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司礼】当复合后你变冷淡 狐狐以为你出轨年下弟弟
*又名《有的狐狸天都塌了》
*表面淡定实则破防的狐狐x不黏狐狐的你
*追妻火葬场预警 ooc致歉
*全文6k➕一发完 he
1.
“你不是复合了吗?”
朋友抱臂看着你:“怎么你周末不去和你的‘狐狸先生’约会,反倒有空和我们喝酒?”
你:“……”
你:“有男朋友就不能出来玩吗?”
“啧啧,稀奇了。以前休息日找你,你要么是在郊游野餐,要么就是在看电影打卡餐厅,十天有八天都在约会。”
另一个朋友补充:“嗯,剩下的两天和男友一起宅家里。腻歪的掉牙。”
“就是,现在竟然周末都出来玩,很不对劲啊你。”...
*又名《有的狐狸天都塌了》
*表面淡定实则破防的狐狐x不黏狐狐的你
*追妻火葬场预警 ooc致歉
*全文6k➕一发完 he
1.
“你不是复合了吗?”
朋友抱臂看着你:“怎么你周末不去和你的‘狐狸先生’约会,反倒有空和我们喝酒?”
你:“……”
你:“有男朋友就不能出来玩吗?”
“啧啧,稀奇了。以前休息日找你,你要么是在郊游野餐,要么就是在看电影打卡餐厅,十天有八天都在约会。”
另一个朋友补充:“嗯,剩下的两天和男友一起宅家里。腻歪的掉牙。”
“就是,现在竟然周末都出来玩,很不对劲啊你。”
你苦笑一下:“情侣之间也要留点空间感嘛。分手之前最后一次吵架,就是因为我太依赖他这件事。”
“我不想太粘人,都吃过一次分手的苦了,我怕又重蹈覆辙。”
朋友挑眉:“瞎讲。”
“他如果真喜欢你,不可能会讨厌你黏着他、依赖他。否则要么就是他不爱,要么就是他死装。”
你:“…………”
2.
感情再好的小情侣,也总是避免不了矛盾和争吵。
你会依赖齐司礼,喜欢闹他,看他为你脸红破例,做一些“明知道很幼稚但能和齐司礼留下珍贵回忆”的傻事。
你当然也喜欢和他分享一切。
“狐狐,我今天遇到了冰淇淋刺客,而且又贵又难吃,气死我了。”
“齐司礼!呜呜呜我额头冒了个痘痘,今天有公开采访要上镜的啊啊啊啊可恶!!!”
“今天下班去喂小猫,有只小橘子吃完就溜了,连吃带拿的,好一只没有礼貌的小猫。”
齐司礼无奈地看过来:“……笨鸟。你是想让猫开口和你说谢谢?”
“嘿嘿,至少要像我这样,吃完你做的饭后表示感谢,狐狐最好了——”
你凑近搂住他:“我下次再也不贪凉吃冰了,我保证!别生气啦。”
——你最近因为贪凉感冒,又因为工作太忙没办法请假,齐司礼一直在照顾你。
嘴硬心软的狐狸一边说“某人贪凉时就应该想到后果”,一边把香香的饭喂进你嘴里。
你想,原来遇见齐司礼之后,生病也可以是幸福的事。
3.
你不能太依赖别人——道理你都懂,但齐司礼对你来说不是“别人”,是男朋友。
你工作上出现了很大失误,加班到快十点,回家后又通宵改稿。齐司礼默默陪在你身边,帮你做零碎的事。
凌晨五点,天光大亮,你终于结束了所有工作。你愧疚地回头看了看齐司礼,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的确是你粗心犯错,才连累齐司礼一起通宵。
“抱歉,狐狐。”
齐司礼:“还有两个小时上班,笨鸟,去休息一会儿吧。”
看齐司礼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你悄悄松口气:“狐狐万岁!要没有你我就惨啦,可能通宵到早晨也做不完,真的要被处分了……”
“笨鸟。”
齐司礼望过来:“不要因为有我在,就放任自己犯这种粗心的错。”
你有点委屈地应声:“噢……”
因为职位变动,你有很多不熟悉的新工作。齐司礼不在,没人能指导你,你只好自己摸索——犯错是避免不了的事。
你去洗漱睡觉,离开时听见了齐司礼轻轻的叹气声。
果然,再包容的狐狐也会有小情绪吧?
4.
齐司礼有时也很严厉。
男友齐司礼会半夜陪你画稿,而导师齐司礼格外严肃、毒舌。偶尔你也会有点难过。
“笨鸟,没有人能一直为你的错误兜底,包括我。”
“我明白呀,所以就算那天你不陪我改稿,我也会自己好好做完的。我犯的错,本来就该自己想办法解决。”
你说:“我只是觉得……你在我身边很安心。我知道你在我背后,好像会更坚强一点。”
你以为齐司礼会傲娇地轻哼一声,或是无奈地拍拍你的头。没想到他垂眸沉默,半晌才开口。
“我不能一直是你的依靠,笨鸟。”
你愣住了。
“……为什么?”
——想依靠自己的爱人,不是很正常吗?如果齐司礼偶尔也愿意依赖一下你,你也会很开心的。
齐司礼摇摇头:“因为我不能一直……算了。”
不安的小情绪在胸腔作祟,你忍不住追问:“不能什么?为什么说不可以一直依靠你?狐狐,你会觉得我这样一直黏人、求助你……是错的吗?”
——在他看来,是需要改变的吗?
可是对你而言,依赖和被依赖、信任和被信任都是很幸福的事。你喜欢和他的亲密关系,从没有觉得麻烦或是太腻歪。
“没有错,笨鸟,我只是觉得你要更相信自己。”
你不懂齐司礼的意思——他希望就算没有他在你的生活里,你也能飞得更高。
你气鼓鼓地想,这明明就是说不要再依赖他了。
5.
小小的矛盾像导火索,将所有不安、酸涩的情绪牵扯了出来。
仔细想想,你的确比齐司礼更有分享欲和依赖感。你觉得被依赖、被分享很幸福,齐司礼的话却像是扎在心底的小刺。
他说,我不能一直是你的依靠。
你也会敏感多思,总忍不住猜他的意思。齐司礼想让你快快成长独立?他觉得他不能一直陪伴你?还是……他没有那么喜欢你?
在某次剧烈的矛盾后,你太难过而提出分手;又在某个雨夜,你在齐司礼紧紧的拥抱里和他重新在一起。
你承认你有点没出息——听见齐司礼哑着嗓子说“不要分开”,又想到你一个月都没摸到大尾巴,你很快就心软了。
狐狸和笨鸟没有分手。但你们的气氛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你还是很爱齐司礼,但有点不知道该怎样爱他。
6.
手机消息打断了你的思绪。
【狐狐:还在喝酒?】
【笨鸟:没有,只喝了一小杯。现在喝的是橙汁了~】
你尽量干脆地回复,不撒娇黏人——换作以往,你肯定会疯狂拍拍拍,发很多东西给他,顺便问齐司礼什么时候来接你。
别太依赖他了,你告诫自己,天天分享这种无聊的事会很幼稚。
【狐狐:结束记得打电话。我去接你。】
【笨鸟:不用啦】
【笨鸟:你今晚不是还有工作嘛?而且外面下雨堵车,你开过来也很累。】
【狐狐:……】
【狐狐:就是因为在下雨,笨鸟,我还不至于能安心地呆在家,等你一个人回来。】
你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有甜意和酸涩,也有点疑惑。
明明是齐司礼说“不要太依赖他”,你试着更独立,齐司礼却又牵住了你,让你又开始胡思乱想。
坏狐狸。
6.
在等齐司礼来接你的途中,有些小插曲。
酒吧氛围火热,你们隔壁是一群年轻男生,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
旁边突然一阵喧闹,你转头望过去,刚好和其中一个男生对上视线。他向你走来,问你的微信。
“抱歉,”你笑了一下,“我有男朋友啦,他很小气很爱吃醋,加好友就算了。”
“微信不行,那手机号码呢?”
你:“……?”这有区别吗?
对方看起来很执着:“唔,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两周之前见过,我当时也要过微信的。”
你愣了一下。分手的一个多月里你常常独自来喝酒,坐在吧台,总是有很多人搭讪。
你有点想起这个弟弟了——他之前问过微信号,你当时是怎样拒绝的来着……?
“姐姐,你上次说你刚刚分手,没心情交朋友。我问过可不可以留一个机会,你说但是你喜欢女孩子。”
弟弟轻轻笑一下,露出梨涡:“怎么每次拒绝的理由还不一样?我就这么不受待见?”
你:“……”
失恋期心情不好,你一直在已读乱回。
“我们只交朋友,可以吗?”
对面的朋友挤眉弄眼,用口型说“把他推给我”,你犹豫一下,最终没再拒绝。
弟弟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看看他的朋友圈!嘶,他怎么才十九?有点太小了,还是你留着吧。”
你:“……不太好,还是过两天互删吧。”
朋友:“着急删好友干嘛?我看你这恋爱谈得也不开心,不如换换口味,你也该试试年轻的。这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多清脆啊。”
“……”
“……年轻的?”
嗯?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你身体一僵,机械地扭过头——齐司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就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听见多少。
你摸摸鼻子:“这么快就来啦?不是说好在门口等我吗?”
齐司礼垂眸:“因为某个笨鸟一直不回消息,所以我进来看看,是又被什么吸引了住目光。”
你心虚中胡言乱语:“啊?你说刚刚我朋友的话?你别多想,其实她是在说……呃,脆皮烤鸭,她觉得年轻点的、嫩的好吃。”
“脆皮烤鸭?”
齐司礼一字一顿:“……脆皮烤鸭还会清脆地叫姐姐?”
你:“…………”狐狸的耳朵还挺好使。
7.
齐司礼好像有点生气。
你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太确定缘由——是他在气你不太依赖他,最近显得有点冷淡?还是他还在一直暗戳戳吃上次的醋?
你闷闷地想,明明是齐司礼让你独立、比你先变冷淡,他干嘛不开心?
至于那个弟弟……你觉得自己能处理好,也会有分寸,所以没必要对齐司礼事事都讲。
——你已经立下决心,不再一点点小事都要报备、分享,你要做成熟的笨鸟,给彼此都留点空间。
【xx:姐姐,加好友已经四个小时,你都没有回过我消息。[伤心]】
【xx:姐姐,你昵称为什么叫笨鸟?】
【笨鸟:抱歉,之前有些话是乱说的,但我的确有男朋友。不如还是互删吧?】
书房门被推开。
齐司礼拿着水杯出来,路过你去接水,看起来十分正经,目光却一直隐约落在你的手机上。
你没有在意,继续低头发消息,想成熟地解决这个“麻烦”。
【xx:没事呀。反正我们也只是做朋友而已,你男朋友不会介意你交朋友吧?】
你:“……?”
【xx:我知道你有男友了,所以你也不算骗我。好不容易加到你……别删我可以吗?】
【xx:我朋友很少的。】
“笨鸟。”
齐司礼突然出声:“明天要交稿子。”
你愣了一下:“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的水杯……”
“新水杯装进包里了,资料装好了,伞和头绳也装在包里。”
你叉腰:“嘿嘿,都不用你提醒了,我厉害吧?”
齐司礼:“……”
你觉得齐司礼好像更不开心了。
8.
你订的时尚杂志赠了书刊,是恋爱心理学的主题。
周末闲来无事,你翻了翻这本书,某一章竟然就是“恋人间的依赖感与分享欲”。
【综上分析,恋人间分享欲降低是很危险的信号。分享欲不会减少,因此和恋人的分享变少,往往意味着心思花在别的地方更多……】
你没有当真,随手把书扔在沙发上出门。
夜晚。书房。
齐司礼正在画稿,岐舌在旁边啃零食:“妹子还没回来?我说老齐,你心也太大了,没发现妹子最近很不爱回家吗?”
“……”
“还有,你也太无趣了!妹子不在,你就知道工作,家里一点人……狐气儿都没有了!”
齐司礼:“……聒噪。”
岐舌跳上沙发:“我聒——嗯?这什么?”
他大声念:“恋人间分享欲降低是很危险的信号。和恋人的分享变少,往往意味着心思花在别的地方更多……”
岐舌顿住。嘶,这本书怎么阴阳怪气的?
“哈。哈哈。这是老齐你买的书?你怎么变多愁善感了,妹子怎么可能花心思给别人?”
岐舌小声嘀咕:“不过也难说,最近妹子手机消息滴滴滴的跟电报似的。”
齐司礼没有说话,只默默将书拿起来,将折起的这一页仔细看完。
他知道笨鸟有个“新好友”。
笨鸟最近很少提起她的烦恼,在手机上打字的时间却变多了。一开始像是在敷衍回复,可渐渐地,她脸上笑意也多起来。
齐司礼第一次意识到,就算是恋人,也有可能会在后面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看起来是笨鸟一直在追逐他,可实际上没有她的追逐,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齐司礼知道自己不擅甜言蜜语。就像现在,他斟酌许久,对话框里也只发出了“笨鸟,现在还不回来是打算露宿街头吗?”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我去接你”。
齐司礼不善表达,他想,大概也只有笨鸟会喜欢翻译“狐言狐语”,并乐此不疲。
……如果有一天她不愿意再翻译了呢?
——狐狸失去唯一的翻译官,大概会失去和世界的联系,从此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齐司礼的目光凝滞,落在聊天界面上。
【笨鸟:她不回去了。】
……
—————————————————————————
全文6k➕一发完he,后续2k➕都在彩蛋啦,77的真·追妻火葬场,是以为你对弟弟感兴趣快碎了的狐狐;大醋特醋的狐狐;患得患失的不安狐狐、搞事的年下情敌;还有在沉默中爆发占有欲的黏人狐狐,以及狐狐的真心剖白,甜甜甜甜的~
……
“是这样吗?”
年轻的男生反问:“如果感情真的那么好,你们今天又怎么会没在一起?不是我想撬墙角,而是你们之间原本就有裂缝。”
……
❤️很累很累最近,祝大家周末愉快吧~求一颗小红心~~这对作者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了~
『推文』推一下《fog电竞》同人里那些高质量文
今天来给大家推点文🥰
都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文当然再次之前我已经问过各位太太了,原作者已授权
一共有五篇文,请大家记好笔记,四篇已完结,一篇还在连载中。
三篇he,一篇oe,还有一篇未完结,不论重读几遍我都好喜欢这些太太们的文,主要cp为鱼食,找其他文的退出去,这里暂时没有。
1.《柠檬茶》 oe 已完结
作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篇文描写的是时神刚进队的时候,重点是他们两那种暧昧描写,写的真的让人好心动,我看的时候直呼,我也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但是暧昧期除了暧昧还有一些其他描写,作者太狠了,环境穿插着描写暧昧期,重点是余神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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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有五篇文,请大家记好笔记,四篇已完结,一篇还在连载中。
三篇he,一篇oe,还有一篇未完结,不论重读几遍我都好喜欢这些太太们的文,主要cp为鱼食,找其他文的退出去,这里暂时没有。
1.《柠檬茶》 oe 已完结
作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篇文描写的是时神刚进队的时候,重点是他们两那种暧昧描写,写的真的让人好心动,我看的时候直呼,我也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但是暧昧期除了暧昧还有一些其他描写,作者太狠了,环境穿插着描写暧昧期,重点是余神先喜欢的时神,但是没有表白,看起来好像时神也有点喜欢余神,但是没有认清楚,这篇是oe结局,都说oe是最为be的结局了。
下面是摘抄描写:
‖余邃的桌子上总是会摆着一杯柠檬茶,柠檬茶又甜又酸,像他之前遇到时洛那样。
他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老乔他们在KTV等他过生日,因为刚和季岩寒吵过一架的原因,他的心情有些差。
可刚进包厢里,他就被时洛给吻住了,原来是这人和他们打赌要随便找一个人接/吻……
后来再次相遇时,时洛给他递过来了十杯柠檬茶……‖
呜呜呜呜呜,这篇后面我真的哭到不行,妈的,为什么要吃刀子啊,太太你没有心😭,子衿太太别刀了别刀了,oe结局真的好刀啊,让我这种小甜文读者怎么活啊,但是这个太太的描写的很棒,当然中间有些很欲的那种暧昧描写,我放的这里是快到结尾的部分,大家可以去找具体的文看。
2.《平淡期》 he 已完结
作者:一支红杏出墙来
这篇写的是细水长流,简直就是婚后的生活,他两要不是真的,那我就是假的,我太喜欢这个太太细致入微的描写了,小情侣在一起久了都会有些平淡期什么的,但是余渣男真的太会了,他活该有老婆!!!
我真的好爱平平淡淡的小情侣,这种高质量的文比那些什么ooc的文好多了,我每次一打开LOFTER就能看见首页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妖魔鬼怪,要被创死了。
下面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放出来给大家看看:
‖两人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从世界赛之后到小号那句“余邃我爱你”,就好像他们本就应该腻味在一起一样,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时洛最近有些郁闷,他总感觉余邃好像有点奇怪,也或许是他自己奇怪,两人不在像刚开始谈恋爱那样,似乎没有了刚开始那样的活力。
时洛皱眉,手机像是有了眼睛一般,最近总在跟他推送一些奇怪的东西,譬如什么出轨的必备技巧,如果不爱了要如何处理……
不得不说,大数据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时洛拿起一包香烟正准备去阳台抽烟,却被余邃给堵住了,基地里的其他人又碰巧出去了,只剩下了两人。
“洛洛,你似乎最近有些奇怪,我们好像得谈谈……”‖
小情侣之间平平淡淡才是真,剩下的我就不多放出来了,你们就自己去看吧,这种日常小甜饼不得不说,深得我心啊,我是土狗,我直接就是爱死了好吧。就是可惜这个太太已经退圈了,这篇文是19年的文了。
好看的文被限流,ooc的文主页一堆,真是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是这个太太的合集大家都可以去看,真的特别好看,都是些小甜饼。
3.《戒断反应》 he 已完结
作者:青什么瓷
知道戒断反应吗?就是一种东西长期成瘾后,突然禁止,比如吸烟什么,这篇就是跟这个有关系,帮时神戒烟什么的,我直接awsl,磕死我了!!!
下面依旧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余邃并不喜欢烟的味道,当然排除他早期的某些不良嗜好外。
时洛最近抽烟抽的有些凶,一包烟一天就见了底,余邃看见他这样,皱起了眉头,他把时洛刚拿出来的烟给拿了出来,换成了一根糖,棒棒糖,居然是柠檬味的……
时洛看着余邃贴到他耳边说:“洛洛,我帮你戒烟好不好,惩罚就是体液交换”
时洛的蹭的一下变红了……‖
不得不说,太会了!!!我直接尖叫咆哮,这个老师太会写了!!不过,很可惜这个太太也已经退圈了,这是今年写的最后一篇文,不过或许你们可以去她的提问箱里面问问她有没有继续写文的打算。
4.《三天三夜》he 已完结
作者:TiAmo
这个太太我真的非常可以,我愿称为老福特停车场的车神,不仅写的又欲又涩,而且还是意识流,啊当然我说的不是这篇,这篇全车在wb,他有一篇代表作是《abo/青柠气泡水》
abo写的又欲又涩,abo永远开车果然就是永远的神!!!
这篇具体的什么我就不放出来了,毕竟大家也知道老福特的尿性,具体去搜太太的主页吧,他的车真的好香好香,我直接一个爱🤤
今天鱼食doi了吗?📣今天鱼食doi了吗?📣今天鱼食doi了吗?📣今天鱼食doi了吗?📣今天鱼食doi了吗?📣今天鱼食doi了吗?📣
这个太太现在都还在更新的状态,而且还是日更大家快去看她的主页啊!!!
5.《如何攻略电竞选手的好感值?》未完结
作者:一池星光
这篇我不知道这个太太写的是he还是be,具体就不放出来了,大家可以去作者合集里面自行找找,不过可以观望一下,感觉还是特别的好看,开头很甜,结局我就不知道了。
看起来好像是架空向的,有一些私设在其中,而且似乎还是一篇长篇连载。
大家观望一下,养长了在看!!!
一共五篇推文,觉得好看请点一下推荐哦,那么,下次我再来给大家分享。
全都是我编的
【光夜乙女】狐狸他是真的很想公开
*一点心机小狐狸get☑️
*彩蛋是狐狸闻到狐尾草后跟你坦白从宽
*也可以看看其他人的
你跟齐司礼在一起后,你用脚想都知道能在整个万甄掀起轰然大波。为了不让以后每个人经过你的时候都用看烈士的目光看着你,你毫不犹豫的提出来“我们不公开”的要求。
——虽然当时齐司礼的脸黑的就好像你当着他的面吃了八百包薯片还点了八个男模一样。
你有点心虚的缩了缩脖子:“现在是我的努力追...
*一点心机小狐狸get☑️
*彩蛋是狐狸闻到狐尾草后跟你坦白从宽
*也可以看看其他人的
你跟齐司礼在一起后,你用脚想都知道能在整个万甄掀起轰然大波。为了不让以后每个人经过你的时候都用看烈士的目光看着你,你毫不犹豫的提出来“我们不公开”的要求。
——虽然当时齐司礼的脸黑的就好像你当着他的面吃了八百包薯片还点了八个男模一样。
你有点心虚的缩了缩脖子:“现在是我的努力追赶期!等我……等我追赶上你了我就会告诉全世界的!”
齐司礼对此嗤之以鼻:“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到。”
你赶紧凑上去,悄咪咪的贴近他:“齐总监最好了对不对?这是我一生一次的心愿,你不就满足我吧~”
“哼。”他没同意,也没拒绝,感受到你凑的越来越近,没有别开脸,任由自己耳朵烧的通红,“得寸进尺。”
*
你从来不觉得齐司礼会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是当猫哥第六次站在你身边,跟你讨论齐司礼不小心坐上员工电梯,手上还拿着一个粉色饭盒的事情的时候,你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厉害。
“这个毕竟也只是偶然的事情——”
“齐总监他偶然了一个星期了!他以前都会来的最早走的最晚的!他这几天天天都赶上了上班高峰期,每次有人问他的时候都说是堵车。”猫哥嘟嘟囔囔的说,“明明有手提袋,非要把粉色饭盒放在手里,你说总监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你试图说些什么来补救,就听到猫哥兴奋的说:“总监是不是为了暗示我们?!让我们设计的内容更贴近生活?一定是这样!”
你:……
“可能吧。”
你也不是没跟他讲过这件事情,但是他只是云淡风轻的用一句“你觉得他们能猜出来是你吗”给你堵了回去。
“而且,我是堵车。”他一字一句的说,好像真的是在认真解释。
*
“诶我跟你说,你们看见没有?今天齐总监的书包上挂了一个毛绒球!看起来……”郝帅的目光移到了你的身上,“我记得和你之前挂的那个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有链接吗?”
你尴尬的笑了笑:“这个……好像是去哪个地方玩的时候送的……我也不太记得了,可能齐总监也去打卡了吧……”
这个毛都是齐司礼一点点梳出来的,你就是把这个地球翻过来都找不到翻版。他之前不是还觉得你的爱好独特吗?怎么现在自己也背上了?
你趁着午饭的时间偷偷的摸上了办公室,果不其然,看到他的桌子上有一个毛绒球,不过跟你包上那个被你搓的快掉毛的毛绒球不一样,这看起来就精致多了。
“有事吗?”他就用上级对待下属的口气很平静的问你。
“齐总监,你这个毛绒球……?”
“解压。”
你:₍•Д•)
他大概是很少使用这样新鲜的字眼的,似乎是不太适应,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还有事吗?”
“没……没……您继续……”
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你摸了摸自己的头——难道真的是你想多了?
你还以为,他是故意想让别人发现的。
你转过身子,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他精致的面孔和微微泛着红的耳尖,你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
“今天我们可是聚餐的日子,不如玩点有意思的?”李满满笑着说,“这样吧,我们把所有人的手机都平放在桌上,如果有谁来了消息就要展示给所有人看~”
“这个玩的够大呀,满满。”郝帅自信的把手机摆上去,你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把手机放上去了。
第一个有消息的是猫哥,郝帅赶紧把手机拿起来要看:“诶诶诶,我不知道是谁——先给我看!”
“喝了?什么喝了?”郝帅一头雾水,往上一翻,唇角的笑都收不住了,笑眯眯的看着猫哥闹了个大红脸,“哎哟,我说呢,原来是给姜莱带的奶茶,害怕她不喝啊~诶诶诶,又有消息了!”
“明天给你带巧克力——天呐!猫哥你们进展这么快的吗?”李满满也凑上来看了一眼,乐的她唇角的笑都压不住。
只有猫哥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看着猫哥通红的脸,你放下心来。
*
“诶!是你来了消息!「狐狸老婆」?不是,你搞女同啊?”郝帅一脸震惊,你只觉得世界要崩塌了,慌张的就要去夺手机,“不不不,是闺蜜,是闺蜜!”
李满满把你拦住了:“今天可是坦白局哟~从实招来——郝帅,「狐狸老婆」发了什么?”
“晚上不许喝酒,手机一直有电。这还真是老婆啊,管这么紧。”郝帅笑着打趣你。
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你在心里祈祷齐司礼千万不要发语音。
——叮铃铃——
好的,不是语音,是语音通话。
你面如死灰的接过了郝帅递过来的手机,试图小声说话,就被郝帅按下了免提键:
“翅膀硬了?发消息都不回?”
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猫哥抬起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周围几人也是如此。你僵硬的打马虎眼:“啊……我……我闺蜜她声音有点……”
“呵。”一声冷淡的话音止住了你的后续发言,“不公开就算了,男朋友都成闺蜜了?”
“是不是又喝酒了?”
你们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极了,郝帅卡顿着说:“这个……这个……不是你的……狐狸……老婆吗……他他他他……他怎么有点像……”
“你是真敢喊啊。”电话那头的他声音明显柔和下来,“都说了只许你私下喊。”
你:▄█▀█●
【tbc.】
烈火没顶
🌸原著向if线:陆必行牺牲预警
🌸be!
🌸感谢@似烟非烟 的约稿!
1
第一星系,主机空间站。
陆必行带着卫兵打开了那扇门,径直看到了林格尔等身像。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想:“真像。”
他想起了卧室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林的3D打印像,这样仔细看来,林静恒与他的祖父的模样确实有相似之处,只是林格尔的眉眼稍稍温和一点——这在那个年代,经历了与这相似甚至更甚于现在的苦难之后,这样温暖的和蔼是愈发难能可贵的。
陆必行在那一个瞬间心理活动异常复杂,甚嚣尘上的怜悯、怨憎、燥郁一股脑地对准他淹过来,几乎要压制下舒缓剂六号的效力。但是...
🌸原著向if线:陆必行牺牲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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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星系,主机空间站。
陆必行带着卫兵打开了那扇门,径直看到了林格尔等身像。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想:“真像。”
他想起了卧室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林的3D打印像,这样仔细看来,林静恒与他的祖父的模样确实有相似之处,只是林格尔的眉眼稍稍温和一点——这在那个年代,经历了与这相似甚至更甚于现在的苦难之后,这样温暖的和蔼是愈发难能可贵的。
陆必行在那一个瞬间心理活动异常复杂,甚嚣尘上的怜悯、怨憎、燥郁一股脑地对准他淹过来,几乎要压制下舒缓剂六号的效力。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想这想那,现已是虎口夺食抢下来的时间,一层层剥落的为他争取时间的中央联军,让本就不多的战力雪上加霜,他不敢也不能犹豫太久。
这个空间本就不大,他们顺着林格尔的目光看去,注意力降落在那面墙上。卫兵小声地念着墙上的字,语调奇异地划过伍尔夫的名字。
陆必行走上前碰了碰那凹凸的刻痕,突然被鲜红的警示光束笼罩起来,示警声阵阵响起。
“陆总!……”
卫兵上前紧张地挡住他,被陆必行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肩膀。
脚下细微的震颤只有陆必行才能感到,想必空间站另有什么玄机——毕竟人工智能伍尔夫曾在刚才的通讯交涉里说“我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他让开半步,突然一拳砸在了面前刻字的墙体上。芯片加持的作弊功能再次派上用场,厚厚的一层墙体居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裂口处闪烁着幽蓝的光。
“里面有东西,你们靠边一点。”
陆必行用手肘作工具,再次砰地一声撞在缺口旁,登时石板水泥哗啦哗啦碎裂一地,一张老式的大屏幕完整地显现出来。
一行人来不及讶异,那束突兀的红光竟然像恐怖片里似的闪烁。地面的震颤逐渐明晰,陆必行盯着屏幕上的“是否启动休眠的跃迁点”,瞳孔微轻轻收缩,突然一声断喝:“去启动机甲,快!”
卫兵掉头往外跑,突然一个趔趄——地面开裂,已经开始出现断层了。陆必行咬牙说了确认,一把拎起仍在门口踉跄的卫兵夺门而出。
伍尔夫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算到了人工智能会把主机空间站隐匿在炸毁的跃迁点上避开排查式搜索,所以把压缩的跃迁点藏在魔盒里,若人工智能失控想要打通跃迁点,主机必然被“撑爆”,若是不动作,则会被自己困死在第一星系,怎么走都是一步死棋。但是为何仍在这扇雕着郁金香的门后放着一项手动操作的跃迁点唤醒系统,却又将报警装置与他相连,他到底在自相矛盾什么?
知道魔盒的只有寥寥几人,陆必行也想不出到底都有谁,但是无疑伍尔夫是在防备他们——炸毁主机的同时打通跃迁点,这相当于把一二星系乃至整个局面拿捏住了,事态将彻底脱离他的控制,伍尔夫从不是一个把要害主动送到别人手里的人。
陆必行等不及电梯,徒手打碎了玻璃跳出去,几乎都能感受到由脚底开始往上蒸腾的温度和引力,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子跳出来:他是想一网打尽!
套住来者,迷惑、诱导,按照伍尔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脾气,管他善人恶人,死了都永绝后患。反导系统和对接密钥都是假象,毕竟天上掉馅饼的事实在离谱,经历了苦难得到的果实才显得像真的。
仅仅是“像”罢了。
陆必行脑袋里的血迅速冷掉了,机甲迅速地向这边靠过来,于是他在一片热浪蒸腾中不知抓起了谁,一起踉跄着往外跑,但是还是看见机甲距离他好远。
芯片人果然耐受度很高,陆必行到最后觉得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模糊,舒缓剂六号却好像被蒸发掉似的,安安稳稳的心脏开始逐渐加速跳动了。
他在奔跑的过程中慌张地看了一眼手掌,想:“我居然没戴戒指。”
“静恒的戒指应该收到了吧。多出来的那一个,他会怎么处理呢?”
“现在退货,人家还给退吗?”
打完玫瑰之心那一战,他曾坐在桌前守着林静恒读林格尔那本厚厚的笔记,细碎的琐事和轰轰烈烈的大变局都在里面或多或少地提及过。他想,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样,从古地球开始,人类在一片荒芜中开垦出和平,那时候他们的血液里的好战因子和骨子里对死亡的恐惧交相融合,基本能够达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后来的进步一点点把仰望星空的人们放飞到宇宙里,呈几何倍数增长的不仅是他们的梦想,还有变了质的野心,赫尔斯亲王之战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但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有无数英雄,他们有比时代更透彻的眼睛,能看到很多年之后,可以挺身抵挡危机,甘愿死成路障。
我是英雄吗?
当然不是,我怕死啊。
陆必行在惊人的引力下终于撑不住跪倒,他俯身拄着地面模模糊糊地想他该是怕死的,于是抬头看了一眼机甲,还是很远。不过好在主机毁掉了,抵挡在第八星系外的林可以宣布胜利了。想到这里他又突然惊醒,一条细细的丝穿过他混沌的思绪,把他的魂魄钉在躯壳里。
因为林还在等我,所以我才懦弱至此,不然死成一个英雄何乐而不为呢。十六年前,林面对着七八星系交界处的一片狼藉,封闭的通道和无数机甲残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后陷入宇宙深处。他在那个时候是在想什么?是在想我吗?
想回家。无论如何也得回家,飘也要飘回第八星系。到此时其实心愿已了,世间没有什么比相互爱着更幸运,但是尽管知道是这样,还是想看他一眼,想抱他一下,想吻他——原来被留下是这样的感觉。
恍惚中陆必行看见了他们距离指挥中心不远的家,打开门迎过来的是一条兴奋的大狗,肚皮上缠着懒洋洋的黄金蟒,两个孩子睁着大眼睛朝门口看过来,林静恒不耐烦地在他身后催促:“杵着干什么呢?进啊。”
不要折磨我了。我不要再想他了。
烈焰般的火在他周遭烧,很快淹没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挣扎,但是还是想挣扎,只得撑着地面向机甲的方向蹭了一小段距离,也许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了蜿蜒的血迹和碎骨,但是他毫无感觉,只剩下高强度的辐射让脑袋嗡嗡作响。陆必行别无他法,只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能耽搁,还有希望。他想。不会死的,可能会留下一点辐射后遗症,可能会癌变,可能会波普,可能会大面积不可修复烧伤,可能会面目全非,丑得要死……但是没关系,只要我爬回去了,哪怕是肌骨褪尽变成了一只恶鬼,也得最后再看林一眼,戴上了戒指再论轮回。
前路塌陷,陆必行拐了个弯,撑着地面试图再站起来,失败了。两肘撞在地面上,他隔着雾气看见小机甲似乎比刚才近了许多,烧了大半的血液才勉强调动了最后的乐观,再次伸出爬满伤痕的手,钢铁做的地面发出滋滋作响的烧灼声,指甲伸进滚烫的裂痕里,疼,但他可以借力又往前一步。
还有希望——
空间站上的机械帝国轰然碎裂,反导系统匆忙开启,无差别引爆,人造地面剧烈地战栗,分崩离析。一切都如他所愿,主机灰飞烟灭,跃迁点打开,远处的机甲群在高能量流的警报声中此起彼伏,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此铺开,飘浮的机甲残骸、机械碎片、刚发挥了作用的导弹,一股脑儿地卷进其中,甚至撕裂了整个时空系统。
穿过玫瑰之心,一场宛若野兽撕咬的互搏被按下了暂停键,第八星系那场自杀式战斗终于可以望到尽头。林静恒刚刚被补给舰自爆的余震晃得措手不及,后脊撞在墙上咚的一声,下意识地去捂口袋里的东西。那小小的绒盒子却先一步溜了出来,在他的指尖上短暂地跳跃一下,被保护气体推搡着漏掉了。林静恒心知那是戒指盒,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
战争结束,林静恒低头扫了一眼微微发抖的手指尖,精神力超载让思维有点僵直发木,他一时间不知该想什么,一大堆鸡零狗碎的琐事还等着他和总长去捋清楚,但他一件也不想考虑。在回程的指令下达之后,他靠在驾驶座上切掉了多余的通讯,一边等待虫洞那边传来的通讯请求,一边缓慢地想:“陆必行快回来了,我还是去接他吧。”
第一星系边缘,一场毁天灭地般的紊乱很快恢复平静,一个全新的跃迁点出现在了星际航道图上。很多人都明白它是个巨大的坟场,却没有人能够知道这无机宇宙中竟然有那么多的粒子在想念远在第八星系的一位灰眼睛将军。
2
“统帅,公审的结果出了。”
“嗯。东西呢?”
画面里的图兰好像是信号不怎么样,断断续续地卡成了个电音喇叭。林静恒皱着眉等待:“联系建维部,借调白银三去,不把民用设施整出个人样来不准回来。”
“是,我这就去说。”
“跑什么?”林静恒淡淡地撩起眼皮,“我问东西呢。”
“当时指挥舰漏了一个大窟窿,是保护气体凝固才能把洞堵上,应该是在那时候掉出去的。”图兰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提,“我里里外外翻了三遍也没能找到,应该是……没了。”
“嗯。”
图兰看他想挂掉通讯,还是鼓起勇气最后道:“公审……”
“跟我念叨什么?”林静恒不耐烦,“结果发给湛卢备个份,等他回来自己看。”
战后的修缮工作轰轰烈烈地开展了,一切步入正轨。尽管这场扰动的超调量有些大得离谱,但是混乱的星轨逐渐达到了震荡平衡。各星系陆续开展了打扫战场的工作,第八星系也雷厉风行,独独有一处是异常的。
陆必行没有回来。
一个月前,林静恒守在虫洞出口等着接他回家,强按着疲惫在那里飘荡了三天,那边却音信全无。在这期间他有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个瞻前顾后的杞人,差一点就要亲自去撕了通道把不靠谱的陆总长揪回家,第四天终于等来了闪现一样出现的白银三一行人,开着破旧的小机甲。
林静恒自己都没能察觉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这是抓了霍普?”他沙哑地调侃道,“这一趟还真是赚,顺带着把非法组织都取缔了。”
通讯里只有诡异的沉默,林静恒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句玩笑话没有人能接住,轻飘飘地在宇宙里发散。半晌托马斯杨和霍普同时开口,一下子震得林静恒脑子里全是层层叠叠的回声。
“总长牺牲了。”托马斯说,“将军,我们在第一星系跃迁点附近不间断搜索了三天,什么也没有……我们找不到……”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疲态,竟然开始哽咽。不知道是哪个年轻卫兵没绷住,抽抽噎噎地开始哭,一时间通讯频道里泣不成声。林静恒却好像锈住了似的,在一片嘈杂里兀自无措,盯着闪烁的信号标志,像在看无数明灭起伏的星宿。
“什么意思?”他抬手用力掐太阳穴,“陆必行什么毛病,去的时候蹿得比谁都快,回来怎么这么磨叽?”
“将军……”
他好像自动过滤了托马斯提供的精确信息,道:“你们先回去,我在这等他……我去找他。”
“将军!”
没有人能拉住他。林静恒第一次在进入虫洞的时候渴望遇见一次时空乱流,在玫瑰之心,一切瑰丽的想象都在这里完美地呈现,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暂停流动,无数无家可归的粒子们诠释着进化到极致的自由。这里的光都是冷的,林静恒合上眼睛,眼前是一片夹杂在黑暗里的明亮橙色,就像直视太阳太久造成的模糊视图一样美。
他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陆必行没有回来,托马斯说他牺牲了,但是他们说的怎么能信?林静恒想,自己小行星上暗无天日地一次又一次发送信号的时候,在与海盗短兵相接的时候,被隔离在第八星系的所有人也以为他“牺牲”了。但是他还是回来了,带着身后轰然而起的狼烟,接住了陆必行十六年来无处安放的思念。
陆必行从来都相信他,启明星上没有他的墓碑。
“我也相信你。”林静恒低低地自语,“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相信你会回来。”
他没有遇到时空乱流,也没有虫洞震颤,一切按部就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茫茫宇宙里降下了神秘的祝福,替这位运气奇差的将军肃清了霉运。宇宙在爱他,在他犹豫的时候等他坚定,在他前进的时候张开双臂迎合,许下庄严的承诺。
一个月后。
第八星系正在重建期间,舆论压力随着重点偏移发酵得愈发厉害,公审结果一出,各大媒体都按捺不住,纷纷就“陆总长战后缺席公审,是逃避还是成全”展开了大肆报道。图兰对这些没眼色的无知群众无能狂怒,却怎么也按不下消息,恨不得出门把信号塔连根拔起阻止这要命的八卦。
林静恒坐在办公室光明正大地看新闻,终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各大媒体报道的统计数据竟然被这位最烦琐碎小事的统帅亲手整理了。他抿唇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占了一整版的那篇:《人工智能之战为和平殉道的伟大领袖——第八星系战时统筹陆必行》,眉头舒展,竟然冷笑了一声,把奉旨前来的图兰吓得炸毛。
“统统统帅……”
林静恒耐心地抱怨道:“陆必行耽搁这几天给我找了多少事。”
“总长没回来,卸不卸任我没法替他发声明,组织大选挑个代理。”他停了一下,“选个靠谱的,起码得能把这些堵在马桶里的垃圾清掉——陆必行以前那个副手呢?先让他顶一阵。”
他说着起身整了整领带,瞥了一眼映在窗玻璃上的倒影,问:“《启明星日报》在哪?”
图兰不敢不说,偷偷瞥到画了红叉的那篇文章,顿时冷汗一层层地出。她不敢阻挡,半晌才憋出一句,觉得短短二十秒的沉默已然把她熬白了头发:“听说启明星日报的总编是个二百多岁的老人家,统帅,我们这样直接去不太好吧?您有什么事给我说,我解决行不行?”
林静恒重新坐下,面无表情,图兰看到他隐匿着风暴的灰眼睛,心道这恐怕是一场不容置喙的绝望的愤怒。
“也行,我这里还有很多事,走不开。”统帅移开视线,一边说一边调出了文件,“去告诉他,他那大度亲民的总长还没回来,现在没有人比我权限高。我是什么人他应该知道,造谣的下场请他自行想象,想不出来可以参考星际海盗的下场——那么多,可以随便挑着参考。”
图兰领命而去,战战兢兢地合上门,听见房间里传来了哐啷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也像是有人对着办公桌砸了一拳。她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统帅办公室没有监视系统,林静恒突然没有力气继续直着脊梁了。他把额头抵在办公桌上,什么都不再考虑,打开了终端上的倒计时器,给了自己三分钟的时间放纵。虽然他明白这行为幼稚,有些像年轻时的陆必行,但是他很反常,只想这样不受控制地幼稚下去。
“你最好快点回来,”他盯着不断流逝的时间想,“我的耐心马上就要被你推给我的鸡零狗碎消磨光了。”
时间到了,闹钟发出叮的提醒声,他不想抬头,挣扎着想起那个爆发了所有欲望和恐惧的酒店,第二天早上叫醒他的是电流,那时候他被陆必行紧紧地攥着手腕,有一瞬间撕裂般的快意,像极了失而复得的感觉——或许他也可以用叫醒电流。
林静恒打开终端,很不熟练地设置好那个奇特的闹钟,时间定在早晚六点整。
3
启明星规定的降雨时段到了。
林静恒独自一人去看独眼鹰,撑着伞在墓碑前站了三个小时。因为天气不好,墓园里没有人来来往往,不然恐怕会有人怀疑他在和老波斯猫吵一场跨越了阴阳两界的架。
其实他没想耽误这么长的时间,这只是一个没被计算在行程上的细小分支。但是他盯着石头上刻得铿锵的“扯淡”二字,好像看见了刚回来的时候那个诚惶诚恐的陆必行。独眼鹰去世,老总长病危,没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陆必行被无尽的琐事磨洗得棱角分明,过多的失去和错过让他的软弱和坚定都融在了一起,外壳变得混凝土般结实。
当时他很有信心,按着性子哄他。来日方长,他想自己还有漫长的余生一点一点地磨洗掉他患得患失的样子,对于陆必行,他从来有取之不尽的耐心。
我准备好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场浑浑噩噩的等待已经长达大半年了。没有回来,没有回来,那你在哪里呢?
林静恒把伞掷到墓碑前,溅起一地的水花。而它滑稽地仰面朝天,伞骨深处汇起一汪浅浅的雨水。
“我曾经在小行星上多年不见天日,在刀光火炮里爬回来见你,从来没觉得有什么辛苦。”他低声说,“陆必行,现在换做你,不会连这都不肯吧?”
没有人能回答他,连天的雨幕给他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他一身湿漉漉地扭头回家去,路上碰见了陆必行的学生,白银三的技术兵,隐约有点脸熟的警卫,都没有理会,在开门的时候听见黄金蟒在地毯上窸窸窣窣地爬才猛然惊醒,扶着玄关处的门框抽了口气,感觉整个肺都是冰凉的。
蟒还在爬,他是一个确确实实的活物,会动,会呼吸。他记得陆必行以前提过想要养个毛茸茸的恒温动物,比如狗,它一定能让家里热闹一点。林静恒绕开湛卢多余的问候,靠在门框上冷静地命令他购买一条狗,比对一下它记录好的所有关于陆必行的大数据,买一条陆必行喜欢的狗。
他的前额上粘着湿透的头发,带着一身水迹栽到沙发上,歇斯底里般地回忆陆必行说过的大大小小的愿望。他想起他那个烂得要死星海学院,想起他堂而皇之的伟大理想,想起他窝在壁橱一样的小休息室里蜷成一团睡觉的样子,想起那个无忧无虑的水晶球和叽叽喳喳的橘子。年轻人说过很多话,发明过很多没用的小玩意,很多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但也有很多是可以办到的。他想,比如孩子,陆必行在这次人工智能大战前曾说了,如果他按时回来他们是要去登记的——届时必然戴着那对丢了的戒指的替代品——然后去采集基因,去培育中心养一对可爱的儿女。
现在也可以的,只需要一点基因。
林静恒的崩溃来得很平静,却暗度陈仓地接管了他身体和思维的全部权限,做起事来干脆得让人心惊。他仍穿着湿溻溻的衣服,起身去了卧室,脚步坚定,眼神清明,连湛卢都没能发觉什么不对劲。
床上应该是有头发的,就算被清理过也该有脱落的皮肤组织,大不了把床单拿去让他们化验。最不济的情况不外乎这些都没有,那他还有陆必行的一衣橱的衣裳。要是都洗过了,他还有偌大一个家,他不相信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能完完全全地被半年时间抹去所有痕迹。
果然半小时后,他在陆必行的一件衬衣褶皱里找到一根头发。
林静恒捏着那根头发提高了声音:“湛卢!”
湛卢闻声赶来,解救了手足无措的统帅,帮他把那根头发小心翼翼地封存在玻片里,又在他的要求下锁在了保险舱。
“提取DNA做一份档案,”林静恒有条不紊地吩咐,“和我的一起发给培育中心。”
人工智能记下要求,停顿了两秒钟,直言不讳道:“先生,您现在的行为与多年前的陆校长毫无差异,您不会是想制作克隆人吧?”
林静恒感觉好像有一根细细的钢针直接从太阳穴凿了进去,顿时从两个眼角开始生长出盘踞了满头的沉闷的钝痛。他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按着床沿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毯上,两膝一下子麻了,脑袋却没有知觉,在嗡嗡的伴奏里茫然地想:“是的,陆必行曾经以为我死了,想再复制一个我。而我现在怀疑陆必行死了,想用他的DNA养育儿女,是的,毫无差异。”
“可是陆必行没有死,”他自虐般的想,“他只是像我一样,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为什么要像完成遗愿一样捋着他的愿望去完成?不对,不是,我是要提前为他构建他想象中最完美的家,什么时候陆必行到家就不用再去费心改造了。
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办法回来,我就在这个家里等他,哪也不去。
“湛卢。”林静恒按着脑袋,“闭嘴。”
“先生,根据……”
“我说闭嘴!”林静恒毫无征兆地怒道。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如果当时听我的也许就不会出这么大的岔子,搜索主机任务的安全系数会高很多,绝不会产生现在这样荒唐的时延,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流传在八大星系所有神话里的战神,这点东西都挡不住吗?那我到底有他妈什么用?
他想要喝酒,想要致幻剂,想要那个神奇的舒缓剂六号,去他的副作用,现在没有什么比清醒着痛苦。湛卢没有权限对他指手画脚,他想要什么都能有——但就在那一瞬间,手腕上的终端轻轻闪烁了一下,冷不防发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电流,时机恰好,给予了他一次彻彻底底的叫醒服务。
已经傍晚六点钟了。
林静恒等到那阵酥麻的痛感远去,有点狼狈地维持跪在床边的姿势,身上的雨水一点点洇湿了地毯,眼睛里全是血色,这辈子他都没有这样失态过。湛卢按要求不发一言,他粗重的喘息声好像变成了家里唯一的活物。
“不行,我还要去工作。”他想,“已经六点了,下午耽搁的时间要补上。”
几分钟后,变色龙从床底下爬出来,顺着小腿粘在他的军裤上,倏地变成了浸着水汽的、悲伤的深黑色。
4
代理总长以前做副手的时候确实有点主意和本事,他算是陆必行一手带起来的,处理事情的思路和手段颇有陆必行任职早年的意味。林静恒对于政务没有兴趣,大多时候只是定期看一眼他上交的述职报告。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人的轴,并且对他总有一股不知源于什么的惧怕。
但凡他的措施与林静恒的意思稍微有点意见相左,他绝对会无条件服从。这把林静恒搞得莫名其妙,时间长了就有一点隐隐的不满。年轻人不到四十岁,一发现这点苗头立刻请辞。他若是直言他要辞职,林静恒绝无二话,但是他偏偏把跟别的星系高层扯皮的那一套用到统帅身上。
林静恒那几天精神很不好。两个孩子白天在家跟一本正经的湛卢大眼瞪小眼,百无聊赖之际总是打盹,晚上爸爸一回家就开始想办法吸引大人的注意力,或哭或闹,赖着林静恒到半夜。林静恒陪他们睡着后还要跟这些年逐渐冒头的失眠周旋,一天闭眼三个小时,白天上班的时候总能发现终端里有一堆加急待批。正常人这样不到半年就得熬死,但林静恒拒绝了培育中心帮忙带孩子的好意,一年下来瘦了不少。
年轻气盛的代理总长站在他跟前,让他坐也不坐,一直在喋喋不休。林静恒头昏脑涨地听他问这说那,丝毫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终端上刚刚来了湛卢的消息:先生,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但是林然体温略高,不肯进医疗舱,在和陆果一起哭闹,两位小主人一致希望您能回家。
林静恒的视野细细地模糊了,在一片嘈杂不知所以的情况中想:“如果陆必行在就好了。”
他一定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位委婉得过了头的政客,他也一定知道怎么把生了病的孩子们安顿好,一定知道这没完没了的失眠怎么消除。如果非要说的话,还是陆必行比较适合留下来,他比自己更有耐心,更坚强,不会把事情搞砸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但是留下来太苦了,他不忍心再让他遭受一次这样的煎熬。
林静恒打断代理总长的发言,满脸疲色:“我要回家,孩子在闹。给我记个缺勤,有什么事以后说。”
他匆匆离开,像在逃避什么,背影是从没有过的张皇。十分钟后到家,他小心翼翼养大的两个宝贝在房间里哭着要爸爸,林静恒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对着破败的门牌,突然很不想进去。
不能这样进门,得先把眉头松开,笑一下。孩子们才四岁半,他们对于父亲的压力不甚了解,只能在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上提取信息。林静恒觉得侧颊的肌肉都是酸的,还是尽力调整了一下。
“小然怎么了?”
他温和地进门,看见湛卢正一手一个机甲模型愣在客厅里,脸上挂着泪的两个宝贝很不给面子地坐在他身边,一听见门响立刻跑到他的身边来。于是林静恒蹲下身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儿子的额头。生病的林然格外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扎进他怀里呜咽,陆果也凑过来,他听见他们稚嫩的声音从他的下颌处升起来:“爸爸,你为什么总是不在家?”
“我要上班。”他轻柔地伸出双臂揽住孩子们,“今天不上班了,爸爸在家陪你们。”
他让湛卢熬点白粥,自己带果果和小然去楼上的卧室。林然乖乖地躺在医疗舱里,陆果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腿上,他打开终端,给宝贝们读《小王子》。
“小王子回家了吗?”陆果突然问。
女儿只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是与林静恒是一样的,除此之外她活泼好动,好奇心重,探索欲强,像是陆必行的缩小版,她等不及爸爸慢慢揭开谜底。林静恒也是第一次读这本书,不知道结局。他还没来得及让陆果耐心些,就听见小姑娘唱歌般的自问自答:“肯定回家了,因为玫瑰花在等他嘛。”
那一刻他并没有从女儿预言般的语气里得到什么安慰,反倒是不知名的情绪烈火般地烧起来,向他涌来了。
没顶的窒息。
六年了。陆必行,我在等你。
那是他过得最痛苦的一天,在晚上哄睡了孩子之后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濒临死亡。卧室里冷冰冰的,他去了阁楼,对着窗摸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能找到一支烟,突然想起他已经在培育中心的建议下不再抽烟了。酒见效太慢,舒缓剂后遗症影响他第二天的工作,林静恒盯着窗台上那个灰扑扑的水晶球,叫来了电子管家。
“给我一支……致幻剂。”
湛卢十分为难,警告到了三次后仍得到肯定的回答。林静恒接过那个淡琥珀色的小瓶,想:“我有数。果果和小然还没有长大,宇宙秩序还没稳定,陆必行……”
陆必行还没回来。
就这一次,只要熬过这一晚,明天他又可以是那个人们口中无坚不摧的神明,处理好代理总长的问题,处理好所有加急外交文件,处理好孩子们成长的路障。但是在此之前,他得先熬过今天晚上。
致幻剂没有味道,他把空了的瓶子放在窗台上,顺手蹭了下水晶球,摸到一手沙沙的冰凉。
为什么还不发挥效力,不会是对致幻剂有抗性吧?
空气中仍然漂浮着灰尘,黏腻的窒息感的坠在手边,林静恒放弃等待,让湛卢给他倒一杯酒。冰块在杯子里叮当作响,他接过来的时候却感觉手心被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熟悉的战栗顺着神经一路烧到了顶。
玻璃杯掉在地上,和冰一起碎得拼不起。
“大半夜的喝什么酒?”陆必行握住他颤抖的手,把他冷透了的指尖拢在怀里,“去睡觉吧,好吗?”
年轻人踏着碎玻璃过来抱住他,像以前一样把他的下颌搁在自己的肩头,头发蹭在他的侧颊,又痒又扎人,真实得令他恐惧。
“你是假的。”林静恒沙哑道,“我喝了致幻剂……陆必行还没回家,你是假的。”
陆必行低低地笑了,也不出言反驳,只是把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前。他通过手心感到呼吸产生的震颤,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活生生的,然后听见假的陆必行抬起头来盯着他问:“这样不好吗,宝贝?”
这个问句像一面镜子,林静恒从里面看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像是一个分不清梦与现实的醉鬼。真假不重要,陆必行本就是他走投无路的濒死时刻买来的一个刺客,六年前是,现在也是。
第二天清早,林静恒在玻璃杯的残骸里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坐在窗台底下,后背倚着墙面,脊骨浸透了凉气。他艰难地撑着地面起身,全身的骨头僵硬得像没打磨过的木头。
在闹钟响过之后,林静恒弯腰捡起一片碎玻璃,转身在墙上割开一道散发着酒气的刻痕。
5
陆果第一次出任务回来的时候,正巧是林然巡演到启明星的那一天。他们在家门口碰见,很鸡贼地相视一笑。陆果小声说:“我没给爸说今天回家,你也没提吧?我到时候进去就喊一声surprise,你记得配合下啊?”
两兄妹刚满十九岁,正是最活泼的年纪,尤其是陆果,想起一出是一出。她打开门冲进去,把手套一扬,跟沙发上的林静恒看了个对眼,那句嚣张的英文瞬间被憋回了肚子里。
父亲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终端,文件投了客厅满墙,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两个浅琥珀色的小玻璃瓶。他来不及关掉文件,不动声色地去摸桌上的小瓶子,攥在手心里佯装镇定:“回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陆果一点也不淑女,趴在爸爸身上盯了他半天:“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爸,你是不是又瘦了?”
林静恒悄悄把两只小瓶子塞进口袋里:“是啊,肉都长到你身上去了,脸圆了不少。”
成功打击到陆果,潜伏在一旁的林然却突然问:“爸,那是药吗?您生病了?”
林静恒有一瞬间的卡壳。他的反应速度确实在降低,不单单是现在。顿了两秒后,他回答道:“嗯,嗓子有点不舒服。”
致幻剂有很强的成瘾性。林静恒被两个孩子突如其来的到来打乱了计划,拖到深夜才来到阁楼上,一抬眼就是墙上狰狞的划痕。陆必行实验室里的桌子有相似的痕迹,还是湛卢告诉他,身负重责的年轻总长燃烧殆尽七次,又死灰复燃七次,在时代架起的独木桥上踽踽挣扎,独自走一条无望的路。多年来林静恒也没有办法,和平时代来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开上机甲去一搏生死,没有巨大的责任拨动他摇摇欲坠的神志。走到后来林静恒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麻木的机器,只有看到他和陆必行的孩子们才能感到一丝活气。
二十二年了,你还没找到路吗陆必行?你怎么这么笨哪?
林静恒从前胸口袋里掏出那两瓶致幻剂摆在水晶球旁边,沉默地看着墙上那一排不整齐的划痕。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突然走近,用力用指尖搓磨,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刀或者玻璃留下的伤口抹去似的。
深夜,万籁俱寂,一片漆黑,微微的光亮从窗口中透出来,做贼似的蹭到阁楼的地板上。林静恒看到墙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居然还能停下来思考片刻,然后拿起致幻剂敲掉盖子一饮而尽,把它在窗台上碰碎了半边,用锋利的玻璃口子在墙上划了一道见骨的痕迹。
第八道刻痕贯穿了之前的所有,否定得无比决绝,林静恒平静地看着状似栅栏的一面墙,手指尖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他扔了残缺的瓶子,拿起了另一只。
父亲是个复杂的词语,像是责任的隐喻。林静恒想起他两个刚刚成年的两个孩子,再次感到自己像在挑着一个不平衡的担,心力交瘁,劣质的温柔和无边的等待像一团烈火,几乎要把他溺死在家里。他拧开第二瓶致幻剂,看见陆信打开了阁楼的门。
“静恒,你怎么还不下来?”他把头探进来瞧他,“大家都在等你呢。”
林静恒应了一声,喝掉了剩下的液体,顺着楼梯来到客厅。他置身于陆信的家里,沙发上坐着妹妹。林静姝双手交叠,穿着他没见过的一套裙子,胸前闪烁着一个小独角兽的形状,正抬眼看着他,笑了。
“这么忙,哥哥?”
“你不要怪他。”陆必行捧着茶盘,俯身把杯子摆好,塞了一杯热茶在他手里,“不只是这么对你,我们叫他也要三遍起步的。”
“你来……有什么事吗?”
林静姝奇怪地看他:“没事就不能来?上周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快两个月没见了。”
林静恒僵硬地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被狠狠烫了舌头。陆必行立刻夺过他的茶,皱起眉头:“这是热水!林,你今天很奇怪,不舒服吗?”
他坐在他身边,毫不避讳地裹住他的手,开玩笑般地对林静姝解释道:“早说工作太累,请他来学校当校董,怎么也不肯。”
“别胡说。”陆信插嘴道,“你自己追梦去了,倒不让人家做喜欢的事?”
“忙得精神恍惚的,这叫喜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吸毒呢。”
没有遗憾的一个完整的家原来这么美好,林静恒听着陆必行和陆信一来一回地斗嘴,感觉他不自主地把手越收越紧,攥得自己骨头发麻。而妹妹正坐在沙发上带着与他如出一辙的表情看戏,端着茶水,表情放松。
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笑了。
就算在这时候他也知道这些都是致幻剂的效力,但是这又如何呢?他抽空回想起自己那个印象淡薄的父亲林蔚,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曾在心底对他有些隐隐的失望,掺杂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厌恶。但是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子,这是因为历史的车轮还是血脉的毒性?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想。林蔚人生无望,可以毫不惜命地死去。但是陆必行可能还在什么不知名的小行星上漂泊,他要等他,因此就算是死去了七次也能在第八次活过来,死去一百次也能在第一百零一次活过来,在烈火的包裹中磋磨到生命尽头,用鲜血筑起一道哭墙。
刀钝了。
【萧逸x你】分手后的前男友竟然成了甲方?!
破镜重圆我能恰一辈子(?
萧哥的一些追妻火葬场。
1.
签下合同的那一刻,我其实是抱有侥幸的。
2.
上个星期六,GB车队的负责人突然联系到我,希望我能为他们定做一套新的队服。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心里不由得想到某个许久不联系的前男友。脑海里的小剧场不由的搭起。
为什么偏偏找到万甄?为什么偏偏找到我?我实在无法认为这与萧逸没有半点关系。
可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原因拒绝如此大笔的订单,一是显得我很矫情,二是对公司或许大大小小也会受到影响。
如果真的能和知名车队联名,不知道又能提升多少知名度…
不过萧逸他这么忙,经常为了比赛各处奔波,订做衣...
破镜重圆我能恰一辈子(?
萧哥的一些追妻火葬场。
1.
签下合同的那一刻,我其实是抱有侥幸的。
2.
上个星期六,GB车队的负责人突然联系到我,希望我能为他们定做一套新的队服。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心里不由得想到某个许久不联系的前男友。脑海里的小剧场不由的搭起。
为什么偏偏找到万甄?为什么偏偏找到我?我实在无法认为这与萧逸没有半点关系。
可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原因拒绝如此大笔的订单,一是显得我很矫情,二是对公司或许大大小小也会受到影响。
如果真的能和知名车队联名,不知道又能提升多少知名度…
不过萧逸他这么忙,经常为了比赛各处奔波,订做衣服的事应该也只是由后勤人员负责。
本着侥幸的心理,我还是签下了合同。
3.
要说到和萧逸的分手…也能料到。
赏金猎人的身份使他不得不各处奔波。
记得那是最后一次任务,他告诉我这个任务比较麻烦,执行了将近半年之久。
我窝在他怀里,他摩挲着我的手。
“嗯,萧小五,等这个任务结束,我就退出LONGDAY,向你求婚,好不好?”
他苍绿色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我,久了我竟能看见点点泪花。
我其实当时是在很生气的状态下,因为那天是他刚出医院的第一天。本来想带着他出去吃顿饭,再借着他伤刚好的理由赖着他几天。
可他却深色复杂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无奈和不舍。
其实他不用说我也明白,我留不住他,但我只是想让他多陪陪我,有什么不对呢?恋爱的将近一年来,我几乎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因为他而担心,既然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拿命去搏,在你受伤的每一次,从来没想过我吗?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从他怀里挣脱开,走向卧室。
他拉住我,语气小心翼翼。
“你…生气了”
心里有好多话,我想告诉他我就是生气了,你要留下来哄我,不许出任务。
可好累了,我现在只想回床上睡觉。
“没有,你去吧。注意安全。”
“别这样…萧小五,我…”
话没说完,电话响起,我瞄了一眼,是温晚,我知道,他要走了。
卧室门被我用力的关上,门外许久没有脚步声,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离开。
其实当时分手的想法并不强烈,最终一锤定音的是因为一次应酬。
我们的甲方是一位50岁左右的男性,很有钱,因此想要拿下这个项目要和许多优秀的公司,优秀的设计师竞争。
我为了这个项目,连夜通宵将近三个晚上,最终拟好了13种版本。
当时输赢的意向并不强烈,我只是想尽我最大努力,这样起码不会后悔。
可现实将我所有的理想全部轰塌。
过程中显而易见,他的注意力压根没有放在设计上,而是在我身上。
我感受到他不怀好意的视线,也只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
他草草翻了翻我的方案,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你这想法好是好…但是你得知道,我这里从来不缺优秀的方案。”
“但是…叔叔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这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啊。”
他的手眼看着要我我腿上摸,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张先生,您自重。”
他不满的看了我一眼,随后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里面还有我其他的一些小想法,我希望你能加入到你的设计里面。”
可当我真的打开文件,里面不过是白纸,但白纸中间赫然夹着一张酒店房卡。
我一时间直接吐到了洗手间。
我不可能去,项目也就此终止,但我没想过他这么执着。
有一段时间我曾被人尾随,得有三四天,我知道那是他的助理,我曾经见到过。
每次紧张的关上家门,我又点开那个熟悉的顶置,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的一句对不起。
本想着不找他的,可委屈的情绪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我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但最后可算接通了。
“萧逸…你快回来了吗?”
“萧小五等一下,我现在情况不好说话,一会再给你打回去。”
一阵忙音过后,漆黑的房间又陷入一片寂静。
就是那天晚上,我哭的不能自已,我对他的担心还有这些天来受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
想找他倾诉,想被他抱在怀里哄,想见他。
我实在无法客观的去理解他。
五分钟后一连串的电话我自然没有听见,因为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我拉黑,唯一的一句是微信上的一句分手吧。
没有原因,没有修饰,就简简单单,但也足够伤人。
4.
设计进程并不算慢,很快便打好了几版草稿,都是按照负责人给我的关键词去设计的。
赛车,火焰,黑白旗。
飞扬又热烈,却又不失准则。
最终敲定的是第7版,我看着那设计稿不禁有些发愣。
蓝黑色的面料交错在一起,黑色部分的封边用的是白色的反光面料,这是黑白旗。蓝色边角被我设计成火焰的样子。车队的logo没有大张旗鼓地显露出来,只是在胸口部分加了一小块。
其实当时这一版的火焰本来是想设计成红色的,之前的版本也全是红色。我给的解释是车胎擦过跑道摩擦出的火花,热烈奔扬,就像红色。
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蓝色。
本来在我眼里这应该是最不入选的一版了。
甲方敲定后,我很快就联系上了面料厂家。
我设想的是直接让负责人将队员的尺寸发邮箱,他却说还是现场测量比较准确。我也只好答应。
5.
前一晚上我其实没怎么睡好,现场测量…萧逸也会来吗?可我翻了翻朋友圈,蒲宁发的聚餐图片里面根本没有萧逸的影子,他应该在国外比赛吧。
不知怎么,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分手后的萧逸并没有主动来找过我,这么说其实有些心虚的。因为有时能在公司下面看到熟悉的摩托车,但却看不到人。晚上走进阳台,能看到楼下树后面有个黑影。
但我也只是摇摇头,算了算了,即使真的来找我,我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有段时间我其实很好奇,他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分手,平常的他早就换着手机号给我电话打爆了。
但我也只是好奇。起码我自己这么想。
我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闭上眼睛睡觉了。
6.
我原本以为车队的负责人会是一个年纪偏上的男生,可我眼前却出现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姑娘。
她笑着跟我握握手,向我阐明了情况,车队的负责人今天有事来不了,她是车队新来的助理,负责人已经跟她交代好了,让我放心就好。
听比自己年纪小的妹妹喊美女姐姐就是香。
量尺寸没有什么难度,成员都很配合,只不过看着他们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我也能猜到为什么。毕竟之前萧逸总是在车队秀恩爱,他们估计都被逼出内伤了。
我拍拍手站起来,记录完最后一个成员的三围,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萧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胸膛微微起伏着,像是跑过来的。
旁边的那位助理也没藏住眼里的惊喜,她慌忙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绕过我跑了过去。
我收起自以为不是很清白的眼神,拉开椅子开始统计Excel表。
连我自己都有些诧异我自己的变化,记得几个月前还没分手的时候,只是单单看着他那张脸我都会心脏加速,双颊泛红。可反观现在,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没有那么离不开他。
“那个…美女姐姐,这位也是我们的队员,麻烦您再单独帮他记录一下尺寸。”
虽说是在跟我说话,但她的视线却一直没从萧逸身上移开过。我心中了然,也只是淡淡一笑。年纪小,脸上也藏不住事。不过也是,萧逸这样的男人,有谁不喜欢呢?
“小张,帮这位队员量一下三围,我在统计表格不太方便。”
我侧着脸向离我不算近的同事喊了句话,仅仅是余光,我都能看到萧逸晦暗的眼神,委屈却又不甘心。
但他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盯得我后背发毛。
7.
当天晚上车队的小助理要请我们吃饭,我想拒绝的,可和我一起的同事却拉着我欣然答应,不知不觉的就上了出租车。
选的是一家川菜餐厅,我望着一桌子鲜红的菜品有些发难。最近因为工作太忙活活给自己整出了胃病,辣的凉的通通不能碰。如果真吃这么多,今晚恐怕得住医院了。
萧逸又是姗姗来迟,他环视一圈坐在了唯一的空座上,可直到他坐下全桌人才发现一个问题。萧逸和他旁边的小助理撞衫了?
很荒谬,同一件衣服男女之间竟然还能撞衫?
女生的脸“腾”一下红了。
“我…今天穿的比较中性,没想到会这么尴尬…”
全桌人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之后又有些看向了我,我倒是没怎么在意。萧逸看着我却有些慌了起来,他的手在衣服领子上扯了又扯,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做什么。
他从不会让任何一位女生处在尴尬的境地。
只是在他一次次不是很清白的眼神里,小助理可算发现了不对劲。
“美女姐姐,你和萧逸哥哥认识啊”
我玩手机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前男友。”
我没抬头,被一桌子人齐刷刷盯着的眼神肯定不让人很舒服。只不过我能听到好多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我自认为没有必要隐瞒这个关系,对于一段感情,我如果可以深陷其中沉浸它,就也可以旁观者清放下它。
但当我故作镇定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还是狠狠抽痛了一瞬,我把这认为是我剥离过去回忆时的一种反噬。
噗,其实说不定就是觉得尴尬不想承认而已,还给自己加滤镜一样说的这么好听。
我可没有这么高尚。
8.
聚餐的后半段在某种诡异的气氛里总算结束,可以看出来大家找话题真的蛮辛苦了,而且看着手机最后的十度电,我借着天色很晚的缘由让大家早点回家。
已经入冬了,风里有了一丝凉意。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我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直到有一只手过来扶住我,我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差点晕倒。
也是,中午没胃口没吃饭,晚上看着一桌子美食没法吃。
“这三个月你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
“萧逸,你在质问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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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在彩蛋,谢谢各位支持!彩蛋超长超值!!入股不亏!
(包括萧哥的一些解释,道歉,和追妻,还有一些看似偶然实则是萧哥蓄谋已久的巧合。)
【博君一肖】今夜,没有极光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极光
和心爱的人
吻在雪山之上
杨夏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肖战的时候。
他穿着破洞牛仔衣,个子高高瘦瘦,肤色很白,一看就是还没经历过横店的酷夏。
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腰间系着的一个腰带,腰带上垂下来一根布条,上面绣着四个白色的小字,猫系少年。
这是我对他的初印象,一个猫儿一样的少年,温暖,灵巧,迷人。
他见到我的时候还很拘谨,谦卑地弯腰鞠躬喊我杨总,即使我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但...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极光
和心爱的人
吻在雪山之上
杨夏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肖战的时候。
他穿着破洞牛仔衣,个子高高瘦瘦,肤色很白,一看就是还没经历过横店的酷夏。
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腰间系着的一个腰带,腰带上垂下来一根布条,上面绣着四个白色的小字,猫系少年。
这是我对他的初印象,一个猫儿一样的少年,温暖,灵巧,迷人。
他见到我的时候还很拘谨,谦卑地弯腰鞠躬喊我杨总,即使我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并不像其他一些人刻意到令人作呕的讨好,他会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听我说话,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酒窝浅浅。
我对陈导说,你这个选角很棒,他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个魏无羡了。
陈导大笑,将烟头灭在玻璃烟灰缸里,拍拍我的肩朗声道,而且不红,有一定的粉丝基础,性价比高,另一个叫王一博的也是,咱们制作成本省了不少。
商人重利,我亦是商人,对此不可置否。
两年后,陈情令大火,肖战和王一博一夜成名,身价暴涨。
一夜成名是个极微妙的词汇,像不讨巧的夸赞,像含着刀片的贬低,所有的卑微努力和伟大牺牲就被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地抹去,人们诧异于沉静已久的夜空忽然绽放的几束炫目烟花,驻足观赏,又匆匆离去。
杀青后再一次见到肖战是在一次小型的交际晚宴上,那个曾经拘谨地朝我鞠躬的男孩一手插着西装裤兜一手端着高脚杯和周围人从容攀谈,在虚情假意和求欢奉承中仍挂着近乎完美的笑意,只是视线不再注视着说话的人,时而看向虚空中的一点,时而落在高脚杯中摇晃的红色液体上。
仿佛是注意到了我毫不掩饰的视线,他脱开人群走向我,与我碰杯道,好久不见,杨总。
他仍旧注视着我的眼睛。
晚宴结束后,我和他一起走在上海静安区的一条窄小的铺满鹅卵石的酒吧街上,夜已经深了,震耳欲聋的打击乐混杂着街头艺术家弹着吉他的民谣哼唱,衣着暴露的小姐妖娆地倚靠在掉漆的木门上抽着劣质洋烟,店铺门口随意摆放的五彩射灯肆意地伸向夜空,一对男女在幽深的巷子里拥抱着接吻。
肖战已经在房车里换上便服,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亦步亦趋地走在我身后。
我们进了街末的一家二十四小时咖啡馆,惊醒了柜台后面摸着英短猫打瞌睡的女服务员,点了单后,她满脸困色地端上一杯美式和一杯卡布奇诺,热腾腾的白雾隔开了我们,我看不清楚肖战隐藏在帽檐下的神情,美式特有的张狂苦涩在空气中压倒了卡布奇诺的奶甜,我不喜欢苦味,于是挖了满满一勺白糖撒进卡布奇诺里,期冀将弥漫的呛人苦味压下去。
我的印象里,肖战很嗜甜,在剧组里为了控制身材克制了不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向剧组工作的小姑娘撒娇讨一小包巧克力棒。
喜欢喝美式的是王一博,而且丧心病狂,从不加糖块。
肖战没有动白瓷碟子上的糖块,就着呛人的苦味喝下一口美式,对我说,夏姐,我家里人在逼婚了。
开口便是惊雷,我下意识看向柜台,发现女服务员抱着猫撑住下巴打盹儿,显然没有发现这时候还会来喝咖啡的古怪客人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
没有等我有所反应,他忽然笑了,捏着勺子一下下捣着杯底,说了一句和上句话毫不相干的。
他说,老王的女朋友你见过吗,听说是素人,漂亮,笑起来很甜。
我的确见过王一博的女朋友,事实上杀青后我见王一博的次数远多于见肖战,那个素人女朋友是个飒爽的姑娘,眉目英挺,笑起来却糖化了似的甜。
而且他们要结婚了。
但此情此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对眼前这个男人说哪个答案都不太恰当。
曾经的夏天早就过去了,下一个夏天遥遥无期。
这是我们都明白的浅显道理。
深夜的咖啡馆里漂浮着弗雷德里克的降b调小调鸣曲,咖啡在手中渐渐冷却,没有了白雾的遮挡,肖战也不知何时摘下了帽子。
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眉眼。
有疲色,有倦色,唯独没有悲色。
他问我,夏姐,你说在北京会看到极光吗?
肖战
我是肖战。
我依然是肖战。
有个前辈曾对我说,小子,你要明白,戏是戏,现实是现实,娱乐圈就是个名利场,深情最廉价,最不值得。
他是老前辈,我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称是,一副受教的样子。
结束了一天的繁忙拍摄出了剧组,和同事们打完招呼后独自从拍戏大宅子的角门出去,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等在角门门口的王一博。
他懒散地斜靠在摩托车旁,单脚撑地,另一只脚脚尖碾着地面不知在碾什么东西。
我大声喊他,老王。
他闻声抬头,唇角有隐约笑意,转身拎起后座上的头盔利落地扔给我,意简言赅道,上车,去吃小龙坎。
我接过头盔跨上摩托,手环住他的腰,道,开吧开吧,到那儿肯定还要排队。
不用排队,他忽然显得很得意的样子,我早就让我助理去拿号排了,估摸着现在已经快到我们了。
我从后面捶他,狗崽崽,瞧把你厉害的。
王一博的笑声闷在头盔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是专业的赛车手,但是我坐在他后座时他开得并不快,我甚至敢在中途松开他的腰,张开双臂感受高速公路上呼啸的风。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风驰电掣中,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他有力的心跳顺着头盔传入我的耳中,扑通扑通,和狂风拍打头盔的沉闷声音交织成了我此生难忘的奏鸣曲。
也是我后来的余生再也听不见的鲜活声音。
时间过得太快了,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已经长成比我高的男人,我们见面的机会也愈发稀少。
我们都是靠着同一部戏爆红,我依旧走演员这条路子,勤勤恳恳地演戏,不断地尝试颠覆形象的角色。
不断地入戏,出戏。
被吹捧过,被诋毁过,也曾在万千灯海中迷失,也曾被铺天盖地的绯闻缠身,人设与光环在岁月中不断加诸于身,我是名利场上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但在捧起女演员精致的小巧脸庞吻下去时,我不合时宜地恍惚想起另一部剧。
剧里的魏无羡欠蓝忘机一个吻。
他们眼里都只有彼此,却连光明正大的牵手都做不到。
当小说里的爱情跨入世俗,就免不了经受世俗眼光的检验,将爱情心安理得地说成友谊,是杨夏向所有人开的巨大玩笑。
开播后的庆功宴上,杨夏微醺地指着我笑道,肖战,你变了。
我揶揄地问,我哪里变了,变帅了?
杨夏摇头,又意识到不对疯狂点头,是是是,你变帅了。
王一博给杨夏斟上果汁,夏姐,你醉了,喝点果汁吧。
转头凶巴巴地对我讲,战哥你也别喝酒了,别喝醉了睡着被抱着出酒店。
我说,我没醉,今天开心嘛。
杨夏摇头晃脑地歪头看了看王一博,又看了看我,嘿嘿的笑,我真的明显感觉到了,你们俩都变了。
我笑呵呵道,都变帅了呗。
然后站起来给杨夏夹菜,用食物堵住她那张醉后不把关的嘴。
我不敢去深想。
我怕想得稍微深一点,就会义无反顾地陷进去,赔上万众仰慕和锦绣前程,对上父母霜染的头发和痛心疾首的责问。
说到底,我不过是俗世里的一个普通人。
庆功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见过王一博。
王一博
我的择偶标准中有一条是永恒不变的。
她笑起来一定要好看。
最好有两个浅浅的不大看得出来的酒窝,弯起的嘴角要恰到好处,不能咧到后脑勺,也不能像樱桃小嘴笑不开,眼睛平时又大又水灵,笑起来的时候会像漫画里眯成月牙似的小缝,晶莹发亮。
车队里的兄弟曾看了陈情令的片段后勾着我的肩摸下巴道,我寻思着,这个叫肖战的明星除了性别都挺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我冷漠地拍开他勾肩搭背的手道,你不懂,无语。
也有人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我,王一博,你眼神不对啊,有些事儿双标得也太明显了,你不会真的入了戏看上演魏无羡的那个了吧?
对此,我一般不接茬,也懒得回应。
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永远不懂,何必和愚蠢的凡人们多费口舌。
我是天天向上的常驻主持人,很多资源已经定型了,生活像普通上班族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偶尔会接些戏,红了以后接到的都是男主剧本,霸道总裁也演过,但对女主角始终来不起电,于是又是被一阵王一博演技下滑的黑通稿铺天盖地地黑。
我从不屑于澄清这些,生活中唯一的爱好就是大摩托,钱几乎都花在上面,其他的开支寥寥无几,更没有女朋友需要去养。
坦白说,我现在看见娱乐圈里那些娇滴滴的女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有过不少人愿意投怀送抱,都被我毫不客气地怼走。
汪老师劝过我,一博啊,在圈子里脾气太直,容易得罪人,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我就这种性格,但我有分寸,您放心。
这话不假,可遇上了一个人,我就容易失了分寸。
失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我想肖战了。
就在生活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我坐在店铺的吧台旁挖了一勺DQ送进嘴里,舌尖绽放出甜丝丝的冰凉,我透过掀起蓝色布帘的窗台看见阳光在门口的木纹台阶上镀上一层暖黄的光,窗台上的一盆多肉被晒得发亮。
无可抑制的思念在这个平凡的时刻涌上心头,我心跳的厉害,把这一刻拍下在微信上发给肖战。
没有发出去的文字是我想你。
这三个字打出来又在方框里删掉,我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痛恨自己怎么像个小女生似的矫情。
这两年正是肖战事业的关键上升期,我知道他忙,只能把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化作各种节日快乐发出去。
我特意包装成群发的样子。
肖战也不会知道,我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发给他的,比群发的永远多一个小黑点。
在句子的末尾,我调成英文模式加了一个小黑点,正好在句子的右下角,不易察觉。
和肖战嘴唇右下角的痣一模一样。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深情也最懦弱的告白。
还是那句话,我只会为肖战失了方寸。
所以在发完那张图片后,我没等他回消息就点开通讯录中的特别关注,拨了那个在我手机里沉寂已久的号码。
电话通了。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刚从梦中惊醒。
他说,王一博,你丫的怎么到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肖战
王一博那个深夜骚扰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温哥华酒店的大床上睡得正香。
大洋彼岸的他在电话里问我,战哥,两年了,你想我没?
也许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太随便,也许是困昏了头,我在沉默了几秒后神使鬼差道,想。
怎么会不想。
我在加拿大拍了无数张异国他乡的美景,每一帧的喜悦都想同他分享。
我在广场上喂那些肥肥胖胖的灰鸽子时,想到如果他在身边,一定会和我探讨鸽子的多种料理方法。
我看见情侣在街上旁若无人地拥吻,会无端地想起我们之间幼稚的对打。
加拿大的时光流淌得缓慢,缓慢到那些被快节奏的工作与生活压倒的思念莫名其妙地钻出来,叫嚣着,让我想跟他再轰轰烈烈地干一架。
所以第二天他胡子拉碴出现拎着行李箱出现在酒店门口时,我第一反应就是上去揍他。
揍的理由冠冕堂皇——确认一下是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他破天荒地没有还手,任我无关痛痒地按头揍了一顿,大笑着拥抱住了我。
他抱得太用力,像是抱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东西,脸上未刮的短胡须扎得我刺痛刺痛的,眼泪被痛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边哭边说,王一博你怎么连胡子都不刮,刺得我疼死了。
今天的太阳也晃眼,要不然怎么泪越流越多,抹也抹不干。
我一个大男人,在温哥华的街头哭得不能自持,真是丢脸丢到国外了。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大哭弄得惊慌失措,粗糙的指腹抹红了我的脸颊,急切道,你,你怎么哭了,被打的不是我吗,要哭也是我哭,别抢我哭戏啊。
他继续道,别哭了,我在飞机上查过,加拿大的黄刀镇有极光,战哥,我们去看极光吧。
他那样认真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在他黝黑清澈的瞳孔中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好。
几乎不需要收拾什么行李,站在北极圈的皑皑白雪上时,我还没有从温哥华的高楼大厦中回过神来。
王一博在酒店前台报好极光旅行团,回头牵住我的手。
他的手大得出奇,把我唯一裸露在寒风中手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说话的时候像蒸气壶往外喷着热气。
战哥,听他们说今夜有极光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五。
我说,我刚刚接到一个跨洋电话,明天就必须回北京了。
他愣了愣,随即很快笑开了,那你太幸运了,今天夜里有极光的概率据他们说是全年里最高的一次,你看我们多幸运,一来就能看见极光。
可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把我的手勒出一圈淡淡红印。
我看见他眼中迸发的满怀期待的光芒,比万里晴空上挂着的一枚苍白太阳还耀眼。
我们在当地导游的引领下驱车去了极光观测点,在那边租了一个帐篷慢慢等待黑夜的降临。
帐篷里温暖如春,被褥用具一应俱全,尖尖的顶上吊着一只形状奇特的蓝色小灯,帐篷外印第安土著居民举办篝火晚宴载歌载舞的热闹声音隐隐传来,夜色愈来愈近,上帝从俯视的角度可以看见苍茫的雪原上亮起的一盏盏幽蓝或幽黄的灯,在没有光污染的北极圈上,纯净的黑色海洋仿佛要从上方倾泻而下,以最决绝的姿态冲垮这些微如烛火的灯。
帐篷里光线昏暗,我咬着他的肩眼泪汪汪地骂他,王一博,你混-蛋。
他一言不发地耕-耘着,我-在-他-背上-抓-出-深深的印记,耳畔边有彼此绵长的气-息,也听到了帐篷外宏大空灵的印第安古老的民歌。
据说印第安人用烧空的树干制鼓,用各异的果壳做马拉卡斯。
这儿住的是最土著的印第安居民,他们的音乐还没有在流血中受拉丁美洲混合乐的侵蚀,单一的节奏一下下被敲响,在他们的宗教中,至简即宏大。
当地时间七点,角落的最后一抹灰色也被黑色海洋吞噬,北极圈的夜晚如期而至。
我们已经出了帐篷,脸上涂满了油腻的防冻膏,因为没有提前准备,羽绒服穿的帐篷租借店提供的,不怎么合身,裹得整个人像个臃肿的球。
没有相机,没有特制的防冻手机,在其他人忙着找合适的支点放三脚架和调试单反时,两手空空的我们显得极不协调。
他捏着我的手心道,没关系,我们带了眼睛过来。
我们并肩席地而坐,仰望着雪原上一望无际的繁星,极远极远的大片松林成为锯齿状的剪影,林间隐约可见橘黄的小木屋,那儿也是来追光的旅客。
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人们带着不同的故事从四海异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一处,在星河浩渺下期待着同一个事物。
极光,百分之九十五会出现的极光。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安静地坐着等待,直到他突然出声喊了我的全名。
肖战,他说,你还记得两年前有次采访,我说的真情实感那四个字吗?
当然记得。
我甚至还记得当时的仓惶无措,用大笑和拔高的音量来掩饰内心的惶惧不安。
但此时的我什么话都没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夜空,不敢稍微偏离一下视线。
他像是毫不在意我的缄默,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坦荡笑着说,不记得算了,毕竟那么长时间了,忘了也正常。
极光迟迟不肯出现,等待的人们开始躁动,各种语言的窃窃私语打破了雪原的寂静。
我曾想过,要是那个夜晚星空中出现了万丈绿色的极光,我会不会被那样的景象感动,鼓起全部的勇气去主动吻他。
而不是望着眼前沉闷压抑的黑色海洋说,对不起。
他听到这话,猛地攥紧了我的手,摇摇头,你别说这三个字,求你了。
这是我记忆中这个骄傲自矜的男孩第一次说求这个字,这种认知让我的心脏抽痛,爱应当是令人幸福的,而不是让人变得患得患失,变得不像自己。
我低头,把他骨节泛白的温热手指一根一根地缓缓掰开,像掰开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所剩无几的温暖与牵绊。
他没有阻止我,只是用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身子却颤抖得像被丢在雪地上濒死的鱼。
我说,对不起,我只是逢场作戏。
我的声音平静到可怕。
那是我一生中演技最好的一次,只有一句台词的表演,就几乎耗尽了余生的气力。
等待的人们越发焦灼,雪地上的广播喇叭发出的刺耳通知贯穿了整个雪原。
今夜,没有极光。
百分之九十五的天选终于还是被百分之五的残酷现实打败。
而我错过了加拿大的极光,也错过了那个人——
一个只因为一句想念,带着满腔孤勇,用十八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跨越整个太平洋来拥抱我的人。
王一博
我是在一次摩托车大赛后见到那个女孩的。
她穿着露脐的橙色背心,长长的马尾扎得很高,身材堪称火辣,眉目英挺得像个少年。
她是我车队一个朋友的妹妹,在我结束比赛后兔子似的蹦蹦跳跳跑过来,递过来一瓶农夫山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在闪烁。
像极了一个人。
我的心脏猛地被攥紧了,生疼生疼,以至于瓶盖扭错了方向都没有察觉。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夺过我手上的矿泉水瓶把瓶盖按正确方向轻松地扭开,重新递给我。
我觉得不好意思,接过来的时候说了谢谢,手指擦过她柔软的指尖。
她触电似的缩回手,脸颊飞红,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回观众席找她哥了,她哥一边朝她低头不知说些什么,一边朝我眼角抽搐了一样眨眼。
意思很明白,兄弟啊,这是我妹,我妹喜欢你。
我无奈地摇摇头,仰头咕嘟咕嘟喝下半瓶矿泉水。
我的心被一个人偷走砸碎了。
我再也不需要在摩托车后座放一个备用头盔。
我仍然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得罪人的王一博,我年年去蹦极,骑雪地摩托把车速飙到最快,一个人去潜水,带着降落伞从飞机上一跃而下。
从加拿大回国后,我疯了一样去尝试各种极限运动。
我什么都敢,唯独不敢再去爱。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按照我以前的择偶标准,我想我一定会爱上她。
我们发展神速,几乎当天晚上就确认了关系,她主动且热情,对我的好恶了如指掌,当然,很多肯定是她哥胳膊肘往内拐透露的。
她会适度地撒娇来满足我的大男子主义,偶然的冷战她会主动来找我,虽然厨艺不精,但我本来在家吃的机会也寥寥无几,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日子平淡地一天天过去,曾经波澜壮阔的爱意在柴米油盐中渐渐被忘却,那个人的名字落在心上烫成了一块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我没再提过他,也无法忘了他。
我向那个姑娘求婚了,有一天她在床上搂着我的腰告诉我,她怀孕了,找认识的医生查过,是个男孩。
她受宠若惊迫不及待地将手指伸进我举起的钻戒里,卑微得一如我往昔。
结婚是件大事,我把精美的电子请柬群发给了所有我想邀请的亲朋好友,她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和她的闺蜜满心欢喜地探讨选册子上的哪件婚纱。
我点开了躺在我微信列表里始终没有删除过的对话框,对话框里显示的最新一条消息是六年前我发过去的一张图片,这么多年里,我们在活动里避嫌,在媒体眼中是关系破裂,在微信里连节日快乐都没有说过。
时隔六年,我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我说,我结婚了,你要来当伴郎吗?
这句话像是孩童裹挟着恶意的报复。
几乎在发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撤回又实在显得欲盖弥彰,正后悔间,他回了消息过来。
快得我猝不及防,险些没抓稳手机。
他说,那可对我太残忍了。
看到这句话,我突然很想笑。
我想,你那逢场作戏四个字,难道对我不残忍吗?
他说,我就不去了,拍戏忙走不开,到时候发个红包给你,权当是赔礼。
我抓着手机回了房间关上门,把她们探讨婚纱的琐碎声音阻隔在外面,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接通了,手机那端却只是沉默。
我说,肖战,你爱过我吗,我不是问的现在,从我们认识开始,你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爱过我?只要你说是,我现在就抛下我拥有的一切去找你,只要你说一个是。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我倚靠着墙壁蹲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
他好半天才慢慢道,不可能的。
我死命咬住大拇指,小丑似的竭力控制住自己荒唐的哽咽。
他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就像你站在北京最高的地方,你也看不到极光,这是自然规律,我们都没有办法跟这个世界对抗。
我问,要是北京出现了极光呢?
他愣了会儿,笑了,那换我去找你。
我说,一言为定。
嗯,他轻轻道,一言为定。
杨夏
王一博儿子的满月宴定在北京最高的一家酒楼里。
那个直马尾的姑娘在嫁为人-妻后烫了成熟的卷发,此刻将卷发盘起,在王一博的搀扶下向各个来宾微笑致意。
王一博看见了我,连忙招呼自己的妈妈去照顾一下妻子,自己则特地挤开人群过来,甜甜地喊了声夏姐好。
我把红包递过去,笑道,害,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孩子都满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没推辞,也知道不需要跟我客气这些,大大方方接过红包,笑得还是跟个孩子似的,说实话,我真没准备好当爸爸,这个太突然了,当时在医院里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子的时候,我感觉跟做梦一样。
我假意皱起眉指他,你呀你,赶紧去报个奶爸补习班,别什么都让你媳妇干。
这哪能儿啊,他边引领我坐下边道,我现在什么事都顺着她,生怕累着她了,今天原本想让她歇歇的,是她非要出来,拦不住。
我坐定后发现这一桌都是当年陈情令剧组的,和其他人挨个打完招呼,随口问道,肖战呢?
他突然不说话了。
眼看着冷场了,我有些想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嘴,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一博,你快去帮帮你媳妇吧,我们这儿自己吃,你肯定还有其他好多宾客要招待呢,快去吧。
他又恢复了笑容,好像刚刚那一刹那的失神只是错觉。
看着他走了,我叹了口气,一旁的陈导直摇头,道,孽缘,真是孽缘啊,圈子里哪有什么真情,都是利益至上,这一点肖战看得比他通彻多了,你看人家肖战都还没结婚,连公开承认的女朋友都没有,明显是还想往上爬,哪像他啊,黄金年龄,连孩子都有了……
我虽是点点头,但从不觉得肖战看得比王一博通彻。
我想起了不久前度假时和肖战在海滩上偶遇,他正在那儿拍旅游宣传片,拍完以后和我走在潮湿的沙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海水已经退潮,碎贝壳与形状各异的礁石撒在金黄的沙滩上,远处的夕阳被海平面吞没了一半,溅起的余晖将天边染得赤红绚丽。
我说,你看,多美啊,过了这个村还会有下一个店,总会有适合你的。
肖战没立即接茬,抬目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晚霞。
没有了。
肖战忽然轻轻道。
我啊了一声,没听得清楚,凑近想再听一遍,却发现他眸子里含着泪。
海边带着猩咸味的微风扶起他额前的碎发,肖战又低低说了一遍。
不会有了。
这两个人时常让我疑惑,我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爱不爱彼此,或者谁爱的更多一点,熟悉他们的人大多觉得肖战无情,执着于前程和利益,但他此刻在沙滩上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我比任何人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过去常有的一束光,在此刻彻底湮灭。
他从未说过爱他,可他对他的爱,一分也没有减少。
浓烈的情意藏于胸腔之中,无法宣之于口,不能宣之于口。
最终只好和着孤独和血泪咽下去,假装做第一个硬起心肠的人,我不爱你,你不必犹豫。
满月宴结束后,王一博悄悄发短消息留下了我,神秘兮兮地说要让我看一样东西。
待他送走了所有宾客,我站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笑着问他,你要给我看什么?
他插兜站在我身边指向空中的一角,说,极光。
我惊讶地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
那一瞬间我几乎失声尖叫起来。
金碧辉煌的北京城上,一道曼妙多姿的瑰丽绿色划破寂寂长空,转瞬即逝。
【全文完】
人鱼陷落.人鱼语
之前记录了一些,不全。
rimbaud兰波
randi
rando
kadin稍候,等待
obe
randi kiblan defuyo nibogi obe(obe)
meqiu产卵
jideio育儿袋
boliea mitub jideio meqiu(obe兰波当1)
randi mebolu jeo(小猫咪想我了吗)
jiji mua jeo(吃了吗)
jiji mua ei(吃过了)...
之前记录了一些,不全。
rimbaud兰波
randi
rando
kadin稍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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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qiu产卵
jideio育儿袋
boliea mitub jideio meqiu(obe兰波当1)
randi mebolu jeo(小猫咪想我了吗)
jiji mua jeo(吃了吗)
jiji mua ei(吃过了)
jeo吗
ei陈述语句过去时“了”
mebolu思念
claya听,听着
claya mitub obe
claya ei
buligi aino berta(哺育你的孩子)
nalaei mo(小可爱/小混蛋)
cbitaha mil jeo(你在为谁难过)
ief bigi moya glarbo boliea moya glarbo ye,chiy
farist giae boliea(如果人类让你疼痛,我只会让你更痛,所以,首先记住我)
noliya bigi,tuo hanes(失礼的人类,用双手(递过来))
niy真的?
kivi(你,轻蔑命令的语气)
molanto kivi nuva jibi jeo(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goon
boliea(只属于)我的
nowa gurayi(不许吃)
quaun blasyi kimo(王后保佑/祝福/恩赐你们)
quaun mit(感谢王后)
quaun kaming(王后驾到)
nowa?(不喜欢?)
erbo老爷子
plansy le(东西留下)
muya bigi 英俊的男人
bulli拽 siren mimi尾巴
curel发怒
mitub色情的
ermo,kile ofnoyi boliea quaun。(奶奶,有人抢走了我的王后)
[妹叔]悍夫名声在外
爬墙回来啦~
5k+,食用愉快~
黑色迈凯伦冲破雨幕,一个急刹之后带着一身潮气稳稳停在了酒店门廊处。顶灯的白光笼罩着暗黑色的车身,细密的雨珠像一颗颗碎钻一般坠在车灯上,赵锦辛利落下了车,砰地一声震碎车门上的雨珠,一把将钥匙扔给泊车员。
“赵总好,邵总在上面等您,请随我来。”
电梯升至八楼,回廊和普通酒店无异,不过整个走廊只有一道金色对开门,门内诡谲的灯光正透过虚掩的门缝跳出来。与此同时,娱乐场所特有的嘈杂声也一同钻进了赵锦辛的耳朵,人还没进去,就隐约闻得见一阵香烟酒水混杂的味道。
赵锦辛不太想进去,刚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自从结婚以后,赵锦辛就鲜少出入这样的...
爬墙回来啦~
5k+,食用愉快~
黑色迈凯伦冲破雨幕,一个急刹之后带着一身潮气稳稳停在了酒店门廊处。顶灯的白光笼罩着暗黑色的车身,细密的雨珠像一颗颗碎钻一般坠在车灯上,赵锦辛利落下了车,砰地一声震碎车门上的雨珠,一把将钥匙扔给泊车员。
“赵总好,邵总在上面等您,请随我来。”
电梯升至八楼,回廊和普通酒店无异,不过整个走廊只有一道金色对开门,门内诡谲的灯光正透过虚掩的门缝跳出来。与此同时,娱乐场所特有的嘈杂声也一同钻进了赵锦辛的耳朵,人还没进去,就隐约闻得见一阵香烟酒水混杂的味道。
赵锦辛不太想进去,刚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自从结婚以后,赵锦辛就鲜少出入这样的场所了,以前喜欢刺激总往热闹的地方钻,现在却只觉得这些躁动的音乐和欢呼吵的人头晕。
要不是邵群让他过来的,赵锦辛可能转身就走了。
“赵总,邵总在里间等您。”服务生止步于此,为赵锦辛拉开门,房间内的声音凑然放大,赵锦辛皱了皱眉,抬脚跨了进去。
蓝紫色的射灯神秘而又暧昧,像深海里的热带游鱼在众人的脸上游走,以至于赵锦辛根本看不清这些人的长相,只凭身形认出了坐在中间的邵群。
“哥。”
邵群点点头,赵锦辛还没站过去,一行人就主动让出了邵群身旁的位置,赵锦辛自然的走过去,坐下便翘起了二郎腿。
“不是说就我俩吗?怎么这么多人?”赵锦辛凑过去低声问了一句。
“遇到了朋友,被拉过来的。”邵群刚到就在一楼遇到了李文逊,没办法推脱才被拉了上来,于是就直接把赵锦辛叫到这来了。
“在哪喝不都一样。”邵群伸手拿起桌上的费特肯,细细浅浅的威士忌流进格兰凯恩杯中,慢慢的沉下去,直到淹没杯中的冰球,他才把酒杯往赵锦辛这边推了推。
赵锦辛还没伸手,就被对面朗声打火机“叮”的一声脆响吸引了注意,一株火苗急切的窜出来,这才让赵锦辛在昏暗游走的灯光里看清了对面人的脸。
这张脸有些异域风情,不用仔细看就知道大概是个混血。不过重点并不是这人的长相,而是赵锦辛觉得他有些眼熟,可就是记不起名字。
对方显然注意到了赵锦辛的目光,勾唇一笑便看过来,另一只手拿过香烟,勾唇道:“Leon,别来无恙。”
“戒了。”赵锦辛没伸手,只是探寻的看着对方,心里犯起嘀咕,回国这几年鲜少有人叫他Leon,准确的说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个名字。
不过当初爱玩那几年,Leon这个名字在圈子里还是响当当的,虽然响当当但不是什么好名声……
对方似乎看出了赵锦辛的迟疑,好心提醒,“你忘了?Mission Club 。”
靠,真晦气……
赵锦辛记性不好,但也不至于连前几年在纽约疯玩时常去的夜店也不记得。不过好在眼前这个人大约也就是一起喝过酒,顶多也就这样了。
“啊……不太记得了。”赵锦辛并不想和他多聊,于是回答的有些敷衍,左手捏起酒杯摇晃着,无名指上的的婚戒在射灯的照耀下折射出细碎的白光。
赵锦辛左手的婚戒太过显眼,对方的脸色变了变,扔下一句,“我叫Jim,别忘了。”然后便起身往身后的吧台那边去了。
直到人都走了,赵锦辛都没看这个Jim一眼,心里腹诽:装什么熟,有病……
邵群却觉得看了热闹,戏谑着凑过来,“怎么,老相好?”
“……哥你能不能不要胡说。”赵锦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太高兴的说了一句,“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
邵群一脸无辜,“这又不是我的局,我怎么知道都有谁,你不想搭理无视不就好了。”
赵锦辛抿了口威士忌,不再说话。
另一边,吧台上的两个人交头接耳,时不时看一眼那边的赵锦辛和邵群。
“真是Leon?”白色衬衫的男人问Jim。
“嗯。”Jim点点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男人又开始八卦,“我就说看着眼熟嘛。都说他结婚了,真的?”
“不知道。”
“啊?之前在纽约的时候不是还在一块儿喝过酒吗?”男人的言外之意就是Jim怎么连这个也问不到。
Jim脸色变了变,他不好意思说赵锦辛早就不记得自己了,而且还一副高傲姿态,表现的十分敷衍。
“Steve。”Jim抬起眼睛来看着名叫Steve的男人,没好气的说,“你这么好奇你去问啊。”
“哟,这是怎么了?我可没惹你。”Steve举起手做投降状,说完又挑了挑眉毛,“啧,我猜大概是真的,你看,他手上的戒指我离这么远都能看见。”
Jim闻言没说话,抬起酒一饮而尽。作为赵锦辛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位,他今晚的心情可以说是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
之前在纽约的时候,想约赵锦辛的人多的排不上号,Jim自认为入不了赵锦辛的眼,果然人家也确实看不上他。
谁知竟会在今天这种偶然的情况下再次遇见,Jim欣喜不已,自以为竞争者少了,自己会有机会,可赵锦辛还是对他爱搭不理。最主要的是赵锦辛无名指上的戒指,让Jim十分惊讶。
在此之前,他对于赵锦辛已婚的传闻从来就不屑一顾,但如今看来,好像确实不假。虽然明知即使赵锦辛还是单身,他可能也没什么机会,但这让Jim没来由的有些恼火。
Steve似乎看出Jim的心事,出声宽慰,“花花世界迷人眼,玩惯了的人哪能说变就变。”
“他能来这种地方,不就是来找乐子的吗?结不结婚都一样。”
Jim被Steve的一番鬼话给唬住了,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赵锦辛以前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花天酒地惯了,身边都是一帮公子哥,这些人大部分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但也不乏消遣工作两不误的商界精英。不过都有同一个特点,爱热闹喜欢玩,隔三差五就要组局,而赵锦辛每次都来者不拒。
这也是Jim常常能在各种社交场所看见赵锦辛的原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有不偷腥的猫,Jim突然就来了信心。
如果说在场的都是猪猡,那么恐怕只有邵群和赵锦辛兄弟俩是狼,他们无疑是不同阶级的存在,周围围着的大部分都是溜须拍马的人。
酒精能麻痹人的神经,更能刺激人的yu 火,这是个不错的机会。Jim叫上一旁的Steve,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赵锦辛从来不吃溜须拍马这一套,这些阿谀奉承的人基本上都是他哥邵群敷衍着应付,赵锦辛则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姿态,只盯着酒杯中五颜六色的液体出神。
“Leon,赏脸喝一杯?”
Jim出声叫回赵锦辛的视线,赵锦辛悠悠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Jim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赵锦辛无情打断。
“嘘。”赵锦辛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黎朔的声音,赵锦辛整个人从身到心再到表情都温柔下来,仿佛他天生如此,对谁都是一副好相与的模样。
“宝贝儿。”赵锦辛翘起嘴角,虽然看不见电话那头的人,却早已满眼宠溺。
彩蛋接后续
【萧逸】当他发现有人想要偷拍你的裙底
*男友力max但不小心凶了你的萧逸x有点被吓到的你
*非传统追妻火葬场预警 是关心则乱的11
*全文4.8k➕一发完 he!!
1.
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有点奇怪。
虽然看起来是个礼貌又内敛的男人,但他常常给你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没有具体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你的第六感而已。
你不太喜欢他看你的目光,总觉得有些过于躲闪,好像心虚什么似的。
但再后来,你发现邻居在其他的公众场合也是如此。电梯里他总是缩在最角落,遇见了热情的邻居就要往后躲……
你想,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新邻居说不定只是性格毕竟内向?
“想...
*男友力max但不小心凶了你的萧逸x有点被吓到的你
*非传统追妻火葬场预警 是关心则乱的11
*全文4.8k➕一发完 he!!
1.
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有点奇怪。
虽然看起来是个礼貌又内敛的男人,但他常常给你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没有具体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你的第六感而已。
你不太喜欢他看你的目光,总觉得有些过于躲闪,好像心虚什么似的。
但再后来,你发现邻居在其他的公众场合也是如此。电梯里他总是缩在最角落,遇见了热情的邻居就要往后躲……
你想,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新邻居说不定只是性格毕竟内向?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今天小馋猫竟然都不好好吃饭了。”
你回过神,瞪了萧逸一眼:“你才是小馋猫呢!”
“心不在焉的,是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你回想起刚刚回家之前,你在门口翻找钥匙,隔壁的门突然打开。
奇怪的邻居开门放了袋垃圾,期间和你对视了一下。
本是很平常的小事,但你莫名就联想到一些犯罪电影——凶手会藏在门后听外面的声音,再假装偶然打开门遇见。
你觉得自己的猜想莫名其妙,很快甩甩头把这些忘掉,情绪却一直不是很高。
没想到萧逸会看出来。你犹豫了一下,问他:“你有没有觉得隔壁的新邻居有点怪?”
萧逸给你夹了一块排骨:“是挺奇怪,每次遇见我就和撞鬼了一样,恨不得立马就走。”
你愣了一下:“咦?他那么怕你?”
“难道只对我这样?”萧逸微微皱眉,“今天我回家还遇见他在扔垃圾,开门之后飞快看了我一眼,就关上了,好像我是什么通缉犯似的。”
你愣了一下:“等等,今天?你回来的时候他也在扔垃圾?”
你今天加班,回来得稍晚,不过也只比萧逸晚了半个小时而已。这个邻居有那么多垃圾要扔吗,这么巧每次都赶上你们回家?
犹豫了一下,你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萧逸。
“但是,我觉得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萧逸伸手捧住你的脸,认真道:“谨慎点没错,别怕,我会盯着那小子的。”
2.
萧逸说的“盯着”显然半点不含糊,他每天接送你上下班,遇见新邻居时还会盯着对方打招呼。
你惊奇地发现,隔壁男人出现的频率竟然减少了。生活变得风平浪静,你也微微放下了警惕。
萧逸最近几天需要出国比赛,临走前叮嘱你有事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不是很重要的比赛,我很快就回来。萧小五,记得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讲,我随时接听。”
你点点头,垫脚去抱他:“知道啦。”
可是实际上,你给萧逸发消息时就能看出他训练的疲惫——连字都打不对了,还在坚持和你聊天。
【萧老板:窝很快就回来。】
【全世界最可爱的萧小五:哈哈哈哈知道啦,快去好好睡觉!】
【萧老板:你还d笑我z】
【全世界最可爱的萧小五:因为你太可爱啦!】
你一边想笑一边心疼,工作午休时听到同事们在聊天。
“你在追比赛直播?竟然还是赛车比赛,看不出来啊!”
“我自己不敢开,但是这些车都挺帅。”
旁边的郝帅听到了,好奇地凑过去:“开这个很危险吗?”
“速度那么快,当然危险。刚刚才出了新闻,有选手车直接翻了,转弯的时候开太快甩出赛道……”
你听到这里,心漏跳半拍,立马拿出手机去搜索比赛新闻——看到新闻里不是熟悉的脸,你才捏着手机松了口气。
很想给萧逸发消息,但又怕这两天影响到他的比赛状态,你最终放下了手机。
3.
回家时,你在上楼的电梯里遇见了新邻居。
你动作顿了顿,有一瞬间和他对上视线,他飞快地躲开,然后埋头看手机。
转头按楼层,你余光瞥见男人把手机稍稍立了起来,玩手机的角度变得很奇怪。
“……”
你微微皱眉,莫名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到达楼层,你因为警惕不想走他前面,于是站在原地不动,却不想对方也一直不走。
气氛变得有点诡异。你犹豫一下,还是不太想和对方起争执,于是先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拿钥匙、开门……总觉得身后有道阴翳的视线看着你。你动作飞快,回到家确认自己关好了门才松了一口气。
你突然很想念萧逸,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却无人接听,第二个电话更是被直接挂断。
“骗子,还说随时都会接听……”
你知道萧逸肯定在训练,没办法接电话也很正常——可明明很久之前他也承诺过你,绝对不会挂你的电话。
在最害怕、最需要萧逸的时候,他反而不在身边,你甚至听不到他的声音。
或许是松了一口气后情绪太敏感,又或许这些天太思念萧逸,眼泪控制不住地下坠。
夜晚,萧逸主动打来电话,告诉你他明后天就会回来,又问你那个奇怪的邻居有没有再打扰你。
你又想起那则车毁人伤的新闻,不想他分心。
你轻轻地说:“……没有。只是我有点想你了。”
4.
第二天你加班到很晚,本就疲惫,却好巧不巧遇上楼里停电,电梯没法坐了。
你拖着疲惫的身体爬楼。昏暗的楼道有些吓人,你刚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路,就听见身后的另一道脚步声。
你回头看过去——是那个新邻居。
心情一下子更差,你忍不住微微加快脚步,想和他拉开些距离。然而你快他就快,你慢他也慢——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在你身后。
你心跳微沉,忍不住给萧逸打了个电话。
下一秒,你余光瞥见后面的男人突然加快了脚步,走上来和你挨得很近,你吓得把刚拨出的电话按灭了。
你忍无可忍:“您有事吗?”
出乎意料,对方的态度竟然很谦卑:“对,对不起,我以为你不走了,我就想先走……”
他说完就想跑,你却突然觉得不对劲:“我举着手机是为了照路,你一直举着是为了什么?”
对方闻言竟然变了脸色,捏紧自己手机拔腿就跑,为了不被你挡道还推了你一把。
你险些一脚踩空,在心里暗暗地骂人,想先把包里的防狼喷雾拿出来再追上去——他凑那么近很可能是为了偷拍,你得现场盯着他删照片!
但还没等你追,楼上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隔壁男人尖锐的痛呼声——你第一次听见这个新邻居这么大的音量。
随后你听见萧逸心急的声音:“萧小五?你在吗?”
你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萧逸不是应该在国外吗?
直到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从楼梯走下来,出现在你面前,你才敢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
是你的萧老板。
5.
你想要立马扑进萧逸怀里,跟他讲这些天的担心和委屈,感受他温暖的怀抱和声音。
然而萧逸看到你,竟然露出了很肃杀的表情,语气也十分冷硬:“怎么挂断我的电话?”
你愣了一下。
“他在后面突然走上来了,我手一抖就给挂掉……”
萧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的脸色很黑,你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着不耐烦,或者什么别的负面情绪。
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明明他这些天都不在,你给他打电话还被挂断过,他回来了竟然也没第一时间告诉你……
现在好不容易见面,你差点踩空楼梯,没有安慰就算了,萧逸还竟然这么凶。
萧逸眉头紧皱:“我看他一直捂着手机,抢过来了,里面没有别的东西,但是有电梯里偷拍你的背影——”
你越过萧逸,从他身侧的楼梯走了过去。
萧逸的声音一下子停住:“……萧,萧小五?”
你不理他,径直向上走。偷拍的男人已经不知道连滚带爬地溜去了哪里,你一个人先回到家,进了洗手间。
你用凉水不断地冲刷手臂——刚刚男人推你时握了一下你的小臂,现在回过神你才觉得恶心和不适。
萧逸从门口进来:“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我看一下。”
“我看到你发消息说快到家了,就想先回来给你个惊喜……”
萧逸走近,你忍着眼泪躲开他的手,然后一个人到客厅拿起那个手机,翻看男人偷拍的东西。
所幸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大多是年轻女孩的背影和侧影,偶尔会拍腿,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猥琐变态。
萧逸站在沙发旁边,你一直没有看他,怕看到他就绷不住眼泪,那有点太丢人了。
于是你只能听到萧逸的声音,他听起来竟然有点局促。
“是不是吓到了?宝贝,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他的声音变得很柔软,你更想哭了,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有委屈、有后怕、有赌气,也有很多很多想念……但你怕一开口就会掉眼泪,只想自己先静一静。
可萧逸偏偏凑在你旁边:“怎么不理我,萧小五,你手臂这里好红。”
他伸手来牵你,但你还没从刚刚的场景里缓过神,条件反射地躲开了他。
萧逸的手瞬间僵住:“……萧小五?宝贝?”
他露出失措不安的表情,蹲下来仰视你的脸:“是不是被他吓到了,还是有哪里痛?别不理我,和我说句话吧。”
“萧小五……你别害怕我。”
……
———————————————————————
全文4.8k➕一发完he,后续1.7k➕都在彩蛋里啦~是11的追妻火葬场,包括以为你害怕他了慌忙哄人的萧老板,疯狂解释的求生欲萧老板,得知你被推了之后又去打人一顿的萧老板等等……还有一些误会的解开,萧老板不会挂你电话还不解释的!!he 甜甜甜甜的!
希望现实生活里大家都在保护好自身的前提下勇敢维护自己的权益!
❤️求红心求蓝手求评论求关注!!本篇也抽奖哈,本篇是只要是关注我的高粉宝贝就可自动参加啦,依旧是请奶茶或小红包(上一篇也在抽而且所以宝贝都可参加)!!
【齐司礼】当分手后你在酒吧喝醉并点了五个男模
*撞见你左拥右抱醋到炸毛的前男友77x喝醉的你 这篇抽奖!
*77的真·追妻火葬场&修罗场
*全文5k➕一发完he!!
1.
分手后的第一个周末,生活开始变得有些无趣。
“太夸张了吧!”安安抱怨道,“怎么回事,逛街买衣服、帅哥和派对竟然都打动不了你!”
你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你以前也是很爱玩的。
可自从和齐司礼分开后,诱人的垃圾食品、随意熬夜上网、和朋友们通宵派对……曾经让你抓心挠肝的那些东西,似乎都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心里空落落的。每天熬到深夜的后果,就是身体难受,生物钟...
*撞见你左拥右抱醋到炸毛的前男友77x喝醉的你 这篇抽奖!
*77的真·追妻火葬场&修罗场
*全文5k➕一发完he!!
1.
分手后的第一个周末,生活开始变得有些无趣。
“太夸张了吧!”安安抱怨道,“怎么回事,逛街买衣服、帅哥和派对竟然都打动不了你!”
你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你以前也是很爱玩的。
可自从和齐司礼分开后,诱人的垃圾食品、随意熬夜上网、和朋友们通宵派对……曾经让你抓心挠肝的那些东西,似乎都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心里空落落的。每天熬到深夜的后果,就是身体难受,生物钟也跟着一起乱套。
以前有齐司礼时时管着你,现在他却不用再因为你头痛了。
奇怪,明明他解脱了,你也轻松自由,为什么心脏反而沉沉地向下坠呢?
2.
和齐司礼在一起之后,总是吵吵闹闹、不断磨合,但你其实从来都没想过要放手。
只是吵架时,最亲密的恋人往往能最精准地刺伤对方。
你最不喜欢和齐司礼吵架——不是因为他不讲道理,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太讲道理了。
他说你会耍小脾气、会拖延、会无理取闹,有时还会倔强地放弃明明更好的选择……他没讲错,这些其实都是你的小毛病。
因而每次吵到最后面,你都先哑口无言。齐司礼没有说错,你本来就是个不太完美的笨鸟。
不管是专业工作,还是生活中的健康习惯,齐司礼总是做得比你好很多。
你偶尔也会想,那些吵架时脱口而出的“不要无理取闹”,会不会也隐隐代表着,齐司礼不喜欢……甚至嫌弃那样胡闹的你?
毕竟大家都说,喜欢一个人时连看他的缺点都会格外可爱。你觉得自己对齐司礼就是如此,傲娇嘴硬都变成了可爱之处,可他对你呢?
其实你只想要齐司礼的一点妥协,不要总是那么“讲道理”。
你们之间,大多是你在主动。你已经向他迈过了九十九步,只要他最后转身迈向你一步,就可以握住你的手。
因此难免胡思乱想。如果你不踏出那么远,亦或者只走半程……齐司礼会大步奔向你吗?
你不知道答案,而且一直因为莫名的不安,从来没主动问过这个问题。
——心上逐渐出现裂缝,难以愈合时,所有的伤痛都会找到地方寄生。
再后来,你们因为一些小矛盾吵架,你身体和心都太疲累,口不择言地说出了“分手”二字,然后自己也呆呆地愣住。
话已出口,你心虚地瞄齐司礼的表情,只见他微微低头,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一点,笨鸟,不要拿这种话开玩笑。”
又是这样的冷静自持,好像所有争吵都要讲出个对错是非——可感情明明不讲道理的。
你执着地问他:“如果我不是开玩笑呢,齐司礼……就算我这样提了分手,你也还是这种反应吗?”
难过、挽留、痛心……你急于在齐司礼眼中看到他爱你的证据,什么样的情绪都好。
可他最终也只是微微阖眼,对你说:“别讲这种气话。”
“你爱我吗,齐司礼?”
你在等回答,而齐司礼看起来竟然在微微出神,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自嘲地轻笑一声:“算了。”
在这一天之前,你从没想过你会以一句“算了”作为你们的结束。
3.
从记忆中回神,安安放大的脸就凑在你面前,把你吓了一大跳。
“你们……真的分手了?我以为你那么喜欢他,不会分开的。”
“我提了,他从头到尾没有挽留过一句不要走,所以我干脆搬出来,也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这还不算分手的话,怎么样才算?”
你说:“我不是圣人,如果失望一直比爱还多,我也会受不了的。”
安安轻拍你的肩膀:“你没错,我支持你。不管怎么说,爱自己才最重要!”
“谢谢你,安安……但我也只是说得潇洒啦,整个人状态都不好。”
你轻轻叹气:“奇怪,虽然知道分手会不开心,但是没想到会这么难熬。”
安安沉吟了片刻。
“我能理解,只要还喜欢,分手就肯定会对你有影响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逛街、派对这种活动还不够让你振作?”
你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安安:“就是说,应该来点更刺激的,迅速把你从失恋阴影中拽出来!比如,咳,你知不知道城西那边新开了个酒吧,每晚有身材超棒的男模表演?”
你不禁眉心一跳:“你说的这个表演,它正经吗?”
“当然正经!你想哪去了!”
安安的声音突然又减小了一些:“再说了,就算略微有点不正经又怎么样!第一你是成年人,第二你单身,没理由拒绝呀!”
你:“……”
沉默许久,竟然想不出话来反驳。
4.
第二天还在上班时,你就收到了安安的消息。
【安安:我请客,说好了就下个周末,不见不散!!![定位]】
【安安:不来你会后悔的![视频][视频]】
你:“……”还没有点开,但是这些视频的封面已经够大胆了。
盯着安安发来的地址,你一时间陷入了纠结,连身旁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咳。咳咳咳咳!”郝帅在旁边疯狂咳嗽。
你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他两眼,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僵硬地转过头——齐司礼就站在你身后,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齐,齐总监好!”
你飞快地熄灭手机屏幕,暗自估算他和屏幕之间的距离……应该没看到什么吧?
齐司礼语气淡淡:“本周的设计稿,交上去了吗?”
你轻呼一口气:“已经提交了。”
随着他公事公办的语气,你也慢慢平静下来。只是又莫名有种不服输的情绪用来,你不想在齐司礼面前表现得比他还在意。
“你……上班时间,要认真工作。”
“谢谢总监,我知道了。”
齐司礼顿了顿,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哇,吓死我了,你看什么那么入神,齐总监走到你旁边了你都没反应!”
你:“……”在看安安发的男模。
郝帅继续嘀咕:“不过莫名感觉齐总监今天不太一样,好像不如平时那么凶?”
这你倒没感觉,只是觉得齐司礼过分——最近又不忙,谁上班时间还不刷点手机了,为什么他还特意来问话?
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的毫不留情,就好像分手之后他立马就进入了严苛上司的角色。
脑海里突然回忆起安安说的——只要还喜欢,分手就肯定会有影响。
你闷闷地想,或许对齐司礼而言,分手的影响、他对你的喜欢……都微乎其微吧?
5.
下班,你在万甄门口看到齐司礼的车,透过车窗看见里面干干净净,没有太多饰品,是他一贯的整洁风格。
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确定原本挂在前面的笨鸟挂件没有了——那是你们diy的情侣挂件,是曾经你和他一起挂上去的。
你得意地告诉齐司礼:“这样别人一看就会知道,你名草有主啦!”
齐司礼无奈地看你一眼,虽然说着幼稚,但却一直把“笨鸟”好好地挂在那。
——分手了该摘掉,那是当然的,你也把曾经最喜欢的小狐狸挂件收进了底层的抽屉。
不知道齐司礼把它放到哪里了,不过就算扔掉,那也是他的自由吧?
这样想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想往下掉,连身后有人喊你名字都不敢应声。
怕暴露自己哽咽的声音,你假装没有听到,快步离开。
回家路上,你打了个电话:“我决定了,安安,以后才不管他!我也要开启新的生活!”
安安没有多问,只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你:“好,相信前面一定有更好的。”
6.
周末夜晚、霓虹、躁动的音乐和酒精。
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总是很容易让人迷失理智。
你上一秒还在想,如果齐司礼在这种场合会多么格格不入,下一秒又忙把这些甩出脑海——说好了不再想他。
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脑袋逐渐有些昏沉,安安扶着你的头让你看台上,你瞥了一眼,瞬间把眼睛瞪得像铜铃。
好多的巧克力!一板八块或者六块,有黑巧有白巧有牛奶巧克力……
原本就喝了酒,看完之后只觉得酒精更上头了,偏偏你这时又不自觉想起齐司礼,拿着手机发呆。
巧克力融化了是软的,而狐狸的大尾巴也是软的……你感觉思虑不受控制,却毫无办法。
安安看不过去,问你:“在想什么呢?”
你嘴比脑子快,嘟囔着什么臭狐狸天天惹人生气,大尾巴有什么用,还不如点五个有腹肌的男模来的实在。
安安的眼神一亮:“对啊,有志向!这边可以点人来喝酒的,刚刚就有个帅哥在看你,我替你去问问,大家喝一杯交个朋友嘛!”
你原以为安安说着玩的,结果没过一会,她真领了帅哥回来——是个红发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不太好接近,性格却意外绅士温柔。
“这里的酒度数太高了,这样喝很容易醉。要不我帮你点杯果汁吧,橙汁可以吗?”
你有点懵,还没讲话就被安安抢答:“当然可以!她平时就喜欢橙汁。”
你默默地瞪她一眼, 结果发现她正拿你的手机拍照——虽然只是在拍面前的两个酒杯,但你总觉得怪怪的。
“你在拍什么?”
安安:“哈,没什么,你玩你的,不用管我。我只是记录一下我们难得的——美好时光。”
7.
齐司礼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心头发慌,早就编辑好的消息,直到现在也没发出去。
【狐狐:笨鸟,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聊一下……】
消息还没有点击发送,反倒是“特别关注”先推送了通知。
【您关注的“笨鸟”刚刚发布了新动态,快来为她点赞吧!】
【笨鸟:在最好的时间,和最好的朋友们: ) [图片][图片]】
齐司礼点进去,看见的是彩色灯光下挨得很近的两只酒杯,以及只露出了手的两个人。
搭在吧台边缘的那只手他很熟悉,纤细白皙,还带着笨鸟很喜欢的手绘款美甲;
另一只握着酒杯的手却让人格外在意——宽大、修长,一看就是男人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司礼总觉得那只手的主人会很讨厌。点开照片附带的定位,是离得不远的一家酒吧。
齐司礼搜索它的位置,网页却跳出了酒吧宣传视频——一个个穿着毫不保守的男人在台上跳舞,与台下观众互动,甚至还会喝交杯酒。
再不多看一眼,齐司礼迅速起身出门,开关车门、踩油门,一气呵成。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几乎是第一次被主人开出这么快的速度。
车窗中央,圆滚滚的笨鸟挂件似也感受到齐司礼的怒气,跟着车子在左右摇摆。
恰在此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另一头声音嘈杂而喧闹,他听见似乎有男人在轻声问是不是有点难受,要不要喝点温水——齐司礼有种莫名的直觉,这就是刚刚那双手的主人。
随后是你晕乎乎地说:“喂,哪位呀?你也要来找我玩吗,那你来%#*@#……”
齐司礼:“……”深吸一口气。
但还不等他说话,突然有其他男人的声音出现,打断你们。
“我给你买了水,喝点会水好受一些。还没开封过,我帮你拧……你喝醉了还会乱打电话的吗?好可爱。”
齐司礼瞬间捏紧了方向盘。他用力太过,甚至连手掌内侧都开始微微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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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5k➕一发完he,后续2k➕都在彩蛋里啦~77的真·追妻火葬场和修罗场,火药味十足,是气得炸毛直接来逮你的狐狐,醋到当众单方面宣示主权的狐狐,是把你带回去圈在怀里不肯放手的、难得坦诚的狐狐……还有一些误会的解释,77其实很纯爱很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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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要趁花开之前!(5)
城北,两队人马从北门离开。
一队声势浩荡,共一千五百人;一队黑衣包裹,只三十人,剑身有绣衣鸢鸟标志。
一千五百人转往桃娘河中段,两人共乘一马。
等到他们突破北方的包围,不少马匹上只剩一人挺坐,另一人倒在马上。
陈校尉扯开嗓子,“丢下尸体!加快速度!弟兄们的死不能白费!”
那些尸体被丢弃,重量减轻,马蹄的声音更加急促。
有人回头久久地看那些尸体,有人捂着伤低下了头,马匹载着人远去,孤城被抛在后头。
桃娘河中段,身穿曹军甲胄的兵士寥寥可数,他们打着哈欠,朝河里丢石。
有几个兵士捉来兔子,丢到水中。兔子被毒水浸泡,双腿踢动几下,没了动静。
他们围着看,啧啧摇头,.........
城北,两队人马从北门离开。
一队声势浩荡,共一千五百人;一队黑衣包裹,只三十人,剑身有绣衣鸢鸟标志。
一千五百人转往桃娘河中段,两人共乘一马。
等到他们突破北方的包围,不少马匹上只剩一人挺坐,另一人倒在马上。
陈校尉扯开嗓子,“丢下尸体!加快速度!弟兄们的死不能白费!”
那些尸体被丢弃,重量减轻,马蹄的声音更加急促。
有人回头久久地看那些尸体,有人捂着伤低下了头,马匹载着人远去,孤城被抛在后头。
桃娘河中段,身穿曹军甲胄的兵士寥寥可数,他们打着哈欠,朝河里丢石。
有几个兵士捉来兔子,丢到水中。兔子被毒水浸泡,双腿踢动几下,没了动静。
他们围着看,啧啧摇头,有人说,“不知道这兔子肉有没有毒,香不香。”
捞起死兔子,压在地上,要用刀切肉,兔子却彷佛活了似地晃起双腿,耳尖微颤。
那兵士叫了一声,松开手,仔细一看,不只兔子,连兔子旁边的草尖都在颤动。
兵士们站起身,望向远方,黑压压的军队靠近。
他们纷纷往后走,几人跌倒后继续爬,马蹄声近了,死兔子被震得翻过来,血红眼盯着人群一切。
血染红了河水。
陈校尉将一个个尸身丢入河中,大雨冲刷地上的血,其它兵士也纷纷将地上的曹军尸体拖向河畔。
等到所有尸体都堆好之后,他们也走入桃娘河。
雨势太大了,河水湍急,仅仅是踏进水中,彷佛就要被冲走。
广陵兵士的眼睛被水刺痛,河流几乎淹过肩膀,只能仰着头,彼此紧扣手臂走着。
一个又一个肉身入了水,夜色极沉,有人看不清脚下,踩到石头滑倒。
河水便冲走了那人,破了一个口子。
“补上!后面的弟兄补上!”陈校尉喊道,他也在河水中,踢开脚下的溪石。
“陈将军!”有人沙哑地说,“铜子儿太矮,水淹过他,没办法呼吸!”
“扣紧他!挡住河水!”
那个铜子儿被呛得颤抖抽搐,手脚乱动,身边两人紧紧扣住他的手臂。
先前说话的兵士,感觉到扣着的手臂从一开始挣扎,转为僵硬,最后如棉花一样软,再也不动了。
相似的情况,发生了许多次。
有人太矮被淹住,有人伤口支撑不住晕倒,有人临阵腿软恐惧。所有人都紧紧扣在一起,哪里有了缺口,后头立刻补上。
夜中的河水冷入骨子,兵士们肩并肩颤抖,逐渐失温。
陈校尉和李将军带头唱了广陵山歌,一开始山歌低落,中途歌声回荡在林间,响彻云霄,久久不去。
最后夜里宁静了,只有雨水落在兔子毛上的轻响。
桃娘河的水,用一千五百条人命填,终于堵住。
早已从中段流出的水,则继续往注定的方向奔流而去。
城北,另一队黑衣蛾使快马加鞭,从另一处突破曹军包围。
三十人只剩五人,那五人的黑衣依旧,却沉甸得无法飞动,往下滴落鲜血。
带队者是新上任的蛾部首座,临阵受命,她抱紧怀中炸药,在夜色中俯近马加速。
“伍姐!”
一人望向后方遥远的尸体,策马靠近首座,“一半炸药在燕子手上,雨水也会淋湿不少炸药,现在我们怎么办!”
蛾部首座摸上怀里的炸药,果然有几个湿透了。
“炸,然后用手挖!”她说。
地道中段,二十里处。
五个黑衣人用火摺子点燃炸药,迅速丢到地上,他们往后跑,片刻后,炸裂声震碎黑夜寂静。
少了一半威力,只能炸碎一半厚度。
蛾部首座率先跳入坑中,双手抓住泥块,往后刨。其它四人也纷纷跟随她。
暴雨将坑土变成泥泞,泥泞里藏着许多碎石,五人挖得指甲外翻,鲜血渗入土中。
远处,马蹄声接近,蛾部首座从坑中抬头,望见了曹军的旗帜,数十人。
“就地掩藏。”她急促地低声。
其它四人纷纷爬出坑外,匍匐移动。他们将刨出来的土,铺平在不远处的地面,没有凸起。
然后,蛾使们翻身入坑,将身子埋入泥泞,被肮脏的泥水包裹复盖。
地面震动,最后,那些兵卒围上了坑洞。
“军师说对了,果然有坑!”
刀尖刺入泥坑,蛾部首座听到同伴的哀号,她握起剑,刚要起身,便被刺穿肩膀。
鲜血被雨水冲刷,渗入泥泞。暴雨中,曹军将坑里的蛾使一一拖出,骑马绕着他们大笑。
“就五个人!能做什么!”
“用炸药弄的坑吧?啧啧,还挺深的。”
蛾部首座跪在雨中,浑身上下都是泥,紧捂肩膀的伤口。
曹军的兵士挑剑,又刺穿她另一个肩膀,她倒地,周遭又响起笑声。
“伍姐.......”同样躺在地上的一个蛾使,爬近了她。
首座动了动唇,说,“火摺子,给我。”
雨太大了,那人没听清,蛾部首座便从他怀里抽走火摺子。
双肩的伤口,贯穿前后,她的双手无力,发颤地点燃怀里的东西。
骑马的兵士见到她的动作,纷纷往后退,“她有炸药!”
蛾部首座抱着湿透的火药,往军队踉跄地奔去,火星分明已点燃,却没有爆炸。
兵士们发现只是湿火药,泄愤地用马蹄踢向她,她在马下蜷缩护住火药,嘴唇一直动着。
“求你.......求你爆炸。”
没人听到的话语,伴随被踩痛的喘息,她说,“楼主还在等着.......”
湿火药没有爆炸,奇迹也没有发生。
蛾部首座闭上了眼。
.......但曹军兵士却彷佛炸锅了,踩踏的马蹄停下,有人在惊呼。
倒在地上的五个蛾使,昏迷了过去,他们没有听到,那来自南边的铁骑马蹄。
鲜红的旗帜飘扬,即便是暴雨也不灭威风。
上头的“孙”字,穿透遥远的距离与雨水,映入曹军兵士的眼帘。
原来,奇迹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了。
蛾部首座被摇醒,睁眼便看到一个短发长辫的男人,双手搭膝上蹲看她。
雨水弄得那人额发服贴,他说,“喂!雨大得很呢!在这里睡觉,可是会着凉的!”
蛾部首座目光涣散地看他,那人站起身,拍拍裤子,“她突然用心纸君,让我来看看状况,嘿!还真的有曹军在。”
“少主,坑挖好了!”一旁有人喊道。
被称为少主的男人走到坑边,望见坍塌的地道,用力点头,“好好好,幸好这些绣衣楼的人先前炸了一半,不然还得挖多久啊,收工!”
“少主,要回地道末端吗?”
“当然回啊!不然多带上你们做什么?”
男人翻身上马,“之前被末端那里的曹军打跑了,多丢人,现在这几只老鼠哪够解气。”
蛾部首座摇晃站起身,只见到那人鲜红的背影。
“走走!回去复仇!”他肆意大笑,“可别让他们真灌入河水,她会杀了我的!”
广陵城墙,战火纷飞。
你和袁基步下石阶,身后跟着十名甲胄兵士。
那些兵士满身血迹,手持长枪,和你一起穿梭在街道上,来到某处。
人满为患的密宅,地道仍源源不绝涌入百姓。
兵士们下了马,便围上你,替你开路。
你和袁基走在包围中,相连的手再也没被冲散,一路顺利地走到人群前方。
十名甲士横列在地道入口前,手持长枪,指向人群。
你抽出佩剑,剑刃上雨水滑落,映照出人们惊慌恐惧的脸。
“这个地道,封了。”你说,“谁上前一步,本王的剑不会留情。”
大雨中,百姓群情激昂,质问你和兵士,为何挡住去路。
你又一次解释,他们便又一次地推挤上来。
“不进地道,也会被曹操屠城啊!”有人哭喊。
“地道九死一生。曹操屠城,尚有周旋馀地。”你说。
“进了地道,至少还有希望!”
“水道已阻,中段已挡,但方法粗糙,河水仍可能灌入。”
群众有声音喊,“桃娘河是广陵的父母河!不会淹死我们!”
你说,“桃娘河已毒死四千八百人,那四千八百人不是广陵人?”
手臂越过人群,抓住说话那人衣领,你单手扯过他,摔到地上。
那人刚抬头,便定住了,剑光刺冷,正抵在他的眼上。
“我看你倒不像广陵人。”你俯身,“口音真有趣,是颖川人士?”
他往旁呸了口水,手指着你,“你一个亲王,阻止百姓求生算什么事!曹操攻城,你和那些上层人都不会死,只有我们百姓受苦!”
此话一出,人群响起附和声,有人高喊,“十人能挡下什么!冲过去,赶紧进了地道!”
被煽动的百姓冲撞上你,你剑下的奸细起身要熘。你一剑割断他脖颈,鲜血溅了前方百姓一脸。
温热的血液,和冰冷雨水形成鲜明对比。他们停下脚步,抚摸上脸,你将剑指向最前头的人。
“十人挡不下什么,但杀几个冲前面的人,绰绰有馀。”
你眯眼,“退回去,否则刀剑无眼!”
长枪探出,逼退人群,兵士齐声喊,“殿下有令,后退!”
雨从天上坠落,穿插在你与百姓之间,双方之间的泥泞地,虽是咫尺,却如天壑。
僵持不下,你甩落剑上鲜血,便听到身后有动静。
“殿下。”始终沉默的袁基,终于开口。
你转身,便见到袁基正弯身注视地道内部。
走近细看,你见到有水在地道内流动。
不深不浅一滩,从地道深处涌现,彷佛无声的浪。
你握紧手中的剑,掌心的鲜血变得冰冷。
地道内脚步声逐渐靠近,混乱得像是一群鱼拍打尾巴,拼命朝入口游来。
你见到一人爬出地道,大口呼吸,见到了你,立刻跪地抓住你衣角。
“殿下!殿下……前面的人,都在喊有水!”
那人一边喘,一边急切地说,“好多人跑过来,水越来越多了!”
在他身后,还有其它人也爬出,他们倒在地上喘息,彷佛已用尽全力奔跑。
不远处尚未进入地道的百姓,见到这一幕,有人往后退,有人无声地捂脸。
上天曾给他们一条逃生之路,现在,这条路也断了。
你扯起脚边那人,紧抓他的手臂。
“当前水势多高?”你问,“推跑的人,可有踩踏?可有流血?”
“水已淹到膝盖!好多人跌倒,还挤成一团!”
那人抹掉脸上雨水,“人群里,还有人拿匕首伤人,阻止我们跑回来!”
你转身,命令五个兵士跟上,然后你走近地道入口,准备往下爬。
“你在上面等着,袁基。”你说,“我去疏散百姓。”
身旁的人不说话,等到你进了地道,站在地道的积水中,身后有谁也爬了下来。
幽暗中,温暖的掌心握住你。
“我阻止不了殿下,正如殿下无法阻止我。”
袁基拿出怀中的火摺子,火光燃起,发出轻响。
他望向你,琥珀色双眼被照亮,如同驱散黑暗的萤火。
“等到你我平安逃出,在下任凭责罚。”他说。
你们快走在地道中,身后甲胄摩擦声跟着。
偶尔迎面跑来百姓,你们侧身让开,又继续前进。
“堵了河道,炸了中段。荀彧究竟是如何灌入河水?”你问袁基。
“若要办到此事,有三种可能。”
他与你并肩走着,声音平静,“其一,引水的位置,不只是地道末端。”
你握紧拳头,“曹军赶走接应的孙策,只是障眼法,让我们以为他要在末端灌入河水?”
“末端,中端,中端偏前、偏后。”
袁基说,“桃娘河分支,也许被挖了许多条,连到地道不同位置。地道被炸后,河水便能灌入。”
“挖如此多处河道,动静会很大。方才伍丹传来回报,只见过一支曹军。”
黑暗中,他用火摺子照亮你脚下,你绕过一处土块凸起。
水位已蔓延到大腿,没有趋缓。
“因此,还有第二种可能。”他说,“你我炸掉的中段,被人松了泥石,河水又能通过了。”
“你是说,他们重新派兵士,挖走坍塌的土?”
袁基望着幽深的地道前方,“不,那样太费时。他们只需炸松泥石,大量的河水,便会冲垮石堆。”
“人群里有细作,言语煽动,还阻止人跑回来.......”你低声。
“细作衣内藏着炸药,一人不够,便五人,十人。”
他摇头,“这些死士走到崩塌的泥石前,点燃火药,便可疏通地道。”
许久后,你握着他的手紧了些,“.......那第三种可能呢?”
他的指腹摩娑你的手背,“第三种可能,他两个方法都用上了。”
你不说话。
“他驱赶孙策,让我们以为他只在末端灌水。”
袁基说,“本来,荀彧确实猜到了我们会炸地道。他无法预知我们要炸哪里,炸多少,因此打算用不同河流分支,绕过我们炸掉的位置。”
“但他最后放弃了,蛾使没见到多馀的曹军。”你轻声,“为何他会放弃?”
袁基握紧你的手,“因为他没料到,我们挡住了河水中游。”
你说,“挡住了中游........流向下游的水有限,又被分支分布了。”
桃娘河被堵住了中游,因此荀彧能利用的,只有早已流过中游的那些河水。
而这些河水,又被分流成不同河道。水势减弱,像是分岔的树枝。
灌入地道后,又有一部分水被泥石阻挡,泥石两侧的水位,会有不同高度。
简而言之,荀彧无法确保淹死全部人群。
若是从未被堵住的桃娘河,河水源源不绝,即便是分支,也能灌满地道。
“所以荀彧便专注在疏通地道的坍塌?”你问。
“他放弃分支,填土堵上河道分岔口。”
袁基平静地说,“让所有河流灌入地道某处,加上死士的炸药,便能冲刷崩塌泥石,灌满地道了。”
荀彧过于谨慎,一开始分流桃娘河,除了要绕开你与袁基炸塌的位置,也是为了避免集中一处灌入河水时,被人中途阻止。
如今,你和袁基的层层阻拦,迫使他得集中河水,像冲水一样疏通地道。
你从怀中拿出心纸君,和另一头的孙策通话,让他扫荡上头,找出荀彧集中的灌水点。
收起心纸君后,你抬起头,终于望到地道深处的异常。
淹水的地道中,有人趴伏在水里,载浮载沉。
你走上前,按上他的脖颈,没有跳动。
袁基将火摺子靠近,你才看到水面染着黑红,从那人的胸口渗出。
“桃娘河有毒,此人受伤晕倒,呛入河水,因此血色发黑。”袁基说。
你转向身后五个兵士,“待会儿手上碰水,千万别摸脸,伤口也别碰,明白吗?”
“是!”兵士们喊道。
继续往深处走,漂浮的尸体越来越多,终于,你见到了活人。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脚步不稳地走着。
她望见你们,立刻流下泪,一把抓住你的手臂。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她跪了下来,把孩子推给你,脖子的伤口淌出鲜血,“给你.......带出去.......”
你将孩子交给一个兵士,弯身要扶起她,“随他走,他会背你出去。”
“不,不。”她捂住脖颈,靠坐在水中,“拖着我,速度太慢了,快走,快走.......”
你望向她发黑的嘴唇,目光在她沾了河水的伤口徘徊。
最后你转身,对那个兵士说,“带孩子走。”
你们继续向前走,幽暗的地道,只有袁基手上的火摺子,压抑又湿闷。
黑暗的前方,你听到人群的呼喊与尖叫,回荡在狭窄的壁道。
有人向你的方向跑来,袁基拉着你闪躲,那人才没直接撞上你。
“杀人!杀人了!”那人喊完,又跑远了。
你抽出佩剑,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火光照亮脚下,混浊的河水黑红,染脏你的衣袍。
通道深处,尖叫声近了,一群人推挤着,往你这里奔来。
他们跌倒,呛入河水,又匆匆爬起,踉跄跑着。
人群之后,有一人拿着匕首,扑上落在最后的人。
“留下........不可以走!”
那人状若癫狂,匕首在身下人胸膛反复地刺,鲜血溅上墙壁,“所有人都要死,这样才公平,这样才公平!”
在他身后,还有其它人,拿着匕首追逐人群,他们的眼神彷佛见到羔羊的狼,又像是狂信徒,在幽暗中泛着奇异的光。
地道回荡着哀号与大笑,每个人的恐惧都被无限放大。
撞见这古怪癫狂的屠杀景象,你身后的兵士脚步也放慢了。
剑刃映光,你刺穿一名持匕首者的喉间。
他抽搐地倒落,水花溅起。你转身,望向身后僵硬冒冷汗的兵士。
他们紧握长枪,目光徘徊在通道深处。
“杀十名奸细,升一军阶。”你甩掉剑上的血,“救十名百姓,赏百金。”
兵士眼中的恐惧,被其它东西替换。
匕首对上长枪,本就毫无胜算。
你们向前推进,身后留下血色脚印,被黑水冲散。
袁基手中的火摺子,忽然明灭。
影子在壁道上晃动,像是即将消失的鬼影。
“要燃尽了。”他说。
你挥剑刺穿一人的胸口,抽出剑刃,说,“水已到腰间,再不离开,会有危险。”
漫到腰部的黑水,反射幽幽火光。
你们的倒影像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袁基,将火摺子往前方又探一些。
地道深处,仍有隐约的呼喊声。
你的发梢微动,那些人声彷佛震荡了空气。
你望着那头,往前迈了一步,袁基握住你的手腕。
“殿下,你尽力了。”
他走到你面前,挡住你的视线,“我们还得将昏迷的人搬走,就此止步吧。”
你垂下头。
许久后,你说,“走吧。”
你们和兵士,扛起还存活的人们,朝着地道入口一步步走去。
为了多搬一个人,袁基将手上的火摺子收起,和你一起在黑暗中前进。
浊水已漫到胸腹,你们用脚尖试探水下,避免被绊倒。
走了片刻,你忽然停下脚步。
兵士们走在前面,只有袁基回头,“殿下,怎么了?”
你侧耳倾听,说,“前面有动静。”
袁基望向远方,他眯起眼,在黑暗中注视了一会儿。
他说,“有谁走近了。”
那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身体穿过水面的波声轻快,不是重伤者,也并非老人孩子。
训练有素、目的明确。
你暂时放下右手的人,取出腰上的剑。
袁基和你安静地靠上墙壁,兵士们也提起长枪,等待那人接近。
你们躲在壁上的凹洞,那人渡水,走到了不远处。
你屏住呼吸。
他却不再靠近
片刻后,你听到有什么撕扯的声音。
身旁的袁基在黑暗中探出眼睛,在你背上写道:‘他用厚布,缠裹某物。’
然后,你听到了一声扑通轻响,像是有什么被掷入水。
那人往回跑,脚步声快速。
瞬间,袁基在你背上的手停下,你反过来扣住袁基的手。
“--跑!”
你刚开口,袁基便抓紧你往后跑。
爆炸轰然,震天碎地。
身后滔天的水花涌来,泥石溃不成军,将你和袁基推向深处。
被黑水冲刷,你只来得及闭眼屏息。
尖石擦过你身旁,一声闷响,那个紧扣你的手松开了。
你在水中睁开眼。
漆黑又冰冷的水涌中,眼前混沌朦胧。
砂子弄痛你的眼,你眯着眼在水中摸索,手指擦过许多不知名的东西。
有人类的柔软皮肤,也有尖锐的兵器。你的手被割划出血,浸泡在黑水中。
直到你的手碰上又一个柔软的什么,那柔软的东西之间有一圈硬物。
你向前探,扣住那人手腕,顺着水流扑向他。
他没有反应,你将他抵上一处凹陷的墙壁,往上拉扯他的衣领。
深水已漫到胸口,黑暗中,你看不清他的状况。
你从他怀中取出火摺子,吹了几下。
所幸火摺子外壳是防水的竹,火光在地道燃起,你举着火摺子靠近他。
袁基双眼紧闭,额角渗出鲜血,血色蔓延了他半张脸。
他脸色苍白,亮光靠近后,微微睁眼。
“殿下。”他轻声。
你的身后是湍急的河水,爆炸馀波渐缓,水流也逐渐停下。
流血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很冷。
目光转向他额间伤口,已经被毒河水浸透。
“袁基,你有呛到水吗?”你问。
他很慢地动了下脑袋,“没有.......只睁开了眼。”
你用手背擦净他脸上的血,眼前也发黑一瞬。
望向指腹,上头的伤口同样被毒水浸透。
袁基握住你受伤的手指。你们靠得很近,黑水漫到胸腹,他低头吻了下你的伤口。
“你受伤了。”他说,“痛吗?”
你踮起脚尖,也吻上他额角的伤。
“不痛。”你回答,“晕不晕?靠着我吧。”
袁基牵着你,和你一同靠在墙上,你们肩并肩,脑袋靠着脑袋。
“半个时辰了。”你仰着头,“城南已破,方才走来的人,是荀彧从入口送进来的。”
“是啊。泥石塌落,现在,我们也出不去了。”
他在水下握紧你,“棋局已定,满盘皆输。”
你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只有发梢微动。
密道,谈判,毒井。
堵水,截断,细作。
拚尽全力,只为了救下更多人命,但人们依旧被毒害、被淹死、被屠杀。
彷佛圈养的家畜,被人屠宰,便是他们的天命。
“我不甘心。”你哑声,“真的不甘心。”
袁基不说话。
“我不信命,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你弯身,捂住脸,“可该失去的总会失去,彷佛一切都注定好了。”
“若世上所有事情,在发生之前都已有安排。”你说,“那人们又何必挣扎?何必努力?一切过程,都不值一提。”
袁基轻拥住你。
他抚着你的背,你靠在他怀里,肩膀颤抖。
无声地拥抱,彼此的体温便是唯一的言语。
他吻着你的头顶,轻柔又留恋。
“没事的。”他将你搂得更紧,说,“没事的.......”
许久后,你动了动身子,脑袋靠上他的肩窝。
“或许这也是天命吧......”
你抱着他,“死去时,身边的人是你,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能与重要之人一同死去,自然该高兴。”
袁基替你顺起湿发,“同月同日同地,若死后有灵,我们还能当一对鸳鸯鬼呢。”
你不说话。
他轻拍着你的背,“到那时候,拜堂做鬼夫妻,我早就想听你唤我夫君了........”
你抓紧他胸膛的衣服,仰起脸庞看他。
袁基轻捏你的脸颊,说,“殿下总叫我袁基,其实,我梦见很多次,你用别的名字叫我。”
你说,“袁基!”
“不是袁基,是更亲密的。”他摇头,“小蛇,小糕点,小茶叶,似乎还有红叶公子.......”
你捂住他的嘴,“安静,夫君!”
他止住所有话语,睁大琥珀色的眼。
掌心下,他的呼吸变得很轻。
“听我说。”
你松开他,扯住他的衣领,与他对视,“在我的过去,你不是被淹死的,所以你不可能死在这里。”
袁基缓慢地眨眼,他冷静下来。
片刻后,他说,“若我并非死在此处,那便说明,地道仍有出路。”
“入口已被炸毁,出路只能在地道深处。”你注视深处的黑暗,“为何深处会有出口?”
他同样转向地道内部,不说话。
“莫非是先前炸掉的地道中段?”你说,“泥石被荀彧疏通了,上方的洞口还在,我们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不,此处距离中段,共二十里远。”
袁基手指抵住下颔,“在我们走到之前,便会溺水窒息。若我注定活着,中段不该是出路。”
但无论如何,出口便在深处,因此你们没有浪费时间,一步步往地道内走去。
黑水已漫到锁骨处,狭窄的地道中,呼吸只剩颈部以上的空间。
幽暗,封闭,压抑,你手上的火摺子又明灭一下,终于燃尽。
唯一的光源被剥夺,你和袁基彷佛盲人,在几乎淹上脖子的深水摸索。
脚下经常踩到柔软的东西,像是人的身体。
水上也经常飘过漆黑沉重的东西,你看不清,但触手还有温度。
若有灯光,照亮眼前,也许你们正拨开一具具飘浮的尸体,如同拨开荷叶。
脚下则是池底污泥般的人们,纠结如荷花根。
袁基走在前头,将水上的东西推开。
你牵着他的手,仰着脑袋,水已经漫上你的脖子。
在黑暗的狭窄空间里,冬夜冰冷的河水包裹你。
有一瞬间,你彷佛成了蜷缩在原始之地的婴儿,眼前漫长的地道,则是你即将被产出的通道。
身上的毒让你头晕脑胀,脚下又一次踩到柔软的人体。
你往前一倒,只来得及屏住气息。
撞入温暖的胸膛,袁基紧紧抱住你,紧贴的心口震得你脸颊微痒。
“殿下,还可以走吗?”
他的手背贴上你的额,“好烫。”
你抚上他的脸,他脸颊和额头也烫得惊人。
正要开口,晕眩又加重,你靠上墙,捂额喘息。
“想吐.......”你喃喃。
袁基抚上你脸颊,“吐出来,会舒服些。”
你握住脸上的手,“你呢?身体如何?”
他额头抵住你,模糊地“唔”了一声,“像是被人用竹子戳穿脑袋,搅了许久,很晕。”
“......可以不用那么具体。”
你正要离开墙上,漫到下颔的黑水让你垫起脚尖,袁基忽然弯身。
他将你背了起来。
黑暗中,你看不清他的神色。
双手紧抓他肩膀,你说,“放我下去!你不是头晕吗?”
“水要淹到殿下口鼻了。”
袁基背着你,往上抬了下,继续向前走。
“没事的,之前被人群推挤,殿下也是这样背我呢。”他说。
“不一样!现在你中毒了.......”
你低头看他,但眼前无光,实在看不清,“放我下来,袁基!我自己走,你这样会晕倒!”
黑水冰冷刺骨,你晃起脚,膝盖被冻得阵阵刺痛。
他将你更加往上抬,“别乱动,会掉下去的。”
你掐紧他的脸颊,他“啊”地轻叫,你在他耳边说,“我宁愿掉下去,快放我下来!”
“水已经漫到我脖颈了,殿下肯定无法呼吸。”
他往前的步伐沉重。
“以前你还小,十四岁上朝,我总喜欢低头看你。”
他说,“矮矮的,像朵小花,当真可爱。现在却希望,你再长高些,也许就能慢点被水淹了。”
你搂紧他的脖颈,闷声,“可爱的才不是我........你五岁时也小小一只。”
“是啊,时间走得太快了。殿下与我,都不再是孩子了。”
黑暗中,他的呼吸沉重,“但不知为何,我总忍不住保护你。若是能一直陪着你,无论什么身分都好........”
“撒谎。”你用手背抹脸,“从以前就反复提三茶六礼,你明明就只想用那个身分,待在我身边。”
低柔的笑声响起,你贴着他的胸膛微震。
“被殿下发现了。”
他说,“你穿上我亲手织的嫁衣,早就是我的妻子了。之前的婚礼,确实该补办一次。”
你埋在他身上,不说话。
袁基侧头,呼吸与你很近,“莫非,殿下不想再办婚礼?”
“不能办。”你垂下眼,“我终究会离开这个时间........就和上次一样。”
地道安静下来,只有水声与喘息。
你身下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下明白,殿下无法控制。”他声音很低,“五年一遇,其实只要见到你平安无事,那便足够了。”
你抓紧他的衣服。
片刻后,你说,“每一次与你相见,都被我收在心底。”
“我也收在心底了。”袁基说,“殿下的一字一句........我会一直记着。”
你的手指抚摸他肩下半长发,“真的?”
“真的。”
“要是你忘了我。”你停顿了许久,说,“该怎么办?”
“倘若有朝一日,我连你都忘记........”
他将你往上抬,尾音上扬,“那只能赠一朵落花,还一颗桔子了呢。”
地道漫长得彷佛没有尽头,你的脑袋晕沉发胀,靠上了他。
毒水侵蚀你的意识,你几度沉沉地闭上眼,却被袁基晃醒。
“若是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殿下。”
他的手臂颤抖,走路的速度也慢了许多,“陪我说说话吧。”
“放我下去,我就和你说话........”你模糊地说。
“在下前几日,在王府见到一只狸奴。”
他低喘,“实在有趣,那只狸奴的毛色,和本初养的那只极为相似........”
你闭上了眼,呼吸变淡,他又晃了你一下。
“因为........是我故意挑长得像的。”你微微睁开眼。
袁基背着你,摇晃脑袋,将你更加往上抬。
“为何要挑相似的狸奴?”
“不告诉你........”
他手指掐了下你大腿,你又醒了过来。
“你好烦。”你意识不清,用脸颊蹭他脑袋,“吵人睡觉,天打雷噼,知不知道?”
“竟有这种民间传闻。”他说,“还望殿下解惑,雷如何噼人?”
你手指往下摸他的头顶,“从这里,轰,灌进去........”
“真是可怕。但若躲在屋中,也会被噼中?”
他的问题,让你一时陷入迷茫,你趴在他身上,昏沉地说,“会吧,因为.........”
“因为?”
“因为雷会拐弯!”
袁基发出闷笑声,你闭上了眼,忽然被什么压上,睁眼一看,你被按在墙上。
他转身,将你正面抱住,往上挪动。
“原来雷会拐弯呀,在下愚笨,从不知道这种常识。”
一边动作,他一边说,“对了,先前殿下,是如何离开每个时间的?可怕的雷要过来了,现在也离开,不待在这里了,好不好?”
你的腰被他抱起,头顶正好碰到地道最高点。
袁基举抱着你,手臂发颤绷紧,你被他抱着继续走入地道。
“离不开........”你摇头,“这次香味太重,一直离不开........连在地道里都有味道。”
他拥着你的手僵住。
“因为惊精香太重,所以离不开?”他问。
你没有回答,只是抱住他的脑袋。
“头好晕,好痛.........”你喃喃,“要睡着了,袁基........”
袁基搂紧了你,他呼吸急促起来。
“对不起。”他哑声,“对不起。不要睡,殿下。我回去就烧掉所有香,不留住你了,好不好?”
“不留住我?”你弯腰,抵上他的额头,说,“那你会来.........找我吗?”
幽暗的地道中,袁基拥抱你的力道,彷佛要将你揉入他灵魂。
“会。”
他说,“会的,殿下。我会找你,一直找下去.......你在你的未来等我,我会去见你。”
你抚摸他湿透的脸,他贴上你的掌心。
“等到下次相见.......我再给你造一个家。”
袁基轻吻你无名指上的玉戒,
“家里很干净,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他仰起脸庞,像是对仙人发誓的凡人,说,“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我,我哪里也不去。”
你晃了晃脑袋,“听上去真好........”
冷水刺骨,但袁基将你从腰间抱起后,你只剩大腿以下泡在水里了。
即便如此,你的整条腿也像是要被冻坏,若是有光,说不定能看到冻得发紫的皮肤。
整个人泡在水里的袁基,却始终向前走着。
袁基和你说了很多话,你被他掐醒后,会缓慢地回应。
“还得养猫........叫元宝。”
被问到以后要养什么动物,你昏沉地说了,等了许久,却没听见回应。
寂静的隧道,只有袁基抱着你渡水的声音。
“袁基?”你问,手指迟钝地往下摸。
然后,你摸到了已经漫到他嘴上的黑水。
袁基不说话,他轻吻了下你的手指。
黑暗中,他将你往上挪了些,你却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坠落深渊。
他额角流出的鲜血,温热黏稠。抱你前进时,呼吸沉重迟钝。
剧毒在他体中蔓延,冰冷的黑水刺痛他的全身。
现在,他连说话都做不到了。
“袁基,不要这样.......”你说,“你把我放这里,自己向前走,好不好?”
他不说话。
“水要漫到你鼻尖了,你现在跑过去,也许还来得及。”
没有回应。
你弯身,抱住他的脑袋,胸膛剧烈起伏。
他蹭了下你,你立刻直起身,手指抚摸他的唇。
柔软的嘴唇贴上你的掌心,是一个无声的唇语。
别怕。
他的唇离开了你。
你在他身上,低垂下头,紧紧攅住掌心。
为了救下人们,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努力。
如今都化作你们身下源源不绝的河水,付诸东流。
你重新弯下身子,轻拥着袁基。
若是天命,也注定杀死你的他。
“停下吧,袁基。”
你吻他的额头,说,“出去也是死,我们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一起........怎么样?”
话语回荡在走道中。
袁基抱着你的手收紧。
他抬头,在黑暗中注视你。
“至少这里很安静。”你抚摸他没有伤口的脖颈,“去了外面,你会被他们.........你喜欢安静的地方,不是吗?”
袁基仰起脖颈,任由你动作,没有说话。
你勾住他后颈,“不是说要当鬼夫妻?还是说,你怕黑,不想待在下面?”
他将你往上推了些,继续迈开步伐。
你伸手摸他脸颊,他轻咬你的手指,你嘶了一声。
没有说话声,也没有停下走动,他又咬了下你的手腕。
你本要收回手,却迟迟没动作,手指继续抚上他嘴唇。
这一次,他撇开脸,让你碰不到他的唇。
你的手蹭上去,片刻后,他转回来。
手背上微痛,他咬了好几下,才松开你。
你捧起他的脸,正要说什么,忽然,你感到背后有风。
发梢飘动,风从身后微晃头发,你转过身。
漆黑的地道不远处,上方有一个小小的亮光。
“前面有洞口!”你说。
袁基抱紧你,向前加快脚步。
那洞口越来越近,风也逐渐明显,呼呼地吹过你的耳边,彷佛世上最好的旋律。
然而,洞口还未到,环抱你的手臂却逐渐发软。
你手指往下摸,水已经漫到袁基鼻尖了。
他屏住气息,但没有多久,身躯便开始绷紧发颤,像是长期闭气后,生理无意识地挣扎。
你说,“松开我。”
他紧紧抱着你,全身都因缺氧而颤抖。
彷佛要违背求生本能,将自己活活窒息在水中。
“袁基。”你捧上他的脸,“相信我。现在,松手。”
袁基仰起脸庞。
他凝视着你,你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湿润。
“别怕。”你吻上他的额头,说,“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他松开了你。
你潜入水中,他僵住身子,往下要捞你。你轻捏他掌心,游到他身后。
双手托住他两只手臂,你浮上水面,往后仰倒。
他顺着你的动作,同样仰倒在水上。
袁基不断要看你,你捂住他的眼,将他往上挪。他的脑袋贴着你胸口,口鼻浮出水面,你们同时仰漂着。
这种拖带动作,你只能游出十丈远,但到洞口的位置,已经足够了。
你脚轻踢着水,手托着他的手臂,开始游动。
光线昏暗,你只能从袁基的呼吸声,确认他的口鼻都在水上。
光亮逐渐靠近,你托着他的手、踢水的双腿,也因承载了另一人的重量,逐渐酸麻。
终于,你游到了洞口下方。
一圈光芒落在黑水上,你仰起头,雨水从洞口落在你脸上。
乌云密布,这是一个无月之夜,一颗星子也没有。
你抓住墙壁的凸起,将怀里的袁基推上去。他爬出了洞口,却消失踪影。
你将身子紧贴地道,挡住身形,轻敲三下墙。
外头,响起很轻的三下敲地声。
你紧闭上眼。
洞口之外,响起混乱的马蹄声,有人说话。
“瞧瞧这是谁!袁氏的长公子!”
“满脸都是血,竟然从毒河水里爬出来了。”
片刻后,哄堂大笑。
“站都站不起来,膝盖和腿被泡坏了吧!”
“大冬天泡河水,啧啧,都发紫了。”
你动了动身子,要从洞口爬出,一只手用力按住你。
袁基将全身力气压在手上,背对着你,端坐在地上。
他的背嵴笔直,如不屈的竹。
“诸位将军,天色已晚,莫非是特地等在此,接应在下?”他问。
那些兵卒呸了一声,“谁接应的你,军师让我们灌河水,现在水都灌完了,正要走呢!”
你和袁基的层层阻拦,迫使荀彧放弃河流分支,得集中河水灌注。
为此,你曾让孙策去找他集中灌水的地点。
原来,那个灌水地点,便是此处。
马蹄声又走动起来,在不远处绕着袁基。
“果然是上层人,光是戴着的首饰,看上去都能买一条人命了。”有人说。
“哈哈哈.......人命还买不到他那金子耳饰呢!”
脚步声重重落地,似乎有谁翻下了马。那人走近袁基。
你紧抓住壁道,要往上翻,头上的手却更加用力地将你压下。
“还真是金子!赚大发了。”那人说。
“看看他手上,还有没有别的值钱货!”
一阵骚动,有更多人下马走近。
“这枚玉戒可以啊,拿去卖,可以换到一捧米吧?”
“去去,没出息,这样好的戒指,不得换点肉吃?”
你握紧掌心。
仰起头,只能见到袁基的背影,以及无星无月的夜空。
他的半长发披在身后,本该柔顺服贴,此刻却染着血与泥沙,湿漉漉地滴着水。
那些兵卒彷佛豺狼,在他身前绕着打转,贪婪的目光像要撕咬他的肉。
然后,你听到他说,“这枚玉戒,随意拿去吧。”
豺狼们的脚步停下。
“并非值钱的首饰,拿去也无妨。”
袁基背对着你,片刻后,声音染上急切,“但这个蛇型耳饰........当初以纯金打造,又精心设计,实在是在下最珍贵之物。”
夜晚,只有他的声音在旷野回荡。
“这耳饰,是在下作为‘袁氏长公子’的信物。”他说,“价值千金,还望诸位将军,莫要夺人所爱。”
有人说,“袁氏长公子的信物?”
“那岂不是天底下的东西,都可以换?这可是袁氏,四世三公!”
兵卒们窃窃私语越来越大,最后他们压抑不住情绪,袁基的身子动了下,似乎有谁扯起他的衣领。
“这耳饰真是你的信物?可别骗兄弟们啊!”
袁基的声音依旧急切、慌乱,他说,“是在下的信物,贵重非常,当真不能被夺走,其它的首饰随便将军们拿。”
“哈!谁还要其它的东西!”粗旷的声音说,“这耳饰归我们!兄弟们,以后荣华富贵都有了!”
豺狼找到了最肥美的肉,激动地大笑。袁基摩娑手上的玉戒,端坐在地。
他们将袁基扯了起来,离开前,压在你头上的他,轻揉了下你的脑袋。
你抓住他的手,他挣脱开,只来得及在你掌心写下一个字。
‘留’。
你身体靠墙,滑落在地道突起上。
那些曹操的兵士抓走了袁基,你听着那群人大笑,马蹄声远去。
许久后,你从坑洞爬出身子。
旷野之上,只有你一人,彷佛淼小的蝼蚁。
雨从天空坠落,冲刷这片土地。土地的远方,广陵城矗立。
你的子民,你的心上人,你的一切,都会结束在那座孤城里。
你向广陵城走了几步,身子晃动,双膝下跪。
“留。”你轻声,“你要我留在哪里......我已经是没有家的人了。”
你指尖刺入身下泥土,再度起身,又跌了下来。
颤抖的手掀起衣摆,你的双腿发紫,膝盖剧痛得像是被槌子敲碎。
尝试几次后,终于站稳身子,你一瘸一拐,往广陵城走去。
光是在旷野上毫无阻碍地走着,你的喘息和神智便混乱起来。
袁基又是如何在冰冷的黑水里,抱着你走了一路?
你身上的毒,彷佛割坏了你的肺腑,连呼吸都如此困难。
眼前发黑,只能紧掐自己大腿,重新凝聚意识。
此时此刻,没人会再扰你睡觉,也不会有谁问雷如何噼人。
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你自己走向城池。
直到紧掐大腿也没用了,意识摇摇欲坠。
你便开始说话,彷佛他就在你身边。
“五岁时,给你做了偃甲鸢鸟,你拿着它,去院子试飞,一脸的笑。”
你睁着眼,“那时候的你,像一只小小的狸奴。你靠在我怀里,又香又软,现在变成又香又硬了.......”
向前走着。
“十岁时,你和我说自己是舟,所有人都只看你的花。”
你说,“你抱着六博,问我自己是不是很无趣........不无趣,袁基,漂亮的花是你,斑驳的舟也是你。”
膝盖疼得彷佛要碎了。
“十五岁,你当了兰台御史,总躲在石室里,还被我发现偷看巫书。”
你抹掉脸上的雨水,“袁基,没想到你以前还挺孤僻冷淡。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只能拉你去夜宴,多交朋友........”
脚步开始不稳。
“二十岁,你终于成了袁太仆,就是骨子里别扭,还在试探我的态度。”
你说,“不过,那年的花朝节,办得可真好。烟花,月夜,竹林........还有你的笛声,我都藏在心底了。”
你踩到湿透的衣角,跌落在地,倒在雨水的泥泞里。
仰起头,广陵城还在遥远的彼方。
“二十五岁.......”你撑起身,说,“二十五岁,你想偷偷办场婚礼。”
吃力地站起,稳住脚下。
“我阻止了你,你便开始大摇大摆操办起来。”你说,“我一直没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织的嫁衣?”
逆着袁基一路走来的地道,你向城池走去,彷佛回溯他的时间。
他的故事你可以说上很久,但此刻的聆听者,只有即将昏迷的你。
“你替我穿上嫁衣,那时候,望着镜子里的你,你的表情我能看一辈子。”
你眼睛微眯,又吃力地睁开,“后来婚礼办不成,我回去后,一直在想,不知道那个表情,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暴雨打湿你的脸,似乎曾经也有这样一场雨,打碎了你和袁基许多东西。
广陵城太远了,无论你如何迈开步伐,都抵达不了。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早已注定结局,再努力也是徒劳。
膝盖终于支撑不下去,你倒在雨里。
你屈起身子,抱住发紫疼痛的双脚。
眼前浮现的,是未来的袁基,向你一瘸一拐走来的记忆。
“哈.......”你翻身,躺在旷野上,注视黑沉的天空。
一切都是完美的圈。
未来的你,推动了他的过去。
你彷佛与天地融为一体,雨水灌入你,泥土包容你。
意识终于支撑不住,眼皮就要沉沉合上。
--包容你的泥土,忽然将你震醒。
你微睁开眼,暴雨依旧,乌云依旧。
眼珠转动,远方,赤红的旗帜飘扬。
闭眼,睁眼。
剑光闪烁,从你的手臂离开,刃上有擦出的血。
“少主,弄醒了!”有人高声喊着。
甲胄的摩擦声,向你走来。
“醒了?怎么又一个睡在地上的。”短发长辫的男人,在雨中低头看你,“兄弟,我知道淋雨舒服,但也不能直接睡着啊!”
你张了张嘴,说,“孙策,是我。”
“你?你是谁。”孙策弯身,眯眼,然后他睁大眼睛,“啊!怎么是你!一脸泥巴,我还以为是男的!”
你坐起身,捂住脑袋,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替你找那什么洞口啊!”
孙策叉腰,“我快马加鞭,从末端一路扫过来,终于找到那什么......集中灌水的洞?但这里怎么没水,也没曹操的人?”
你垂下头,片刻后,你说,“他们已经走了。”
“啊.......”他放下手,“那我这是慢了一步?地道怎么样了?”
你不说话。
孙策转头看不远处的洞口,又看向你。
他蹲下来,轻拍你的肩。
你说,“可否向你借马代步?”
“借。”他说,站起身,腰上刀刃反着光,“你还想借什么?都说来听听。”
“借我一柄剑吧。”
你从泥泞中爬起来,手背抹掉脸上的泥。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了。”
这场雨似乎永不止息,能将一切冲刷殆尽。
雨幕之后,广陵城中,战火也在雨中平息,城内迎来诡异的寂静。
街上空荡,泥泞的土中横倒兵士尸体,血迹被雨水打散。
忽然,一匹铁骑奔过街道,马蹄急促,踏碎雨水,向着王府而去。
广陵王府,书房,一人正坐在桌案之后,翻动公文。
他垂着眼,一一检视那些密报书信,动作间,不经意扫落茶杯。
那人反应迅速,接住茶杯。
茶杯无水,他只看了一眼,便停住目光。
杯底有一只膨胀的小河豚,气鼓鼓地吐泡,身上的刺像波浪一样敷衍。
“谁人在茶杯涂画。”他轻叹,“平白坏了好茶味道。”
放下茶杯,正要再翻密信,院外便响起脚步声。
铁甲铿锵,声音融入雨声,像打滑的铁。
“军师!”屋外有人喊,“那逃走的袁氏长公子,在城外被找到了!”
屋内的书桌后,那人从文件后抬头。
夜雨冷急,在窗外打落残叶。
几滴雨溅入窗内,落到茶几上,被一只带着玉戒的手抚去。
冬夜,没有煤柴,冷意萦绕客室,就连茶水也是冷的。
一壶茶,两盏杯,两个人。
荀彧坐在茶几一头,抬袖添茶,“深夜来客,王府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茶几另一头,那只带玉戒的手,轻抚杯身。
“军师入主王府,想来事务繁忙。”
袁基摩娑茶杯,说,“即便是再等上一个月,为了一壶好茶,在下也愿意。”
“袁公子愿意等,我的主公却只想尽快喝茶。”
荀彧摇头,“这一次的茶,实在苦涩,他便想着只留茶杯,倒了所有茶水。”
“世人附庸风雅,只喝不品,也不懂工序。”
袁基端起茶杯。
“本以为军师与我,皆是品茶人。”他说,“原来,真正要倒掉广陵好茶的人,正是军师。”
他手中杯身倾倒,茶水流满桌面。
一桌的冷茶,浮着过夜后的沉淀,彷佛蔓延的河水,飘着无力的尸体。
茶杯重新放回桌面,空荡荡的,宛如无人的空城。
荀彧端坐在茶几另一头,“袁公子喜爱广陵茶,我便准备了真正的当地茶,为何要倒光?”
袁基微微一笑,说,“军师有所不知,这当地茶的中游,有许多兵士的汗血,我不忍喝下。”
“袁公子,士族喝的,都是下层人的汗血,不是吗?”
荀彧摇头,“若不喝茶,那便只能用更痛的方式了。”
在他面前的青衣公子端坐,“如何更痛?洗耳恭听。”
“乱刀砍死是一种,丢斗兽笼也可以。”荀彧说,“只要是能让袁氏震怒的死法,都可行。”
“但这两种死法,都让人的脸破相。袁氏的人,会分辨不出死者是谁。”
袁基摇头,“军师想要袁氏与曹操混战,生灵涂炭,也许该用他们能认出我的方式。”
荀彧手指轻敲桌面,片刻后,他说,“确实有另一个好办法。”
“愿闻其详。”
“在城门,用绳索吊住脖子,挂着不下。”荀彧说,“袁氏的人能看到你的脸,死法也严重,足够让他们报复曹操。”
袁基垂下眼,“城门吗.......”
“袁公子觉得,城门不适合?”
“不。”他望向窗外,雨依旧下着,“只是我担心,日后那人看着城门,心中恐怕会难受。”
荀彧抚平衣袖,“不畏惧自己的死,却担心无关的人,为自己难过?”
袁基微笑,说,“她是我的妻子,在下自然替她着想。”
客室沉静,荀彧端茶啜饮,袁基继续望着外头的雨。
雨能滋养万物,也能打尽落花。
花开花落,本是常事。世上有许多花,凋零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只有那些真正被注视过,保护过的花,才会在凋零时,听到一声为自己而生的叹息。
“还有什么事未交代?”荀彧放下茶杯。
“不必交代。”
袁基转回在窗外的目光,说,“一根竹笛,以及一盒脂粉,在下便别无所求了。”
王府之外,原先空荡的街道,多了许多人群。
百姓们被兵士从屋里拖出,几根火把丢入民宅,将人们的归宿化作火场。
“快点!黎明之前,全部弄干净!”曹营的将领骑在马上,高声呼喝。
夜已过半,无月无星,城内蔓延开的火势,像是地上的星子。
方士观星,为了窥探天命;广陵百姓的天命,则付诸于城内星火之中。
刀起刀落,鲜血蔓延了街道。
痛哭与哀号,交织成血色的夜。
人心点燃了乱世,乱世烧灼了人心。
一座燃烧的孤城,在雨中走向尽头。
城门大开,曹操军队肆意出入,兵士们混乱兴奋,拉扯妇女,喝酒奏乐。
你杀了一个兵士,套上他的甲胄,踏入城中,便看到一片火海。
即便是滂沱大雨,也浇不熄蔓开的火。
你奔跑在尖叫、火光、焦味之间,街上横尸遍野,雨水冲刷着鲜血。
双脚刺痛,意识昏沉,呼吸急促。
你跑向王府。你还能谈判。你还能周旋。你还能救更多人。
百姓不能死。袁基不能死。你可以给出所有东西。广陵还有救。
王府之外,一辆马车驶出,与奔跑的你擦肩而过。
车轮滚动,燃着薰香的车内,戴着食指的玉戒捻起一个软刷。
刷毛在白粉中左右滚动,拿起,轻刷上手腕的疤痕。
袁基垂眼,先前被雨水冲刷,逐渐露出的割痕,此刻再次被白粉复盖。
他仔细抹着,直到手腕再也看不出异样,白净柔软。
荀彧坐在对面,伸手拨弄香炉,“袁公子这疤,不像贼人所伤。”
袁基放下衣袖,将软刷摆上桌。
“每月取血,留下了些许痕迹。”他说。
“惊精香用的,是你的血?”荀彧看向他衣袖,“我以为,你会用其它人的血。”
“看来,军师对袁氏的偏见颇深。”
袁基掀起车帘,注视车外,说,“这人间火海,便是因为对士族的厌恶,才被点燃的吧?”
“袁公子说错了,这世间之火,皆是士族点燃的。”
荀彧说,“我本就是士族,又在袁绍麾下,当过门客,自然清楚士族做派。”
“士族是盘根节错的老树,即便烧了枝干,地下的根,也依然活着。”
袁基放下车帘,“在下也曾想修剪这棵大树,并未成功。军师的方法,在我看来,治标不治本。”
“袁公子认为何为治本?”
“按军师的方法,将士族所有钱粮,分给百姓,只会滋养下一个士族。”
袁基摇头,“强者越强,弱者越弱,道理如此。”
荀彧不说话。
“钱盐铁粮的流向,只是结果。”
袁基摩娑玉戒,“唯有改变因,也就是制度,才能遏制‘士族’出现。”
“士族以世代为官积累。”
荀彧垂眼,“从选官制度下手,举贤与能,确实是更治本的方法。”
“不只如此。”
袁基说,“士族子弟不愁良师,在选试上,又比寒门更占优势。”
“所以得让寒门接受一样的教育。”
荀彧无奈地笑了,“在这人人吃不饱的乱世,所有人都识字,谈何容易。”
“开创盛世,本就不是易事。就像对弈,每一步都得斟酌。”
袁基微笑,“将所有人化作绞肉,绞肉之后,却连改变制度的计画都没有........军师创造的,不过是下一个乱世。”
荀彧摇头,“袁公子说这些话,与我周旋,是为了让我放弃杀你,也放弃激怒袁氏攻打曹操?”
“不。”
车轮停下,袁基掀帘,走下马车。
满城的火光,映着他半边脸,他侧头,看了一会儿,才开口。
“在下想救的,并非我自己。”他的手复上心口,“只是受人所讬,想替她护下这些百姓罢了。”
雨与火交错的烟气中,街道扩展,你奔到王府门口。
刚要踏入,便被兵士拦下。
“什么人!”他们看到你身上的甲胄,“哪个营的,别乱闯,回去!”
“我要见........”
你脱下甲胄,眼前发黑,双腿痛到站立不稳。
然后,你说出那个名字,“我要见,曹操。”
王府的主宅,眉目俊朗的青年坐在廊下,擦拭剑身。
他的身后,你被捆绑跪地。
“你说,荀彧要杀袁氏长公子,好让袁氏报复我?”
他举起剑,半眯眼与剑刃平行。又放下剑,继续擦拭。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站起身,长剑映着火光,轻点你的肩,“你与袁氏交好,又和荀彧有过节,不是吗?”
“你若不信,现在可上城门看去。”你仰起脖颈。
曹操收回剑,抬手挥了下,有将领单膝在他身后下跪。
“荀彧现在在哪?”
“军师乘坐马车,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曹操的剑,向你而来。
你眯起眼,那剑尖割断了你脚上的绳索,只留下你双手的。
他转身,一边拢好外衣,一边往外走,“若你骗我,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殿下。”
夜雨急促,曹操将你绑在马背后,翻身上马。
你好几次差点被颠下去,他头也不回,骏马奔驰在被血染红的街上。
你在夜风中抬高声音,“屠杀那么多人,是什么感想?”
“感想?”他呵笑,“没有感想,该杀就杀。”
“荀彧是为了公平而杀人,你又是为了什么?”
“平乱世。”他加快马速,风将他的声音吹散,“荀彧有一点说得对,以杀止杀,才有效果。”
广陵的城墙,彷佛热锅的外缘,锅内的热与翻腾都被围住。
城门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像是一个在火场中张开的嘴,外面是宁静的旷野。
周遭是百姓的哀号,烈火的热度彷佛能蒸发你整个人。
马背上的你,闭眼感受这一切。
然后,一阵悠远浩荡的笛声传入你耳中。
你仰起头。
那竹笛声越过火海,穿过苦痛的呻吟,飘向远方。
你见到城墙之上,一个人影背光站着。
他对着夜空吹笛,但今夜无月,他为月亮吹奏的曲子,只有他凝听。
你身处火海中,他站在寒冷的高墙上,雨水分开了你们。
一曲落尽,有人接近了他。
“袁基!”
你在马背上动作,曹操终于回头看一眼,他按住了你,你却掉落下了马。
跌撞马下,你被马蹄踩得要晕过去,却依旧爬起身,往城墙奔去。
“等等,不要!袁基!”
你被尸体绊倒,又站起来跑向城门。
曹操的马没有停下,他抬头望一眼城墙,铁骑快得像鞭子。
城墙上,袁基将竹笛放入怀中,一旁的兵士抬手,绳索套上他的脖子。
身后的人调整绳索紧度,袁基的手抚摸玉戒,他又一次望向城内的火海。
“殿下。”他喃喃,“对不起,没能守住你的城。”
他被推到城墙之上,双脚站在高处,往下看,像是万丈悬崖。
脖子上的绳索,已经紧到他喘不过气。
世上有许多花,凋零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只有那些真正被注视过,保护过的花,才会在凋零时,听到一声为自己而生的叹息。
“袁基!!”火海之中,有谁在喊他。
但袁基听不到。
城墙上,有花落下了。
城南的密宅,属于你们的家,同样陷入火海。
院子里的竹林,被催开了花。
盛大壮丽的竹花,刚刚诞生,便被火舌吞没。
在花开的瞬间,便注定了死亡。
曹操在城墙上,一剑砍断绳索。
你在下方,接住了你的他。
他双眼闭着,指尖仍抓在脖颈之上,血肉从指甲翻出。
那一圈勒痕,是一个完美的圈。
你俯在他身上,手指紧扯自己胸口,发出也被勒脖窒息的声音。
竹笛从他怀里滚出,落入火中。
乱世的烈火,将竹笛烧裂,只留下灰烬。
.......又或者,不只灰烬留下了。
一只手轻抚上你的脸庞,食指戴着玉戒。
“殿下。”
袁基跪在你身旁,抬起衣袖,要替你擦脸。
但他的手,穿了过去。
他绕着你和地上的他走,脚步急促,又蹲了下来。
“殿下,我在这里。”
他伸手要拥抱你,手臂却扑空。
低头望向身体,没有形体与轮廓。
你俯在地上的他胸膛,闭上眼,喃喃了什么。
他靠近你,侧耳倾听。
你说,“早知道和你一同死在地下了,都怪你怕黑.......”
你说,“我终于明白,被抛下的感觉了。难怪你那么黏人........”
袁基动了动身子,透明的手臂拥上你。
他听着你的自言自语,沙哑地一一回复,和你一来一往地说话。
惊精香的香味,被大雨和烈火消耗,只持续了几天。
曹操将你软禁起来,地点在你的要求下,选了你和袁基的密宅。
身上的毒,进城之后被惊精香包裹,减退不少疼痛。
你背着一个尸体,怀揣两截竹笛,踏入那栋密宅,一只鬼也偷偷跟上了你。
家里被投石压垮大半,能住的地方不多。
你抱着那尸体缩在书房,在那里住下。
“你想听哪本书?”
你抚摸靠在墙边的尸体额发,站起身,从书架上抽走一本,“给你念最喜欢的诗经,好不好?”
翻开诗经,你坐到他身边,肩并肩,头抵头。
“我看看,第一篇,周南,关雎.........”
你念着诗经,尸体靠着你。透明的袁基则坐在你另一侧。
他凝视着你,抬手要为你顺起碎发,却连这点都做不到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念了许久,翻了一页,来到蒹葭一诗。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你的声音逐渐低下,“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书房寂静,你垂眼看着这首诗,又转头望着身旁的尸体。
经过一夜,尸体已经开始僵硬,脖子上的抓痕早已停止流血。
你轻掐他脸颊,那婴儿肥依旧,却不再柔软。
“我们好像,也和这首诗一样。”你说,“在时间里一直追逐,溯洄从之,但总是抓不住彼此。”
你靠回墙上,翻了一页诗经,却不再念诗。
透明的袁基俯身,软唇靠向你的额头,一丝轻柔到被忽略的清风,撩起你额发。
“还是看点别的吧。”你说,站起身,额头与他的唇擦过,没有碰到。
他闭上眼,低下了头。
手指在书架上划过,顿住,你抽出一本书。
袁基重新抬头,便见到你站在书架旁,翻着那本书,没坐回尸体身旁。
他站起来,走到你身后,一眼便见到书页的内容。
“惊精香配方。”你翻着巫书,喃喃,“上头为何那么多划记?”
书页上,所有动物都被打了叉。
最后一页,一个清隽疏朗的笔迹写道:“人血”。
你放下书,望向尸体,袁基则在你身后,不发一语。
入冬的广陵,寒冷刺骨,你们的家没有煤炭,半夜蜷缩在书房,就像睡在冰窖。
冷得睡不着时,你便会背起袁基,走到廊下,看着明月与竹林。
月色动人,只可惜竹林被烧过,东倒西歪,沙沙轻响也变得粗哑。
注视这片夜色,你站起身走回书房,片刻后拿了纸笔过来。
你跪在廊上,毫笔在纸面写画,在你身旁,一只鬼低头看着你动作。
分明是破败的竹林,烧毁的院子,你停下笔,纸上却是完整的明月和竹景。
画中竹子生长在山坡上,明月之下,是扩展的城内花市。
画完之后,你靠在墙上,说,“手好酸,画得也没你好。”
“殿下画得很美。”透明的袁基说,他也靠上墙,和你一起望着院子。
“其实,我骗了小时候的你。”你说,“我不常画画,很少制香。公务繁忙,也不曾主动收集古籍。”
“在下知道。”袁基无形的手,复上你的,“与殿下相处久,便发现了。”
“烹茶也是,要不是你经常送我茶叶,我还以为,茶都是差不多的味道。”
你们坐在廊下,彷佛时间交错,却依旧一搭一唱聊了很久。
夜风冷寒,焦黑的潇湘竹林微响,你看到竹下有一堆奇怪的东西。
走入院中,手指捏起,像是麦穗一样的焦物。
“这是竹花。”
袁基也跟了过来,一瘸一拐,“竹花韶华盛极,是很少见的花。可惜,被火烧尽了。”
你蹲在地上,闻了下那焦物,“是鸟雀的排泄物吗?”
他抚摸你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睡意渐生,你走回廊下,背起尸体,走向书房。
将身后的人安置好后,你和衣准备睡下,却看到衣袖上有零星白粉。
白粉有些眼熟,你沾了一点,手指辗磨,似乎是女子的脂粉。
你点亮烛火,靠近尸体。你身旁的袁基伸手,挡住你的眼睛。
“殿下........”他低声。
但鬼魂的手,透明无力。你循着白粉,看到尸体手腕的异样。
在城门被大雨浸过,又被你背着碰触过几次,那皮肤上的疤痕,终于暴露出来。
一道道割痕,反复地刀划,彷佛密集的蛇身,缠绕着他白净的手腕。
你望着那疤痕,抚摸上去,蹙起了眉。
“你.......”你看着尸体平静的脸,“你为何要割伤自己?”
袁基的手改为捂住尸体的手腕,不说话。
你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他跟着站起来,要抓住你的手。
但手指落了空。他眼睁睁看到你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巫书。
他跟了上去,你正注视着最后一页,那两个字看。
你跑出书房。
袁基要追上你,他的双腿疼痛无比,只能一瘸一拐。
你们的家太大了,你跑出去后,他追丢了你。
“殿下!”他在黑夜中踉跄,“外头是曹操的人,不能出府!是我错了,快回来........”
院中响起清脆的敲击声。
袁基停下脚步,那敲击声规律沉重,他往院子走去。
被烧焦的草地上,躺着许多颗深紫香丸。
他看到你用断裂的竹子,将那些香丸一一敲碎,辗磨。
深夜,敲击声连绵不绝。
等到所有香丸都付诸粉末,你双膝跪地,弯身,将头埋在地上。
袁基动了动身子,走上前。
他拥上你剧烈起伏的后背。
你埋在香丸碎粉中,每一颗粉末,都是他用血换你留下的愿望。
如同漫天星子,数也数不完。
只是一个凡人,却妄想用自己的星,对抗天上的星。
你趴伏许久,重新再有动作,却是撑起身,用手臂,将那些粉末全数拢起来。
亲手敲碎的香丸,被你一颗一颗收集好。
你用衣服裹着它们,走入竹林,跪在泥土上。
被火烧毁的林子,奄奄一息,你将那些有袁基鲜血的粉末,埋入竹子底下。
“你说过,竹子可以生长百年。高大的竹林之上,住着祖先。”
你说,指甲沾满泥土,“虽然这片竹林有些破败了,但先住下吧,以后我再给你找到更好的地方。”
第三天,惊精香的味道淡得几乎不可闻了。
黎明还未到来,府外便响起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你在书房中睁开眼,小指隐隐作痛。
走到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中,背对着你,注视竹林。
“曹操竟然没杀你。”你说。
那人转身,“我和他聊了许久。”
“他谨慎多疑,怎可能放过叛徒。”
“因为,我不是叛徒。”荀彧微笑,“殿下早就知道,我和他来自同一个组织,不是吗?”
你盯着他,说,“里八华主导了这一切?”
荀彧弯身,捡起竹下焦花,“里八华主导的事太多了,殿下。当初曹操攻徐州,临阵刺杀你,都是计画好的事。”
你不说话。
“我和曹操,都是里八华的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就算将战火引到他身上,他也该接受。”
荀彧揉着焦花,“殿下想靠他杀我,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你微笑,“种子已经种下了,他这种人你清楚。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手上。”
他揉花的手停下。
最后,他松开手指,踩过焦花,转身走向你。
“曹操做出决断,要见你了。”荀彧作揖,“请和我来,殿下。”
“他想要本王怎么死?”你背手站着,“最好和袁氏长公子一样吊死,其它死法我都不满意。”
他说,“若你还有未尽之事,现在可去处理。”
你身子一转,走向主屋,没有理他。
密宅外被重兵包围,里头的人插翅难飞。
而你,也没有想逃的意思。
小指的痛感已经蔓延全身,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荡漾。
你走入书房,亲吻尸体的额头。
“我要走了,袁基。”你在他耳边说,“我会在未来等你。”
荀彧带兵闯入书房时,里头只剩一具被盖上外衣的尸体。
袁氏长公子沉静地闭着眼,彷佛只是睡去了。
人群之外,一只鬼伫立。
他望向窗外,一阵风撩起他的发梢,残败的竹林发出破碎低哑的轻响。
那一日,尸体被搬到城墙之上。
绳索落下,绷紧,沉重的身躯被重新挂上城门。
城内是无人空城,城外是旷野。袁基站在两者之间,头顶上是他自己的尸体。
守着城门的第三日,深夜,有人影在地平线靠近。
几个黑衣人,骑着马匹,马蹄声被包裹软布,声音极轻。
他们只在城外绕着,其中有一人骑马,靠近了广陵城。
那人扯下蒙脸布,仰头看城门,见到了被吊着的尸体。
等待许久的袁基,在城门下向前走一步,那人便翻身下马。
那是过去的你,被送出城之后,你终于回到广陵。
你一步步走近广陵城,曹军撤离大半,空城寂静。
身后的密探骑马靠近,在你身边询问。你久久没有动作。
“取弓来。”你沙哑地说。
密探递给你弓后,你翻身上马,搭箭挽弓,对准城门上的尸体。
唰--
箭矢如流星,射穿尸体上的绳索。
你纵马近城,双臂张开,接住了坠落的他。
袁基在城门下,望着你亲吻怀中尸体,他捏紧食指的玉戒。
你与孙氏借兵,曹操也不浪费兵力守卫广陵,这座城很快又易主。
经过战火的广陵,不复当初兴盛,又或者,是完全的落败了。
建安五年,官渡之战,曹操以少击多,大败袁绍。
建安六年,仓亭之战,曹操命诸侯攻袁,袁氏就此落幕。
从此,曹操称霸北方,趁胜追击,所向披靡。
他的铁骑再次踏破广陵时,这座城已无力阻挡。
大雨滂沱,绣衣楼的密探们护着你,他们面对的,是训练精良的浴血军队。
刀剑与长枪交错,擦出铿锵火光。
袁基无数次要抓住你的手,却依旧穿过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些兵士刺穿胸腹,鲜血洒上草地。
你身边的那些密探,一个接一个倒下,尸体像是花瓣一样围着你。
曹操走入绣衣楼的院子时,你捂着胸口,跪坐在地,周遭横尸遍野。
他抬起剑尖,那柄剑被他擦得极亮,直直对准你。
你没有看他,捂上身边密探们的眼睛后,仰头望天。
无人知道,有一只鬼正紧紧拥着你,肩膀颤抖。
“别怕,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他的唇落在你脸颊,眼睫,但他碰不到你,只有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拂过。
“你可还有遗言?”曹操问。
你捂住伤口,站起了身,呼吸轻得彷佛下一秒就要消逝,但你还是举起剑。
袁基站起身,护在你面前,像是要为你挡下那一剑,替你再死去一次。
但是剑光无视了他的阻拦。
你如同破败的玩偶,向前倒下之时,袁基张开双臂,像是要接住他的花。
花朵坠入他怀里,却穿过他的身体。
世上有许多花,凋零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只有那些真正被注视过,保护过的花,才会在凋零时,听到一声为自己而生的叹息。
“殿下!!”大雨之中,有谁在喊你。
但你听不到。
时间之中,有花消失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广陵城内,有一只鬼徘徊不去。
他守在这座孤城,因为他知道消失的你,会在未来重逢。
就像一朵低光荷,夜夜等待月升月落,他也等着你。
可是,五年过去了,你没有出现。
他走遍广陵每一寸土地,都没有你的身影。
又一个五年,你还是没有出现。
他站在城门下,望着外头,日复一日。
五年,十年,二十年......
人们来来去去,爱恨交织在这座城中。
朝代更替,权力交接,你与他的故事,淹没在时间长河里。
百年,千年.......
科技日新月异,高楼建起又崩塌。
正如他的希望,一次次被摧毁,磨损了他的灵魂。
渐渐地,他忘了,在广陵,为何会让他这么痛。
连疼痛的原因都记不得了,只是守在这里,便心如刀割。
他等待不会出现的月亮,却忘记月亮长什么样。
时光将他遗忘,他也遗忘了时光。
后来,后来的后来,他守着的地方,盖了一座高楼。
他站在高楼外头,人来人往的街上,每个人都与他擦肩而过,无人注视,无人倾听。
只望了一眼外头的五光十色,他转身踏入高楼。
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千百年来,他积累了力量。谁住进来,便弄出声响,吓走所有人,像护着巢穴的蛇。
家里很好,不需要走出去。他每天拿着湿布擦屋子,保持整洁,心满意足。
有一个方盒子,被他意外弄响,他见到里头有许多人,吵吵闹闹。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许久,脑中浮现一个好主意。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方盒子里那么多人,会不会也有她?
于是,他整天开着那个盒子,废寝忘食。
看了一个月后,盒子竟然不能看了。
走到其它房间,那些方盒子也开不了。他绕着屋子走,最后走下了楼。
楼下大厅,有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手拿着奇怪器具,和一直待在下面的老人说话。
“你们要是没有住户,为什么电表上有纪录?”一个男人说。
老人战战兢兢回答,“我是保安,有没有住户我最清楚,真没有。”
“大爷,这是几?”男人伸出两根手指。
“三。”
“如果有住户,您也会看成旁边的盆栽吧。”另一个男人说,“剪了剪了,以后缴电费了再说!”
望着那两人离去,某只鬼这才明白,高楼有人住,才能看方盒子。
他回到屋子,踱步,徘徊,最后只看了一眼方盒子,便不再碰开关。
后来有人要入住,他依旧用声音吓走所有人,一切都未曾改变。
那一日,又有谁踏入高楼。
蜷缩在沙发上,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他,撑起身子,望向门外。
“这是一栋空置的居民楼,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住户非常少,你可能也是这里的住户之一。”有声音说。
他穿过屋门,看着楼梯,有谁正一阶又一阶地走上来,参观不同楼层。
幽暗的楼道上,一个身影跟着两个人出现。
那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扫过了他的脸。
极为相似的眼睛对上,他望着你,千年不变的竹,有什么从里头钻出,盛放。
你的目光挪过,继续往下一层楼移动,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跟上了你。
那两人带你回到大厅,你们说着话,他便站在你身旁,不停地注视你的脸。
男人将纸交给你,女人拿起小方盒说话,你将纸仔细摺好,放入口袋。
“多谢。”你声音沙哑,低头安静了几秒,又抬头,重复地轻声,“多谢二位。”
像是身体自己有了意识,他的手指轻蹭你微红的眼角,抚上你的脸颊。
一抹微不足道的风,轻柔地拂过你的脸。
你住进来的那天,方盒子又可以看了。
但他没有看。你在屋子里走动,他几次从沙发上站起,又坐下。
屋子有了别人,那人回来,没办法一眼看到他。
屋子有了别人,会变得脏乱,那人不会为他留下,又会抛弃他。
屋子有了别人.......
他在沙发上扯住心口的衣服,那里有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缝线痕迹。
屋子不能有了别人。
那天晚上,他一如往常,扭开水龙头。
水声,盘子碎裂声,脚步声,像是吓唬其它人一样,接连不停。
但是,你却在房门另一头,和他说话了。
千百年来,从来没人试着和他沟通。
“给我一个月时间。等我凑够钱,我会搬走,不再打扰你。”你说。
他站在房门前,听着你的声音,垂下了眼。
你不知道,这一个月的时光,足以抵过他踽踽独行的漫长岁月。
他第一次吃到蛋糕,第一次去卖场,第一次翻开科幻小说。
第一次逛游乐园,第一次坐摩天轮,第一次和你一起旅游。
像是一株沉寂许久的青竹,因为被人注视,被人保护,终于开花,渴望更久地留住那人的目光。
酒店内,他拥着你,你怀里是他亲手做的摩天轮。
“时间走得太快了,我想留住最美好的时刻。”他低声,“和你坐摩天轮,到达了最高点,心中却很是难过。”
“为何难过?”你问。
“花开到极致,则会衰败凋落。”他拥紧你,“在花朵盛开的时候,我却只能看到花落。是不是.......有些奇怪?”
与你相处的这一个月,对他而言,便是极致的花开。
空旷的墓园中,他和你在旷野上遥遥相望,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许多人会花费一生时间,度过毫无意义的人生。”
你向他走近,缓慢地说,“那你呢?你活着不为自己,连死后也要如此,守在同一个地方,无意义地消磨灵魂?”
他轻声,“谁说没有意义。”
“就是没有意义。”
你站定他面前,注视他的眼睛,“你也说了,待在那里会疼痛,离开了才舒服些。既然如此,守在广陵又有何意义?”
守候孤城的绝望与苦难,并无意义。
但即便前方尽是没有意义的痛苦,他也愿意溯游从之,一次又一次,直到再次站到你的面前。
现在,他站在山脚下。
他提起替你新买的桔子汽水,抱着上山,忽然发现,自己心口的衣服缝线,脱落了。
经过漫长的岁月,加上汽水罐的湿意,线头终于掉落。
像是凋萎的花瓣,露出最脆弱的花蕊。
线头一落,那块被缝在心口上的布便落下。
他弯身,捡起那布料,有夹层。
打开夹层,是一张纸,他刚拿出来,那张纸便碎成粉末,飘向了远方。
他低头,掌心只剩极小的一片,隐约只能看到血色的痕迹,像是有谁落下了血指印。
耳边彷佛又响起谁的大笑,眼前光影晃动,有谁指着他大笑起来。
‘哈哈哈.......世上哪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字据!’
‘在下说了,还在酝酿,这只是最初草稿。’
‘草稿?你还要写别的条件?’
‘既是字据,惩罚还得仔细斟酌......’
‘我帮你斟酌。’
追逐,呼喊,大笑。
阳光正好,一起躺倒床上,落指为印。
“光和七年,初夏,袁氏府邸,长公子床上……”
袁基注视手上的残纸,喃喃开口。
即便涂了桐油,即便仔细收藏,如今也碎成了粉末。
那个约定,他一字一句记着,又担心纸张不见,因此在每件衣服的心口,都缝了夹层。
仙人(和袁基)允诺,即日起,早晚拨出一刻钟时间,睹物思人,想念袁氏长公子袁基(和仙人)。
凭此为据,如有违约.......
他紧扯心口的衣服,靠上了树干,弯身喘息。
“你一直看着我。”袁基闭起眼,“看我忘记自己,看我把你当陌生人,看我徘徊不去。你心中,是什么感受?”
记起你的瞬间,他身上的时间彷佛回溯,那些伤痕,苦痛,又缠绕上他。
袁基向前迈了一步,膝盖的疼痛让他跌倒在地,脖子上的勒痕也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原因。
有了让你看到他的愿望,他便产生形体,还能说话。
想和你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于是他被其它人看到,被发现。
最后,知道你便是寻找的人,他希望成为和你一样的人类。
非人的伤痕,因此消失不见。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一只鬼,要如何再成为一个人?
拿起那张残纸的时候,他想要记起最重要的事物。
深埋的记忆,像是体内的花绽放一样,终于浮现。
所有被满足的执念,靠的都是他自己的花。
有形体,有声音,被看到,伤痕消失.......记起你。
他用千百年的力量,为自己盛开一个月的花。
现在,力量耗尽,这朵花也要凋零了。
袁基爬起身,试了几次,才重新站起。
他抱起桔子汽水,在石阶上,一步又一步往上走。
身上的疼痛,心口的抽搐,都只是无意义的石子。
他越过了它们,只走向唯一的目的地。
这是一段漫长的石阶,长到足够让袁基回忆这一生。
他发现,最重要的记忆,全是你。
五岁懵懂无知,十岁满心依赖。十五岁情窦初开,二十岁执念纠缠。
二十五岁共结连理,三十岁奔赴理想。千年等待,未来重逢。
他终于走到了歇脚亭。
走近石亭,他看到你正垂下眼,拼凑酒店那夜未完成的偃甲机关。
他低头时,你正好抬头。
他刚从过去而来,你也刚从过去而来。
“殿下。”袁基说,将桔子汽水放到你手里,“只有这种水了。”
你注视着他,站起身,他走近你,接过你手里的偃甲机关。
熟练又快速,他替你拼好了它。
是初次见面时,你为他做的偃甲鸢鸟。
袁基将鸢鸟推到你面前,你抓上他的衣袖。
他坐在你身旁,替你顺好耳边碎发。
“你记得多少了?”
“全部。”
“真的?”
“真的。”
你扑到袁基怀里,他的手臂紧拥住你。你们倒在石椅上,亭子外,林间风温柔清凉,鸟鸣婉转悠长。
艰辛爬到此处的山路,在石亭外静躺着。他抱着你,娓娓道来至今走来的每一步。
你注视着他,他的侧脸清隽美好,倾听他的话时,他的声音也饱含情绪。
然后,他转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你。
你歪头,倒在他怀里,用手轻点他的眼角。
“为何这样看我?”你问。
“唔。”他握住你的手,贴在脸颊旁,“我怎么看你?”
你的手复上他的双眼,他配合地闭眼,眼睫在你掌心下微动。
“你的眼神,就彷佛........”你说,“彷佛在看着要融化的雪。”
袁基俯身,轻吻你的额头。
“也许是因为,殿下和雪色一样动人呢。”他拥紧你。
最后一段山路,你本想放弃,拉着袁基的手,要走下山,因为还有许多事要说给他听。
但袁基牵着你,提起桔子汽水,继续往山上走去。
“我的脚好酸。”你晃了下他的手臂。
“那我来背殿下。”
“我的口好渴。”
“桔子汽水还有很多。”
你走到袁基面前,倒退着走,说,“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又出现了?”
他伸手护在你身后,“殿下,不要这样走,会跌倒。”
你走回他身旁,和他肩并肩,低头看他的脚,“你的脚怎么又不利索了?”
“这一路太漫长,在下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戳了下他的膝盖,他“啊”了一声,握着你的手更紧。
“既然脖子疼,脚也痛,为什么还要走完最后一段路?”你问。
“因为我想和殿下,看到最后的风景。”他微笑。
“到了那片竹林,你一累倒,什么风景都没心情看了。”
你轻声,“辛苦爬上去,却看不到想要的风景,这一路的汗水又有何意义?”
袁基越过又一个石阶,说,“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没有意义。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本就不是终点的景色。”
你望向高处的竹林,距离不远,就在眼前。日头转为薄红,将竹林染上残血。
“但我不想走了。”
你收回目光,停下脚步,“我们留在这里,不要再前进了,好不好?”
袁基也停下,他转身看你,在他身后,风起,竹林沙沙声包裹你们。
他说,“殿下,你忘了吗?”
你仰起脸庞,眼睛倒映他的身影。
“那个时候,我停下摩天轮,想留住它的时间。”
他走近你,“是你教会了我,花开花落,许多事物注定离去。我们可以惋惜,却不能就此止步。”
“我说错了。”
你蹲了下来,捂住耳朵,“那时的我没看过花落,后来我见到了。我就是想留住时间,我后悔了。”
“落下的花,会化作花泥,滋养花树。”
他也蹲了下来,声音温和,“被滋养的树,下一年,又会长出美好的花。”
“不一样。”你说,“这次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连魂魄都会消散。”
他抚摸你的脑袋,说,“殿下,相信我。”
你抬头看他。
“此处不是我们的终点,未来,我会再一次回到你的身旁。”他轻掐你的脸颊。
你放下手,“什么意思?你要怎么回来?”
“秘密。”袁基扶你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明白的。”
他牵着你往上走,你紧扯他的手,反复地问,“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自己会回来?”
“唔,在下查了许多东西。”
“查了什么?我又要如何见到你?”
“查了一个人。殿下该见到我时,便会见到。”
你缠着他,要问出他的秘密。
在你们身后,石阶漫长,每一步都留下你们的足迹。
终于,你们踏入竹林。
本是一片山坡上的竹子,千百年后,矗立在山头,眺望人间凡尘。
夕阳染红竹子,晕染切割的竹影。
你们走近了,才发现这片竹林不只被染红。竹身本就弯折焦黑,破败不堪。
不知是何时的山火,眼前的,不过是垂死的残竹。
“到达最高点,看到的却是这样的风景.......”你低声。
袁基望着倒塌的竹子,不说话。
你转头看夕阳,落日熔金,你们身后悠长的人影,与竹影融为一体。
迈开步伐,你坐上了山头,抱起膝盖。
片刻后,袁基坐到你身旁。
你们注视夕阳,无声无息。山下的都市街景,比那年的花市还要热闹。
最后,夕阳落尽,天边暗下,城市的五光十色点亮黑夜,如同地上的星子。
身旁的袁基,动了下身子,在明月升起时,将什么交到你手里。
你张开手,那是一串像是麦穗一样的焦黑东西。
“这是什么?”你问,“鸟雀的排泄物?”
袁基抚摸你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在烧毁的竹底,找到了竹花。”
你正打量手上的竹花,他伸手,将一瓶桔子汽水,递给你。
月光披上你们,竹林的沙沙声破碎沙哑。
“凭此为据,如有违约.......”
袁基垂下眼,“赠一朵落花,还一颗桔子。”
你轻声,“竹花也算花吗?只绽放了刹那,就被烧尽了。”
“如何不算花?竹子生长百年,却从不知自己为何活着。”
他握住你的手,复上他的心口,“无趣的竹子,经历了烈火,才发现自己也能绽放美丽的花。”
手指感受到他胸口的跳动,你额头抵上他的肩膀。
“我宁愿竹子永远不开花。”你说,“我宁愿我们从未相遇。如此一来,竹子也不会死去。”
袁基抚摸你的长发,“可是,若时间能重来,殿下还是会替我做那只偃甲鸢鸟。”
你不说话。
“我还知道,你会一次次来到我的身边。”他捧起你的脸颊,“因为你舍不得我。”
“谁说我舍不得?”
你侧头,咬了下他的手指,他“嘶”了一声。
“不只不找你,还偷偷欺负你。”你说。
“殿下又在撒谎。”
你们倒在地上,你坐在他腰上,抓住他的衣领,“恶鬼最喜欢吃孩子肉,我这样吓小时候的你,你就会哭着逃跑了。”
他仰头,胸膛微震,闷笑声响起,“你不会。”
“袁公子很自信?”
“并非自信,而是知道。”
他抬手,抚上你的脸颊。
手指却穿了过去。
所有声音都停下了。
你松开他的衣领,从他身上滑落,抱住膝盖。
他整了整衣服,坐到你身旁。
你们望着夜空,竹林寂静,月光柔美。
未来的夜晚没有星星,月亮显得格外孤独。
“你真的会回来吗。”你把头埋在手臂。
他仰头望月,不说话。
你抬起头,看向他,“你会不会回来?”
“会。”他垂下眼,“我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你的身边。”
你问,“什么形式?”
袁基又不说话了。
你要抓他的衣角,他忽然抬起手。
已经透明的手指,指着月亮。
“我会像月亮,横跨时间,永恒不变。”
他说,“等到你我相见,你会明白的。”
你注视着他。
“殿下,与人道别,从来不容易。”
他放下手,看向你,“其实,我本想在山脚下,自己偷偷消失的。”
你手背擦脸,“那你为何还要上来?”
“因为,我记起那一年花朝节,一个人在竹林里找不到你,是什么感觉。”
袁基轻声,“我不愿让你也经历那种感受,才想着要当面道别。”
你垂下头。
许久后,你说,“谢谢。”
你倾身,拥上他已经透明得看不出轮廓的身体。
“谢谢你,给了我道别的机会。”
你肩膀颤抖,头埋入他的颈窝,“谢谢你,陪我一路走了那么久。”
他拍抚上你的背,闭上了眼。
“也谢谢你,殿下。若没有惜花之人,花的绽放也没有意义。”
他在你耳边说,“我会在未来等你。”
月夜,竹林,萤光。
萤光自你怀中溢出。你抬头,点点微芒往夜空飘去,照亮你的眼。
漫漫黑夜,他留给你最后的一点光,也湮灭了。
...
...
你站在竹林里。
夜风扬起你的衣摆,竹子随风摆动。
山下远处,花市灯火通明,彷佛一条明亮的火蛇,绕着城内。
你仰头,月亮依旧,横跨时间,永恒不变。
不远处,竹影交错,草上躺着沾灰的胡椒饼。
风一吹,小雏菊散落一地。
一个青年双膝跪地,手抓上心口,额头贴上地面。
“哈.......”他肩膀剧烈起伏,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你听到他喉咙像是破开口子,有风贯穿他的身体。竹声沙沙,掩住了他所有动静。
你注视这一切,许久,许久。
背后的手绞紧。
“巫子已去。”你说。
青年缓慢地转头,他站起身,晃了下身子。
他松开手中的竹笛,鲜血从指尖滴落。
“阁下是何人?”他问。
“能为你,解答疑惑的人。”你说。
“什么疑惑?”
“巫子的疑惑。”
“为何解答?”
你看着他,说,“天命......如此。”
青年从怀里拿出巾帕,缓慢地擦拭手上血迹,你看到他的指尖抽搐。
“那么,阁下说的巫子,去了哪里?”
“去往未来,去往过去。”你说,“她是巫子,注定流浪在时间之中,直到死去。”
“我知道她来自未来。”青年将巾帕折好,放回怀中,“我只在乎,要如何留住她。”
你望向他身后的竹林。
苍绿的竹林笔直不屈,遮天蔽日,落下细影。
还未被火烧,还未开花,还未步入死亡。
那个说要回到你身边的人,没有骗你。
他离开之后,你的傩并未停下。
彷佛守着一朵即将绽放的花,你回溯了他无数时间,无数过去。
花开花落,落花化泥,长出新花。
在你的时间里,你永远能和他再次相见,迎来下一个花开。
他确实一次又一次,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彷佛从未死去。
如今你年华垂暮,他的一生,你都已看遍了。
你收回在翠竹上的目光。
“没人能留住时间,不过,你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说,“趁花开之前,抓紧每一刻吧。”
...
...
床旁,空无一人。
你注视天花板的花形灯罩,四肢无力,死亡的阴影垄罩你。
老死,是你从未奢求的死法,如此幸运。
现在,你就要迎来终点。
忽然,你的小指疼痛,蔓延全身。
你蹙眉闭眼,只是晃了下脑袋,睁眼便在一处房间之中。
女人的尖叫,人群的低语,刺醒你昏沉的意识。
你见到许多人围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双腿大张,嘴中咬着布条。
“夫人!再加把劲啊!”
“我不行,我不行........”女人泪流满面,拼命摇头,“我要死了,根本出不来........”
房内有人望见你,“啊”了一声,急急走来。
侍女抓紧你手臂,问,“您是产婆吗?夫人难产了!求你赶紧帮帮夫人!”
房内的光影朦胧,如同幻梦,你一步又一步走近女人。
分明是已经濒死的身体,却支撑起前所未有的力量,彷佛眼前便是你一生苦苦追寻之物。
你替女人接生,婴儿的哭声逐渐清晰,最后,一个柔软如花的孩子躺在你怀中。
女人昏了过去,一旁侍女痛哭流涕,不断向你道谢。
“您叫什么名字?”她们问。
你说,“我叫,逐华。”
说话间,你闭上眼,死亡的脚步将近。
一个柔软的什么,触碰了你的手,你撑起就要永远闭上的眼。
怀里的孩子已停下哭泣,他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你,你是他在这世上看到的第一个人。
新生与死亡,四目相对,他软软地笑起来,握上你的手。
那小手紧握着你,彷佛一个完美的圈。
见鬼要趁花开之前!(3)
“没有不舒服。”你垂眼,“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你拉下他的手,望向客厅里的时钟,已经是正午时分,你从未睡得如此晚过。
所幸今日是休息日,若放在平常,你工作肯定迟到。
走去厨房弄午餐,你扭开瓦斯炉开关,放上平底锅。
转身要去冰箱拿菜,便撞入谁的胸膛,抬眼只见到他心口处的衣服缝线,你后退一步。
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袁基,伸手将你的碎发顺到耳后。
“梦到了什么?自你醒来后,便是难过的表情。”他问。
“没有难过。”你说,绕开了他,打开冰箱,“中午你要吃什么?”
他望着你,你的上半身都隐在箱门后,翻找东西。
片刻后他说,“鸡蛋羹吧。”
饭桌上,筷子与碗盘......
“没有不舒服。”你垂眼,“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你拉下他的手,望向客厅里的时钟,已经是正午时分,你从未睡得如此晚过。
所幸今日是休息日,若放在平常,你工作肯定迟到。
走去厨房弄午餐,你扭开瓦斯炉开关,放上平底锅。
转身要去冰箱拿菜,便撞入谁的胸膛,抬眼只见到他心口处的衣服缝线,你后退一步。
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袁基,伸手将你的碎发顺到耳后。
“梦到了什么?自你醒来后,便是难过的表情。”他问。
“没有难过。”你说,绕开了他,打开冰箱,“中午你要吃什么?”
他望着你,你的上半身都隐在箱门后,翻找东西。
片刻后他说,“鸡蛋羹吧。”
饭桌上,筷子与碗盘轻碰的声音,微不可闻。
你正夹着一根烫青菜,缓慢地吃着,碗中的白饭只动了一小口,便听到袁基忽然放下筷子,离开了饭桌。
你抬眼看过去,他从沙发后的隐密处翻出一张长纸,然后走了回来。
那是他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日夜左勾右画的东西。他将纸稿放在桌上,你终于看清他在画些什么。
长纸之上,一个巨大的圆圈映入眼帘。你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摩天轮的缩小雏型。
袁基疏朗的字迹在上头涂涂改改,画了很多复杂的构造,揣摩着摩天轮内部结构。
最终,他似乎敲定了最后一版构想。
“这是……”你被他的草稿吸引注意力,放下筷子。
“本想等到完成了,再拿给你看。”袁基说,“既然无法停下真正的摸天轮,在下想着,也许能做一个相似的规模机关。”
你张了张嘴,说,“是摩天轮........你一个人摸索出的这些?”
“是啊,但也只是做出相同的外型,像一个手掌大的偃甲。”他坐回饭桌对面,“真正的摩天轮,还得考虑承重和安全。”
你摸着那草稿,字迹深深浅浅,显然被橡皮擦反复擦拭过。
“做完再告诉我?那你本来打算,如何得到材料?”你问。
“唔。”袁基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蛋羹,“今天的鸡蛋羹,是如何做的?”
“问这做什么?”你眯起眼,“之前你把我的电锅炸坏了,我只能改用平底锅,隔水加热。”
他吃掉鸡蛋羹,模糊地说,“看来,没有电锅也能做蛋羹呢。”
椅子后退,你站起身,跑到厨房。
片刻后,你从厨房走出来,“我的电锅呢!”
“电锅已坏,再无他用。”
袁基说,“前几日,我将它放在附近的废铁场。废铁场可真大啊,堆了一山的东西。”
“坏了再给人修不就行了。”你说,“都穷成这样了,东西总要修修补补着用啊!”
“电锅实在危险,仅是蒸煮蛋羹,竟会炸裂。”
“明明是你乱用它,谁做蛋羹不放水,还真的放一颗蛋!”
你坐回桌前,用筷子搅坏他的鸡蛋羹。
鸡蛋羹碎得不行,袁基筷子夹不住,只能再从厨房拿来汤匙。
“但在下也因此,找到了摩天轮材料。”
他将碎掉的蛋羹捞起,“若是能在废铁场拆了那些电器,得到的材料,也许能抵过电锅的钱。”
“电锅那么贵,怎么抵。”你拿走他的汤匙,一口含住,“你这家伙,真的对金钱毫无概念。”
下午,袁基在你的威逼利诱下,终于答应带你去那个废铁场,取回可怜无人要的电锅。
秋日天晴,你走在街上,人行道的红叶铺成地毯,袁基与你并肩,一瘸一拐,你们的脚步缓慢。
你正和袁基说着话,迎面走来的路人瞥向你身旁,又挪开目光。
同样的事,又发生几次。
你意识到事情有些古怪时,是一群站在路口的高中生,拿起手机对你们的方向举着。你停下脚步,望向袁基。
他低头吃着你刚买的冰激淋,眼睫纤长。
察觉你的目光,转头看你,脸庞白净柔美,琥珀色眼睛弯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将手上的冰激淋递向你,“想要吃我的?”
你刚要回答,那群高中生走了上来。
“请问.......这是在cos哪个动漫人物?”其中一个女孩问,“衣装好讲究啊,脖子还有伤,是国漫吗?”
她身旁的男孩说,“这个伤,怎么看着那么真,血管都能看到.......”
袁基显然也发现不对劲,放下了冰激淋,望向他们,又望向了你。
你握上他的手,对那些高中生说了几句赶时间的藉口,拉着他匆匆走远。
跟在你身后的人,不时回头,那些高中生又举着手机一会儿,他转头跟上你,俯近说,“在下需要回去换身衣服吗?”
你摇头,“现在穿着古装,脖子上的伤还能被当作假的,若衣服正常了,恐怕会被报警。”
你们走在街上,路人纷纷回头。衣袖下,你们相连的手更紧。
你想起最近一次的傩,你也是终于被其它人看到,无论是刺客,老嬷嬷或侍女。
但袁基和你不同,他不是巫子。你的变化,可能是因为体内的傩逐渐强大,他的改变,又是为何?
你们无视路人目光,来到了废铁场。废铁场的人见到你们,放下手头工作,询问来意。
“我们想找回三天前丢在这里的东西。”你说。
“三天前?”那人看了看板子,“那可能已经没了,我们定期会清理废弃物,前天就将东西都清走了。”
你望向废铁场内,确实只有零星的电器堆叠,不像袁基的形容,“像一座小山”。
走出废铁场时,袁基碰了下你的手,勾起你的手指。
“有另一个地方,收集‘废铁场’的东西。”他说,“那它应当称之为,‘废废铁场’?”
你转身,戳着他的胸膛,“很好笑,但你这礼拜还是不准吃鸡蛋羹。”
袁基握住你的手,回头看一眼废铁场,“我们还是可以在这里,找摩天轮的材料。”
“顶着大太阳一个个拆解,得找多久。”你收回手,“走吧,反正也不贵,直接买就行。”
循着手机的指示,你们找到了最近的一家五金行。
不大不小一家店,塞满各式各样的金属器具,袁基一踏入店门,便不住地打量这里的一切。
他的手指抵着下颔,注视那些现代人的精巧机关,偶尔拿起来翻看,像是在研究这些东西的用途。
转接电源线,高压清洗机,滚珠滑轨.......
他徘徊在店里的身影,像是走入新奇的世界,你彷佛看到了那个做出一堆偃甲机关的五岁孩子。
你没有催促,一直等待,在他挑选材料时,你也选了一些东西。
等到袁基终于走向你,你拿着那些东西,和他一起结帐。
你们提着一大袋材料,走出店门。
走着走着,袁基忽然说,“以后,可否再来这里?”
你说,“可以,你喜欢这种店?”
他“嗯”了一声,低头注视你们一起提的袋子,嘴角勾起。
这段时间的兼职和忙碌,最终都让你的钱包逐渐鼓胀。你将那些钱都存到帐户中。
那天晚上,袁基在沙发上组装机关,你靠着他的背,手中的科幻小说又翻一页,客厅只有他摆弄铁片的声音。
“明天开始,可以和我去旅行吗?”你问。
铁片摩擦声停下,他的声音在你背后响起,“旅行?”
“我一直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的科幻小说不再翻动,“为此一直存钱,现在钱也差不多了。”
袁基动了动身子,你靠着的背摇晃,“要去哪里?是很重要的地方?”
“对你来说,很重要。”你说,“不过目的地先保密,当作一个惊喜吧。”
隔天一早醒来,你推开房门,走到浴室要洗梳,里面却有脚步声响起。
袁基开了门,你见到他手上的纱布。
他走回镜子前,俯身将纱布缠上脖子,那些勒痕和抓痕逐渐被遮掩住。
你们两人同时站在浴室的镜前,你刷牙洗梳,他则仔细地给纱布打结。
你们在镜中对视一眼,他率先挪开目光,手指解开已经绑好的结,像是松紧不对似的,动作缓慢。
你用毛巾擦干净脸,转身,在他的纱布上弄了一个小蝴蝶结。
手指轻碰他被纱布包裹的伤口,你抬眼看他,他眼睫微颤,低头抚上纱布的蝴蝶结,刚好打在他的喉结处。
拖了行李出门,你站在路旁,招来一辆出租车,牵着袁基坐了上去。
“要去哪里?”出租车司机从照后镜看你们一眼。
“能跨省市吗?”你说,“要去的地方,在隔壁的省。”
“可以是可以,但跨省很贵。”司机手指向跳表,“你们要跨省,可以搭火车和大巴。确定要坐出租?”
火车和长途大巴,都需要身分证,光是袁基的身分就很难过关。
你和司机确认了其馀事项,引擎发动,浅蓝的车身开始上路。
你想起什么,俯身向驾驶座说了一句,司机点了下头。
出租车开到一间警局之前,你推开车门,袁基跟着下车。
你们一踏入警局,几个办公桌后的员警便站起身,眼睛盯着袁基脖子上的纱布。
“怎么了?被歹徒袭击了?”一个警察严肃地说。
你念出了一个名字,说着自己来找人,那警察“啊”了一声,转身向同僚高喊呼唤。
等到那个男员警快步走近,你说,“抱歉打扰到工作,我来还钱--”
“啊!是你。”那个男警睁大眼睛,宽大的掌心拍了拍你肩膀,转头又喊着,“景姊!那个失忆的美女来了!”
另一个女警闻声,从桌后抬头,她匆匆走来,望见了你,又看到你身旁的袁基。
“我是来还钱的。”你说。
男警收下了你的钱,数也没数,那个女警询问了你的近况,忽然将你拉到一旁,小声加了一句,“你身旁那个,是你男友?”
你说,“算是吧。”
她来回看着你和袁基,袁基被男警拉着说话,不知道聊着什么,然后她转向你,“你们认识多久了?”
“快一个月。”
女警脸上多了严肃神色。
“姑娘,虽然你的男友看着不像坏人,但还是得注意些。”
她更小声地说,“算我多管闲事吧。你刚失忆,生活不稳定,这人忽然冒出来,不到一个月就和你交往........一定要小心啊。”
等你和袁基从警局走出来,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了。
你们坐回出租车,窗外的风景往后消逝,袁基目不转睛地望着外头,似乎是第一次坐上这种跑得很快的铁盒子。
“方才那个警察先生,和你说了什么?”你问袁基。
他收回目光,“他问我在哪里工作,家里有谁,为何接近你,现在住在哪。”
你撑着脸颊,说,“那你怎么回答?”
“没有工作,没有家,不知道,住我们的家里。”他说,“然后,不知为何,他便一直瞪着在下呢。”
你捂嘴,肩膀微颤,他凑近你,“为何他要问我这些问题?真是奇怪。”
在过去,马车走走停停,好几天才能抵达的目的地,你们坐在现代的出租车中,仅仅半天便到了。
你刷了司机的付款码,从后车厢搬出行李。袁基望着繁华的都市街景,一身青衣受到路人侧目。
“这是哪里?”他问,“看上去和我们住的地方,并无不同。”
“河南省,驻马店市平舆县。”
你站在街边,看着手机上的地图,“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先找个店用午餐吧。”
河南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你和袁基边走边逛,最后走进一家小店。
老板操着河南口音的话,飞快地问了几句,你没有听懂,袁基已经和他对答起来。
等到对话结束,老板重新走入厨房,你侧头看袁基,他用纸巾擦拭筷子,递给你。
他的侧脸一如往常地干净美好,你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你带着袁基去已经订好的酒店下榻。
躺在比沙发柔软许多的床上,他却反复翻身。
你揭开被子一角,望向另一张床的他,“你睡不着?”
黑暗中,床铺发出轻响,他隐约的轮廓转向了你。
“我们要去哪里?”袁基的声音,和你躺着的枕头一样轻软,“想回去了。”
“这才第一天呢。”你说,“酒店的床又大又软,不比家里的沙发好吗?”
他不说话。
你爬起身,打开了床头灯。
你见到他的被子卷在一旁,枕头早已掉落地面,柔顺的长发披散。
他手指紧抓床单,脸庞在灯光下,苍白得能看到血管。
你快步走上前,抚摸他的额,“你怎么了?”
“我想回去了。”袁基喃喃自语,“得待在那里才行,我得回去.......”
你擦拭他额上冷汗,爬上床,将他拥入怀中。
手掌轻拍他的背,他的身子紧绷得像是弓弦,彷佛碰一下就会断裂。
“是不舒服吗?”你看着他,“离开家会让你不舒服?”
他闭上眼,拥住你的腰,片刻后,轻轻摇头。
“在那里会很痛.......其它地方才舒服些。”
他轻声,“但是,我一直留在那里,没有离开。”
你规律地拍抚他的背,渐渐地,他的身体不再紧绷,恢复正常。
你坐起身,要下床,一只手拉住你的衣角。
“拿个东西,稍等。”你说,他松开了手。
从行李箱拿出一个袋子,你重新爬到他床上。
此时袁基已经坐在床头,他穿着酒店的睡衣,长发微乱,半边脸颊被床头灯照亮。
你坐到他身旁,将袋子里的东西递给他。
是他尚未完成的摩天轮模型。
“睡不着,便一起做机关吧。”你拿起其它零件。
那一晚,床头灯始终亮着。袁基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拼凑着摩天轮,你则坐在他身旁,用多买的零件做自己的机关。
恢复正常的他,看到你不用草稿就在熟练组装铁片,手指轻戳你的机关,“这是什么?”
“秘密。”你将一个弹簧装入偃甲。
落地窗外,五光十色的都市夜景,晃动迷幻的碎影;房内的你们,盖着温暖的被窝,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并肩拼装小小的偃甲。
被窝下,他的脚轻碰了下你的,你也碰回去,你们都低着头做机关,脚趾不时地互相干扰,磨蹭。
黎明之前,天边朦胧,袁基终于放下了机关。
你侧头,见到他手中完整的摩天轮模型。一个完美的圈。
他将摩天轮放到你掌心,手指拧动底下发条。外围挂着金属小厢车晃了下,那个圈缓慢地转动起来。
你捧着这座小摩天轮,像是捧住一个精巧脆弱的美好。
“我们在这里。”他指向其中一个被涂成青色的小厢车。
摩天轮转动,那辆青色厢车缓缓上升,到了顶点后,袁基将一个金属片卡在发条上。
小小的厢车,便停在了最顶端。
你手指轻点那个小厢车,许久后,你说,“你停下了它的时间。”
袁基拥上你,你的背部贴着他温暖的胸膛,他下颔靠在你肩上,和你一起看摩天轮。
“时间走得太快了,我想留住最美好的时刻。”他低声,“和你坐摩天轮,到达了最高点,心中却很是难过。”
“为何难过?”你问。
“花开到极致,则会衰败凋落。”他拥紧你,“在花朵盛开的时候,我却只能看到花落。是不是........有些奇怪?”
你摇头,“不奇怪。”
“真的?”
“真的。”
你抚摸他蹭在你肩上的脸,“就和昙花一样,有些事物转瞬即逝,想要留住那种美好,是很自然的事。”
袁基安静地拥抱你,半响,他喃喃,“是啊,我好像........也总是想留住一个人,可我从来抓不住那人的花。”
你掐紧掌心。
身后的人将脑袋埋入你的肩,呼吸很轻。
“好奇怪,为何连我的花都想不起来了?”他说,“我留不住时间,只剩记忆........现在却连想念都做不到了。”
你仰起脑袋,注视天花板,没有说话。
他在背后拥着你,脑袋低垂,彷佛要将你揉入怀里。
许久后,你低头,抽走了卡在发条里的金属片。
袁基伸手,要止住一切,那完美的圈却继续转动起来。
小小的青色厢车,离开了最高点。
“不要。”
他拿起摩天轮,手指握住轮身,要逆向转动。
摩天轮却发出机械的卡音,像是要坏掉似的。
最后,他只能松开手,任由摩天轮运转。
“为什么.......”袁基看向你。
你捏紧金属片,说,“留住美好,是每个人的愿望,袁基。”
落地窗外,拂晓初至,天边乍现微光。
“但是,就像花开花落,日夜替代,许多事物注定离去。我们可以惋惜,却不能就此止步。”
你将摩天轮放到他手上,他捧着精致脆弱的偃甲机关,手指收紧。
青色的小厢车落到底部,重新往上爬升。
“花落下了又如何?不过就是化作花泥,滋养它的树。”你用掌心擦干他的脸颊。
和他一起注视摩天轮,窗外一丝阳光渗入,驱散夜晚的寒冷。
小小的厢车,重新到了最顶点,如同遗憾的过去,如同注定的未来。
“被滋养的树,下一年,又会长出美好的花了。”
你说,“也许美好从来不需要被留住,袁基。只要你在.......它便会一次又一次,重新回到你的身旁。”
他很轻地呼吸,然后,他弯身,抱紧了那个摩天轮。
你将金属片还给他,这一次,他再也没用它卡住齿轮了。
清晨,你拖着行李站在酒店柜台,退掉原先订了三天的房。
用手机招了出租车,你和袁基坐进车子,司机询问要去何处。
你报了一个地点,司机不断地点头,说,“很少年轻人愿意去那里了,难怪姑娘你的男友穿着古装。”
出租车穿梭于街道之间,车窗外的光影往后飞去,一如流逝的时间,去而不返。
你们在中午前到达了目的地。
从车厢拿出行李,你转身,便见到袁基站在旷野之上,发梢被风扬起,如同飘荡无根的落叶。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从未如此轻。
你牵着他,缓慢地走,来到一处石门牌坊之前。
石门之上,横刻一行字:“汝南袁氏祖坟”。
袁基望向你,你没有看他,蹲在地上,从行李翻出几根香,用打火机点燃。
你将一根香递给袁基,然后,你将自己的香举到头顶,向着旷野弯身祭拜。
“这是你的家。”你说,“你本该在此落叶归根,同族人安葬,袁基。”
袁基握着那根香,转身注视那片空旷的坟冢。
人烟罕至,杂草爬遍坟地。坟地外有青竹的沙沙声,是一片被竹林包围的安眠之地。
“不对。”他退后一步,喃喃自语,“我不属于这里,得回去,我得回去.......”
他将香塞回你手中,转身就走,你握住他的手腕。
你走到他面前。
“你想回去的地方,曾是广陵。”你看着他,“汝南的鬼,不能留在广陵,否则便会无法安息。”
“可我不想安息。”
他挣脱开你的手,“在广陵又如何?我在那里,待了漫长的时间,相安无事,何必要回到这里?”
他绕过你,快步往墓园外走去,你背对着他站在原地。
汝南的风很轻,竹声像是揉碎的雨,刺痛了眼,勾出了记忆。
“什么叫相安无事,袁基?”
你抬高声音,“日以继夜的疼痛,千百年的徘徊,就是你的相安无事吗?”
他停下脚步,呼吸变得极轻,片刻后,他转身。
你也转头看他,你们在旷野上遥遥相望,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许多人会花费一生时间,度过一个毫无意义的人生。”
你向他走近,缓慢地说,“那你呢?你活着不为了自己,连死后也要如此,守在同一个地方,无意义地消磨灵魂?”
袁基轻声,“谁说没有意义。”
“就是没有意义。”
你站定他面前,注视他的眼睛,“你也说了,待在那里会疼痛,离开了才舒服些。既然如此,守在广陵又有何意义?”
“你不明白。”
“那就说到我明白。”你抓住他的手臂,“为何赶走所有房客,为何日日打扫屋子,为何不主动接触外面,说给我听,让我明白。”
他垂下头,急促地喘息。
许久后,他捂住眼睛,“我等了一个人好久,但我连等的人都忘了。”
你看到他弯身,蹲了下来,衣摆沾到地上的尘土。
“我要那人回来时,一眼就看到我,所以赶走了所有人。”
他说,“我要那人愿意留下,不再离开,所以屋子不能有一点脏乱。”
竹声沙沙,破碎粗哑。
“外面太乱了,我记不清许多事。若我走了出去,忘记回来的路,又该怎么办?”
他扯住自己心窝的衣服,“若那人终于回来,却找不到我,会不会因此害怕难过?”
你注视着他。
他跪在地上,跪在你面前,长发披在身后,已被现代抛弃的古装,和他的人一样,格格不入。
时间走得太快,将他遗忘,因此他流浪了许久,像是被一片被人仔细剪切,却又踩碎丢弃的月光。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他却一直守在黑夜,等待不会出现的太阳。
“但你陪我出来了。”你缓慢地蹲下身,“你让我住下来,看我弄脏了家,还和我走出那间屋子。”
你捧起他的脸颊,用掌心擦净。
他握住你的手,眼睫上的水珠掉落。
“你也从一只看不见的鬼,变成现在这样。”你掐了下他的脸颊,“说明这一切不会永不改变,你还是能向前走的,对吗?”
袁基将你的手从脸上拿下,捂在自己胸口。
你的手指感受到剧烈的震动。
“不是向前走......是我控制不住。”
他说,“每一次看到你,这里便会难受,彷佛曾在哪里见过你。还想过.......那人会不会就是你。”
你问,“若我说,就是我呢?”
旷野的风,穿过你们之间,袁基抬起头,发梢被风扬起,如同为了追逐一阵风而飘落的花。
你将他被风吹乱的碎发顺到耳后,握住他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
袁基站起来,晃了下身子,琥珀色的眼目不转睛地注视你。
你把已经燃了一半的香,放到他手上。
“你说的理由很充足,我都听明白了。”你牵起他的手,走回坟冢,“现在,陪我祭拜一会儿吧。”
袁家冢的陵园不大,你们拿着香,走在那些墓碑之前,拜了又拜。
你们将香插好,青烟袅袅,探入天际。家国情仇、生死离别,都如一缕烟逝去。
踏出袁氏祖坟,你和袁基的手相连,他安静地跟着,只有掌心烫得出奇。
你拖着行李,带他坐上出租车,和司机说了一个地点,车子便缓缓开动。
你在车上,用剩下的材料,继续做昨晚的偃甲机关。
“这是什么?”继昨夜,他第二次轻点你的机关。
“秘密。”你护住偃甲,“不要乱戳,它的嘴要开合,很脆弱。”
袁基看了一会儿,说,“我的摩天轮呢?”
“放在行李里。”
“它也很脆弱。”他凑近你耳边,“不能压了它。”
你继续拼着偃甲,“用衣服包好了。”
“几层衣服?”他问,“附近可有硬物?”
“你弄得我脖子热。”你推开他的脸,“我要专心组装,不要干扰我。”
他拿起偃甲,随手放到一旁椅上。掌心捂上你的脸,将你转向他。
袁基轻吻你的脸颊,“陪在下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你瞥一眼司机,司机擦了下汗,目不斜视。
你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轻轻一推,袁基配合地往后仰,坐靠上另一侧车门。
他靠在另一头,手指却勾着你的衣角,像蛇一样卷绕,眼睛由下往上看你。
.......或许配合得太过头了。
你又瞥了一眼司机,司机瞄到后头被推倒的袁基,向你投去古怪的一眼,才收回目光。
你坐直背嵴,像是毫不歪曲的铁尺,向一旁的偃甲快速伸手,却被袁基一把按住了手。
他抚摸你的手背,像是顺着小动物的毛,手指上的薄茧弄得你鸡皮疙瘩。
你转向他,正要说话,便见到靠坐在车门上的袁基,脖子刚好压在车门突起的地方,本人却没有发现。
“你脖子不痛?”你问。
“痛?”他眨眼。
你拉他坐直身子,看向他颈后,已经被车门压红了一片。
手指碰上他缠着纱布的脖颈,袁基没有痛的表情。
你拆开蝴蝶结,揭开纱布。
纱布之下,他的脖子白净细腻,喉结突起,没有勒痕或抓痕。
伤口消失了。
你拿来手机,用自拍模式让他看清楚,袁基抚着脖颈,眸光微动。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他说,“先前还以为,只不过是巧合呢。”
你望着他。
袁基放下手,触碰膝盖,然后,他说,“脚也不痛了。”
“是你主动恢复伤口的吗?”你问。
“自从与你相识,在下便一直希望,能够被你看到,和你说话。”
他不急不慢地说,“也许是执念影响了吧.......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真的有了身影,还能说话。”
他握住你的手,放在脸颊旁。
“方才,在下也想着,若是能成为真正的人,不知该有多好。”他俯近身,“没想到,伤口当真恢复了。”
你张了张嘴,不说话。
他额头贴上你的,“怎么了?为何是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你盯着他,“愿望实现,皆有代价。你身体没有不适?”
“没有,等待的人终于出现,在下此刻,很是满足。”他拥上你。
你望着袁基,他眉眼弯弯地用鼻尖蹭你,像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类。
最后,你只是轻掐他的脸颊。
出租车穿梭于高楼大厦之间,从高处眺望,彷佛方正棋盘上一枚棋子。
所有棋子最终都会落向某处,而车子也会朝着目的地一去不回。
最终,你们的车子抵达了终点。
你推开车门,站在街上,往不远处望去,看到了一座山。
袁基拿下行李,拖在后头跟上你,你牵住他的手,走去火车站。
车站的上头,挂着两个字:“洛阳”。
你没有带袁基搭火车,只是找到了寄物处,将行李塞入柜子。
然后,你和他离开火车站,在洛阳的街上走。
“为何要寄放行李?”他问。
你看着手机上的指示,“因为好不容易来河南了,我想爬爬以前那个山坡。”
“什么山坡?”
“一片种满竹林的山坡,很高,可以俯瞰整个洛阳城和花市。”你说。
等你们走到那片山坡的位置,你放下手机,仰头,在你面前的是一条漫长的阶梯。
千年过去,昔日小小的竹林山坡,在地层作用下,成为一座拔高的小山。
石阶一路连绵而上,望不见尽头。
袁基同样抬头,注视那条山道阶梯,然后,他说,“在下身体不适,就在此处等待吧。”
你扣住他的手,往阶梯走去,“袁公子,不能抛下我一人在苦海。”
“好累。”袁基拖着脚步,“而且你我不曾带水,爬到一半,若是渴了该如何是好?”
在山道的入口,有几车摊贩兜售食物。他们坐在板凳上,扇子对着脸搧,不时扯扯衣领透风。
你走向其中一个老婆婆,老人家放下扇子,站起身,挤出细纹笑问,“姑娘要买什么?”
你望向一旁的牌子,木箱拆下的轻飘飘板子写着几行字,你指向最上面的那个,“桔子汁。”
老婆婆连声道好,另一个摊贩的中年男人探身,“姑娘,来这里买吧,这老人卖的东西,不新鲜。”
“什么不新鲜?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老婆婆瞥向那男人,脸上的笑纹消失,转向你,又恢复笑容,“姑娘再等等,哎,你和你男友都好看咧。”
你说,“这桔子汁真新鲜?”
老婆婆反复点头,“新鲜新鲜,别听那男的乱说。我啊,今早刚从园子摘下来的桔子。”
袁基探身,望了一眼老人的摊车,走回你身旁。
“桔子色泽鲜嫩,似乎并无问题。”他在你耳边说。
“那榨汁机干净吗?”你问他。
他看着你,你看着他。
“唔。”他缓慢地说,“在下没有看到榨汁的器具。”
你转头,便看到那老婆婆剥去一颗桔子皮,握着桔子,悬在空杯上。
“喝啊!”
老婆婆徒手挤爆桔子,汁液喷溅,你往后退一步。
“小姑娘再等等啊。”老人家挤完一颗,脸上的狰狞又恢复成笑纹,拿起另一颗桔子。
袁基抓住你的衣角,你反握住他的手,你们紧贴一起,注视着老人家将一颗颗桔子捏爆,空杯逐渐被填满。
布满青茎的苍老手臂,终于放松,老婆婆盖上杯盖,交给你们桔子汁。
你们扫了码,提着桔子汁,飞快跑上山道。
袁基回头看几眼,你扯着他的手,“别看了,被追上来怎么办!”
“真是奇人,那些被捏完的桔子,干瘪如风干.......”他喃喃。
山路漫长,林景也与以前全然不同。你只眺望到高处有一片竹林,索性便将那处当作目标,向上爬去。
苍绿的林间,空气清新。太阳已过了头顶,你们走在森林里,温度微凉,渐渐地呼吸也找到了规律。
袁基和你并肩而行,爬着石阶,脚步轻快,不再一瘸一拐。
你们偶尔对视,袁基都会问上一句,“可是累了?要歇脚休息?”
你只用更快的脚步回应他,而他也跟了上来。
你们像是镜子似的竞争者,只有交错的喘息泄出些许心思。
爬不到半途,真如袁基所说,你口渴了。
你放慢脚下,袁基也慢了下来,转身看你。
不能将桔子汁扔在山林,你一直提着,现在,你望向手中的提袋。
你插入吸管,他几步上前,按住吸管口。
“喝了会肚子疼。”他将桔子汁拿走。
“但我好渴。”你垫脚要拿回来,“嗓子冒火。”
袁基按住你的腰,左右环视,见到不远处有歇脚亭。
他一边举着桔子汁,一边用另一只手牵着你,走向亭子。
“在此处歇息片刻吧,我去山下,给你买其它水。”
他将你按在石椅上,转身要走,你拉住他衣角,“这样跑上跑下,你不累吗?”
“累。”袁基为你顺起碎发,“但是无所谓了。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会替你买。”
歇脚亭的风,又轻又柔,你坐在石椅上,望着他下山的背影。
青色的身影如竹,直而不屈,你看着看着,脑袋靠上石柱。
和他爬了一路,两人彼此追逐,像是不想被独自落下。
如今松懈下来,你的双脚酸软,意识也昏沉。
从山下到山上来回,还有一段时间,你靠着石柱,闭上了眼。
在越来越沉重的意识里,黑暗中,你的小指忽然隐隐作痛。
那疼痛逐渐加大,爬遍全身,像是有虫子在啃食你的灵魂。
你在黑暗里漂浮,蜷缩身子,往下坠落。
然后,一股甜腻带有铁锈味的香味,包裹上你,捧住你抽痛的身子。
那香味抚平了所有疼痛,你睁开双眼。
“妈妈!!”
“快逃!城门要破了!”
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刺入耳膜,你抬起头,奔跑的人们从身旁擦肩而过,你正站在人群里。
那些人的表情,像是皱掉的猪皮,挤出长短不一的纹路,扭曲成惊慌和恐惧的样子。
有人哭喊着,有人尖叫,声音四面八方而来,有如密网。
奇异的香味弥漫在周遭,那是惊精香的味道,浓得可怕,却无人注意。
你捂住鼻子,往四周看去,人群推挤中,有孩子跌倒,被踩碎了后颈。
老人缩在街角,望着这逃命的人群,脸上是呆滞的麻木。
砰!
巨大的撞击声,像是敲响丧钟的槌音。
你望向声音来源,外围的城门处向内凹陷,兵士们用身体堵着门,嘶声呐喊。
“所有人!守住城门!!”
砰!
门外又一声巨响,有兵士被冲击得倒地,发出哀号,你看到他身子像虾子一样弯折。
在他倒下后,有人用身体补上。肉身一层又一层,以人力抵抗着城门外的冲车。
你往后退一步,呼吸急促,周遭的街景眼熟,你甚至能喊出几家店铺的名字。
而那守护着街道的城门,你早已看了十几年。
这是你的广陵。
现在,你的广陵要被人攻破了。
你转身,往广陵王府跑去。
这个时间点,你的记忆异常清晰。
广陵也曾被不同势力围过城,但能到城门快破的阶段,只有那最后一次,曹操的屠城之战。
你奔过人群,有人也奔过你,他们穿过你的身子,像是穿过一阵风。
你的胸口发紧,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但你无暇多想,在那浓得惊人的惊精香气中,你穿过人流不息的街道,广陵王府近在眼前。
大门敞开,你闯入王府,刚踏进府内,便听到熟悉的说话声。
“城门要破了,快走!”那人说。
你跑到侧院,有两人正在拉扯,朱色衣裳的女子扣住身后人手腕,将青衣男子甩向马车。
“殿下,在下说了,要走需得一起走。”青衣男子匆匆走向她,却被她扯起衣领。
“你已经陪我度过一个月围城,但现在不同了,袁基。”
女子说,“城门若是破了,曹操屠城,我们都得死。趁现在还有机会,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那是过去的你,以及过去的袁基。
你安静地望着这一幕,在你的记忆中,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殿下又为何要留在这里?”袁基按住女子的手背,“人死不能复生,你留下也是一死,何不与我离开广陵,东山再起?”
“如何东山再起?成为你袁氏扶持的魁儡,这种东山再起?”
“殿下!”袁基掐住她的手腕,“既得我心,何必践踏!随我离开,我会护你周全。”
女子甩开他的手,撇开头,“我不能离开,曹操屠城众人皆知,只有我留下,才能和他周旋,为百姓求饶。”
“那我替你留下。”袁基按住她肩膀,“我替你守住广陵,与曹操周旋。你先离城,莫要涉险,好不好?”
“你在胡说什么?不可能!”女子说,“你也会被杀的,你还是袁氏的人!”
“正因为我是袁氏的人,曹操才会挟我做筹码,不会杀我。”
袁基俯近身,盯着她的眼,“殿下,陪你待在围城,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是真心........”
砰!
城门的撞击再度响起,震得两人身体都晃了下,女子扯住袁基的手,说,“你让我别无选择,袁基。”
女子望向身后,几个蛾使走近,围上袁基。
你望着这一幕,呼吸屏住,快步上前。
那些蛾使说了一声“抱歉了”,拿起手中的捂嘴布。
你几步上前,伸出手,袁基和过去的你都近在咫尺。
“--抱歉了,楼主。”在女子身后的天蛾说。
你猛力撞上天蛾,天蛾本要捂住女子的布掉落在地。
他背部撞地,面露错愕,看向分明没有人影的空气。
你转身,却见到其它蛾使,正将布巾捂上女子的口鼻。
“唔!”女子软了身子,袁基揽住她的腰,也接住蛾使手中的布。
“嘘,殿下。”袁基垂下眼,凝视怀里的人,“好好睡一觉,待你回到广陵,一切便会结束了。”
“你不能留下,会死的........”过去的你,扯着他胸膛的衣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袁基轻吻了下怀中人额头,然后,他从怀里拿出另一枚玉戒,套上过去的你无名指。
两只不同尺寸的手,两枚相同的玉戒,彷佛镜子,交相呼应。
他说,“殿下,此戒此心,赠君一人。下次重逢,便是雨过天晴。”
他宛如抱着珍宝,将昏过去的那人放入马车。
你从地上爬起来,奔向马车,袁基已命车夫驾马,车轮滚动。
那滚轮彷佛辗碎了你的灵魂。
“不要走!”
你大喊出声,追逐马车,“你走了,他会死的!阻止他!求求你阻止他!”
你扑上马车的轮子,沉重的轮身压过你的手臂,你听到骨头的断裂声。
马车速度慢了下来,车夫望向车轮处,袁基问,“为何不走?”
“这.......公子稍等,轮子似乎卡住什么。”
车夫跳下车,走向你的位置,他的手穿过你身体,检查车轮。
你紧抱轮子,隐忍疼痛,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若马车不可用,换一辆便是。”袁基侧头,已经爬起身的天蛾向他抱拳,吩咐人准备好另一辆马车。
你眼睁睁看着,袁基从马车里抱出过去的你,放入新的一辆。
你松开车轮,要跟上去,断裂的手臂却有如火烧刀割。
眼前发黑,你跌倒在地。
你抬起头,望着那辆马车。咬破唇,血味集中了你的意识。
你用单手撑起身子,沉重地爬行,一寸一寸挪移。
马车滚轮声又起,你加快速度,但朦胧扭曲的视野,那团光影逐渐远离。
最后,马蹄声离了王府,朝着远方而去。
你彷佛被抽走了什么,全身力气松懈,躺倒在地。
脸埋在尘土之中,你身子颤抖。
当初你被他送走,是不是也有一个未来的你,拚尽全力阻止?
那个你断了手臂,匍匐在地,心中是不是和你有了一样的猜测?
“原来,这世上真有天命......”你说,紧闭上眼。
接连不断的城门撞击,直到日暮时分,才告歇停止。
兵士死伤无数,袁氏长公子现身城楼,查看现况。
你跟在他身后,见到袁基穿梭于伤者之间,脚下急促,递送伤药。
他的衣裳被弄皱,腰上禁步挂饰铃铃作响,弯身审视将士伤势时,衣摆沾上鲜血。
有一个将领,轻扯住经过的袁基,那衣摆又多了一掌血印。
“广陵王殿下在何处........”他的喘息如穿孔的纸,抓住衣摆的手滑落,“为何是袁氏的人出现?”
袁基停下脚步,“殿下被刺客重伤,仍在王府休养。在下作为友人,代为慰问。”
那将领低头不语,袁基要走,他才开口,“是啊........殿下在危急关头,从来亲上前线。这次肯定是受伤了,没错........”
袁基没说话,继续向前走,你停留原地,站在一群倒地哀嚎的兵士之中,眺望远方。
曹操的军队,在夕阳下如一个火烧的圈,绕着广陵,升起袅袅炊烟。
月升之时,城墙上点起星火,将士守望,袁基终于走下城楼。
你跟在他身后,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鬼。
围城后,物资告急,他连代步的马车都没了,只能在杳无人烟的街上走着。
但他走的速度规律,方向始终如一,很快你便看到他的目的地,一座隐藏在城角的隐密宅子。
你停下脚步,站在那座宅子之前。
曾经袁术围城,你的密探曾带你来到这宅底,在里头发现一条密道。
那条密道,通往城外,当时的城外不是曹操军队,而是同样虎视眈眈的袁绍军营。
你祸水东引,引得袁绍与袁术互相缠斗。现在见到袁基走入同一间宅邸,记忆重叠,彷佛冥冥之中,有什么被连了起来。
你追上袁基,踏入了宅邸。
那一次踏入宅子,你只顾着密道,从未细看府邸内部。
如今你才发现,宅邸的院子植满竹林,风一起,沙沙声随之摇动,渗入人心。
袁基走进主屋,你没跟上,手臂的疼痛变得微不足道。
站在走廊上,你抬头一望,在梁柱发现了精巧的榫卯结构,将屋檐撑起奇特的角度。
走入院中,望向那片屋檐,有谁设计了巧妙的沟槽。若是下雨,雨水会集中到角落倾倒。
你绕了一圈府邸,所有细节,都与你们曾在洛阳的家,一模一样。
坐在廊上,那片走廊是你倒下的位置,你还记得雨水淋在身上,嫁衣被香灰弄脏的湿黏。
这一次,袁基将那处的屋檐拉宽,雨水再大,也落不进走廊了。
你垂下脑袋,埋入膝盖。
许久后,主屋有了动静,你抬头,看到袁基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了出来。
他在屋中来回走动,再次出来,他手上拿着笔纸与砚台,朝你所在的走廊接近。
你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往后方看,明月皎皎,而你没有影子,才重新望向袁基。
很轻的脚步声,袁基在你身旁落座。
你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月光下纯净柔白,绒毛微微发亮,和他五岁时一样仍有些婴儿肥。
他摊开长纸,望着院中景致,片刻后低头作画。
作画的过程,他偶尔起身,端了一杯茶盏回来。
你撑着脸颊看他,眼前浮现年少的他拿着一张纸,记录下你那位“知音”爱好的画面。
月下听竹,喝茶作画,倒是和你曾对他说的风雅之事,一一对上了。
你凑近看他画了什么。
纸上月色盈柔,他用了黑墨染黑天际,衬托月的柔白。月下青竹环绕,那墨又转为青色,大概是那种昂贵的青麟。
画完这些,他才勾勒起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月下,竹前,风吹起衣摆,身姿曼妙,似乎正在舞动。
舞者的脚下,是一个小碗,那人在方寸之间跳舞,没有落下。
你望向袁基,他专心画着这一切,不时闭眼思索,就像在记忆搜刮什么一样。
终于,这幅画完成了。
笔墨未干,袁基抚上画缘,反复地摩娑。
你看到他在走廊上,仰头望月,似乎整个人也成了院子的一部分。
他看了许久,才低头注视画。
“月光、竹声.......折下洗净,都翻出来看了。”他说,“但我为何还是难受?”
你凝视着他。
“与人道别,当真是不容易的事啊。”
他的手指轻蹭画中人的长发,“今日送走你,似乎才明白,那年你为何不告而别。”
画墨已干,他俯身,靠在画布上,轻戳着画中人脸颊。
“亲手推开一个人,原来,比被推开还痛。”他闭上眼。
月光下,青衣复盖画布,彷佛要融入画中。
他无声地躺着,时间似乎留在这一刻,四下寂静,只有竹声。
你垂眼看他。
然后,伸手,轻点了下他的左肩。
袁基立刻睁开眼,看向他的右侧。
停顿片刻,他离开画卷,伸手触碰你,却穿过了空气。
你坐在他右侧,没有影子,没有声音,只是安静地看他。
“仙人?”袁基跪在走廊上,向你的方向摸索,“仙人,殿下!是你吗?”
你捂上他的手,轻拍一下。
他想反手抓住你,手指却落了空。
“殿下,我看不到你,也摸不到了。”他说。
你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字,‘和第一次一样。’
袁基捏紧掌心,又松开,“殿下可是受伤了?魂魄有损,因此失去形体.......”
你瞥他一眼,写道:‘我没事,只是手臂痛。’
他站起身,匆匆往主屋走去。
再次回来,他拿着一个香炉,坐到你身旁。
“在下这就燃香,惊精香也有修补魂魄之效。”他放一颗香丸入炉。
你望着那香炉,上一次的婚礼,虽然惊精香失效了,但你记得那几周确实被它留住了魂魄,像是留住了时间。
不过,这次袁基一点燃香丸,你便捂起鼻,往后挪了些。
甜腻腻又带点铁锈味的香气,浓得惊人。
那味道彷佛毒蛇,缠绕你的肺腑,钻入你的心脏。纯粹又炽烈,你彷佛要被溺毙了。
刚来到这个时间,那弥漫在广陵城内的惊精香,便是这样的味道。
‘你放了什么?’你在他手上写道,‘这香不对劲,别点了。’
袁基拨弄香炉,他说,“殿下不必担心,只是一些新香料。”
‘广陵城都是它的味道,太浓了。’
“长安百里,咸闻其香。芳积九月,香犹不歇。”
他抚摸着香炉,抬头对你微笑,“这样持久的香气,也许,才是真正的惊精香呢。”
那晚,你在惊精香的味道中辗转反侧。
手臂的疼痛,确实在香气中好转起来。但与此同时,你的身体深处像是火烧,灼热难耐。
你坐起身,身上仅着一件单衣,走下了床。
军机刻不容缓,袁基坐守书房,处理广陵事务。你离开了他的房间,走向书房,从窗户看,便看见他端坐桌案之后的身影。
走进去后,他动了下眼睫,抬头望向门口。
“殿下,可是无法入睡?”他问。
你拉起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虽目不可见,但殿下的屐齿踏过地板,仍有声音。”
袁基拉来一张椅子,摆在桌后,你坐了上去,与他并肩翻看公文。
烛火照得一室柔暖,他将一纸机密放到你面前,低声,“曹操的卧底,最近也有了动作。是绣衣楼的人,殿下想如何处置?”
你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名字刺目。
‘他不是你的人?’你在他掌心写道,‘今早他还帮你迷晕那个我。’
“此人双面卧底,两方得利。”袁基说,“在下虽给了他好处,但他似乎仍听从曹操一位军师的指示,摇摆不定。”
你写,‘那位军师,是荀彧?’
“殿下早知此事?”他继续处理其它公文,“既知他不忠心,为何还留着做死士?”
你将那纸机密凑近火苗,纸张焚烧,落灰如蝶翼。
‘透过他,我才能将假情报送给荀彧。’你拿着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没想到他还收袁氏的钱,替你暗算我。’
袁基的笔停下,他望向你的位置。
你丢下笔,不说话。
“过去的殿下,实在固执。出此下策,也是无奈。”
他的手复上你面前的白纸,“在下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你拿起笔,要写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落笔。
站起身,你拿走他的茶杯,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袁基要替你倒满茶水,你挡住茶壶,背过身,用毫笔在茶杯涂画。
画完了,你将茶杯随意放在桌上,起身走人。
他听着你的屐齿声离去,端起茶杯,低头望见底部的涂鸦。
一只膨胀的小河豚,气鼓鼓地吐泡,身上的刺像波浪一样敷衍。
袁基摩娑许久茶杯,回神,拿来巾帕,仔细地沾去茶水。
那夜书房的烛火,始终燃着,照亮了寒冷的夜,烧光剩馀的烛身。
隔天清晨,你被攻城的撞击声弄醒。
遥远的尖叫,兵士的呼喝,你瞬间睁开眼。
你匆匆起身,抚摸身旁的被窝,没有温度。
瞥了一眼,一丝皱褶也没有,你走出房间。
从密宅赶去王府,街上没有行人,整座广陵城横生肃杀之气。
王府的仆役缄默不语,脚下急促,像是王府头顶盘绕了什么,压得人人肩膀沉重。
你在前厅找到袁基,他正和几个将领说话,那些将领身上沾满血迹,有人用拳头捶上城防图。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哪有将整座城拱手让人的道理!”
一个将领破口大骂,指着袁基,“你是袁氏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和曹操有猫腻,想把广陵整个送给那屠夫!”
“是啊!什么人避城,城避人,闻所未闻!”另一个将领说,“既已被围城,就没有出路了,曹操就在外头,不是守,就是闯!”
“诸位将士为了守护广陵,抛头颅洒热血,在下敬佩。”
袁基抚平城防图,“但曹操大军已至,一腔热血,又有何用?唯有疏散百姓,送出空城,方能减少死伤。”
“送出了空城,那曹操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夺了广陵?”
有人沉声,“荒唐!那么多将士为守广陵牺牲了,袁氏的人却要我们直接送出这座城。”
“城池、朝代,总是更替,即便是最坚固的城池,或最兴盛的时代,也会随着时间消逝,不复存在。”
袁基说,“真正重要的,是城池与朝代里的‘人’。只要人活着,就算城池毁坏,乱世四起,那一切都还有着希望。”
他忽然伸手,抽出一个将领的佩剑。
那将领上前一步,剑光闪过,袁基已割下一半及腰长发。
他将那把浅柔长发丢上桌,反手握剑,剑身钉入发间。
桌身震颤,剑尖贯穿,木屑落地。
“在下受广陵亲王之讬,守护广陵百姓。”
袁基直起身子,抚平衣袖,“若有半点为袁氏图谋之心,诸位将领可取发见我。这颗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厅堂一时无人发声。
许久后,有人低声,“可曹操围城,我们该如何将百姓.......送出去?末将实在不明白。”
“广陵城南,有一处密宅。”
袁基探身,指向城防图角落,“密宅有地道,可通往城外南方五十里。四日之内,日夜疏散百姓,应当可行。”
“广陵有十一城,光是人口,便有四十一万人。我们守的广陵城,也有八万人之多。”
一个将领摇头,“将八万人送出城,谈何容易?外头又该如何接应百姓?”
“广陵的南方,便是吴郡。”
袁基说,“在下已与江东孙策谈定,他们粮食充足,唯独缺兵。这八万人,会由他亲自接应。”
事已至此,计画轮廓清晰。将领们带着一身血味离开,府外隆声阵阵,城门的撞击依旧。
你站在门口,看到袁基坐上主座,拿起那把头发,注视片刻,起身似要丢弃。
你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腕,他立刻停下脚步,望向你的位置。
“殿下?”
他向你靠近,又后退,那只握住头发的手藏到身后,“抱歉,今早离府匆忙,来不及叫醒你。”
你抓过他身后的手,动作间,那长发落了几根,你接住了它们。
要绕到他身后,袁基往后退,背部抵上屏风。
“莫要看了,实在是.......不雅观。”他垂下眼,“不想让你看到这副模样。”
你将那把浅发收入怀中,然后,你牵起他的手。
‘什么模样?’你写道,‘我的眼前,只有一个信守承诺,心怀百姓的真君子。’
袁基的手指收紧,他说,“哪里是什么君子,只不过是一介想讨得殿下欢心的凡尘客。”
‘为了讨我欢心,连命都可以不顾,留在孤城?’
你的手指在他掌心划动,‘你本可以打晕我后,同我一起走。事后最多和我赔罪,我不会拿你如何,不是吗?’
他不说话。
你写字的手,从他的掌心往上,滑到他的心口。
他心口的衣服有一块缝线痕迹,温暖震颤,你的手指微麻。
‘看来袁公子真的有心,还是很柔软的一颗。’你写道。
他下意识握住你的手,这一次,不只是空气,他碰到了实体。
你们都同时停下动作,望向你们相连的手指。
片刻后,你戳他胸口,‘和第二次相见一样。’
袁基拥上了你,你靠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似满足似遗憾的喟叹。
你们拥抱许久,他轻拍你的背。
“总是得做点什么的。”他说,“在下曾经也想过,对袁氏这座大宅子修修补补,总能为人遮风避雨.......但事与愿违。”
你在他胸口写,‘士族门阀,利益纠缠如树根,这是一个百年古宅。’
“是啊,一回头才发现,改变本就是最困难之事。”
他的下颔靠在你脑袋上,“既不能成为君子,又不愿沦为恶党。渐渐地,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哪一边了。”
你抱着他,不说话。
“陪殿下守在孤城的这一个月,是只属于‘袁基’的幻梦。”
他顺起你的头发,“不想离开啊.......我在你身边,像是找回真正的我,那个会和你一起心怀百姓的袁基。”
你埋在他怀里,许久后,你写,‘留在这里,你会死。’
“为了心上人的承诺,为了一座孤城的百姓,为了真正的理想.......”
他俯在你耳边,“作为袁基死去,而非袁氏长公子,我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