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E的cp31场贩放在亲友摊位啦,来发一个宣!
刊名:DIVE
原作:哈利波特系列&全职高手
CP:伏地魔×王杰希
规格:A5
字数:13.1万
封面:铜板哑膜烫绿
内页:100g欧维斯
收录:《DIVE》全文+未公开番外
作者:无名异
封面设计、内页设计、排版:月半弯
文字校对:天英星·路尼
定价:65R
场贩:CP31双日 排球少年专区—及影小巷
摊位号:柒V36
摊位名:宫城第一前后辈
CP后余量上架通贩,后续会发链接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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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哈利波特系列&全职高手
CP:伏地魔×王杰希
规格:A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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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铜板哑膜烫绿
内页:100g欧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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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名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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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校对:天英星·路尼
定价:65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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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位名:宫城第一前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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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贺】流浪人类驯养指南
小天狼星生日快乐!!!
冬天总是比较难过,湿哒哒冷冰冰的,皮毛永远都不够厚。不仅如此,其他动物也变少了,很难抓到鸟或者老鼠,这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它们比我弱小。在温暖的季节狩猎它们时,它们的弱小很方便,但到对所有动物一视同仁的寒冬,这就有点麻烦。有时候我能找到它们冻毙的尸体,可即使我不挑食,这还是太少了。
我在冬季的尾声丢了半条命,又遇见那条大狗。它是新的外来者,我换作从前我会跟它打一架,我那时经常能战胜比我个头大的狗,平心而论并不是因为它们在力量上比我弱,但打架不是那么简单...
小天狼星生日快乐!!!
冬天总是比较难过,湿哒哒冷冰冰的,皮毛永远都不够厚。不仅如此,其他动物也变少了,很难抓到鸟或者老鼠,这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它们比我弱小。在温暖的季节狩猎它们时,它们的弱小很方便,但到对所有动物一视同仁的寒冬,这就有点麻烦。有时候我能找到它们冻毙的尸体,可即使我不挑食,这还是太少了。
我在冬季的尾声丢了半条命,又遇见那条大狗。它是新的外来者,我换作从前我会跟它打一架,我那时经常能战胜比我个头大的狗,平心而论并不是因为它们在力量上比我弱,但打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分出胜负的,否则大家互相闻一闻就完事了。
而这条呢,大得我抬起头都看不见它脊梁,闻上去也不是那种被揍了不敢还击的软弱的狗,不过我还是会跟它打,如果我能站起来的话。这狗闻了闻我,然后用前爪扒拉我,我尽我所能地冲它哈气,脊背贴地挥舞还能动的一只前爪和两只后爪,虽然我是一只又老又伤的猫,它可以一口要了我的命,也可以随便扒拉我玩儿,而我除了挥爪子直到挥不动外做不了什么。
不像人类,我可以直说,我趴在它面前是因为刚打架输了,不仅输掉地盘,很可能还即将输掉我的命。那只年轻公猫闻起来有点鼻熟,可能是我的儿子,也可能是我哪个孩子或手下败将的儿子,无所谓,凡没被人类阉掉又有点出息的猫,哪个没几只睡过又忘了的母猫呢。总之他年轻力壮,而且觊觎我的地盘有一阵了,那附近有摆满一整条巷子的垃圾桶,是食物的宝库,我享用的同时,每天都得奋起捍卫我享用的资格。秋天起他就反复挑衅,前几次都被我击退,但这次他打败了我,几乎抓瞎我的一只眼睛,又持续追击直到我跑得远远的。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前我把跟我打架那只老猫揍得更惨,好像它没几天就死了吧。世道就是这样的。
我成功咬到一嘴毛,扒拉我的大狗慌忙后退,好像它起初只是为了确认我是否还有气儿。我也会确认这个,没气儿的动物肉不新鲜,不过它退下并不是为了蓄力扑回来撕咬,相反,它舔了舔前腿被我抓伤的地方,然后趴倒在地,翻身朝我露肚子,一边冲着我眨眼睛。说真的,我全身全脸贴在又冷又湿的地面上,这家伙的肚子看上去真的非常诱猫,如果能动我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趴趴再说,可我已经把仅剩的力气用来挠它了。
眨了几次眼后,它又开始慢慢向我挪动,尾巴在屁股上方竖直,我一哈气立马可怜兮兮地趴下。紧接着它开始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有点被搞糊涂了,我跟很多狗打过交道,它们往往在你表示友好时没礼貌地尾巴乱扫,把你惹烦了还完全意识不到地往前凑。虽然不妨碍我揍它们,但我知道它们经常只是蠢和没礼貌,学不会正确地表达意思。可这一只呢,放在交朋友的语境下做得除了用力过猛都没错,害我一下子分不出来它到底是勉强掌握了正确的示好方式、一股脑地全用在见到的第一只猫身上(毕竟狗就是爱瞎示好的动物),还是它其实在认真表达作为狗的烦恼和敌意。前者没必要,因为我不再是说一不二的领主,一只半死不活的败猫而已;后者同样没必要,除非它胆小到对方不断气就只敢烦恼不敢咬。
我的思维也变慢了,发怔的这会儿工夫,大狗已经欺近我面前,伸舌头舔了舔我没受伤的地方。真恶心,这些狗永远舌头痒痒、口水旺盛,我用最后的力量再次哈气,它又示弱地趴下,接着好像灵光一闪,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带起来的那阵风把我吹得更冷。我的伤口还疼,但脚掌渐渐没了知觉,不管在这儿还是去远不了的某个地方,反正我是快死了。
又是一阵狗味儿狂风,什么东西啪嗒掉在我脑袋边,我睁眼一看,是只刚断气的大肥老鼠,风可刮不来这种好事。那只大狗去而复返,正张着嘴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尾巴摇得像个发疯的节拍器。不过我一看它,它就又生生刹住尾巴改成把它竖直了,这下可以肯定,它确实是想讨好我。
管它呢,我埋头大快朵颐,因为这种时候还纠结因果的啰嗦猫活该饿死。老鼠的内脏甚至还带着一股子鲜活的热乎气儿,这狗不但本事不错,跑得也挺快。我吃空老鼠肚子,勉强又吃了点肉,就又筋疲力尽地倒下了。不过这次我能感觉到吃进去的东西慢慢开始为我的身体供能,我稍微暖和了点,或许待会儿就能站起来,虽然站起来也没用,我的地盘回不来了,甚至去那儿的路上,没准冬天的尾巴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讨厌冬天,也讨厌夏天,食物在夏季总是太快腐坏,有时候吃下去会拉肚子。我的一些同类就是这么死的,不过谁知道大家都怎么死的呢,我们见面时永远治少有一方眼睛发炎、嘴巴发炎、肠胃发炎、伤口发炎以及在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发炎,有时候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炎,因为那些肿起来的伤是我揍的,还有些时候只有老天知道——如果真存在那么一个“老天”。夏天把发炎的伤变得更坏,冬天伤口则让本就困难的捕猎难上加难,受伤、冬天和夏天坏得不一样,但都一样坏,没什么可比较的。不过我们总在受伤,真要说的话,冬天消失的猫咪比夏天多,大概可以作为比烂参考。
【他们也不要你了吗?】
真没礼貌,果真是狗性难改,它见我不再动弹,就又卧过来舔我。热度透过它的毛发传到我身上的感觉很好,我姑且也舔了舔它。它立即高兴起来,得寸进尺地伸长脖子,进一步舔舐我脑袋上自己和老鼠的血,又用鼻头小心地碰碰我不能着地的左前爪——估计我剩余的短暂猫生注定是段三条腿的猫生了。
【还是你不要他们了呢?】
它又热情而多余地眨起了眼睛。拜托,一只猫眨两下眼睛或许是示爱,但眨个不停肯定代表它眼睛出毛病了。不过既然不是来吃我的,只要它的身体还在给我热量,我才懒得理这些有的没的。
估计是因为又冷又累,所以稍稍舒服一点,我立马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巨大洞穴里,身子底下垫着难闻的旧报纸,身上还盖了一些。周围除去刺鼻的油墨味,闻起来仅有一点像那只狗,它多半住得不长。此外全是山林的风味,没一丝人气。讨厌的蠢狗,我肯定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在野外捕猎,连趁领主不注意翻翻垃圾箱的机会都没有的话,是真的死定了。
我气恼地从报纸堆里站起来,歪头抖掉——嗯?我惊讶地发现左前腿虽然疼,但居然能撑起一部分体重,要知道多年打架经验使然,我是很少错估伤势的。可能是之前伤糊涂了吧,我发现眼睛似乎也有痊愈的希望,只要这段时间过得安稳点……“安稳”可不正是最难的部分么。食物对于没有驯养人类、占据他们巢穴的猫而言永远稀缺,觅食就就免不了争抢,打起架来所有弱点都会被针对,我这样的好手不会给眼睛和腿受伤的敌猫任何机会。大部分受伤的动物之所以死掉,其实都是不得安稳害的。再者,痊愈了又怎么样呢?我打架之前又没受伤,还不是一样打输了,我不年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点。
无论如何,伤能好不是坏消息,我对那只狗又没那么生气了。洞口透进的风变得冷起来,我于是趴回报纸堆,片刻后大狗又裹着臭烘烘的气流出现,丢给我另一只耗子。它张嘴用气味告诉我它之前吃过了,就好像我关心似的。不过讲真,无论它吃了几只耗子,我都很怀疑它们的肉足够喂饱一只这么大的狗,全靠这些它绝对会慢慢把自己饿死。
我又吃了几口内脏,因为还没饿,所以对研究这只狗兴趣比较大。它闻上去很劳累,但还有一股陈旧的养尊处优的气味,似乎以前有段日子过得还行,近一两个月则一落千丈,掉了不少肉,但它又不像是刚弄丢所驯养的人类。我不喜欢狗的一大原因就是狗会一惊一乍,养了个人高兴到天上,可一旦搞丢它们,就可怜巴巴的,好像它们该着温饱不愁,生下来就是为了在人类巢穴吃得又胖又开心。根据这大狗的行为和状态本身判断,它搞丢它的上一个人类已经很久,久到它基本上习惯了自由。
所以暂且认为它是只不错的狗好了,懂得正确的表达方式(虽然干得相当拙劣),不特别依赖人类,而且供热能力差猫意。它特别欢迎我在它身上睡觉,这么大的狗通常都不能保持太久不动,可它明白有上顿没下顿的冬季必须保存体力,不出去抓老鼠的时候,便跟我窝在报纸堆里。
没花多久我就发现,这狗非常讨厌吃老鼠,它的狼吞虎咽与其说是饿的,不如说是为了避免尝到老鼠的味道。这更证明它原本是娇贵的家养犬,既挑食又不知道该怎么搞到真正好吃的东西。而且它会在梦里蜷成抖抖索索的一团,甚至呜呜咽咽地哭,害我在它身上待不住。明明满世界都是人,但有些动物就是这样,驯个人不但把人丢了,驯人的本事也驯丢了,搞得跟天塌了似的。
可恢复捕猎能力前我只能迁就它。它要是把自己饿死了,我会很难办,所以我提出重新教它驯服人类(没说的是我打算驯它一阵子)。它的反应迟钝古怪,一方面似乎感兴趣,另一方面又不像是信我。
【好呀。】过了一阵它才蹭蹭我,给出友好地表示。
我纯粹是为了自己,毕竟若要学人类留什么“遗产”,我肯定不挑这天资糟糕得一塌糊涂的继承者。人类只喜欢被比自己弱的动物驯养,而它即使皮包骨头,骨架子也太大,会使胆小的人类害怕自己的命运不是被驯化,而是被捕杀。
【有些人类不那样吧?】
哼,狗脑子笨是没办法的事,我只能耐着性子教他。
【所有人类都一样,不管喜欢看起来强大还是没那么强大的动物,都只是因为那些动物表现得很弱。笼子里的老虎、表演节目的大象它们喜欢,咬死他们吃肚子的老虎和抬脚把他们踩扁的大象他们还喜欢吗?】
【你还知道老虎和大象?】
狗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抓不住重点的乡巴佬。我告诉它关于人类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看过电视,学过人类语言,听过成年人类给幼崽讲故事,这就是为什么我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利用人类。我前半辈子驯过两次人,一次是后腿不小心被围墙铁丝网刮破(真丢猫)的伤口生蛆的时候,还有一次是特别糟糕的冬季,都只花一会儿工夫就成了。我驯养它们直到恢复健康 ,然后找个他们注意不到的机会放他们自由,回归一个个人窝的边缘地带,揍跑以为自己可以占据最肥的地盘的同类。
经过一番说明,大狗总算心悦诚服,我正式开始上课。
明智的猫(或者狗)只该把人类当成最后选项,人类这种生物普遍智力较高,能学到我们翻出肚皮时可以靠近,张嘴哈气时则该远离。我见过不少软弱的同类因此自大起来,以为驯人一本万利,殊不知长期驯养人类是个(从物质上说)高回报高风险高投入的选项。费力不说,人类只要放聪明一点,就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远比大部分猫强壮,随时可以动手要了猫的命。怎么说呢,也类似大象,哪天大象发觉自己其实抬抬腿就能踩死周围的人类,哪天那些人类就玩儿完了。
我不稀罕由特定人类给好处,驯一会儿拿一点就够了,自然没理由冒险加入消失同类的行列。猫咪消失的原因说多很多,概括起来无非也就两种原因:死掉和进入人类巢穴。死掉的怎么死都无所谓了,占据人窝那些通常能过上温饱不愁的日子,直到它们和人类有一方腻了为止。不过这两个原因也不是泾渭分明,我从墙根外听到过选择错误人类的猫咪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渐渐没了声息,时间长短取决于它们的强壮程度,就像我们不饿时耍着玩的老鼠那样。
大狗发出不高兴的鼻音,无论它是怎么弄丢了自己的人类,其中应该都不包含角色逆转。
【人类伤害过你吗?】
【你够聪明的话就不会挑上那种人类。】
【我不是害怕——你继续,对不起。】
驯服人类是有技巧的,首先得找到人类的踪迹,他们生性浮夸,制造的路径非常显眼,但从中挑选则考验智力。有的道路好几昼夜都不见得有人类通过,有的道路上来回的低质量人类连自己都供应不足,还有的道路只有装在车里的人,贸然出现非但抢不到注意力,还会变成尾气里的一张猫饼。
【是啊,现在汽车怎么那么多?】
大狗又不满地呼噜起来,这家伙牢骚还挺多,他这种大型目标上了路躲都躲不掉。
选好高质量人类出没的道路后,就要从他们走路的方式辨认会为你停下的那些,就跟求偶一样,你永远勾搭不上没发情的母猫。这步需要精力和天赋,不太容易解释,我叫大狗直接多试几次算了。总之得第一时间抓住他们的注意力,拦路躺倒固然见效快,但姿态放得太低,反而容易吸引那些天天缠猫的低质人类——不过这对狗可能不算问题。总之我个猫认为最佳方案是找个舒服的地方蹲守,别急着行动。有意被驯服的人类共享着某种气味,找准这些人,然后在他们路过时叫唤。
【叫什么呢?】
我蹬了它一脚,这狗一如既往地不会抓重点。
【管这干嘛?就跟它们听得懂似的,哪怕骂它们蠢狗呢。该讲究的是声音,找几只发情的母猫学一学,就那个叫法,但小声点。】
狗乐了,乐起来更蠢了,我继续蹬它。像它这种体型,藏这步更要摆到突出位置,最好是只露出半个脑袋,等人类被驯化到一定程度再慢慢出现,否则人类就吓跑了。
【最近也没什么母猫,你待会儿跟我学,我先把要点讲完。】
大狗傻乎乎地继续开心,我开始觉得比起搞吃的,给它再搞个人类才是正经事。不过临时饭票也罢,长期驯化也好,初步行动原理都是一样的。吸引人类的注意力,等待他们示好,允许它们献给你点食物或至少体温,然后以它们能理解的方式比如翻肚子表示无意伤害。它们不示好也没事,没必要在驯不熟的人类身上花时间。
只要目标选对,大部分时候人类都会掏出或者就近买点火腿肠什么的。有些人类临时手上没有,将来也可能带着猫粮到遇见你的地方转悠。不过如果你没有驯养它们的打算,不建议去超过三次,免得被缠住。此外无论多饿,人类又表现出多强烈的被驯养意向,都必须将食物细细闻过,有半点不对劲坚决不吃。我亲眼见过有的同类不知咽了什么东西下去,嚎叫着满地打滚了一阵就死了。
【他们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又为细枝末节闷闷不乐,也就傻狗会问这问题。猫玩老鼠的时候谁问猫为什么呢?自己别变成被玩那只就得了,管那么多干嘛。它真的太笨了,还是找个不错的人类驯了完事,自由不适合它。
我一掌把它打醒,让它跟着我学叫唤,它居然害羞了。这是比喜欢人类还没用的反应,所以我又揍了它几巴掌。等我揍累了,大狗趴回原位,烦猫地嘟嘟囔囔。
【我还有个猫朋友,他也很聪明。】
【他跟你驯养同一个人类?】
【没有,不过他驯养的那个人类也很聪明。】
【那他就不够聪明。】
我对驯养聪明人类的傻猫不感兴趣,而且由这只狗评价出来的“聪明”实在存疑。尽猫事听天命,我把我能教的都教给它,然后赶它去最近的野生人类栖息地测试。成果好像还不错,它搞到了些熟食,不够,需要捉老鼠补充,但值得鼓励。除此之外,它搞来得最多的就是那些难闻的报纸,不光为了取暖,上边那些油墨印子对它仿佛别有意义。这人驯的,都忘记自己是狗了。
马马虎虎吃了几天饱饭,大狗变得非常兴奋,这天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又要去,而且是见特定的人类。我反复提醒它别得意忘形,它好像根本听不进去,完全被驯化人类的前景冲昏了头脑。
这还罢了,可他居然把人类带到洞里,而且还不止一个。我明明警告过它,就算定下了驯养哪个人类,也不能把它带回来,这是必须留的后路。
被那几个待驯养的人类半幼崽看见前,我愤怒地钻到了洞顶附近的一道大裂缝里。大狗脑袋转了转没找到我,抬起两条前腿——变成了一个人类。
讨食方式换汤不换药,新人类一屁股坐地上嚷嚷着要鸡,三个人类半幼崽开始以我很熟悉的慌张动作从包里掏东西喂他。那些东西太香了,没驯养人类的猫是拿不到的。我趴在原处,流着口水看那狗人大吃大喝,它同半幼崽们磨叽了好久,才变回原形送他们离开,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小瞧这家伙了,挺会讨好人类的嘛。
他们一出去,我就直奔我瞄好的那块鸡肉,接着是其他鸡肉。我多少有在想或许大狗已经看上那些人类的窝了,但我快吃完时它回到了洞里,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又揍了它一顿。它有点难过又兴奋得不行,跟我扭打在一起,等我跳不动了就垫在我下面,歪着脑袋不停地舔我。我还是很容易累,懒得跟它计较,团在它身上又瞌睡起来。
不过失去意识前,我还是认真地给出了另一个大概会被狗当耳旁风的警告。变成人类这招我没见狗用过,但它最好别像跟我炫耀那些猫咪讨好术一样,老是变成人类显摆。人类有很多都非常不喜欢同类,比不喜欢它那种大狗还不喜欢,用我教的法子驯人绝对是稳妥的。
大狗讨好地又舔舔我。【那些法子太难啦。】
就这样,吃吃睡睡醒醒,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靠自己也能活下去了。我还是没离开这驯熟了的狗,不仅是因为我第一次把某个生物驯得这么熟,而且我知道我和它本来就不会有很长时间。它能自己照顾自己,但它不是那种可以只靠打猎活下去的生物,它需要驯养些什么,就像一些人类需要被驯养那样——对这类生物而言,主动与被动的界限很模糊,驯养问题的症结便在这里。它焦虑得团团转,它朝猫头鹰急切地呐喊,它讨食时听见只言片语便能兴奋半天,离不开而苦闷万分,受尽折磨又放不下,跟我完全不同。
瞧吧,狗嗅不到地平线后酝酿的离别,总是突然被它们打趴,但猫相遇那刻就清清楚楚。
一个闷热的日子,它回到洞里,爪子上带着墨水味,既振奋又担心,我就知道是时候了。它告诉我它要去一个人类巢穴附近的南瓜地待一阵,还想给我介绍那个人类。那个人类长得比一般人类还要大一倍,但很容易驯养;它巢穴里住了只体型小一点的大狗,脾气比我驯养的这只更温顺。
我怎么说的来着?狗就爱瞎张罗。即便我愿意驯个人类养老,也没有跟其他猫狗一起驯的道理。
大个儿人类其实不是它认准的驯化对象,不过无所谓,只要不死,想驯化人的狗和想被驯化的人总能碰见。泛泛而谈,驯人的讲究很多,譬如半幼崽就不太好,事倍功半,驯完它们还得接着驯它们爸妈;老人也不太好,万一驯熟就死了一切全白费;穷人被驯了也拿不出什么,富人又容易喜新厌旧……但具体到每一只打算去驯养的猫狗,我想最终的决定大概还是下在“要去做”上。人类任性可以迁就,人类寒酸可以将就,一门复杂的学问,加入“我乐意”就简单了许多,连蠢狗都搞得定。
它已经搞定了,我知道,它或许确实还打算回来,但它的回来也不再是真正的回来了。人或狗都一样爱索取感情,黏黏糊糊的,我不是驯养人类的猫,驯养它已经破例,对人类或驯养人类的狗都不感兴趣。所以它兴冲冲跑出去后,我就叼着剩下的最大的一块肉离开了。我找地方自己死掉前大概也不会再进这洞穴,这里无论对捕猎小动物还是翻垃圾箱都不方便,不适合一只老猫。
光回到人类栖息地就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不知我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反正在人类的尺度里,大概都很短。我不考虑那些,除非是为了让经验发挥用场,我也不回忆任何东西。一只驯养了人类、占据了人窝的狗对我必然没用,所以等吃完这块肉,我就会彻底忘掉它,而食物永远消失得比希望的要快。
歇了会儿,我舔掉爪子上残余的味道,最后一次回忆那条狗。我从不怀念驯养过的生物,不过它那种又大又瘦又多愁善感的傻瓜,总免不了惦记前任饲主。人类的寿命长到足以被好多只猫轮流驯养,它应当找到自己不必更换的选择。
姑且还是给点祝福吧:但愿它挑中的人类管用些,免去它硬吞耗子的辛苦;但愿它把主意拿定,别张望后悔,也别再弄丢自己驯养的人类。
[恺楚]赎爱之法(04)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3)
04
十二月的斯德哥尔摩雨意空疏,寒风凛然,市民已经开始在市政厅临海的岸边搭建集市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将雪不雪的季节里,集市上电磁炉烧制的红酒香气成了空气里为数不多的暖意。房间内地暖开得滚烫,和窗外干冷的温度碰撞成挂壁的水雾,恺撒和楚子航没拉窗帘,混合了街灯光影的水雾上正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这间挤在写字楼里的分部基地占地面积不大,平时大家跑外勤都习惯了随任务流浪的日子,内部腾不出几间宽敞像样的卧房,行李一放,落脚的地方就窄到只剩一个身位的缝隙。恺撒堪堪靠在床头,身形...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3)
04
十二月的斯德哥尔摩雨意空疏,寒风凛然,市民已经开始在市政厅临海的岸边搭建集市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将雪不雪的季节里,集市上电磁炉烧制的红酒香气成了空气里为数不多的暖意。房间内地暖开得滚烫,和窗外干冷的温度碰撞成挂壁的水雾,恺撒和楚子航没拉窗帘,混合了街灯光影的水雾上正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这间挤在写字楼里的分部基地占地面积不大,平时大家跑外勤都习惯了随任务流浪的日子,内部腾不出几间宽敞像样的卧房,行李一放,落脚的地方就窄到只剩一个身位的缝隙。恺撒堪堪靠在床头,身形已然占据了床铺大半,楚子航的操作已轻车熟路,他颈间的阻隔环被轻巧地卸下,扔在床的另一侧。为保持监测环境平衡无异常,楚子航作为恺撒的Omega需要用自己的信息素引导恺撒去释放,以确保获得的是最真实状态下的数据。
与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同的是,眼下恺撒清醒非常,短短几分钟内,他像从内到外地被收服了,这是他对楚子航信息素力量感受最直观的一次——甚至恺撒觉得,楚子航和自己的融合是具有一点攻击性的,正是这种攻击性,让恺撒本就放松着的神经下意识归顺了楚子航,可一旦意识到这点,恺撒内心深处的本能反而被激起了一些反制和征服对方的念头,等他发现自己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这么做了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楚子航冰凉的手腕,阻止对方起身远离自己。
楚子航很快反应过来,恺撒状态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被Omega顺利地安抚,变得躁动起来:“你体温在升高,清醒点,你在排斥我的信息素……这样下去你会重新失控。”
“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互相标记过了么?”恺撒皱眉,他知道自己不对劲,但他却不愿意放开楚子航的手。
楚子航抿了抿唇,就着恺撒这个姿势,试图让自己重来一次,他被恺撒牵着手,又重新抚摸上了对方颈后的腺体。这一次他环抱着恺撒的肩,恺撒也埋在他的颈间,Omega的隔离贴就这样蹭过他的鼻尖,恺撒变得有些心烦意乱。
“你应该是进入了易感期的假性复发,”楚子航一字一句分析着原因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旅途劳顿,加上你还未完全适应现在的世界,出现反复也很正常。”
不,不对。恺撒皱眉,他并不认为楚子航的结论是正确的,他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特别是当他看楚子航的隔离贴愈发碍眼时,想要撕毁这片塑胶的冲动开始微微地撞击他的胸腔。很快,恺撒想明白了,因为他还未曾真正意义上地和楚子航结合过,所以他会觉得楚子航的安抚不甚熟悉,哪怕掺杂了一些阴晦的情绪,那也不是属于自己的,所以恺撒将对方排斥在了意识的门外。
“你总是这么说话,像在念执行部的应急手册,”恺撒没有抬起头,金发垂在颌边,楚子航感觉到对方发尾扫过自己衬衫上的纽扣,听见他声音变得闷实,“为什么你这么冷静?你不是我导师,不是我的队长……更不是我雇来的抑制剂供应商。”
楚子航动作微顿。
““我知道你在躲我,” 恺撒试探性地抬起手,将楚子航虚虚地摁入怀中,轻声说道,“从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表现冷淡,你只是想绕开我身上你熟悉的地方……”
他右手沿着腰际线一路向上,直到用指腹轻轻摩挲过隔离贴的边缘,楚子航才猛地推开他,迅速从床上退下,他单手为恺撒戴上阻隔环,恺撒身体后仰,就这么撑坐在床上,他盯着楚子航抽离的上身,刚刚抚摸过对方身侧的手在被单上紧握成拳,两人凝视了对方片刻,就算楚子航不出声,恺撒也能读懂他眼底的情绪。他敛起了Alpha的压迫感,语气也变得冷硬,话里带刺:
“冒犯到你了,抱歉。”
——恺撒也知道自己越界了。以他现在的冲动状态,恺撒已远远超过了他口口声声说的“好奇”,难道这就是标记的影响么?那种刻骨的,像烙印般的致命吸引,哪怕楚子航在他记忆里连万分之一都还未拼凑齐全,他的本能仿佛已经爱过对方千万次,驱使他去得到自己的Omega。
然而楚子航也没从容到哪儿去,他隐隐感觉到有一种糟糕的预感在撩动直觉。这种不妙来自于他和恺撒这两天频繁地进行信息素交换,对于恋人而言,这是每天微不足道的日常,不足以构成任何刺激神经的后果,然而楚子航情况却比普通人特殊得多——他的混血种体质本就复杂,以前好几次不要命似的强行爆血提升血统纯度,导致他的Omega性征也变得更为脆弱,发情期不固定,信息素对大部分Alpha而言都有破坏性,昂热一度提醒过他不能乱打抑制剂,可他偏偏是学院出了名的叛逆分子。直到和恺撒在一起后才有所好转。
可自斯瓦尔巴群岛一役、恺撒陷入永眠后,楚子航的生理激素又重新变得糟糕不堪,很少有失去了Alpha的Omega能安然度过余生的发情期,除非把标记彻底洗掉——可那样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痛苦。没有人能想象出,这两年间楚子航究竟是凭借着怎样令人咋舌的忍耐力和意志力独自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混乱的,正如起初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总是会忘记他是个Omega,只知道狮心会长是个强大而孤独的男人,不论Alpha或是Omega前仆后继地想要争取他的吸引,他都仿佛是一个将激素进化代谢掉了的机器人不为任何所动。
楚子航所有表现得像个拥有第二性征的“普通人”的时刻,都是恺撒带来的。
所以这瞬间,楚子航清醒地意识到,在恺撒渴望自己的同时,他的身体也被这份久违的、熟悉的、已经永远在灵魂深处留下过印记的信息素唤醒了——这才是他不得不推开恺撒的理由。他比地球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个Alpha的气味,就像火星坠入烈酒后激起的焦香,千丝万缕的热意织成一张网,亟待捕获眼前的猎物,只要踏入他的领域,脱身就成了难事。
楚子航摁了摁突突跳动的额角,感觉这番境况颇为棘手,他叹气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说过了,易感期你这样很正常……”
“那你呢,”恺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现在这幅样子也很正常?”
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楚子航现在是什么状态,恺撒轻易地就接收到了对方周身燥热不安的讯号,像火山岩浆在冰壳之下缓慢翻滚着,那种隐匿在一呼一吸之间的渴求,就像某种天生的感应,提前抵达了恺撒的神经中枢。如果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两个人陷入情动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带了抑制剂,”楚子航克制地说道,不去看恺撒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他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支针剂,攥在掌心里,“我们互相影响的程度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得多。总之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恺撒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互相影响了,他快速下床,牢牢钳住楚子航那只捏紧抑制剂的手,已经有些生气:“你是不是太乱来了,随便打抑制剂的后果你真的知道吗?普通混血种打一次就够起三天的不良反应了,你拿它当喝水一样简单吗?”
“这些我都清楚,我高中生理课听得很认真,”楚子航拿恺撒没辙了,解释道,“只是临时的,试剂是装备部特别调配的,剂量已经稀释过了,应个急而已。”
“装备部这群疯子的东西你也敢随便乱用!以及我不是这个意思……”恺撒力气很大,他强行把试剂瓶从楚子航手里掰出来,将人掼到墙边,迫近对方几步,逼着楚子航扶住他的手臂才能稳住平衡。
他平复了几秒,声音由高转低,循循善诱道:“向我要一个临时标记就能解决你的问题,开口吧,楚子航,我发誓这只是一次帮忙,不代表别的任何意义。”
楚子航无路可退。
恺撒低下头,用下颌轻蹭着他的侧脸,轻轻道:“试一试?”
良久,恺撒感到怀中的身体卸去了不少力气,变得不再那么紧绷,灼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恺撒俯身,唇瓣轻覆在那片温热的皮肤上。他掀开那片薄薄的隔离贴,空气瞬间像被某种无形力量搅动,热意以他为中心一圈一圈地蔓延开去,楚子航轻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下一秒将头微微偏向一侧。他知道这就是楚子航的答案了。
咬合的刹那恺撒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给Omega下临时标记,清苦而清淡的松木气味从对方皮下弥漫开来,在他口腔中扩散成一片,记忆在某个角落早就上演过这一幕——忽然有一些朦胧的图景在他脑中炸开,恺撒难捱得收紧怀抱,咬住楚子航的力度也加重几分——他看到一些画面像电火花般炸开,耳边塞满纷杂如电频噪音的破碎的语句,木和火的气味在图景里被强行打散、又试图再次聚拢……楚子航咬紧牙关,他离这种体验太遥远了,太久了,恺撒的信息素非常强硬地涌进他每根浮躁的神经末梢,痛,爽,浑身发冷又发热……他极其压抑地咽下一声喘息,额上发出一层冷汗,打湿了他乱糟糟的鬓发,整个人开始打颤。
“恺撒……恺撒!”楚子航感觉临时标记的过程已经比他想得要长了,他推了一把恺撒的肩膀,但恺撒纹丝不动地贴在他身侧,热乱的气息洒在后颈上,楚子航差点被激得动起真格将恺撒搡出去,他抬手拽了拽恺撒散落在两人之间的长发,试图让他结束这个标记,而恺撒反手将他的手腕重新扣住了,Alpha的气息一遍遍激荡拍打着他的全身。
额上青筋跳得猛烈,恺撒很想抓住那些闪动在脑海深处的陌生画面,但无奈它们太零散,只能恢复一点可怜的印迹……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又看到楚子航,但应该是更年轻时的他们,画面里的他也正像现在这样,将楚子航困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里……他意识到是临时标记让两人之间信息素正式地交换了一次,这些本应该被因果诅咒抹消的辙痕才试图冲破封印浮现。他感受到楚子航抵在自己胸口的那股灼热与细微颤抖,仿佛这具身体正努力抑遏着某种本能的回应,而那回应本就是给予过自己的。
——他有些卑鄙地想着,在他“不代表任何意义”的克制下,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更加不可言说的占有欲。
“楚子航……我是不是……”恺撒无意识吐露着模糊的字眼,凌乱而急切,“我是不是以前也临时标记过你?在我们在一起之前?”
不等他再看清什么,信息素融合后绵长的余韵开始主动为两人平复精神波动,楚子航深吸一口气,挣脱了恺撒的钳制,恺撒松开口,用额头抵着楚子航的右肩,而后吻了吻那片被他咬噬得有些红肿的皮肤。楚子航将他的脸推到一边,又借着这份力将恺撒整个人掀开,恺撒冷不防撞在墙上,吃痛地“嘶”了一声。不知怎么的,他又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熟悉,好像他脑内有程序设置过这段场景,而他下一句话应该就是对楚子航说道——
“我帮了你,你是不是该考虑以后下手轻一点?”
恺撒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秒。楚子航重新望过来的眼神带着震惊,尽管他掩饰得很好,那道情绪在燃烧得近乎妖冶的黄金瞳中一闪而逝,可恺撒还是没有错过这一瞬间。
这一回,沉默未再被任何一方打破。两人心事重重,收拾的动作倒是利索,很快便重新躺在了床上,准备早点歇息,为明天动身出发前往挪威保存体力。灯熄了,恺撒睡在左侧,楚子航不知道黑暗中各自都是什么神情,他只是一直在想恺撒最后说出口的那句话。
那是大三暑期实践期间的事了。
彼时恺撒和楚子航正随几个已经毕业的前辈在阿根廷追查一套失窃的炼金装备尾货,疑犯是一伙美籍墨西哥裔人,专门靠回收并拆卖一些未被打扫干净的战场上残留的报废炼金武器零件发财,这些东西被欧美区混血种倒腾好几手后就会流入黑市市场,卡塞尔头疼得很。执行部介入时,对方已经携货跑了有一段时日了,如果让他们抵达北方顺利出境,那想要再追查就难了。于是恺撒和楚子航等人沿40号公路驱车穷追了一周,度过了极其风餐露宿的一段时光,总算要将人拦获在内乌肯省的边界处——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楚子航正准备动用言灵辅佐战斗时,他的发情期提前了。
也许是长期不规律使用装备部特调抑制剂和曾经有过一次爆血的经历使得楚子航的生理激素在悄然中紊乱到了质变的地步,总之楚子航对自己这次突如其来的发情期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他们一行人比这条南美著名自驾公路上的游客过得还简陋,搜刮不出任何能让楚子航暂时稳定的方法,遑论队里除了这两个来捞学分的大学生,其他人都已经有永久标记伴侣了。
Omega信息素暴露在室外的危险性无人敢估测,楚子航头昏脑涨间还不忘嘱咐大家将他从车上放下,不能耽误任务进度。最后是恺撒称,已经动用家族资源派遣了境内最近的医疗团队前来支援,他会立马陪同楚子航找地方隔离自己。倘若是其他Alpha宣称自己要护送一个发情期的Omega离队歇息,听者都会觉得他图谋不轨其心可诛,但偏偏恺撒和楚子航素日里是出了名的互相不对付,没人会觉得把他俩关在一间屋子里能惹出什么情意绵绵的动静来……
最后恺撒和楚子航单独调了一辆车离开,直到三日后,两人才重新归队。
迄今所有人都以为楚子航隔离的那段时间是在加图索医疗资源的帮助下度过的,只有恺撒和楚子航自己知道,所谓的家族救护全都是恺撒随口杜撰,以当时的情形,脚程再快的救护团队也赶不及,若真有什么支援,那也是恺撒·加图索他自己。因为最后帮楚子航捱过发情期的……是恺撒给的临时标记。那是恺撒第一次见到楚子航这么脆弱的模样,仿佛那个能在近战训练场上将他逼得节节败退的狮心会会长是他一直以来的错觉,直至那个时刻,他才意识到楚子航的确是位Omega,会被情热折磨得宁可把嘴唇咬破来保持清醒、也不肯再向自己暴露更多更不堪的模样……可恺撒最讨厌的就是看楚子航逞能了,他犹豫再三,在楚子航又一次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压抑喘息时,他作为Alpha的本能再也抵抗不住这么烈性的影响——恺撒说,就这一次,我帮你。
他们下车,在高山草原茫茫的置景间中交换了人生第一个临时标记,楚子航意识溃散,什么都无法记住,风从安第斯山脉的云巅吹拂向大地,偌大旷野里,唯一能让他有所反应的只剩恺撒在他耳边重重的喘息声,以及对方咬破他后颈腺体时,那股从脊骨尾椎攀爬而上、直冲全身的巨大的快感。
恺撒也没有任何经验,将他兴奋的战栗误解成了愤怒的颤抖,还一边胡乱道歉,一边试图释放更多Alpha的信息素给予他安抚……他们手忙脚乱地体会着这个青涩而莽撞的应急过程,楚子航因得到安抚而本能地贴近恺撒时心想这辈子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喃喃着,恺撒还以为他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特地凑上去听之后才发现,楚子航正咬着牙警告他千万不能说出去,同时还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捏着他的臂膀以示威胁,饶是人已经站不住了,力劲却一点不减,恺撒忍着肩胛骨的剧痛,哭笑不得,只好小声回答说,喂喂,我帮了你,你是不是该考虑以后下手轻一点……
回忆戛然而止。枕边传来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清晰可闻,楚子航却觉得被情绪拉回现实的自己犹在梦中。
他睨了一眼身旁看似已经入睡的恺撒,窗外的清辉静默地铺洒在他们身上。后颈带着迟来的疼痛灼烧起来,楚子航轻轻挪动搭在被子外面的手,用指尖碰了碰那片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TBC
[恺楚]赎爱之法(03)
*abo,原作设定下部分架空
前文:(01)&(02)
03
随着恺撒易感期暂时被平复,通过监测器同步给诺玛进行风险评估的数值降回了标准之下,昂热给楚子航打来了第二个电话。
铃声响起的时候,楚子航正在厨房里将一个简易的吞拿鱼三明治装盘。厨房门始终没有被谁敲过,然而楚子航早就捕捉到了恺撒下楼的动静,他感觉得到,对方一直在屋内徘徊,脚步声靠近这里又离开。楚子航接起了昂热的电话,同时端着三明治走回餐厅,他看见恺撒站在走廊上,端详那些快要落灰的照片,他们对视了一眼,恺撒朝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在餐桌边,昂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恺撒醒了?”
“我开了...
*abo,原作设定下部分架空
前文:(01)&(02)
03
随着恺撒易感期暂时被平复,通过监测器同步给诺玛进行风险评估的数值降回了标准之下,昂热给楚子航打来了第二个电话。
铃声响起的时候,楚子航正在厨房里将一个简易的吞拿鱼三明治装盘。厨房门始终没有被谁敲过,然而楚子航早就捕捉到了恺撒下楼的动静,他感觉得到,对方一直在屋内徘徊,脚步声靠近这里又离开。楚子航接起了昂热的电话,同时端着三明治走回餐厅,他看见恺撒站在走廊上,端详那些快要落灰的照片,他们对视了一眼,恺撒朝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在餐桌边,昂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恺撒醒了?”
“我开了免提,他在我旁边,”楚子航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是有什么新的行动指令么?”
恺撒没应声,楚子航给他切了半个三明治,他正在和里面简单的生菜芝士碎鱼肉大眼瞪小眼。短短几个小时,他就发现了楚子航是一个生活习惯和他截然相反的人,哪怕在诺顿馆租住时,他也安置了一个从家族里带来的私厨团队在馆内常住,而不是每天醒来都用这么简陋的简餐应付。奈何昨晚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大,恺撒只能就着核桃酱把三明治往嘴里送。
昂热无暇顾及他们是否还有闲情逸致吃顿早饭,他让诺玛给两人发了一份最新的图像报告,报告显示了一上一下两条阈值区间完全不同的波段,昂热说道:“这是昨天恺撒易感期爆发时的神经异常活动信息,任何一个混血种,神经活动波段都理应处在上面的区间范围内,通俗点说,就是处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恺撒,你不一样。而且诺玛在数据库里逐一对比分析了这个阈值,发现这是……风王后裔的神经活动波段。”
诺玛贴心地将所有异常波段标注在了报告上,两人却都没怎么看,恺撒看着和他一桌之隔的楚子航,楚子航依然没什么反应,他在等昂热把话说完。
“我们怀疑奥丁真正的目的,是通过你现在的意识活动连接现在的世界,毕竟你就是因果切切实实受到了诅咒的证明……楚子航从你所在的因果上被抹去,但随着你的死,这个诅咒又被封印了。如今遗迹再次释放龙类活跃的信号,唤醒了你,封印被重新解开,如果不尽快修正……”
“恺撒会怎么样?”楚子航问。
“他会被这个世界的因果排异,”昂热说,“风王将会以他的意识为苏醒回现世的锚点,而奥丁会再一次抹消你的存在。”
恺撒抬头,却发现楚子航也在看他,被发现后,楚子航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楚子航开门见山问道,“恺撒易感期暂时没有复发的迹象,我随时都能出发。没什么其它要交待的话,现在可以发布新的任务通知了。”
“五天。很遗憾这不是单人任务,”昂热却说道,“恺撒必须和你一同前往,欧洲那边会有分部的人接应,今天傍晚,我的专机在奥黑尔机场等着将你们送往斯德哥尔摩,现在可以开始准备行动了。”
电话随即被挂断,餐桌氛围冷却了几秒。恺撒扯了扯嘴角,说道:“原来毕业后的任务要求都这么硬核吗,看来在学校时校长还真是照顾我们。”
听见他这么说,楚子航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恺撒甚至还没毕业,他的执行部假期实习依然停留在接点不痛不痒的任务练手的阶段,那都是加图索的人打点过的,目的是让未来的家主得到一些恰到好处却又不那么过火的成长锻炼,说不定这个恺撒也因此和家族的老古董们拍桌吵架过……而在他的世界里,自己并没有和他搭档出过外勤,没有在那些如疯子般搏命的场合里将后背托付给对方过,他的任务报告里从未出现过楚子航这个名字,他的对手、搭档,也许都另有其人。
楚子航本想说些什么,顿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恺撒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试探问道:“有什么要和我说的话么?”
自他正式和楚子航见上面、两人以远超寻常常人的亲密程度捱过了昨晚混乱的一夜后,恺撒发现自己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楚子航好好说上一次话,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本末倒置的——现下他们有着世界上最牢固的互相标记关系,但变成了陌生人,他不知道楚子航的一切,楚子航又对他了若指掌……哪怕已经是命悬一线的境况,楚子航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主动的态度,抑或什么情绪,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该做的任务、了解该获取的信息——就好像他在避免和自己重新建立任何关系。
楚子航避开了他的提问,只是说道:“没什么,早点收拾好东西,我们马上出发。你的装备都保存在地下室,你需要确认的话我带你去。”
他起身,恺撒跟着他来到地下室,门似乎有一段时日没开启过了,数控面板的盒盖上落着一层细细的灰,楚子航输好密码,两扇电动移门向左右拉开,恺撒看见他的枪、狄克推多、以及奥古斯都都被完好地存放在陈列柜中,恒温系统持续运转着,刀身在灯下闪烁着一如既往的锋利的冷光。
楚子航将陈列柜门拧开,恺撒拿起狄克推多,这柄猎刀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回归,在掌下微微翕动着。对恺撒而言,上一次握住刀柄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明明不久前他还在学院的作战室里进行实战训练,一觉醒来,却又已和它们阔别了两年。同时,楚子航拿来了作战服,时间紧迫,装备部来不及准备新的,恺撒明白这是他以前留下的。
“备用款,不过你应该合身,”楚子航递给他,“换上试试?”
对于楚子航这种每分每秒都恪守着的、刻意的、将自己看待成另一个人的原则,恺撒忽然有些微妙的不悦。他并未放下手中的猎刀,只是故意张开双手,做出邀请的姿态,朝楚子航开玩笑道:“腾不出手试衣服了,要么你帮我换?”
忽然恺撒想到那张照片,脑子一热,喊了一句:“如何?楚会长。”
他看见楚子航瞬间神色微动,他把外套抛在恺撒没有及时收回的手臂上,转身上楼了。
恺撒看着楚子航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背影,敛起没有笑意的笑容。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了地面上,楚子航简单收拾了一个背包,刀背在身侧,一副随时可以离开的模样。
房子里的东西其实不少,但楚子航什么都没带上,他静静地站在自己和恺撒曾经一点点将其塞满的独栋别墅内——事实上,根据恺撒观察,应该是他往家里堆东西比较多,这间屋子过于简约的外立面装修估计已是恺撒最大的妥协——对于要重新出发去往恋人死亡地点一事,楚子航不似常人那般该做好周全的准备,他似乎不是那么有所谓,只是在玄关等待恺撒的身影看上去很孑然。
清晨下过雨,湖区湿润的水意让他们都清醒了些。最后一缕日光也被阴影重新收拢起来,恺撒阖上大门,光照一一扫过客厅里摆放的照片。楚子航从鞋柜上拎起家门钥匙,不知是对他还是对着谁说了一句:“走了。”
飞机穿越夜空,航迹灯在机翼末端闪烁着规律的光点。机舱灯光已经调暗,校长的私人专机没有配备太过豪华的机组人员,仅有的两名空乘也在后舱休息中。恺撒和楚子航单独待在包厢里,却双双醒着。楚子航正在头顶灯的辅助下阅读一份装机说明书,封面logo昭示它属于装备部新研发的一套新型情报设备,纸张被拨动来去,恺撒忍不住侧过头,望向身边的人。
舷窗映出楚子航的侧脸,睫毛在朦胧的灯光下投下一点点柔和的阴影,他像坐在图书馆读论文那样把说明书翻来覆去地研究,似乎他们此行并非凶险未知,只是一趟寻常春游,楚子航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三好学生,非要在沿路上争分夺秒地学点什么才好受。
于是平日最爱找三好学生麻烦的恺撒低声开口,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楚子航停止了翻页,他也压轻了声音,说:“什么问题?”
“我们是一见钟情吗?”
恺撒冷不防问出这么一句,楚子航偏了偏头,对上恺撒直白的眼神。他斟酌了片刻,淡淡道:“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觉得我们不是,”恺撒若有所思道,“你和我完全不是一类人。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应该会想——为什么这个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太过理性是会让人生变得很无聊的,我绝对不要变得和他一样无聊。”
楚子航看着他,居然没否认,只是低声说:“也许你看到我的第一眼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关系很糟糕。”
恺撒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直接。他眼里浮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追问:“有多糟糕?”
“平时学院里大大小小的比赛总要争个高下,假期实习任务也抢着来,在训练场总要打到筋疲力尽为止,很多场合我说一句,你就顶一句,我们谁也看不惯谁,”楚子航慢慢说道,“我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横插一手,哪怕是在守夜人论坛上发帖,你也喜欢抢我的赏金来着,甚至有时候连我预订的图书馆座位都不放过,我要在东馆自习,你就把整层楼的自习室都包了……当然,我也没少给你找茬就是了。不得不说,你以前真的很幼稚。”
“没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那时应该是很欣赏你,”恺撒心下忽然有些怅然,“你知道么,我也认识一个狮心会会长,他叫阿卜杜拉阿巴斯,我们一起上过课、在帆船比赛上较过劲,即使这样,我却谈不上将他认可为‘宿敌’什么的,离情侣更是差得远。我从未对他有过像我对你那样的……幼稚的想法。你说得对,我怎么那么幼稚。”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情绪,有失落、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回忆被剥夺的遗憾。
楚子航没回话,只是垂眼看着恺撒将左手手肘撑在扶手上,无意识地凑近了自己一些,他们之间近得只剩一拃,楚子航刻意维护的安全距离又失灵了。
他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关掉了阅读灯,闭上眼睛说道:“想不明白也无所谓,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我们的过去,”恺撒轻声说,“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应该是最不可能因为Alpha和Omega之间天然的吸引才在一起的,但我们却是能够为对方毫不犹豫去死的恋人,换做是你,你也会好奇的。”
楚子航回以沉默。他总是被这样的时刻提醒着,眼前的恺撒尚年轻,比自己熟悉的那个人要更骄傲,更冲动,更无所顾忌,要更喜欢刨根问底,一旦对什么产生兴趣,就总要得到那个满意的答案……这一点,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才对。然而楚子航又莫名感到疲倦,对这番残忍的追问失去了一些耐心,他语气不善道:“没什么好奇的。”
“楚子航,你在回避我,”恺撒失望地戳穿他,“你想维护他,所以你回避了我。但我们本就是——”
“航行时间还有很久,睡会儿吧,保存体力,落地后有很多事在等着我们,”楚子航生硬地阻止了对方的试探和逼近,半晌,又犹豫着说道,“恺撒,不用多想,我没有把你当作别的什么人。”
口是心非。恺撒心下道。他靠在座椅里,侧脸轮廓被舱内的阴影吞没。楚子航将头偏向了舷窗那侧,露出了被发尾挡着的后颈,腺体被完好地覆盖在一片家用的隔离贴之下。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本来是很少用隔离贴的,因为除了自己的Alpha,别人已经很难再受他的信息素诱惑了。他又想到昨晚在“他们的”家中,楚子航尽职尽责为自己纾解易感期的模样,明明相贴得那么紧密,但他仍旧无法从那双金色的眼瞳中看出什么。破天荒的,在恺撒加图索未尝失败的人生中,他察觉到内心开始有一种陌生的沮丧。
直至真正降落,恺撒和楚子航都没再怎么交流,自尊心在这种场合里便是两人寡言少语的催化剂,奈何富山雅史要求楚子航每六小时汇报一次恺撒的信息素数据,期间楚子航只能将恺撒的阻隔环再次取下,以一种亲近的姿态等待仪器完成长达两分钟的读取工作,恺撒倒是很配合,只有这两分钟内,他能肆无忌惮地感受楚子航和他在生理上的融合。他们气味短暂交缠,又分开,最后回到一个公事公办的、客气的位置。
航线是分段申请的,中途他们在慕尼黑重新起飞了一次,抵达阿兰达机场时,已是次日下午三点。昂热提到他们安排了北欧分部的同事来接机,为了更好地开展这程行动,他还从附近的的法罗群岛上临时调派了一位专员前来协助交接……
“师兄——老大——”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恺撒和楚子航看到一颗熟悉的脑袋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路明非穿得像一头皮毛厚实的黑棕熊,正使劲冲他们挥手,在本就人烟空旷的大厅里显得非常扎眼。他率领着两个高大威猛的日耳曼人种同事等候在栏杆外,卡塞尔学院的标识就贴在接机牌一角。
“恭候多时恭候多时!这是奥玛和拉森,我们北欧分部的同事,在这严寒之地流放的几个月里得亏有他们照顾我……”路明非熟络地搭上两人肩膀,将两个比他都高大不少的男性艰难地夹在细瘦的臂膀中,试图向双方介绍彼此,“不多说了,恺撒,楚子航——全卡塞尔的人都认识。”
拉森率先上前同两人轮流握手,说道:“幸会幸会,我们比两位晚几届入学,进校的时候你们已经毕业了,不过前辈们的风云事迹倒是没少听,施耐德教授都是拿你们的实战录像当教学资料来着!北欧分部这边成立时间不长,和前辈们一起执行过任务的只有路专员,我们也听他说了不少。”
奥玛也在旁边打趣:“学校里至今还流传着不少传说,什么加图索学长举办冬季雪地脱衣赛,楚师兄误入战场结果闯进决赛啦……”
恺撒挑了挑眉,颇感新鲜地听着这些热情洋溢的往事。楚子航和他并行,平静应对着,偶尔点头。不过在这七嘴八舌的寒暄间,他心下开始有些疑惑,看楚子航表情,估计也和他想得一样。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滴水不漏地执行着社交礼仪:
“麻烦各位特地来接机了。”
“客气了老大、听说你俩要来,其他分部同事也挺开心的,”路明非俨然一副已经打入本地人的混不吝模样,“先回基地吧,需要的东西还没清点完,晚上你们先凑合在这里留宿一夜。”
一众人坐在回分部基地的商务大巴上,拉森在前面开车,路明非简单讲了讲自己被外派到法罗群岛看鲑鱼的无聊生活,在这里和每天日照不足六小时的乌云海浪大眼瞪小眼待了小半年,人快憋疯了,所以接到校长消息要他见见恺撒和楚子航时他可激动坏了,哪怕老乡只是过来捡点行头留个宿都是高兴的。
奥玛坐在前排的单人座上,扭过身,和恺撒感慨道:“其实我们有不少人在校期间也是学生会的,所以当年前辈出意外……大家也消沉了好一段时间,能够等来您重新醒过来的好消息,大家都很高兴。”
“是啊,尤其是又能看到你俩一起行动,挺不容易的,”拉森在驾驶座上也加入了对话,说道,“要知道执行部向来禁止情侣搭档出任务,特别是Alpha和Omega,前辈你们可是从过去到现在唯一的一对例外。”
恺撒对此一概不知,他不动声色地消化着这些信息,这种感觉像踏进了另一个人的人生——那个“他”在这里留下了太多印记,而他只是个正在临摹影子的替代者。他一边回应着奥玛和拉森的攀谈,一边观察了楚子航几秒,而楚子航对两人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仿佛他们讨论的焦点并非自己。
临近斯德哥尔摩市政厅时车速才放慢了些,奥玛领着他们从市政厅旁的偏楼进入基地,恺撒特地后撤了一步,让奥玛和拉森先走,自己靠近了路明非,刚想悄声说些什么,路明非察觉了他和楚子航一路上的迟疑,主动开口解释道:
“嘘——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所有的情况校长都和我说了,但有关这件事的信息并没有传开,其它分部的同事其实不了解具体情况是什么……他们只知道老大醒了,其它一概不知。校长的意思是,这件事不宜声张,北欧是风王的地界,如果我们需要采取行动,最好少些人知道内情。”
“当然,你们俩的关系大家也是知道的……这就不算什么秘密了吧?”路明非摸摸鼻子,“所以老大,师兄,你们得装得像一点啊。拜托拜托。”
“明白。”恺撒点头。
于是为了所谓的“装得像一点”,恺撒和楚子航只好在北欧分部的安排下,住进了基地的大床房。将行李安顿好之后,两个人站在空地并不算多有余裕的房间内面面相觑了会儿,楚子航率先恢复了平静的面色。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说:“六小时到了,需要再传一次数据给富山教授。你能坐到床边去么?”
TBC
每章都比较长,但是会很快更完的!
很想看大家的读后感,请多多评论和我聊天,非常非常感谢!!
[恺楚]赎爱之法(01)&(02)
* abo,原作设定下部分架空
Summary: 在一次特别行动中,恺撒遭遇意外几近死亡。一年后,他往日的恋人楚子航收到了恺撒苏醒的消息,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恺撒并不认识这位Omega,并失去了所有关于这场行动的记忆。他称,自己的世界一切如常,但确实不知道谁是楚子航。
01
押送恺撒的车队抵达高速出口时,天色已全黑。
芬格尔驾驶一辆凯雷德在队首开路,他哼哼着歌,每个节拍都和电台传出的旋律擦身而过。庞重的车身如野兽在密歇根州乡野的平原上奔行了数个小时,眼下终于要逼近目的地——车载频道“滋啦”一声,切换到新的波段,播音员正朗读...
* abo,原作设定下部分架空
Summary: 在一次特别行动中,恺撒遭遇意外几近死亡。一年后,他往日的恋人楚子航收到了恺撒苏醒的消息,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恺撒并不认识这位Omega,并失去了所有关于这场行动的记忆。他称,自己的世界一切如常,但确实不知道谁是楚子航。
01
押送恺撒的车队抵达高速出口时,天色已全黑。
芬格尔驾驶一辆凯雷德在队首开路,他哼哼着歌,每个节拍都和电台传出的旋律擦身而过。庞重的车身如野兽在密歇根州乡野的平原上奔行了数个小时,眼下终于要逼近目的地——车载频道“滋啦”一声,切换到新的波段,播音员正朗读着当地天气预报:
“……明天清晨湖区将迎来短时降雨,气温降至零下,市民出行请注意路面湿滑……”
空气冷了,风也换了方向,洲际公路的指示牌高悬在车顶前方,提醒他要在下个岔路口左转,于是芬格尔连按两声喇叭,朝后方车队发出变道示意,同时开口问道:
“我们快到了,恺撒呢,情况怎么样?”
车辆后厢共两排座椅,由几名体格健硕的执行部专员占得满当,其中一人回复道:“监测仪显示信息素数值仍处于可控区间内,只不过不算稳定,他随时有可能失控。”
眼下,被专员们围坐在中央的男人紧闭着眼睛,俊美如雕刻般的五官在暮色的闪动中覆着一层晦暗的情绪,金色长发松散地搭在肩头。为了防止信息素有可能暴走,男人手腕上戴着阻隔环,这件不轻易被动用的炼金制品此刻静静地藏匿在袖口之下,一旦浓度溢出,阻隔环会立即释放对所有携带龙族基因生物起效的电流,力度足以麻痹几个死侍。饶是意识尚还混沌中,男人依旧挺直着背脊,像一头沉睡的狮子,阻隔环对他这样的顶级混血种起不了完全隔离的作用,周身散发的Alpha信息素正隐隐迫压着所有人,如龙息一般,时刻有喷发烧毁一切的可能。
他们要抓紧时间了。
芬格尔踩下油门,车队随之驶出国道。执行部此番拨了数十名执行部精锐、三辆改装后的重型SUV出行,一路上气氛紧张肃穆,无人敢掉以轻心。若是任务对象普通,学院断不会派出此等阵仗,但眼下监控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恺撒·加图索——罕见的A级混血种Alpha、执行部战绩最优秀的专员之一……以及那个本该因任务意外被宣布脑干近乎完全死亡、而陷入长眠的加图索新任家主。
突然一阵铃声乍响,不知是谁的手机,专员们面面相觑,最后发现来电显示在芬格尔的屏幕上亮起,联系人显示为施耐德。
芬格尔接起电话,开了免提,施耐德嘶哑的声音立刻回荡在车内:
“组长,汇报任务情况。”
“刚下高速,马上进市区,恺撒暂时没醒,信息素还算稳定,没有正式进入易感期,但再拖下去不好说。”芬格尔答道。
“还没见到楚子航吗?”施耐德语气略显焦躁。
“已经以最快速度在赶了好不好,”芬格尔又踩了脚油门,忍不住话痨起来,“你们确定和楚子航说清楚情况了?我从昨天起给他发消息他就没回我,他现在真的在家等着么?说实话,这两年我们都难见他几面,所有需要搭档的任务他都拒绝了。等会要是找了个空,装备部最好是连夜研发了十箱能对恺撒起效的抑制剂在我头上随时准备空投……”
“他十分钟前在系统里报备过坐标,显示是在诺维市的家中没错,”施耐德打断了芬格尔的烂白话,说道,“原本恺撒出事后就一直躺在加图索家族出资建造的医疗实验室里,但前几天他猝然苏醒后,第二性征极度紊乱,言灵失控,实验室仪器被毁,驻守的所有助理专员尽数受伤,现下根本不能让他再在学院里待着。抑制剂对混血种根本没用……除了楚子航的信息素。我们只能赶紧找到他,没有第二个办法。”
芬格尔顿了顿,又迟疑道:“那楚子航知道恺撒现在——我的意思是,你们不会把最重要的部分留给我开口吧?喂喂,这种烂摊子我可不能接……”
“他都知道,”施耐德语气低沉,“昂热联系上他时,已经将恺撒的情况都说明清楚了。”
“那他什么都没说?”芬格尔难以置信。
“他能说什么!”施耐德冷哼道,“我太了解我这个学生了,事情越严重,他越是什么都不愿多说。”
芬格尔不语,视线扫向倒车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尚未清醒的恺撒,思绪不禁回溯到他接起校长电话、得知这个任务内容的那一刻——彼时芬格尔甚至以为自己听岔了人名,直到EVA发来影像文件,他才得以反复确认,恺撒居然真的醒了。事态紧急,执行部能调用的人手不多,所以昂热开门见山地委托恰好在美国境内的自己为这次行动小组的负责人,可惜当芬格尔赶回学院时,恺撒已经因为暴走过一次而自愿选择接受电击再次昏迷,他只能从众人混乱的转述中拼凑大概情况……一如两年前,芬格尔也是在一次常规任务返程途中,突然收到了来自恺撒的“死讯”。
“是啊,楚师弟是恺撒的Omega,只有他的信息素有用,”芬格尔嘀咕着,最后惆怅地叹了口气,“可这个恺撒是他的Alpha么……”
施耐德无法回答,把电话挂了。
世界陷入了暂时的静默,车内所有人跟着齐齐噤声。沿途的景色逐渐切换成秩序井然的城市建筑,这几年间,芬格尔只来过一次诺维,他只能凭记忆打着方向盘,心下盘算还剩多久能够到达。临近秋冬,日落很早,市区的夜晚足够静谧,路肩松林在车队所经之地投下如幔的阴影,越靠近湖区,窗外的风声越是喧嚣,一时间,恺撒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反而成了众人耳中最响的动静。
终于,他们看见一栋风格简约的三层独栋无声伫立在小径尽头。
芬格尔小声喃喃道:“嘿,兄弟,醒醒,你家到了知道么。”
混乱,刺痛,四肢如灌铅般沉重——这是恺撒略微恢复感知时,唯一的感受。
他听见耳旁似乎有个陌生名字,被反复提起,谁在谈论这个名字?嗡嗡碎语间,他的镰鼬没能捕捉清楚这一切。他紧闭双眼,睫毛微微颤动着,但被电流麻痹的胀痛已在褪去,言灵的力量似乎重新从他指尖回爬上了神经末梢。他试着集中精神,无数声刺痛耳膜的巨响却依然在脑颅间流窜,像从这个时空中传来,像从别的时空中传来——最后重叠在一起,震荡他的识海。
这种感觉和他几日前苏醒时十分相似。
当时恺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全封闭无窗的舱体里,舱内弥漫着一股极淡的消毒水味,他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判断现在身处何处,甚至当他下意识想要起身时,他的躯体也完全跟不上大脑的指令,所有的关节都仿佛报废了多年,连转动眼球都变得无比吃力——这是被什么龙类攻击了么?可他记得自己上一秒明明还在出外勤的车上,结束完这项常规任务后,他这个学期最后一门选修实战课的学分就能修满了,来年他将以优异的绩点从卡塞尔顺利毕业,成为执行部的正式专员……但眼下的处境令他失去了对形势的所有判断,恺撒感觉自己大脑的每个神经元都长满了尖刺,它们互相挤压,痛苦得留不出任何可供思考的缝隙。
实验室灯光常年处于低亮模式,这里的环境对恺撒而言,就像把他封冻了一样——如果恺撒能看到医疗舱金属外壳上印有的标识,就会发现他确实没想错,他正被封锁于一具全封闭型神经生命维稳舱中,身体以45度角后倾半卧,头部被两道光导索固定着,密布电极的神经监测片贴满后背、太阳穴、胸口。这些电极片一刻不停地读取他的脑电波、信息素波动、脊髓传导反应……就像现在,他完全醒了,连接着他脑电的仪器开始跳动作响,向监测自己的人发出警告。
恺撒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接着,透过玻璃,他看见几个医护打扮的人围了上来,恺撒瞥见了他们制服上的世界树纹样,应该是执行部的医疗专员。
“恺撒醒了!”对方拿起对讲机说道。
可他为什么会睡着?恺撒很想开口质问,却看到一队人迅速冲进实验室,为首的是昂热校长,身后跟着他非常熟悉的几位导师,甚至还有帕西和路明非等人。恺撒这才松了口气,好歹他能确认这里应该是学院内——不过他也没那么确定,毕竟大家都没穿校服,见鬼,他在这躺了多久,现在都放暑假了么……
很快,医疗专员走上前打开了舱门,却在触碰恺撒前迟疑地悬住了手,恺撒睨了他一眼,强忍着浑身似散架的不适应感从医疗舱里坐起了些,再次抬起头时,恺撒发现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足以令他毛骨悚然,就好像在看一个……异类。
昂热率先反应过来,确认道:“恺撒·加图索?”
“是我,”不得不说这个场景真够诡异的,恺撒强忍着反胃的冲动,确认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时候?”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连路明非都在回避他的眼神,恺撒开始觉得情绪涨怒起来,体温在以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速度飙升,热意涌上背脊,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Alpha信息素在发出异动,隐约有暴走的迹象——
这太反常了,恺撒向来与那些无法克制本能的低级Alpha不是同类,他的自制能力应该极为出色才对。在他少年时期,言灵觉醒和第二性别分化是同时发生的,即便这样,得益于血统的强大,恺撒也没有让任何失控的局面出现……他从来没有让信息素暴走过。
“冷静点,恺撒——”富山雅史在旁急忙道,“你刚苏醒,体征非常不稳定,克制你的情绪!”
不……恺撒觉得头又开始疼得像要开裂,许多信息碎片开始闪回在他的脑海,他痛苦地捂住额头,众人见状立刻驱散了几名医疗专员,只剩他熟悉的这些面孔留下,恺撒这才意识到,他们不是来此探望自己的——他们是来阻止自己失控的。
“……”恺撒罕见地茫然了一秒,但体内强烈的信息素波动打断了他余下的思考,他无意识地扯掉了身上所有的电极片,龙类的血液催化了他作为Alpha的本能,无数的谜团令他变得焦躁不安。他强行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好让自己镇静一些,他说服自己,起码先摆脱现下这个只有他一无所知的处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恺撒压抑着怒意问道。
昂热思忖了一秒,而后召唤诺玛,在他眼前投放了一段影像。
画面是以第一视角拍摄的,背景是一片连接着海面的茫茫雪原,很快他看到自己出镜了,一如执行部行动常规要求的那样,恺撒在镜头前简单汇报了日期、坐标和任务进度,显然,他是这次行动的组长。但令恺撒心下猛沉的是,每一秒画面,他都无比陌生,他完全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任务记录。
他的沉默伴随着此后每一帧画面的播放,马上,恺撒又发现这是一次双人行动,持镜人应该是他的搭档,可那人几乎不开口说话,只是机械地拍摄着足够应付交差的内容,没有一秒多余的镜头,直到视频进度过半,两人到达斯瓦尔巴群岛上一处风王后裔的古遗迹时,摄制视频的工作才由恺撒接手,他看见镜头在空中晃了一圈,虚焦后又重新对准了画面中心的人——一个黑发的男人,穿着和他相同的作战服,背影修长挺拔,身后还背着一柄东洋制式的长刀——他的搭档。接着他看到对方施展言灵,暴烈的火焰烧穿了被极地大雪冰封的古遗迹大门,待灰烬又被雪风打散,才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还不进来么,在拍什么?”
在看清对方脸的这一瞬间,恺撒的视网膜神经忽然痛得几欲开裂! 录像仍在继续,镜头扫过古遗迹内被洋流侵蚀了数万年的参天铜版像,扫过他们背包上垂下的同款不同色的挂饰,像学院文创部门的最新手笔,两人在极圈幽绿极光的笼罩中步入黑暗深处,接着,片段开始了时停时续的高频段闪烁,龙侍的残魂复苏,他们陷入计划外的战斗……运动相机被扔在废墟一角,最后能够记录下的只有漫天的血和火焰,恺撒听见一阵激烈的金属碰撞声,随即黑发男人被不知名的力量扫落在地,最后镜头被飞来的碎片捶碎,只有录音功能还残存着,一阵阵地动山摇的轰塌声淹没了天地,他的镰鼬发出吭叫,又戛然而止——
这是一段任谁看了都会冷汗狂流的场面惨烈的任务影像,恺撒视野忽地变漆黑,颈后的Alpha腺体也重新灼烧起来,陡然飙升的信息素浓度触发了实验室的过滤警报,疯狂闪烁的红警灯光扫过每个人神色严峻的脸,这是有Alpha即将进入易感期的前兆!但恺撒已经听不清周围所有人的惊呼了,身体上巨大的痛楚迅速将他拉入痛苦的深渊,意识像玻璃一样破碎着,似乎有什么在剧烈撕扯着他的感官与记忆。
任务的结局是什么?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
“这是什么时候……”高热让恺撒的语言组织能力开始变得迟钝,他从唇缝中勉强挤出一句话,向昂热发问。
“两年前,”昂热答,他让诺玛把文字形式的事故报告投在屏幕上,说道,“两年前,我们检测到北极有风王后裔苏醒的迹象,是一处没有龙类活动的遗迹,执行部派出小队前往勘测,本打算采集完数据就把你们召回,但没想到那里并非没有龙类残存,他们只是将唤醒自己的铭文刻在了内部,只等有人闯入触发这一切……”
“极地的任务向来不是只交给毕业生做的么?”恺撒皱眉,“我不是明年才大四么?”
话音落下,他看见人群后面的诺诺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恺撒·加图索早就毕业了,”昂热说,“是执行部目前登记在列血统等级最高的专员之一。”
恺撒觉得无比荒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吐出下面这番话的:“见鬼了!你们该不会告诉我,我在任务中重伤失忆,中间四年做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吧?”
“不,你没有失忆。”昂热果断地否定他的猜测。
“什么意思?”恺撒开始愤怒了,“我——”
“恺撒·加图索是在两年前的这场任务中死亡了,”昂热提高了音量,不顾恺撒因震惊而发怔失语的反应,沉声道,“准确地说,是脑死亡,带回学院时,只是因为混血种的特殊体质和这间生物舱实验室的强行挽救,其它身体机能还维持着脑死亡前的状态罢了,而且——本该一直如此的。”
实验室静得可怕。警报声还在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拍打所有人的耳膜,但众人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
良久,诺玛的声音响起:“专员112933A,自三天前重新出现微弱神经活动数据后,专人医疗小组便用言灵对你再次进行了深层意识图景的修复探测,却发现你的神经活动数据和死亡前完全不一样。”
“一开始我们以为机器坏了,”富山雅史走上前,缓缓道,“毕竟当初你已经……为了探查到底是仪器的问题,还是奇迹真的发生了,我们提取了你重新活动的那部分神经元数据,可是结果很……很复杂——你的确是恺撒!醒来的确实是恺撒……但是——”
“你是Alpha,言灵序号是59,就读于卡塞尔学院,是加图索家族唯一的继承人,这一切都没错,”富山雅史语气十分纠结,他问道,“你说你还在读大三对么?但实际上,恺撒·加图索已经毕业三年了。”
“之所以说你没有失忆,是因为我们反复确认过,”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道,“你本来就没经历过这一切,恺撒。”
“……”
昂热拍了拍富山雅史的肩,示意他退开,然后走到恺撒跟前,说道:“你不是失忆。这处古遗迹,是奥丁那一脉留下的,楚子航在战斗时被奥丁留下的言灵力量诅咒了,本来他应该从这个世界的因果中消失的。但是你……救了他。”
Alpha的信息素还在持续爆炸,在场有人已经坚持不住,昂热握住恺撒的双肩, 继续说道:“你干扰了他应该承受的诅咒,所以你的因果线发生了错乱,你的意识不属于这里的恺撒……你会醒来,只是因为这处遗迹又发出了和两年前一样的异常信号。而且你的身体数值,说实话,很混乱,我们暂时找不到修正的方法,你的情况非常危险,意识随时会重新崩塌。”
恺撒表情错愕,他和曼施坦因对视着,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解释,只有诺玛展示的文字资料还在这个空间内慢慢滚动着。
荧蓝色的信息光流在他们的脸上流淌,恺撒看向屏幕,资料一页页自动翻过,其间夹杂了很多照片,他的,事故地点的,还有一张那个黑发男人的侧脸——男人浑身都是血,跪在已经合上眼睛的自己身侧,他看起来摇摇欲坠,不远处的地上,那柄东洋长刀和狄克推多散在一起,刀锋已失去所有的光泽。许久,恺撒问道:
“谁是楚子航?”
02
恺撒梦见雪。
雪从极光撑起的天穹间下落,落在血泊和断裂的石柱之间。他握紧了什么人的手,对方回握的力量大得出奇,那人要起身,自己却拽着他不放,将对方死死圈在怀中,因为只剩凑近对方耳边才能说清楚话的力气:
“嘘,■■■,听我说——”
恺撒费劲想要听清梦里自己的话,然而大雪埋住了自己的声音,又模糊了那人的脸。
那是谁的名字?
“让开!”他听见有人在急切地咆哮,“他没有心跳了!”
很快这些画面都被一阵阵强劲的暴风拂去,警报声接踵而至,在苏醒后所获得情报的巨大冲击下,他还是没能稳定住体内狂乱的力量,整间实验室被毁,他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要求戴上阻隔环……昏迷前,施耐德的怒吼在远处徘徊,似乎是在拒绝昂热的命令,但最终他又妥协了。恺撒已没有力气驱使镰鼬,自然听不清所有的对话。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好像要去见一个人……什么的。
然后,他醒来。
车子轻轻震了一下,似是在倒车过程中压着了下道口的一把小碎石。芬格尔从倒车镜中再次瞥了恺撒一眼,后者已经醒了,却没动,只是睁着眼,头抵在靠背颈枕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们,仿佛这场押送行动与他无关。
“咳,到了,”芬格尔简短道,他停好车,用眼神示意其它专员把恺撒放下车,又说道,“我有个问题,等会谁去敲门?”
恺撒没回答,和他同步钻出车身,再次踩在实地上时,他有种非常不真实的眩晕感。他停在大门前,抬头打量这栋房子,没有一扇窗亮着灯,客厅的窗帘紧紧拉着,分辨不出是否有人在家。芬格尔和他并肩站着,其余人默默退到了停车道上。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芬格尔自暴自弃地抓了抓后脑勺,上前几步,按响了门铃。恺撒自始至终在他身边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如果不是颈间的阻隔环时时刻刻提示着他此时的危险系数有多高,旁人只会误认为他们这是一次再平和不过的邻里拜访。
谢天谢地,芬格尔听见脚步声。门锁被拨开,恺撒就这么盯着前方,直到房门被拉开,来人抬起脸,恺撒看向对方的眼睛。
男人看起来和任务影像里没什么不同,黑色头发,五官清俊而神色淡漠,在和自己视线对上的那瞬间,恺撒也没能从他眼底看出其它什么情绪。对方像在看一名普通邻居一样,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就这样又看向了芬格尔。
“嗨,呃,那个,师弟……”芬格尔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他们总不能就这样在这僵持着,于是心下一横,准备随便说点什么以缓解凝固的气氛,“好久不见。我,呃,校长给你打过电话了对吧,那我就……不多说了?我们等会先回去了,有事联系,记得看手机,师兄的消息还是需要回一下的啊……”
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芬格尔搭着恺撒的肩膀,语气有种假模假式的随和:“哈哈,那不聊了,总之恺撒这是楚子航恺撒这是楚子航……老天!我在说什么,我还是走吧……”
楚子航看起来却很镇静,简短地和芬格尔道别:“你们回去吧。”
“行,监测仪和阻隔环的密钥都在这里了,”芬格尔放开恺撒,递过去一台微型仪器,看起来还是放心不下,说道,“你看着办。”
仪器上显示的数值非常危险,楚子航皱眉,恺撒把他神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直到芬格尔钻回车内,专员们接连返程,屋前重新恢复宁静,恺撒才看到楚子航拿出手机拨通了施耐德的电话,淡淡道:“押送目标已安全到达,060143A向您确认。”
说完,他拉开门,留出刚好容自己能进屋的距离。恺撒胸腔开始剧烈跳动,这种感觉真奇异,这个Omega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能感到自己周身的气息都在变化,他的信息素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主动地锁定、捕捉,甚至是讨好眼前这个人,只为渴求对方信息素能给予一丝一毫的回应——恺撒从未体验过标记一个Omega是什么感觉,但他现下大概明白了,这也许就是永久标记带来的连结,一种幽微玄妙的、无法向任何人言明的——占有欲。
这明明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恺撒却在此刻卸去了所有强行支撑着的自制力,他走进这幢陌生的房屋,门在他身后翕然合上。
原来这就是他的Omega,原来他就是……楚子航。
房里没有开灯,楚子航仿佛很适应在黑暗中行动。恺撒紧跟在他身后,意志逐渐溃散,他这几日太混乱,下午又强行陷入过二次昏迷,他颈后的腺体在阻隔环粗暴的封锁下已经不堪重负,眼前这个他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却是唯一能够解救他的存在。恺撒感受到自己的自尊心正在微弱地反抗这荒谬的安排,而生理本能又在他另一侧耳畔催促他快点靠近楚子航,这不是他发扬绅士风格的场合,他不知道、不了解楚子航——但那又如何,恺撒是楚子航的Alpha,他们标记过彼此,这是权宜之下最妥帖的选择,世界上没有人会冒出来煞风景地说这不合适。Omega帮Alpha平息易感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从门口到客厅的这几步路两人都走得很仓促。恺撒从小跟着家庭教师学习生理知识,他当然知道待在易感期身边的Omega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可楚子航的反应超乎他想像的平静,他没有像恺撒从影碟里看到的那样主动献上柔软的拥抱,低声细语地释放信息素,安抚Alpha躁动的神经。楚子航只是单纯地在带路,恺撒领会了他的意思,他们甚至没有选择到楼上卧室,客厅的沙发就是楚子航最后的选择——毫无这件事该有的暧昧与激情,他把自己当作执行部派发的行动目标对待着,任务内容就是早点平息这些错乱的激素。
如果恺撒能似往常那样清醒,他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楚子航和其他人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实话说,恺撒甚至不觉得楚子航像Omega,他骨架高挑,手掌纤长,包裹在简单衬衫装束下的四肢蕴含着惊人的战斗力量,唯一比较符合传统Omega审美的,只有楚子航极具东方气质的五官了……他这算不算正在观察楚子航?踉跄走到沙发边缘时,恺撒后知后觉地想。他们马上要共度易感期了,他才开始认识这个人。
恺撒热得厉害,他把外套解开扔在沙发上,没有再动作。客厅的窗帘留了一条缝隙,冬夜的微光难以照清屋内正在发生的一切,可他还是凭借着月色看清了楚子航微微皱着的眉。看来楚子航还是会受到影响的,这么近的距离,他的腺体不可能不难受。
楚子航站定在他身侧,将监视数值的微型仪器在茶几上放好,又花了几秒钟默下密钥的指令,接着转向恺撒,恺撒猝然被他贴近,下意识想搂住对方的腰,楚子航低头看了眼他们微妙的站位,说:“坐下吧。”
恺撒照做了,沉沉坐进沙发里,皮革质地的触感并不算柔软,但依然让恺撒开始有种身陷云端的飘然。
“你要进入易感期了,”恺撒听见楚子航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冷静的语气说道,“我现在取下你的阻隔环,但是需要你同意我触碰腺体。严格意义上说,我对你而言是陌生人……根据执行部的管理条例,我出于任务要求接触你的第二性征必须得到本人的许可。”
他居然会喜欢这样的Omega吗?恺撒对自己都有些好奇了,他们此刻不应该早就情难自持地拥吻在一起,以最紧密的方式交换信息素么?按照他接收到的情报来看,他们现在正坐在共同生活了数年的房屋里,关系早就是”陌生人”的反义词,可这个叫楚子航的Omega原则性强到让他有些想笑。
他的腺体正在剧烈躁动,阻隔环根本压制不住那种想要撕裂什么般的渴望。他的指尖已经微微颤抖,呼吸愈发沉重,身体深处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冲动几乎要淹没理智。他不是没见过Omega,也不是没在选修课上接受过信息素的抵抗训练,但现在……这不是任何课堂训练可以涵盖的情况。楚子航没等到他的回答,只好单膝跪在他身侧,恺撒开始嗅到一股木质香——楚子航的信息素,这是他第一次闻到这个气味,此刻正在房间里慢慢扩散,无声地释放着,又与恺撒微妙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并未彻底靠近,仿佛一定要得到这个冠冕堂皇的答案才行。
恺撒盯着他,呼吸也深重起来。他想开口,却几乎连舌头都打了结,最终只低低吐出一句:“我同意。”
下一秒,楚子航低了低头,看向他颈间闪着警示灯的阻隔环,伸出手,动作利落地输入密钥,一道极细的“咔哒”声之后,装置上的灯光跳成绿色,危险数据陡然消失,束缚解除。
恺撒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力量攀扯着无限下坠,所有感官都被放大,鼻间汹涌的木质气味比之前浓烈了成百上千倍,他极度想要宣泄自己索取和支配的冲动——可楚子航却在这瞬间靠得更近了些,掌心贴上他的额头,温度冰冷,恺撒无端又想到他梦中那些无穷无尽的大雪。
“……闭上眼。”
恺撒照做。楚子航的指尖落在他腺体下方,一寸一寸地轻抚过去,带着某种极致的克制与技巧,仿佛那是他们曾经无数次确认彼此的方式。信息素开始释放,温柔却坚定,如潮水般覆上恺撒的意识边缘。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肢体上的引导,信息素已完成了主导,像一句缄默的指令,牵动着恺撒体内的所有冲动往更平和的方向泄去。恺撒的肩膀轻轻颤抖,喉咙里发出一些低吟,他偷偷睁开了眼,看到楚子航近在咫尺的浓密的眼睫。
在这个时候,恺撒是怎么做的?他昏昏沉沉地低下头,伏在楚子航肩上,Omega的腺体就在唇边。恺撒滚烫的呼吸和从腺体里逸出的信息素纠缠在一起,恺撒发现楚子航的指尖僵硬了一秒。他们以前也是这样度过的么?是他们之间确实曾存在过的、对于自己而言又从未体会过的……在那些漫长的夜晚里,一次次重复的、亲密而私密的、只会被他们彼此之间记住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楚子航终于感到恺撒紊乱暴动的气息逐渐平和下来,他想要起身,恺撒却抓住了他的手腕。楚子航还想抽回手,恺撒却保持着这个姿势,在他怀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恺撒辨认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身处之地是一间宽大的卧室——卧室里大部分陈设都很符合他的审美,家具,壁画,窗帘,恺撒在这个空间里同时体会到了“舒适”和“格格不入”两种感受,他像个诡异的入侵者,被入侵的是他自己的“家”。
卧室里只有恺撒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躺了会儿,颈间依旧残留着昨晚Omega留下的信息素味道,甚至空气中也留有那股气息,他闭上眼睛,一种迟来的愧疚感在心中慢慢爬升。他意识到自己昨晚几乎是以一位 近乎“陌生人”的身份,靠近了这个对他早已熟稔、早已习惯他气味与体温的人。忽地,楼下响起一些动静,恺撒醒了醒神,这才起身下楼。
楚子航不在客厅,动静是从厨房传来的,恺撒没有着急靠近厨房,而是正经打量起了房屋内的布置。他看见玄关处的伞桶里散着两把黑色的长柄雨伞,手柄磨得有些光了,次净衣区悬挂着几件执行部派发的备用作战服,恺撒能轻易地分辨出它们尺寸不同。整间屋子里都是他与楚子航留下的共同生活痕迹——餐边柜里款式分明的咖啡杯,衣帽间分区摆放的衬衫和外套,甚至恺撒还在壁柜里发现了自己常用的几款古龙水,瓶身几乎都是空的,因为太久无人使用,余量早已挥发殆尽了。
边几上随手摆了几个相框,照片里两个人身后的风景变换了好几处,有波涛菲诺的海边、学院的喷泉,以及中国市区里热闹的城景。恺撒走近它们,发现其中一张照片大概是还在上学的时候拍的,他穿着卡塞尔的制服,肩头靠着熟睡中的楚子航,看样子他们跑到了英灵殿的楼顶打盹,却不知道被谁发现。恺撒翻过照片,背面还写着字:尊敬的会长,关系公开前,请记得在无人机限飞区域偷偷约会,ps.照片买断费用请请通过论坛币向新闻部公共账户支付。
新闻部什么时候胆大包天到敢敲诈到学生会头上了?但恺撒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最底部有一行手写的落款回复,字迹却不是他的——
那人写道:已支付。
TBC
*CP31首发的新刊,先解禁几章吧!谁能不爱写狗血?请大家多多和我交流读后感,谢谢!
[恺楚]赎爱之法(05)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4)
05
“……预计从午时起,北欧沿海低压将持续向东移动,松恩峡湾及邻近山区或将迎来强风和间歇性暴雪。近日极圈风暴活动频繁,请驾驶人员优先选择低海拔主干道,谨慎行车,避免穿越开放山口或高架桥段……”
前往特罗姆瑟的专车已经在E6公路上行驶了两小时。
诺玛连夜更新了任务须知。据卡塞尔驻极地气象站观测人员称,自恺撒苏醒、风王遗迹重新出现龙类反应,北极上方的不明电磁扰动就变得异常起来,如今只有地面相对安全,他们最多只能飞到离特罗姆瑟最近的纳尔维克机场,此后路明非一行人还需要...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4)
05
“……预计从午时起,北欧沿海低压将持续向东移动,松恩峡湾及邻近山区或将迎来强风和间歇性暴雪。近日极圈风暴活动频繁,请驾驶人员优先选择低海拔主干道,谨慎行车,避免穿越开放山口或高架桥段……”
前往特罗姆瑟的专车已经在E6公路上行驶了两小时。
诺玛连夜更新了任务须知。据卡塞尔驻极地气象站观测人员称,自恺撒苏醒、风王遗迹重新出现龙类反应,北极上方的不明电磁扰动就变得异常起来,如今只有地面相对安全,他们最多只能飞到离特罗姆瑟最近的纳尔维克机场,此后路明非一行人还需要负责将恺撒和楚子航送至装备部在途中设置的临时补给点,拿上所有走陆路需要的行李。
一早,大家前往航站楼,恺撒和楚子航前后脚坐进机舱,连离舱门八百米远的地勤人员都闻到了两人身上挥散不去的对方的信息素气味——奥玛和拉森眼观鼻鼻观心,只觉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看向他俩的眼神顶多是多了一分揶揄,但路明非是深知内情的。当他发觉这两位学长昨晚在房间里多半是做了点什么时,他内心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揣着这份强烈的震惊,众人在空中一路沉默,路明非愣是忍到了落地。
待他们在纳尔维克提上车,重新开上去特罗姆瑟的海湾公路时,三位卡塞尔老同学又挤在商务车最后一排,恺撒坐左,楚子航坐右,路明非一介Beta坐在中间被信息素交错攻击,如坐针毡。他用窥究的眼神在他俩身上轮流扫射,最后车已开出五里地,路明非实在没忍住,悄悄倒向楚子航一侧,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
“老大他不是……昨晚你们?!他……你……”
他嘴巴张张合合,始终没能利索地表达出“恺撒这个状态居然也不影响你们擦边走火?”此等深意,每个措辞都掂量得尤为谨小慎微。其实楚子航完全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于是不卑不亢地答了一个“嗯”字。
他语气含糊,让路明非直接倒吸一口冷气,在他认知里,师兄为人原则性极强,当路明非得知恺撒苏醒状态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楚子航会有什么态度——在他还没毕业时,恺撒和楚子航在一起了的消息就是一枚惊天核弹,炸得所有认识他俩的人眼冒金星。他太熟悉恺撒,又太了解楚子航,一旦这两人真的决定成为彼此的恋人,那就是认死理的事情。加上失去恺撒的这两年间,楚子航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倘若苏醒的并非他的“恋人”,楚子航是坚决不会将两人混淆的才对。
可感情这种事,谁又能真的算得那么清呢?
路明非也默默叹了口气。要是他在亲眼目睹所爱之人死在眼前、却意外有失而复得的一天后,他也做不到把肉身容器和内在灵魂分拣得明明白白。和什么人相爱,又不是在实验室里对情感和记忆进行萃取分离,就算楚子航的炼金化学年年绩点年级第一也不行。
“恺撒的假性易感期影响了我,当时有些发情期症状,”楚子航被路明非纠结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试图解释道,“不好乱打抑制剂,所以用临时标记缓解了。”
“明明以前乱打过那么多次抑制剂,我看师兄你就是心软了吧,”路明非把腹诽之辞倒出口,“对于老大回来这件事,你真的一点都不激动么……”
楚子航努力装没听见,转过脸,窗外大片的海和雪山在他眼中飞掠而过。越深入高速路北段,天边密布的乌云就压得越低越重,楚子航很清楚,这是因为遗迹发出了召唤、恺撒身上因果线异动对这片区域产生的影响。他没想好该怎么回应路明非一针见血的疑问,所以干脆选择闭口不答。
依目前情况而言,恺撒的苏醒只有五天保质期,五天后当二人重返遗迹、再一次启封奥丁的铭文后,会发生什么,无人能给出答案。细想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一种莫大的残忍,楚子航很清楚他在这意外得来的五天内无法给对方任何回应。
恺撒则在后座另一端沉默着,对于路明非和楚子航之间窸窸窣窣的对话,他不用镰鼬都能猜到内容可能是什么。人在被八卦的时候第六感是最准的,他见路明非神情犹豫,又见楚子航回应支吾,露出了一个极浅的、自嘲式的笑。连路明非都知道楚子航的“原则”是不允许昨晚那种意料之外的行为出现的,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逾越了这个执拗的界限。
想要看透楚子航这个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仅仅是在和楚子航接触下来的这几十个小时,恺撒已经发觉楚子航并不像他所展现的那样冷硬。他背弃了从小到大一贯坚持的贵公子教义,在楚子航这个人身上,有时,他的想法的确自私得很罕见——他想要这个人再一次成为自己的Omega,哪怕再过些时候,他的灵魂就不知所归何处……但他只想屈从于当下。
在两人各怀鬼胎的踌躇间,他们总算抵达了斯托斯泰宁山。
这里是一片被时间绕过的镇落,建筑还保留着中世纪的样式,物资据点的外表被包装成了山脚下的一处加油站,众人在休息区下车。拉森和加油站便利店的收银员互通了几句暗号,对方便锁起门店,领着人走到仓库门前。奥玛和拉森进去将已经清点出来的设备装袋,路明非则突然接了个来自昂热的电话走远了,只剩恺撒和楚子航两人站在后门的露天咖饮点。
他俩尴尬地等了几分钟,还好奥玛他们很快便出来了。
后备箱填满了足够的装备,奥玛一一清点着:“防寒战术服,感应仪,压缩饼干,取暖罐……还有战术包,行了没错,该带的都在这里。”
“接下来就要你们自己开车了,”拉森递过车钥匙,朝楚子航道,“从特罗姆瑟港口换船前往斯瓦尔巴群岛前,可以将车停在最近的临时停车场,已经安排好人前去回收了。”
“我知道,谢谢。”楚子航朝他点点头。对他而言,其实这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这些,上次负责接应他们的专员早就调配到其它分部,他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清楚此行所有安排的人。拉森也不再多说什么。
“哦哦,对了!还有这个。”
路明非从他厚实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器,样式看上去很残破,像从一块完整的器具上掉下来的碎片。见恺撒略有不解,路明非解释道:“刚刚校长给我打电话就是吩咐这个来着,还好我没忘记带上……上一次你俩在遗迹里拾取到的‘钥匙’。刻在洞穴铜板上的铭文其实是一段完整的唤醒咒语,这是根据你们当时发来的录像,诺玛后来破译的结果,两年前之所以你们踏入遗迹会触发铭文,是因为你们捡到了这个,并把它拼回了铜板上,只要是混血种的指纹,铭文都会记住他,所以这一次你们也需要用同样的方法再次解开封印……这是能直面奥丁的唯一的方式。所以,交给谁?”
“上次是我触发的仪式,”楚子航摊开手,说道,“你给我吧。”
路明非连忙奉上,楚子航将“钥匙”收好,转身绕进了车前排,准备尽快上路。他坐在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到恺撒还在和路明非说些什么,接着路明非比了个“OK”的手势,恺撒这才跟着一起回到车厢里。
“我让路明非说服芬格尔,劝诺玛将上一次完整的任务记录发给我,”恺撒本来也不打算瞒着,索性大大方方告诉他,“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不想我被我认为没有经历过的事困扰,所以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么多,加图索更不希望我和你再有什么,所以问帕西也没用,而学院那边,上次诺玛只是给我看了片段,我就信息素暴走了一次,安全起见,他们更不会同意我得到资料……我只能旁敲侧击了。”
“所以你就不担心又暴走一次?”楚子航摇上车窗,路明非等人在车窗外和他们道别,两个人的交谈声只有彼此能听见。
“不一样了,”恺撒说,“不是有你在么。”
“……”
“今天感觉好点了么?”楚子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对方颈间,另起问题道。
恺撒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敲了敲阻隔环,说道:“没什么感觉。倒是你,临时标记只够用一天的,如果下次依然这样,搞不好你的发情期真的要提前。”
楚子航也正在发愁这件事,他看了眼时间,离下一次记录监测数据只剩一个小时。昨天的情况已经充分地提醒了他,他们很难不互相受对方影响,但他们也想不出其它方法了。学院和秘党觉得无所谓,因为他们明面上就是互相标记过的Alpha和Omega,不然也不会点名楚子航来负责稳定住恺撒,期间就算会出现一些副作用,他们也觉得是正常范围内的事情。
过不去这关的只有恺撒和楚子航本人而已。
车子点火发动了,他们再一次回到E6公路上,又将就着这份缄默开了十几分钟。
“每次记录前,我会打好抑制剂,”楚子航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他没发现恺撒的神情已经变了,还在说道,“控制好剂量就行,这两年都没出过问题。”
恺撒冷冷道:“不能直接数据造假吗?就算监测了又如何,就算我真的暴走了,在我身边能救场的不还是你吗?”
楚子航对他的想法置若罔闻:“监测数据只是解开阻隔环的目的之一。实际上是为了什么,你明明心里很清楚。”
的确。恺撒没办法否认。富山雅史要的还是楚子航独一无二的、能安抚恺撒的信息素能力,每一次诱导恺撒以得到最真实的数据,都是楚子航对恺撒的假性易感期进行了一次平息,只有通过这种持续不断的信息素注入,他们才能确保恺撒不会像一枚被龙类标记了记忆锚点的定时炸弹一样,随时有因为不稳定而漏出意识裂缝、被乘虚而入的风险。
“总之不能打抑制剂。”恺撒语气强硬。
“那要怎么办?”楚子航也没辙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被恺撒抬杠的体验有些过于久违,他皱起眉,问恺撒道,“难道每次都要让你标记吗?”
恺撒觉得他这个反问法实在非常不留情面,他侧过脸,看向楚子航:“不然呢?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我本来就是你的Alpha,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你猜得有够偏的。”楚子航拐过一个弯道,目不斜视,镇定地答道。
恺撒没放过他:“是吗?你不就是这么觉得的吗,害怕背叛?害怕情难自禁?还是害怕在我再一次离开你之前我们之间又制造什么多余的回忆,所以你干脆从一开始就掐灭这些可能性?”
从昨晚到现在的情绪一朝爆发,三言两语,两人之间这几日一直试图回避的矛盾就这样被尖锐地戳穿了。
楚子航也被激怒了:“因为没有意义!”
他说完,深呼吸了一口气,尽力恢复到正常的音量,又强调了一遍:“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觉得没有意义。你不是来陪我重拾旧情的,恺撒,你是来……杀了你自己的。”
气氛如结冰般凝固了。可惜,恺撒却比他料想得冷静:
“你终于说出口了。我还以为你怎么都不肯说心里话呢。”
这条路比往常冷清很多,或许是天气变得极端的缘故,高速上少了不少旅客,向前向后都只有零星几辆车。谁都注意不到,这间车里起的争执有着怎样的分量……关于生,关于死,关于爱,关于抵抗爱。
“就算学院那帮家伙不说,你和我都能猜到,重启这趟旅程,再一次返回遗迹,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将奥丁的诅咒破坏,让我重新沉睡,彻底断绝那些卑劣的爬行种想要启动新世界线重返现世的念头,不是么,”恺撒无所谓道,“从醒来看到帕西的反应开始,我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如果连加图索,或者我那个不着调的父亲都不再干涉这次行动,那说明这趟行动的结局已经板上钉钉。又或者,再坏一点,这次结局和上一次不一样,我不仅仅是脑神经不再活跃,或者我整个人都将——”
“再次死一次。”楚子航自暴自弃地说。
他实在开不下去这个车,只好刹停在应急车道内,双闪灯啪啪地打着,风将路旁围栏上的铁皮吹得铿锵作响。
看着楚子航衰颓的、移开的眼神,恺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他开始有些后悔,或许他不该逼楚子航的,也不该逼自己。话是说开了,可大家都不好过。
他敛声道:“但万一不是这样呢?”
话音落下,他解开安全带,探身将楚子航的手执起,放在自己的阻隔环上,又说道:“你一直觉得我不是你熟知的那个人,将这一切定性为Alpha对Omega原始的追逐,所以你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可如果最后也没我们想得那么糟糕呢?”
“恺撒,你还不明白,你现在只是个大学生,可是……”
“我真的不明白吗?”恺撒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被反反复复提及自己意识所处的年龄阶段和楚子航有着巨大鸿沟这件事让他尤为不快,“到底是谁不明白?”
“你总是喜欢自欺欺人,”楚子航心乱如麻,他放弃挣开,只是说道,“……太过乐观,不计后果。”
“不。”
“不,”恺撒重复了一遍,定定地看着楚子航的眼睛,认真说道,“事实上,我从没想过欺骗你,更不会欺骗自己。也许吧,追逐Omega是Alpha的本能,而追逐你……是我的。我不想浪费时间拐弯抹角了,我能感受到这一点,以我的名字起誓。以恺撒起誓。”
阻隔环的锁扣就在楚子航的指腹之下,楚子航已经找不到任何辩驳的借口。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恺撒捏了捏楚子航的掌心,说道,“接下来应该就只有我们两个了。那约定好,之后又有什么状况,你不能自己打抑制剂……向你的Alpha求取吧,我保证,他什么都会同意。”
TBC
[恺楚]赎爱之法(07)+(Epilogue / 尾声)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6)
07
黑夜徐徐降临。他们驶入宁静的特罗姆瑟,纯白色覆盖了街边的矮屋,许多散落在屋外的桌椅和绿植都被大雪掩埋。开往斯瓦尔巴群岛的邮轮会在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进港,他们需要在码头等待一夜。恺撒拿出手机,想看看北欧分部信息中心提供的回收车辆指定地点在哪,发现路明非十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是恺撒让他转达诺玛索要来的完整任务纪录影像。他不动声色保存了这些资料,又沿海边开了一小会儿,找到了信息中心说的停车场。
外面雪太大,很少有车愿意停在地面上,停车场北风吹彻,空旷无比。车无法熄火,毕竟空调得靠...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6)
07
黑夜徐徐降临。他们驶入宁静的特罗姆瑟,纯白色覆盖了街边的矮屋,许多散落在屋外的桌椅和绿植都被大雪掩埋。开往斯瓦尔巴群岛的邮轮会在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进港,他们需要在码头等待一夜。恺撒拿出手机,想看看北欧分部信息中心提供的回收车辆指定地点在哪,发现路明非十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是恺撒让他转达诺玛索要来的完整任务纪录影像。他不动声色保存了这些资料,又沿海边开了一小会儿,找到了信息中心说的停车场。
外面雪太大,很少有车愿意停在地面上,停车场北风吹彻,空旷无比。车无法熄火,毕竟空调得靠发动机一直驱动,在车身微微的颤动中,楚子航感觉到困意如涨潮一般涌上,也许是这几日被变数接连轰炸得太累,他设好定时闹钟,调暗了车里的灯光,对恺撒说:
“邮轮五点二十进港,我睡一会。”
恺撒点点头,他倒是没那么困。在楚子航放倒椅背睡下后,恺撒将手机调成静音,点开和路明非的聊天框,只见学弟把数个视频拖进对话框后又哐哐弹来一堆啰啰嗦嗦的叮嘱,其中撤回了好几条,大意是这是拿他和芬格尔过命的交情求来的,本来按昂热的叮嘱,影像最好永远被封锁存档。但芬格尔一听是恺撒的意思,便毫不犹豫地调来了所有资料。聊天栏中,路明非顶着一只衰脸柴犬的头像,踌躇再三,留言道:这也算欠我一个人情了吧,老大,你们可得早点回来请我吃饭哪。
这就是路明非式的祝福了。恺撒明白他的意思,就这么让对话停在了这里。
然后他戴上耳机,在昏暗的车厢内,点开了视频。
影像开始时,画面里只有极夜中灰蓝色的雪原。他和楚子航在群岛背面的冰脊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夜视探灯照映着雪面上细碎的冰晶。海风裹挟着远处峡湾传来的地鸣,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冰川下即将苏醒。
楚子航走在前,手中握着装备部开发的龙类活动感应探测仪,最后将眼神凝在前方三十米的一处冰山断层。
“入口就在这里了,”他听见楚子航说道,“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开始探测遗迹。”
“睡袋怎么分,之前那个落在船上了,现在只剩一个,”恺撒自己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要不挤挤睡吧,我觉得睡得下。”
“……这段别拍进去。”楚子航默默同意了这个建议,画面里出现一只戴着黑色防护手套的手,将楚子航拉进怀里,接着镜头晃了八百度的圈,摄像机被恺撒塞进口袋,他应该是贴着楚子航说了什么,一阵衣服摩擦的推搡动静后,相机只来得及录下最后一段对话:恺撒问上次选的度假地点你有什么想法,其实他想在那里求婚来着,本来是打算瞒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忍不住想说出来。楚子航沉默了非常之久,才说哪有人在这么没有情调的时刻剧透这么重大的消息,意大利人不是自诩很浪漫的么,这种不是更像他们理工男才干得出来的事么……恺撒只好吻了他一下,说那这次不算,你就当不知道吧。
第一段视频到此结束了。恺撒有些恍惚,看了眼身边睡相很安宁的楚子航,心说下午那句吐槽自己求婚随便的话其实你早就想说了吧。
马上,他又点开第二段。在昂热最初给恺撒展示的部分里,第二段视频的前半部分恺撒已经看过,不过两人深入遗迹探测的后半部分却被隐去了。恺撒拖动进度条,看见自己和楚子航走在洞穴腹地,君焰不断向前开凿出一人宽的通道,雪和岩粉哗啦落下,不知又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看见一块参天的冰面伫立在尽头。冰面似乎是一扇门,楚子航质疑的声音响起,他说这会是尼伯龙根吗,恺撒说不太确定,很快,君焰烧融了冰面的一角,他们躬身钻过,看见了内里恢弘的正殿。
这处遗迹宏大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主厅穹顶极高,被封冻的巨大风之祭坛居中矗立。冰霜像锁链般从上而下缠绕着整座厅宇,铭文浮雕遍布四周岩壁,每一道线条都散发着龙族千万年前留下的深重的念力,仿佛在宣告这里的主人并未真正死去,风在厅内呼啸的轰响就像爬行类古代种的低语,念咒般给闯入者的精神造成持续不断的连绵的压迫,而这个画面出现在手机上时,恺撒的神经突然像被一根钢针刺穿了,瞬间的刺激令他吃痛,咒语的声响倏地在他脑中放大了数十倍,回音重重叠叠地激荡着他的耳膜,那种回忆碎片在脑海中乍现乍隐的卡顿感又再次出现。恺撒不想吵醒楚子航,忍得冷汗直流,阻隔环在他颈间发出警告的红灯,半晌,他才能继续播放视频。
两年前进入遗迹正殿的自己和楚子航显然也被这股声音干扰得厉害,缓了好一会儿,恺撒才能靠近中央的祭坛,祭坛由一块完整庞硕的黄铜制成,这种材质如今已消失百年,卡塞尔的地底冰窖里就收藏着一些碎片,而亲眼目睹完整的器物古迹,这还是第一次。不过祭坛显然缺了一块,中间凹进去一个不规则的坑,巧合的是,符合这个形状的填补物居然就掉落在祭坛不远处。
恺撒以为楚子航会捡起它,毕竟之前在和路明非交接“钥匙”时,楚子航称是他触发的仪式,但令恺撒意外的是,画面里走近铜板碎片的明明是他自己。
电光石火间,恺撒明白了,昂热原本是想让路明非把钥匙给他的,但楚子航知道曾经是他亲手唤醒了风王的诅咒,所以这一次楚子航拦截了恺撒,打算把所有被恺撒分摊走的诅咒收束回自己身上。
楚子航一直不知道恺撒把祭坛里面的情形也记录在相机里了,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关注这些。所以他没反对路明非把录像发给他。也许执行部开放给楚子航观看权限的也是删去过这段画面的版本,施耐德那么爱护这个学生,不会同意让楚子航再看一次恺撒的死亡。
剩下的视频录像还是断断续续的,战斗来得突然,相机没有机会记录多少,接下来的内容恺撒在实验室里已经见过了,奥丁的黑影从祭坛内走出,血和火焰腾升,混乱不堪的死斗让整曾片遗迹濒临崩塌,被长枪指向的身影正承受着因果倒转扭曲的巨大冲击,楚子航痛苦地反击,恺撒在最后一刻冲进了冲天的火光中——
记忆的碎片又开始闪烁。起初是模糊的,是一些破碎光影,还有古代种低吟带来的萦绕不去的耳鸣;接着,爆炸震碎祭坛的一瞬间,镜头摇晃中闪现出一个身影,那人跃过满地碎石,反手一刀刺入奥丁坐骑的前大腿骨, 恺撒听见他殊死一击的暴喝……太多了,这些错乱的意识在左右切割他的神经,恺撒还恍惚看见楚子航在极寒风暴中俯身抱着自己,狂风撕裂他的外套,浑身的血滴在恺撒脸上和胸腔上……那时他的记忆已经开始飞散,像有一只巨手,将恺撒脑中所有和楚子航相处的回忆往外一缕缕抽离,让他只记得那种急切的、想要留住什么却一无所有的莫大的空洞。
嘘,嘘——楚子航,听我说——
恺撒这一次终于记得那个梦中他未能听清的人名。
……如梦呓般的声音喃喃着。他对楚子航说,不巧,没有下一次求婚了,所以能不能现在告诉他,他是否愿意——
后面的字再也没力气吐出。阖上沉重的眼皮之前,恺撒无端想起,他曾听楚子航说,他妈妈苏小妍年轻时喜欢看欧美爱情电影,那时还没和楚子航的亲生父亲离婚,一家人饭后偶尔的消遣便是散步到家附近一间盗刻电影光盘的音像店花一块二租碟,楚天骄喜欢看苏俄战争纪录片,苏小妍要看泰坦尼克号,最后楚子航在比电视机柜也就高两个头的年纪完成了对这部世纪爱情巨制的观影。这一切还是某次他们出海前往历史上泰坦尼克号沉船海域进行古籍打捞时,楚子航随口提起的,因为恺撒很惊讶他居然完整地看完过,真正的泰坦尼克号上有不少上世纪混血种靠偷渡走私携带的遗失品,撞上的冰山其实也是海洋与古代种苏醒后在加拿大附近活动的手笔……而电影不会拍这些,只有男女主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既遗憾又释怀地进行着生命里最后一场对话——你会活下去,安息在温暖在床上……而不是在今夜这里,不是像这样的“死去”。最后女主角抵着对方失去体温逐渐僵硬的额头,留下承诺,说,I promise。
楚子航没有起身,像护着某种燃尽最后一点温度的火,如石像般,只有嘴唇微动:“……”
恺撒听不清,看不清,他的意识像从高空坠落,被时间吞噬、骨骼灌满铅一般沉重的痛楚、然后逐渐平息,灵魂一寸一寸与这个世界剥离。
……
不知过了多久,特罗姆瑟午夜的风声将恺撒从混沌的图景里唤醒。他又坐回到这辆普通的车上,身旁楚子航面朝自己侧睡在副驾驶椅上,车顶阅读灯将昏暗的橘黄光亮投在他散乱的发间,他睡相一向很规矩。但渐渐地,恺撒感觉到车内空气变热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木香开始攀缠上自己——楚子航的信息素。
他的阻隔环也开始发烫,那是电流一触即发的前兆,这是楚子航影响他最严重的一次,说明现在散发出的信息素浓度远不是常日能比的,而这种情况只剩一个可能性……
楚子航真正的发情期到了。
恺撒迅速调亮车内灯,他看到楚子航皱着眉,蜷在身前的双手指尖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皮肤慢慢泛起微不可察的红,而腺体附近的信息素波动就像一道越收越紧的涡旋,恺撒被绞入其间。楚子航平时和发情期作对惯了,睡着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抵抗生理本能,但强行压抑只会让漩涡陡生的水流更容易决堤,这不是抑制剂或者临时标记管得了的了,恺撒必须马上作出决定。
“楚子航……!”恺撒低声喊他。
陷入发情期的Omega无法做出回应,他的信息素已经开始外泄,恺撒的血液也跟着燥热起来。他低下身,替楚子航调直了椅背,楚子航因为睡姿被改变,也开始有些清醒的态势,恺撒的手环过楚子航的肩,将人拉入怀中。在凑近腺体,被Alpha气息冲刷的瞬间,楚子航终于掀开了一点眼皮,大脑缓慢地反应着,想要将自己尚还清醒的最后的理智送往语言神经中枢,好和恺撒说些什么,可他已经组织不了什么语句了,整个人脊背弓起,呼吸被压制成一节节破碎的喘息,像被钉在恺撒身上动弹不得。情潮来得又猛又急,很快,他连张嘴都费力。
“把我的阻隔环解开,”恺撒在他耳边说道,“你要撑不住了。”
于是楚子航用最后一丝力劲把阻隔环扯下,恺撒握住他的手,在他燥热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楚子航抬头看他,恺撒随即掐着他的下颌,交换近在咫尺的呼吸。Alpha的味道似乎有一些变化——楚子航察觉,好像和之前的都不类似,那是一种更具进攻性的成熟气息,密密麻麻地包裹着他,让他久违地感到安全,不似以往抗拒。
“你觉得我是谁呢?”恺撒贴着他的嘴角,信息素被释放到极致,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确认,再往后多延一秒都不能。
楚子航的唇颤抖着,颈侧的腺体被信息素不断冲击,是完全准备好了的姿态,恍若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他轻声说道:“恺撒……来吧。”
恺撒虔诚地吻了下去。两个人的信息素毫无缝隙地融合在一起,意识如一个缺口的闭环,在此时终于被这个吻所合上,所有散落在时空角落里的、所有曾亲吻过彼此的瞬间都如流水涌回脑海。
车窗外天色陡然变化,极光开始在港口上空、在整个北极圈上空无声地燃烧起来。绚烂而磅礴的光带将天幕撕裂,照亮海浪、峡湾,照亮雪山绵延的山峦,特罗姆瑟外围的大雪止住了。狂风悄悄散去,像世界屏住了呼吸。
漫长的标记过程结束后,压在海岸线上的天穹开始泛起熹光。两人在车内平复许久,恺撒的腺体已经有些无法承受住体内生理激素彻底变得狂乱的暴动,他非常清楚这是因为什么——作为唯二在遗迹里受过诅咒的人,他和楚子航信息素互相寻定彼此的一瞬间,风王一脉留下的标记就在倒置的因果线上被重新点亮了,那些万千年前不甘被封印、杀死的灵魂在恺撒的识海中乘虚而入,正要撕裂他身体和精神之间最后的屏障。
通常情况下,Omega在的发情期都没办法因为一次标记就彻底度过,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好在楚子航的身体素质比一般的混血种优越太多,加上恺撒强大的Alpha信息素支撑,稍顷,楚子航便恢复了一些神智。他捋了一把头发,颈间的红潮还未完全消褪,上半身柔韧坚实的肌理在深呼吸间起伏了几个来回。饶是这样,楚子航也没忘将恺撒的情况反馈给执行部,他很确定恺撒的机能变化了, 很快,诺玛将最新的分析报告发了回来,显示恺撒的神经活动波段在逐渐趋近正常区间,但棘手的是这也意味着他们要争分夺秒地完成最后的任务,否则在恺撒意识和这个世界重新归合时,龙族也同时会被引渡而来彻底苏醒。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回遗迹,激活铭文,再一次唤醒奥丁的残影,唯有此,两条因果线上的诅咒才能互相抵消,抹去风王留下的通往现世的入口,但会引起什么后果,无人能够预知。这种演算已经超出了诺玛的模拟范围,她只能告诉恺撒和楚子航,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一切被修正后,恺撒的意识会重新湮灭,这是在奥丁之力逆转时空之前就已既定的结局。
恺撒坦然地关闭了和诺玛的通讯界面。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楚子航也知晓,他赴死的觉悟在决定遵从血统的旨意踏上屠龙之路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对于卡塞尔所有的执行部成员而言亦是如此。只不过,在他决定成全自尊去迎接命运时,任何人都不能干预这个决定,楚子航亦然。
完整的任务录像就在恺撒手机里,但楚子航不知道这件事,他也没办法判断恺撒到底记起了多少,所以干脆就决心瞒到底。就算要重启祭坛,放上钥匙的人也不能是楚子航。
“走吧,最后一段路了,”恺撒拂开一缕垂在楚子航额边的短发,凝视着这双金色的眼睛,笑了一下,道,“要帮你贴个新的隔离贴吗,你身上都是我的味道。”
楚子航觉得他明知故问:“贴了有用么,你不还是一样会撕开。”
恺撒就是乐此不疲地享受着楚子航无奈但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他吻了吻楚子航的额头,楚子航闭上眼。恺撒说:“不闲聊了。时间是不是到了,我们该登船了吧?”
海湾远处已经有轮船驶来的虚影了,夜在退去,极圈迎来崭新的一天。任务迫在眉睫,楚子航穿上外套,拿上后座的村雨,恺撒从另一侧离开,他们将后备箱里准备好的装备尽数拿出,最后被取出的是恺撒的刀。
一艘小型邮轮拨开洋面驶来,船身贴着卡塞尔的校徽,上面没有其他船客,在确认恺撒和楚子航都登陆后,船长便发动了引擎。这段航行持续时间不长,他们不打算再在朗伊尔城靠岸,而是直接驶向贝尔松德峡湾。
这条路线和上一次几乎一样,两人坐在甲板上,就这么消磨了一小时的时间。楚子航盯着船头被推起的海浪不发一言,他的发情期说退也未全退,恺撒靠近他,他总是会有所反应的,腺体随时保持着翕张的情态,想要捕获更多。恺撒也一样,征服Omega的饕足感还留在他的脑海里,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这艘船将他们带离到世界的另一个尽头、只剩他和楚子航两个人的地方,他可以完全地让这个Omega属于自己,自己也只会拥有他。
恺撒抬眼,发现楚子航也在看自己,他们之间已无需其它解释,在峡湾喷薄而出的晨光里,他们宁静地交换了一个吻。
唇分,楚子航退开一些,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大海,视线锁定在不远处已经显形的岛屿轮廓上。恺撒走近他,站在他身后,用拇指不住摩挲楚子航的腺体,努力让自己不要再一次咬下去。
“这下真是泰坦尼克号了。”恺撒嘀咕着。
“我们离上次打捞任务的停泊点还是很远的,”楚子航煞风景道,“这片海域接近北冰洋,但泰坦尼克号在北大西洋。”
恺撒揭穿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是觉得我们看起来也像是要去殉情吗,”楚子航回应了恺撒跳跃的思维,答道,“你和我就算都jump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俩蝉联多届学院自由泳赛第一第二,跳进去根本殉不了。”
“不是殉情这段,”恺撒无奈道,他搂着楚子航的腰,和对方一起眺望近在眼前的目的地,“是最后男主快死了,冻得奄奄一息,让女主向他发誓。”
楚子航很快明白过来恺撒在说什么,他微微皱眉,但来不及多想,副手就来通知他们可以准备靠岸了。关于爱情片的追忆就此打住,恺撒松开手,楚子航先行离开甲板,他们一前一后走下邮轮,再次踏上被掩盖在群岛之间的冰川。
这里人烟罕至,万物带着暌违已久的战栗,等待两人重临。在两年前任务结束后,卡塞尔把这处遗迹封锁了起来,由加图索出资保留着残骸的原始风貌,但由于上一役最后战况惨烈,洞穴的入口已经重新封印了起来,好几次执行部派人试着再次用“钥匙”启封祭坛,都毫无反应,它确实只会与恺撒和楚子航共鸣。
两人绑好装备,在探测仪的带领下穿越茫茫雪原,随着他们的到来,群岛上空的黑云开始聚集在广袤天际,这里狂风肆虐着,护目镜也被脏灰的雪粒糊得严严实实,大地之下的魂灵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以极为猛烈的啸叫阻止他们再向前深入。恺撒在前方开路,楚子航紧随其后,艰难跋涉过几条海拔几十米高的冰山山脊后,那处古老的遗迹入口终于在眼前再现了。
宛如猛兽巨口的黑洞将他们身影吞没,四周的冰地震颤数十秒后才息下。久违的气息扑向楚子航,被战斗毁坏过一次的残垣断壁上还留着君焰腾烧后的余烬,和记忆里的影像未有半分出入,他甚至还记得每一处兵刃相接留下的擦痕都在什么位置,在梦中他也曾反刍过数遍。恺撒注意到楚子航的缄默,和他并肩走着,枯燥地行进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那块已经被毁去大半的残破的冰面又在遗迹尽头显现。
“有什么没来得及要说的么,”恺撒站定在通向祭坛的穴口,忽然说道,“其实昨天应该抓紧时间写点东西的,不仅是留给你,还有其他一些人……不过要是真的写了,那又要写不完了。毕竟光是想和你说的话都太多了。”
楚子航反应过来了什么,问道:“你想起多少?”
“听我说,楚子航,”恺撒靠近他一步,“我不能让你去送死。如果这次真的由你来触发铭文,那奥丁施加的诅咒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他会真正地将你抹去,谁也不会记得你,那对我太不公平,对你也太不公平。”
恺撒显然知道了自己冒领“钥匙”的目的,楚子航挣扎道:“你不明白,恺撒,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奥丁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如果这一切再次发生,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曾经的你都会彻底消失……但如果铭文从一开始就没有识别到你呢?诺玛推算了你的结局,是因为她默认这次重演的每一步都会和上次相同,但你不是一定会死的。最起码能留下现在的你……”
“然后再忘记你一次吗?”恺撒自嘲般笑了,“我做不到。我也绝不允许。”
话音落下,他从口袋中拿出一片碎片,正是被楚子航截胡的那块“钥匙”。楚子航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
“在车上时。抱歉,我又乘人之危了。”
“给我!恺撒——”
“我想起来了,全部。每次标记你都会让我恢复一部分记忆,可惜也没剩什么时间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多待一会儿,”恺撒攥紧碎片,露出一个有点伤感的神情,“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我爱你之类的酸话?好吧……我爱你。”
楚子航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夺走他手中的碎片,但恺撒比他动作更快,他撂倒楚子航,转身快步朝祭坛走去,四面高耸铜墙上的铭文因为有人闯入而层层亮起,风王的气息再度苏醒,他们能听见那些破碎古老的言灵在空气中颤动的回音,恺撒越靠近正中央,大地就震动得越剧烈,墙面不断浮现出新的古文字,覆盖住旧的,像一层层脉络包裹住祭坛。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些新浮现的文字在空中缓慢地扭曲起来,像胞衣脱落那样慢慢从密密麻麻的文字流中剥离,风开始变得有形状,从洞穴外灌进的极地寒风托举着这些仿佛活物一般的线型物,它们正以一种恶心诡异的姿态飞快重塑自己,看得人极度不适。
铭文居然具象化起来,它们仿佛能够感应到自己即将被重新诵读的命运,兴奋地接近中央的祭坛和恺撒,几万道文字同时开始共鸣,龙类的语言化作有形之物,死死纠缠住彼此,像一张无法被刺破的金色符网,把闯入遗迹的两人彻底囚禁在了这里。
“停下!”
楚子航喊道,眼见那面高大的铜板发出巨震,穹顶的碎冰扑簌砸落下来,楚子航挥动村雨将冰砖劈开,向前奔去,但恺撒的动作实在够快,眨眼间,他已经举起碎片,毫不犹豫地将它嵌入正中间的凹槽。
数道极强的风压顿时冲破祭坛的封结,朝四面八方荡去,楚子航即刻被巨大的气流扫中,落向一侧。恺撒爆发了言灵,所有的镰鼬片刻间倾巢而出,飞向这些嗡鸣着的铭文文字,它们像追踪器钉在这张符网的无数网结上,开始向恺撒回传所有发出的音律,恺撒以极快的语速同步模仿起来,他低声默念出这些龙文,楚子航脑中顿时炸开一片尖啸,他低低地痛叫一声,胸前、背后、颈侧乃至眼睛里同时浮现出和铜板上落笔形状一样的篆文,它们如溶金般下泄到地上,又朝祭坛爬去,迸发出的金色光芒越来越刺眼,好像马上就要撑破这幢厚重的金属。先前背负着的言灵开始随咒文回转、逆缩,一股无形的巨力正在把它们从楚子航身上撕扯而下。
空气如海啸般倒卷,一道模糊的、形似人类却高大数倍的暗影在祭坛上方开始闪动,那些铭文一瞬间如朝圣般匍匐在了暗影的四周,风簇拥上巨人的身躯,凝结成一副甲胄和一柄长枪,接着又化作他正凌驾其上的八足骏马,破碎的顶面将洞外的日光引进一束,日光凝聚在巨人的脸上,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瘆人的独眼。楚子航撑着村雨勉强站立,他的心跳变得剧烈,心脏怦动着,那是在极度紧张或者激动的状态下才能到达的心率。
“——奥丁!”
恺撒和楚子航相距十几米,同时拔刀,紧接着奥丁挥动永恒之枪,枪尖周身的空气像被划动的水流般扭曲起来,撞上去的镰鼬都被摔到一边。风暴四处肆虐仿佛要撕裂空间,楚子航立刻释放言灵和其对冲,澎湃的火焰如一道高墙,挡住了楚子航移动的身影。
奥丁开始低语,那是一种不属于任何人类语系的旋律,沉重、古老、字字如有万钧之力,落在恺撒和楚子航的脑海里,甚至让人喘不上气。恺撒决定将奥丁引出洞穴之外,放楚子航走,但这次楚子航预判了他的行动——他一刀劈向恺撒,企图打落他手中的狄克推多,恺撒只能用尽全力抵挡,楚子航这一斩力度极大,村雨刀身爆出清冽的嗡鸣,换作旁人早已被斩杀,但楚子航太了解恺撒,他们曾在无数次实战训练中像现在这样,一来一往地劈挡,他就是知道恺撒一定能接住才这么做的——恺撒反应过来,这是楚子航声东击西的突袭,楚子航真正的目的是让他为了防御而后撤的这一大退正好跳出奥丁的视线范围之外,好让最后奥丁吟唱结束时,诅咒的覆盖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楚子航!”
恺撒愤怒地吼着,但来不及了,他浑身的力劲都被刚刚那一击打散了,待他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起身时,奥丁的枪尖与谶言已同时降临在楚子航头顶。君焰在楚子航周身熊熊燃烧,咒文重新灌入他每一根血管,他的身影与奥丁在高空中以粉身碎骨之势对撞,轰鸣中,爆裂的风浪掀翻了整片遗迹的天穹。
恺撒被巨大的气劲荡向远方,后背撞在冰柱上,他神识震裂,眼前朦胧发黑,极地的纯白间,他仿佛看到楚子航从天际直直下坠,巨人被劈裂的甲胄也开始一片片崩落,黑影呼啸着如雾般消散。恺撒手指颤动,像要用尽全力去接住他那坠落的恋人——但奥丁还是完成了最后的仪式,天地间,所有的光都在顷刻熄灭了。
下一秒,更刺眼的日光从海面中腾起,世界仿佛被倒置,大地上的碎石开始腾空,太阳悬在冰川之下,所有的云层都向后挪动浮退,一切都在以飞快的速度流动回最初的形状,时间重新从万物身上淌过,带着初代种愿力的古老言灵迸发出它最极致的力量。
楚子航孤独地躺在雪原上,浑身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也是这样,和恺撒自万米高空坠下,恺撒还罕见地有些紧张……恺撒说,我心如神谕,神谕牢不可破。
北极重新陷入漫长的夜,极光再次洒向人间。
Epilogue / 尾声
“——关于言灵的故事,就是这样了。”
《言灵起源与古代龙文系统》本是卡塞尔选课系统里一款无人问津的冷门选修课,常年濒临关课的边缘,开课人是从执行部资料室退下的一个印度专员,这学期他家中有事不得不请长假,学校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代课讲师,这偏门任务不知怎么的最后落到了楚子航头上。风声走漏后,选课系统一时间涌入大量访问,各系部的美女学妹和帅哥学弟挤在这间占地不大的选修课教室里,只为能够和传闻中的前狮心会会长有段露水师生缘……
转眼间,这门课已经上到最后一节。授课计划只给楚子航分了六节lecture,正好能在假前结课。在这个湖湾暖风吹得人人无心上课只盼复活节假期快点到来的时节,楚子航的教室依然火爆非常。
楚子航身着一件运动开衫,站在白板前,他向学生们详细讲解完了时间系与空间系的高阶言灵起源,又说道:
“……言灵的力量本质上源自于龙族血统与龙文的共鸣,对于时间或是空间这一元素的言灵使用者,在某些极端特定条件下,我们是可以通过共鸣,从而控制并扭曲对方言灵里龙文的力量,达到规避伤害的目的的。”
这就是楚子航上课的方式,极致的简单和粗暴,理论只为实战服务,再枯燥的概念都能让他引上战斗的例子,学弟学妹们在守夜人论坛里称其独树一帜的授课风格使人受益匪浅,心虚地说绝对不是看脸才给的评价。
楚子航又顿了顿,转身写下几个龙文字符,擦掉其一,补上另一个。
“比如这种,就是某个高阶时空言灵的龙文被重新改写后的样式,在去年我和另一位执行部专员搭档对抗‘奥丁’的任务实战中有过实际运用。”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铃声响了,楚子航收起讲义:“这学期的授课部分就到此结束了。大家的论文我会在假期后一周改完。”
“楚教授,”后排有学生举手,是个金发男孩,看起来是新生,满脸好奇,“春假你打算去哪儿?和我们一起去湖区露营吧——”
“不好意思,已经有安排了。”楚子航淡淡地拒绝道。
全教室的少男少女心默默破碎。楚子航对此一无所知地走出教室,手机在怀里嗡嗡振动着,恺撒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下课,一会儿说校董会开会好无聊,一会儿又发了几张照片,让楚子航选一个度假地点,晚上就申请航线出发。
楚子航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没过几秒就被恺撒接起:
“我听见下课铃了,”恺撒听起来心情很好,“所以我来接你了。”
电话那边传来学生们嘈杂的讨论声,楚子航不用猜都知道恺撒肯定又把车停在了教学楼大门口,每次大家放学路过都要讨论一番,但恺撒的快乐就是享受这份被万众瞩目的热情,久而久之,楚子航只能放弃让恺撒在停车场老老实实等自己的念头。
春季来临,校园里的绿树纷纷发芽抽条,这是后勤保障部最忙活的季节——托尼古拉斯副校长人到老年就难免落俗地开始侍花弄草的福,各大教学楼旁种类繁盛的花卉都在全天候尽情喷洒花粉。绿荫的尽头,笔直宽阔的车道上有个张扬的背影,那是恺撒。
他手里捧着一束雪白的鸢尾花——四月正是花季,恺撒让人从私人温室里包了最漂亮的一束,一路带到卡塞尔,香气融进绿意盎然的春风里。他捧花的右手上有一枚戒指,此刻正在头顶斑驳圆亮的日光里闪烁,左手则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朝通话另一端的那个人笑了笑。
战力强悍的混血种们有着脆弱的呼吸道,因花粉过敏而喷嚏连连的学生正一一和楚子航擦肩而过。
风吹过卡塞尔旧楼的长窗。世界又翻过寻常的一页,但明日是崭新的命运。
END
[恺楚]赎爱之法(06)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5)
06
如果说对从没吃过什么苦、美了一辈子的苏小妍而言,人生里有什么是最让她放不下却又操不上心的,那必然是她唯一的儿子,楚子航。楚子航自小听话懂事,品学兼优,擅长运动,还会拉琴,仕兰中学年年自主招生把楚子航照片挂大屏上宣传,因其外貌方面也是深得母亲优良基因影响。这么多年来,楚子航在苏小妍闺蜜们饱含艳羡宠爱的怀抱里出落得帅气逼人,贴心得自动跳过了青春叛逆期,别人家儿子十六七岁正是早恋飞车染黄毛的年纪,楚子航十六七岁只会在睡前叮嘱保姆给自己热牛奶,“省心得像修八辈子福气换来的”这种评价苏小妍已经听得耳朵起...
*abo,原作部分设定下架空
前文:(05)
06
如果说对从没吃过什么苦、美了一辈子的苏小妍而言,人生里有什么是最让她放不下却又操不上心的,那必然是她唯一的儿子,楚子航。楚子航自小听话懂事,品学兼优,擅长运动,还会拉琴,仕兰中学年年自主招生把楚子航照片挂大屏上宣传,因其外貌方面也是深得母亲优良基因影响。这么多年来,楚子航在苏小妍闺蜜们饱含艳羡宠爱的怀抱里出落得帅气逼人,贴心得自动跳过了青春叛逆期,别人家儿子十六七岁正是早恋飞车染黄毛的年纪,楚子航十六七岁只会在睡前叮嘱保姆给自己热牛奶,“省心得像修八辈子福气换来的”这种评价苏小妍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尽管年轻时婚姻方面小有波折,但她作为母亲的心路历程却是顺畅非凡。只有一点,就一点,苏小妍担忧的心从未踏实过。
——楚子航是个Omega。
寻常人家里Omega儿女多了去,苏小妍倒不是操心楚子航生理方面有什么不容易,而是随着楚子航长大成人,婚姻大事逐渐提上日程,在某个楚子航通宵赶论文并不忘发来日常生活汇报邮件的夜晚,苏小妍忽然发现,儿子怎么从来没谈过恋爱!
于是苏小妍求助闺蜜,希望大家能有认识的适龄Alpha给楚子航牵线一二,但楚子航暑假回家面对苏小妍递来的一沓相亲资料时破天荒地没有顺着妈妈的心意,非常坚决地婉拒了所有介绍,见苏小妍不解,楚子航只能好声好气解释自己在学校课业非常忙碌,他辅修了两个学位,每天有写不完的论文,不排课的时候甚至还要随导师外出实习攒工作履历,不然就要挂他的实践学分……
苏小妍看儿子认真苦恼着的一张俊脸,再强求的话便也说不出了,一边心疼一边骂可恶的美国人怎么把中国留学生当驴用,最后只能悻悻地叮嘱楚子航,再忙也要抽时间结交新朋友早日找个Alpha回家哦,楚子航嗯嗯啊啊应付,就这么应付到了大四毕业。
不是因为毕业了就没再被催婚了,而是毕业那会儿,楚子航给苏小妍发回一则史诗级重磅新闻——他和一个Alpha在一起了。
“亲爱的妈妈,我向您正式介绍恺撒·加图索,他是和我互相标记了的Alpha。我们一同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现如今在一个公司部门实习,再过两个月就都能转正。恺撒平日里对我照顾有加,为人慷慨,家境富庶,在约会了两次后,我同意了他的追求。恺撒提出明年中国春节他会随我回国,亲自上门拜访您和爸爸,这是我们的生活照……”
苏小妍至今都记得楚子航那封猝不及防知会自己他找到伴侣了的邮件内容是什么,她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以为是黑客之流的入侵了楚子航邮箱搞电信诈骗,毕竟现在留学生父母是电诈高发人群……但很遗憾,楚子航发来的话是真的,发来的照片也是真的,这个站在自己儿子身边五官英俊如雕塑般深邃甚至胸肌呼之欲出的金发美男确实不像AI合成的。楚子航和他穿着学院制服,站在学校大门的百年古树下,向镜头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名为恺撒的Alpha就这么搂着楚子航的肩膀。该说不说,两个人看起来居然很般配。
原来儿子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么……苏小妍思忖良久,在客厅空坐一夜后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把闺蜜们找来的各色适龄美女Alpha相亲照扫进抽屉深处,开始建设大半年后要迎接两人上门探望的心理准备。
后来这段探望的过程在苏小妍记忆里也是温馨美好的,恺撒是个各方面都很让丈母娘放心的男孩,轻易地就让苏小妍和鹿天铭接受了他的存在,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清心寡欲了二十年,一谈恋爱就是这么优质的对象,苏小妍每晚睡不踏实悬着的心眼看就能放下——可这一切都在两年前被翻覆了。
本来楚子航毕业留美后,工作看上去也步入了正轨,公司薪水开得也很高,和恺撒感情似乎也很稳定,苏小妍只等什么时候去美国参加儿子婚礼,连礼服都早早挑好了,可突然有个雨夜,她怎么都拨不通楚子航电话,给恺撒打电话也没人接。失联二十七八个小时后,苏小妍听到楚子航回电,说没事妈妈,自己刚刚在国际航班上没信号,一切都好,就是他和恺撒分手了,以后放假恺撒不会再来家里吃饭了。
现下,楚子航正坐在车里,应付着苏小妍掐好时差打来的视频电话。
不久前他刚给恺撒记录了一次数据,后来他被恺撒的信息素折腾得有点头晕,于是两人轮换司机,他在副驾驶座上调整状态。马上就到特罗姆瑟了,楚子航这一路上过得有点兵荒马乱,因此把固定给苏小妍报备这回事完全忘在脑后,直到他手机振动,看到来电显示后,楚子航才暗叫一声不好,在恺撒疑惑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把电话接了起来。
寒暄几句后,楚子航说自己在高速上信号不好,先不继续说了,但苏小妍实在眼尖,她发现儿子身旁还有一个男的,于是就旁敲侧击楚子航道:“怎么自己不开车呀?找了司机哦?”
“没找,我同事,”楚子航草草解释,“我们在欧洲出差。”
“同事哪里人呀,Alpha还是Beta?有对象了吗?”苏小妍流利地抛出一连串追问,像所有为儿女婚姻操碎心的家长那样恨不得连路边的一条狗都打听清楚底细,“你们工作也不要太辛苦,既然是出差,有空就一起在当地逛逛街吃吃饭嘛。”
恺撒开着车,没忍住笑了笑,随即在楚子航警告的眼神中开口说道:“伯母好。”
这个声音过于耳熟,苏小妍愣了一秒,随即惊叫一声:“恺撒?!”
敢情楚子航这么游离在群体之外的人也会像正常人那样把对象带回家介绍给家长吗……恺撒判断失误,没想到苏小妍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他又看了楚子航一眼,后者正无奈地朝他使眼色,恺撒琢磨片刻,又对着楚子航翻向他的手机屏幕说道:
“是我,我和楚子航在挪威,上午是他开车,比较辛苦,现在换我接手。伯母您吃饭了没?”
“哦,哦,”苏小妍语塞,面对这个风风火火闯入他儿子情感生活又毫无预兆离开过一次的意大利人,她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答道,“我吃过了。那个……你们现在是?”
“这次公司外派在一个组。至于其它的……我们在试着重新相处,伯母您放心,”应对下至十八上至八十的淑女是恺撒的拿手绝活,他也不知道苏小妍对自己儿子的事了解多少,只能避重就轻,将一番话说得十分暧昧,“我们关系没什么问题。”
苏小妍看起来还是忧心忡忡。这两年间,楚子航对待新人新事的态度比之前单身时还冷若冰霜,每当苏小妍劝他要不再谈过一个对象,楚子航都会摇摇头,说没这个打算,妈妈你别操心了。苏小妍把什么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什么家族反对,深受情伤,第三者介入,信息素不合……但楚子航一个字都没多说,她始终不敢开口多问。
想及此,苏小妍鼓起勇气,对恺撒说道:“我们子航呢,就是不爱表达。虽然你们之前分手分得突然,阿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其实他很在乎你们这段感情的。”
恺撒握紧方向盘,楚子航头侧向了车窗那一边,苏小妍的话同时落在他俩耳朵里。
“我知道的,伯母,”恺撒缓缓道,“我也一样。”
“那就好,明年春节再来中国玩呀,”苏小妍轻声说,“如果能重新在一起就在一起吧,我和他爸爸都很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不说了,开车小心哦。”
“嗯,拜拜。”恺撒礼貌地和她道别,楚子航对着屏幕挥了挥手,屏幕又暗了下去,他耳根有些发热,不知道是因为苏小妍对恺撒的叮嘱,还是因为恺撒向苏小妍的承诺。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开进峡湾地界了,两人通过高速边检,特罗姆瑟近在眼前。恺撒回想刚刚苏小妍的话,说道:“你妈妈肯定很想骂我。在她看来,我好端端的,家长都见过了,结果后面突然和你分手,导致你两年间也没再谈恋爱,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和你重新搞在一起……”
“你想多了,”楚子航无视了一些奇怪的措辞,打断他,道,“我妈从来不会骂人,她连生气都很少。而且她对你印象一直挺好的,前些日子还问我真的不能和你复合了吗,毕竟你是第一个会记得每个月给她订一束花的男的,我继父也做不到这点。”
虽然楚子航语气平淡,但只有恺撒知道这背后的两年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那个温柔美丽的古典女人在他心里一直是一道悲伤的影子,也许在他和楚子航交往的期间,他真的把苏小妍当自己的母亲一样尊重着……恺撒心下微微叹气,有点惆怅。
“要不这次结束后,我们就不回卡塞尔了,我让人订两张直飞中国的机票……”
他语气故作轻松,说得像真的一样。可他和楚子航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提议并不现实,毕竟上午他们还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道出此行结局的残酷,也许等明天他们重新上岛,整个世界都会变得不一样了。但楚子航听他不着四六地畅想着一些非常渺远虚无的未来,觉得疲惫又轻松,他矛盾着,没有反驳恺撒什么,觉得这一刻任由恺撒尽情胡说八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预报所说,极圈又开始下雪,混杂在水间的雪粒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机械地扫开,再落下。高速公路一侧是白茫茫的山林,另一侧则开始出现宽阔的海湾,挪威在冬季也仍然郁郁森森着,虽然导航显示车程只剩四十多分钟了,但道路向前蜿蜒,看似依然无边际。
电台放着歌,本土民谣歌手在向全国人民献唱自己的专辑,空灵轻慢的歌声把这一刻拉长,所有的未知都被抛之脑后,气氛难得变得惬意散漫,有那么一瞬间让人产生错觉,好像所有明日到来之事都能被遗忘。
为了楚子航这一刻难得的放任,恺撒又开始逗他:“对了,你妈妈喜欢拎什么牌子的包?我叫专柜提前送几个过去。”
“别送包了,家里有很多,之前你来我家也喜欢给她送包,”楚子航抱着手臂,斜在副驾驶座宽大的靠椅里,顺着恺撒的话说道,“珠宝也别送了。花倒是可以继续。”
“是吗,我都送过什么花?”恺撒说,“应该是百合,我猜的。如果让我现在选一束,我会订百合的。”
楚子航“嗯”了一声:“猜对了。”
他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恺撒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又说:“那你呢,我都送过你什么花?……尽管你看起来不像是收到我的花会很高兴的样子,好像送你一套用来擦刀的丁香油你会更开心点,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会送花的。”
“大一刚入学那年,我和你一起在自然国家公园参加野外模拟生存训练,最后就剩我们两个,结果打架的时候你误伤一片隔壁生态区里的牵牛花池,赔了公园五百亩花苗,还剩了十几株带回学院,放实验室里养着,开花之后,你搬了三盆放我宿舍门口,我没什么养花的天赋,第二年快养死的时候,苏茜把它们抱走了。”楚子航淡淡地说道。
话音落下好几秒,两个人在民谣旋律一遍遍“now I’m home”的浅唱中沉默了一小会儿,确认楚子航不再说别的内容后,恺撒变得有点难以置信:
“就这样?”
“就这样。”楚子航面不改色心不跳。
很快恺撒就反应过来:“不对,我在家里看到照片了来着,我一定送过别的。酒架上有张照片不就是我和你双人跳伞降落在鸢尾花田后拍的么,按我的作风我肯定把庄园都包下来了,虽然我不知道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但这应该要作数好吧。”
楚子航不吭声,他知道恺撒所指是什么。鸢尾是神圣的花卉,神话中彩虹女神伊利斯以鸢尾作为自己在人间的象征,人们对花倾诉幸福、袒露悲哀,花就将人类的喜和忧传递给神。
当年恺撒和他去南法跳伞,楚子航掀开眼罩才发现恺撒悄悄把滞空坐标改了,他们降落在花海,恺撒和他拥抱,说,楚子航,我在这儿告白,告白会化作神谕,我的心意亦如神谕坚定,牢不可破……
他陷入回忆的神情太过明显,恺撒在空气中察觉了一丝隐蔽的、脆弱的情绪,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两人身旁绕行。
恺撒知道楚子航应该想说点什么,可后者始终不肯开口了。
他也不计较,只是说道:“好吧,好吧,不作数。如果有下一次,我再正式一点,找最郑重的场合——婚礼怎么样?正儿八经办的那种,你要是觉得别扭,我可以低调点……这可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愿意说‘低调’这个词了,你不能拒绝。”
“……喂,谁会在这种时候把求婚说得这么随便啊。”
楚子航似乎是败给他了。恺撒笑笑,两人不再说话。
电台还在继续,歌手深情地唱:“I'm starting over, back where I belong……”
I'm coming home now, down the highway
This town I thought I'd stay in never felt the same
The sun is shining, it's what I needed
It's taken me some years but now I'm on my way
……
TBC
【你能跟人机计较什么】(昭白/荡茂)
“所以,”白起困惑地说,“他是在气什么啊。”
前情非常简单:嬴荡恢复记忆之后就进入了喜闻乐见的复读秦史环节,他自己的部分短得要命,没两眼就看完了,迅速往后翻去找甘茂的戏份——昭王元年,茂去秦奔齐。
嬴荡:?
他缓缓扭头,看向嬴稷。嬴稷面不改色:“看我干嘛,武王二年张仪还死于魏呢。我根本没对甘相动手,人家很明显是被商君和张子的前车之鉴吓跑的,黑锅里有你一半。”
“那为什么后面政儿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甘罗?他跑路匆忙到连家人都没带走?”
“是。”白起把成摞的史书放回书架上去,“甘将军出奔时求苏代先生替他接应家人,未果。王上攥着他的家人,是使其不能为六国所用;六国留他不放,是使其不能为秦所用...
“所以,”白起困惑地说,“他是在气什么啊。”
前情非常简单:嬴荡恢复记忆之后就进入了喜闻乐见的复读秦史环节,他自己的部分短得要命,没两眼就看完了,迅速往后翻去找甘茂的戏份——昭王元年,茂去秦奔齐。
嬴荡:?
他缓缓扭头,看向嬴稷。嬴稷面不改色:“看我干嘛,武王二年张仪还死于魏呢。我根本没对甘相动手,人家很明显是被商君和张子的前车之鉴吓跑的,黑锅里有你一半。”
“那为什么后面政儿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甘罗?他跑路匆忙到连家人都没带走?”
“是。”白起把成摞的史书放回书架上去,“甘将军出奔时求苏代先生替他接应家人,未果。王上攥着他的家人,是使其不能为六国所用;六国留他不放,是使其不能为秦所用。三世之后,乃有甘罗。”
白起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嬴稷悄悄瞥着纸页——甘罗曰: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於杜邮……顿时头痛得难以言喻,迅速从椅子里跳起来:“哈哈哈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个期中pre没做我去找我组员了——”
“别啊,”嬴荡胳膊一揽把他夹住,狞笑着往怀里按,“稷弟,跟哥细说说昭王元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嬴稷被嬴荡的胸肌挤得无法呼吸,艰难道:“白大哥、白大哥救我——”
白起显然在“嬴稷在求救”和“对先王动手不太好吧”之间有所犹豫,还没做出决定,忽然伸展手臂,准确从半空中截住一只滴着水的苹果。甘茂倚在门边,清脆地咬着另一只苹果,皮笑肉不笑:“哟,王上现在来给我申冤呢?”
秦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传统源远流长,甘茂之冤归根结底还是得怪武王死得太早。嬴荡错觉甘茂牙齿间恶狠狠嚼成碎片的可能不是苹果而是自己,后背有点发毛,也顾不上趁机脱身的弟弟了,赔笑道:“老师,我也不是故意死的呀?”
白起也开始啃苹果了。
“故意(让别人)死的”嬴稷因为甘茂堵在门边不好出去,真的很想转移掉这个话题,整个人坐立不安,忽然间灵光一闪:“荡哥你不是说想和白大哥练练么?”
甘茂之前说“虐待三点五旬老汉”倒也不全是夸张,毕竟是吃体力的项目,搏击运动员三十五岁都该退役了,还得是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对招。白起隔空和嬴荡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白将军,打狠点,”甘茂冷冷地说,“最好直接打死。”
白起说:“好的。”
这已经是固定节目了。每当嬴荡欺负嬴稷,嬴稷就开始深情呼唤白起,而甘茂这种时候只会给白起加油,形成一条离奇的食物链闭环。嬴稷试图在去格斗室的路上逃走,被嬴荡一把抓了回来:“小白大展身手,你不当观众?”
其实他比白起小两岁,但从小就坚持管人家叫小白,认为这样听起来比较萌,而且显得自己很霸气。
武王昭王站在一起才能看出来两兄弟身高没差多少,只是嬴荡要比弟弟壮实得多,不愧是一头力能扛鼎的人形暴龙。白起身上的肌肉反而没有嬴荡那么夸张,薄而匀称地贴在骨骼之外,仿佛并不曾蕴含多么可怕的爆发力,只有一双眼睛寂静如长夜,近乎无机质,叫人错觉看见了神像丹漆点成的瞳孔。
“得罪了。”他说。
嬴荡挥拳前冲!
嬴稷被迫坐在旁边,也没观战,纯欣赏白起简洁利落的身法,随口说:“甘相,你觉得谁会赢啊?”
“战斗不是单纯看力气,当然白将军赢。”
嬴稷笑道:“如果单纯看力气呢?”
甘茂把苹果核轻轻一丢,完美落进垃圾桶:“鼎会赢。”
嬴荡紧急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回过头来,崩溃地说:“这个梗两千多年了还没过去吗老师?”
“也不尽然。”白起索性止步调息,客观评价道,“臣惯于用剑,武王手中若有重锤或长枪,以力破巧,胜臣并非难事。”
“你可别夸他。”甘茂说,“他本来就膨胀,我让他增援他不打招呼就御驾亲征,把人吓得半死。现在白将军一表扬,他更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了。”
在场唯一没上过前线的嬴稷感觉有被排挤,故意说:“听起来,白大哥好喜欢荡哥啊。”
白起点头:“武王技艺精湛,是个好对手。”
甘茂右眼皮一跳,果然又听嬴稷说:“那白大哥心中,甘相如何呀?”
“我挺喜欢甘将军的。”白起思索了一下,说,“他当了上将军之后,军营的伙食就好多了。”
能让白起用上“挺喜欢”这三个字,说明伙食真的是很好了。甘茂越听越不对劲,刚想打岔又被嬴稷抢先:“这样啊。那你是不是也挺喜欢斯相?”
“他一直很照顾我们啊。”
“政儿?”
“沉稳可靠,帝王之风。”
“噢。”嬴稷微笑道,“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白起说。
嬴稷扭头就走。
剩下的三个人沉默了五分钟,在嬴荡和甘茂难以言喻的目光中,白起慢慢开口:
“……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感觉难。”嬴荡说,“一般来说在小白的问题上小米自己会哄自己,所以不用哄;要是他哄不好自己了,那也不用哄了……”
“但我还是没有理清这个逻辑。”白起说,“面对‘喜不喜欢’这种问题,回答只能是‘是’或‘否’吧?莫非其实我应该说不喜欢他?”
……那昭王就真的要炸了。甘茂单手捂住眼睛——他现在有点理解李斯为什么喜欢做这个动作了——尽量委婉地说:“你之前有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当时他是什么反应?也许比较一下就能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白起沉思良久,说:“有。”
甚至还不止一次。
白起和嬴稷差六岁,这在成年之后看起来当然不算什么。但在一年一个样的小时候,差六岁,意味着白起高考的时候嬴稷小升初,也就是说在白起上中学情窦初开的年纪,嬴稷真的是个实打实的儿童。好消息是白起对感情这种东西天生淡漠,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无性恋,围观身边情侣时只有一种淡淡的“这些神经人类到底在干什么”之感。自然,这种难以征服的高冷让他更受欢迎了。
但他对此毫无感觉,放假回家也只是对嬴稷说:给你带了礼物,在我书包里,自己翻吧——然后就补觉去了。嬴稷兴致勃勃钻进他书包里,在试卷和笔记本的间隙艰难地翻出了……一盒巧克力。
啊啊啊啊啊对的对的对的不对不对不对这对吗?嬴稷颤抖着打开金粉色的礼盒,形貌各异的巧克力上静静躺着一张卡片:白同学……
是别人送白起的。
天都塌了,不仅不是白起给自己的,甚至还是别人给白起的!
嬴稷无助地抱着香喷喷的巧克力礼盒,甚至不能去要个说法——想来只能得到一句“我不是恋童癖”。他失魂落魄地在白起门口蹲到了开饭前,差点被忽然推开的门撞出去,白起惊了一下,把他拉起来,问:那个文具盒,你喜欢吗?
……原来真正的礼物还在底下,是一只超级无敌炫酷变形多层文具盒。
白起自己也不知道巧克力是谁塞进来的,随手拆了礼盒就要分给所有小孩,嬴稷忽然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
因为这真的是白起送的巧克力了。
可以,但一次吃多了会蛀牙。白起说。他没扯开被嬴稷抓住的那只手,还用另一只手去擦嬴稷眼眶边缘隐隐的水痕:怎么了?
……没什么。嬴稷含糊其辞。又忽然双眼灼灼地问: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嬴荡不知何时掏出了一碟瓜子:“你怎么说的?”
白起沉默了一下,说:“我说我好像不喜欢人。”
甘茂重新捂上了脸……
第二次大概是嬴稷十五岁的时候。白起固然早就对他的身体接触脱敏了,但隐隐约约还是感觉有点别扭:主要原因是嬴稷睡相奇特,总是睡着睡着黏身上了,小时候还能当作萌点,这么大了只能理解成想斗殴。暑假的大上午白起又被热醒,挣扎半天居然没能把八爪鱼从身上撕下来,无奈之下捏住了嬴稷的鼻子。
嬴稷不能呼吸,终于醒了,疑惑地睁眼。白起抓起自己的枕头说:我换个房间睡。过了半小时另一个人也抱着枕头啪嗒啪嗒来了: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嬴荡不知为何不说话了,捏着一颗瓜子有点呆滞。甘茂虚弱地问:“所以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对事不对人,就是别人这么做也不行。”
还有一次其实就是前年的事,白起在外地工作莫名被人狂追,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嬴稷在电话那边气得大哭: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理论上我现在应该问你说了什么,”甘茂平静地说,“但我已经不抱希望了。白将军,你真的很神奇。”
嬴荡默默点头……
白起开口时也有点艰涩:“我当时说……”
“‘别学你政哥,拒绝早恋从你做起。’”
死一样的寂静。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同情昭王。”甘茂扭开脸,幽幽地说,“从他的视角看,你实在完全不喜欢他啊。”
“真的,老师,”嬴荡抓住他的手,真心实意地说,“你愿意揍我真是太好了。”
“你来干什么?”嬴稷头也没回。
“这话该我问你吧?”嬴荡说,“你不去做你的期中pre,跑过来看你自己的墓?”
弟弟没理他。他后退一步,夸张地大叫:“嚯!好小的坟包!”
昭襄王陵确实是这附近最小的,既不如前面的悼武王也不如后面的庄襄王,和墓主人漫长而辉煌的人生非常不相称。嬴稷蹲在地上用小树枝戳着什么,声音特别冷静:“我活着的时候,不太愿意想死后的事。”
国君通常从继位开始修自己的陵墓,由于秦王一般都不太长寿,这其实是个相对还有点紧迫的任务。结果秦王稷好像对这个任务一点都不热衷,宁可挪用经费去当军费,就有人劝告说事死如生,你以后在幽冥之下难道不需要宫人服侍军队拱卫吗,也别修得太不像样了。秦王稷说我怕什么呀,我有这么厉害的将军,到那时候你一定……你肯定是陪着我的吧!
昭王陵高踞坂塬,俯瞰平舒道。秦军东征出师班师都是这条路,但盖世的名将再不归来。
“死么,”嬴荡轻声说,“死是很孤独的事情。就算那一刻所有人都簇拥在你身边,又有谁能真正陪着你呢。”
“怎么不能,”嬴稷说,“生杀予夺者为王,穆公不就让他最好的大臣殉葬了么。”
嬴荡奇怪地看着他:“都是死过的人了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每个人都只是死自己的,就像每个人都只能活自己的,那么你叫别人去死对你能有什么安慰?”
“我现在觉得自欺欺人的是你,哥哥。”嬴稷戳断了一截树枝,从草丛里重新捡了一根,“如果你确实觉得死完全是一个人的事,又为什么嘱咐说归咸阳后一定要他给你扶灵呢?”
一下子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树枝抠土的声音沙沙沙沙,风摇动草叶萧萧飒飒。
秦昭襄王继承王位的过程绝非一帆风顺水到渠成,有些人希望从中分得一些利益,更多人想要他在触摸王冠前去死。他从燕北归抵咸阳时其实颇有几分狼狈,他离开太久了,对这里陌生到有点害怕。负责护送他的百夫长非常年轻,在衣袖的遮掩下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指。
每个人都对王位更迭很有想法,唯独权力中心那个最瞩目的人安静地坐在祭庙之下:秦王既然不再是嬴荡,那么是谁都无所谓了——但他说留给你,那就只能是你。头衔显赫到骇人听闻的大秦左丞相兼上将军此时其实还未满四十,正当盛年,长发却一寸寸白尽,寂寂地铺满肩头背上,像大雪覆盖沉默的夜色。
有人上前行礼,说大家暂且议定了几个谥号,请甘相过目……丞相满是剑茧的手指轻轻抚过素白的帛书,目光慢慢顿在某处,自言自语般地念:
悼武。
“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嬴荡在嬴稷身边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他又挖断了一根树枝,“我死的时候可害怕了……我胡乱地想他会笑我么他会骂我么,毕竟我死得这么潦草让他很失望吧。浑身都特别疼,也不知道死了会到哪里去,会经历什么。这么多人都在,可没有一个人能握着我的手叫我别怕。”
“这样看来我比你勇敢一点。”嬴稷低着头说,“我死的时候,只觉得终于结束了。”
“我靠我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你都七十五了当然比我容易接受多了,你不能拿这个拉踩我吧嬴小米我亲爱的弟弟。”嬴荡横眉立目,“而且你要等的那个人已经在地下了,你是去见他的啊这怎么能比!”
他反驳到这里怒气忽然奇异地消散了,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等等,他比你大六岁没错吧?五十年……五十六年……你赶在五十七年之前死掉是怕自己比他大了就叫不了大哥了么?”
嬴稷终于用小树枝把土里的东西翻出来了,很无趣,只是一颗被蚯蚓推去底下的石子。他拍拍手上灰尘,站起身来:“我有一点特别好奇,出于对遗传的信任,我不太觉得你对他的感情能有那么健康。你做那些事的时候,真的一点也没想过物极必反么?”
秦悼武王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弃置他的才能,虚耗他的人生,让我尤为恼火。”他淡淡地说,“可若后人提起他的时候,说他是昭襄王的丞相,或什么楚怀王的将军,想来也真是叫人……生气啊。”
嬴稷正好比嬴荡小四岁。所以秦昭襄王继位的时候,和秦悼武王继位的时候,一样是十九岁。天光黯灭,秦宫从东角门起传彻铎声,回廊边的灯火一颗颗亮起来,像坠落后被禁锢在纱网中的星辰。纯白的丧幡垂在月色里,吸饱了夜露,边缘泛起微微的蓝。属于死去的王的纪年还剩下最后一个月,新王所过之处无不退避叩拜。佩玉将将,衣摆逶迤而去,仿佛玄鸟振翅欲飞。盛年白发的丞相忽然说:百夫长。
新王身侧,静夜般的目光循声而来。
君王垂爱……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他微微地笑着。眼瞳明彻如镜,仿佛同时映照已经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常言道低质量的恋爱不如高质量的单身……”甘茂说到这里自己都感觉没什么说服力,勉强续上后半句话,“……实在不行分了算了。”
你自己看看分得掉吗。他们两兄弟一个是“不管我是死是活你都是我的”,一个是“你是我的不管你是死是活”……不管是丧偶还是被丧都分不掉吧。白起难得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眼神,想说点什么但又忽然难言,最后沉沉地叹息。
“说真的,白将军,”甘茂说,“我觉得真正的问题是,你究竟喜欢他吗?——我不是说爱,是说喜欢。效生尽死和相伴相守,完全是不一样的事情。如果你确实不需要那种生活,你也有权对他说:时代变了。”
他左手并掌成刀,又用右手比了个开枪的姿势,轻轻击倒了左手。他作为纯粹的现代人生活的时间比所有人都要长,经历也最复杂,刚来嬴家的时候看人习惯先眯眼后聚焦,过了大半年才适应没有瞄准镜的日常生活。前世他死前在齐国虚领着上卿的职位,听闻秦将白起以伊阙成名,因此今生得知他最后成为百战百胜的武安君却又蒙冤而死时并不觉得意外:飞蛾的灰烬看另一只扑火的飞蛾,也无非如此而已。
人生而不平等,平等的唯有死亡。有些人坐拥资源,有些人手握才能,很多时候前者畏惧后者,因为资源毕竟是可以被掠夺的东西,于是千方百计系上缰绳套上镣铐。所以为人臣者,最渴望的就是一个不怕自己的主君。生命得以燃烧时爆发出的喜悦,几乎是一个人能够享有和给出的最盛大的爱,为此或生或死又岂是难事?
但喜欢是另一种东西。那不是燃烧,而是浸润;不是高歌,而是私语。白起默然良久,低声说:“我爱他。也许我喜欢他。也许我是喜欢他,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喜欢。”
“这不是问题,白将军。”最初就给出过注定不会被听取的警告的前辈说,“人的心本就是一颗悖论,你想要去喜欢、或努力不喜欢的时候,都已经在喜欢了。”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何况喜欢的对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一个是抢劫,一个在勒索啊。”
“就是抢劫最后也得你投降啊,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嘛老师。”嬴荡说完,脸朝另一个方向扬了扬眉,“我把勒索犯抓回来了,接下来随你处置。”
被亲哥拎住命运后颈的嬴稷:“……你的大缺大德我以后一定会报的。”
忽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白起说话。毕竟嬴稷那边完全不成问题——他嬴小米能在一台全自动爆米花机里滚两辈子,除了真爱和受虐狂简直无法解释。白起被六只眼睛看得有点汗颜,硬着头皮道:“呃、我说话都是字面意思,你不要自己解读出奇怪的含义来……”
……然后加一些奇怪的戏。
他们四目相对。白起不太和人对视,他的目光过于锐利,像羽箭对准猎物,容易把人看得不舒服。嬴稷倒有一双含情凝睇的眼睛,小时候出坏点子被抓包就立刻堆出柔弱的泪花,而今也随时描画喜怒哀乐,却说不准几分真假。但此刻一应伪饰都作一空,这双眼睛像拂去了水面落花的井,深得叫人害怕。
“我恨你的时候总是更恨自己,”他说,“我恨我始终还在期待你爱我。”
“你可以期待。”白起说,“天底下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怀有希望是一种罪过。”
书房里又静默半晌。嬴稷说:“没啦?”
他简直有点恼羞成怒:“你就没两句好话来哄哄我??起码你尝试一下呢??”
这人又在气什么啊。白起迷茫地回头求助。嬴荡“啪”地一声盖住自己的脸,痛苦道:“你们这剧情还单曲循环上了是吧!还好老师跑了啊,不然岂不得被你们这啥锅配啥盖折腾死!”
“撤吧。”甘茂幽幽地给出建议,“优秀的匹配机制,大概也可以称之为报应……”
非战斗人员迅速跑路,留两个人面面相觑。书桌上被抛下的诗集刚翻到一半,一枚树叶作书签,压半阙天台词:
业火未消,尘缘相误,一别顿成今古;
待重来、烟水茫茫,惆怅乱红如雨。
【拒绝谐音梗从我做起】(荡茂/昭白/政斯)
“所以,”嬴荡忧郁地说,“我真的不能改名吗?”
嬴这个姓,历史悠久内涵深厚,字形字音都充满格调;荡这个名,荡平四野横扫天下,霸气得无与伦比;唯独叠加在一起,非常诡异地形成了一加一等于负数的效果。嬴荡很小很小的时候试图和家里其他孩子交换名字,但显然没有人愿意替他叫嬴荡;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不要这个名字我不要这个名字!
大人们尴尬地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幽幽地说:你弟弟是嬴小米,那你叫……嬴大米吧。
这个傻兮兮但至少没有谐音梗的小名极大地挽救了他童年的生活质量和心理健康,然而证件上用印刷体写的那个尊姓大名始终还是嬴荡二字没错。名字这种东西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晚越改不了,而且李斯实在...
“所以,”嬴荡忧郁地说,“我真的不能改名吗?”
嬴这个姓,历史悠久内涵深厚,字形字音都充满格调;荡这个名,荡平四野横扫天下,霸气得无与伦比;唯独叠加在一起,非常诡异地形成了一加一等于负数的效果。嬴荡很小很小的时候试图和家里其他孩子交换名字,但显然没有人愿意替他叫嬴荡;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不要这个名字我不要这个名字!
大人们尴尬地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幽幽地说:你弟弟是嬴小米,那你叫……嬴大米吧。
这个傻兮兮但至少没有谐音梗的小名极大地挽救了他童年的生活质量和心理健康,然而证件上用印刷体写的那个尊姓大名始终还是嬴荡二字没错。名字这种东西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晚越改不了,而且李斯实在不敢妄动先王的名讳(哪怕这个人现在毫无前世记忆),于是只好歉疚地……摇了摇头。
嬴荡气馁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脸颊腾上一层晕红,羞涩地说:“李老师,是这样,其实我喜欢……”
这种表情出现在这个人脸上真是惊悚。李斯捂住脸,心如死灰道:“不用说了,我知道,喜欢你老师。”
经典款少年秦王恋师癖嘛。你们嬴家是这样的。
“您知道啊!”嬴荡非常高兴,“但我一直没敢和甘老师说,毕竟表白这种事,不成功则成仁……”
这是在干什么,在问一个已经被拿下的老师如何拿下自己的老师吗。李斯委婉道:“或许,您可以试试询问其他人的经验?”
嬴荡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嬴政从工作中抽回一点注意力,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地说:“我当时……叫了他的名字。”
——完全是实话。他那句“李斯”一落地,李老师脑海中封存的记忆就火山爆发般地涌出来了,然后迅速阿顺苟合起来。
但这显然对嬴荡毫无借鉴意义。因为嬴荡的老师甘茂先生不仅没有柔顺的品质,甚至很多时候比嬴荡本人更加倔强。
事实上,他们的初遇就非常传奇:嬴荡同学青春期叛逆,堂而皇之翘课出去玩,还打群架,成功被退学;重金请到家里来的家教们呢,坚持不了一个月就会被嬴荡花样百出的恶作剧逼走。终于,又一位新老师被带到了他面前,自我介绍说叫甘茂,今后请多指教;他坐在书房的大木桌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慢悠悠地说,指教嘛……你先走近一点。
甘茂果然走近了一点,忽然感觉脚底有些异样,然后猝不及防被从天而降的一盆水淋成了落汤鸡。显然,他刚刚踩中了什么机关。小少爷笑得前仰后合非常放肆,甘老师用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
——冷笑一声,挥拳击中了嬴荡的鼻梁。
总而言之,甘茂老师能文能武,样貌十分英俊,充分诠释了这样一条格言:能文是为了讲道理,能武是为了让别人乖乖听我讲道理。剧痛袭来眼前一黑的那一瞬间,嬴荡深刻意识到,自己这点小打小闹的蛮勇,在真正的退伍军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他……顿悟了!
然后不顾自己飞流直下的两行鼻血,果断抱住对方的腰,要求其收自己为徒。
嬴荡此人,爱恨都很极端,碰到讨厌的东西绝对不能忍受,而要是喜欢上了什么,那种无度的热情也时常令人难以招架。他在被甘茂老师拖回学业道路之余,彻底爱上了自由搏击这项运动,以至于和甘茂达成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约定:我乖乖写完这张卷子,你就得专心揍我一顿。
非常恐怖。真的。
于是嬴家两对师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边是李斯老师穿着高领恹恹地用筷子戳自己碗里的春笋,嬴政低声吩咐说拿些润喉糖来;那边是嬴荡同学鼻青脸肿着笑眯眯端起碗一顿猛吃,甘茂面无表情机械化进食,说:怎么不噎死你。终于有一天嬴荡碰到嬴政,疑惑地问:你都这么大了还要老师教么?
嬴政比他更疑惑:我和李斯已经结婚了。
嬴荡晴天霹雳。天呐,他想,还能这样!
但他实在不确定甘茂愿不愿意和自己结婚。或者说,他很确定甘茂不愿意和自己结婚。否则,人家何至于每次见到他都板着脸呢?
“是这样的,荡哥,”嬴稷舒舒坦坦陷进沙发里,愉快地说,“不要被冷冰冰的表象吓到,好多人说白大哥每天看起来都很吓人,其实人家可心软了。”
不。嬴荡在心里反驳。白起只是毫无表情,配上一身杀气才吓人起来;甘茂他是……他好像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自己还什么都没干呢他就愠怒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甚至让嬴稷坐直了身体:“总之,甘相——甘老师现在对你是什么态度?”
“……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他干巴巴地说,“不过他每天早上八点发消息问我醒了没,晚上十一点问我睡了没,好像从来没断过。”
“那这好奇怪啊。”嬴稷单手托腮,深深思索,“按理说一个人雷打不动这样打卡了好几年,基本上可以默认是喜欢你啊……”
“但我说要他回来他又不肯。”嬴荡沮丧了一会儿,强行转移话题,调侃道,“你这么清楚?你是打卡那个还是被打卡那个?”
“我可能是那个卡。”嬴稷悲痛道,“白大哥经常不回我消息,我一问,他说不知道回什么。我就说你不知道回什么哪怕扣个1呢,直接无视我算什么?结果现在我发什么他都扣1,我发脾气说你好歹多赐我几个字,他给我回111111111,我真的……”
嬴荡毫无怜悯地大笑起来:“你要求还挺多!你这小子从小就黏他比黏我这个亲兄弟还紧,搞得跟网上说的那种无理取闹的男朋友似的……等等。”
他顿住了。沉默良久,艰难地说:“你喜欢小白……是哪种喜欢?”
嬴稷充满怜悯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人到法定婚龄了都完全没搞明白感情的事,好可怜呐。
“你之前是说没我盯着学不进去,但你现在不是连大学都毕业了么?”甘茂在电话那边无动于衷地说,“而且搏击这方面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我早就过了巅峰期,请不要虐待三点五旬老汉,好吗?好的。”
嬴荡一时语塞,对面立刻挂了电话。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再去读个研,揣摩半晌,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再想打过去,打一个挂一个,他坚持不懈一连打了十来个电话,喜提拉黑。
甘茂从烟盒里抽了一根,递给来人,被拒绝后塞进了自己嘴里,皱着眉头点着,吸了一口,吐在顶楼天台悠长的风里,幽幽地说:“你说他们嬴家到底是个什么基因,怎么会看着好好的,嘎嘣一下就死了呢?”
李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说我这边有可能是基因问题,您那边肯定不是,人家亲弟弟可是个活蹦乱跳到七十岁还有力气“强起之”的狠人……斟酌之后,温和地说:“甘相,其实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回来,出于安全考虑,无论是您还是他……”
“别。”甘茂干脆利落截断他的话头,“他想不想得起来有什么区别?他就是个傻叉,再多二十三年傻叉经验是为了让他加倍傻叉吗?”
……真是怨气冲天。
也能理解。将心比心,嬴政二十三岁的时候正在和他为那条逐客令极限拉扯,要是回程路上忽然听说大王薨逝,他也要崩溃了。如果这死因还是大王一意孤行非要逞强,重生一遍他肯定也想把对方揍得半死不活——打不打得过另说。
“但是,甘相,”李斯尴尬地说,“以武王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甘茂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简短道:“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何其武德充沛。但您有没有想过,对武王来说,您从“根本不搭理他”变成了“起码愿意揍他”,也算一种令人欣喜的进步呢?
李斯还是决定不说。这时候就别给人家添堵了。李相和甘相中间隔了七十年,没法有什么交情,但两个人都是楚人,一个上蔡一个下蔡,甚至李斯这个“丞相”的头衔最初也是武王为甘茂取的,有缘到了这个地步,实在应该一起去喝一杯。甘茂迅速抽完了一整根烟,伸长胳膊揽住李斯肩头,懒散道:“走,我知道这边有一家……”
“甘——茂——老——师——”
什么动静?
两个人疑惑地四下扫视,一架无人机从头顶压过来,音量显然已经调到了最大,带着电流声嚷嚷:“甘老师甘老师!快下楼快下楼!”
甘茂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这里是四十八层,快两百米高,坐电梯下去中途不停也得一分多钟。轿厢里一片死寂,李斯简直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慰这位同乡兼同行。
银色镜面厢门映着甘茂的侧脸,他长得有点凶相,眉压眼,眼睛陷得又深,全落在眉骨和眼眶投下的阴影里,虹膜泛着一点冷灰色,锋利得像长矛尖端一点寒星。当年嬴家走投无路找到他来教书,也是指望这个满身凶戾的退伍军人能吓住那个顽劣少爷。他不负众望上来就收拾了嬴荡一顿,回家忽然开始头疼,于是坚决推掉了这份工作;嬴荡居然摸到医院去找他,他正被前世记忆冲击得痛不欲生,实在没忍住……又揍了人家一拳。可喜可贺,直接把人送进耳鼻喉科。
现在想想还是打少了。
他一步跨出电梯,一言不发走向大门,那里大片大片人影晃动,肯定发生着什么。他身材高大,远远地看见门口满地鲜红,好似凶案现场,不自觉面颊绷紧;紧赶几步,伸手排开人群,忽然站定,抱臂冷笑。
“老师!”嬴荡在一地鲜红中急忙地向他挥手,“我问过了,这时候应该送玫瑰——”
甘茂轻柔地说:“这就是你拉来一卡车红玫瑰的理由?九千九百九十九支?然后在开车厢门的时候,被花枝上的刺划成了这样?”
李斯跟在后面,沉默着捂住了眼睛。
嬴荡虽然和嬴稷是亲兄弟,但长得完全不像。粗暴地说,嬴稷更漂亮,一张脸亲和力极强,宜喜宜嗔;而嬴荡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体格强健,面容英朗,透着骨子里的狂妄率真。他很明显是被涌出来的玫瑰花撞倒了,跌坐在花海里用胳膊撑着地,脸上脖子上小臂上都有花刺划出来的血口子,但竟然不显狼狈,仰头看着甘茂,笑得满脸灿烂:“嗯!你喜欢吗?”
甘茂静了一会儿,微笑道:“喜欢啊。太喜欢了。”
他蹲下来,很细心地收拢了一捧花,像在收拢年轻人鲜红的真心。地上许多花被揉碎了,玫瑰香气馥郁到叫人窒息,就这样挑出一束完好的红玫瑰,开到极盛的花朵把他这张压迫性极强的脸都衬得柔和了些。他笑得特别完美,给嬴荡笑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激灵往后躲,还是被他抡起的花束砸了个正着。
“怎么就没砸死你呢?嗯?”花瓣飞溅,甘老师抡着玫瑰花束劈头盖脸穷追猛打,“挺会玩花样是吧?接着玩!”
不是每一个丞相都是文人。甘丞相固然官职是丞相,可又兼任大秦上将军,他当丞相期间基本上都在前线打仗,动不动就斩首六万八万——这才是文武双全的真谛:没两把刷子,怎么镇得住历代秦君里的战斗力天花板、敢想敢干说干就干的混世魔王?
秦悼武王之所以没像昭襄王那样恶名远扬,纯粹是因为死得太早,在位短短四年就能搞出在周天子面前举鼎的大新闻,都不敢想再活下去还会干出什么事来。总而言之,惠文王,您给大秦贡献了两个什么啊……
嬴荡猝不及防,被殴打得连连惨叫,委屈地护住自己的脸:“老师你怎么舍得——”
“我怎么舍不得?”甘茂把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老子揍你从小揍到大,也没见把你揍得清醒一点!”
但他的动作毕竟顿了一顿,嬴荡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窥视了一下对面之人的表情,扯开嗓子大声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被你打傻的,你得负责!”
李斯掏出手机开始联系最近的医院。
“活该。”嬴稷幸灾乐祸,“知道甘老师什么性格还硬玩尬的,这场面都差点上新闻了,现在躺病床上舒服了吧?——白大哥你说是不是?”
白起说:“嗯。”
嬴稷脸上洋溢的笑容一瞬间垮下来,怨念地控诉道:“真想把‘1’和‘嗯’给你禁掉!”
白起想了想,说:“哦。”
“……你又冷暴力我!”
李斯抱着平板推门进来,心想:您就庆幸武安君是冷暴力吧……参照武王的下场,要是换成热暴力您人都没了。这么想着,轻轻叹了口气:“武将是凶一点……”
嬴稷立刻说:“白大哥哪里凶了!他从来不碰我一根手指头!”
嬴荡大声说:“甘老师哪里凶了!他每次揍完我都给我上药!”
他们诡异地对视一眼。
李斯:“……”
兄弟俩长相性格完全不一样,只有审美观殊途同归。白起本来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一时有点疑惑,走到李斯身边去,低声问:“李老师,你和甘将军还没让武王恢复记忆吗?”
甘茂作为武王时期的上将军,大概还短暂地当过白起的上司。不过他们的气质其实完全不一样,甘茂是正常意义上的名将,悍勇而威严;而白起是漠然,六国称之为鬼神。李斯心情复杂,微微摇了摇头:“孝公已经证明了,如果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来,记忆的复苏就会变得特别困难……”
嬴荡困惑道:“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拍片子给我查出绝症来啦?”
“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嬴稷有点不高兴,“你的任务是尽快把伤养好,现在这个情况除了你谁也不好去找甘老师,你再多拖会儿人家都去打北极熊了。——我们这就走,你赶紧睡。”
单人病房特别安静。嬴荡一觉睡过整个白天,一睁眼就是晚上八点了。首先,他很饿;其次,他觉得不能放任甘老师去打北极熊;总之,他打算溜走。
这不难,普通病区管得不严,总有病人是“原则上建议住院但你非要回家我们也不会拦”的,他本来伤得也不重,只是家里人不放心而已。他左胳膊有一点轻微的骨裂,临时上了块固定板,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拆,在路边扫了辆自行车,单手扶着骑上去,愉快地跑路了。
他哼着歌,贴着非机动车道右边骑,特别遵纪守法。但大马路上你没法控制别人守不守法,就比如说,前面那辆小轿车突然停了车,毫无预兆地开了门。他紧急拧刹车,然而单手骑车本来就没那么稳当,急刹车更是容易失控,他只觉得前轮一扭,连人带车就要甩出去——
一双胳膊牢牢抓住了他。
嬴荡慢慢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老师?”
甘茂脚边摔着一套饭盒,三菜一饭一汤撒了满地。他把嬴荡抱得很紧,好像在抱一捧抓不住的流水;蓦然间,却完全撒开了手,低低笑了一声:
“你去死吧。”
嬴荡还没反应过来。甘茂从来没有笑得这么用力过,嘴角自然下垂形成的浅浅括弧都被扭曲成了两道深深褶皱,这个笑容夸张得近乎狰狞。他重复一遍:“你去死吧。”
“反正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你去死吧。”他的语气特别平静笃定,“与其让我每天睡前醒后给你发消息检查你还活着吗,你不如干脆去死吧。你死了我就不用害怕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这就去死吧!”
他忽然哽咽,咬着牙说:“我真的……太恨你了。”
他一把推开嬴荡,毫不顾惜地转身离开。嬴荡想追上去,剧烈的痛苦却如闪电般袭来,整个人一阵战栗虚软,直接跪倒在了人行道上。还好这里刚走出医院没几步,模模糊糊好像有人在耳边问:“我去急诊给你叫人?”还没回答,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病房里只有一个人。
说错了,是除自己以外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嬴稷,他的亲生弟弟。窗外暮色四合,云霞烧得如火如荼,灿金橙黄绯红绛紫一层层渲染开来,这起码是一天之后了。他的头还在痛,刚想抬头就摔回枕头里去,他仰面躺着,想了一下,低声问:“我以前是不是对老师……做过什么?”
“你说甘茂?”嬴稷站在床脚,不远不近地低头看着他,显得特别陌生,慢慢扬起一个奇异的微笑,“没有。你爱死他了。”
“真的。”秦昭襄王温柔地重复,“你太爱他了……你不屑与六国同列,把秦国的相国改成了丞相,又把相位分成两半,一半给了我们的王叔樗里疾,一半给了甘茂。第二年你就把樗里疾派到韩国去做相国了,谁还看不出来其实你只想要甘茂一个丞相?你太爱他了,所以我们的嬴疾叔叔恨透他了。”
他想说话,却被弟弟一个轻柔的手势制止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真不愧是亲兄弟,爱起人来都非常奇怪。”嬴稷继续说,“你让他做着大秦的左丞相,又叫他兼任大秦的上将军,腰佩相印手握虎符,文武大权尽在一身,天底下哪里有过这样的风光啊,你真是疯得要命。你要能长长久久保得住他,也就罢了,可你再过一年就死了。”
“你死了,还有谁会喜欢他呢?文臣武将们本来就都嫉妒他,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天下又有哪个国君敢任用他呢?你对他太好了,好到谁都觉得他不可能把你忘掉,为新的主人献上完全的忠诚,魏王这样想齐王这样想,连我也这样想。”
嬴荡扭过头去,默默看着黯淡下去的晚霞。夜色一寸寸洇开,远山瘦成淡影,卧在天边,渐渐没了形迹。嬴稷放缓了嗓音,像个讲故事的人,将一切娓娓道来:“他是楚人,所以最后又回到楚国去了。我想着不行呀,他知道秦国那么多秘密,必须把他抓回去控制起来,就去找楚王谈判。他真是很想回秦国,可有人对楚王说,不能让秦国再得到一个贤相了。你看,我们都觉得哪怕自己没法用他,也绝对不能让别人用他。”
他轻声说:“哥哥,你爱——死——他——了。”
天彻底黑下去了,没人去开灯,只有窗外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亮得热闹又寂寞。嬴荡慢慢闭上眼,慢慢地看见一条狭长的走廊,小时候的自己轻轻走过去,在某间窗口望见一个剪影,胸腹密密实实裹着绷带,脊背挺直如长枪,膝上横着一柄重剑,神色端静庄严。有人小声在耳边说:甘茂将军谋定汉中,得胜归来,便是为了做你的老师。
忽然间那道剪影像水墨一样晕开,扭曲着被时间的丛林抓在掌中,渐渐地不再反抗,生出无数漫长白发,蛛网般缠裹起来。就这样,寂静地,死去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嬴稷在黑暗中说:“有时候我也做梦,梦到你带我去爬树,我上去了就不敢下来,你站在树下说没关系,哥哥肯定接住你……我忽然就醒过来,想着天呐,我和哥哥一样大了。”
“我慢慢地活,活过父王的年纪,活到白大哥的年纪,几乎要摸到阿娘的年纪了。我真希望哥哥还活着,又想到如果你还活着,现在我肯定不在王座上,可能已经冻死在燕北的风雪里了——我要怎么选呢?”
他的声音好像在笑,又像在哭。说不清楚。
“好在我们都不用选。最重大的决定,命运都擅自为我们做好了。”
李斯再度给甘茂满上了一杯酒。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给所有人当妈,只能说不辛苦,命苦。甘茂常来的这间酒馆地方不算高档,服务也平平常常,唯独酒本身真是不错。李斯一边给自己倒一边给甘茂倒,那边甘茂已经快趴在桌子上了,断断续续地说:
“像……像油灯。留着长长的芯,烧着大火,一下子就干了、灭了……”
李斯静静听着,握着酒杯凑到灯下缓缓旋转,端详琥珀色液体中流淌的明光,轻轻叹息:“毕竟福祸相依。安归故乡,终老林泉……岂不是一种善终?……能得一个好死,对我们这种人,已经是侥幸了。”
“不得好死……”甘茂慢慢念叨了几遍,猛地抬起头来,冷灰眼瞳霎时间清光如炬,凛冽如电,“我们这种人,活在世上,图的难道是一个好死?”
他这一下把自己晃得头晕,又趴回去。李斯慢慢喝完杯中酒,忽然一笑。无非是一场对赌,庄家是那冥冥中虚无的命运。押上一身才学也不够,押上毕生岁月也不够,可你太想赢了,想到咬牙切齿焚骨烧心……那么你的选择除了把脑袋也押上去还剩下什么呢?
但甘茂没有听见他低低的应和,只是自顾自颠三倒四地说:“若是烧干了、也还罢了……可那灯还好好的,却打翻了!……”
“……与王以息壤为盟,遂悉举兵、拔宜阳、通三川、望周室……王至周,而亡于周。”他忽然扑过来,双手握住李斯的手,嘶哑地低吼:“归根结底,是我把你害死了吗?!”
李斯比他稍微清醒一点,安慰道:“甘相,不能喝了,身体为重——”被对方连珠炮般不由分说地打断:“你凭什么管我死活?要管怎么不先管你自己的死活?你……你死之后,我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甘茂力气忒大,死死攥着他的手,他拔了半天没拔出来,对面的人反倒被带得撞进了他怀里,额头抵在他心口,大着舌头喃喃道:“王不听群臣父兄……托我以国。……因以宜阳之郭——为墓。”
睡着了。
李斯后背莫名一阵发凉。
“我有时候真的很疑惑。”不知何时走近的人说,“武安君拿过你的戒指,商君被你喂过喝的,现在甘相又和你执手相看泪眼——是我漏了什么情节吗?”
可能我有一种母亲般的气质吧。没有比这更高的赞美了。李斯现在反应有点迟钝,“啊”了一声,慢慢地说:“其实我……我也想打你。”
嬴政:?
炼药?求仙?梁山宫?他这下倒饶有兴致起来。这人神志不清之下反而特别诚实,脑袋晃悠了两下,仰头看着他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殉葬呢?”
说完也倒了。
嬴政伸手接住了他,现在他们三个离奇地组成了一副多米诺骨牌。刚走过来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其中一个说:“……我们需要加入吗?”
是嬴稷,搀着嬴荡,嬴荡小心翼翼端着一只小蛋糕,放在桌上,插了一根蜡烛。嬴稷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喊:“甘老师、甘老师,醒醒?”
嬴荡抓起甘茂肩膀把他拉了起来,硬生生晃醒,甘茂茫然地睁开失去焦距的眼睛,“啪”地拍掉他的手,很不高兴地问:“你干嘛去了?”
“买了个蛋糕。”嬴荡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想提前把二十四岁生日过掉,就算我活过二十三岁了。”
“说过掉就能算过了?”甘茂惊异地瞪他,冷笑,“那你举鼎也没顶住啊?”
……谐音梗能不能滚出我的生命!嬴荡忍耐道:“讨个好意头嘛。老师,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甘茂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用力摇头,“你知道个屁!”
他喘了口气,好像马上就要被噎住了:“你知道我打宜阳的时候靠的是看手上和你歃血为盟的疤吗?你知道你吵不过楚国使者跟我告状之后我偷偷给他们下泻药吗?你知道我去求楚怀王让我回秦国写了多少肉麻的话吗?你知道——你知道你去洛邑让我在咸阳等你回来结果我等到的是你的棺材吗?!”
他真的被噎住了,咳了一阵,艰难地说:“我上辈子年纪都快够当你爹了鬼想得到是你死在前面——”
嬴政隐约感觉被骂到了。
“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错了!”嬴荡迅速认错,放软了语气,“我不懂事嘛,你看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凑到一个昭王五十年,就不能容我再成长成长?”
嬴稷脸青了,紧急四下扫视确认白起没来,咬着后槽牙说:“哥,我亲哥,你俩能不能回家互相伤害,不要再扫射无辜群众了!”
嬴荡赶紧把蜡烛点上,就着小蛋糕往甘茂那边推:“吹蜡烛吹蜡烛!吹完就算这一岁过去了!”
甘茂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嘴,说:“那我许愿……许愿你不能死。”
“好。”
“你发誓!”
“我发誓。”
“君无戏言!”
“啊。”他笑了,“我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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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莲×白曼青】随园小记:随园中的字与画1
复健中…… @喵百利
随园小记:随园中的的字与画
随园原本就名声极大,自从有了近代最后一座古典园林的名声,引起关注更多。其实,作为白曼青与龙莲夫妇的故居,随园可讲的东西还很多,又岂止是个精妙园子而已呢?
昔年随园全盛时,因紫陌君的身份喜好,收藏字画极丰,大致目录可见白曼青编纂的书论画论集《艺舟》。大约造化弄人,几番离乱后,如今还保存在随园的旧字画,均不在《艺舟》目录之列。
随园图
此画本来无名,只因画的确然是随园,一般都如此称呼,挂在如今随园门厅西壁的即是。
随园图出自与曼青同为天启四公子的魏长亭之手。如今人多记得他一笔凌厉文章,却不知桂城君年少时的确沉溺丹青。魏长亭自东洋归国,有三...
复健中…… @喵百利
随园小记:随园中的的字与画
随园原本就名声极大,自从有了近代最后一座古典园林的名声,引起关注更多。其实,作为白曼青与龙莲夫妇的故居,随园可讲的东西还很多,又岂止是个精妙园子而已呢?
昔年随园全盛时,因紫陌君的身份喜好,收藏字画极丰,大致目录可见白曼青编纂的书论画论集《艺舟》。大约造化弄人,几番离乱后,如今还保存在随园的旧字画,均不在《艺舟》目录之列。
随园图
此画本来无名,只因画的确然是随园,一般都如此称呼,挂在如今随园门厅西壁的即是。
随园图出自与曼青同为天启四公子的魏长亭之手。如今人多记得他一笔凌厉文章,却不知桂城君年少时的确沉溺丹青。魏长亭自东洋归国,有三四年在京郊独赁一屋,平时除在某中学教化学糊口外,惟看画、练画而已,直到1919年天启大学重组,紫陌书社迁到天启,他留洋时的老同学白曼青将他拉出这安乐窝。
随园落成是在1924年,此时魏长亭扔了画笔已有许多年。一日,白曼青请魏长亭至随园游赏,魏长亭对随园的布置很喜欢。白曼青半开玩笑地说:“小园略有景致,可是引得魏大画家兴致大发,急欲泼墨作画了?”
魏长亭哈哈一笑,道:“曼青与夫人将随园经营得蓬莱仙山一般,小弟一支俗笔怕是画不来。”
此时龙莲恰从外面回来,闻言笑道:“无妨,魏先生尽管画,还怕我不敢挂出来么?”
魏长亭当时笑着点了头。过了多半个月,真送了个郑重装裱的尺幅来。曼青接过一看,只见枯树临池,边上露出一二瓦片来。同来的便条写道:“俗笔略得蓬莱片瓦。”曼青抚掌大笑。
今日我们看这画,可见桂城君丹青上功力虽不能与同辈国画大家相比,也颇有些成就了。尤其是笔触瘦硬,有几分先代画僧的神韵,与“俗”字是不沾边的,只是隐隐地孤冷萧杀。
八十年代初,随园最后的住客也离开了十余年,园林研究的专家们才再次推开了随园的门。
当时堂前铁锁已锈死,用榔头砸开,推开门,抬头就看见那副画还挂在壁上,纸早泛黄。
据说,当时的专家们只觉画里画外一时竟分不清了,都是众芳芜秽,无边的寂寞。
歌哭于斯
“歌哭于斯”四字条幅是现存的唯一的曼青手迹,自建园之初就挂在正堂之上。随园整修后刚作为景点对公众开放的时候,这条幅一度为收藏家捐赠的另一名家笔墨取代,三四年前才重挂回去。个中缘故倒不复杂,实在是紫陌君书法并不出色,写大字的条幅更有些露短。后来曼青学术上成就又渐被人注意,他夫妇二人传记出版,影响颇大,这幅字才被挂了回去。
“歌哭于斯”四字出自《礼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原是贺新居之语。曼青少年在赴异国,二十五岁归国时家中父母俱已亡故,一年后便因支持民主革命被长辈逐出白家,再没踏进白氏府邸一步。后来数年间,先后在于淮安、沁阳等地赁屋居住,算是漂泊无依。直到与龙莲结为连理后,随园兴建,紫陌书社也在天启扎了根,曼青手书这四字,想必当日他心中定是无边欢喜安定。
曼青自知书法平庸,本不愿将这幅字挂在正堂,然而龙夫人却极喜欢这四字,坚持挂于正堂。龙莲身世素来传闻多过事实,但可以肯定这位传奇女子的确不是出身正经商贾之家,手中生意也多有阴晦处,嫁与曼青后才逐渐抽身。两人的婚姻,时人称奇,今人看来,却是军阀混战、国将不国的乱世,两个漂泊之人一段自然而然的感情。
【苏叶】填词:余悲
想起来还没发过,是给穆穆的生贺……
选曲:远方
苏 漠漠胡天漫漫白草 杯中浑醪
叶 短歌微吟暂抒怀抱 闲话画舸绕江皋
苏 倦鸟乘羽归巢 三军一夜南望
合 凭谁断 功业称高劭
叶 七纵彯摇
苏 令止慎劳
叶 众口滔滔
苏 悲辛独尝
叶 彤山行道 请乌为客号 白骨何了了
苏 红缨血旄
叶 剑下腥嚣
苏 何谓同袍
叶 自堕泥淖
苏 墨枯纸缟 史笔利如刀 当时清风笑
合 几人争噪
叶 冷月如钩悬旆萧萧 明光在鞘
苏 千里驰援孤勇难当 中军帐里忽闻报
叶 重霄何以到 纵然奇谋先料
合 逞兵韬 命魂系绳绹
叶 万古寂寥
苏 千浮归棹
叶 风摧雨消
苏 背影杳杳
叶 所思彼方 余鸦飞兔跑 垆下酒未偿
苏 柏下知交
叶 世上烟潮
苏 死如归道
叶 生如行藻
苏 孤鸿晚...
想起来还没发过,是给穆穆的生贺……
选曲:远方
苏 漠漠胡天漫漫白草 杯中浑醪
叶 短歌微吟暂抒怀抱 闲话画舸绕江皋
苏 倦鸟乘羽归巢 三军一夜南望
合 凭谁断 功业称高劭
叶 七纵彯摇
苏 令止慎劳
叶 众口滔滔
苏 悲辛独尝
叶 彤山行道 请乌为客号 白骨何了了
苏 红缨血旄
叶 剑下腥嚣
苏 何谓同袍
叶 自堕泥淖
苏 墨枯纸缟 史笔利如刀 当时清风笑
合 几人争噪
叶 冷月如钩悬旆萧萧 明光在鞘
苏 千里驰援孤勇难当 中军帐里忽闻报
叶 重霄何以到 纵然奇谋先料
合 逞兵韬 命魂系绳绹
叶 万古寂寥
苏 千浮归棹
叶 风摧雨消
苏 背影杳杳
叶 所思彼方 余鸦飞兔跑 垆下酒未偿
苏 柏下知交
叶 世上烟潮
苏 死如归道
叶 生如行藻
苏 孤鸿晚照 近年筋骨削 举目花披缟
苏 柏下知交
叶 世上烟潮
苏 死如归道
叶 生如行藻
苏 孤鸿晚照 近年筋骨削 举目花披缟
苏 千树披缟
叶 春光正好
苏 纵酒年少
叶 意与天高
苏 和罢短箫 惊疑君与我 共是满首皓
合 大梦无朝
【息白】来路 短完
大半夜忽然想写点安安静静的原著向。本来是《萧然》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以前的一个脑洞。不过后来写着感觉不想把这么一个梗写虐……就单独好了。写得简单,欢迎带走此梗。
“先生是与我旧年相识么?”息衍赏玩着那一双白璧。息衍没有用玉的习惯,但是看到这一对素白端然的白玉,心中似乎也静了一静。
“送将军东西的人那么多,每一个都与将军旧年相识?”送玉的年轻人清秀的眉宇一挑,半是笑半是讽。
息衍一笑,将玉璧端端搁在文理细致的木质底座上,道:“送我礼的人虽然多,却没一个是这么说话的,也没一个舍得用这样连城的宝物,来换我息某的一个人情。”
“将军说得对。不过我是一个贩玉的商人,在我眼里,最不值...
大半夜忽然想写点安安静静的原著向。本来是《萧然》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以前的一个脑洞。不过后来写着感觉不想把这么一个梗写虐……就单独好了。写得简单,欢迎带走此梗。
“先生是与我旧年相识么?”息衍赏玩着那一双白璧。息衍没有用玉的习惯,但是看到这一对素白端然的白玉,心中似乎也静了一静。
“送将军东西的人那么多,每一个都与将军旧年相识?”送玉的年轻人清秀的眉宇一挑,半是笑半是讽。
息衍一笑,将玉璧端端搁在文理细致的木质底座上,道:“送我礼的人虽然多,却没一个是这么说话的,也没一个舍得用这样连城的宝物,来换我息某的一个人情。”
“将军说得对。不过我是一个贩玉的商人,在我眼里,最不值的便是这些没有生气的顽石;而将军的人情,对我们这些人,也是无甚用处。”年轻人“啪”地合上手中的泥金彩绘的折扇,道:“可我确然不曾与将军旧识。”
息衍一时哑然。
“不瞒将军,我是一个魅,一生中无牵无挂,生来就有鉴玉的天赋,便从了这行当谋生。可我既是无牵无挂,金银得来亦无用,偶尔有人应了眼缘,就送几块石头,来去倒也自在。”
息衍闻言默默,有些神往的样子,片刻道:“确是自在。”
当他还是个飘摇无定的虚魅的,其实反没有后来自在。那时他看过太多人事——他本就是靠在天启城寻常巷陌里人来人往的尘世熙攘中慢慢诞生的,渐渐懂得世事的。那座陈旧的院落中一直有人生活,他就一直能得到同源的精神力。等到他觉得自己的力量足以凝聚躯壳的时候,他就略微施加精神影响,等到这院子闹鬼的声名传开,他也就得到了一个安全的凝聚地。
可万万未料到,竟真还有两个无知无畏的少年,搬进了这里。
他有些懊恼。不过他发现这两个孩子与他曾见的人不同,一时兴起,便愿意再等等。
殇阳关。
“一年前,有个魅登门拜访,送了我一对白璧。”息衍抚着城垛,“也算是桩奇闻,那魅虽然性情和你天差地别,眉眼间却是与年轻时的你很有些相似,几乎让我以为是你家子侄。”
白毅正凝神远望,闻言觉得好笑,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
“我有时候想……他那个模样,就像是替你记着当年的自己了。”息衍凑近去,忽而又笑叹,“白大将军,你若是他那般洒脱自如的性子,还会是今日这般的情景么?”
“息将军,多年不见了。”魅依旧是那个模样,连那笑容似乎都未经岁月侵损。
息衍摆弄酒具,道:“对于你们,年年月月又有什么差别呢。从前我认识一个魅女,也会这样,多少年,人不会老,心思总也不会改。”
“将军对我来访一点也不惊讶,像是知道了我是谁。”
“真好啊。息衍笑笑,默认,“来路原已渺茫,竟还有人记得。”
“本来,一个魅对于凝聚前的事应该朦胧如梦,我却记得清晰。大概我本来就是红尘俗世里结成的魅,生来就是为了替你们这些人记得旧事,看着来时的路途吧。”年轻人自嘲道,举杯一饮而尽。
END.
【素月墨羽】白龙(下)
——
金雀楼位于留梓街东。
息衍于道旁的茶贩处问起最好的酒楼时,那个山羊胡精明相的老板努了努嘴,指着大约两三条街那么远耸起的一角屋脊,说这大概就是清江里最好的酒楼了,只是太贵了些,外地人若是住宿,不如去这条街上的平吉客栈,又实惠又干净。
息衍眯起眼望着那处楼头上惟妙惟肖的金雀,含笑称谢,结了茶钱便与白毅走了。
清江里水道密集,居民日常以舟楫往来,据此不过一射之地的明月渠,便有小舟直抵那处的楼脚,由一勾金漆彩绘的虹梁连着金雀楼的飞红闼门,精巧极了。
息衍笑了一声,回身瞥了白毅一眼,眉梢微扬,然而笑语未吐,早有人淡笑着接了出来,白白净净的打扮,脸上的笑恰到好处,温声道...
——
金雀楼位于留梓街东。
息衍于道旁的茶贩处问起最好的酒楼时,那个山羊胡精明相的老板努了努嘴,指着大约两三条街那么远耸起的一角屋脊,说这大概就是清江里最好的酒楼了,只是太贵了些,外地人若是住宿,不如去这条街上的平吉客栈,又实惠又干净。
息衍眯起眼望着那处楼头上惟妙惟肖的金雀,含笑称谢,结了茶钱便与白毅走了。
清江里水道密集,居民日常以舟楫往来,据此不过一射之地的明月渠,便有小舟直抵那处的楼脚,由一勾金漆彩绘的虹梁连着金雀楼的飞红闼门,精巧极了。
息衍笑了一声,回身瞥了白毅一眼,眉梢微扬,然而笑语未吐,早有人淡笑着接了出来,白白净净的打扮,脸上的笑恰到好处,温声道:“两位是来住店,还是吃饭?”
“自然是住店。”他慢悠悠掸了一下看来满是风尘的衣袖。
白毅看了息衍一眼,对方笑吟吟道:“若有好酒,不妨也来一坛。”
当是时,楼阙耸擢,残日照怀。凭阑远望,青衣江势若长龙,水光淼淼,天上暮云如烧,山岚独丽。
酒液澄清,是谓作“青阳魂”的烧酒,煨得微温。
雕琢极细的梨花木矮几,搭配了裘绒的毯,摆了铜花熏炉,焚着淡淡的香。旁边另有燎炉,烧着炭火。晚风拂过,腾起的灰烬闪灭,粉粉屑屑。
息衍闲适地烤着火。隔壁另一阁间断断续续唱着蔷薇皇帝的《阳关一战》,伴随着悠扬的琴音。
这种声色犬马与渔船上漂泊的穷苦更不相同了。
白毅看着他,疑心此间的慵懒才是他的本色。
月上枝梢头,人会黄昏后。
息衍拨弄着赤红的碳火,炙烤铜架子上面搁置的鹿肉。
其实清江里的河鲜才是一绝,这种鹿肉反而有些食之无味了。但息衍思忖着白毅是久居建水的龙,河鲜大约已腻味得很了,于是叫人添了铜架,以鹿肉佐酒。
月牙初露,半临江水的隔间张起烛火,照得人影绰绰的。白毅举杯,独自喝着酒,等息衍炙肉吃。烛火跳跃着,灯影里,息衍竟有些摇晃。他一怔,方觉得自己醉了,搁下杯子,只是沉沉地盯着他看。
息衍扬眉,把熟肉拾在盘里蘸了盐推给他,笑道:“怎么?莫非我脸上有东西?”
“……”白毅这尾龙素来的端然,难得见他失态,这时凝神注视着他,颇有些灼灼的神采。
息衍觉得好笑,把配好的料汁也推给他,道:“垫垫肚子吧,免得胃里难受。”
——这时候倒又忘了他本已死透了的事。
白毅收回视线,夹起烤熟的鹿肉。恰好的火候,嫩的,不柴。
他看着息衍投来的目光,斟酌了一下词汇,最后还是道:“好吃。”
——
月夜。
推窗而望,清江里纵横交错的街衢一如白日般灯火通明。四通八达的水渠飘着各色的莲灯,跟着舟楫排筏上撑篙的船夫一篙子一篙子的吆喝声浮荡。随手捞起一只,胶着蜡的莲瓣之间,写着的都是岁岁平安之类的话。
息衍端着火烛进来,便见黑暗的客房里白毅正立于洞开的窗槅前独自凝思,神色很有些寂寞的样子。
息衍皱皱眉,把灯台移去,就放在窗下高而瘦的九支缠丝烛架上。火光翩飞,映衬着对方苍白僵冷的脸,终于似有几丝血色。
他笑道:“过几日便是中秋,清江里会以纸灯祭祀月神,所以这样热闹,下去看看么?”
白毅看着他的笑脸,忽觉自己竟有些惫倦,大约是酒意,又或是因眼前这个人?
他对月看了看自己毫无血色的指尖。其实已经有些皴裂了。
裂口处有细小的光芒飞快地消散,如雪沫落入水中,几乎不可察觉。
他摇头,厌躁道:“不必了。”
息衍挑眉,不明就里,只好笑了笑,把大敞的窗扇掩了,又移火点了几支羊油烛,插在帘幔之前的柜上。
白毅看着他又回身去矮几旁熄香炉,终于扬眉:“你只开了一间房?”
息衍含笑抬眉,道:“那么冷,两个人一处睡才合适吧?”
白毅在窗下想了又想。虽说没有入冬,清江里谈不上寒冷,但狐狸总是畏寒,或许挤在一起睡,是息衍本来的喜好。
他正沉吟着,息衍已经把燎炉挪在床边,解了外衣,挂在了帘幔外雪白的纸屏上,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施施然躺入了蓬松的棉被里,朝外眯着眼笑了笑,嘱咐了句记得添碳。
这大概是息衍自从搭船东上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
他感慨着,身边一重,是白毅亦解了外衣跟着躺了进来,带起一股寒气。
“……”
实在颇为提神。鬼怎么会这么冷的?
息衍张眸,不禁探出被褥握住了白毅的手,果然冷极了,入手如握了冰棱一般。
白毅张开眼,拧眉看着他:“干什么?”倒也没有挣开的意思。
息衍笑,握着他的手探入自己的棉被里,道:“自然是替你暖暖。你自己不嫌冷么?”
对方不解风情:“你见过怕冷的鬼么?”
“……”
鬼总是喜欢阴冷的。
息衍叹息,心里不自觉有些发闷。
他这几日总有些君生我未遇,我遇君已死的怪异之感。
白毅是只不知如何死了百有余年竟还有魂灵的鬼,如今固有余气,岂会长久?
他盯着白毅微蹙的眉间,笑了笑,低声道:“龙总是不同的吧?”
白毅不答。
息衍笑了一声,往他掌心传了些内息,一时炉火纷飞,一室都是暖的。
他怔了怔,瞥见对方淡淡笑容下有些落寞的眼。
“这下好了。”息衍笑笑,松开他的手,自己往上拽了拽被角,“早些睡吧。”
白毅看着他翻身睡去了,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像只蚕蛹。
——
建水往上就是鬼怒川。
息衍本欲在清江里只休憩几日,就搭船沿着川流去观赏雁返湖的秋色,顺道折往殇阳关,在入冬时进天启城,于月栖湖订下一个厢间赏玩最舒服的雪景。
然而清江里未免太舒服了些。
抬头有淡淡的山岚,低头有粼粼的江水,且是宛南枢纽,西陆的珍珠,青石的胭脂鱼,黄羊岭的晶石,应有尽有。
于是息衍起了眷恋的意思,只说是欲等看月节时的热闹,遍览了清江里的市肆。连哪位酒馆的老板最大方,哪位苍蝇馆子的厨子饭菜最好都摸清楚了,只剩下莫合山中一间庙宇没去。
——因为白毅说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供得他以前雷雨之际摩云而出时的画像。
……
息衍感慨。
八月十五,月上楼头。
金雀楼下的河渠已满是舟楫花灯时,息衍方苏醒过来,只觉浑身沉重,想去推白毅,却推了个空,蹙眉看去,只见人安安稳稳坐在窗下的矮几上,正闲闲地看《蔷薇百战录》,神色根本看不出是宿醉过的。
息衍捏着眉心,心里十分不平衡:“分明喝了一样的酒,怎么就我一个难受?”
白毅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大概你喝得更多。”
息衍思索着昨夜对饮的酒,估算了下斤两:“都是半坛,有什么区别么?”
白毅饮了杯茶,示意他去看酒杯中那几枚红贝,淡道:“数过了,你比我多喝了半杯。”
“……”
所以在息衍醉梦之际,他在床头数两人的酒杯。
——
在论证了半坛怎么就比十杯多的问题之后,两人终于下楼。
河渠之间漂浮着各色的莲花灯,涂着薄蜡的花瓣透着赤红的火色,荧荧一点照着水波,好看极了。
金雀楼下的船夫们在兜揽客人,都说自己的船又快又稳,绝不会被堵在渠上。
息衍笑容发苦,挑了一只看起来最瘦小的船——果不其然被堵在了半截。
今日的风也格外的紧。云散得快,天便显得格外澄净,那月亮又大又孤,看来冷得吓人。
舟楫难走,渠上挤满了各样的船客,息衍索性结了钱,拉着白毅下船。
沿渠的小道有商贩在卖吃的,除了寻常的糕点,还有一种小饼,是这天祭祀所用。息衍买了些,分给白毅,两人都尝了尝,淡而无味,寡淡得很。
祭祀是在青衣江畔,时人士女皆扎了纸灯,放置于江,待亥时举火,届时便有着素衣的女人在江上的木台上,表演移月的传说。
两人走走停停,沿路的小商贩数不胜数,除了卖各种纸灯小饼,还有卖泥人木偶 ,以及扇坠、络子、晶石的。
息衍为了等一个捏成白龙模样的泥人,多少误了时辰,待得到了青衣江,纸灯已焚之一炬,通天的火光中木台上跳跃的人影都看不清晰。
息衍沉默了好一会儿,拈起一枚樱桃烧饼递给白毅,笑笑道:“若昨夜不喝那坛酒,大概就赶得上了。”
白毅看看他,捏着烧饼却没有吃,只是说道:“若不等那个泥人,未必赶不上。”
息衍一时冷笑,怀疑白毅是个木头变的,气郁在怀,半晌方道:“不吃给我。”
说着走了。
青衣江畔祭祀的地方其实有个舞阳侯祠。平日人不多,这时节人也密集起来,游人士女往来如织。
息衍举步而入,发现当中的神龛内只有一个牌位而已。如此也对,传闻中舞阳侯本也与梓棠殿焚为灰烬了,自然也塑不得身。
他转身欲去看祠前的秋玫瑰,正撞上跟来的白毅,拈着烧饼,眉宇淡淡的,见了他便捏着烧饼往他唇间送,声音缓缓:“给。”
息衍气笑了,只好咬了一口,低头时忽然看见白毅的手,皴裂如蛛网一般,那些伤痕淡淡的,皆向外溢着微不可见的白光。
他怔住了,脸色变幻,半天才问:“你的魂魄?”
白毅也怔了一下,收回手去,看着他的眼神,居然笑了笑:“是要消散了吧?也许就在子时。”
息衍沉默,在一大片檐瓦投下的阴影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情:“为什么不早说?”
白毅把咬剩的半拉烧饼塞还给他,道:“鬼类并无实际的躯体,魂魄消散,不过早晚而已。”
“你就没有什么打算么?”息衍眉梢跃动,觑着他道。
“什么打算?”
息衍简直要气死了,他冷笑了两声,转身便走。这次他并未刻意等人,径直在人群里化为流光消失不见。
祠前的游人大惊失色——自然如见鬼一般。
……
白毅很有些怅然,敛着神色走到江边,对着火光默默出神。
木台上那移月的传说早演完了,江心寂寥,只有岸上热闹处透来稀稀拉拉的琴音,又是在评说《阳关一战》。
“……昨日青丝,冢间红骨,月色晚来枯,吊唱相和无?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他撩起白衣,盘膝坐下。这时一只孤鹤扑棱棱飞过,月色溶溶,照人怀抱,几乎显得他透明了。
那红衣女孩按着琴,又在喝彩声里说起了一段胤成帝年间的殇阳关之战,正到“舞阳侯谢语辞旧友,雷国师穿阵临阳关”,一个物什从天而降,大约是要抛给他,结果却被错丢入了江水里。
“……”
息衍略微挂不住脸,干巴巴道:“再等等,我去捞起来。”
白毅笑起来,扯住他,道:“我去吧。”
说着就欲动身,息衍急忙按住他,应是怕他徒劳损耗残魄,并不答应,也不多说,自己去了。
好一会儿,湿淋淋上岸,递给他一块木牌。坚如铁石,有淡淡的梨花气息,在月光下几乎像一枚玉。
“幸好有它。”息衍笑了笑,“真是绝好的魂印之器,你正可以寄身。”
这种东西,除了按河洛古老的方法制作的几类,仅受人的香火才有,千载难逢,可谓异宝。
白毅皱眉,脸色变了:“你锯了人家的牌位?”
息衍笑起来:“人家的?”
他瞥着白毅的神色道:“在莫合山白龙庙中锯来的,大概不算是外人,不能见怪吧。”
“……”
——
对视良久,白毅还是从袖中掏出一只花灯递给他。
大概是息衍走开时用他的银毫买来的,只是一盏普通的莲灯。
息衍仔细端详,发现中心的油烛处贴了张字条,用极端正的笔墨写着“岁岁平安”。
——
来晚啦,祝大家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息衍生气是因为白毅情商太低(以为不喜欢他不知道文里能不能看出来🥺
这篇文时间线设定在燮朝,胤末的素月墨羽算是他们的转世吧,历史上他们的名字之类就蝴蝶掉了hhh
总之新年的一年希望自己能文笔好一点,灵感多一点,我cp的粮也多来一点!
——
以上修改了下,改了不太合适的地方,打了补丁hhh(›´ω`‹ )当时肝文写得有点着急 :-P
【你信他还是信我是秦始皇?】(昭白/政斯)
“所以,”嬴政慢慢地说,“曾祖您是说,您前一天刚和白起先生确定关系,后一天就大吵大闹说‘我恨你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是吗?”
他从十三岁开始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玄幻了,土生土长现代人一朝觉醒前世记忆,发现秦始皇竟是我自己,历代先君都成了家族里的亲戚。活到现在二十八岁,也算把家业经营得蒸蒸日上。而他面前这位(辈分上的)曾祖父嬴稷先生,芳龄十九,大二在读,正窝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怨气冲天地啃指甲:“我知道自己情绪上头太冲动了——你到底帮不帮我想办法!”
嬴政反思了一下自己两辈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没有忍住:“……您怎么会觉得我有这种经验呢?”
嬴稷瞟了一眼旁边坐立不安又不敢走的李斯:“你当年不是...
“所以,”嬴政慢慢地说,“曾祖您是说,您前一天刚和白起先生确定关系,后一天就大吵大闹说‘我恨你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是吗?”
他从十三岁开始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玄幻了,土生土长现代人一朝觉醒前世记忆,发现秦始皇竟是我自己,历代先君都成了家族里的亲戚。活到现在二十八岁,也算把家业经营得蒸蒸日上。而他面前这位(辈分上的)曾祖父嬴稷先生,芳龄十九,大二在读,正窝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怨气冲天地啃指甲:“我知道自己情绪上头太冲动了——你到底帮不帮我想办法!”
嬴政反思了一下自己两辈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没有忍住:“……您怎么会觉得我有这种经验呢?”
嬴稷瞟了一眼旁边坐立不安又不敢走的李斯:“你当年不是还把李老师赶出去过?”
李老师真的是李老师,曾经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忽然被介绍了一份待遇优厚的家教工作,一进书房就被十三岁初中生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所慑,不知为何膝盖发软。他在心里疯狂吐槽“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主角虎躯一震小弟纳头便拜的王霸之气?”,初中生转过身来,平静地唤:“李斯。”
脑海轰地一炸,万千画面呼啸而过,撑得头痛欲裂眼前一黑——回过神来一摸脸,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之后李斯作为家教老师给嬴政出谋划策度过五年,又作为集团高管陪嬴政攻城掠地整整十年。众所周知嬴政二十三岁时狠狠和李斯吵了一架,李斯当场辞职,嬴政居然也就当场批准,至于之后他们怎么和好的就完全是个秘密。嬴稷此时连兜帽上的两只熊耳朵都耷拉得无精打采,李斯以拳挡嘴疯狂咳嗽,嬴政面无表情道:“当时董事会清洗,我们演的。”
他瞥见小祖宗被领口毛绒簇拥着的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红痕,突然理解白起昨天提着行李箱出门时为何穿着高领毛衣。李斯靠在嬴政背后的屏风上,心力交瘁地摘下无框眼镜,捂着脸长叹口气:“总之,先送个礼物道个歉试试吧。”
“我送了!”嬴稷忽然从沙发里挺出身来,气急败坏,“可他直接丢了出去,还说什么他不是条狗!”
难道礼物是项圈,是不是太狂野了。嬴政一时哑然,李斯欲言又止,都有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嬴稷又缩回去,愤怒地撕扯靠枕边缘的流苏:“他明明关注了十几个军事史博主,收藏了一堆兵器复原帖子……古法锻剑算管制刀具,就是按艺术品走也要办那么多手续,麻烦得要死,我本来打算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他的!”
“……”
“……”
还不如项圈。
嬴政深吸口气,总结道:“所以,您前一天刚把白先生拐上了床,后一天就和人家吵架口不择言,然后赐了剑,是吗?”
那武安君没有一剑把您攮死真的已经很爱了。
嬴稷感觉这段话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透着一股“求求你们搞点资本主义吧这么封建实在太low了”的别扭,本能地意识到情况已然非常不妙,苦着脸可怜巴巴道:“政哥——”
太爷竟管曾孙叫哥,简直倒反天罡。没有前世记忆的嬴稷对这段(曾)祖孙关系毫无代入感,但嬴政自己结结实实被空气呛住,李斯急忙上前给他拍背。嬴稷抓着自己的头发,烦恼不堪:“现在怎么办?白大哥他什么账号都把我拉黑了,公寓根本没人,连常去的搏击俱乐部都停卡了!”突然蹦起来扒住办公桌,“政哥你当初到底怎么把李老师哄回来的?”
……都说了是演的!嬴政缓过气来,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当时我们提前三个月推演过七种可能,在重点对象身边发展了三个线人,舆情组准备了十二版公关方案,”他示意李斯给哭丧脸的少年递热毛巾,“而您,在一时冲动下进行了零预案高危操作。”
嬴稷颓然坐回沙发,把脸埋进热毛巾里,嗡嗡地嘟囔了句什么。李斯适时介入,体贴地倒了一杯温水:“事在人为,但首先要冷静——您昨天在TikTok发擦边舞配文‘保镖先生看看我’的行为,让公关部连夜删了二十多条热搜。”
他把手机屏幕亮给嬴稷看:高大冷峻的青年正在机场值机,晨光勾勒出他绷紧的下颌线,腰身被剪裁利落的黑风衣裹得笔挺,完全看不出前夜在床笫间辗转的痕迹。嬴稷放大画面,手指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行李箱的拉链环上,还挂着他去年为白起求的、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去找他。”再世的帝王一锤定音,“但别带任何有凶器嫌疑的东西。”
嬴稷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那,带上……”
李斯收回手机,镜片后一闪而逝的笑意浸着两世为臣的狡黠:“带着您一身睡衣拖鞋就跑出来的诚意。”
白起一直在努力把剑影驱逐出梦境。
已经过去一周多了,他却始终在做恍恍惚惚的梦。时而是麻布缠缑的短剑,毫无花哨地挥出,敌人身躯便重重坠地;时而是纯黑的长剑,单手高举向前劈下,千军万马已随剑势碾过荒原。时而又是玉格金错的华美礼剑,由峨冠广袖的礼官双手捧出,作为至高荣耀的证明:时而……只是一道沉默的剑刃,掼入喉管溅起铺天盖地的鲜红。
然后他醒来。天色未明,清晨的光线轻柔模糊。他意识到自己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慢慢抬起,抚触上臂,梦中战场厮杀利箭刺入的位置,只有一块卡介疫苗伤疤。他扼住虎口,掐出清醒的痛觉。
他没有坐上那架飞机。以他对嬴稷的了解,如果自己真的登机,那人毫无疑问会蹲守在降落地直接把他强行捕捉。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依凭强大的反侦察能力扭头钻进小镇找了个寺庙借住,住持慈眉善目,硬是不收他钱,只要求他帮忙做庙里的斋饭。僧人五点早课六点早餐,他四点半就得起来准备,此刻檐边云板正作清响,不曾惊破小城尚未饱足的睡眠,只有僧侣们纷纷起来洗漱。他翻身下床。
早餐简单,无非白菜白粥白馒头。同在厨房帮忙的是镇上信佛的奶奶,笑呵呵说要不是现在入了冬,其实还会有笋子和野菜。他盯着砧板上那只巨大的白菜,吃够了斋饭的腹腔发出一点抗议的响动,忽然间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撕扯,一个说“阴夺陉道截取粮草”,一个说“线上买菜半小时达”;他把两个声音都摁下去,抄起菜刀正要开切,手里莫名其妙挽了个剑花,奶奶两眼发直,连声问他是不是传说中的武僧,他立刻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您看我头发都还在呢……
饿。真的饿。他做完饭吃完饭洗完碗,坐在石阶上听悠悠诵经和杳杳木鱼,思索着要不要去镇里觅食。
挣扎到第三天,他摸摸胳膊又摸摸肚皮,感觉这一趟不去不行,起码得摄入点动物蛋白防止肌肉流失影响战斗力。向奶奶问好了商业区的位置,请了半天假,顺利找到目的地,先在小超市挑了洗发水沐浴露(出门没带,之后用的是第一晚住酒店提供的旅行装,已经见底了),拿了薄荷糖,然后犹豫了一下,选了一瓶酒。
喝些酒或许能不做梦呢?
小地方的超市还是传统模式,一个个去柜台前面排队结账,因为都是乡亲互相认识,虽然慢也不急,等待中时不时聊两句闲话。女老板见他是生面孔,多看了两眼,顺嘴提醒道:“你外套好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要下雪。”
他摸摸鼻子说谢谢,付了款,拎起塑料袋,打算就近找家饭店吃点荤腥。刚掀开门口挡风的塑胶帘子,寒气扑面而来,一只手忽然从背后往他肩上拍,他不假思索扣住那只手腕,顺势一拧,动手之人立刻倒抽凉气发出惨叫:“白大哥——”
他松手一推,转过身,果然是嬴稷惨兮兮地捂着手腕靠在货架上看他。他站在原地,不理会围观群众震惊的目光,面色如铁:“你跟踪我?”
嬴稷不敢接这个茬,又拿出从前百试不爽的手段:“你上次说要永远保护我还不到半个月……”
白起凝视眼前这个人,喉头蓦然涌起混沌的血腥气,用了些力气才能开口:“你恨我。”
他微微咬牙:“你上次说恨我……”
头晕目眩。上一次……哪个上一次?记忆晦暗如暴雨狂流,如铁蹄踏过神经,头颅痛得像要炸开。他整具身体重重一晃,袋内酒瓶撞在玻璃柜台上霎时碎裂,酒液浸透半身衣裳,乙醇味比玻璃还更尖锐;他踉跄着扶住柜台冰冷的表面,耳廓一瞬间被咸阳宫的风铃声涨满,千万个铃声清脆急促,一齐呼喊:
“王赐剑——”
他跪而受命,膝下寒凉渗入骨髓。使者捧着剑匣的手在发抖,就如此刻在视野里惶惶颤动的日光灯管。有人死死攥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魂魄从深渊里拔出来,惊恐万状地咆哮:
“白大哥!白大哥你看着我!——白起!!!”
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看见嬴稷泛红的眼睛,十九岁少年羽绒服领口支棱着,侧颈咬痕只剩一点淡淡的印子。这样近,他嗅到熟悉的薄荷糖味——原来不是自己爱吃。明明不是自己爱吃,却习惯性地丢了一包到购物筐去。门帘漏进的风掀起少年的额发,刹那间与十二旒冕背后冰冷的面庞重叠,他狠命抽回手,摇摇晃晃站起来。已经有人掏出了手机——也不知道是在打110还是120,他轻吸口气,低声说:“没事了……请大家让我自己解决。”
少年轻轻地抽泣,非常委屈和不解,哽咽着小声问:“为什么啊。”
他出门,没有回头。
下山一趟空手而归(之后也不敢再出门了),白起陷入了此生最尴尬的境地,因为不好意思向别人借清洁用品,不得不去后山摘皂角——他苦中作乐地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还是有点用的嘛。
至少他现在野外生存技能非常强大了。
但肚子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伟人曰:肚子问题是最根本的问题。他思考了很久到底要不要鼓起勇气去向上山玩的小学生收购他们带来的炸鸡,在发现小学生用手揩鼻涕之后沉默着放弃了。点外卖?点外卖得有个地址吧,他总不能写:请直接送到庙里来……阿弥陀佛,那也太缺德了,白起至少不想对不起老住持。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他掏出手机搜索:野生动物有吃了不犯法的吗?
然后满意地熄屏。嗯,不濒危不珍贵不三有,非禁猎区非禁猎期非禁用工具,懂了。
特别神奇的是,随处可见的麻雀青蛙是保护动物,大野猪反而不是。一头野猪体长起码有一米五,体重能超过三百斤,若是有獠牙的成年雄性,普通人遇上了恐怕要丧命。白起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带个菜刀再削几根竹矛,应该问题不大。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山中积雪已深,顺着脚印摸过去也不难。
饭点之间是他的休息时间,他坐在后院板凳上加工竹矛的断口,顺手得出乎意料。耳尖忽然微微一动,一个陌生的脚步声急匆匆奔来,他抬头望去,心下不禁一寒:是嬴家的人!
他拔腿就跑,李斯急忙扑过去拦人,不应在这个时空出现的称呼脱口而出:“武安君——”
白起条件反射拒绝道:“我不是武安君,武安君没有偷吃。”
“?”李斯停顿了一下,尴尬地说,“啊、好。白先生,我是来……”
白起继续拒绝:“我不回去。”
“那是您的自由。”李斯推了推快要滑下来的眼镜,“我只是来告诉您,稷先生病了。”
连风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白起问:“在哪?”
“镇医院。他说你不来他不走。”
白起扭头就走。
过两分钟又从客房出来,是换了件厚一点的外衣,向庙门外一扬下巴:“麻烦带路。”
白起不健谈,但李斯很健谈,他们一左一右坐在汽车后座,白起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雪后颜色,李斯看着白起,斟酌了一下措辞,轻声说:“您去世那年,我在稷下求学。”
嬴家的司机精神状态非常坚挺,听到如此之神经病的发言也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是把前后座之间的挡板升上去了。二十五岁的白起终于扭头看向三十六岁的李斯,前世不曾有幸擦肩的名将与名臣就此对视。白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消息啊。”
“很多人觉得是好消息。”李斯笑了笑,承认道,“家师有教无类,广纳列国弟子,他们大多有亲友乡邻因将军而死。”
“你也有。”
李斯不笑了。
“我也有。”他点头,“我不想再有了。”他的嗓音幽幽然如林下雾:“而且我是非常贪心的人,求的是盖世之名利万代之功业……我要天下一邦,我为一人之下。”
白起回忆了一下历史课本:“你最后是……具五刑,夷三族……?”
他顿了一顿,忽然淡淡扬起一个笑容:“我是赐自刎,斩部将。都挺活该的。而且,从来没有后悔过。”
两个生性不太爱笑的人莫名其妙相视而笑,甚至还是在“死得活该”这种诡异的话题上。“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白起说,“我知道你在政先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跟着他,是他的心腹,但对效忠对象的义务包括挑西装吗?包括打领带吗?包括替他给鱼肉挑刺吗?我觉得你有点……”他寻找了一下用词,“太弱势了。”然后真诚地抬眼注视过去:“李斯老师需要法律援助吗?”
感谢白起将军对文史知识的热爱没有达到能引用“阿顺苟合”的程度。前世法家巨擘今生法学博士的李斯老师汗颜了一瞬间,忍不住反驳:“那应该也不包括陪效忠对象搭乐高、被效忠对象用冰可乐贴腹肌、纵容效忠对象偷自己碗里的虾滑——我觉得白起先生比我更需要法律援助。”他插了一张名片在对方口袋里,“我师兄的律所,很有口碑的。”
车已经停了,但两个人都没开门。白起慢慢地说:“至少我……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
李斯立刻推门下车。他真的被打败了。
医院当然都是消毒水味。白起五感敏锐,尤其不喜欢刺鼻的气味,疾步穿过走廊,李斯直接被甩在了后边。他没问李斯到底是哪间病房,因为嬴政正握着平板立在门边,修长手指执笔在电子文件上签字。
他们互相点头致意。白起开门入内,四下扫视。这是个两人间,此时只有一张病床被使用,总体上简朴、陈旧但干净。少年裹在纯白棉被里,一直遮到下半张脸,双目紧闭,睫毛长长低垂,显得特别稚弱乖巧,像诗歌里的天使。白起根本没往里走,站在门口双臂抱肘:“装睡?”
嬴稷立刻睁眼,可怜兮兮地拉长声音:“白——”
白起打断他:“装病?”
“真病了!”嬴稷指着床头的输液架急急剖白,鼻音浓重,信誓旦旦,“我在庙门口晃了七个钟头,顶着雪写了八遍道歉信……”他用贴着医用敷贴的手艰难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信纸,高高举起,试图递给白起:“我手背都肿成馒头了,白大哥——”
白起不言不语走到床边,单手接过信纸开始读,嬴稷趁机抱住他空闲的那只胳膊,央求似地晃来晃去。两千两百年前也是在十一月,黑马穿风踏雪而来,他挺直脊背跪坐在地,展开那卷赐死之诏,滚烫的血一颗颗从指缝滴落,在雪地里融化出一个一个小小的坑,凝固成艳丽刺目的红珠。那时他说——
“臣领命。”
此刻他说:“松开。”
嬴稷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白起读完一版道歉信,翻页开始看第二版。嬴稷瞄他一眼又低下头,瞄他一眼又低下头,反复再三,终于期期艾艾,弱弱地说:“你坐嘛……”
白起站得比标枪还直,一字一句看完八版道歉信,理成整齐的一叠,握在手里,平静地问:“你什么时候有的记忆?”
“……就这两天。”嬴稷小声说,“超市那次之后,我就一直头疼。”
这才是住院的主要原因。所以一开始他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精准踩中了白起的记忆闸门,很难评价,只能说大概邪恶是一种天赋,出厂设置是不需要加载存档的。门口两个人影并肩迈进来,平板和电子笔已经落到了李斯手上,嬴政的嗓音一如既往冷静沉着:“神经内科查不出问题,给开了些止痛药,建议转上级医院,请精神科会诊。曾祖反抗得非常坚决,我们尊重他的意见。”
嬴稷的眼泪应声而出,蓄在眼眶里将坠未坠,堪称哀婉欲绝:“我怕、我怕连白大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嬴政面上不显,内心为之绝倒。他刚觉醒前世记忆的时候查了无数秦国历史资料,也知道后世人戏说大秦代代英主强臣都是暴君妖妃模式,唯有昭襄王和武安君走出了一条独树一帜风骚无比的妖君暴妃路线;但此刻亲眼见证嬴稷把“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玩成了“寡人虽病将军岂忍弃哉”,还是又一番震撼。但白起显然就吃这套,抖抖信纸收进口袋,不容反抗道:“今天就转院。”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你从哪里买来的和穆公剑一模一样的复原品?”
嬴稷哼唧一声,往被子里缩得更深了些:“也不完全是买的……我摸到人家工作室,一边学一边和锻造师傅一起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做成了这样。”
原来暑假是跑去干这个了。嬴稷忽然仰起脸来看他,委屈得要命:“他们、他们说我在烧火棍——”
白起眉心皱紧,声音骤然严厉:“谁?!”
李斯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心说始皇之暴是不是李斯养之还有待商榷,但昭襄王之邪恶毫无疑问是武安君惯出来的,反正只要你敢对嬴稷人身攻击,就等着白起来攻击你的人身吧。他环视一圈这欢聚一堂的卧龙凤雏,微妙地想:武安君你毕竟是武将,实在不愿意昭襄先王也强迫不来;我要是反抗可真的会被陛下武力镇压,从这个意义上说您明明白给得比我还快吧!
嬴政为避免一场国家刑法所不允现代社会所不容的惨剧,特意打了个岔:“所以,一开始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吵的架?”
“……”白起冷漠道,“他说都确定关系了下一步就该办婚礼度蜜月,我不同意。”
本来的事,且不说嬴稷根本还没到法定婚龄,难道他打算翘课度蜜月回来直接赶期末考试?
“……”嬴政成功再次被空气呛住,李斯一个箭步跑去给他倒水,他调匀气息,决定挑明丑陋的真相,“以我对曾祖的了解,他说自己没记忆可能是撇清干系装无辜,说自己有记忆可能是在套近乎装可怜,总之都不一定是实话。”
嬴稷气哭了,拔高嗓门大声喊:“白起你信他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三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只是句网络流行语,但在这里真的有个秦始皇的情况下就显得格外地狱笑话。嬴稷把被子拉到头顶,不理人了,白起犹豫了一下,在床边坐下,没意识到自己在短短十分钟内完成了从被哄到哄人的华丽转身,笨拙地说些(也不一定有多软的)软话。李斯借着袖口的遮掩轻轻碰了碰嬴政的手指,默契地退出病房,把灾难现场留给那两个始作俑者。走廊两边的石灰墙泛着年深岁久的昏黄,下半截的瓷贴面边缘也爬上了细小的裂痕,嬴政看了一眼腕表:“叫人去取武安君的行李?”
“庙里住持让人收拾好放上车了。”李斯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平板就嬴政之前读到的位置接着往下看,不忘初心地展现着争分夺秒的卷王精神,“挺有趣的,住持说他第一眼看到那张平安符,就猜到会有今天。”
平板忽然被抽走。李斯抬起头,看见这张近在咫尺的英挺的脸慢慢露出一点笑意:
“那我们为什么不先去看雪呢?”
【超蝙】一次死亡与两次复活(P52/N52)
Note:“我死了那么一两年,然后又活过来,结果发现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我的制服穿在另一个我身上,我的朋友开始了新生活,我的男朋友完全不记得我,我的同位体给我的唯一建议是学会适应;而现在他飞到太阳系里来打扰我发呆,就为了问一句‘嗨克拉克,你想不想回去上班’——你简直比我能想象到的最邪恶版本的自己还要恶毒,你真觉得这时候提起工作是个好主意吗?”
Warning:试图给N52和P52的WF都找到一个HE,很多私设
总而言之世界挺好的。
克拉克真这么想,他非物理意义上地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很欣慰,地球很坚强,没因为失去超人就崩溃于某次危机,他想这其中蝙蝠侠的贡献应......
Note:“我死了那么一两年,然后又活过来,结果发现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我的制服穿在另一个我身上,我的朋友开始了新生活,我的男朋友完全不记得我,我的同位体给我的唯一建议是学会适应;而现在他飞到太阳系里来打扰我发呆,就为了问一句‘嗨克拉克,你想不想回去上班’——你简直比我能想象到的最邪恶版本的自己还要恶毒,你真觉得这时候提起工作是个好主意吗?”
Warning:试图给N52和P52的WF都找到一个HE,很多私设
总而言之世界挺好的。
克拉克真这么想,他非物理意义上地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很欣慰,地球很坚强,没因为失去超人就崩溃于某次危机,他想这其中蝙蝠侠的贡献应当功不可没;但很快他就发觉有哪里不对,克拉克那时候在距离地球几光年之外的地方往回赶路,但他能够清晰地听见来自故土的每一个声音,蝙蝠侠、神奇女侠、露易丝、吉米、佩里、闪电侠、超人——
见了鬼了,克拉克猛地刹住车。
他面前站着一个超人,真正的超人,三秒钟之前克拉克还听见那个属于超人的声音在地球某处,三秒钟之后那超人已经端端正正飘在他眼前了。
超人对他开口:“你好,克拉克。”
克拉克不太好。
这个超人看上去比自己要年长不少,那身制服倒是远比自己穿的这身要鲜艳;拉奥在上,他甚至长得都跟克拉克差不多——他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超人。
克拉克狐疑地看着他:“……你来自未来?你是未来的我吗?”
年长的超人比克拉克想象中要更沉稳,他稳稳当当站在克拉克归家的前路上,在听见这个问题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来自另一个宇宙,”克拉克听见超人如此说,他的声音中有股经由风霜沉淀下来的苍老与悲伤,“而在你死去的这段时间里,宇宙之间发生了一些裂变和重组……所以事实上,我现在来自过去。”
克拉克看着他:“不好意思,你能用氪星语再解释一遍吗?”
超人于是当真用氪星语又给克拉克解释了一遍:超人的宇宙已经毁灭,他同他仅剩的两位家人无处可归,于是便隐姓埋名滞留在此,在克拉克无暇顾及的地方做些不起眼的工作来帮助人类;这之后克拉克死于氪癌——“等等,我实际上并没有死得那么彻底”,克拉克如是说——而世界依旧需要超人,所以这位来自平行宇宙的超人就此接替了克拉克的位置;再然后是克拉克不太爱听的部分,捣蛋鬼在这其中出了点力,他先这样再那样,于是那个已经毁灭的宇宙和现存的这个宇宙通过某种方式融合了起来。
“包括身份和记忆。”克拉克喃喃说。
“是的,包括身份和记忆,”超人顺着克拉克的话重复一遍,“我和其他人有一些不同,所以那套融合规则在我身上似乎并没有那么适用——我大概是唯一记得这些事的人了,克拉克,当初你死去的时候我也在场。”
克拉克对此完全没印象。超人叹了口气:“看来那规则也影响到了你,有时候我真觉得创造多元宇宙根本不是个好主意。”
关于多元宇宙到底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的问题可以留到以后再讨论,克拉克现在不是很关心这事儿,他有点茫然地朝着地球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为了确定一样问道:“所以……现在的这个宇宙里,我不存在,对吗?”
“……你存在,”超人沉默了几秒种后给出回答,“你和你的朋友共度的时光从未被抹去,只是五维的力量使现实产生了一些扭曲,他们现在认为我就是你。”
“这能算作存在吗?”克拉克皱起眉头。
超人因为这一句诘问而再度陷入沉默。半晌后他开口:“克拉克,听我说,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并不是有意要取代你的存在——”
“停,”克拉克打断他,他现在看上去十足迷茫,“我不是要责怪你——这太怪了,另一个我取代了我,我存在又不存在,苏格拉底肯定也没考虑过这种哲学问题。”
超人看着那个更年轻的自己不着声色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他并非信口开河,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是真正能够理解克拉克的,当初他带着露易丝和乔纳森流落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宇宙,他无法堂堂正正成为超人,因为这个宇宙已经拥有自己的超人;他也没办法找到自己的老朋友们夜谈叙旧,因为他的朋友已经连同那个宇宙共同陨落在过去的时光,他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孤独徘徊在崭新的遗迹之中——然后事情有所改变,但改变并未减少半分残忍,他有时宁愿自己的记忆也像其他人那般一同被拿走。
克拉克再度看向地球的方向,他现在不如刚刚回到这个宇宙时那样意气风发地盲目乐观了,一切都已经改变,他不确定自己做好了迎接这个陌生的世界的准备——何况这个世界似乎也没准备好迎接第二个超人。
“我想我得冷静一下。”他怔怔地说。
超人没有反对他的任何决定,他只是看着克拉克,眼神悲悯。
分别来自过去与未来的两个幽灵面对面静止在孤寂黑暗的宇宙太空,克拉克在死亡一般的寂静后忽而开口:“你当初是怎么处理……这个的?”
他用双手画出一块没有形状的空间,而超人知道他在问的是什么。
“我没办法处理,克拉克,”他如此说道,“我只是尽量学会习惯。”
-
克拉克暂时定居在太阳附近。他理论上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睡眠,蝙蝠侠曾经嘲讽过他是“一株靠光合作用生存的氪星植物”,其实那也没什么理论上的错误,克拉克此刻有点后悔当时非要针锋相对地跟蝙蝠侠争出个高下,在一切都很陌生的现在,连一句遗存的嘲讽都显得弥足珍贵。
他想念孤独堡垒,想念正义联盟,想念堪萨斯,想念他深爱的那个星球。
他想念布鲁斯。
克拉克把一小块陨石碎片从卫星轨道上推走,这是个很轻松的活计,做了没人会褒奖,不做也没人会苛责,没有感情的无机物总是比人类更好处理。这并不是突然的有感而发,一切全因为克拉克推走碎片后发现最先经过轨道的那颗卫星上标着一个大大的Wayne,这可真的好极了,不管克拉克愿不愿意,他总得面对些自己最苦手的东西。
克拉克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韦恩集团的卫星上陪它自转。
超人在他转到第四圈的时候飞上太空,看见克拉克有点孩子气的发呆状态时挑了挑眉,随后他飞到克拉克跟前,用同样的频率跟着克拉克一圈圈公转。
“我想你或许有兴趣回星球日报看一看,”超人说,“那里没多大变化,而你总要适应现在的地球。”
克拉克表情恹恹:“我死了那么一两年,然后又活过来,结果发现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我的制服穿在另一个我身上,我的朋友开始了新生活,我的男朋友完全不记得我,我的同位体给我的唯一建议是学会适应;而现在他飞到太阳系里来打扰我发呆,就为了问一句‘嗨克拉克,你想不想回去上班’——你简直比我能想象到的最邪恶版本的自己还要恶毒,你真觉得这时候提起工作是个好主意吗?”
年长的超人看上愣怔了一两秒,克拉克发觉了这点,他几乎马上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但他随即又想这情有可原,他自己的精神状态委实没有那么健康,要是他说了什么错话,最起码还是对着另一个自己,没有其他人受到伤害。
但超人在乎的完全不是这个,他的表情中有一些惊愕,更多的部分是茫然,好像他正被一个隐约有了答案的疑惑困扰着。然后超人慎重地举起了一只手,他问道:“……谁是你的男朋友?”
克拉克摆出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抬起头来:“拉奥,你都把我整个顶替掉了,谁是我的男朋友对你来说还能是一个问题吗?”
他本来是有点恼火的,但当克拉克认清超人脸上那个近乎惊恐的表情之后他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等一下,”克拉克喊道,“你是不是说过你和露易丝结婚了?”
在超人点头之后,两个克拉克的表情都惊恐得让人怜爱起来。
“我觉得,”年长的超人小心地、慢慢地开口,“我可能搞砸了一些事情……”
“……我也这么觉得。”克拉克呆呆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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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和克拉克紧急复盘了一下他们这两段人生。
“你看,”超人露出了一个近似自我催眠的表情(在克拉克的印象里,上次他摆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是为了对玛莎撒谎说谷仓大门不是他失手掰坏的,那得是十好几年前了),“最起码我现在知道这个蝙蝠侠为什么恨我了。”
“他恨你?!”克拉克失声道,“为什么,你干了什么?!那他现在是不是也恨我?!”
“啊,不是,”超人摆手,“那是宇宙融合之前的事情了,他把我和你分得很清楚,他讨厌我;而且很公平,我那时候也讨厌他——别用那种谴责的眼神看我,在我来到你们的宇宙之前我也有自己的蝙蝠侠。我只是不习惯你的这一个。”
“你能习惯才有问题,你根本不是我,”克拉克说不清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愤怒,“你应该庆幸他只是恨你,什么人才会只把超人还给全世界但唯独夺走布鲁斯的男朋友呢?”
“这不能怪我,”超人看上去也很恼怒,“我以为你们就像我和我的布鲁斯——关于爱这部分,当然,我爱他,但这不是像那样的——”
“谢谢你,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如果你有什么关于恐同的屁话想说,我会考虑把你揍到天启星上去。”克拉克充满感情地威胁道。
“什么?我不恐同!”超人朝他大喊。
“再好不过,因为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别的事情,”克拉克不为所动,“意思是现在蝙蝠侠没有男朋友,对吧?”
年长的超人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开口回答,看上去很有点屈尊纡贵:“据我所知没有。”
然后在克拉克来得及真正放心之前他又补上一句:“但也说不准,全世界都知道布鲁斯·韦恩是双性恋。”
克拉克看起来有点想拿自己坐着的卫星撞他一下。
他们两个在太空中互相瞪视的时候,超人身上忽然有个通讯器响了起来,一个联络讯号。
克拉克知道这个信号来源于谁。
超人将通讯器取出来,他有点犹豫地看了克拉克一眼,然后说:“是布鲁斯。”
克拉克安安静静地回望他:“我知道,这个频率。”
在他死去之前的很多个日日夜夜都有一个相同的通讯器和相同的频率从千里之外呼唤他,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克拉克的一辈子,他死时毕竟还年轻。
超人最终叹了口气,他抬手将通讯器扔给克拉克:“接着。”
在克拉克接到那个通讯器之前,超人说:“我想这部分确实是我欠你的,去看看他,克拉克,哪怕你没有准备好。”
-
他永远也不可能准备好。
克拉克小心翼翼飞进大气层时差点跟一架客机撞个正着,他有惊无险地躲过去,无端生出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来;这种感觉在他途经大都会时一路高升,最终在他抵达哥谭后攀至顶峰——所谓近乡情怯,克拉克想,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蝙蝠洞飞去,那些小机关的位置还和克拉克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这多少让他稍微安下心,世界和他记忆中的总归没差太远;然后他悄无声息顺着通道飘进布鲁斯的秘密基地,控制台正亮着,蓝莹莹一片屏幕荧光中摆着一把椅子,有人正坐在那里——
布鲁斯甚至没把椅子转过来,他只是坐在原处头也不抬地开口:“你今天够慢的。”
克拉克几乎要为这久违的声音和背影踌躇不前了。
布鲁斯没留给他更多调整心态的时间,他过去的旧友和爱人把屏幕调到某个类似地图的场景,一个红点在正中央不停闪烁着——他肯定给超人装了追踪器,克拉克下意识想到。
“我……咳,”克拉克艰难地试着清了清嗓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布鲁斯?”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布鲁斯这时才从面对屏幕转而面对他,一只手摊开指向身后的屏幕,“你去我卫星上做什么?”
蝙蝠侠质问道。
克拉克看见那双闪烁的蓝眼睛,眼睛主人的嘴角向下不快地撇着,那张漂亮脸蛋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昭示他的不满——但这不是布鲁斯真正生气时会有的表现,克拉克了解这个,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疑问罢了,离蝙蝠侠的怒火还远得很呢。
但这也不意味着克拉克想出了一个关于为什么他会在卫星上——或者说超人为什么在卫星上——的好借口。
克拉克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不等他开始编造谎言,布鲁斯忽然眯起眼睛,蝙蝠侠的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你什么时候把制服改成牛仔裤了?”布鲁斯狐疑地问。
我穿了牛仔裤吗?克拉克迅速低头,在看清自己的装扮之后发觉对方说的是真的。
“T恤配牛仔裤——我怎么不明白了,克拉克,你是打算换一套应季的夏日制服吗?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布鲁斯表情复杂,而克拉克一时语塞。
他在大脑储存的语言库里翻找一通之后忽然又找回自己的舌头,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抱起手臂,说:“我忽然喜欢这么穿,有什么问题吗?”
布鲁斯盯着他看了许久,一直等到克拉克都开始有点心虚起来的时候,他才终于回应。
“不,”布鲁斯稍微移开了自己的眼神,“实际上挺适合你的。”
比想象中更合适,好像克拉克天生就应该穿着这套衣服拯救世界似的。
这想法不知从哪里来,布鲁斯自己都为之一怔,某种违和感如同思维触角那样偷偷入侵了他的脑袋,这不对劲。
在更多疑问升腾之前他几乎本能地开始警惕,但这不对,这是克拉克,他愿意托付性命交付后背的朋友,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忽然对他起戒备心;但是蝙蝠侠的直觉曾经救了他很多次,有时他不能忽略这种不科学的预兆。
“克拉克,”他盯着对方问,再一次,“你在我的卫星上做什么?”
“大西洋飓风,”克拉克几乎是在同一秒开口,“我、我得走了。”
说完他真的不等布鲁斯做出反应就急匆匆飞走了,而他踏入天空的第一秒只能想到一件事: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我肯定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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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有哪里不对。
布鲁斯穿上战衣赶往瞭望塔时表情依旧凝重,克拉克在心虚,他撒谎了。
正义联盟赶赴南非阻止一起恐怖袭击,超人依旧还是超人,笑容温和,表情坚毅,刀枪不入的钢铁之躯,他会安抚每个队友然后分出一些特别的精力照看蝙蝠侠,一如往常。
“布鲁斯,”超人从空中飞下来,看他的表情有些担忧,“你还好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
蝙蝠侠于是抬头望向这人间之神,后者将那目光理解为关于“你为何如此判断”的质问,于是他自动接上一句:“你今天没因为我多关照了你而……瞪我。”
蝙蝠侠依旧默不作声。
超人这时真有些担忧了,他又喊对方的名字:“布鲁斯?”
沉寂许久后那黑漆漆的联盟顾问终于有了反应。
“你又不喜欢穿T恤和牛仔裤了吗?”他开口,问的事情却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超人的脸色陡然紧张起来:“嗯、关于这个,实际上,嗯……我的爱好最近有点多变,布鲁斯。”
拙劣的谎言,超人和蝙蝠侠都如此判断,前者的判断基于拙劣,而后者的判断基于谎言。
但他们默契地没有谈起心照不宣的事实,蝙蝠侠只是说:“工作时间,克拉克,禁止私人称呼。”
超人十分配合地将虚假揭过不提:“可是你刚刚叫我克拉克。”
他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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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在回归本源宇宙后的第二个月真被说服,他鬼鬼祟祟换了一套土到掉渣的西装溜进星球日报,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了克拉克·肯特的工位;吉米眼尖得很,他刚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于是顺路揶揄道:“恭喜你摸到小人物智慧的偷懒窍门,现在网上一般管这叫做带薪拉屎。”
克拉克尴尬地笑了一下。
这是他勉为其难同意来星球日报顶班的主要原因(关于“带薪”的那部分而非拉屎),超人最近忙得昏了头,再保不住出勤率恐怕要被佩里扫地出门。克拉克对此感同身受,虽然当时还不足以让他答应超人的请求,但对方用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蓝眼睛诚恳地望向他:“我还要赡养一个家庭,超人可以全职,超人的妻子和孩子不行。”
这听起来很怪,真的,露易丝——好吧,克拉克承认自己也曾对英姿飒爽的女记者有过一阵迷恋,但是跟她结婚?这就有点超现实,更别提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停,克拉克想,不是我和露易丝的孩子,是超人和露易丝的,我有男朋友。
可我就是超人,他随即又郁闷地想道,而且布鲁斯现在根本不记得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关系,那段回忆全部融进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同位体的际遇当中,所以他现在其实没有男朋友了。
这世界上还能有人比他更惨吗?
克拉克哀叹着敲下暌违已久的新闻稿件的第一个字,然后在他来得及把首字母大写加粗之前,他的手机忽然传来一封邮件。
布鲁斯的紧急联络。
克拉克几乎想也没想,他直奔厕所扯掉刚穿上的西装然后飞往蝙蝠洞,这甚至都没花上几分钟;布鲁斯站在屏幕前等他,表情看上去很严肃。
“出什么事了?”克拉克问道。
“我有一些关于氪石的新研究发现,”布鲁斯看见他后没有寒暄,转身看向电脑直奔主题,“资料库显示定位到了一种对氪星人会造成严重伤害的新型病症,初步判断病灶的诱因是过多氪元素流经全身多处器官而引起不可逆转性器官衰竭,我将它起名为氪癌。”
哦,克拉克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熟悉这个,氪石杀死他身体里每个细胞的感觉令人永生难忘,那时对于克拉克来说没有一个夜晚能够安眠,他的血管里仿佛流淌着火焰,每循环一次都要将他的肉体灼穿,他也很怀疑当时自己为何能够忍受下来。
他因为想到过去而短暂出神了一会儿,等他意识到自己走神后赶忙端正态度:“唔,我知道了,我会注意这个问题。”
布鲁斯抿着嘴唇,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审视他。
在克拉克还想说点什么之前,布鲁斯开口了。
“这有点奇怪,不是吗,”现在克拉克眼前的人已然切换回蝙蝠侠模式,那低沉的嗓音中透露出一丝威胁,“氪癌是针对氪星人的一种疾病,所谓的病灶样本也只能从生存在黄太阳环境下的氪星人身上来;而我很确定在我有限的一生中只见过三个像你一样的氪星人,卡拉·佐-艾尔,德鲁-佐德,以及你,卡尔-艾尔。我很确定他们三个健康得足够毁灭地球,但你为什么不好奇我的样本从哪里来呢?”
克拉克的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要是他还不知道自己被布鲁斯摆了一道那他也别想拯救什么世界了,他现在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蝙蝠侠紧接着将屏幕切回某家电视台的新闻报道,斐济火山喷发,一片灰濛濛的烟雾中,镜头正对准忙于救援的红蓝相间的身影。
那是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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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谁给了你们能瞒过我的自信,”蝙蝠侠说这话的时候面前已经站着两个超人了,长得很像,但明显不是同一个人,“两个超人,光明正大地停在我卫星正上方,而他们期待我不会发现这个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的事实。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想?!”
现在他的状态就十分接近于克拉克印象中的怒发冲冠了,不是说他擅长处理这个,但他确实见鬼地有点怀念蝙蝠侠的坏脾气。
“也不是每个有眼睛的人都能在天上投七颗卫星啊。”他小声嘀咕。
“两个超人站在我家里,其中一个他妈的只在乎我有卫星,”蝙蝠侠怒极反笑,“克拉克,哪个版本的你能比现在这个版本的你还令人难以忍受?”
这次是年长的超人在出声:“事情有些复杂,”他试图安抚气急败坏的蝙蝠侠,“我只是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个人意愿!一个只要愿意就能成为行走的天灾的家伙悄无声息住在太阳系里监视我们,而你,克拉克,你就任由他存在,不通知我也不上报正义联盟,告诉我,过去发生的所有因为个人疏忽而引起的愚蠢错误里还有什么事没能让你长教训?!”
“放轻松,布鲁斯,他就是我——”
“他不是你!”蝙蝠侠朝他怒吼,“他不值得信任!”
哇,克拉克想,这就有点太伤人了。他不会说自己没有因为这话而瑟缩,老天,那是他的世界最佳搭档,他的伴侣,他的爱人——他现在当着自己的面说克拉克·肯特不值得信任。
这当然不是布鲁斯的错,克拉克理解他犹如理解自己,这就只不过是……好吧,这就是很伤人。
克拉克有点沮丧地看向年长的超人,出乎他的意料,那个超人苦笑了一声。
“不,布鲁斯,你信任他,”克拉克听见他如是说,“你信任他如同信任自己的半身,你不信任的那个人是我。”
蝙蝠侠满眼恼怒地抬起头:“克拉克,如果你要在这件事上和我赌气——”
“这不是赌气,”超人摇头,“这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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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至今记得当初血族带来的恐惧,那时候他刚刚取代更年轻的自己,但这一切都很艰难,不仅仅是大都会的人们对他有所怀疑,正义联盟对他的态度也近乎防备,而最令他头痛的事情别无二选:蝙蝠侠敌视他。
他明白自己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陌生的天外来客,他们还在为另一位超人的逝去而哀悼,所以他也尽量识趣地躲开;他一向体谅别人的心情,可是他就忍不了这个——蝙蝠侠敌视他。
那是蝙蝠侠,他最好的朋友,除了露易丝之外唯一一个能够完全理解他、包容他的人,蝙蝠侠本该成为组成超人的一半灵魂,而现在他打量超人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灾疫,好像他有多么不值得信任一样。
当然,按照他对蝙蝠侠的了解程度,他会知道那是真的,这一个蝙蝠侠确实不信任他。
这令他烦躁,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悲伤和苦恼都自蝙蝠侠而始,这导致血族放大他的恐惧时他真起了一把掐死蝙蝠侠的念头。他的确是光明之子,可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没人能因为他心中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而苛责他,连最刻薄的蝙蝠侠都不行——对方真没苛责,他表现得比那糟糕一万倍,他放任超人动手。
他就是在那时候真切意识到,这个人不是他的蝙蝠侠,而他也不是蝙蝠侠的那个超人。
他们成为不了世界最佳搭档。
后来宇宙发生了扭曲,但所有的记忆都完完整整留在他的脑子里,蝙蝠侠的态度缓和不少,但这没有改变任何事情,甚至于在某个间隙还会以某种巨大形式的悲哀袭向他——一切改变的源头只是因为他们都成为了彼此记忆之中的那具尸体本来该有的样子。
楼上的房间始终悬着一只尚未落地的靴子,后来克拉克出现了,咚一声轻响传进耳朵,于是他知道这是该终结的时刻。
超人把故事完完整整讲述给蝙蝠侠听,所有的,多元熔汇、黑暗宇宙、消失的世界、无处可归的超人,而后记忆如同一团废纸被随意折叠裁剪,一段故事消失,一段故事重组,真实变为虚假,真相取代谎言,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套,而有人称那为修正。
他真觉得创造多元宇宙是个馊主意,但他又能对谁说呢,帕佩图阿吗?
蝙蝠侠在听他讲述的间隙安安静静,他只是认真在听,但无论哪一个超人都没把握保证他心里没有燃烧着一场足以点燃太阳耀斑的怒火。
蝙蝠侠紧绷着下巴,他脸色郁郁,但他选择看向的人是年轻的克拉克。
“我有话要问你,”他说,“但在那之前,让你的靴子踩在地上,我不喜欢有人飞在天上跟我说话。”
克拉克没在这时争辩为什么他不对另一个超人也做出同样的要求,他只是乖乖敛了披风降落在对方眼前。
蝙蝠侠没为此夸他一句做得好。
“你从黑暗多元宇宙回来之后过了有多久?”他问道。
“……大概两个月——唔噢!!!”
他话音未落,蝙蝠侠一拳抡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拳来得有点突然,克拉克没来得及放软皮肤,安静的蝙蝠洞里有一瞬间响起了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还飘在半空的超人立刻飞下来控制住蝙蝠侠,因为他看上去还想对着克拉克再来一拳。
克拉克有点傻眼地看向他:“……你还好吧?你的手指好像骨折了……”
超人也试图安抚暴怒的蝙蝠侠:“冷静点,布鲁斯,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他们两个人说的话全部成了火上浇油,蝙蝠侠在挣扎得更厉害了。他在挣扎的间隙又把肩膀扭脱臼,在一声咔嚓和闷哼后蝙蝠侠终于不再尝试,转而以一种非常规般的冷静宣布道:
“操你,卡尔·艾尔,”他对克拉克说,言简意赅。然后他回头看向禁锢住他的另一位超人:“还有你。氪星人没他妈的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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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两位氪星人不明不白遭受了辱骂,年长的那个甚至因此被请出了蝙蝠洞——蝙蝠侠式的“滚出去”——现在洞穴里只剩下刚刚归来不久的克拉克了。
克拉克有点不安地拿脚尖蹭着地面,他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这时候他甚至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要穿一双人造革的靴子,不然他可能就能避免眼下如此尴尬的情况——这其中完全无法构成因果逻辑链,但克拉克暂时没意识到这点。
布鲁斯坐在椅子上处理那点自找的伤势,他把脱臼的胳膊接回原处,然后取出绷带夹板打算固定手指。克拉克想过要去帮忙,但他只往前走了两步就没再移动,他看着布鲁斯在控制台上专心致志自我疗伤,然后不自觉脱口而出:
“你知道这一切其实不是我的错。”
克拉克说出这话时有些不能自控的委屈,说真的,他自己都还没能适应这个世界,布鲁斯为什么不由分说就把事情怪在他头上?他为什么不先去揍那个代替了自己的超人?那个超人明明知道一切,而布鲁斯最讨厌隐瞒。
“我他妈太知道了,你死了,你复活,宇宙的痕迹被人篡改,没有哪件事是你做错了的,”布鲁斯出乎意料地回应了他,“但你他妈错在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些事揍你。”
克拉克一怔。
“……不是吗?”他诚心发问道。
“呵呵,”布鲁斯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去你妈的,克拉克。我揍你是因为你应该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找到我,不管发生什么都完完整整讲给我听,我们会一起解决这件事,就像我们从前做的那样;但是你他妈怎么选的,你躲起来,假装以前不存在,联合克拉克——另一个超人对我撒谎,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因为这个照着你那张让人火大的脸来一拳?”
“可是,”克拉克争辩道,声调不自觉提高,“我回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呃,遇见了另一个我,世界跟我所熟知的那个大相庭径,没有人记得我,他已经完全取替了我的生活——我想我总还有权利找个地方冷静一会儿好接受现实吧?”
“你现在接受了吗?”布鲁斯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总不能就这么回来,然后让全世界知道超人其实有两个,”克拉克咕哝着,“而且那个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把它毁了。”
“他的生活,”布鲁斯停止处理伤口,坐正身子对克拉克发出一声冷笑,“你真是个圣人,你只惦记他的生活不能被毁了,所以你打算毁了我的。”
“什么?我没——”
“哦,是吗,你没有吗?”他截断克拉克的话语,“那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男朋友?”
克拉克睁大眼睛:“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要否认这个?布鲁斯,我他妈给了你一枚氪石戒指,拉奥啊,一个戒指!你亲手接过去的!”
“我没在这件事上失忆,克拉克,我他妈现在是在问你,”布鲁斯阴沉沉地看着他,“在这个宇宙被重启之前,你真有亲口对我告白过吗?”
克拉克立马闭嘴了,他确实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弱弱地试图反驳:“但我给了你一个戒指……”
布鲁斯几乎又要为此冷笑了。
“行吧,老公,”他讽刺地拉长声音,“你给了我一个戒指,我收下了,这都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所以到底为什么你要在乎另一个超人的生活?他不归你管,也不归我管,要是他真有什么事需要头疼,让他去找他那个布鲁斯·韦恩去。”
克拉克呆呆看着他,他的超级大脑正试图处理这件事:“……但是他现在没有自己的布鲁斯·韦恩了。”
“对,所以我们他妈的给他一个,”布鲁斯说,“我会从现在开始找个办法把他送回他的宇宙毁灭之前的世界线上去,所以圣·超人,在我们确保另一个你的生活没有被你毁掉之前,你还有什么话需要对我说吗?”
克拉克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猝不及防地,他飞扑上前连着椅子一起搂住了布鲁斯。
“我他妈真的好爱你,布鲁斯。”克拉克这样说。
-
传送门造好的那天克拉克和布鲁斯都快到了超人当初被迫隐居的年纪,但事情总是相对的,对于寻找一个阻止世界毁灭的方法来说,五年或十年都算是短期记忆。
超人是独自前来的,没有带着露易丝和乔,因为不管怎么说,面对着不是跟露易丝结婚的自己和跟自己结婚的布鲁斯都太尴尬了,乔纳森还太单纯,以后可能会纠结于到底要管谁喊妈。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承认道,“我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这真令人紧张。我从没想过我还能够回家。”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想。”克拉克好心地道。
布鲁斯没有理他们,他公事公办地说一些注意事项:“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保证这一定可行,世界上没有百分百会成功的事情,所以选择权在你,你可以选择回去拯救你的宇宙、或者选择留在这里,没人会对你指手画脚,这是你的人生。”
超人的目光坚毅,但语气中不可避免带出了一些犹疑:“我一定要回去。”
布鲁斯转过身看他:“那你又为何犹豫?你担心你的妻子和孩子?”
“……有一点,一部分,”超人如此承认道,“但我只是……拉奥,我不知道,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距离那时已经过了这么久……布鲁斯……我见到他时应该怎么办?我该说些什么?他会不会……对我失望?”
他的确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宇宙滞留得够久了,久到一些鲜明的回忆都渐渐失去温度,而他现在即将踏上归程,他将要去往的时间点属于过去,可他摆脱不了“布鲁斯一直在等待”的想法。假如……假如他的布鲁斯真的一直在等待他,相信他能够找到一种办法来挽回,那么他是不是让他等待了足够令人失望的那么久?
布鲁斯终于为此对超人露出了足以称得上温柔的眼神。
“他永远不会对你失望,卡尔,”布鲁斯说,“对于蝙蝠侠来说,超人代表希望与光明,而只要他能够回到身边,无论花费多久都不算晚。”
卡尔·艾尔——超人看向这个并不属于他的蝙蝠侠,两人在微光中长久对视,最终一切都归为一个微笑与一声几不可闻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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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克拉克问道,“当你说只要超人能够回到身边,无论花费多久都不算晚的时候,我可以默认这也是说给我听的吗?”
而布鲁斯回答:“你猜。”
THE END
没赶上520赶个521也行
P超和N蝙,一款比较经典的宛宛类卿式意难平
N蝙:他不是我的朋友,不是那个我托付性命信任的人,但他也是货真价实的超人。
P超:就算我因为你一句请求差点就死在里面,你还是不信任我,你还想要多少次?
我: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呜,想杀我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兵不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