基说,“今日誊写古册,得委屈仙人,在这里待上片刻了。”


他在桌上摊开竹简,明灭的烛火下,竹简上的字迹似乎跟着摇晃。

你看着他拿起纸笔,一字一句誊抄,侧脸专注沉静。

眼前少年的模样,和记忆里更成熟的他重叠。


你撇开目光,闭了闭眼。


“若有想看的书,仙人也可借取。”袁基笔下不停,“以我的名义担保,兰台多数古书皆可带走。”


“你是兰台御史,还有不能拿走的书?”你问。


“宫廷机要、重要孤本,都得留在石室。”袁基点头,“不过,那些古籍,想必仙人也不会感兴趣,不是沉闷无聊,便是书册残破。”


你探身,翻找他放在桌上的那几卷竹简,要找出感兴趣的书来看。

然后,你手下一顿,拿出其中一卷。


你瞥了眼书名,翻开竹简,就着火光阅读。

袁基馀光看到你挑好了书,提着的毛笔才恢恢复先速度,不再停滞。


你安静地翻阅,忽然出声,“这是一本巫书。”


“武帝时期,许多巫书留存宫中,保留至今。”袁基说。


你转头,仔细看他誊抄的古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抄另一本巫书。


你想起绣衣楼的衰败,想起曹操,想起里八华,默不作声。

袁基时刻关注你,他放下笔,询问道:“仙人怎么了?可是.......不喜欢巫?我这就把书拿走。”


“巫不是好东西。”你撇开头,“你以后不要接触这些了,对你不好。”


“是因为.......仙巫有别?”袁基问,你立刻看向他,他垂下眼,低声,“我查了许多古籍,据说隐鸢仙者,向来讨厌巫蛊之术。”


“为什么要查巫的事?你对巫感兴趣?”


袁基抬眼凝视你,朦胧的烛火下,如清茶般的双眼笼上烟雾。


“不。”他说,“我感兴趣的,从来不是巫。”


你的手按上他的,声音压低,“隐鸢仙者与我同源,他们对巫的看法,是正确的。”


片刻后,袁基说,“即便巫医可救下重要之人,保全性命,也不该接触?”


你捏住他鼻尖,他“唔”了一声,不得不微张唇呼吸,“仙人.......”


你凑近这个十五岁少年,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管它能救命还是招魂,都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原来巫还能招魂?”袁基喃喃。


你正要再说什么,石室外有脚步声接近。


一个文官走入室内,发现袁基,作揖说道:“前辈原来在这,今晚的夜宴正准备呢,不知前辈可会出席?”


袁基动了下身子,用胸膛挡住你,同时他反扣住你在他脸上的手,按了下来,贴在心窝。


“不必。我今晚有要事,劳累挂心了。”袁基说,你紧贴他胸口的手指感到震动。


等到文官走后,你要收回手,袁基反过来将你的手贴上他脸庞。

烛光晃动,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接近你。


“仙人......”他柔净的脸庞与你很近,“差点就被发现了呢。”


“他又看不到我。”你说,“就算他能看到我,光天化日,我们怕什么?”


“幸好他人无法看见。”袁基叹息,“若是有其它凡人,趁机看去仙人的容貌,带走了你,我该如何是好?”


你眯眼,手指戳他的胸膛,说,“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答应我,以后不再碰巫书。”


袁基捧起你的手,放到脸颊旁,侧头贴上去,“若是我偷看巫书,仙人会现身阻止我?”


你抿唇,他贴着你掌心,闭上眼,“是啊,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日暮时分,你们走出兰台。被染成氤氲殷红的石道上,三三两两的官员与你们擦身而过,说笑谈天。


袁基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牵着你的手,安静地走着。

你转头望向他,夕阳笼罩他清俊温柔的侧脸,脸上的绒毛小小的,让你想起他五岁的可爱模样。


“刚才那人说的夜宴,你真不参加?”你晃了下他的手。


“不过是无谓的应酬罢了。”

袁基握着你的手,任由你晃动,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个古怪的举动,“仙人也不会喜欢那种场合的。”


“应酬很重要,尤其你初入官场。”你说,绕到他面前,背对他走着,“我瞧你很少和兰台的那些官员聊天,是不喜欢他们?”


“君子之交,本就该平淡如水。”他回答,背着走路的你踩到石子,一个踉跄,他立刻抓住你的手腕,“小心。”


你走回他身旁,揉了揉手腕,有些微红。


“没想到这家伙以前还有些孤僻.......”你小声嘟囔,少年凑过来要听,你扯起他,往其它官员的方向走。


“仙人?”袁基抓紧你的手。


“你得学会和人相处,不然以后在官场举步维艰啊!”你说,扯他的力道更坚定。


夜宴位于濯龙池,你和袁基抵达会场时,宴席已开始。


曲水流觞间,官员们杯酒交错,角落的琴师鸣琴奏乐,舞女在场中跳舞助兴。

你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恍惚一阵。


在你的过去,董卓干政,乱世起,即便是宴席,也很少见如此多人同乐了。


袁基一踏入会场,便有几个官员频频侧目。

他握着你的手,坐到角落,唤了小黄门去准备两份吃食,你见到有一个官员走上前来。


“百闻不如一见,曾听闻袁氏长公子气质不凡......”


那人一上来,马屁一通乱拍。你捂着嘴,肩膀抖动,袁基叹息,站起身和那人说起话来。


吃食被送上来,你一边低头偷偷吃着食物,不被人发现,一边欣赏袁基被那些官员包围的模样。


整日缩在石室里看书,不踏出半步,少年就像是躲在巢穴里的小蛇。

若是未来哪天,弱水灌入巢穴,没学过泅水的小蛇,又该如何自保?


等到袁基应酬告一段落,你已吃完盘中食物,喝起杯中美酒。


袁基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轻咳一声。

他侧头,拿过你的杯子,在灯光下晃了晃,也是酒水的颜色。


你看到他招手,唤来小黄门,嘱讬道:“这两盏劳烦以茶代酒。”


“我能喝酒的。”你说,靠过去时身子微晃,扯住他的青色衣角。


“仙人自然能喝。”他放缓声音,夹了几片肉到你已经空荡荡的盘子里。


你拍拍他肩膀,凑到他耳边,说,“袁太仆还是那么会说话,本王今晚......答应你了。”


袁基停下筷子,侧头看你,他问,“仙人,袁太仆是谁?”


“还能是谁?”你双手捏住他脸庞,往外拉,“不就是我眼前,完美无瑕的袁公子?”


袁基反握住你的手,拉了下来,垂眼注视你。

他拂起你的侧发,撩到耳后,“那........‘本王’要答应袁太仆什么?”


你噗哧一声,倒到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你今天好笨啊,袁基!”


袁基抚着你的背,轻拍起来,说,“也许是酒喝多了吧。所以,你今晚答应和那个袁太仆,做什么?”


许久的沉默。袁基捧起你的脸,你双眼闭起,呼吸缓和。


袁基抱起你,将你的脑袋靠在他怀里,站起身,往宴席的出口走去。

身旁的官员问他怎么如此早便离开,袁基脚步不停,留下其它人面面相觑。


“袁兰台这脸色.......”他们交头接耳,远处的青色身影走远。


马车颠簸,袁基将你放在他腿上,垂眼看你。

你靠在他怀里,不时说些梦话,他抚过你的散发,静静听着。


你说,“城门要破了,快走......”


你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和你的梦境一样破碎,袁基抱紧了你,像是怕你也散入梦中,怕他再也找不到你。


回到袁府,他安置好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坐到书桌前,翻出历代官吏名册。

烛火微晃,映着过去的所有太仆名字,他一一翻找,没找到符合的“袁太仆”。


你在床上翻了身,他放下名册,站起身,走到床边为你重新盖好被子。


手搭在被子上时,他停下动作,注视你许久。


“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其它人,是吗?”

他抚上你的脸,“他也会同我一样,为你盖被?”


袁基揉了下你唇角,安静许久,然后,他俯身接近。

……闭了闭眼,终究没碰上。


“我也能成为你的知音,不比他人差。”

他躺到你身侧,握上你的手,十指交扣,“只有你看到花与舟,正如同只有我能看到你......我们是彼此的知音,对不对?”


那晚的你没有回应,或者说,你没办法回应他了。

从梦中苏醒时,你的小指疼痛,手腕麻木,你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纯白的天花板,以及一个花型灯罩,灯罩往外绽放,宛如一个圈。

你坐起身,捂着脑袋,宿醉的不适让你晃了下头。


窗外阳光正好,照亮你的房间一角。


你推门而出的时候,神智还在刚醒酒的朦胧中。

推开浴室的门,扭开水龙头,低头捧水,冷水浇上你的脸,这时你才清醒了些。


你抬头,望向镜子,一个黑色人影正静静伫立在角落。


宿醉的神志不清,顿时被粉碎。

你往后退一步,转向那个角落,接着,你睁大双眼。


那个黑色人影没有消失,依旧站在浴室里。

他身上的漆黑,就好像有谁将现实破开一个口子,将所有的光都吸入其中。


你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便见到那个黑影微动。

他松开怀中之物,露出一角,你看到三国志的书名。


黑影走近了你,浴室的灯光闪烁了下,他将书轻轻放到你怀里。


“唔......”他发出很轻的气音,像是喉咙破了开口,他说,“看完.......”


那是如同手指刮过金属的沙哑声音,就像是硬挤出来似的。你接下了书。


周末的早晨,你从厨房走出,在饭桌上放了两碗稀饭。

黑色人影一拐一瘸地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你在他对面,拧开酱瓜瓶盖。


你夹了一块,配着稀饭吃,对面的人影看了你一会儿,模彷起你,也夹了一块酱瓜,放到嘴里。


你看到他将酱瓜罐子推远,很轻地挤出声音,“酸。”


“那你想配什么?”你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要......甜。”他说。


你弯身,翻找冰箱,没有甜的配料,酱油也都是咸口。

最后,你拿出水果,有最便宜的苹果和桔子。你让他选,黑影的手指向桔子。


你走回饭桌,剥开桔子,自己先吃一口,才递给他。

黑影剥着桔瓣,配饭吃,你第一次见人吃稀饭要甜口,不禁边吃边看。


这一看,便是一整天。

有了黑影轮廓的鬼公子,一举一动都被你观察到了,你才发现,以往你揣测的某鬼生活作息,似乎不太正确。


以前他打开电视,你以为他会坐在沙发上安静看着。其实不然,你看到他切了节目,五分钟不到,摇了十次头。

有些裸露的节目,他还会用衣袖挡住脸,匆匆切台,然后你能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以为他在家清闲无聊,结果一大早他便拿了抹布,擦桌擦门,连门把缝隙都擦。

打扫完家里,你见到他打开冰箱,拿出巧克力饼干,吃了一颗,仔细拢好,放了回去。

像是奖励辛苦打扫的自己。


你彷佛观察小动物似地注视他,他则自在地到处走动,完全没发现你已经能看到他的身影了。

中午吃饭时,他和你吃着炒青菜和白饭,不时摇头,你问他,“你不喜欢炒青菜?”


他发出很轻的声音,你没听清,他拉过你的手,在掌心写下:‘喜欢。’


你说,“既然喜欢,那下午去卖场,继续买更多的白菜?”


他写,‘好。’


黑影抬起肩膀,又放下,彷佛一个无声的叹息,头摇得更勤了。

你撑着脸颊拌了下米饭,掌心遮住嘴角。


再次来到卖场时,你已没有第一次的无所适从。

林立的铁架之间,你双手推车,身后是缓慢凝滞的脚步声。走走停停,你不时等待他跟上。


卖场的灯光自上而下照射,你的影子在脚下微动,而身后的黑色人影像是你另一个影子,只有你能看见的影子。


“想要买什么?”你问。


鬼公子走到零食区,拿了巧克力饼干和抹茶饼干,放入推车。


“不挑其它口味的吗?”你拿起另一款,牛奶口味,“这也是甜的。”


“不。”他挤出很轻的气音。


不知他为何执着于这两种口味,你推车走到生食区。

挑选白菜时,你瞥见那个黑色人影放轻脚步,像是猫一样,从鸡蛋区晃回来,一盒鸡蛋被悄悄放入推车角落。


你挑好白菜,走回推车,若无其事地走去下一个地方。

没走几步,你的手臂便被轻碰一下。


鬼公子走到推车旁,默默地将那盒鸡蛋翻到上头。


“啊,怎么多了一盒蛋?”你拿起鸡蛋盒。


他不说话,安静地望着你,你将蛋放回推车,说,“是我不小心拿了吧,也行,刚好在特价。”


他晃了下身子,伸手抚摸鸡蛋盒,不时回头注视你。


你正要去结帐,脑海浮现早上他拿着桔子配稀饭的画面,推车一转,便走向甜酱区。


卖场太大了,苍白的灯光照在身上,你抬头瞧着指示牌。

未来的文字简化不少,你只能辨识些许,顺着指引走,不出所料,你迷了路。


周遭的架子摆满金属用具,你看了一眼,有铁剪,绳索,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些尖锐的钻头,让你加快速度,推车的滚轮咕噜噜转动。


忽然,你停下脚步,回头。


鬼公子不见了。


你松开推车,身子微晃,朝方才的通道走了几步,两侧的金属器具静静注视着你。

沿着原路往回走,脚步逐渐加快,你左右环视,卖场苍白灯光刺入你的眼。


你想开口出声,话语卡在喉头,不知道如何呼唤他。

脚下磁砖很滑,也许腿脚不便的他跌倒了,也许他也走丢了。


走到通道尽头,你往右拐,撞上了谁的身子。


你往后踉跄一下,那人握住你的手腕,紧紧扣着,你抬头看他,是漆黑如墨的人影。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平缓呼吸,问,“怎么没跟上?”


鬼公子松开了你,你收回手,揉了揉手腕,瞥见手腕上的微红,恍惚一瞬。


“走......别处。”他说,拉了下你的衣袖。


你看到他探头,往那处通道注视几秒,收回脑袋,重复地说:“别处。”


“为什么要走别处?”你也跟着看那处通道,摆满金属用具和绳索,装着食物的推车正孤零零躺在通道中间。


鬼公子不说话,安静地望着你,你回视着他,背后凉了起来。


你飞速看了通道一眼,躲到他身后,说,“你.......你看到了什么?有其它东西在?”


“唔。”他说,“坏东西。”


你抓紧他的衣角,“推车还在通道里。”


鬼公子探头看通道,抓着你的手要往其它地方走,你反扣住他,他被拉得往后晃了下身子。


“你和我一起跑过去,推车不能放在那里。”你说。


他摇头,“丢了。”


你紧扣住他的手,“听我的,数到三就跑。”


鬼公子发出很轻的气音,像拉长的棉花糖丝。他拉着你的手,碰自己的膝盖。


“痛。”他说。


你松开他的手腕,来回看着通道内的推车和他,垂下肩膀。


轻念了三个数,你独自往通道内跑。


原先走过的通道,在此刻变得漫长,你碰上推车,往回推。

忽然车子撞上了什么,你“啊”地一声,往后倒退好几步。


在通道中,鬼公子弯下腰,捂着腹部。


你走上前,碰上他的腰腹,说,“你不是害怕跟来吗?”


他低喘一声,绕过你,双手搭上推车,替你推动。


等到推车终于离开通道,你和他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卖场里都有那种东西。”你擦了下额上冷汗,“我以为,只有阴气重的地方才会有呢。”


鬼公子推着车,“到处都有......”


“但你可以触碰东西,还能化形。”你望向他,“按理来说,你才是比他们厉害的厉鬼?”


他侧头看你,问,“鬼?”


你看着他,他看着你,你停下脚步。


“你刚才躲的,不是其它鬼?”你问。


鬼公子停下推车,歪头。

你扣住他的手腕,往回走,他往另一头伸手,“推车。”


“放着别管。”你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害我像傻子一样在卖场跑来跑去!”


你抓着他,走到通道入口,拿起铁剪,问,“是这个?”


鬼公子摇头。


走几步,你拿起一个奇形怪状的钻头,“这个?”


他说,“这是什么?”


一一问过去,然后,你拿起绳索。

只是拿起,还未靠近,他便躲到你身后,被扣住的手腕不停挣扎。


你没有将绳索拿近,侧头看他。


“不。”他急促地说,“不要,不。”


你来回看着绳索和他,最后放下绳索。

鬼公子在你身后喘息,你摸到他的掌心,全是汗。


“你害怕绳子?”你问,“为什么?”


他不说话,牵着你的手要走,你望了一眼绳索,最后跟他走回推车旁。


你推着车子,他依然跟在你身后,只是这次,他的脚步声更加缓慢,你不得不停下几次等他。


他垂着脑袋,不发一语,你找到甜酱区,拿起果酱,问他,“你要什么口味的?”


鬼公子发出很轻的一声气音。


对比几款果酱,价格差别颇大,你本要挑最便宜的,抬头看到架子上的桔子酱,翻了下价格,很贵。

你把桔子酱放入推车。


走出卖场,你和他提着袋子,和路边的老人家买了几把菜,便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你走在路上,身边跟着黑色人影,人来人往的街道无人注意你们。

喧嚣的喇叭声在不远处响着,人群在广场舞动。路过一家烤鸭店,油光水亮的的烤鸭挂在钩子上,随风摇晃。


在未来的某些时刻,你会感到自己如同一个孩子。

周遭都是从未见过,让人退缩的新事物,你独自摸索,像被丢入斗兽场的小兽。


身边的黑色人影,和你一起提着购物袋,躲避迎面而来的行人。

你瞥向他,他站在红绿灯下,往周遭看,似乎在观察为何大家都停下不走。


和你一样,格格不入。


你们回到家中,放下袋子。你洗手准备做晚餐,他打开冰箱,将食物一点一点填入。


晚上吃饭时,你正吃着炒青菜,他坐到你对面,撕开饼干袋,唰。

他拿起一颗,安静地吃起来,你听到细微像是兔子咀嚼的声音。


你撑脸颊看他,他抬头望向你,你说,“早上你说,书看完了?”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三国志。

鬼公子将三国志推向你,背嵴挺直地端坐。


你翻了下那本书,上面的历史,你在穿越来的那几日便已经查过,只不过这本书写得更详尽。


“还要借别的书吗?”你问。


鬼公子开口,“要。”


你把书收起来,“想要借书的话,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对他招手,他站起身,俯近你。

你指了下他的脖颈,“我要摸你的脖子。”


他捂着脖子,摇头,你拿起书晃了下,最后他放下手。


你按上他肩膀,让他坐回椅子上。然后,你伸手摸上他的脖颈。


黑色的人影动了下,一声轻微的喘息。


你的手指贴着他脖颈上的勒痕。

勒痕旁有伤口,像是挣扎时指甲留下的抓伤,漫长的痕迹,从耳边扩展到颈部。


你只摸了几下,便走向房间,拿着碘酒和药膏出来。


“这是怎么弄的?”你弯身,给他的伤口涂碘酒,“还疼不疼?”


鬼公子仰起脖颈,让你擦药,他从喉咙挤出很轻的气音,像是脖子的气管都被勒断了。


“一直,疼着。”他说,“疼到忘记,已经太久了。”


你垂下眼,“膝盖呢?也忘了怎么弄伤的?”


他摸上自己膝盖,点头。


你半蹲下来,抚摸他的双膝,没摸到外伤。

收起药膏,你放回房间,再走回饭桌,埋头吃饭。


他拿起饼干,刚吃一块,你说,“我刚才摸到,你食指上有戒指。”


鬼公子抬起手,就着灯光看,可惜他全身漆黑,自己也看不清手上有什么。


他摸上食指,迟钝地点头。你低垂脑袋,咽下米饭,说,“很适合你。”


夜晚,你和鬼公子走在街上,路口的红绿灯亮起赤红。

明月高悬,你抬头看天空,都市的灯光朦胧,分不清彼此。


在你的过去,星辰是人的命运。只要观星,便能窥得天机。

但在未来的夜空,你看不到一颗星星。


你们站在十字路口,和其它低头滑手机的人一起。

片刻后,鬼公子轻拉你的衣袖,你回神,转头看红绿灯,已经亮起绿色。


你侧头望向他,他握着你的手腕,没看一眼夜空,领着你在十字路口走着,就好像心中早有目的地。

你收回目光,身边的人流擦肩而过,人人都有各自的方向。


踏入图书馆,你让他自己去找书,接着你走到柜台,还了那本三国志。


在柜台人员刷完书背后,你问,“请问这里还招人吗?”


得到否定答案后,你和那人道谢,走入书架之间。


林立的书架,满面的书香。穿梭其中时,你眼前彷佛出现一丛萤光,那萤光也曾穿梭书架之间,昏暗中向你走来。

与兰台石室不同的是,图书馆明亮宽敞,不像石室阴冷黯淡,彷佛蛇的巢穴。


你在一个书架前找到黑色人影。

他翻着书,安静地看着,你走到他身旁,拍了下他的左肩。

鬼公子往右侧望过来,和右边的你撞上目光。


你说,“看什么呢?”


他阖上书,露出封面,是一本......“科幻”小说。


你凑上去,翻了几页,被里面的未来名词绕晕,“这是什么书?”


他摇头,“不知道,好奇怪。”


你指向“星际旅行”四个字,说,“在星星之间旅行?”


鬼公子的手指抵上下巴,“星星,远在天边......人如何,抵达?”


最后你们借了几本“科幻”小说回家。你在浴室洗完澡,走出来,便见到他缩在沙发上,认真地翻阅书籍。


你也坐上沙发,头发还微湿,拿起另一本科幻小说,跟着看起来。


不知为何,明明内容如雾中看花,你却看得津津有味。

翻到最后一页,抬起头,都已经大半夜了。


望向一旁的鬼公子,他已经拿起下一本,正要打开书页。


“这些书是小说?还是真实的历史?”你问。


他放下书,说,“应当是,小说。”


“所以,人不能飞上星星。”你垂下肩膀,歪头倒在沙发椅背,“要是能在星星之间旅行,该有多好。”


夜风吹起窗帘,深秋的夜已有凉意,鬼公子走到窗边,掩上窗户。

他望了眼明月,银盘高悬,几乎能看到上面的月影。


“譬如仙人?”他的声音很轻,只有自己听到。


你坐起身,“对了,可以用手机查。”


你拉着他坐回沙发,你们窝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里用手机查找什么。

点开网站,密密麻麻的蚯蚓文字,你退出,点开另一个。


一张白色怪异服装的人形,站在苍白的地面,你放大下面的文字描述。

你指着那行字,转头,“你看,真的有人登月。”


鬼公子却始终望着你,没有看向手机一眼。

你蹭了下他的肩膀,黑色的人影微动,转向你手机里的照片。


“月亮,为何有许多,凹洞?”他问。


你点头,“或许这才是真实的月,远看极美,近看凹凸不平。”


鬼公子用很轻的气音说,“若是如此,人们,只需远远望着便好。”


你戳了下他肩膀,“你难道不觉得,登上月亮很浪漫?”


他握住你的手,手指紧了些,又松开了你,不说话。


那天晚上,你回到房间,没有躺上床就睡,而是又拿起手机。

你搜索着兼职网站,一个一个留下联络方式,最后关上手机,缩进被窝。


你在找第二份兼职。因为,你接下来要大量用钱。


几天后,你得到了一通电话。趁着咖啡店的午休,你匆匆赶去面试地点。


日结的工作,大多只需体力活,不在乎学历。

你轻松地被录取,面试你的人要求试用你一个小时,你和他商量,推迟到今晚咖啡店下班后。


午休结束,你回到咖啡店,沉浸在咖啡香气中磨着咖啡豆。

时间一到,你拎着店长给的两份蛋糕,又一路快走到第二份兼职地点。


你踏入一家私人运动中心,找到柜台人员,他领着你去馆内办公室。

早上面试你的男人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近拍上你肩膀,朗声笑道:“来了?那来看看你的实力如何吧。”


你们走到运动中心的射箭场。

箭靶在远处排成一行,入夜的场地仍有刺目远光灯照着,在你的近处,涂黑的练习弓挂在一旁。


你拿下一把弓,捏在手上打量,男人说,“既然你说有经验,那么40箭,330环以上,可以做到吧?”


你在来之前便查过现代弓箭比赛的得分标准,点了下头,抽出箭矢。


等到你射完40箭,胸膛略微起伏,放下手臂甩了甩,望向男人。

男人张着嘴,片刻后才拍上你的肩膀。


“姑娘,你一个职业选手,何必来私人运动中心当教练?”他说。


你擦掉额上的汗,“只是业馀爱好。”


男人问,“你的老师是谁?难不成是什么国手?”


你沉默,将弓挂上墙,草坪上的远光灯依旧刺眼地照着箭靶。箭矢挤在中心,穿透的箭尖发白。


“不是老师。”你说,“很久以前,总看着他射箭,渐渐地爱屋及乌罢了。”


那日你一身汗地回家,夜风吹着你脖颈,留下丝丝冷意,你却脚步轻快,几乎像是跳跃。

你推开门,门内漆黑,没有每晚电视机的光影人声,你脚下一顿,门更加打开。


屋内的时钟发出轻微走动声,比平时晚了一小时左右,你走入寂静的屋子,绕了一圈,最后,你在自己的房间看到那团黑色人影。


他缩在床上,将你的被窝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整个人躺在你平时睡觉的一侧。

你捂上他的额头,他动了动身子。


先是一声刚睡醒的模糊声音,他的脸庞转向你,然后,他抓住你放在额上的手,立刻坐起身。


“我回来了。”你说,“带了蛋糕,要吃吗?”


你们对坐在饭桌旁,两副叉子,两份蛋糕。

鬼公子挖了一块蛋糕,放到你的蛋糕盒里,你看了他一眼,叉起来吃了。


礼尚往来,你也挖了一块自己的给他。他却迟迟没吃,垂下脸庞,叉子搅着奶油,不时抬头瞥你一眼。


“今天回来晚了,我去找了另一份工作。”你吃完蛋糕,擦了擦嘴,“以后都会这个时间回来,不用担心。”


他从喉咙挤出轻柔的气音,“是,钱不够?”


你目光晃了下,说,“只是想着存钱,反正只占一个小时。”


鬼公子站起身,走到厨房,他打开冰箱,拿出剩下的巧克力饼干,回到饭桌旁。


他低头吃着,你见他吃那么快,按住他的手,“你不是喜欢先吃掉抹茶,再每天一点一点吃巧克力?”


他拨开你的手,吃光一整袋巧克力饼干,将包装袋仔细卷好,放入废纸篓。


“无妨。”他说,“以后,不买了。”


你探过饭桌,双手掐上他脸颊,他“唔”了一声,握住你的手腕。


“喜欢吃就买,我又不会被几包饼干吃垮。”你说。


他拉下你的手,放在胸膛上,“那你,为何要其它工作?”


你手指感到他说话的震动,颤了下,要收回手,他按着不放,你只能说,“我接下来要花很多钱,必须兼职。”


“为何要花钱?”他俯近你,即便只是黑色轮廓,那轻热的呼吸还是落在你脸上。


你终于抽回手,推了下他肩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上睡觉前,你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查询如何教导人射箭,房门传来动静。


你望过去,是一张纸条。

放下手机,走下床,拿起纸条,你看到一个符号:“?”


走到桌边,你拿起笔,写了几句话,塞回门缝。

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谁捡起纸条,那人发出很轻的气音,走远了。


你爬回床上,继续躺着查询资料,那脚步声走了回来。

一条纸条露出门缝,你走到门边拿起来。上面的几句话写道:


“?”

“问第三次了,不会告诉你的。”

“想知道。”


你在纸条写上大大几个字,“世上最烦的鬼”,然后塞回门缝,拿来毛巾,堵住门下。


脚步声离去又回来,那人刚要塞纸条进来,发现有毛巾,无论如何都塞不进。

门口动静持续一会儿,便安静下来了。


你侧耳倾听,渐渐地睡意来袭。闭上双眼,意识朦胧。

小指发痛,这次你整条手臂都麻木,那疼意拨开柔软的黑暗,你睁开了眼。


水光映着天色,柔亮荡漾,你下意识眯了眯眼,身旁响起惊呼声:“大公子!小心!”


你侧头看去,便微睁大眼睛。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池边探身,用长杆挑着荷叶上的什么。


他单膝跪着,几乎上半身都探出去了,只有膝盖和一只左手支撑重量。

你快步走近,他听到脚步声,望了过来,见到你的刹那,骤然失去平衡。


他跌入池水,池水站不到底,因此他仰头急喘,又沉下去。

你跟着跳入荷花池,抱紧他的腰身,往岸边游去,荷花叶掠过你们,脸颊有一丝痒意。


你把他推上岸,他紧扣着你的手,躺在地上不住地呛咳。你的手腕被抓紧,要抽回,他只是松了些,却没有放开。


“大公子!没事吧!”仆役跑过来,来回走动,袁基喘息坐起身,不说话,侧头望向你。


你看到他琥珀色的眼,亮得惊人,不知是不是池水映光融入他的眼。


他抓着你的手,贴上自己湿漉漉的胸膛,那里温热发烫,你的指尖感到激烈震动。


“是你吗?”他喃喃,“是你吗?”


你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这一次,不再是黑色人影。

指尖微动,你侧过头,看向池水,水面倒映你清晰的脸庞。


你终于恢复真正的面目。


袁基握住你的手,匆匆要离开,你们一身湿水,仆役在身后大喊,“大公子!荷叶上的戒指还要取吗?”


他没有回应,像是没听到似的,带着你穿越宫道。


道上有不少官员正巧下朝,他们一转头,便见到袁基湿着衣裳,从偏殿走出的模样,纷纷侧目。

有人摸着胡子,问道:“袁太仆这是落水了?要不要到老夫那里,换身干衣?”


袁基还在走着,你扯了下他的手,他才停下。

他转身,对那个老者作揖,不急不慢地回应。你看着他脸上的淡笑,和十五岁总冷着脸的少年有了差距。


寒暄完,他握着你的手,继续往宫道外走去。一辆袁氏马车静静等在拐角,他替你撩开车帘,侧头看你。


你偏开目光,上了马车,他跟在你后头,放下车帘。


车内宽敞舒适,铺着貂皮软垫,你微抬裙角,身上的水滴还顺着衣服滴落,没有坐下。

他引着你到身旁,你才避开软垫地入座。他一抬手,那个软垫又到了你的身下。


你侧头看向他,他抬袖,在茶几上安静地磨起花饼,马车滚轮声响起,石杵的轻撞声也规律稳定。


你不知为何他不和你说话,撑着脸颊看他烹茶,手法熟练,像是独自泡过上千次。


“方才,是袁基失态了。”

他终于开口,在石臼中加入桔皮,没有看你,“许久未见,故人重逢,在下一时恍神,失了礼节,望仙人莫怪。”


你张了张嘴,说,“你我之间不必谈礼节。”


“五年一遇的仙缘,在下希望,能给仙人留下好印象。”他说,“否则,下次相见,不知又会是何时呢?”


你这才想起方才他被称呼的官职,坐直身子,“你现在已经是太仆了?”


袁基停下烹茶的手,半响,他说,“是啊,岁月如梭,如今我已是袁太仆了。”


“弱冠之年,就当了太仆啊。”你凑上前,“那你冠礼过了没有?我可有错过?”


袁基在青瓷倒入茶水,不说话。

你扯了下他衣袖,他只注视着茶杯,说,“暮春之时,便行了冠礼。仙人错过了。”


你“啊”了一声,坐了回去,他将茶杯推向你。


“要是能看你加冠就好了。”你捧着茶杯,“婉兮娈兮,总角丱兮......”


“未几见兮,突而弁兮。”袁基说,“倘若仙人未曾离开,说不定,还能悄悄为我加冠呢。”


你瞥向他,他拿起茶杯,望着车窗外,缓慢地啜饮一口茶水。

夏日炎热,他身上青衣依旧,衣领绣了竹叶。卷起的车帘被风摇晃,他的发梢也微动。


你没有说话,喝着茶水。

许久后,他放下茶杯,轻声,“近日寻得一幅名家真迹,记得仙人喜欢赏画......”


你继续喝茶,他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你喝光茶水,放到他手边。


“什么名家真迹?”你问。


“是名士蔡邕的字画。”他握上你的茶杯,不住地轻蹭,“在下与蔡学士交好,他赠了一幅山水图,望之笔墨横姿,挥洒自如。”


你不回应,他侧过脸,望着你身旁的空位,微张开唇,正要说什么。

你凑上去,掐住他的脸颊。


“好啊,你现在连蔡邕都交好了。”你边掐边揉,“终于知道交朋友的好处了,是吗?”


袁基反握住你的手,抬眼看你,眸光波澜。

他说,“仙人说的话.......我一字一句记着。”


“那你可要记好,别哪天连我都忘了。”你松开他的脸,“要是你忘记了,我就和你小时候一样,喝你血,吃你肉!”


袁基浅浅一笑,“若有那一日,在下也不过行尸走肉,但吃无妨。”


车轮停下,掀开车帘,已至袁府。你们步下马车,袁基牵着你,踏入府中。

一路上仆役向袁基问好,没人多看你一眼,你像一只只属于袁基的鬼,慢悠悠地跟在他后头,左看右看。


他带着你回到院子,已有仆役匆匆送来干衣。袁基接下后,合拢房门,走向衣柜。


“不是已经有新衣了?”你问。


“仙人身上也湿着,若不换衣,恐怕着凉。”他打开衣柜。


你的眼前浮现自己穿他衣裳的模样,宽大的衣袖,拢不起的衣带,走路时或许还会被绊到。


悄声走到他身后,望向他的衣柜,他阖上柜门,将一件衣服递给了你。


抬起衣服,裙角落地,这是一件女装罗裙。


你望向袁基,他将罗裙悬着对准你肩,避开你的目光,“肩宽、身长.......似乎都正好。”


屏风后,你脱下湿衣,擦干身子,换上青色罗裙。

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裙角如花摆动,确实贴合你身子,连腰细都抓准了。


你走出屏风,他看了你一眼,站起身,与你擦肩而过,走向屏风后。


桌上茶水已凉,你一边喝着,一边等他,再出来时,他已换上干衣。


“仙人的鞋也湿了。”袁基走向衣柜,拉开底下的抽屉,弯身寻找。


你坐着等他,他走了回来,半蹲下来,为你脱下鞋履。

他捧着一只干净的女式绣鞋,缓慢地套上你的左脚,放下,又将你的右脚放到腿上,继续穿鞋。


等你换上干净的鞋,他要站起身,你用脚尖轻压了下他的腹部。

他停住动作,抬头望向你。


“连鞋子都有?”你轻顶他的腰腹,问,“袁公子的衣柜真神奇,变法宝似的。”


他握住你的脚踝,浅发披在身后,仰起的脸庞纯净美好,如鹿般的双眼泛起微光。

你又轻踩一下,他喉结微动,低下头,替你调整鞋履。


“已至午时,在下得为父亲煎药了。”

他站起身,拂平衣摆,侧背对着你,望着门外,“待会我再送来午膳,仙人先到床上休息吧。”


你看着他走出房外,脚步匆匆,青色衣袂摆动。


喝光桌上冷茶,你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

几叠男装横躺,颜色多为竹青,交错几件秋白或夏朱。


你探身,翻找深处,摸到了绸罗布料。

拿出一件,是素白长裙。


长裙的样式应是女式骑装,裙摆被谁设计过,褶裙内是裤装,上马下马都方便。

你摺好骑装,放回去,继续摸,类似的女装还有许多。


一件件拿出来看,样式都不是市面上有的。布料也高档,只是裁线略有些歪扭。

你将裙子都摺好,塞回衣柜深处。


弯身,拉出抽屉,那些绣鞋款式各异,缝线有好有坏,看得出制作者的精熟程度不一。

你推回抽屉,坐到桌边,片刻后,你站起身,走出房门。


循着记忆,你来到伙房之外,从窗棂探出一双眼睛。

袁基站在砂锅之前,调整火势,木杓搅拌漆黑汤药。

你安静地注视他,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柔和温顺,脸上的绒毛和小时候一样被光照亮。


那个你一抓住手,就笑得眉眼弯弯,香喷喷的小身子像是都交给你似的孩子,经过时间的洗礼,成了清隽疏朗的谦谦君子。


你正出神地看着,伙房里的人影抬手,从衣袖拿出什么。


一包深红粉末被袁基倒入砂锅之中,他搅拌起来,红粉被汤药吸收消失。


你眨了下眼,便见到他抬起砂锅,将汤药倒入瓷碗,端了出去。

躲到角落,你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回头看一眼砂锅。


……或许也不是那么谦谦君子。


你回到他房中,等待了一会儿,房外响起脚步声,袁基推门入内。

他端着食盘,亲自将菜肴摆上桌子,你一直注视着他,他没有回看你,侧脸依旧温和柔顺。


“已经给你父亲煎好药了?”你问。


袁基坐到你身旁,用热水烫起筷子,递到你手边,说,“父亲服过药,已经睡下了。”


你接了筷子,盯着眼前的菜肴没动筷,“他生了什么病?身子还好吗?”


袁基夹了一块烧鸭肉,放到你盘中,“东光楼的招牌菜,不知是否合仙人口味。”


筷子戳着鸭肉,你撑脸颊不说话,室内寂静,只有他动筷的微响。

闷热的夏风拂过,摇响院中竹林,蝉鸣四起,伴着竹声唱和。


你忽然听到袁基轻轻叹息。


“仙人果然是骗我的。”他说。


你望向他,他说完那句话,又继续吃饭了,方才的轻声彷佛融入风中。


你正要问他的意思,有脚步声从房外传来,仆役站在门口说道:“大公子,先前掉入荷花池的戒指,已经捡回来了。”


袁基唤仆役进来,一枚玉戒便被放上桌面。

他拿起玉戒,光线下美玉温润,是一个精致的圈。


“本想学着仙人,将玉戒戴在无名指上。”他说,“但在下错算了玉戒尺寸,总是滑落,今日甚至落入池中。”


他将戒指放到你掌心上,你感到掌心微凉。


“食指总是比无名指粗些。不如,这次由仙人为我戴上戒指?”


袁基将右手伸向你,修长白皙,你握紧玉戒。

半响,你抬起他的手,将玉戒推上他的食指。

果真是完美的圈,契合着他的食指。


方才送玉戒的仆役没有走掉,始终眼观鼻鼻观心,不多看一眼对空气说话的主子。

等到袁基重新抬起筷子,那个仆役才开口:“大公子,夫人正在后院找您.......”


“汤药都已送去,还有何事?”


仆役低头喏喏,你看到袁基站起身,同时你的手被他牵起。


“既然胃口不佳,那便一同去吧,仙人。”他说,“也许回来后,你便能吃下饭了呢。”


你跟着袁基,一路来到袁府后院。袁府占地广阔,回廊弯绕,你并不陌生。

后院之中,牡丹盛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如火如血,缀在枝头。


袁基踏入院中屋子,你跟随其后,他走入内室,一面屏风隔开房内。

屏风另一头,你只隐约看到床幔,以及模糊的人影。


“士纪来了?”有人在屏风后说话,脚步声绕过屏风,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探身。


她的眼尾多了细纹,脚步缓慢,脸颊两侧涂着年轻女子常用的红粉。

她对袁基招手,他便牵着你走到屏风之后。


你见到床上躺着一个年迈男人,他面色灰白,双眼紧闭,呼吸带着药味。

女人按住男人的手背,不断轻拍,转头望向袁基。


“多亏有你啊,士纪。那些大夫总说你爹撑不过一个礼拜,但你的药真的起效了。今日,他还醒来和我说了几句话呢。”


女人脸上带笑,双颊的红粉被细纹挤了下,掉落一些,她望着床上男人,眉眼含情。


“就是不知道,你爹还能不能完全好起来,真是愁人。”


“我已调制新药,娘亲不必担忧。”袁基垂下眼睫,“若新药可用,父亲不日便能痊愈。”


“好,好.......”女人不住地点头,抹了下眼角,抬头又笑了起来,“袁氏就靠你爹和你叔父撑着,若他倒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寒暄几句,袁基便走出屏风。

你被他牵着,转头看房中朦胧的床幔,即便离了房间,药味也在你身上久久不散。


院中牡丹依旧,一片花瓣落到你的肩上,入了夏,便不是牡丹的季节了,你抬眼看花,红艳的花瓣其实已有了凋零迹象。


“你没有下毒。”你说,“你在救他,用那个红色粉末。”


袁基握着你的手,走在弯绕的回廊中,池水映光,在廊下绕着鲤鱼。

他脚下不停,也不回应你,你扯住他的衣袖,他才停下脚步。


你们站在回廊的阴影中,廊外骄阳如火,宛如隔开的光与影。


“许久以前,仙人提过的低光荷,在下终于见到了。”

他背对你,没有回头,“当真是在月色下绽放的奇花啊.......可惜,这种荷花,只能圈养在宫中。”


你望着他的背影。


“偏殿少有人烟,那些低光荷无人打理,池中杂草丛生,眼看要凋零。”

他说,“我派人换了池水,翻了池土,那些荷花于是重获生机,欣欣向荣。”


那只握着你的手紧了些,他侧过头,望向廊下的池水。


“世人喜爱花,我便让花盛开。因为,就算花姿夺目,也曾有人答应过我,会看到花下真实疲惫的小舟。”

他轻声,“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若小舟破败到极致,也是会被厌弃的。”


你的呼吸变得很轻。


“仙人放心吧,在下没对父亲下毒,也未在你的午膳动手脚。”袁基松开你的手,转身要走。


你抓住他的衣袖,他抽回袖角,你又扣上他的手。

力道很紧,他停下脚步,你绕到他面前,仰头注视他的脸。


“我不明白。”你说,“你早就发现伙房外的我,又为何要试探我的态度?”


袁基垂眼看你,眸色平静。

你注视他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你在生我的气?”


“人间五年,对仙人来说,不过白驹过隙。”

他缓慢地说,“对我而言,却是无数等待的日夜。我守着一处院子,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你抓紧他的手,池水反射的波光刺痛你的眼,“你不要等我........我控制不了何时回来。”


“仙人该早些说的,如今已来不及了。”

袁基反手握住你,放上自己的心窝,“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止不住地等你。若人无心可活,我宁愿你就此刨出我的心。”


你指尖微颤,他捧起你的脸颊,蝉鸣嘈杂,人影交叠。

池水的鲤鱼拍了下尾巴,水声轻响,四周寂静。


你的双手轻放他胸膛,他喉结微动,无声地吞咽。

只属于他的味道,萦绕着你。


许久后,他贴上你的额,吐息交融,轻热柔软。

你微抓他衣领,他俯到你耳边,哑声,“......是你将我拉入弱水,为何独留我一人沉溺?”


你闭上眼睛,他拥你更紧。


那日你和袁基坐在床上,他和你细细讲述这几年的经历。

他告诉你官场的刀光剑影,袁氏内部的暗流涌动;他和你说肩上的重量,以及内心的旁徨。


十五初入官场,二十升至太仆,看似前程似锦,实则步步惊心。


“争斗倾轧,本不是有趣之事。寄情书画,烹茶调香,才能让我放松身心。”

他抚摸怀中的你,“每当抚过茶杯或香炉,我总会想,不知你正做些什么?会不会也和我一样,睹物思人?”


你的手指绕着他胸膛的浅发,小声地说,“哪需要睹物,正忙着给某鬼买果酱呢。”


他捧起你的脸颊,“仙人在嘟囔什么?”


你说,“睹物思人,真是风雅,我也一直想你。”


袁基搂紧你的腰,“当真?仙人此话,不是在哄我?”


你坐到他腰上,他扶着你双腿,长发披肩,清茶般的烟色垄罩眼眸,注视着你。


“十全十美的袁公子,怎么总是患得患失?”你捏住他脸庞,往外拉,“成天想着别人哄你骗你,真想看看你有没有良心。”


“在下仅存不多的良心,分明都被仙人拿走了。”

他握住你的手腕,“身居高位,总分不清真话,若仙人多用行动表示,在下或许才能更明白呢。”


你松开他的脸,“什么行动?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袁基从你身下离开,走下床,再次回来时,他手中多了纸笔。

他坐在床上,在纸上写着什么,你凑过去看,他背过身,挡住纸张。


你双手按上他的肩,从他身后探头,“让我看看。”


“稍安勿躁,我还在酝酿。”


“啊。”你缩到他身后,悄声说,“窗外好像有人。”


袁基下意识用身子挡住你,望向窗口,你一把抽走纸张,跑下床。


他跟了上来,你绕着屋子,举起白纸,夏风吹开窗棂,阳光照亮上面的字迹。


‘光和七年,初夏,袁氏府邸,长公子床上。

仙人允诺,即日起,早晚拨出一刻钟时间,睹物思人,想念袁氏长公子袁基。

据此为凭,如有违约.......’


你被他抓住,抱到床上,袁基俯身压上你,你翻过身,揭开被他弄皱的纸张。


‘如有违约,赠一落花,还一颗心。’


纸张被抽走,你仰躺在床上,手指着他,肩膀颤抖,“哈哈哈.......世上哪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字据!”


袁基坐在你身上,长发凌乱,胸膛上下起伏,他平复呼吸,将纸张折起,“在下说了,还在酝酿,这只是最初草稿。”


“草稿?你还要写别的条件?”


“既是字据,惩罚还得仔细斟酌.......”


“我帮你斟酌。”你又一把抽走他的纸,他“啊”了一声,你拿起笔,跑到窗口,挡着他涂涂写写,“惩罚......立字据者.......”


“仙人!”


袁基再次拿回纸时,字据的内容被你大改特改:


‘光和七年,初夏,袁氏府邸,长公子床上。

仙人(和袁基)允诺,即日起,早晚拨出一刻钟时间,睹物思人,想念袁氏长公子袁基(和仙人)。

据此为凭,如有违约,赠一落花,还一颗(涂黑)桔子。’


他拿起笔,要再改,你捂住他双眼,“完美的字据,就这样了。”


袁基被你捂住眼睛,往后仰脑袋,“改立字据者就算了,在下要桔子做什么?”


“桔子好吃,为何不要桔子?”你说,“心这种东西,既然长出来了,就不要丢掉,也不要随便放弃。”


你推他上床,他仰倒在床上,撑起身子。

咬破手指,你落指为印,字据便多了一个鲜血指印。


袁基握住你手腕,盯着你流血的指腹,你将血迹抹到他脸颊,左右三条,像一只狸奴。


“仙人.......”他开口轻唤。


“嗯?”你晃了下字据,“长公子要反悔吗?”


他翻身下床,从书桌拿来一块东西,打开。


袁基说,“其实在下有印台。”


你捶上他胸膛,他闷声笑了,低头也咬破手指,落上字据。

写着奇怪条件的纯白字据,微风吹起一角,上头是并排的血指印。


那天晚上,太仆寺临时有事,袁基换上官服,正要回宫,你坐在台阶上,吹着温热的夜风,听着潇湘竹林轻响。


“和我一同走吧。”他为你披上外衣,“你独自在家,我不放心。”


你跟着穿好衣服,“太仆寺有何要紧事,竟要你深夜赶去处理?”


袁基牵着你的手,夏夜闷热,你们的掌心都渗了汗,但你们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


“应是明日花朝节的琐事。”他说,“庆典将至,太仆寺举办此次平乐苑百戏,还有一些事务未了。”


“明日就是花朝节?但现在不是初夏吗?”你加快脚步,与他并肩,“所以明晚没有夜禁,还会有花市?”


马车等在袁府之外,远处的民宅灯火已熄,街上无人,已是深夜。

袁基挑起车帘,你钻入马车,他跟在你身后,放下帘子。


“这次的祭典拖延了几个月,只因反贼张角起事,天子下令禁游乐。”


他说,“仙人想去花市?届时平乐苑人山人海,我已让人备好高台位置,可以直接观赏平乐百戏。”


“花朝节最热闹的便是花市,有许多好吃好玩的。”

你撑着脸颊,看着车窗外,车轮滚动,风景往后流逝,“这次的百戏宴,是你一手操办的?”


“上任太仆之后,在下也是第一次规划大型祭典。”


马车载着你们,穿过深夜。不久后,你听到车声停下,车帘揭开,你站在熟悉的宫道上,一时恍神。


太仆寺的人在宫道迎接,你跟在袁基后头,看见他被官员簇拥,淡笑应对。

为了不撞到那些官员,你松开了汗湿的手。


袁基停下脚步,对周遭的官员说,“天气过于闷热了,各位散开些吧。”


官员们散开距离,袁基重新牵起你的手,这次,你不再被其它人挤走了。


踏入太仆寺,他走进办公的内室,点亮烛火,一堆公文叠在桌上。

你看了一眼,头皮发麻,袁基却像是习以为常,拿起毫笔便处理起公务。


同样是翻书,对比他十五岁在兰台石室内抄书的模样,你看了许久。

袁基抬眼看你,又垂下眼,嘴角微微勾起。


“笑什么?”你问。


“在下发现,仙人总是这样看我。”他在文书上落款。


“怎样看你?”


袁基不说话,看了你一眼,嘴角更上扬。

你捂住眼睛,趴上桌子,不再理他。


你趴着趴着,便睡着了。再次睁眼,袁基整理着文件,叠好推到桌边。

坐起身,肩上的青色外衣滑落,你将它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打了一个哈欠。


“辛苦仙人深夜相陪,在下已处理好琐事,可以回府了。”


他手指作梳,顺起你趴睡打结的发尾,你望向桌边的公文,“那么一大叠文件,你全都看完了?”


“挑了些重要的处理,其馀留待之后再看。”


“那你明晚,还要工作?”


袁基收回手,手指抵上下颔,思考片刻,说,“仙人若真想去花市,我便推了公务,陪你逛一晚吧。”


离开太仆寺前,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其它官员交谈,改了明日行程。


那官员发出一声长长的“哦”,挤眉弄眼,“袁太仆,花朝节不工作啊,是不是佳人有约,君子作陪?”


袁基但笑不语,官员击掌,点头称好,不再过问。

你们离开时,你往后看一眼,那官员和其它人窃窃私语,脸上都浮现八卦表情。


“看来你会成为近日的嚼舌根话题了。”你说,“袁公子的清誉岌岌可危。”


“仙人的清誉,比我的重要多了。”他为你掀开车帘,“莫非仙人不想和我被嚼在一起?”


“谁都看不见我,我一个鬼,要什么清誉。”

你钻入马车,戳了下他的额头,“明晚逛花市,说不定你同僚会看到,你和空气牵手说话。”


“那便让他们传出去。”

袁基往后仰了下脑袋,抓住你的手,放到脸旁贴着,“就说袁氏长公子疯了,心心念念的人,竟是月下清影,花前耳语呢。”


到了花朝节当晚,夏夜闷热,你和袁基挤在人群里,什么月下清影,花前耳语,都被你抛在脑后了。


他牵着你,走在接踵摩肩的街上,你凑到他耳边,大喊,“好热啊!快救我出去!”


一旁的西域幻人点燃火球,烟雾弥漫,袁基咳了一声,衣袖捂鼻,他说,“仙人说什么?在下听不清.......”


到处都是笑声,烟花,叫骂,欢呼,织成密网,嗡嗡地垄罩你们。

人流涌动,你们相连的手汗湿,被一个个肩膀挤开,手指交错,他差点抓不住你。


你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硬是挤开人群,火焰在人群顶上卷动,有鹦鹉低空飞过,模彷人声说话。


“同乐!同乐!”鹦鹉叫着。


你带着袁基,闯出人潮,终于找到一处角落歇脚。


一屁股坐上冰冷的石椅,你长长地“啊”一声,倒上石椅,用发热的脸紧贴椅面。

袁基坐到你身旁,衣袖被挤皱,发髻也微乱。


“这次的花朝节,怎么那么多人。”你翻身,仰躺在石椅上。


“拖了几个月的祭典,兴许是人们都憋坏了吧。”他说,“如今的人潮.......”


你们同时看向大街上的人影,密密麻麻,万头攒动,一声敲锣打鼓,婴儿哭声跟着响起。


你坐起身,抓住他的手,说,“袁太仆,这是你操办的祭典,你得救我们脱离苦海。”


袁基轻拍你的手背,“在下有一法,在此处等上三个时辰,人潮散去,我们便能脱身了呢。”


你倒回石椅,手臂挡眼,发出一声长叹。


“早知如此,就该听你的,和你待在高台,吃着糕点,吹着夜风。”

你嘴里念着,身旁没有应和声,于是你放下手臂,坐起身子。


袁基不见了。


你离开石椅,望向人群,依旧是熙来攘往的大街,颜色混杂,看不到最熟悉的青色。


“袁基!”你喊道,站上石椅,眺望着人海,人群依旧挤着向前,只有几个路人看你一眼。


“仙人,我在这里。”袁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转身,便见到袁基站在不远处一片竹林里。

竹林与他的青衣相近,夜晚光线不足,你现在才看清藏在竹林里的他。


“花市角落,竟连着一片竹林。”他说,“在下走了一圈,没有蛇鼠,可以在此躲避人群。”


你快步走近,拉住他的衣角,他反握住你的手,将青色外衣披上草地。


你们坐在竹林间,明月在枝头若隐若现。

清风拂来,竹声摇起,沙沙作响,彷若落雪。


你胸口的闷热,忽然就消散了。


侧头望向袁基,他正好也看向你,你们对视,忽然,同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你的小指轻挠他的。


“仙人又在笑什么?”袁基问,草地外衣上,他勾住你的小指。


你撑着脸颊,看着他不说话,他抬手,点了下你的眼角。


“又那样看我了。”他说,手掌捂上你的双眼,“别看了.......”


你任由他捂着你的眼,说,“明明只是平常地看着你。”


“那是因为,你平时便是如此看我。”

他靠近你,凑到你耳边,“从第一次相见,便是这种眼神。”


“什么眼神?”


他放下手,你的眼睛重见光明。

琥珀色的眼注视着你,弯了起来。


他说,“像这样,彷佛在看着要融化的雪呢。”


你抚上他脖颈,轻揉了下,说,“也许是因为,你和雪色一样动人。”


袁基的喉结微动,他望着你,月光融入眼底,化成碎光。

你凑上前,吻了下他的眼下痣。


他的手指轻抓你的衣袖。

远处夜空,烟花绽放,人群惊呼,缀满花灯的树枝随风舞动,有如火树银花。


轻微的水声,稍触及离,掩在烟花盛放中。

光影交叠,另一头的吐息追上,勾着那水声继续。


摩擦,吞咽,湿润的声音伴着喘息。


藏在竹林深处,你们影子在月下融合了几个吐息,缓慢地分开。


袁基贴上你的额,眼睫颤动,你抬手,擦过他嘴角的湿意。


“月下清影,花前耳语,似乎挺符合。”你说。


他的手按在你腰上,“可惜此处无花......竹林甚少开花。”


你坐回身子,背靠竹林。


“谁说无花?”你手指轻戳他的心窝处,“我分明听到,这里有一朵绽放呢。”


袁基眸光盈盈望着你,不说话。

他靠着竹子,掌心复上你的手指,贴着胸膛。


许久后,他说,“不要走了。”


你注视着他。


“不要再走了。”他低下头,胸口起伏,低喘地说,“每一次分别,我都…….我……”


你垂眼看他,此时此刻,你的掌心是他,眼前是他,鼻间是他,耳边也是他。


“袁基。”你说,舌尖也是他,“不要怕,这一切都有意义。”


他摇着头,你捧上他的脸庞,你们的目光对上,他已经说不出话。


“就和蛇蜕皮一样,人总得不断道别,才能走向明天。”你轻声,“下一次相见,说不定,你又会变得更成熟呢。”


他彷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垂下肩膀,挤出很微弱的气音,“……..但我只想停住时间,待在这片竹林。”


你轻掐他的脸庞,说,“谁也留不住时间,但你可以留下别的啊。”


明月高悬,竹声沙沙。他抬眼望向你。


“剪切月光,折一折。摘下竹声,洗一洗。”

你的手指轻戳他的胸膛,“藏在这里。以后遇到难受的事,拿出来翻看,好不好?”


袁基张了张嘴,说,“......倘若有一日,等你太久,我连这片月光和竹林,都忘记了呢?”


“忘了也无所谓。”你说,“我会再找到你,带你去摘其它月光和竹声。到那时,你便又记得了。”


他不说话,侧过头,无声地注视草地,银白柔亮。

你抓住他的手,站起身,将他从地上拉起。


“虽然季节错了,但这次的花朝节,办得可真好啊。”你牵着他,往人潮里走。


起初脚步缓慢,渐渐地,袁基跟了上来。


“夏花短暂,若能盛放刹那,也是好的。”他说。


你们并肩挤入人潮,过了最热闹的时辰,人流也少了些。至少,袁基能够牢牢牵住你的手,不再被人群冲走了。


花灯形状各异,高挂树头,平乐苑通明灿烂。

街道最中心的舞台,几个西域幻人走在绳索上,下方火焰涌现,袁基在身后护着你,你看得连连点头。


“这些幻人都是从哪找来的?好多把戏!”

你凑到他耳边大喊,他配合地侧头,抬高声音回复道:“都是巴楚月支国的幻人,那里盛行幻戏,很是有趣。”


戴纯青面具的幻人在舞台上绕走,舞台木板被踩得嘎嘎作响。

周遭的百姓纷纷举手,一个个喊道:“这里!看这里!”


你凑热闹,抓住袁基的手,一起举起,“这里这里!选他!”


“仙人!”袁基动了动手,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白净的手肘。


那个幻人停了下来,然后,剑尖指向袁基。


青色的獠牙傩面,苍老的声音从面具后响起,“天命,已定--”


人群拍手,你放下袁基的手臂,轻拍了他的背。

袁基望了你一眼,一声叹息,翻身上了舞台。


那老者让袁基走入一个木箱,阖上箱门,黑暗垄罩上他,你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你看见幻人举起剑,舞了一个剑花,银白的剑尖对准箱门上的孔洞,悬在空中。


周遭的人推挤你,要往前凑近看,你被压得喘不过气,目光在木箱和长剑之间徘徊。

你看向幻人,撞上一道目光。


那青面獠牙下的老者,盯视着你。

本应不被人看见的你。


你微睁眼睛,大喊,“等等--”


剑尖刺入木箱。

你听到血肉穿刺的水声。


你冲上舞台,脚步不稳,撞倒木箱。

长剑擦过你的脸颊,留下血痕,有什么同样湿黏的东西,从木箱渗出。


沉重木箱倒下后发出重响,人群惊叫,往后退。鹦鹉在天空飞过,撕扯嗓子:“同乐!同乐!”


你打开箱门。

袁基紧闭着眼,双手撑在箱壁,你抚上他的脸颊,他睁开了眼。


“仙人?”他说,从倒地的箱子坐起身,“表演已经结束了?”


你看到离他很远的箱孔上,一颗桔子被刺穿,湿黏的汁水流下,渗出木箱。

袁基揉起手肘,木箱倒地后,他的手肘撞上箱壁。


你拉着他从木箱起身,转头,那个西域幻人鼓起掌。

老者转向人群,抬手,展示完好无缺的袁基。


苍老的声音说,“因果,于此逆转--”


舞台的火焰喷涌,人群拍手鼓掌,高声叫好,你被烟雾刺得眯了下眼。

再睁眼,老者消失了。


周遭似乎都在旋转,混乱人声,火光,热烘烘的汗味。

你抓紧袁基的衣袖,要带他离开舞台,上方走绳索的幻人已经下来,他们走近了你。


“你们是谁?为何跑到舞台上?”那几个面具幻人擦着汗,疑问道。


“方才有幻人邀在下上台.......”


“我们走绳索呢!怎能邀观众上来,很容易受伤哩。”


幻人驱赶你们,袁基正要说话,你扯着他快步走下台阶。

离开舞台,你握着他,在人群走动,他跟上了你,“仙人怎么了?”


你没有说话,牵他更紧。


“是吓着了吗?”人声嘈杂,袁基凑到你耳边,说,“别怕,只是一个戏法。”


你停下脚步。

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你转身扑入他怀里。


袁基轻拍你的背,一下又一下,你的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属于他的味道包裹你。


“原来,仙人也会害怕我消失。”他揉起你的耳垂,“与人道别,从来都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你埋在他怀里,不说话。

孩子提着花灯,开怀大笑,跑过你们身边。你们无声地拥抱,最后袁基捧起你的脸颊。


“跟我来。”他说。


袁基牵着你的手,你跟上了他,他走到一处小摊前,买了一壶桂花酿。

他逆着人群,带你走向其它摊贩,你们被撞得脚步不稳,手牵得更紧。


你看到他又买了一根竹笛,两块胡椒饼,最后,你们走回最初的角落,那片风吹轻响的竹林。


你们往竹林深处走,后方连着山坡。袁基爬上陡路,转身抓住你的手,你脚下蹬力,走到他前头。


等走到可以俯瞰花市的地方,袁基停下脚步,他将桂花酿放下,塞给你一块胡椒饼。


灯火通明的花市,彷佛一条明亮的火蛇,绕着城内。

人声远去,竹林沙沙,你们并肩坐在山坡,抬头便是漫天星辰。


“好像地上的星子。”你望着底下的花市灯火,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胡椒饼。


袁基用巾帕擦拭笛口,轻吹一下,短促的笛音响起。


“方士观星,只为窥探天机。”

他说,“其实决定人命运的星子,便如同这花市灯火,不在天上,而在人自己。”


他抬起竹笛,在你身边吹奏。

夏风拂过你们,笛声被带向远方,穿过林间。


等他吹完,你的胡椒饼也吃完了。你倒了两盏桂花酿,一盏递给他。


“袁公子连安慰人都如此风雅,实在是.......”


“实在是?”


你喝起桂花酿,“.......深得我心。”


袁基抬袖,掩住酒盏,跟着啜饮一口,“作为知音,在下愿为仙人抒解忧愁。”


你瞥他一眼,“荒郊野外的,你可以大口喝酒。”


他摇头,继续用衣袖挡酒盏,慢慢喝着。等他放下酒盏,你站起身,示意他拿起竹笛。

袁基听着你的指示,吹奏起欢快的曲子。你将酒盏倒扣地上,踏上碗身。


笛声中,你在这一小片方寸,翩翩起舞。

高昂的曲子像是心跳,像是呼吸,唱和你的舞动,你身子转绕,手指勾起袁基的下颔。


他仰起脸庞,笛声转缓,你俯身,说,“深夜竹林,公子独自一人.......难道不知,此处有狐妖摄魂?”


袁基的唇还抵着笛子,他闭上眼睛,继续吹奏。


你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他微晃身子,藏到竹子之后,你跳下酒盏,追了上去。


拉起他的手腕,竹笛就此落地,他要弯身,你牵起他的手,平放抬起。


“转一圈.......对。”


袁基握紧你的手,随着你转动,他腰上的禁步挂饰乱响,失了君子风雅。

他呼吸急促起来,扶上你的腰,发髻微散。


远处是花市灯火,近处是月下竹影,你和他跳舞,他的步伐迟钝,你引着他踏出每一步。


一曲舞毕,袁基俯身压上你,你靠在竹上,他的吻如细雨落上你的脖颈。


你被他搂着腰,彼此身子紧贴,影子交错。

他忽然低低地“嗯”了一声,手臂要松开你,你重新贴上去,在他怀里磨蹭。


“还没三茶六礼.......不可.......”袁基的额发汗湿,断断续续地说。


你掌心向下,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你以前不都直接做的吗.......”


袁基绷紧腹部,他扣住你那只手腕,你挣脱开,继续动作。


“仙人.......”他颤抖地喃喃,搂着你的手臂发紧,“嗯,仙人.........”


越是抚摸,他唤你的次数越多,到最后,他似乎只会说这两个字了,你们坐在地上时,他便靠在你耳边,用各种声音唤你。


你被他唤得受不了,用唇堵上,他的身子彷佛被鞭打了下,屈起身,你的掌心被浇上浓稠如石蜜的湿热。


你伸出手,擦了擦草地,坐上他的腰。袁基的胸膛剧烈起伏,你摸索上来时,他按住你的手。


“无名无分,荒野竹林,恐怕辱了仙人........”

他握紧你的手,“待我三茶六礼,明媒正娶,盖一座宅邸。我们在自己的家........好吗?”


你挣脱开他,张开那只手,放到他面前。

袁基呼吸一窒。


“弄我一手时,你可没说辱仙人。”你说,“掌心都被撞红了,你负不负责?”


他的目光像是黏住了,你晃了下手,他张口,说,“什么?”


“你负不负责?”你俯近身。


“负责。”他搂紧你,“负责的,我负责……”


你用干净的另一只手掐他的脸,注视着他。


“那,就替我再去买一份胡椒饼吧。”你忽然说,拿起空了的纸袋,放到他手上。


袁基坐起身,长发凌乱,看了看纸袋,又看了看你。

你掐了下他的脸颊,“快去。”


“仙人说的,是负责什么?”他问。


你说,“当然是买胡椒饼,还能是什么。”


袁基站起身,领口松散,你伸手替他梳好头发,拢好衣领。

他低头看你,你伸手推他,“快点,我又饿了!”


袁基说,“你和我一起去。”


你摇头,“帮了你那么久,我好累,你快去快回。”


他吻上你额头,在月光下往山脚走,你注视他的背影,小指越来越疼。


等到再也看不到那个青色身影,小指的疼痛蔓延到肩颈,你靠上竹子,仰头望着月亮。

风起竹响,月光如水,你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如湖心荡漾。


剪切月光,折一折,摘下竹声,洗一洗。


“抱歉,你说得对。”你闭上眼,“与人道别,从来都不容易。”


你把这一切都藏入心底。


人来人往的花街上,青衣穿梭,脚步匆匆。

循着记忆,袁基走到胡椒饼摊子前,与老板说了几句话,接下热腾腾的纸袋。


西域幻人在街上游行,敲锣打鼓,他揣着胡椒饼,与幻人擦肩而过。

忽然,衣袖一股拉力。


他停下脚步,望向那幻人队伍,衣袖又被扯了下,他低头。


“大哥哥,买花吗?”一个小女孩举着一朵小花,怯生生地说。


袁基接过那朵花,是路边常见的小雏菊。

他看了一眼,花朝节人山人海,小女孩花篮里仍是满满小雏菊,似乎没卖出多少。


“为何卖这种花?”他将小雏菊放回花篮,轻声问。


小女孩扭了扭手指,上头有伤口、瘀青,她说,“因为我只有它.......”


“既是卖花,便得明白客人的喜恶。”袁基说,“世人皆爱花,但不够美的花,也是会被厌弃的。”


小女孩不住地扭手,紧张地盯着他。


袁基弯身,接下她的花篮,“不过,我有个未婚妻,从不介意花美不美。她会买下这些花的。”


山坡渐缓,路的尽头,一个青色身影逐渐走近。

袁基抱着花篮,胡椒饼被捂在怀中,他在月光下走着,最后停下脚步。


竹林空无一人。


他沿着山路,又绕了大半圈,反复地走,走到胡椒饼和石头一样冷。

最后,他回到这片山坡地。


尚未喝光的桂花酿瓶口半开,竹笛落在草地上。他走过去,拿起竹笛,握得很紧。


他蹲下身,胡椒饼掉落,沾上尘灰,花篮跟着翻倒,小雏菊被风吹散。

竹笛几乎要被捏裂,他手抓上心口,双膝跪下,额头贴上地面。


“哈.......”他肩膀剧烈起伏,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喉咙像是破开口子,有风贯穿他的身体。竹声沙沙,掩住了他所有动静。


许久,许久后,在他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巫子已去。”


袁基缓慢地转头,一个青色獠牙傩面的幻人,背着手站在竹林间。


月光下,那青色傩面可怖慑人。

袁基站起身,晃了下身子,手中的竹笛已碎成两截。

他松开笛子,鲜血从指尖滴落。


“阁下是何人?”袁基问。


“能为你,解答疑惑的人。”老者说。


“什么疑惑?”


“巫子的疑惑。”


“为何解答?”


“天命如此。”


袁基从怀里拿出巾帕,缓慢地擦拭手上血迹,他说,“那么,阁下说的巫子,去了哪里?”


“去往未来,去往过去。”老者摇头,“她是巫子,注定流浪在时间之中,直到死去。”


“我知道她来自未来。”袁基将巾帕折好,放回怀中,“我只在乎,要如何留住她。”


老者望向你身后的竹林。

苍绿的竹林笔直不屈,遮天蔽日,落下细影。


“没人能留住时间,不过,你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老者说,“趁花开之前,抓紧每一刻吧。”


袁基走近,向眼前的幻人作揖,说,“在下想问的事,还有许多。不知可否请方士回府详谈?”


夜色中,车轮声停在袁府之前。袁基刚走下马车,府内便有人匆匆迎上。


“士纪,你去哪了?快来,你爹的病又恶化了!”


妇人握住他的手,脂粉未涂,细纹显露。她望向袁基身后,忽然止住了声音。


“逐华大人!”她松开袁基,改为紧抓住步下马车的老者手臂,“逐华大人,您来得正好,我夫君他......”


被尊称逐华大人的老者,侧头沉默地注视袁夫人。


“啊,原来如此。”老者忽然说。


袁夫人领着那傩面幻人,走向后院,袁基跟在其后。


只看一眼床上的病人,老者便走向伙房。

再次出来,已端着一碗黑药。


给病人喂下药后,袁夫人不断抚摸床上人的脸,袁基站在不远处,见到那个本应病恹恹的男人微睁开眼。


等到老者被迎入主厅,已过午时。


袁夫人不住地向老者道谢,她拉住袁基的衣袖,走到老者面前。


“士纪啊,可还记得逐华大人?”她说,“大人是灵山巫者,灵验得很,当年娘怀你时,差点难产,多亏大人接生了你。”


袁基不说话,袁夫人拍了他一把。

正要再说,青色傩面后响起苍老声音,“袁夫人,这位长公子,似乎还有事要与我相谈。”


袁夫人离开主厅之后,老者端起茶杯,吹了一口热气,从傩面的开口啜饮茶水。


“在下竟不知,巫者与袁氏有如此渊源。”袁基开口,“巫子一事,也在阁下的预料之中吗?”


老者放下茶杯,“长公子何意?”


“她厌恶着巫,阁下又称呼她为巫子。”

袁基转动食指玉戒,轻声,“不免让人怀疑,所有的相遇、分别,是否只是一场设计,只为了惩罚逃离巫的‘巫子’。”


“呵.......”老者缓慢地摇头,“若真有人设计这一切,倒是好破的局。”


袁基望向那青色傩面。


“天命已定,你们注定走这一遭。”幻人戴着黑手套的手指,点了下脸上的傩面,“是她身上的傩,倒转时间,逆转因果。”


袁基低声,“那我该如何破局?”


“局无可破,破者非局。”

老者俯身,望入眼前人的眼底,“袁氏的长公子,你可曾听闻,巴楚有一奇香,名为惊精?”


袁府外,夜色漆黑,只有明月高悬,垂视芸芸众生沉浮苦海。

月落日升,阳光大好,你在床上睁开了眼。


天花板之上,花形灯罩向外绽放,像是一个完美的圈。

你躺在床上,手臂捂上眼,耳边彷佛还有竹林的沙沙声,眼前是那人走下山的背影。


下了床,你揉着额角,要打开门,感到阻力。

低头一看,昨晚塞在门缝的毛巾还在,你抽走毛巾,一张纸条滑入门缝。


纸条上简单写着几句话:


“?”

“问第三次了,不会告诉你的。”

“想知道。”

“世上最烦的鬼。”

“我担心。”


你想起昨日因兼职而晚回家的事,收起纸条,拉开门。

客厅被阳光染成金黄,光影斜斜地切割。

你揉着眼睛,走向浴室。路过厨房时,你脚步停下。


一股焦味从厨房传出。


你拉开隔间的门,唰啦啦,一个青色人影停下动作,转身看你。


你撞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那人站在厨房之中,手中拿着电线插头,在他身旁的电锅冒出灰烟,锅盖弹跳。


你走过去,将他挡在身后,用湿毛巾揭开锅盖。

灰烟四起,你偏头埋入手臂,咳了几声,身后一只手伸过来,食指戴着玉戒,为你捂住口鼻。


你听到身后也有人轻咳,眼前的灰烟,和那夜幻人喷火的烟雾重叠。


处理完烧焦的电锅,你端出电锅里炸裂开的蛋。

蛋壳碎裂,蛋白和蛋黄也焦了,黏得锅里到处都是。


“在做什么?”你问。


“做蛋羹。”那人说。


你转头看他,他长发乱糟糟的,衣袖也有些烧焦。

你拉起他的手,十指发红,大概是用这双手碰了烧焦电锅,或要拿出碎掉的蛋。


“蛋羹不是放一颗蛋在电锅里。”你握着他的手,冲洗冷水,“要打碎,搅拌。而且电锅底部,要加半杯水。”


那人不说话,垂眼看你,你望过来,他又撇开目光。


“为什么要做蛋羹?”你问。


他说,“昨晚,你生气了。”


“生气?”


“你说我烦,然后,毛巾堵门。”他垂下眼。


你捏了下他的脸颊,柔软的脸如记忆中白嫩,说,“这样就是生气?你炸了我的电锅,我都还没说话呢。”


“是我的过错,任凭责罚。”


你捏得更紧,他要躲开,你松开他,戳了下他的胸膛,“责罚?真想看看你的良心在哪,袁基。”


他清茶般的眼眸注视着你,问,“袁基是谁?”


你转身走向冰箱,拿出两颗蛋。


早上的饭桌,两颗煎蛋躺在盘子里。你坐在桌子这端,看着另一端的袁基。

金黄的室内,尘埃上浮,他的脸庞,手脚和身体都清晰可见,不再一团漆黑。

你也看清他的穿着,还是记忆中的那套,只是心口处的衣服有缝线痕迹。


煎蛋蒸腾如蜜的香气,他夹了一片,放到你碗里,又把另一片夹给自己。


你拨开蛋,沾上酱油,抬头,便见到袁基站起身,走进厨房。

再出来,手上多了一罐桔子酱。


你看着他将煎蛋沾上桔子果酱,吃了一口,你说,“就那么喜欢桔子啊。”


“唔?”他抬眼看你。


你吃起自己的煎蛋,不说话。


周末不需要去咖啡馆,你坐在沙发上,望了眼时钟。

袁基在你身旁读着科幻小说,你碰了下他的脖颈,他从书中抬起头。


指尖划过几乎扯断他脖子的勒痕,十指的抓痕,从耳边扩展到颈部。

伤口血淋淋,没有愈合。


你抚摸几下,说,“今天下午,我得继续其它兼职。”


袁基放下书,握住你的手,“你当真缺钱?”


你点头,他坐近了你,“我和你一起去。”


“也行。”你手指抵住下颔,“不过,你怕狗吗?”




笨蛋小狗鉴赏会

【佐鸣】

「你的孤独,是我的痛苦。」(备忘录完成度7)


【佐鸣】

「你的孤独,是我的痛苦。」(备忘录完成度7)



观观雎鸠(已淡出)

p1:

木兔:听我说听我说啊阿岩!阿月在集训的时候可是我的学生哦!

五色:哦哦哦!眼镜仔你是超级王牌的学生啊!

月岛:眼镜仔……木兔学长,刚才黑尾学长已经说过这种话了——而且您已经开始称呼岩泉学长“阿岩”了吗……

岩泉:哦哦!挺厉害的嘛木兔!

月岛:这边已经完全接受了啊。


及川:这家伙真的是你们队长吗?

赤苇:是的,虽然木兔学长平时比较吵闹,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派得上用场的。

矢巾:?!真的吗?

濑见:现在完全看不出来呢。



p2:

松川:我们家队长的不靠谱程度已经展露无遗了,大家倒也习惯了。

角名:因为是二传所以习性相似吗?哎呀我们家那个二传也够呛的——他和他弟...

p1:

木兔:听我说听我说啊阿岩!阿月在集训的时候可是我的学生哦!

五色:哦哦哦!眼镜仔你是超级王牌的学生啊!

月岛:眼镜仔……木兔学长,刚才黑尾学长已经说过这种话了——而且您已经开始称呼岩泉学长“阿岩”了吗……

岩泉:哦哦!挺厉害的嘛木兔!

月岛:这边已经完全接受了啊。


及川:这家伙真的是你们队长吗?

赤苇:是的,虽然木兔学长平时比较吵闹,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派得上用场的。

矢巾:?!真的吗?

濑见:现在完全看不出来呢。



p2:

松川:我们家队长的不靠谱程度已经展露无遗了,大家倒也习惯了。

角名:因为是二传所以习性相似吗?哎呀我们家那个二传也够呛的——他和他弟超好笑。

猿杙:哈哈这个可能跟位置没关系,我们队长虽然是ACE但也是个笨蛋。

木叶:啊想起他来我就头痛——!

花卷:我懂你的感觉!

狮音:这是笨蛋队友吐槽大会吗哈哈哈?


  

p3:

青根二口lock on预警,白马百泽警戒中——啊,青根被马内甲拉住了

以及路过的狂犬探头

  

  

p4:

“好!好高!”



p5:

宇内哥哥以及星海玩球🏐

brea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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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本BEN-

  建模:狼本

原画;@酩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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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孙权?没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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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冷逆人
捡到了一张初中证件照,有人认识...

捡到了一张初中证件照,有人认识这个男生吗?


已授权给大白鸭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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