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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木城川

【城翊】迷墙

正剧向  从窗户纸到打破窗户纸到滚到一张床上  看城翊如何玩转内鬼 内含战损 4.4w HE

《城中空港》后续,没看过可以先去看第一个案子。 入股不亏!


很认真写的,也写了很久,第一次没有坑掉。


喜欢就多多点赞评论收藏呀!谢谢!



summary:你不是困住我的迷墙,你是我的奇迹。



00



十一月末的雨来的有些突然,像是在宣告冬日的到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北江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街道,房檐,树梢,到处都被水汽浸湿,凉意在空气中悄悄弥漫,无孔不入地钻进北江群众的骨缝中。...

正剧向  从窗户纸到打破窗户纸到滚到一张床上  看城翊如何玩转内鬼 内含战损 4.4w HE

《城中空港》后续,没看过可以先去看第一个案子。 入股不亏!


很认真写的,也写了很久,第一次没有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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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你不是困住我的迷墙,你是我的奇迹。



00



十一月末的雨来的有些突然,像是在宣告冬日的到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北江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街道,房檐,树梢,到处都被水汽浸湿,凉意在空气中悄悄弥漫,无孔不入地钻进北江群众的骨缝中。


第三次,蒋峰跑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壶热水,一个塑料杯,一个保温杯。


李晗嫌弃地看着他,说他简直就是在浪费水资源,蒋峰叫苦不迭,北江的深秋,实在是太他妈冷了,冷意不在面上,而在骨子里。


沈翊在杜城的催促下,成了北江分局最后一个换上冬装的人。对于他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执念,杜城表示十分无奈,无论沈翊如何抗议,杜大队长的态度一律是:不接受,不妥协!


“这个给你。”杜城十分熟稔地开门进入406,仿佛进的是自己的办公室一般。他把一个便携暖手宝塞到沈翊手里,又轻车熟路地坐在了沈翊办公的位置上,看起自己带来的一沓卷宗。


沈翊见他看的认真,没有出声打扰,开始无所事事地削起了铅笔。沈翊答应刘小然要重新画一幅画给她,上次时间仓促,线条有些潦草,对于庆祝刘小然过上新生活,沈翊觉得那些笔触未免太不郑重。


刘小然的身份确定后,警方很快便联系上了她的家人。刘小然的父母并没有放弃,十多年了,愣是不敢换号码,只盼着有一天能抓住这份虚无缥缈的希望。可惜的是,刘小然的奶奶在她走丢后思念成疾,没过几年就去世了。老人坦荡的活了快一辈子,离开时却带着一块无药可医的心病。


这幅画沈翊已经完成的差不多,润色后等水彩风干,他找了一个合适的画框将它裱了起来。今天是认亲的日子,沈翊决定把画当做礼物送给刘小然。


阴雨天是最好的催泪剂,等候室里亲属朋友们都哭成一滩泪人。感动喜悦之余,刘小然还不忘看向沈翊,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虽然挂着泪,脸上却是笑的,当死去的灵魂被唤醒,少女又重新恢复了风华正茂的生机。她说,“我终于明白了,谢谢你,沈警官。”


杜城向来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温情时刻。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一个亲情极为淡薄的家庭,除了一个分外关照他的姐姐,那些父爱如山,母爱似水的感情于他而言,就像是教科书上的文字一般。他知道父母的爱是什么样的,但仅限于文字而已。


于是乎看到这样感人的一幕,他不像其他人那么触动,但他的同理心时时刻刻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一股酸酸软软的感觉从心头泛起,杜城知道要是再不逃离现场,他可能也会忍不住。更糟糕的是,如果被自己的队员发现,他会把这件事钉在自己的耻辱柱上一辈子。


沈翊是最先发现杜城不见的人。


等他追出去时,发现杜大队长一个人站在分局门口发呆。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目光追随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天气能见度太低,不少人都打开了车灯,一时间,白天的街道硬是多了几分傍晚的光景。


街道上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的行程都有终点,他们迫切地,坚定地朝不同方向走去,却能抵达同一个理想的归途。


“殊途同归。”沈翊缓步朝杜城靠近,他声音不大,在空旷安静的办事大厅里却显得尤为清晰,坚定。


杜城疑惑地回头看他,撞进眼底的,是那个让他熟悉的笑容。他觉得沈翊是他见过最矛盾的存在,此时此刻的他分明温柔到不行,就连笑容都是不带张扬的漂亮,可他身上却始终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疏离。


这是他刚刚才注意到的,就在认亲的时候。以前的杜城,绝不可能浪费自己的时间在观察同事身上,而现在,他却很乐意花时间去多了解沈翊这个人。不是听说的,片面的沈翊,而是他眼中的沈翊。


人们说,当怀疑的种子种下之后,就无法再斩草除根。当杜城的心里有了这种想法之后,也像被人种下了一颗顽固的种子,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成了他最好的便利。


“嗯?”杜城从思绪中抽离,随口应了一声。


沈翊走到他旁边,却不看他,他的眼睛很亮,也很坚定,静静地看着远方,注视着那片杜城一直以来想守护的信仰。


北江。


“人的一生,更像是一场双程的旅行,来时的路从未可知,而归去的路,只有一条。”


杜城不解,“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此时的杜城并未想到沈翊的言外之意,心想艺术家的兴致果然只有他们自己能懂,在旁人看来,总带着几分莫名的感觉。


沈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想问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挑逗的心思上涌,杜城带着几分玩味看着他,“怎么?你关心我啊?”


面对杜城的一记直球,沈翊微微一愣,而面上却不甘示弱。于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盈盈地对上杜城的目光,“对啊,关心你。”


这回愣住的人成了杜城。他甚至连下一句回答都想好了,却怎么也想不到沈翊也如此的语出惊人。


心思涌动,让他第一次有了一个念头,或许,跟他聊聊?


杜城本就习惯皱眉,这下脸上的表情更是多了几分郁结。说起父母,喉间仿佛被堵了一块巨石,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避重就轻。


“沈翊,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此时,沈翊觉得杜城的身份不再是那个威风的刑警队长,只是一个企图博取父母关注,把校长的车砸了的不良少年。即使他不说,沈翊也大致猜到了杜城的心结,只是揭短这种事,他不屑去做,如果这块遮羞布能让杜城感到安全,他可以选择不揭。


不过他没想到,杜城愿意自己跟他提,嘴上虽然别扭,但他似乎就笃定了自己能懂。


“是不习惯被同事和下属发现自己在哭,还是这种场景对你来说,陌生却又渴望。”


“你…”杜城吃惊地看着沈翊,他突然有些后悔跟沈翊说这些,这叫聊聊吗?都还没开始聊呢,自己的老底已经被揭完了。羞耻的感觉在心里发酵,而理智又在告诉他,这是他需要正视并且解决的问题,而解决问题的方法,很有可能就在他身边。


不过沈翊并没有让他尴尬太久,杜城耳边传来轻笑,紧接着,沈翊毫不在意地说道,“谁还不是个问题少年呢?”


突然感觉如释重负,心理防线被沈翊的一句话巧妙化解,也是,谁还没个青春伤痛的过去。他也见过沈翊跌落神坛的时刻,甚至他还亲手推了一把,那自己的这些难堪,又算得了什么?


“杜城,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和你父母谈谈。”收起玩笑,沈翊认真地看着他说,“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不管是现在,还是曾经。”


沈翊的语气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郑重到让杜城心里有些发酸。他想要了解沈翊,可沈翊就像一朵云,轻得抓不住,也看不清。甚至,自己都快被沈翊琢磨透了,他都还不如沈翊的万分之一了解他。


他也想要了解沈翊的过去,了解那个在他还没出现前,艺术界口耳相传的画坛神话。但他觉得这事急不得,反正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时间。


于是,他回答,“好。”


01


杜城接到了一个案子,但已经基本快要结案,只是嫌疑人拒不认罪,张局让他来审人。


“这是上头派下的案子,这个嫌疑人口风太严,他们实在没办法,只能叫你来试试。”办公室里,张局端坐在一堆卷宗面前,悠闲地喝了口桌上热气腾腾的洛神花茶。


杜城随手抄起一本案情记录,边看边说,“这证据已经这么充分了,嫌疑人还不认罪?”


张局却不以为意,“抵死不认的事你见的还少吗?好了,不说废话,早点把犯人审了,早点结案。”随即便下达了逐客令。


杜城把这事和沈翊说了之后,来到审讯室见了这个上头都没办法制住的嫌疑人。那是一个少年,面容清瘦,皮肤白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温和,根本就不像十恶不赦的罪犯。不过,以貌取人是刑警这行最大的禁忌之一,杜城并没有对他多客气。


进门刚坐下,他便直白说道,“为什么不认罪?”


少年神情一下就痛苦起来,言语间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罪。”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一根羽毛拂过人心,却带着些疾风骤雨后的宁静。亦或许是这些辩白,他已经重复过太多遍,如今再提也很难调得动情绪。杜城见过很多不肯认罪的人,他们有的选择歇斯底里,鬼哭狼嚎,有的则一言不发,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很痛苦,说话却依旧保持体面的,确实是少见。


少年的温声细语让杜城不好发火,于是他也只能心平气和,“证据就摆在这里,不是你做的有点说不过去吧。”


少年听到证据,急得眼眶通红,他像是陷入极度的不解和痛苦,声音带上几分哽咽,“警察叔叔,我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是哪里来的,我真的只是想帮她…”


听到这杜城倒是心生困惑,上头明明说审不出来,可眼前的少年分明就有自己的理由,那为什么不去查他说的话,反而把人派到自己这边?


“说说。”杜城无意识用笔点着桌面,让逼仄的审讯室无形多了几分压迫感,少年有些怵他,但还是条理清晰地陈述着他所谓的事实。


“我…我没有强奸她,更没有杀人,是…是他们要来杀我…”少年的脸色很差,应该有很多天没睡过安稳觉,眼下的乌青很重,让原本白净温暖的面庞多了几分颓郁。


“那这个报告你要怎么解释,在受害者的身体里提取出了你的DNA。”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他有些歇斯底里,双目无神地盯着杜城,“我没碰她,我只是想帮她…”


介于嫌疑人情绪不稳定,杜城换了个问题,“受害人苏舞是你的老师,你跟她学习舞蹈多久了?”


“应该有三年了,我是舞蹈艺术生,苏老师在我们圈子里很有名的,我找她真的很不容易,想在艺考前跟着她练一段时间。”说到这,少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绝望瞬间在空气中被点燃,“我马上就要艺考了,苏老师说只要我文化分过线,去A大没问题的,警察叔叔,求求你,帮帮我…”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杜城有些于心不忍,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男孩名叫宋辞,他说的话与警方的调查并无出入,今年刚成年,就等着明年参加艺考和高考。


“你说你想帮她,为什么?”杜城给宋辞拿了水和纸巾,孩子似乎忘记了纸巾的存在,只是用手在脸上随意胡了一把,毕竟是青少年,他冷静地还算迅速。“苏老师她…她好像经常受伤,但她不肯跟我们说原因。班上一共十三个人,有几个跟我关系好的都有发现,每次苏老师从家里过来,手上腿上就会出现淤青,我们观察好一段时间了,才鼓起勇气去问她…”


正值青少年,是多数人反应和观察力的顶峰时期,宋辞也不例外。当看到苏舞每次从家中赶来舞蹈室时身上不寻常的淤青,宋辞一行人就在心中种下了疑虑的种子。


奈何他们的苏老师每次都对身上的伤三缄其口,加重了宋辞的疑虑。


“苏老师对我那么好,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没办法放着不管。”宋辞清隽的脸上多了大哭之后留下的红晕,眼中也比刚才多了几分坚定。


这下轮到杜城沉默了,一切都太过蹊跷。犯下案子的人都有自己的作案动机,而宋辞的动机,杜城一直想不明白。无论是从张局那儿拿来的记录,还是真正面对宋辞本人,杜城始终都没发现犯罪链条上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你去了苏舞家?”


像是突然见到极为可怖的事物,宋辞忽然全身开始颤抖,眼中的恐惧一目了然,“那个人是个疯子…他想杀我,也想杀了苏老师…我很害怕,我…我只能拼命往外跑…”他抖得说话都说不利索,杜城见状只能开口安慰,“你不要怕,这里很安全。”


宋辞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继续回忆,“他回家的时候,没看到我们之前,本来是很正常的…但看到我们之后,他…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宋辞又开始啜泣,“他叫了一个男人把我束缚住,就开始打我…苏老师去制止他,也被他打了,用棍子…起先苏老师还会去阻止他,后来被打怕了,就…”眼泪大颗大颗打在桌面,宋辞神色痛苦,有不甘,愤怒,“但我不怪她,那个人太可怕了,我也害怕…棍子打在我身上,疼的要命,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之后我想逃跑…”


“所以你跑到了院子里,但又被追上了。”杜城补全了男孩的话。


“我…我没想到他有刀…”宋辞太过害怕,以至于水杯都端不稳。“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全身都很痛,我已经没有力气了…那个人叫他把我抓住,说要把我带到房间关起来…”


回忆最绝望的一刻并不好受,宋辞至今都无法忘记刀锋没入人体的感觉。组织被一层一层破开,断裂的触感从刀柄传来,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腥气冲的他只想呕吐。


“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我跑不掉了…我真的没办法了…”宋辞掩面痛哭,他说,“警察叔叔,我不想坐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


02


杜城一出审讯室就直接来找沈翊,他已经在观察室待了大半天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第一次,沈翊心里也没了底。他的画笔在白纸上摩挲,留下一堆理不清的乱麻。杜城见状,直接抽走了他手中的本子,故作轻松道,“难住了?”


沈翊没否认,宋辞的说法不能说跟证据完全对不上,只是无论是出于理性,还是感性,这些证据和口供存在的疑点都太多,他甚至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想要定一个人的罪,单看证据就足够了,但如果背后真的有人嫁祸…


沈翊表情微变,心底的躁动和不安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杜城,跟我去见一个人。”飞一般的,沈翊起身出了观察室,杜城自然抬脚跟上。


不用看沈翊的反应,杜城也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由于一切发生的太匆忙,灵光就像抓不住的时间一般从他脑中略过,不过他此刻也没空细想。


他们要见的,是报案人,也称得上是他们的“熟人”,方荣。


上次沈翊陪杜倾去看展,就已经见过他了,画展的主办方,也是北江艺术圈小有名气的鉴画人。在见到方荣之前,沈翊最先想起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那次画展的名字,Wonderwall,迷墙。


挺有意思的一个名字,他心想。


两人来到方荣的公司,都被扑面而来的艺术气息震撼到。与其说是公司,倒不如认为这是一座西方博物馆来的合适。室内的装修是一股子文艺复兴的余韵,暗黄鎏金的花纹铺天盖地,正中央摆着一尊纯白的雕塑,杜城愣是没看出那一团到底称不称得上是“人形”。


墙面被巨型画作占满,风格也不尽相同,诡谲变幻,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四面环画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面对这些色彩艳丽,笔锋抽象的作品,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被吸入画中。


饶是沈翊也有些吃惊,方荣对艺术的追求居然能让他把公司装修的如此特立独行。不过,二人并没有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简明扼要地向前台表示了此行的目的,就被请进了方荣的办公室。


出人意料的,方荣的办公室装修风格和大堂简直大相径庭,简洁的黑白灰三种配色,书架上的书从高到低,从厚到薄排列,从包装到名字都整齐的犹如书店的排列方式一般。


房间的装饰品不多,无一例外所有的配饰都是纯白的。纯白的陶瓷瓶,纯白的水杯,而吸引沈翊注意力的是一个纯白的笔架,笔筒里没有笔,准确地说,是主人将笔整齐的排列在笔筒旁边,统一笔型,统一朝向。


忽略掉这个奇怪的行为,沈翊才注意到办公室里不止一个人,从衣着上看应该也是公司的高管。方荣与先前相比变化不大,西装革履,眉目深沉,腕上带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官场中的礼仪和教养。


如果沈翊忽略掉画展那天他潮湿的掌心和难以言喻的目光,方荣这个人,在别人眼中甚至称得上是绅士。


“沈老师,好久不见。”方荣再次向沈翊伸出了手,出于礼貌沈翊不得不回握,然而,方荣似乎并没有撒手的意思,紧接着道,“能让沈老师这样的大忙人露面,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吧?”沈翊不动声色地想把手抽离,然而方荣力道一紧,愣是没成功,他正欲抬头,在对上方荣的目光之前,方荣却先松了手,末了还悄悄往沈翊手心一勾。


沈翊却如触电一般,头皮都快炸开,心中怒火中烧,目光冷得像个死人。杜城明显感受到沈翊情绪不佳,脑中突然回想起画展当天的场景,依旧是那股熟悉的,让他莫名不爽的感觉。


于是,他想也不想,直接驳了方荣的面子,在众人面前毫不犹豫亮出了警证,“北江分局刑警队杜城,这次来是向你核实案件细节的。”


方荣看着下属一言难尽的目光,脸都快气绿了,然而为了保持体面,他根本就不能发作,只能示意旁人出去。


沈翊知道杜城是存心的,即使这种行为很幼稚,但沈翊心里就像被小猫爪轻轻挠了一下,思路也逐渐冷静下来。与上次的单枪匹马不同,这次有杜城在身边,给他莫名增添了几分底气。


这是从前那个沈翊不会考虑的范畴。他做任何事似乎都不需要别人给的底气,怎么想就怎么做,张狂又耀眼,是旁人触不可及却又会被深深吸引的北极星,是无数人只要停下就想仰望的存在。


而现在情况却有些不同,沈翊意识到,杜城在保护他。无论他需不需要这份保护,杜城始终会以一种最强硬的姿态,将他护在身后,把一切可能的危险挡在前面,简直霸道得不行。沈翊本以为自己会对此感到冒犯,甚至厌烦,但显而易见,他不排斥杜城的这种强势,甚至有些甘之如饴。


心里舒坦后,目的便愈发明晰。沈翊也直接省略了客套的环节,开口道,“我们想要知道宋辞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方荣脸色明显阴沉下来,眼神晦暗难明,而沈翊却体会出一丝别样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雄狮发现自己的肉被一群鬓狗抢走,眼神中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强烈的不甘。


然而方荣却没多说什么,“沈老师,不对,应该称呼为沈警官,我想证据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翊语气不变,“不止宋辞,还有你的妻子,苏舞。”


方荣反倒笑了,他刻薄地讥讽道,“原来刑警也这么关注民众的私生活,看来杜队近期打击违法犯罪工作成效不错啊。”


言外之意便是在嘲讽杜城他们闲得慌。杜城听懂了,倒也没多愤怒,反而眉梢一挑,不屑一顾地笑道,“谢谢夸奖。”然后大马金刀地走到他面前,坐下,慢悠悠地将警证收进口袋,又掏出一只录音笔,例行公事地做完一切审问前的准备工作,压根就不管方荣此时的脸色。


“说说吧,宋辞和苏舞,到底怎么回事。”,一开口就是一副审人的架势,这让方荣本就不悦的脸色更绿了几分,他咬牙切齿,极力保持本就不多的体面“具体事项还是希望杜队能够和我的代理人谈,他说的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怎么,你的代理人也了解你的妻子?”杜城也不看他,便一边调试设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沈翊此刻却有一丝想笑,他就知道,他们城队从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


方荣被愤怒冲昏了头,也顾不上什么体面,直接吼道,“我凭什么跟你说!”


杜城指了指亮着绿灯的记录仪,“这都录着呢,都是公众人物,咱好歹注意点形象。”


沈翊调整好情绪,平静地说,“既然你的妻子是受害者,我想你也应该希望嫌疑人早日伏法。想要宋辞松口,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审不出来那是你们的问题,我再重申一遍,证据已经很清楚了,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多余的事恕我无可奉告。”方荣冷笑着看他,眼底是一片毫不掩饰的嘲讽。


沈翊也不恼,坦然地对上方荣恶意的视线,微笑道,“看来今天方总心情不佳,既然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我们就不多打扰。”


杜城则想也没想,在沈翊说完这句话之后果断起身,默默收拾好一切跟着他离开。


直到走出公司,沈翊才有些疑惑,按照杜城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快妥协,他转头刚想问他怎么回事,杜城就开口了,“你发现没有,方荣的状态不正常。”


沈翊疑惑地看向他,杜城随即说道,“受害者最大的诉求就是将凶手捉拿归案,因此,一般人会竭力配合警方提供有效证据,即便是录过很多份同样的口供,也不至于像他这样排斥,更何况,我们从头到尾就请过他三次。”


沈翊沉思一会,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害怕自己的口供被我们发现破绽?”


“这是你站在他有所隐瞒的角度上得出的结论,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时候,任何一种先入为主都可能导致错误的结果。”杜城既没同意,也不反驳,只定睛看着沈翊,他继续说道,“想要证明宋辞无罪,需要找到证据链中所有的悖论,不单是方荣这一环。”


沈翊了然,随杜城驱车回分局。


03


属于宋辞的卷宗被翻开,两人找出所有能将宋辞定罪的关键性证据。起初张局并不同意杜城如此大费周章地调查,一是因为总局调查过的案子,出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是区区一个分局,重新调查证据的真实性,这让上头的人要怎么非议。


奈何杜城坚持,沈翊看起来更不像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张局只能硬着头皮去跟上头协商,意外顺利的拿到了更具体的资料。


她把杜城沈翊叫进办公室,神情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最好不要让北江分局丢脸。”


“是,张局。”二人齐声应下,二话不说钻进办公室看起了资料。


首先是方荣家门口的监控,完整地记录下宋辞将人捅死的全过程。由于是在黑夜,监控拍摄并不清晰,一段1分多钟的监控被沈翊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


宋辞从方荣家门口跌跌撞撞地跑到监控底下,被方荣的司机抓住,两人争斗一番,宋辞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水果刀,刺了三刀后逃跑。


过程怎么看都像宋辞因为事迹败露,畏罪潜逃,越是这样,沈翊就愈发觉得奇怪,毕竟监控作假的事并不少见。他一向喜欢做最坏的假设,倘若宋辞真是被有心之人构陷,事情只会更加难办。


他正苦恼之际,杜城敲响406的门,一进来便自顾自走到沈翊对面坐下,表情同样不轻松,“发现什么没有?”沈翊见状也只能无奈摇头,对他报以苦涩地笑。


然而杜城似乎并不担心沈翊,他宽慰道,“如果真有问题,被你发现那是迟早的事,别灰心。”


“城队就这么相信我啊?”沈翊揶揄道,其实他不得不承认,杜城虽然是队里公认的大直男,说出的话有时候不一定中听,甚至伤人,但往往最能直击人心。他看破就一定要说破的个性不是针对所有人,而是只针对自己看重的人。


在分局待了这些日子,有不少同事夸赞沈翊脾气好,被杜城这样针对也不生气,但沈翊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不过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在杜城身边工作的所有人,都很少抱怨过杜城的不好,包括蒋峰,李晗,就连闫谈声这种老一辈的人,都敬他三分。


跟着杜城办案的那种踏实感,没有亲身体会,就不会有人理解这种难得。在罪恶和法律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足够坚定,但杜城可以,他就像一个天生猎罪人,足够勇敢,足够优秀,所以连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坚定不移地守护着人民心中的光。


这种坚持似乎也感染了沈翊,使得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血液开始慢慢涌动,换句话说,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又充满斗志。


沈翊不止一次的暗暗惊叹这种力量,被并肩作战的队友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可以如此令人愉悦,尤其是,这个人是杜城。


杜城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又重新盯紧屏幕,不断把监控放慢,突然他被左上角一束黯淡的光吸引。原先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搏斗的画面,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微乎其微的细节。


那是车灯的光线反射到房子的玻璃上,然而下一秒,光线又兀自出现在画面右侧。


沈翊及时捕捉到这一异样,微微加重语气说道,“杜城,这个画面还能调的更清楚一点吗?”


“我去找李晗试试。”杜城叫来李晗,小姑娘的指尖在键盘飞舞,监控的清晰度随之提高,直到沈翊可以从玻璃的反光发现那辆车的影子。车是从方荣正门经过,然而玻璃上的影子却突然从左侧瞬移到右侧。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视频被人剪辑过。”沈翊指了指车的倒影对众人说出这个结论,确认视频可能存在人为剪辑,沈翊又发现了一些画面人物打斗时奇怪的细节。


“你看这里,宋辞的手本来应该向下挥,结果落到司机身上的前一秒,挥拳的方向变成了从下往上。”沈翊拖动进度条,又指了指屏幕,“还有这里,司机的衣摆方向变得太快了。”


一时间406寂静无声,反复确认多次,他们才得出结论,监控确实有问题,只不过因为光线太暗,加上未修复过的画面太模糊,才蒙混过所有人的眼睛。


热血渐渐凉下,沈翊几乎一下又捕捉到那一刻灵光,事态似乎在朝着一种最不可能的方向进展下去。


李晗没他们想的那么多,所以见到北江的两位大神并没有因为发现监控的破绽而高兴,反而都耷拉着脸时,她知趣地默默离开了406。


“你那边的进展如何?”沈翊开口打破沉默,杜城是负责看那些纸质证据,说实在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明显漏洞,但多年刑警的经验让他直觉这份证据少了点东西。


“那些纸质证明并没有发现漏洞,但我觉得,证据里关于苏舞的事,太少了。”杜城眉头紧锁,接着对沈翊分析,“有关宋辞和苏舞关系的介绍,苏舞的口供,都没有,只有一张在苏舞体内检出宋辞DNA的证明报告。”


总局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出这么多纰漏?


杜城只和沈翊对视一眼,便知晓对方和自己又想一块去了。


“这事咱们最好不要在局里说。”杜城说道。


“我赞同,但我觉得你得把事情告诉张局,让她往上报。”沈翊眼底又恢复平静,但古井无波下又隐藏着一张正在编制的网,一旦入局,他们都没有回头路。


杜城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按照沈翊说的做。起先他并不同意,沈翊的做法太过冒险,明知自己是对方棋盘里的一枚子,却还是义无反顾决定以身试险,但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沈翊不会变的,他想。


沈翊哪里是猫,那分明就是一头锋芒毕露的独狼。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见苏舞一面。”沈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时间盯着电脑的缘故,此时他的眼睛十分酸涩,杜城不知从哪里变来一小瓶眼药水,顺手放在了桌上。


“我姐之前去日本出差买的,一直忘记拿给你,试试。”杜城不自然地用手摸了摸鼻头,“那啥,没什么事儿的话这周末上我家吃饭,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姐催的老紧了…”


沈翊微微一笑,本想调侃几句,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出于什么心理,此刻他并不想打破这种氛围,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家常,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04


见到苏舞的过程异常顺利,坐在询问室的女人,一身素色长裙,没有大户人家的浓妆艳抹,使得眉眼本就清秀的她更多了几分知性美。沈翊推开门,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人。


当时在方荣的画展上,吸引沈翊的还有一副画,是一位风情万种的舞者,娉婷婀娜的身姿像一只振翅而飞的蝴蝶,用尽全力向众人展示着她的美。其实画中人很难与眼前的苏舞联系到一起,明明长着同一张脸,气质却大相径庭。


苏舞见到沈翊,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沈翊礼貌回应后,并没有直接切入主题,“您就是宋辞的老师吧。”


听到宋辞这个名字,苏舞晃了晃神,指尖开始不自觉的扣紧,方才的镇定似乎是极力的伪装,只被沈翊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


“是。”苏舞轻声细语地回答,她的声音很细,温温柔柔的让人对她不自觉的心软。


“他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沈翊走到苏舞对面坐下,他收起自己的锋芒,只展现出平淡温和的一面,他是有意的,只要沈翊自己想,他可以扮演最完美的倾听者。


苏舞神色平静,像是叙述一件平常的小事一般娓娓道来,“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努力上进,又有天赋,平时特别乐于助人,同学都很喜欢他。”


沈翊一下就察觉出违和所在,苏舞的反应,根本就不像对待一个强奸犯应该有的样子,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也没有难以启齿的痛苦,而是像对待所有学生一样,理性且客观。


思索一会,沈翊开口,“我能问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苏舞只是垂眸,许久没有说话,场面又安静下来,沈翊也不催她,这倒是让她有点惊讶,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沈翊温和的笑笑,柔顺的发丝搭在额头,眼神明亮的像是盛着一抔月光,很容易让人安心的沉溺其中。苏舞不知,就是这样柔软的一个人,每时每刻做的事,比任何人想的都要艰难。


“哦?怎么不一样?”


“你不像警局的人。”苏舞直言,她不带恶意继续说道,“总觉得你这样的人,应该在艺术界大放光芒,而不是在这里。”


苏舞明显是认识沈翊,想来方荣应该在苏舞面前提过他。


“对我而言,在哪里都一样,我只做我觉得有意义的事。”沈翊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显然,放弃艺术,成为警察,他从不后悔。


不后悔沉淀七年却只是屈居于北江分局,不后悔遇上某个死对头。梦想有很多种实现方式,沈翊选择了最难,也是最让人费解的一种,然而,他很清楚,也很坚定,他接受惋惜,接受疑惑,但不接受质疑和指责,他们没有资格,任何人都没有。


“真羡慕你啊,沈警官,能够追求自己想做的事,很幸福。”苏舞笑着说道,但很快,她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苏老师,我们该回到正题了。”沈翊提醒道。


“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证据不都摆在那儿了吗。”苏舞的语气并没有很强势,也不带任何的鄙夷、不屑,就是只是心平气和的陈述,犹如一个局外人。


苏舞是个聪明的女人。沈翊心想。


于是沈翊没有逼问她,而是及时换了个话题,“抱歉,是我唐突了。”随即他说道,“那说说方荣吧。”


苏舞蹙眉,轻轻笑了一声,淡淡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半嗔怪地说了一句,“沈老师,你可真不会聊天。”


但很快,她无知觉地往后一撇,微微叹了口气,“方荣,他很喜欢看我跳舞,我们就是在一场舞蹈比赛相识的。那次,我发挥失利,散场后一个人躲在后台生闷气,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方荣。”


“他很欣赏我,他是一位艺术家,经常各地办画展,有时候我会陪着他一起,渐渐我们就有了感情,终于有一次,他在我的个人展上向我求婚,于是我们就结婚了。”


回忆这些细节的时候,苏舞脸上并无幸福之色,只是平平淡淡地诉说,明明这些经历,应该是一个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一场失意舞会的邂逅,随之是幕天席地的浪漫之旅,而苏舞始终像个冷漠的局外人,说的像是别人的故事。


沈翊并没有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包括神情,刚刚她状似无意地向后一瞥也被他看在眼里,因为送苏舞到警局来的,是方荣雇佣的司机。


“听起来你们很幸福,难怪方先生会为了您的事失态。”沈翊看着苏舞,捕捉到她明显的蹙眉,那并不是疑惑,更像是一种厌恶。


苏舞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思前想后,沈翊决定结束这段对话,“苏老师,该了解的我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您可以回去了。感谢您的配合。”说罢,他向苏舞伸手。


苏舞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很轻,沈翊惊讶地发现,她在颤抖。就连抖动也轻的竭力不让人察觉,她似乎在努力的放轻一切,说话轻声细语,做事轻手轻脚,宛如拼尽全力成为透明的人。


此时,杜城大力推门进来,没有敲门,而在场的所有人,只有苏舞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被吓了一大跳,双手不自觉向上抬起,做出防御的姿态,杜城似乎被她的反应弄得猝不及防,有些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习惯了,没吓到你吧。”


苏舞听到杜城的道歉,更加不知所措,她想说没关系,可喉间就像堵了一块什么东西,拼了命也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眶猝不及防的就红了,神情十分痛苦,沈翊替她解了围,“苏老师,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舞下意识的想摇头,但见司机伸过来的手,含着泪点了点头,她突然伸手拽住沈翊的袖口,在司机看不见的角度,用尽全力对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留…留我…”


沈翊以为她是想起什么案件的细节,可见她的样子确实不适合被问话,还是建议道,“苏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苏舞终是落下泪来,她想让自己忽略司机对她的触碰,可是身体仿佛不停使唤,她用双手紧紧将自己环住,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不是我,需要清白的不是我。


她绝望地想着。


05


送走苏舞后,沈翊留下与杜城复盘整个经过,“她最后的反应很奇怪,更像是本能的展现出防御姿态,可这是在警局。按理来说应该很安全。”


从尴尬的劲中缓过来,听沈翊的描述,杜城也慢慢反应出事情的不对。


“这样的受害者我见过,在经历一些创伤性事件,比如亲眼目睹血腥场景,或者受到巨大的惊吓之后,会本能的对一些类似的场景产生严重的排斥反应,有些人是过度害怕,有些人是重度焦虑,心理学上称为创伤性应激障碍。”杜城说道,“苏舞给我的感觉,和这些受害者很像。”


沈翊脸色沉下来,“倘若真是这样,或许宋辞说的没错,她确实长期经历方荣的家暴,所以在看到你突然大力推门,才会被吓成那样。”


“如果是这样,这事还真有点难办。”杜城叹了口气。


家暴的取证很艰难,而且激怒方荣,保不齐他会对苏舞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但很快杜城便调整好情绪,道出自己匆匆忙忙来找沈翊的原因。


“黎塘村又出事了。”杜城面色不悦,刘小然的案子没过去多久,这个在北江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刘小然案像是撬动了地下的一张网,所有见得光的,不见得光的东西,都在慢慢浮出水面。


死者是黎塘村的村委会主席,名字叫陈海。


死的方式简单粗暴,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的。现场无破坏痕迹,凶手逃走时甚至连门都没关,门锁无破坏,初步判断是一起熟人作案。


等到杜城和沈翊赶到现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黎塘村设备老旧,就连路灯都暗的几乎看不见路,虽然只有晚上六点,村子里已经几乎不见行人,更遑论做饭的炊烟,死气沉沉俨如一座废城。


不知是不是因为短短几周村子便又死了人,沈翊觉得黎塘村此时正被一团黑雾笼罩,加之村民的异样,让身处其中的他莫名多了几分寒意。


不远处,蒋峰正搓着手跑来,嘴里叨叨着,“这才几点啊,村子里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杜城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低头沉思着,眼神无意识往沈翊身上瞟,见他冻得鼻尖通红,又自觉地返回车上取出被暖气蒸热的暖手宝给他。


蒋峰见状眼睛都要红了,恬不知耻地凑上前去,“城队,还有吗,我也要!”


杜城头也不抬,毫无温度地撂下一句,“一边儿去。”


蒋峰欲哭无泪,哀嚎道,“城队,你偏心!”


然而杜城却阴恻恻一笑,温和地说,“不然,您去我车上吹会暖风?”


不知为何,蒋峰背后凉飕飕的,知趣的放弃。


永远不要试图和沈翊比。他悲伤地在心中劝自己,不然只会被他那个心都不知道偏那里去的队长狠狠扎心。


沈翊拿着杜城给的暖手宝,稍微暖和起来,又看见一脸悲愤的蒋峰,努力忍了很久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是北江在沈翊心中最鲜活的一块地方,永远能在黑暗彻底降临之前为他驱散阴霾。


吃了很多次闭门羹,杜城一行人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黎塘村的村民极其不配合,等到警方上门调查,要么装死,要么一问三不知,弄得所有人心中不慎烦躁。


“他们怎么这样啊!自己的村支书死了怎么一个个的都漠不关心?就算跟他们没有关系,难道就没有一个八卦的人吗?”蒋峰忍不住抱怨道。


“好奇心害死猫。”杜城倒没多生气,意料之中的结果,“想听八卦那也得有命听才是,这里的村民又不傻。”


蒋峰疑惑地问道,“城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杜城没有回答蒋峰,有些事还需要深入调查,不方便摆在明面上。


“意思就是…平时在局里少八卦,多做事,你也不至于升不了职。”杜城看着蒋峰呆头呆脑的样子,差点被他气笑了。


“我还以为什么呢,城队,说案子就说案子,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啊…”蒋峰撇撇嘴,不满道。


“赶紧去调查这个陈海的社会关系,他的死可能也是仇杀。”杜城下了命令,蒋峰不敢不从,瞬间人就溜没了影。


沈翊突然感觉有人用肩膀碰了碰他的手臂,转头去看,就对上杜城漫不经心的眼神,“有什么想法?”


沈翊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只得把自己整理的线索一一道出,“凶手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关,很有可能是激情作案,应该是他们俩之后发生了争执,然而凶手又赶时间,才迫不得已把人杀了。对了,陈海家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你是觉得陈海的死可能和他丢的东西有关?”杜城问道。


沈翊点了点头,“眼下这是我认为的最大的可能。”


“那就去问问他的妻子好了,如果这个东西真的很重要,最可能见过的人就是他老婆了。”


沈翊和杜城一起去见了报案人,也就是陈海的妻子,王梅。


见到王梅的第一眼,沈翊便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仍处于受惊状态的王梅起先并没有回忆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直到沈翊步步引导,才陆续说出一点零星的线索。


“陈海之前给我一个布包,让我藏在比较隐秘的地方,他跟我说里面的东西关乎到他的性命,让我不要打开,而且得藏好。我信了,就帮他藏在卧室的地砖下,只有我和他知道。”王梅哭哭啼啼,“要是知道这东西会害了他,我就应该让他早点扔了才是。”


“你就真没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杜城问。


“我其实偷偷看过,但没敢跟他说…”王梅胆子小,战战兢兢地说着,“就一堆白白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啊警官,当时我还寻思着一堆面粉有什么好藏的……”王梅大声哭泣,不似作假,“谁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害了他…”


害死陈海的东西,沈翊和杜城再清楚不过。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面粉,那很有可能就是毒品,陈海的死,十有八九跟他贩毒脱不了关系。


06


又问了一点有关陈海的日常,他们就把王梅放了回去,但杜城依旧留了个心眼,派人盯着王梅。


沈翊一回警局就闷在406不出来,眼下快九点了,也不见人影。杜城担心他又把自己饿坏,开车去夜宵摊买了两份牛肉面带回分局,给沈翊的那碗加了双倍的牛肉。


他提着面,轻轻敲了敲406的门,听到沈翊的声音后才开门进去。


杜城刚一进门,沈翊就闻到喷香的牛肉味,肚子适当发出抗议,他才发觉时间早就过了饭点。


“真怕有一天你会把自己活活饿死。”杜城用最温柔的语气放着狠话,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拆开包装盒,温热的气息瞬间将沈翊包裹。


二话不说,沈翊拿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滚烫的面汤下肚,胃里充斥着牛肉的清香,这面吃着劲道,杜城应该开的快车,才没有让面坨掉。


“下次别开那么快,危险。”沈翊对杜城笑了笑,又夹了几片牛肉放进杜城碗里,“还有,我出门可不吃全肉沙拉,你可以给自己多点点儿。”


面对沈翊的调笑,杜城有些脸热,微微别过头,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吃完晚饭,依旧是杜城送沈翊回去,以顺道之名。沈翊家门口的路灯早就被修好,杜城盯着沈翊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给沈翊修路灯是不是多此一举。这样他就没理由陪沈翊走完那条漆黑的小巷,就不能再靠近他一点。


我真该死啊,想什么呢!杜城暗暗唾骂自己没出息,随即一脚油门落荒而逃。


他当然不会注意到,此时此刻,沈翊正目送着他离开。他把目光转到了那盏黄澄澄的路灯上,它就像一根永远不会熄灭的火柴,在这个冬天里,源源不断地给予着沈翊温暖和力量。


即便这是一场注定要醒的美梦,那么沈翊也甘愿沉溺其中。


第二天,沈翊刚骑着车到分局,就被蒋峰一惊一乍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见他风风火火地冲进杜城的办公室,门关上之前,沈翊只看到蒋峰被他们的城队大力揪着耳朵拽了进去。


“有屁快放!嚷嚷什么?”杜城不满地抱怨道。


“城队,这消息太劲爆了,你知道陈海的堂哥是谁吗?”蒋峰神秘兮兮地说,又被杜城一巴掌呼脑门上之后,才捂着头吃痛道,“你绝对想不到,陈海的堂哥是陈舟,亲的!”


陈舟。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被提起了,铜城公司,倒闭之后也在网安市场销声匿迹。但不知为何,杜城心里隐隐有种预感,那段被篡改的监控,和铜城,会不会有关?


消息确实让杜城有些吃惊,他没再和蒋峰计较,对他说,“把沈翊叫过来。”


没过多久,沈翊便出现在杜城的办公室。


“你是说,监控的篡改可能和铜城有关?”饶是见过大风大浪,沈翊一时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到,有些发愣。


杜城眉头紧锁,表情并不轻松,“陈海已经死了,现下死无对证,唯一可能知情的人还被关在监狱里呢。”


“先不着急问陈舟,我倒是还有一个思路。”沈翊手指无意点着桌面,另一只手拿着画笔,无意识地想靠近嘴唇,被杜城眼疾手快轻轻拍了一巴掌,“都多大了,还啃笔。”


沈翊讪讪缩回了手,转移话题道,“方荣是开画展的,本来我对这个画展并没有多在意,可刘小然的事情一出,加上黎塘村的古怪,倒是让我想到了另一个与拐卖妇女有关的画展。”


“你是说,赵听涛?”杜城很快就想起了瞿蓝心的案子,受害人任晓玄的死,间接揭露出赵听涛画展的真相。只不过案子早就转手给总局,后续是什么样杜城再也没听说过了。


这时他才回味出不对,案子牵扯这么大,身为内部人员,怎么可能半点风声都没走漏?甚至,他们都没有找杜城了解过有关画展调查的更多资料,就堂而皇之的把案子接手了,再也没放出过消息。


画展的事似乎就这么不了了之,经过沈翊这么一提,他反而被惊出一身冷汗。


警局内部,可能出大问题。


“你觉得这事我们要告诉张局吗?”杜城问沈翊。


“你不需要问我,你是队长,我听你的。”沈翊抓住他的手,企图给他打气,“而且,你比我入行久,应该更了解张局。”


杜城陷入一股巨大的拉扯当中,所有已知的信息被摆在明面上都已经让他有些理不过来,更何况陈海还可能参与涉毒,甚至,铜城公司并没有完全被击垮,只是被人为的隐藏罢了。


黑科技可以做多少事,身为警察的杜城最为清楚,一旦这种技术被用到歪门邪道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陈舟的野心是全北江人的隐私,那么陈海呢?倘若这个参与拐卖妇女和涉毒的地下组织早就存在,并且有铜城科技的加持,那么赵听涛的破绽,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意外。


晓玄,是你在帮我们吗?沈翊心想。如果没有参与进任晓玄的死,这个打着卖画的名义卖着少女的画展,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被发现,到时候,受害者的数量只会更多。


沈翊从不信神佛,但此刻,他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那种名为宿命的东西。兰因絮果,沈翊此刻多想告诉瞿蓝心,晓玄或许,早就不怨了吧。


沈翊想完这些,杜城也做下决定。


他决定,信任张局一次。


07


两人来到张局的办公室,这回,不知是有心事还是什么原因,杜城竟恭恭敬敬地敲了门,这倒是让张局猝不及防。


“呦,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城队什么时候也学会敲门了?”张局调侃道。


杜城有些尴尬,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记得敲了门,大概是进沈翊办公室带出的习惯。“张局,宋辞的事总局怎么说?”


张局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说道,“最近太忙我忘了说,总局调了一个人来协助你们办案,过两天应该就到了,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秦时。”


“协助?为什么要协助我们?”杜城不解。


“陈海的案子我听说了,其中还有可能参与涉毒,还有宋辞监控被篡改一事,总局怕你们忙不过来,特地调了人下来。”


杜城沈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复杂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些东西。这时候派人下来,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空气一度安静,沉默在办公室蔓延,杜城紧紧握了握挂在胸前的工作证,下定决心似的,正视张局说道,“我怀疑那些证据的问题…出在内部。”


张局先是一愣,然而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让她很快冷静下来思考杜城的话,毕竟能在群狼环伺的公安厅坐上局长这把交椅,她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不出几分钟,她便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好啊杜城,连我你都敢利用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她斥责道。


一想到杜城沈翊他们居然利用她的关系钓上头的鱼,她就有些恼火,“你就没想过,这件事暴露了有多危险?杜城,你可不是小孩了,怎么还这么没有轻重!”


沈翊赶忙出来打圆场,“张局,其实这是我的主意,不关他的事,您要怪就怪我。”


此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张局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你们真是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这么大的事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吗?”她苦口婆心的对着北江的两位神人浪费口水道。


“我错了张局,你也别怪沈翊,我是队长,出了什么事都由我来承担。”一如既往,杜城再一次,把他视若珍宝的警证拍到了桌上,“如果行动失败,我自愿离职。”


沈翊震惊的看着杜城,那可是他前半生所有的骄傲,他怎么可以…


张局的脸色黑的不行,杜城是她看着成长起来的刑警,因此,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警察之于他的意义,于是,她训斥杜城,“把你的警证收回去!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听清楚了没!”


“是!”


冷静下来后,杜城一行人着手开始准备之后的计划。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张局问道。


“既然事关画廊,就先从赵听涛问起。”杜城回答,“我们打算重新提审他。”


时隔几月,赵听涛再次坐在了沈翊和杜城的对面。审讯室漆黑狭窄,只一束强光照在他脸上。牢房里的赵听涛瘦了一些,但那双眼睛中的贪婪依旧没有磨灭,坐在杜城对面,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地开始东张西望。


“看什么呢?”杜城吼道。


赵听涛人虽然畏畏缩缩,但眼里闪着的精明不是假的,所有人都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笑着给杜城赔不是,然而杜城才不吃他那一套。


“把你知道的全部交代了,还能从轻发落,要是能我们查到你头上,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杜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无声的压迫在逼仄的审讯室渲染开来,但这似乎并没有刺激到他。


赵听涛依旧摆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嬉皮笑脸地说道,“警官,我知道的真的全说了,那个画展真的只是卖画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吗?”杜城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打失踪少女的名单,根据警方数据库接到报案的失踪人口,他们花了很久才挑出跟画的日期对上的人。摆在最上方的,是任晓玄的资料。


赵听涛脸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成一幅吊儿郎当的状态。


“当年你被指控猥亵任晓玄,据我所知,没被关多久就被放出来了吧。”杜城眼神如锋,一刀一刀在赵听涛身上打量,似要把他的秘密剥个干净,看的赵听涛心里直打哆嗦。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他强装镇定。


“不知道?行,那我让你看的更明白一点。”杜城翻开一打打印出来的监控照片,“你要不要猜猜这是在哪里拍的?”


看到照片后,赵听涛后背开始冒冷汗,他抬手假意擦去额角不存在的汗珠,依旧摆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2011年,你因猥亵罪被判入狱,在不到刑满释放的期限内,就被监控拍到出入画廊的身影,赵听涛,你跟我说这一切你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杜城质问他。


这次,赵听涛的表情有些难看,画廊的监控不是早就应该被销毁了,怎么可能被杜城拿到?


杜城见他的反应便知道,这人十有八九还有事瞒着他。画廊监控是当初调查这件事时拷贝的,很幸运的是,他们的监控前十年都有备份,还是沈翊提出重新查看2011年的监控,否则他们根本发现不了这档子事。


“赵听涛,你不会真的以为有铜城公司在就可以做的滴水不漏吧?”杜城嗤笑道,“那你未免太天真了。”


“不可能!”赵听涛拍着桌子愤怒道,“你们这是诬陷!我要去告你!”不知是害怕还是过于愤怒,他浑身都在颤抖。


击破敌人心理防线只是第一步,杜城循循善诱,“你还没想明白?他们早就把你放弃了,你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枚弃子罢了。”又一计重磅落在赵听涛心头,他的眼珠瞪的极大,被难以置信的情绪充满。


于是,他怒了,“你放屁!”


杜城并不打算给他反应时间,音量也提高了几分,紧接着说,“你以为他们为什么给监控留破绽?你以为为什么监控只拍到了你一个人?他们如果真的想保你,为什么现在你还坐在这里?”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说很快就把我弄出去了…他们说…”他话都已经说不清楚,双手死死抱着头,神情极为痛苦。


他们迟迟不救他,是因为早就想让他当替罪羊死在监狱里,他们故意留下那段破绽的监控,是因为…是因为自始至终,他们与自己的见面地点,从来都不在画廊。


甚至,他连那些人的真面目都没见到过。那些人给他提供买家,他就负责卖画,当初就是因为那些人入股了自己的画廊,他才觉得一切都万无一失。


为了自己的利益,所有人似乎都甘愿铤而走险,这条黑色产业链,在北江已经存在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很安全,他以为自己跟那些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们甚至为表诚意,还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还承诺会把监控删掉。


他甚至还愚蠢的以为,他们愿意给他让股,他们愿意选他做画廊的董事,是看得起他。


原来这么早…这么早他就已经被那些股东利用了…


赵听涛彻底崩溃,懊恼地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如果当初,他再谨慎一点,如果,他不去贪那多出来的股份,会不会,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现实没有如果,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贪欲和恶念付出代价。


08


这一切的起源,还要从沈翊发现刘小然的出生日期也在那些画廊的画开始。在提审赵听涛之前,他们又重新翻出那些挂在画廊里的画,意外的发现,某一副画标注的日期,和刘小然的生日是一致的。


这一惊人的发现让沈翊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又是黎塘村,这个无名的村庄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它就像一处巨大的深渊,无边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光亮,有无数的恶,无数的肮脏被这片小小的村子吞噬殆尽。


还有多少交易,见不得光。


摩挲着那些画,沈翊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是不同少女的悲惨命运,她们美好的未来,被别人的一己之私封印在了画里。丧失作为人的基本权利,她们像物品被随意买卖,随意践踏,一纸生平被浓缩成短短一行日期,看起来可笑又可悲。


艺术家风格迥异,他们愿意用心去感受一切,有些人天生孤傲,自诩人类的情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观赏品,他们看尽世态炎凉,却始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然而沈翊不是,这一刻,沈翊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那些无力,疼他人之所疼,悲少女之所悲,因此,这种滔天的愤怒,迫使他无论如何,也要铲除这条肮脏的交易链。


这也是他选择作为警察的使命。


这一边,杜城击破赵听涛的防线,问出了负责与他对接的上线。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来见我的时候也带着口罩。”赵听涛一五一十全交代了,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为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也为了脱所有人下水,上一秒还固若金汤的防御,下一秒就可以轻易被击碎。


杜城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厌烦,对于他这样磊落的人,大概永远也不想体会这种背叛的滋味。


因为需要画像,沈翊拿了纸笔赶过来。


“我只记得,他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口罩,眼睛不大,细细长长,看起来有些凶。”


“戴口罩的时候,你觉得他的鼻子高不高?”沈翊的笔飞速在纸上跳跃,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赵听涛有些犹豫,磕磕绊绊地说,“我不太确定,应该是高的。”思索一会,他又补充道,“对了!这个人的眼角有一颗很大的痣,就在这!”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下方。


“额头呢?这个人的额头宽不宽?”沈翊继续问。


“还好吧,我倒没有很在意。”


“他的脸型还记得吗?”


“他的脸不怎么大,人也挺瘦。”


沈翊不再说话,不一会就把画像画好了。赵听涛看到之后,下巴都快掉到桌上,他惊恐地指着画,“就…就是他!警官,你怎么画出来的?”


沈翊倒是很平静,但显然他并不想解释太多,敷衍道,“有时候,平平无奇的长相,就是最大的特点。”


杜城看着画中人,越看越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记忆倒回前一个月,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王有德的眼睛,眼下一颗痣,瘦瘦小小。


出了审讯室,蒋峰的电话就打进来,他的声音有些匆忙,应该是在赶路。


“城队,这几天你让我盯的那个王梅,现在我看到她进了王有德的房子。”蒋峰潜伏在王梅家附近,看到她鬼鬼祟祟出门,便偷偷跟了上去,谁知她和王有德竟然还有关系。


很快,李晗便查到,王梅是王有德的亲妹妹。


得知这层关系,沈翊倒是回想起他见到王梅的第一眼便觉得眼熟,想必是因为她和王有德有几分相像的缘故。


杜城让蒋峰多带几队人马跟上去,看看王梅到底要做什么。而沈翊却让他跟自己去一趟港口。



09


北江有一座常年废弃的空港,停泊着很多破旧的船只。其实很多沿海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它们鲜为人知,却又是这座城最有年代感的证明。


沈翊很喜欢到这样的地方写生,北江的这座空港他来过很多次,七年前意外发生时,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发现了这座古老的港口。每每站在这里,都能让他想起很多事。


那些记忆就像走马观花一般从他眼前闪过,所有美好的,痛苦的,幸福的,悲伤的情感,在四下无人的宁静里,从他的心里喷涌而出,紧紧包裹着他,像个温暖的茧。


但这一回不大一样,他就像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要杜城开车带他走一回。直到周围景致愈发熟悉,杜城才察觉出不对。


这分明,就是开往黎塘村的路。


一路无言,跟着沈翊的指示,他们很快到达空港。沈翊轻车熟路地跳上那些破旧的废船,里里外外转了几圈,终于在某一艘船的甲板里,发现了一个黑色布包,里面装着一包一包的白色粉末。


杜城全程都抱臂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有生气,震惊,但唯独没有不信任。


沈翊见他面色不喜,笑盈盈朝他走来,其实一路上他就有种预感,这座港口和黎塘村隔得这么近,又是一座废港,没准,真的会藏点什么,没想到,还真歪打正着。


“你想问什么,问吧。”沈翊依旧笑着,语气轻松。


空气中夹杂着海水的咸腥,天色微暗,天边一抹血红的残阳打在了沈翊身上,让他在这暮色之下看起来格外危险,但偏偏就有人被这种危险深深吸引,因为与危险事物并存的,是他无与伦比的魅力。


杜城就是这样的人,此时此刻,想靠近沈翊的欲望达到顶峰,这人明明这么不怕死,不爱惜自己的命,一身傲骨,脾气也跟自已一样倔得像头驴,可以说是恶贯满盈。


可杜城向来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他活了三十多年,就没做过一件规矩事。那天站在警局门口,沈翊说道,“谁还不是个问题少年。”此刻,这句话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杜城脑海里,既然都是别人眼中的异类,那就永远忠诚于自己。


做自己想做的事,永不屈服于世俗,他就喜欢打破那些条条框框,多打破一点又何妨。


杜城怒极反笑,问道,“当初,在监控里看到我的时候,什么感受?”


沈翊回答,“你不是问过了吗?”


“让你再回想一遍。”


沈翊没有急着回答他。


“第一次,我希望自己画错。”


这是第一个答案。


“我不相信,我死也不信。”沈翊坚定地说,他再一次看向杜城,重复了一遍,“杜城,我永远都不可能怀疑你。”


扑通,扑通。


这是杜城的心跳,越来越快,身体也渐渐燥热。冰冷的空气并没有将这种火降下去分毫,反而越烧越旺,那是杜城心上的一把山火,几乎烧尽他所有的理智。


二话没说,他快步上前,蛮横地将沈翊拽进自己怀里,沈翊觉得自己的肩膀就快被他拧碎,但他没有挣扎,而是乖乖把头搭在杜城肩上。


“我不用问你什么。我跟你的答案是一样的。”杜城的声音闷闷的,在沈翊耳边轻轻震动,“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你是我的底牌,是我可以将生命托付的人,是我愿意用生命保护的人,我信任你,超过了信任我自己。


许久,他们都没有分开。杜城就这么抱着沈翊,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你是怎么找到的?”


沈翊将自己的猜测解释了一遍,又把自己来这座空港的经历事无巨细的告诉了杜城。


听罢,杜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沈翊,你信不信因果。”


海风卷起沈翊额前的发丝,像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也是,想不信都难。”杜城轻笑道。


如果不是任晓玄,他们就不会发现画廊,如果不是七年前的那场意外,沈翊就不会找到这座空港散心,更不可能在今天发现黎塘村的惊天秘密。


“我想,这就是师父的在天之灵吧。”杜城抬头望天,天色已经完全暗下,闪着几颗明亮的星,而在这一望无垠的天幕,杜城恍惚间看见雷一斐的笑脸,他就像是天边的启明星,做着杜城一辈子的引路人。


10


不知是不是杜城的敲打有了作用,蒋峰的办事效率提高不少,他俩再回警局时,蒋峰已经将王有德和王梅抓了回来。


他在跟踪的时候,发现王梅带着一个黑色的布包进了王有德的家,当场就来了一个人赃并获。


那袋布包里装的全是海洛因。


审讯室里,王梅像个死人一般,硬是敲不开她的嘴。在杜城沈翊回来之前,她已经两个小时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嘭的一声,门被杜城大力甩上,巨大的声响吓了王梅一跳,长时间的心理博弈让她此刻稍显疲惫,但这人终究是有点本事,任凭杜城怎么敲打都不开口。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沈翊问了一句,“杀害陈海的凶手拿走的东西是假的。”


王梅眼皮一跳,稍稍不安的换了个姿势,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这么久了,他应该早就发现东西有问题,正想方设法的追杀你吧。”


王梅的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嘴唇被她咬的苍白,但依旧不吭一声。


“我们不介意把你放回去,反正,无论怎么逃,你都只有死路一条。”沈翊不紧不慢的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了最冰冷的话。


“空港早就被警方包围了,你们走不掉的。”沈翊冷冷地看着她,“要么,留在这里把一切交代了,要么,放你回去送死。”他俯身向前,紧紧盯着王梅,像是灵魂拷问,“要死还是要活,你自己选。”


王梅情绪显然已经崩溃,再也不见刚才的抵死不从,她用细若蚊声的语气问道,“如果我说了,你们就会保护我吗?”


沈翊依旧笑笑,圆圆的杏眼此时弯做一把镰刀,带着点危险和冷血的味道,“是,说出来,我们就保你不死。”


“我说…”王梅交代,前段时间王有德出海就是去送货,把手头上的东西出到国外,跟王有德一同出海的还有他的好朋友李国祥,他们两人分到好大一笔钱,王梅看着实在眼红。


直到有一天,陈海带着一个黑布包回来让她藏起来,那时候陈海并不知道她认识这些毒品,所以很放心的交给她,并且危言耸听了几句。谁曾想,这些东西,真就成了他的送命符,也许,他到死也不会想到,害死自己的,不是真的毒品,只是王梅藏起来的假货。


听到这,黎塘村的秘密看来不止是拐卖妇女,还可能存在大量的人员制毒贩毒。


怪不得一个村子的无业游民那么多,怪不得村子里的大部分年轻人不去上班,这条贩毒链估计早已根深蒂固,王有德,李国祥,王梅,陈海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你们的联络人是谁?”杜城问道。


“船锚。”


11


针对黎塘村的深入调查稳步开展,杜城沈翊一行人也见到了上头派下来的帮手,秦时。他看起来很年轻,戴一副黑色方框眼镜,眼里永远充满着打量。


在秦时看不见的地方,蒋峰小声地像李晗抱怨,“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秦时,和当初的路队一样,简直把不怀好意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李晗被他的描述逗笑了,说道,“省省吧你,也不怕被人听见…”


杜城此时正好从办公室出来,也听到了蒋峰的抱怨。


不知为何,蒋峰说完这一番话之后,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突然,一双大手精准有力的掐住了他的脖颈,把他吓了一大跳,杜城的声音幽幽从耳后传来,“你看起来很闲啊?”


“没有!没有没有城队!”蒋峰的表情瞬间拧巴在一起,“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杜城冷哼一声,把一打资料甩在了他身上便起身朝406走去,只留下一句,“天黑之前,我必须看到经常出入空港的车牌号,和黎塘村有关的要做好标记。”


蒋峰哀嚎道,“城队,这可是三个月的监控!!!我怎么可能看的完啊!你还不如让我去抓那些犯罪分子呢…”


杜城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声音也没有什么温度,“看不完?那就等着加班吧。”他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停了下来,问了蒋峰一个问题,“你真的觉得和那些毒贩交手比看监控来的轻松?别忘了小李是怎么死的。”


说罢,便再也没有回头。


蒋峰意外的沉默下来,原地愣怔了一会,便垂头丧气地坐在电脑面前查看监控。李晗以为蒋峰是因为被杜城凶了,所以生气,但她发现她错了。此时坐在电脑面前的蒋峰,神情无比认真,不见一丝浮躁,正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中。


她才在心底叹气,果然,最能拿捏住蒋峰的人,还得是城队。原先她也会为蒋峰的冒进担心,万一某天,他也像小李那般,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岗位上,她会怎么办,他的家人要怎么办?


如今,她只想默默感谢杜城,他就像根准绳,永远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拉自己的队友一把,也像一道围墙,挡在所有危险到来之前。他把自己的队友保护的很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重新提起小李,工位上的氛围有些沉默,李晗受不了这种感觉,就把自己的位置挪到蒋峰旁边陪他一起看。


李晗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便发现了一些车辆出入空港的规律。


杜城也敲响406的门,一走进沈翊办公室,就听到一句,“又凶人了?”


杜城心情也不是很好,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翊起身走到办公桌前,顺走一颗水果糖,径直塞进杜城的手里,“我觉得你说的对。”


杜城看着蒋峰难受的表情,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在收到糖果的那一刻,郁结倒是少了几分,他问沈翊,“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翊轻笑一声,调侃道,“你现在才发现啊。”


杜城又不说话了,似乎真的在反思,沈翊双手抱胸,带着点玩味看着自家队长,不知为何,他恶趣味地想激发杜城心底最脆弱的时刻,然后亲手打碎它。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他知道,自己现在舍不得。


“你没发现,无论你怎么凶他们,他们都还是这么黏你吗?”


杜城不解,哪有!


沈翊耐心地继续解释,“你凶他们,是为了他们好,人家可不是傻子,心里门清着呢。你看他们怎么就没说喜欢永远对他们笑面相迎的秦时,明明他才是看起来最善解人意的一个。”


杜城听完沈翊的分析,倒是想起来自己来找沈翊的目的,也想起来自己凶蒋峰的时候,他正说着秦时的坏话。


心情一下就明朗起来了,沈翊可真是个神人。杜城美滋滋地想。


“咳咳…”他轻咳两声,说出自己来找沈翊的目的,“我正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秦时来北江分局的这些日子,凭借自己无公害的一张脸和温和的处事方式,了解了很多关于案子的细节,大家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对他的态度更是热情。但很奇怪,蒋峰和李晗他们不是很喜欢秦时。


其实在不了解沈翊的人看来,他和当初的沈翊很像,温和,谦逊,为人处世简直就像一张满分的答卷,但在李晗眼里,他和沈翊截然不同,也许是女生的第六感,她觉得秦时这人,身体里藏着很大的野心,所有的行为都充满目的。


这和沈翊的感觉很像,他对杜城说,“我觉得,太正常,就是不对的地方。”


秦时来了这里之后,杜城本以为他会对案件的调查有所阻挠,但意外的是,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还带来了一堆帮手,补齐了北江分局技术上的空缺,不仅如此,在他们警力不足时,还及时增派人手,他就好像,真的是奉上级的命令来帮忙的一样。


“或许他没有问题呢?”杜城回答,“是不是我们想多了?”


沈翊却摇了摇头,“我的怀疑不会错,他没有动手,只是时机没到。”


紧接着,沈翊说了一句让杜城心跳加快的话,“杜城,你不觉得我们的案子到目前为止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方荣的问题暂且不说,就连在黎塘村的排查也没什么进展,村民不知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一夜之间,所有的证据仿佛蒸发了一般,当警局派人挨家挨户搜查黎塘村时,竟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这样下去不行。沈翊想,他们有办法走私如此大量的毒品,就肯定不止一处藏毒的地方。在短时间内,所有毒品消失的一干二净,要么,被藏起来了,要么,被卖了。


而调查买家,比寻找藏毒的地方更快。


沈翊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如既往的冒险,他发愁的倒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怎么说服杜城。


12


“不行!太危险了!”杜城听完沈翊的办法果不其然暴躁起来,“沈翊…”他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沈翊的名字,愤愤说道,“你永远都是这样。在你看来,你的命,还不如你烧掉的那些画值钱…”


沈翊心里微微叹气,杜城这下真生气了,可不好哄。


沈翊的办法很简单,依旧是放线钓鱼,只不过,这次的诱饵成了他自己。


他要在空港办一场画展,以迷失的少女为主题。他要当场揭露画展背后的真相。


沈翊轻轻拉住杜城的手,解释道,“你听我说。以画展为掩护是他们的手段,不论背后的主谋是谁,在看到自己经营多年的产业被堂而皇之的搬上台面,恐慌之余,更多的是愤怒。他们会因为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被别人夺走而愤怒,明明这是他们的想法,万无一失,却又可以美的不可方物,那凭什么,要让别人出尽风头。他们这种人,向来是贪心的,明明已经利益占尽,却依旧想要名利双收。”


“陈舟就是最好的例子。”他静静地说。


见杜城不肯松口,他赶忙补充道,“如果他们真的想不引人注目,绝对不会想到用画展的形式做掩护,明明有一万种隐匿的办法,他们却选择了最明目张胆的一种。”


杜城终于说话了,他问,“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一定是生气?”


沈翊却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用一种最无辜的语气说道,“我不确定。”


杜城觉着自己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冲上大脑,头皮的青筋跳的厉害,他的双眼也因为充血而变得有些红,声音嘶哑,“所以你在赌?”


沈翊很不想承认,但他只能说,“对。”


“你知道的,我们没时间了。”


只有愤怒,才会让人犯错,只有犯错,才会露出破绽。


倘若幕后主使再不落网,很快,整个黎塘村就会变成第二个空港,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他们能在一夜之间抹掉所有证据,那就可以在一夜之间除掉黎塘村,到时候想要找到什么,都会变得十分困难。


虽然杜城很生气,但他却清楚的明白沈翊的用意,这是他此刻最为痛苦的地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翊拿命去赌,偏偏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翊不忍看见杜城痛苦的神色,问了他一个问题,“当初,你一个人面对M的时候,什么想法?”


这倒是把杜城问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反驳,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以自身为饵,都是一样的危险,唯一不一样的,是面对危险的人变成了沈翊。


他是不愿意的,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他已经习惯面对那些危机四伏的处境,也习惯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但沈翊没经历过那些,他是真的害怕,甚至比当初面对M的圈套时还要没底。


谁又能说他那时候的行为没有赌的成分?


他没资格指责沈翊,他只能怪自己无能。


于是,杜城声音弱了下来,也冷静了许多,“你不用问我了,我同意。”


沈翊笑了,但他并不轻松,他清楚杜城的痛苦,因为当初,他也是一样的感受。于是乎,他走到杜城面前,轻轻环住了他,有力的心跳通过衣物传到杜城的身体里,让他平静了不少,他也伸手抚上沈翊后背,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他在沈翊耳边喃喃道,“我好像一次都没保护好你…”


沈翊听到杜城的话,眼眶直发酸,明明每次都是自己太鲁莽,而这个傻瓜都这时候了,还在怪自己,简直蠢的冒泡,可他实打实的感受到一股力量涌入他的心里,面对未知,他不再有怀疑,杜城,便是他的底气。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你没保护好我,而是我也想…”沈翊把头靠在杜城肩上,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杜城耳旁,带着滚烫又炙热的情感,“保护你。”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却弥漫着不知名的情愫,这是杜城三十几年直男生涯从未感受到的东西,只感受到一次,便再也不想放开。


13


画展的事被提上日程,沈翊这几天也着手开始准备,他疯狂的画,颜料一罐一罐用光,这几天他都没去警局,就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还把自家钥匙给了杜城,嘱咐他警局发生了什么,第一时间去找他。


杜城也去他家看过他几次,被满屋的狼藉震惊了。


他踏着散落一地的画纸,仿佛走进了七年前那个沈翊的世界。那个一把火就能把所有心血付之一炬的沈翊,是什么样子的?


他轻手轻脚,反倒像做贼的那个。就连沈翊也很少提起自己的过去,杜城听到外界对他的评价,又几乎是一致的,陨落的天才,天生就应属于艺术。


现在,他有机会亲眼看到,自然不能放过。于是他透过画室门缝,窥见那个曾经的疯子艺术家。


沈翊作画的时候很专注,几乎屏蔽了一切声音。他把颜料涂抹在白纸上,用手指草草几笔便勾勒出少女的轮廓,随后是细化,上色,一气呵成。沈翊纸上的女孩神态各异,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这才是青春当头的少女该有的样子。


画纸无法框住她们的灵魂,每一笔,都可以是热烈的,每一画,都在奔向自由。


杜城看呆了,他没想到沈翊还有这样的一面。警局中,他画的是嫌疑人,是受害者的希望,然而在艺术的殿堂里,他的每一幅画,都好像是在画他自己,带着强烈的情感,迷失在自己的世界。他以一种强硬的姿态,让画作的每一笔,都在服从他,一切色彩,一切形象,都是他诉说的方式。


艺术史上对卡拉瓦乔的评价褒贬不一,就算有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诋毁他,也总有一部分人把他捧上最高点。一个疯子,注定与世界格格不入,也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可沈翊从来就不是卡拉瓦乔,他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了名为底线的红线上。


而往往一个理智的疯子,才是最危险的。杜城在此刻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沈翊在外就是一头独行的狼,警惕又聪明,喜欢看着猎物一步一步走入自己圈套的模样。


他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杜城面前,对杜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因此,他也心甘情愿,走进沈翊的圈套。


杜城没有打扰他,把给他带的饭保温在锅里就走了。


而沈翊的动作也很迅速,画展中的作品很快便完成,而他要在空港办画展的消息,犹如一颗深水炸弹,一举震惊了艺术界,当天,空港来了很多人,几乎要把破旧的小路踩塌。


画展的主题很特别,叫《疯子在右》,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一副以双面人为主的画作。一张脸被分割成两半,右边的表情恬淡,左边的表情狰狞。


沈翊问,“我想问在座的各位一个问题,大家觉得,这幅图里,谁是天才,谁是疯子?”


有人回答右边是疯子,也有人回答左边的才是,还有人回答天才和疯子其实是同一个人。但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方荣。


他笑着看向沈翊,眼中的挑衅几乎凝为实质,“我觉得,画家才是疯子。”


沈翊先是吃惊,但他依旧从容不迫。周围有人唏嘘,也有人暗暗指责方荣的无理,但这一切沈翊都不在乎,就像心里的预感正在一一应验,他脑子里剩下的,只有兴奋。


“你说的倒也没错,因为我接下来的确要做一件很疯狂的事。”沈翊此刻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在别人看来有多危险。


画作被一幅幅撤下,露出了底下的少女图。众人并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个环节,每个来到画展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对沈翊的崇拜,此刻,掌声和欢呼犹如潮水淹没了整个展会,而沈翊,就像一个真正的名利场猎手,游走于这些无足轻重的狂热里,并没有被打动分毫。


“接下来,我要给大家讲个故事。”


当肮脏的欲望被锁进了这些艺术品里,众人再也笑不出来。沈翊说,有许许多多的女孩像画一样被人随意贩卖,始作俑者就像一个恶神一般,轻轻松松就毁灭了一个女孩的一生。她们是玩物,是商品,唯独不是人,她们所有的美好,纯洁,再被恶神盯上的一刻,就彻底变成诅咒。


画展瞬间寂静无声,他们很快便意识到,这或许,不是故事。


方荣表情大变,嘴角不断抽动着,沈翊看出来了,他在愤怒。方荣恶狠狠地盯着他,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了会场。


“沈翊,你真是个疯子。”


“谢谢夸奖。”沈翊笑着目送他离开画展,在沈翊眼里,方荣此刻更像是,落荒而逃。


14


山雨欲来风满楼,等到喧嚣归于平静,已经过去近一周的时间。沈翊举办画展的消息在美术界犹如瘟疫一般传开,找上门来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包括沈翊很久未见的一个身影。


来者正是沈翊的师姐,林敏。


画展一部分作品被留在了406,林敏凝视着那些画,久久无言。至始至终,她都在质问沈翊,为什么要放弃艺术,那夜的火,不仅燃尽了沈翊的骄傲,也炙烤着林敏的内心。


她依稀记得,火光中沈翊的面庞,没有不甘,平静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她无论如何都看不透。而此刻,身处窗明几净的406,她忽而明白了,从来就不是沈翊放弃了艺术,他们早就融为一体,就连一场处心积虑的陷阱,也可以策划的如此漂亮。


“沈翊,我是真没想到,你连这个都可以拿来当做诱饵。”林敏说道。


听闻林敏的话,沈翊突然琢磨出不对,“师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林敏并没有马上回答,她摩挲着沈翊的画,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有人想买你的画。”


沈翊脑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现在应该立马通知杜城,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强行按捺住砰砰作响的心跳,“谁?”


林敏走到沈翊办公桌前,拿笔写了一串符号,是一个网址。


她把纸条塞到沈翊手中,便要离开。


“等等!”沈翊心里是真的急了,他恨不得抓住林敏刨根问底,“师姐,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林敏回头,她笑的有些无奈,这让沈翊心中的不安逐渐加重,最终,她什么也没讲,而是用口型说了一个名字,方荣。


推开门,看到恰巧经过的秦时,林敏神色一顿,快步离开了警局。


当然沈翊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疑有他,他立马通知杜城,对网址展开调查。这串网址是被层层加密过的,破解十分不易,李晗一行人长时间盯着蓝光屏,眉眼间尽是疲惫。


直到天色渐暗,破译也没有进展,这让杜城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这样的情况他见过一次,只见一次,给他带来的冲击却是毁灭性的。他实在不愿回想起当时看到的画面,可眼下的情况,让他不由自主的往最不好的猜测去想。


他沉声道,“这可能是进入暗网的通道。”


沉默如同死寂一下在众人之间蔓延,稍微有经验的警员都听说过当年轰动北江的那起特大枪击案,血腥的屠杀通过直播在全城反复播放了三天,而最终这只是一场恶鬼的狂欢,暗网上,比特币海水涨船高,让每一枚金币的投入都显得渺小无比。


那都是无辜者的生命。


李晗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就连眼眶都开始泛红,一旁的蒋峰有些于心不忍,暗暗将掌心搭在女孩的肩上企图给予她勇气。当初的通道就是李晗打开的,因此,没有人比她记忆更深刻。


“我…我试试…”她声音微弱,却强行止住了颤抖,指尖飞跃,不一会,一片暗色网页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他们…他们就是通过这个来卖画?”李晗小心翼翼地问道,杜城眉头紧锁,就连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抠着椅背边缘,指节发白。


暗黑网络是从人心底滋生的毒瘤,暗网便是这片阴暗的具象化。杜城此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始作俑者尚未发现,他的恶意便已经在北江蔓延开来。


杜城看向一旁的沈翊,他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脆弱得像一盏精美的瓷器。


“你怎么了?”杜城伸手扶住沈翊摇摇欲坠的身形,“是不是又低血糖?”


他将沈翊搀扶到一把椅子安顿好,拿上车钥匙便冲出办公室,不一会就捎回来几碗盒饭,还有特地给沈翊买的营养汤。


沈翊确实被震惊了。他入行时间不长,自然是没见过这地狱般的场面,不过,他更担心的是,林敏为什么会有这串网址,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画被放到暗网上拍卖?现在她会不会有危险?师出同门,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师姐出事。


关心则乱,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难受得几乎快要站不住,幸好被杜城拉了一把,才不至于直接跟地面亲密接触。


一勺热汤轻轻碰上他发凉的唇,暖意见缝插针就往他身子里钻,“每次都这样,难受也不说…”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某个人的嘀咕,有些好笑,但身体十分诚实地接受着杜城的照顾。杜城喂了几口就被他拒绝,沈翊坚决表示自己并没有那么虚弱,还不至于吃个饭都需要人喂。


其实他就是不好意思,毕竟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但他不说。


杜城也乐意不拆穿他,轻轻一笑,把碗往沈翊面前放便继续看起屏幕。


沈翊却不合时宜的分了心,杜城这个人,张扬,莽撞,像一头出闸的猛虎,完全不懂得趋利避害,天生的危险分子,但很矛盾,他却有自己独有的温柔,比如那些藏在指责中的关心,比如藏在不修边幅下的细心。


虽然从头到尾杜城说的话很少,但沈翊就是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很在乎自己,在乎到恨不得将自己牢牢锁住。这样的杜城,于沈翊而言,同样迷人且危险,他有预感,或许杜城对他的感情,比他想像的更加汹涌。


“城队,你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吸引人吗?”沈翊微微欠身,与杜城直视,眼中的情绪满得几乎快要溢出。


杜城反笑,用手轻敲沈翊的头,“小画家,吃饭,要专心。”


沈翊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随即杜城又说,“这段时间我送你回去。接下来的日子,估计不太平。”


沈翊并没有拒绝,少女的画卖的是人,他的画,只可能是有人想买他的命。


那些人就快按耐不住了,他心想。


15


发现暗网的第二天,杜城就召开了案情分析会,白板上是简略绘制的人物关系图。


他拿笔指着白板解释,“目前我们的手头上有两个案子,一个是宋辞案,一个是陈海案。在宋辞的案子里,我们发现指控他的证据存在伪造痕迹,初步怀疑宋辞强奸杀人的罪名不成立,而在陈海一案中,出现了两个人,王梅,王有德。”


紧接着,杜城在王梅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陈海的死,极有可能与走私毒品有关,王梅是知情人,并掉包了毒品,再将毒品转手交给自己的亲哥哥王有德。而从王梅的口中得知,他们的上线,代号船锚。”


杜城在王有德的名字旁加了一个名字,李国祥。


“之前在李国祥案中,调查发现他在某段时间突然多出了一笔钱,还清了欠下化肥厂老板张贺的十六万,而据李国祥的母亲说,他经常和王有德出海卖东西挣钱,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李国祥和王有德出海的目的是走私毒品。”


沈翊补充道,“当初王有德报案时,身上有风干的盐渍,那段时间他一定出过海,和李国祥收到巨款的时间可以对上。”


杜城听后,将这一细节记录到图上,紧接着分析,“陈海与陈舟同父异母,他们的关系怎样尚不清楚,只不过,这让宋辞一案监控被篡改,多了一种可能。”杜城顿了顿,说道,“铜城的技术还有第二个人清楚,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陈海。”


蒋峰皱眉,“那现在陈海死了,我们也找不到证据啊。”


“证据都是人创造的,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留下的,不是他们希望你知道的。”杜城突然抛下这样一句话,让所有人一头雾水,而跟着听分析会的秦时表情却陷入沉思。


沈翊在听到这一番话后,立刻将目光锁定在秦时身上,整场分析会他都没发表过一句话,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唯独这句,他的反应值得深思。


秦时突然发言,“城队,你说的所有都是建立在猜测上,如果方向错了,那可会浪费大把时间。”


杜城瞥了秦时一眼,继续说道,“你说的对,但我觉得,陈海没这么简单。”他拿出一沓资料,是这段时间频繁出入空港的车牌,“这些车牌,有些是伪造的,有些却注册在黎塘村村民的名下,据调查,这些村民多是老弱病残,不具备购买能力,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巧合,你说是吧,秦队?”


秦时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我的错,你继续。”


杜城也没跟他纠缠,在陈海的名字旁边加了一行字,村委会主席。


“陈海利用村委会主席的便利,用部分黎塘村村民的个人信息登记车牌,企图掩盖自己贩毒的行径。”


李晗问道,“那那些村民为什么会答应?这些手续都需要身份证的啊。”


此时,杜城问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无法开口的问题,“如果,整个黎塘村的人,都参与其中呢?”


那结果显而易见。家中的青壮年参与贩毒,盗用自己老去的父母的身份证便不是难事,陈海利用的正是这一点,让所有人都尝到甜头,就能拖所有人坠入深渊。在黎塘村,每一个人,都是这场暗黑交易的推手。


“可他怎么保证所有人都听他的话?”李晗不解。


沈翊开口替杜城说完了接下来的话,“他不能保证,所以他死了。”


“害死他的人,是王梅。”沈翊接着说,“陈海一直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但王梅并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亲哥哥,而她的亲哥,就在贩毒。陈海藏的毒品就是被王梅掉包的,杀他的人也是王梅招来的,船锚的人。”


“为什么…”李晗蒋峰一众彻底蒙圈,明明就是一起调查的,怎么沈翊和杜城可以从有限的线索中分析这么多东西出来。


“你还记得王有德报过案吗?”沈翊温和地向众人解释,李晗点点头,“就是那时候,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货放在陈海家,并不安全,准确来说,是整个黎塘村都已经暴露在警方的视线里,所以,整个黎塘村都已经不安全了。”


“所以…从那个时候,他们就在转移销毁证据?”


沈翊没有反驳,而是点头。现在,他突然明白,黎塘村的证据消失,或许并不是一夜之间,而是从李国祥的案子开始,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


如果把这三个案子合在一起看,其中都出现过一个身影。


方荣。沈翊和杜城不约而同的想到。


李国祥案时,沈翊在参加方荣的画展;宋辞一案,方荣是报案人;陈海的死,根本在于王有德,而王有德报的案,正是因为李国祥的死。


更何况,沈翊的画展上,也出现了方荣的身影,以及他那句耐人寻味的话。


这下,连蒋峰也听得八九不离十,他问道,“沈老师,你的意思是,如果找出方荣和陈海一案真正的关联,是不是就可以找到证据?”


沈翊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反而看向秦时。


秦时的表情看不出太多情绪,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带任何攻击性,“沈老师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


“秦队觉得呢?”沈翊盯着他问道。


“我觉得蒋峰说的对。”秦时温和地说道,“其实你们大可不必问我,你和城队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这话在蒋峰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刺挠。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秦时这话说的,怎么跟城队排挤他似的。


“所以。”杜城接下了话头,“我们的下一步,调查方荣和陈海的社会关系,以及,继续排查和秘密监视空港。”


“可…可沈老师不是说他们已经察觉警方的动作,那空港会不会也被放弃了?”蒋峰问道。


“应该不会,如果情况紧急,他们还是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交易。”杜城说。


会议结束后,大厅只留下了沈翊和杜城两个人。


杜城用自己的肩轻轻撞了一下沈翊,嘴上漫不经心的问道,“小画家,现在有什么想法?”


“空港。你故意的。”沈翊回答。


“继续说。”杜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看着沈翊,目光越来越放肆。沈翊的心上此时仿佛被杜城燃了一把火,全身血液渐渐沸腾,也许是急于验证杜城的猜测,他愈发的期待起来。


“无论他们是否放弃空港,我们都能证明问题是不是出在警局,只不过你的话多了一个保证。”沈翊眼神中仿佛有光影流动,情感直白到不加掩饰,“保证秦时是不是总局派来盯着我们的眼线,顺着秦时往下查,大概率可以查到内鬼头上。”


“而且,我现在想见一个人。”杜城继续说,沈翊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路海洲。


16


路海洲,这是他们第二次见。但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给他们的感觉,就是神秘。他仿佛藏了很多秘密,永远将自己置身度外,而细想起来,他似乎就是内鬼事件幕后最大的推手。


宋辞案就是最好的例子。为什么市局会把一个所谓证据确凿的案子派到杜城头上,又为什么在杜城提出重新调查宋辞案时自然而然的就同意了。


这幕后没有人“从中作梗”,杜城是不信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比他们更早的就发现了市局的内鬼,这个人,就是路海洲。


他们见面的地点选在了杜城家。


“城队,你比我想的要厉害。”路海洲坐在杜城和沈翊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他更关注的人,显然是杜城身旁的人,沈翊。


“还不算晚。你还知道什么?”杜城直接开门见山。


而路海洲却不语,只专注地打量沈翊,他没有回答杜城的问题,而是问沈翊,“为什么知道空港里还藏着毒品?”


听到这,杜城心底闪过一丝慌乱,如果路海洲不信沈翊,那他之后想与路海洲合作,只会更困难。


而沈翊只是将自己当初与杜城的解释再和路海洲说了一遍,并无多言。


深思许久,路海洲又问,“你就是这么对杜城说的?”


“对。”沈翊没有否认。


“杜城就相信你了?”


“对。”


听闻,路海洲突然笑了,不知是不是在此时的杜城身上也看到了当初义无反顾的沈翊,他觉得眼前两人在某些方面竟是如此相像。


一个都不需要杜城开口,就可以义无反顾的相信他,一个只要沈翊开口,便什么都不再怀疑。


他确实很欣赏沈翊,如此看来,杜城对沈翊,就不止是欣赏了。


是比欣赏更甚的情感。强烈到他这个局外人都能感觉到。


“既然城队相信你,那我就没有理由再怀疑下去。”路海洲松口,“案子是我派给你们的,秦时也确实是我故意支开的。”


“因为,我们查到,方荣是赵听涛画廊的股东之一。”


路海洲掏出一叠资料,继续说道,“这些是我查到这些年来,方荣画展的收益流水,大部分都打到了一个账户,然后再分批次转向海外,每一笔汇款人,都是赵听涛。”


“当初赵听涛被警方查封的那个画廊,股东里有方荣的名字。而且,还有一个人。”路海洲看着杜城,说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陈海。”


杜城和沈翊确实有些惊讶,陈海竟然也卷入其中。不过这一点倒是印证了杜城当初的猜想,宋辞的监控,或许真的是陈海利用陈舟的铜城技术篡改的。


“我们刚查到方荣头上,陈海就死了。”路海洲接着说,“这时方荣正处在风口浪尖,必不可能有所动作,所以我想,画廊背后还藏着第三只手。”


陈海的死,不是意外吗?沈翊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难道陈海手上,还有别的没被发现的证据?


杜城沉思了一会,接过路海洲的话,“真正害死他的,就是这第三只手,也就是警局的内鬼。”


路海洲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杜城,示意他继续下去。


“在陈海死之前,我们因为调查李国祥的案子,刚把黎塘村的情况上报给市局,准确来说,是市局接到黎塘村的案子后,陈海才死的。我猜测他手里,应该掌握着内鬼的资料。”


杜城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方荣的?”


“其实不是现在才开始调查,而是当初在接到赵听涛的案子后,就查到了。只不过…”路海洲顿了顿,沈翊此时却开了口,“只不过你们当时的重心,被转移到了别的事上,所以调查就断在这里。”


路海洲有些惊讶地看着沈翊,眼里闪过几分惊喜,“杜城果然没有信错你。”


“没错,当时我们收到了一份被拐卖少女的名单,为了营救她们,全局的警力几乎都集中在这上面,调查只能中断。”


杜城和沈翊很清楚,那份名单是哪来的,正是他们在陈舟电脑里发现的,甚至,是他们亲手交上去的。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微妙,比起现在,当初他们写的两个多月的结案报告更像是笑话,因为案子根本就没有结束!


“所以那个时候,内鬼并没有觉得自己暴露,还不至于杀人。真正让他动手的原因,是从王有德报案开始,因为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我们总有一天会从陈海查到他头上。”杜城总结道。


“看来这个钉子,比我想象的更谨慎啊。”路海洲气极反笑,他现在唯一的心情就是被耍之后的火大。


沈翊却不觉的局势变得更加严峻,一是因为不会有比现下更差的情况,二是如今他们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只要顺着方荣和秦时这条线查下去,总能查到点什么。


他看向杜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杀陈海的人那天从他家里拿走的,绝对不只有毒品,应该还有揭露内鬼的证据。”


而就在此刻,沈翊终于抓住了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宋辞案的那份DNA检测,大概率就是市局的内鬼受方荣之拖伪造的!


“路队,请你帮我一个忙。”沈翊语气有些急,路海洲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宋辞案的那份DNA检测有问题,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查当天检测机构到底有没有收到这份样本。”


路海洲皱了皱眉,他明白沈翊的意思,这或许就是揪出内鬼最快的办法。


“好。”他应下后便准备离开,抬脚走到门口,身形却顿了顿,开口提醒道,“沈翊,你现在很危险。”


沈翊知道他在提画展的事,可很奇怪,即便沈翊知道危险就快靠近,他却一点也不害怕。身体的本能嗅出藏在暗处的野兽,以至于他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而心里倒是波澜不惊。


原因此时开口说话了,“不需要你提醒,我会保护好他的。”


路海洲走时带着一头黑线,他就多余说这一句!


17


路海洲走之后,沈翊也起身要走,被杜城一把拉住按回沙发上。


“你去哪儿?”他双手撑在沈翊身旁的两侧扶手上,臂膀健硕流畅的形状一览无余,肩缝微微向上,牵动脖颈的肌肉勾勒出两道锋利的线条。沈翊心想,杜城一定会是他最标准的人体模特。


此刻,沈翊的猫科属性彻底暴露,在一条即将失控的狼狗面前,他的身形显得无比渺小。看向杜城眼底几乎溢出的欲望,沈翊突然有点想逃。


太近了。杜城灼热的气息一下一下轻扑在沈翊脸上,给空气中平添了几分胶着。心脏开始止不住的狂跳,也许从迈进杜城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如今突然要他直面风暴,他却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一个温热的唇瓣贴上了自己,沈翊才回过神来,不过只一瞬间,他便又在脑中炸起了烟花,绯红顺着脖颈爬上脸颊,杜城似乎还不满足,又抬手扣住沈翊的后脑,将他狠狠压向自己。


辗转缠绵,让沈翊的耳边只剩下杜城的呼吸声。


他被亲的有些晕,眼神湿润,勾的杜城心痒难耐,但好歹案件还没结束,他再怎么想也不能现在就把沈翊怎么样。因此他只能克制的亲亲沈翊的嘴角,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一趟老师家。”像是猜到杜城接下去要说什么,沈翊紧接着道,“我一个人去。”


杜城几番想要开口,却生生被他止住,最后只说了一句,“你确定吗?”


“杜城,相信我。”沈翊平静地看着他,亲吻的余韵未尽,眼角还有些红。杜城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睛。


放开沈翊后,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只道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沈翊莞尔,原本隐隐不安的情绪也被抚平,出门后迅速给林敏打了个电话,约她在老师家见面。


几日不见,林敏看起来有些憔悴。


“师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还知道多少?”沈翊有些急不可耐。


林敏的表情晦暗不明,最终几不可闻地笑笑,“沈翊,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沈翊心里突然一空,不安感愈演愈烈,林敏接着说道,“我和方荣,是情人关系。”


“电脑是我偶然间看到的,我只看见了你的画,还有那串网址。”


沈翊顿时愣住了,一时间,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然而林敏倒表现的善解人意,并没有给沈翊开口的机会。


“我们是在一个画展上认识的。因为想法一致,就多聊了几句。”林敏极其简短地带过了她和方荣认识的过程,也许是为了在沈翊面前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她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


毕竟与沈翊的命相比,这点自尊或许根本就不值一提。


“师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沈翊的神情冷的可怕,林敏心里狠狠一痛,但这是她亲手造成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因此她只能故作镇定。


“沈翊,老师已经走了,我只是不想让他的心血付之一炬。”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毕竟,你就是他最伟大的杰作。”


沈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愤怒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尽管极力忍耐,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林敏,我就是我,不代表任何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但你确实是老师最得意的门生,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你。”林敏激动得眼眶通红,她打碎自尊来救沈翊,是念及同门情分,但更多的,是不想让许意多最后的影子消失。


那是她一辈子的恩师。


心脏疯狂的跳动,伴随着不安和愤怒,让沈翊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思维也变得高度活跃,猛然间,他回想起林敏第一次来找他的那天撞见秦时的反应。


她明显见过秦时。


如果秦时与内鬼真的有联系,会不会,他也认识方荣,因此林敏才有可能见过他。


那么,林敏之后的一举一动,或许早就被方荣监视,包括今天。


沈翊终于确定自己不安的来源,然而有些人比他更快了一步。林敏身后闪过一丝寒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子里,手中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沈翊用力拉了林敏一把,瞬息间与她位置调换,那把匕首毫不留情地扎进沈翊的肩膀。疼痛从后背传来,沈翊顿时一身冷汗,然而危急关头并没有时间犹豫,他用尽全力拽住大汉的手臂,试图争夺他手中的刀。


陌生男人显然训练有素,一下便挣脱束缚,刀尖再次冲向沈翊的面门,他不得不用双手握住。冷汗从他的额角往下滴,求生欲激发出他最大的潜力,在几乎快要撑不住时用力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刀尖的攻击。


“打电话给杜城,快!”沈翊没时间多说,那杀手似乎铁了心要对付他,背后的衣服被鲜血浸湿,疼痛一阵一阵传来,沈翊深知自己估计撑不到杜城赶来,在生死之际,心底只剩下一堆遗憾。


他还有很多话没对杜城说。


因此他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攻击再度袭来,沈翊只能狼狈躲闪,却又被画框砸中。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一样的疼,失血也让他的意识不再清醒,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血腥味。


下一秒,刀尖刺进沈翊的腹部,然而沈翊却死死抓着陌生男人的手臂,他竭力压抑喉中的腥甜,挤出几个字,“是你,杀了陈海…”


男人极其不屑,口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一双眼睛却充满着阴翳与癫狂,“是又怎么样?反正你和她,都得死。”


话还未说完,男人的后脑勺便被什么重物击中,闷响过后,竟是原地晕了过去,地上缓缓散开一堆鲜血,力道之大堪称恐怖。


沈翊最后的意识是在杜城怀里消失的,只不过最后一刻,他都觉得这是幻觉。


耳边有人一直呼唤自己的名字,然而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不能睁开眼看看。


18


沈翊醒来已经是两天后,偌大的病房空空荡荡,床旁还摆了一张椅子,只不过椅子上并没有人。他心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他便安慰好自己,杜城一定是太忙才不在这里。


沈翊并没有猜错,这三天,杜城几乎未合过眼,审讯,调查,抓人,照顾沈翊,他一样也没落下。


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打开,下一秒,偷偷摸摸的杜城便和沈翊的眼神对上,他的胡子又长了,整张脸写满了疲惫,然而见到沈翊的那一刻,就像在沙漠中久逢甘霖的旅人,生机一瞬间回到了杜城身上。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三步并作两步,一瞬间便出现在沈翊面前。


沈翊感觉手掌被杜城紧紧握住,温热透过手背传递到全身,带着安抚的魔力融进了沈翊的血液,让他觉得无比舒心。


“挺好的。”虽然沈翊声音有些沙哑,但不至于太过虚弱。两刀都没有伤到致命部位,除了失血过多,并没有其他太严重的问题。


“伤口还痛吗?”沈翊看到了杜城的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大狗狗,显得可怜又无助。明明受伤的是自己,怎么杜城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受伤的那个。


即便沈翊知道他在自责,却依旧忍不住想逗他,于是,他顺着杜城的话说,“疼,特别疼。”


果然杜城神色一变,顿时紧张起来,“那我去叫医生…”说罢便要离开,突然感受到衣角的一丝阻力,被沈翊的手拉住。


只见沈翊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杜城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当,但他心里乱的很,并没有心思理会沈翊的玩笑,于是,杜大队长难得的好脾气都用在了小画家身上,他又回到沈翊身边,把他的手重新抓住,“我很快就回来,听话。”


这下沈翊也收起的玩闹的心思,因为杜城眼里的自责不是假的,反而越来越深,于是他反握住杜城的手,安慰道,“我逗你的,真的没那么疼,别自责了,又不是你的错。”


“凶手是船锚的人,他杀了陈海…”杜城没有回答沈翊的话,而沈翊却突然明白了他。


只用两天就审出了这些,其实,很不容易。沈翊能轻易问出答案,是因为凶手觉得他是将死之人,顺便施舍给他的,而杜城不一样,审讯室里的犯人明显经过专业训练,这样的结果来之不易。杜城没有说自己是怎么问出来的,沈翊却能感受到这其中的艰难。


杜城只是想给他一个交代。


他轻轻捏了捏杜城的手,苍白的脸上挂着虚弱的笑,“我知道。”


杜城却在自嘲,“也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翊看着杜城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开始泛起酸水,以前,他从未在杜城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毕竟,杜城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他似乎永远都那么游刃有余,绝不给罪犯留下任何余地,现在,他自信的样子不见了,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像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沈翊很想抱他,奈何刚刚苏醒,身上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杜城,其实,你一直在附近,对不对。”沈翊此刻迫切地想告诉杜城,他有多么庆幸,但凡杜城再晚来一秒,他都活不下来。


幸好,杜城没有听他的鬼话。


杜城眼底闪过一丝吃惊,“你怎么知道。”


沈翊笑了笑,像个耐心安抚大狗的主人,轻轻顺着杜城的毛,“不然,你不会来的这么快。”


紧接着,他又说,“你在附近,但没有跟着我进老师的家,所以还是迟了一点。”


杜城把头低了下去,他轻轻地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沈翊问。


见杜城不说话,他就继续往下说,“是我说要一个人去的。”


“而且,如果不是你偷偷跟着,我或许已经死了。”沈翊眉眼无比温柔,即便脸色苍白,也抵挡不住他明媚的神情,“杜城,我很庆幸,能遇到你。”


“你是因为担心我才跟着我,也是因为尊重我们的约定,所以只停留在附近。你没有错,倘若你没有跟上来,也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因为,你已经好到远超我的预期。”


他抬手碰了碰杜城的脸,“所以,别怪自己。”


沈翊的话有如一阵风,将杜城所有的不甘,委屈,懊恼温柔地带走,坏情绪渐渐散去,杜城才不至于被低气压环绕。


唇上感受到一片柔软,杜城吻得很轻,生怕把沈翊弄疼,但他却贪恋那一点温度,始终不愿离开,直到沈翊微微喘气,才放过他。


“沈翊,我都快吓死了,看见你倒在血泊里。”杜城眼底一片乌青,但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你这不是救了我嘛。”沈翊用手挠了挠他的掌心,“我没事的。”


总算能谈正事,沈翊问道,“那个人还交代了什么?”


“你可真是…”杜城万般无奈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却还想着工作的人,但依旧一五一十地把线索告诉了他。


“他没见过船锚,证据也被拿走了,至于毒品,他说发现是假的之后,王梅恰好消失,他猜到是王梅掉包的毒品,就准备杀了她。”


沈翊沉思了一会,对杜城说道,“既然是船锚要的证据,你说这个内鬼,会不会就是船锚?”


“有可能,但不排除是船锚为了保住内鬼的利用价值,帮他销毁罪证。只不过眼下所有的分析都是我们的一面之词,得先等路海洲那儿的结果出来。”杜城回答。


19


又过了四天,在沈翊的再三坚持下,杜城最终妥协给他办了出院手续。终于不用再闻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却免不了被唠叨的宿命,杜城自作主张,将沈翊连人带行李一并打包到了自己家里。


“受伤了就别一个人住,反正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杜城一边给沈翊收拾房间一边说道,丝毫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我都说了我可以…”沈翊本还想反驳,见杜城光速拾掇出的房间,也只能答应。“没想到你速度还挺快。”他笑着调侃道。


“是收拾房间的速度快…”杜城双手抱胸,身体自然地靠在门框上,挑眉看他,脸上还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真要命。沈翊心想,在面上快要烧起来之前,他干脆不与杜城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对视,转身挪到了沙发边坐下。杜城给他倒了一杯水,里面还泡着几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参片。


“这是我姐送的,给你补身体。”杜城解释道。


沈翊接过水,笑道,“那替我谢谢倾姐。”


“所以,你如果再不快点好起来,我还会被我姐给骂死。”杜城挠挠头,懊恼地说。


真傻。沈翊在心里暗暗想,但很温暖,杜城和杜倾让他对这座城市久违的生出了一点家的感觉。


一座孤舟在无垠的海面漂泊了太久,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港湾。于是,那些不见天日的昏暗被灯火的温暖包裹,便再也不想离开。


温馨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路海洲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杜队,有空见一面吗?”似乎顾及到什么,路海洲并不决定在电话里细说,见面的地点依旧定在杜城家里。


刚一见面,路海洲便看见杜城家中坐着的沈翊,他有些吃惊,“沈老师,这么快就出院,身体吃的消吗?”


杜城却截了话头,“他有我照顾,不劳您费心。路队今天来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沈翊用手肘悄悄捅了杜城,却还是回复了路海洲的话,“路队不用担心,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路海洲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翊一眼,最终没说什么,他拿出一个U盘,还有几张纸,说道,“检测机构说报告上的日期当天并没有收到宋辞的DNA样本,这些是我调出的监控。”说罢,又把纸推到杜城面前,“这是宋辞的DNA检测结果和另一份DNA检测,我找人对比过,宋辞那份报告上的公章是假的。”


杜城将两份报告认真比对了一番,问道,“公章作假,你说局里的人会看不出来吗?”


路海洲无奈地耸了耸肩,眼神却愈发凛冽,“谁知道呢,偏偏就是有人这么不长眼。”


“毕竟有关宋辞一案的所有文件,签的都是他秦时的名字。”路海洲冷笑道。


沈翊在一旁不知在思考什么,突然问道,“路队,你还记得那份拐卖少女的名单,是谁给你的吗?”


路海洲听闻,微微一愣,但还是和盘托出,“是刘局亲自派发给我的。”


市局局长,刘建春。北江分局由于地理位置原因,与市局相隔甚远,但几次大案都有与市局合作,这个总局局长的名字杜城并不陌生。


他向沈翊解释之后,沈翊明白了路海洲沉默的原因,他说,“路队,你怎么看?”


他和杜城没有点破当前的局面,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谁都不想,也不能直白的把话说清楚,对话陷入了如履薄冰的困境。


路海洲眉头紧皱,像是想通了什么,脸色瞬间沉下来,“刘局他…昨天就请假了,总局只剩副局在。”而杜城和沈翊听到这句话,也顿感不妙,最终杜城开口,“回分局,找秦时。”


“如果他还没跑的话。”


随即杜城打电话给蒋峰,让他带人布控方荣,一有情况就跟自己汇报,还顺便问了秦时的情况。


蒋峰回答,“我这一早上没看见他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杜城没有多言,他只说,“如果秦时回分局了,留住他。”不过,他心里清楚秦时大概不会回去了。


沈翊沉思一会说道,“路队,麻烦你带人去黎塘村看看,我和杜城去空港。”


“为什么是空港?”路海洲问。


“秦时在我们身边这么久,最清楚警方对空港的布控,而且,就算他出现在空港,也不会有人立马就怀疑他的身份。如果我们现在冻结他所有的账户,封锁高速路口,在只能走水路的情况下。”沈翊解释道,“空港会是他有把握的选择。”


杜城却在此时开口了,“我觉得不是他,是他们。”


“沈翊,给你师姐打电话。”


住院期间,沈翊就将林敏的事如实告诉了杜城。在意识到杜城所作所为的那一刻,沈翊对他便再也不想有任何隐瞒。


他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林敏的电话始终无人接通,沈翊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同时也明白了杜城的意思,他们很有可能登上空港的同一条船。从一开始,秦时就是刘建春派来盯梢的眼线,而林敏跟沈翊认识,早就被方荣时时刻刻监视着。


“是我害了师姐…”沈翊愣愣说道,杜城则安慰性地抚上他的肩,“先去空港,我想办法。”


20


傍晚时分,空港被晚霞染成血色,空中偶有飞鸟掠过,海浪不厌其烦地撞击着礁石,留下浑浊的白色泡沫。


岸边所有出口被数十辆警车包饶,警灯红蓝交织,将世界分割成冰火两界。出口的船只在海上被成功拦截,逼疯了船上的所有人。


一把手枪抵在林敏的后脑,方荣用手肘死死勒住她的脖子,眼神被杀意和狠戾充斥,他恶狠狠地对堵在他前面的沈翊吼道,“我劝你最好让开,不然我现在就开枪!”


沈翊担心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只好妥协道,“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帮你完成,但是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方荣突然激动地大笑,带着嘶吼和无路可退的疯狂,“她无辜?哈哈哈哈……沈翊,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了解过你的师姐?”


勒住林敏脖子的那只手紧了又紧,掐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方荣拿枪的那只手开始颤抖,使得扳机在一触即发地边缘摇摇欲坠。


沈翊已经没法控制音量,他几乎吼道,“你冷静一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伤害其他人!”


方荣停止了发狂的笑声,冷冷盯着沈翊,语气恶毒地说道,“沈翊,你有没有想过林敏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串网址?”


“我们都被她耍了…”被仇恨冲昏头脑,方荣的眼神突然失去聚焦,他愣愣地盯着天空,夕阳的红如鲜血一般灌进他的心里,沈翊见状暗道不妙,他急不可耐地说,“你把师姐放了,我做你的人质!”


杜城一直实时监控着现场,听到这句话瞬间坐不住了,一股怒火涌上心头,震得他头昏脑涨。“麻烦…”他暗骂一声,二话不说开始检查配枪,穿戴防弹衣,蒋峰拉也拉不住。


“先按我说的做,剩下的到时候听我指挥行动。”杜城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往埋伏点走。


对讲机里传来杜城的声音,即便经过电流影响,也掩盖不住语气的焦急,“沈翊!你往左边站一点。”可关键时刻沈翊却往右侧身,挡住了狙击手的全部视野。


“城队,他…他这是做什么?”狙击手不解道。


“先按他说的做。”杜城眉宇间尽是没有散尽的戾气,握枪的手紧了又紧,却每次都只能无奈松开。


他又一次让沈翊陷入危险,却又无能为力。杜城心里郁闷的要命,怒火犹如凝成实质,顺着目光简直要将方荣洞穿。这次是沈翊要求去前线,时间紧迫他们并没有商量的余地,对上那双温柔中透着坚定的眼睛,杜城没办法拒绝。


沈翊从来不做百分之百没有把握的事,但他也愿意去赌生于毫末的万分之一。他对方荣解释道,“你绑她没有任何作用,我做你的人质,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


方荣此刻近乎歇斯底里,血丝爬满他的双眼,脸上不知沾上了海水还是眼泪,再也找不到从前文质彬彬的影子,他咆哮着,“我的一切,不是早就被你夺走了吗?”一个海浪拍到他的船上,颠簸使二人的身形显得愈发飘摇,也让方荣本就脆弱的防线更加不堪一击。


“那本是属于我的名声,我的…杰作…沈翊,你没有看见,她们楚楚可怜的样子有多美…”方荣神经质地笑着,“那都是我画的!我画的!要不是你的画展,她们将永远封存在我的画里!那些都是…属于我的杰作…”


他的神情挣扎,痛苦,唯独没有醒悟,他恨恨地盯着沈翊,“画展那天,万众瞩目的感觉怎么样?开心,骄傲?沈翊,那是我的。”


海面的风浪其实并不平静,然而这些话并没有在沈翊心里留下多少波澜,他现在唯一想要弄清楚的就是方荣的话。为什么他说自己被林敏给耍了,以及,刘建春和秦时的下落。


“所以呢?你想要我做什么?”沈翊问他。


“哈哈哈哈哈……我当然…想要你去死啊!反正今天我也活不了了,就拉你陪葬,怎么样?”方荣充满恨毒地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沈翊,想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名为惊讶或者害怕的情绪。


结果当然是让人失望的。沈翊竟笑了,没有任何负担,他放下枪,云淡风轻地回敬着方荣目光里所有的恶意,于是,方荣听到他说,“好啊,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放了林敏,我来做你的人质。”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杜城的耳朵,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通知行动组人员全体就位,等待沈翊与人质交换位置时,找机会击毙方荣。


果不其然,方荣一心只想着让沈翊送死,欣然答应了他的要求。沈翊也不拖延,果断扔了枪,脱掉身上的防弹衣,走向方荣所在的摇摇欲坠的小船。


事实并没有如方荣想的那般,在松开林敏地那一刻,沈翊往旁边一闪,子弹准确无误地正中方荣额头,分毫不差。


再一次,他赌对了。看见方荣死不瞑目,沈翊心里才油然生出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每一次他不计输赢用生命掷下的豪赌,最终,杜城都会成为他百分之百的胜率。


现场清理的速度很快,沈翊没花太多时间伤春悲秋,迅速收拾好情绪,一转身,他就见到了怒气冲冲的刑警队长。然而,预想中的责骂并没有出现,他被杜城蛮横地揉进怀里,杜城的声音很低,又近在耳边,沈翊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烧起来了。


“那枪是我开的。”杜城竭力克制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担心和害怕,用近乎气音的声音说。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此刻拥着沈翊的双臂在轻颤。


枪膛在他的衣服上残留下火药的气味,沈翊的脸贴在他的胸膛,耳边是铿锵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海风的咸腥,在硝烟散尽的战场,他与自己的爱人紧紧相拥。杜城教他用枪保护自己,最后,也用枪保护了他。


沈翊的鼻头有些发酸,原本他还想着如何给生气的杜城顺毛,没成想会听到这样的话。他对杜城说不出太多的甜言蜜语,而自己的承诺似乎也总是在事与愿违,万般情绪犹如丝线困住了他,最后,杜城只听到他轻声说着,“谢谢。”


杜城没有为难沈翊太久,自然地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剩下的事以后再找你算账,我们先回去弄清楚林敏的事。”


沈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便抓住他的手掌轻轻揉捏,最后杜城干脆与沈翊十指相扣,把人带回自己的车上。


21


林敏刚从现场被救下,就被带回了询问室。回去的路上,沈翊思考了很久方荣的话,总觉得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这次审问林敏的只有他一个人,杜城带人冲着林敏家去了。


“师姐,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沈翊眼底是藏不住的疲惫,面对师姐,他产生了非常复杂的情绪,如今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开始逐渐与他记忆里的人割裂,变成了他最陌生的模样。


林敏丝毫没有被人劫持的后怕,反而成了房间里情绪最稳定的一个。“沈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沈翊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闭着眼睛想了想,良久才缓缓开口,“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林敏轻笑着看他,眼神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师姐的模样,她的眼里有审视,有算计,每一句话都像她权衡利弊之后开口的结果,“我知道,因为你心里还惦记着老师。”


“我这算是…你和老师之间唯一有关系的人了吧。”林敏漠然地说道。


听到许意多的名字,愤怒在沈翊心底燃烧,只不过心里越激动,面上越平静,“师姐,你太自以为是了。”


闻及此,林敏开始饶有兴致地正视沈翊。


沈翊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用那双能够看透灵魂的眼睛直视着林敏,审讯室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构成一道交界线,白的刺眼,黑的分明。


“我救你,是因为在那时候你是人质,这是我的职责,一如我现在坐在这里审问你一样。师姐,我是警察。”


“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违背法律,我一样会把你送进监狱。”


沈翊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他沉默地看着林敏,突然手机开始震动,是杜城发来的照片。林敏家的电脑里存了很多证据,包括内鬼的资料和他们所有的犯罪证据。


林敏看到他自从收到消息后就一言不发,也大致猜到了结果,“怎么样,他们应该找到了什么吧。”


“你告诉我,船锚是谁。”沈翊冷冷地盯着她。


“很明显啊,刚刚被你们打死的那个。”林敏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慌乱,“沈翊,哦不对,沈警官,你不觉得这是他们嫁祸给我的吗?”


林敏的话让沈翊的心又凉了几分。那些资料只可能在船锚的电脑里,刚刚杜城发来照片的时候,沈翊看到了电脑的壁纸,就断定那绝不可能是方荣的电脑。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在他和杜城因为调查宋辞案去找方荣的那天,在他办公桌上排列奇怪的笔。很明显方荣本人有严重的强迫症,就连他办公室的电脑壁纸都是统一色调的纯色,又怎么可能用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来当壁纸呢?


如果林敏提早就想好了让方荣来当替罪羊,那么她提供那串网址的目的,就根本不是为了救沈翊,而是为了杀死他,然后嫁祸给方荣,那个所谓的船锚。


师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沈翊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明白了。林敏想亲手创造一个卡拉瓦乔,沈翊也不过是她盘中的子。


后翼弃兵,一颗林敏以为可以弃掉的子,谁成想才是棋局最大的王。


“师姐,我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吧。”沈翊嘴角稍稍翘起,眼里丝毫没有笑意,“你从头到尾,只希望我死。”


林敏的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再掩饰的恶意,“沈翊,你在胡说什么?你也看到了,要杀你的就不是我。”


“如果上次是个意外,那这次呢?”因为情绪激动,沈翊的眼角有些红,声音也不自觉的哑了几分。“你为什么不跑?你不仅没跑,还把方荣带到了空港,你知道他一直都想杀我。”


林敏没有再说话,审讯室陷入一片寂静。


“师姐,不要再用老师裹挟我了,真正走不出来的,只有你。”沈翊开口打破沉默。


林敏自嘲地笑了笑,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毕竟当年,将所有作品付之一炬的不是她,枉顾许意多期待的也不是她。那是老师最得意的门生,也是老师用毕生心血培养出的画家,可以用自己的画展做局,那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是沈翊害死了许意多。如果他当时肯多回去看他一眼,都不会造成那样的悲剧。


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林敏自私地想。


“我知道你在怪我。为什么我当时不能回去多看一眼?”回忆是痛苦的,整个过程像在把沈翊的心重新抽出来鞭挞,他也恨过,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关心老师一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不怨了,他明白那不会是许意多的本意。


杜城很明确地告诉过老人,他不会回去,因为他在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这些道理,老师不可能不懂,他就是太明白了,才会选择这样的结局。


一无所有的老人,与妻子携手,死在了最浪漫的海里。


“可是错过的事,会成为遗憾。而人活一生,终究不可能死而无憾,我所能做的,只有对得起自己,才不会辜负别人。”沈翊眼里有泪,也有光,他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可谁都不会注意到,此时此刻,他藏在桌下的颤抖的指尖。


林敏听着沈翊的话早已泪流满面,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弄花,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用力伸手往脸上一抹,暗色的眼妆被擦花,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


她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不介意人生留下遗憾,再多一桩又如何。”


“我不会告诉你们刘建春和秦时的下落。”


沈翊重重叹了一口气,似有若无地说了四个字。


“冥顽不灵。”


他把手机往林敏面前一撂,是杜城的消息,上面写着,刘建春和秦时在苏舞家被抓获归案。


“你不说?那我来说。他们现在就在你的隔壁。”沈翊收起脆弱,重新将自己武装起来,他俯视着林敏,眼中再无半点情分。“本来想等你主动认罪,还可以从轻审判,现在看来,是我白费功夫了。”


“林敏,从头到尾,你才是最对不起老师的人。”


沈翊扔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审讯室,只留下林敏一个人。


灯光暗下,她被黑暗吞没。


22


杜城会想到去苏舞家抓人,是因为路海洲说过,方荣画展的收益全都打到了一个账户,再分批流向海外。这个用来过渡的账户,就是苏舞,如果画展的钱全都在方荣家,那么刘建春和秦时大概率不会放过那里。


方荣死后,苏舞的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宋辞案在路海洲发现公章是伪造的之后,他就被放了出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重新找了家舞蹈机构学习跳舞,准备来年的艺考。


苏舞对杜城说,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方荣还在时,会经常打骂苏舞,而每次犯下恶行之后,他又会哭着闹着求苏舞和好。久而久之,苏舞已经分不清方荣对她,到底是爱还是恨。最后的爆发,是在看到宋辞来自己家之后。


宋辞长得不差,年少人的身上总是带着活力,与苏舞安静的气质大相径庭,可他们意外的投缘,看得方荣牙痒痒。为什么这个家,只有他像个局外人?而且长年累月的打骂,苏舞对他早就不似从前。


两人的爱情生于浪漫的开场,却以悲剧结尾,而始作俑者却不知悔改,还把错撒在了无辜之人身上。


宋辞就是那个无辜之人。


等沈翊再次上门拜访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苏舞重新开了舞蹈班,一切生活都在步入正轨。舞蹈班的名字让他影响深刻,与那次画展同名,叫迷墙。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沈翊问她。


苏舞轻笑道,“那时候瞎起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觉得还挺好听就继续用了。”


沈翊听罢也没有追问。当时苏舞的内心一定没有她所说的这么淡然,但过度探究当事人的隐私向来不是沈翊的作风,简单寒暄两句他便告辞了。


随着黎塘村案的完结,无论是北江分局还是市局,都像进了水的油锅,一下便轰轰烈烈地炸开。船锚就是林敏,沈翊心里清楚,无论她承不承认,总会有更多的证据让她认罪。


杜城最近更是忙得头不占床脚不着地,一天也没跟沈翊说几句话。不过沈翊也不太在乎,毕竟他已经住在杜城家很久了,身上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但两个人默契的谁也没提过搬家的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等分局的工作不那么忙之后,沈翊以杜城需要和父母好好谈谈为由,将这件事提上日程。即便杜城百般推拒,依旧没有拗过沈翊,带他一起见了家长。


那天,出了杜城家门,沈翊对他说的话让杜城记忆尤深。


他说,“我只是不想你变成我这样。”


杜城听后,心里猛得一痛,而思绪也不由得飘回刘小然见家长那天,沈翊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人的一生不过来去双程。”


言下之意杜城现在明白了。


人的一生不过来去双程,所以,趁着还未失去,一定记得,好好珍惜。


他抓住了沈翊的手,并且一辈子不想放开。他愿做沈翊的盾,沈翊的枪,拿自己的一切,换沈翊百分之百的胜率,他愿做沈翊的底牌,一如他把沈翊当做的那样。


后来,沈翊也明白了迷墙真正的含义。


You are my wonderwall.


你不是困住我的迷墙


你是我的奇迹。










































不如吃茶去
“李承鄞,你怎么了” 随手保存

“李承鄞,你怎么了”

随手保存

“李承鄞,你怎么了”

随手保存

孟中雪

【观鹤笔记】鹤亡道边

这篇很久之前就在构思了,不过因为写起来需要细节的地方太多,留待二周目才动笔写x

立意点是用古代人的视角来看历史上的邓瑛(゚∀゚)参考了灯老师在原文提到的正史碎片。

也有不严谨的地方,例如宁妃历史上应该是不受宠了,这里私心改动了w

全文2w字,算是读后感集成吧(烟)


  

  前言

  我于十年前,在京城顺天府遗址中见到这本手记。因不入官方史册,被定为了野史,不具备考据的价值。在动笔《邓瑛传》前,我向导师发送参考文献,也被退回,说不应以野史为据。自此,我便没有翻阅过这本手记,被我扔在了角落。

  有一天深夜无聊,我又重新翻看起这本手记,结果整整一天都没有睡觉。当我看到末尾,擦眼...

这篇很久之前就在构思了,不过因为写起来需要细节的地方太多,留待二周目才动笔写x

立意点是用古代人的视角来看历史上的邓瑛(゚∀゚)参考了灯老师在原文提到的正史碎片。

也有不严谨的地方,例如宁妃历史上应该是不受宠了,这里私心改动了w

全文2w字,算是读后感集成吧(烟)


  

  前言

  我于十年前,在京城顺天府遗址中见到这本手记。因不入官方史册,被定为了野史,不具备考据的价值。在动笔《邓瑛传》前,我向导师发送参考文献,也被退回,说不应以野史为据。自此,我便没有翻阅过这本手记,被我扔在了角落。

  有一天深夜无聊,我又重新翻看起这本手记,结果整整一天都没有睡觉。当我看到末尾,擦眼泪的手纸被我堆成了小山一样高。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是正史还是野史,却还是被其中的文字所打动,心痛不已。我想,这位宦官记的不是一本简单的手记,而是一个无法被正史拼凑出来的,只能在漏隙里生存的鲜活的人。这个人,不仅是这位宦官一生敬重的先生,也是我研究十年以来,最为珍重的研究对象。

  因语言晦涩,我将这本手记加以自己的理解修饰、润色,翻译成了现在这个版本,如果有有缘人看到,希望你也跟我一样,能有一刻被其中的情深意重所打动,进而有兴趣去了解邓瑛本人。

  

  杨婉

  记于壬寅年阁楼深夜

  

  

  我小时候就见过先生。他身影单薄,面容带笑,在一方书堂前总携着一卷书朗声述文。那时,我还是一个被卖进宫内的小阉童,在内书堂识字、学文。每有不得道的地方,先生都会耐心的与我说讲。

  我喜欢先生垂目释惑的双眼,以及在书卷上执笔书写的手,根骨分明,干净白亮。那让我不再局促于阉童的身份中,只感觉到一种平和的心境。

  我曾问先生,认字学文,都有什么意义呢?

  先生看了一眼窗外的细雪,含笑而道:“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认字学文,其实并不重于意义,而重于它所用之处。若你在遇不平之事能感到愤懑,在遇不正之事能秉持本心,便会明白认字学文的用处。”

  那时,我还不能真正懂得这句话其中的深意。

  

  国子监的监生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在文华殿举行经筵时,也会让监生伴皇子左右听讲。内书堂与文华殿下堂的时间相近,少不得会看见一些监生欺压阉童的行径。

  有一回打死了人,是睡在我不远的小阉生,只有一个扬字,还未经老祖宗赐名。深冬至寒,他被生生剥去了所有的衣物,全身发青的躺在宫道上。

  路过的阉童都害怕波及自身,听到他的求救也充耳不闻,拂袖便是仓惶离去。

  他后来被冻死了,在贞宁十二年,瑞雪还未将至之时,是先生为他上了衣,入了土。

  我从内书堂望去,先生站在他面前,看着其他内侍用麻绳捆住他。他的双眼漆黑,在大雪下还没完全的闭上,瞳孔已被白雪覆盖,不瞑不目。

  在那之后,我总会想起那一双眼睛,它就这般平静的看着我,让我害怕的夜不能寐。这样的惧怕与悲悯,直到我长大也没有褪除。

  后来我才知晓,是因那双眼,敲的是我的良心。

  之后,先生再没到内书堂。听闻,他被下了狱。朝廷下了旨意,要以阉刑给予他惩处。他被下放到南海子处,而我正巧被干爹派遣到南海子,接了一份看人的差事。

  

  我在隆冬时节,再次看到了先生。

  他比之前所见更加清瘦,双手和脚腕都系上了枷锁。旁边都是犯了错被收监的阉人,七倒八歪的枕在草席上。先生从容的站在他们之中,靠在墙上,一席青衣显骨,像我浇过的一抔青松。

  我从未想过,青松会折了根,变得泥泞。

  我借着机会,就会给先生一些吃的。先生看到我,先是笑笑,而后便摇头拒绝。我不忍他这般,跪着求他,他却扶着我起身,一字一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应轻易跪人。”

  我问先生:“先生是因什么入狱?”

  他靠在离甬道不远的地方,“是啊……因什么呢?因为父子同罪吧。”

  “先生的父亲犯了什么事?”

  “犯了无法为人所容的罪。”

  “那先生理应无罪。”

  他听罢,先是笑了一声,手腕落地,眼眸无色。

  那天我睡着,又梦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先生的声音也伴随冷窗拍雪的声音渐渐的入耳。我从小愚笨,被卖入阉人之地,耳闻都是如何为奴才、为贱者,先生却教我如何为人。

  先生曾授过孟子的四端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为人为者,都应有此四端之心。持恻隐,知羞恶,肯辞让,辨是非。先生无罪,却被打入天牢,与阉人同罪、同痛、同存。

  这理应不对。在是非之间,扼杀了先生。

  

  先生在南海子被行刑,据张胡子说,先生全程都没喊一声疼。他趴在那块,只是在瞧着窗外发呆。

  我偷摸着,走进了净房。房内还流窜着药油的味道。先生仰面躺在长凳上,汗巾覆身,却因沉默的过分,过往去势后因疼痛产生的狼狈也不曾看见。我走近先生,“先生,要喝水吗?”

  他如静湖般的眼眨了眨,“现在还喝不得水。”

  噢,是了,净身后,三天都不能喝的。

  “冷吗?”

  “嗯……有点。”

  我往火盆里捎了些柴火,雪沫子飞溅,从明火中举风而来,刹那熄融。

  “先生,捱过去就好了。”

  他张嘴,冷风灌鼻,声音有些发抖,“如果捱不过去呢?”

  我虽愚笨,却也能听出先生战栗之中的绝望。但他过于平静,将这份情感携着冷风咽下了喉。我拾掇着柴根,“先生,《伯夷列传》还没讲完呢。奴婢想听。”

  窒冷的余温中,炭星子温热贴肤。我听到一声沉闷而轻缓的笑声,将将才的战栗都消泯了下去。

  “先生……会讲完的。”

  

  来年的开春,先生再度被安排进内书堂。他仍然穿着青色的常服,四指捻着内页为阉童讲学。厝放在长廊一旁的铜挑被初雪覆了顶,灯芯都熄了火。有内侍上前更换,瞧着先生,捂袖敛色,匆忙退下。

  灯挑下方的火芯没有复燃。

  先生这堂讲的是《史记》,下堂后,他为不解的阉童释惑,那阉童听罢,又不解道:“先生,奴婢曾跟随殿下一同在文华殿伴读,那里的先生都没您讲的好,您应该为殿下讲。”

  先生笑了笑,“文华殿的主讲先生是白阁老,他懂得多,又讲与殿下,多少有点难懂。先生的学识还远远不够,所以能讲的浅白。”

  那阉童半知半解的跑开了。我迎了上去,“先生,《史记》囊括了这么多人杰,为何没有太史公本人的传呢?”

  先生合上了书,因久站腿有些不利索,便缓了缓,移步坐在了长凳上。他歇息后道:“记史人虽不记自己,但已从正篇的文字亮出了自己。班固《汉书》中曾有一篇,方可听听记史人笔下的文字。”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未点燃的铜灯上。我为先生寻来了火折子,在昏后的暮色中亮起了风灯。

  先生道一声谢,从廊下风雪中远去。

  

  当晚,我托在印绶监当值的郑秉笔捎了一本《汉书》,在灯下漫读。在读到《报任安书》时,却被这段话震滞了翻页的手:

  “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

  所以,祸患没有比贪利更悲惨的,悲哀没有比心灵受创更痛苦的,行为没有比侮辱祖先更丑恶的,耻辱没有比遭受宫刑更大的了。

  我好像渐渐读懂了,先生那些空白的沉默。在仓房,在净房,在内书堂廊下那具沉默的孤影。

  我从小为阉童,早已接受了这般疼痛的命运。这样的伤痕是我命里必承之物,所以我能完全吞咽下去,渐渐的尝不出苦味。

  但先生本如太史公般,是如霜如月的士。

  太史公为李陵诉公正,所以得宫刑,在冷窗牢狱中发愤以振心智。那先生呢?

  他只能被胁迫着踩进龙坑里,触怒天威。

  先生的沉默,是对天子的顺从,是对刑罚的笔喑。

  尚何言哉?

  尚何言哉。

  

  我不久后又见到了先生。琉璃厂贪墨案东窗事发,老祖宗命人遣他过来。先生从太和殿来,路过我身旁时,还捎带着木石与落梅的余味。

  老祖宗是个探不出深浅的人。若他是高兴,兴许是笑着的。不高兴,也能硬摆出个笑脸。干爹也曾跟我说,我们这些贱奴,生下来便没了爹没了妈,只能把苦都咬碎吞进肚子里,时时刻刻以笑迎人。

  而这次,我们都感受到老祖宗的不高兴。他要先生称奴婢,又掷声让先生跪下。房内鎏炉生烟,霎那雾埋众声。我看见先生握起的拳头,又缓缓松开。

  我听见膝盖落地,再是手按地的声响。

  似是文骨坠地。

  先生的青衣拂至我的靴前,染上了户外的雪粒子。他弓着身子,被宫内最卑贱的人围着、嘲弄着,于是他那纤长的身姿,也变成了任人踩踏的长道。

  在南海子时,先生曾跟我说不应轻易跪人。

  膝骨跪地,白玉碎裂,为人则贱。

  但是先生在我眼前,就这般直挺的跪了下去。

  那晚入睡,我又再度梦到了那个死去的阉童。他跪倒在监生的脚边,毡靴轻抬,便是踩碎了他的膝骨。我听到那回荡无边的呜咽声,轻渺而孤寒。

  

  我不久被遣去惜薪司干活,内书堂的听学便搁了浅。那本《汉书》一直停落在《报任安书》那一节,被我摆在案台上,落满了霜梅,湿了内页。原是向人讨要,内页的损毁也让我受了罚。

  掌罚的是印绶监的李公公。他掌掴了我好几个巴子,火辣辣的疼让我睁不开眼。

  “可敢是个好奴才,不敢去文渊阁偷,倒是把脏手伸到我印绶监来了。你打量着咱家会轻罚,可咱家却不如你的愿!来人,赏二十杖。”

  我被二人掣住,压在板凳上。李公公拿起那本《汉书》,嗤了一声,撕碎了沾水的内页。又是不忿,将外脊线裁断,遣了人来,一页一页的撕碎。

  我在昏沉间,将那阉童的惨叫与撕页声重合。那声音越来越大,疼的我耳朵也在打颤。李公公让我供出给我书的人,我沉默,又加了十杖。

  半夜下起了雪。杖罚停落,我的下半身已然僵麻。

  我落眼在满地的碎页上,颤抖的伸手去捡。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了一片碎页,递在了我手上。

  是先生。

  他在昏光下,沾了些霜雪。庑檐角落雪,几抔落入他的脊骨背上。他的手腕有伤,斑驳血污后,能瞧见月牙形的旧疤。

  虽然先生什么都没说,他应也是受了刑。

  是老祖宗,还是刑部那些大人?

  “还行吗?”

  我抬头,显得有些艰涩,“太疼,也就不疼了。”

  先生无声,俯身帮我捡起那些碎页。我僵在板凳上,看着先生扯下悬线上的锦囊,将撕碎的内页都纳了进去。

  “先生,你也受伤了,疼吗?”

  他轻笑,摇了摇头,“依你说的,太疼了,也就不疼了。”

  “先生是哪里疼呢?”

  先生没说话了。他的面容敛在暗处,似白玉被掰碎了两半。他说:“嗯……哪里都疼。”

  哪里都疼啊。我也是。

  那一晚,先生帮我上了药,我也为先生上了药。那个曾经在内书堂朗声述文的先生犹在,却似乎仅剩了皮,內骨却悄然碎裂。先生说,他的老师要不见了。我问为什么不见?先生又说,因为他的老师要去很远的地方。我说比我家乡还远吗?先生停住了擦药的手,半晌才低声道,更远。

  我听到先生吞咽的声音,再悄然说,自此老师去后,再没有人能护着他了。

  夜后停雪,盖染整座皇城,至静至沉。

  

  起初我并不知道先生的意思,直到有一日我去会极门换职,被干爹派了个执刑的职责,需要去登册。我走进刑部大牢,便见到一位安坐的老人。

  干爹环袖,呼出一口气道,这可是当年名震朝野的张展春张大人,可怜,可怜哟。怎得就硬往老祖宗的火口上凑?不死也不行囖。

  那是先生的老师。

  我问干爹他犯了什么事,干爹觑我一眼道,不过是替邓少监承罪的罢了。

  干爹的这一句话,轻飘飘的,打散了两个人生命中本该交织的线。

  我没有应下这份差事,干爹急了眼,怎么打我我都没应。后来,我看见老祖宗入内,和张大人说了好些言语。老祖宗的手上拿着一杯酒,张大人轻缓的从他手中拿过,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从刑部大牢离开,除了将张大人抬起的内监。我跪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将这个差事交予我。内监们诧异了几许,还是将竿撑递了过来。

  那一天,我将张大人送至东华门。

  是时大雪,接应张大人的,是先生。

  我看到了先生在雪下发红的双眼。

  大雪之下,先生依旧穿的单薄,冷风一灌都能倾倒。东华门敞着两边的宫灯,盈足了清光,勾勒出他弱骨的棱角,轻碰易碎。他抬起手,张嘴无声说了些言语,被风雪倾覆,我听不得全。

  先生凑近了说,“交给我吧,我送老师回家。”

  “张大人的家,也在很远的地方吗?”

  “嗯,很远。”先生接过竿撑,我看见他指骨上皲裂的皮,常服下发白的腕色。

  先生应当很冷。但他为什么穿的这么单薄呢?

  大抵,先生是想用身体的疼,麻痹内心的疼吧。

  因为哪里都很疼啊。

  那个很远的地方,通往一条隆重的坟道。在此无人经过,连日照都不肯落光。于是那里无光无色,葬下孤雀与残鹤,从此以后杜绝了踪迹。

  那个很远的地方,原来唤作死亡。

  

  那一天后,干爹来找我谈话。他意识到我与先生走得近,让我远离他。见我沉默,他拉着我行到门槛边落座,就着尚未清明的天色道:“干爹知道,他是你内书堂的先生,你敬重他,也是该的,就像你也敬重我一样。但你想过没有,邓少监的命攒在主子手里,我们的命,攒在老祖宗手里啊。”

  我双耳发疼,不知是不是因这冷风。

  生命可有贵贱、高低之分?

  我们口中日月念叨的贱命,在被割掉那命根子的那一刻,便就没有了“命”。我们这些奴婢活着,除了承与他人膝下维持生存,便只剩下“生”。

  我们从来都缺失贵贱与高低。

  我听到自己陌生的声音,“是,儿子知道了。”

  

  这几日,我都没有见到先生。护城河清水流淌,我时常经过,也只见到苕帚倒在地上的影。听闻朝中出了大文潮,陛下气的要杖杀郑秉笔,还是老祖宗求的情。听干爹说,是宁妃娘娘去求的老祖宗。

  不过这消息封绝在司礼监,老祖宗下了死规矩,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我再次见到先生,是在张大人的头七。下了微雨,长道都是撑伞人。唯有先生,跪地淋雨。

  阶下是看戏人,阶上是肉食者。北镇抚司的张副使架着一把绣春刀,立在先生身边。他的伞没有顾及先生,伞檐的雨全然打湿先生的发。

  为何每次见先生,都感觉他这么冷呢?

  先生被张副使的刀压得起不来身,清瘦的身子骨都在打颤。户部的杨侍郎下了来,走到张副使身边嚷声说着什么。张副使眉一蹙,绣刀随着背身的动作猛敲在先生的脊背骨上,让他趔趄倒地。

  杨侍郎的声音如震雷,“张洛!我明日一道折子上去,能停了你的职!”

  先生拖住了他,摇了摇头。

  喧嚣便在这场春雨中停歇。

  晚上我去混堂司洗浴,捻着一块澡豆。春雨过后的空气闷湿,手上的澡豆也黏腻了起来。我调头想回屋内,半道却碰到了先生。

  他将炭火盆置在了树下,借昏光升起了火。我旋住了脚,踩着宫道的雪到了先生身旁。他见是我,食指轻伸,落在唇上,想要我噤声。

  我这才了然,先生是在烧纸。

  宫内私祭,是犯了大忌。先生没有烧纸,只是看着火光在发呆。我顿了顿,“先生,奴婢给您找个墩子坐着吧。”

  他摇了摇头,“司内有时禁,你手里的澡豆黏住了吧?我屋内有寸布,你拿完就赶忙去吧。”

  我没听,陪着先生蹲在火盆旁。

  “先生,你在愧疚吗?”

  “我吗……”先生停住,伸出双手,靠火取暖,“我昨晚梦见了老师。他跟我说,不要愧疚,不要因为他而停住了脚步。”

  虽然我并不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但替罪二字,却已承载了道破事实的沉重。我望着先生,“那就不是先生的错。先生的老师,也并没有怪罪先生。”

  先生侧眼,看着我温淳地笑:“是吗。”

  “老师最后的样子,是怎么样的?”

  我握住愈发黏腻的澡豆,“坐的很定,面容很平静,很慈祥,直到最后,甚至是笑着的。”

  “张大人说,他晚年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护住了他的学生。”

  这句话,倒是从那几个内监的议声中听来的。

  先生不语。我借着火光看他,又是那日大雪红眼的模样。几分清寒,几分平静,又有几分悲壮。

  我以为,先生已经慢慢好起来了。

  但其实并没有。

  

  桐嘉书院八十余人在午门处斩时,我看见了破碎的先生。

  接近夏秋相交之际,宫门外的鸟雀都停住了脚步,恁是踞在了墙外沿进的一簇枝芽上。刑部的堂官坐在刑台边,紧盯着台上的燃香。

  午时三刻,便是问斩。

  我在血腥浓稠处,看到了满面苍白的先生。

  血溅杜鹃,声刻春光。

  先生前不久送了我一本完整的《汉书》,还将伯夷列传完整的讲述于我。我问伯夷叔齐为何最后饿死在首阳山,先生道,因为这是他们的文道。

  耻食周粟,采薇而食,死于道边。

  我突然在那一刻很想再问,桐嘉书院那八十余人,是否也在守着文道?

  除了张大人,还有一群人如我一般,在为先生鸣不平。只是我如蚍蜉,苟且于世,不是“直如弦,死道边”的人,而是“曲如钩,反封候”的奴。

  我开始害怕,先生会不会不愿再见到我了?

  

  我的预感很快成真。先生没有再来见我,他升上了东厂提督的位置,开始掣肘北镇抚司。朝野动向明显,折子无数,干爹也在这几日累垮了。

  我帮着他在值房研墨,这些折子我看了几眼,都在痛述先生踩着人命掌权,要求他停职。我为干爹热水,踏到正堂,便见拂袖而来的郑秉笔。

  他见是我,上前揉了揉我的毛发,温声道:“来为你干爹做事吗?这晌午天虽回暖,可仔细着点。”

  应是我从小就上内书堂,多识了几个字的缘由,郑秉笔初见便分外疼惜我。我有时下堂解惑,也会去寻他释惑。他来应是有事,我回了几句,便是见他连袖带风的走入了内值房。

  不一会儿,干爹与郑秉笔的吵声起,“老祖宗下了死门,这人是不死也得打个半残!你为这种人留情,合该你赶明儿就被送进诏狱,与那八十余人一同受千刀万剐!”

  “我们的主子到底是陛下,还是老祖宗?”

  “郑月嘉,你放肆!”

  “主子不想他死,老祖宗下的是活口,这就行了。他这一步走的是急了点,却制住了祸端,于国于人,都是有利的。”

  后却我才知道,老祖宗因先生擅自应下东厂的差事发了怒,下令要杖责先生。干爹将这差事交给我,明显是承了郑秉笔的意。司礼监行私刑,本该在衙房外,却是在正堂。

  我看见了躺在条凳上的先生。

  他怎么比上一次看见的更冷了?

  我和另一个执刑的人说好,只打到皮肉。监刑的瞧见我力道小了点,上前叱责了几声。我落眼在先生面上,他没有看我,咬紧的下唇因忍痛渗出了血。

  我突然想哭。

  被生父母抛弃,被净身,我都不曾哭过。

  只是见到先生唇边的血,鼻腔却都是浓稠的潮气。

  我好想拉起先生,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道,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先生没有任何罪啊。

  条凳下的白布原是避免石地沾染血污,却每次都渗入石缝里,如何洗刷都藏有垢色。我看着白布被血污染满,终于停了杖棍,身体却在发颤。

  几个内侍上前,架住了昏迷的先生。他的束带轻落,坠入血色的泥泞中,看不清内绣的案纹。

  只有我知道,那是一只孤鹤。

  

  我和先生很久都没有再一同说话。他为东厂提督,内东厂的值房在混堂司的后头,每每经过,我都会张望一番,却总不得见。

  除夕宫宴那一天,黄御史在殿内直言死谏,被陛下令北镇抚司即刻拿下,东厂监理。我看见从月台走下来的先生,他背后的厂卫押着黄御史。晚风清透,跃起先生的袍袖,露出他曾受过刑的红痕。

  干爹在旁嗤道,大殿之下,人人都是君父的儿子,他求什么明日降?逞能逞过头,便是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真的是这样吗?若是君父有错,为臣为奴,又应怎么做呢?

  我鼓起勇气去找先生。他并没有拒绝见我,而是如往常一般眉眼含笑,招呼着我过来烤火取暖。他刚处理完公务,面容有些疲态。

  “黄大人会有事吗?”

  先生拣着碎柴,“是死罪。”

  “可是黄大人说的话,并没有错。”

  先生怔住,“慎言。”

  我不知怎的,开始掉起了眼泪。我将手靠拢的紧了些,火星子溅到手掌心内,疼痛一下被夜寒覆住。

  “先生,您不要远离奴婢。”我说:“桐嘉书院那八十余人的性命,黄大人的性命,是不是都为了先生曾经传授的‘政治清明’?奴婢愚钝,不懂这些,却也一心想要护着先生。”

  先生避我,是不想殃及我,我很清楚。就像干爹说的,我们的命是老祖宗给的,生或死,只在老祖宗的一念之间。

  我的性命,蜕不去皮,连死都是要带着皮走的。

  先生动容,他的尾指在颤。

  “不要跟着先生。”他敛眸,“先生已经走错了路,不能带着你走,想你谅解先生。”

  我起身,理袖,头朝地,磕碰在石道上。

  “先生,奴婢永远是你的学生。你要去哪儿,学生跟着就是了。奴婢这一条命太贱,哪日上了绳,横竖也是南边坟岗里的一堆腐肉。奴婢……虽然身为贱命,却不想也活得这么卑辱。”

  此时的我,已不再是小时在内书堂里听学的小阉童。我已长至年少,逐渐识熟四端之心。

  君父走错了路,万千直臣以死相谏。他们的性命从来高贵,死不过是增添了为文官的荣誉。

  而先生走错了路,我却愿意以性命去护佑他。为先生而死,仅是我死后可浇铸在坟茔的一纸墨字。

  即使无名无姓。

  晚寒浸了腊月的霜似的,清凌凌浸润着火星子。

  先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先生想要你惜命,你能做到吗?”

  “奴婢能。”

  “那就不再自称奴婢。”先生道:“做得到吗?”

  “奴……我,做得到。”

  “跟在我背后,替我料理身后事……也做得到吗?”

  我滞住了声,一股酸楚泛疼了眼。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说这般的话。

  可是,命不该此啊。

  “我……做得到。”我伏地,一字一句,泣不成声。

  那晚,我不由记起那天站在那阉童身边的先生。

  他背手直立于清晨细雪下,雪绒子似抖颤的絮,洋洋洒洒的从天幕坠落。

  我伸手,捅破了窗纸,见到了先生的表情。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痛苦。

  后来我才知道,先生是从那阉童中看到了阉人的结局,才会不由得痛苦。他不怜悯,是因他从未将自己当作阶上人。

  他只是谦卑的将手伸进枷锁中,告诉那些逝去的人,他也在疼,仅此而已。

  

  初春由暮春渐移,花蕊从墙内伸出了水露垂滴的霜。蒋婕妤生了皇子,二十四局张罗着拨多点款,以讨好新晋的蒋贤妃。奶子府要进人,这差事落到了郑秉笔上,我倒有好些日子都见不到他。

  干爹看我想他,跟奶子府的人打了招呼,遣我去小皇子身边做内侍。我下了值便跟着郑秉笔,他前些日子受了老祖宗的赏,给了我几块从西北带来的酥糖,我藏了几块,又送给了先生。

  先生吃了好几口,看起来很是喜欢。

  晌午,小皇子睡的香甜。杨公公要去会极门呈内阁会揖所需的折子,便将小皇子留予我照看。

  明堂外的地罩泄了一地春光。内堂宽阔,三进的院落却没几个人。下值的内侍去光禄寺堂前领吃食,陈掌印帮我要了一份,我就着门外的玉阶进食。等我吃完进去,感觉到一阵的冷。

  是窗没关紧吗?我上前,眼前一黑,有什么架在了我脖子处。

  是一把刀。

  我其实记不太清当时发生了何事,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包括挡在小皇子的面前。我闻到自己身体流出的血腥味,整个人瘫落在地上。

  我喘息着,头一次闻到了死亡的味道。有点苦,有点疼,又有点冷。

  又像已经咀嚼无味的酥糖。

  我醒来后,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热。干爹在我身边忙前忙后,没少在深夜抹眼泪。我扶着他,问他郑秉笔呢?干爹说他被押进了诏狱。我说我要救他,干爹给了我胳膊一个巴子,颤声道,人各有命,你管他做什么!他害了你被捅伤,可还不够么!

  人各有命,却各自珍贵啊。

  我烧的迷迷糊糊的,老祖宗来过,还给我送来了一坛糟菜。我全身发冷,耳朵却灵得很。老祖宗给干爹交代了差事,让干爹当值养心殿时,去和陛下透露郑秉笔与宁妃娘娘的旧识。

  以及那一次老祖宗的出手相救。

  我震颤,全身冷的更加利害。

  老祖宗走后,我挣扎着掀开被褥。干爹糟心,将我搂回了床榻。我开始哭了起来,要干爹不要透露。干爹叹一声气说,只能怨郑秉笔命不好罢。

  他命好着呢!他和先生一样富有学识,他比任何人都更疼惜我们这些小辈……

  我蜷起了腿,颤抖的弯腰,俯身,跪伏在床榻,双手交叠的磕头,要干爹救他。干爹震怒,一边敲着我的脊骨一边哭道,我真认了个混账东西!感念着让你送终,你却要让我归西呀!

  我们相顾流泪。

  

  先生后不久也来了,却是在无人当值的深夜。我踉跄着起身,要先生救救郑秉笔。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事需要我,问我确定要救他吗?我点头。先生帮我换了湿巾,撂开几绺发道:“你救小皇子有功,陛下定会恩赏。若你能在这时……”

  我说,“让陛下宽恕郑秉笔。”

  先生摇了摇头道:“陛下会询问你案情,你是唯一与那宫女接触过的人。郑秉笔如今被怀疑,是因人是他所挑。你只需跟陛下如实禀报她的样貌,其余的,让先生来。”

  “先生,你要指认?”我哑然。

  先生抿唇,嗓音也哑了点,“是。我会指认,是司礼监的人。”他续道:“你干爹届时已经将郑秉笔与宁妃娘娘的事告予了陛下,宁妃娘娘必会脱簪请罪。陛下他……也自有判断。”

  这些事一旦连到了一起,便会知意背后有人捣鬼。陛下一旦起了疑心,也不会杀郑秉笔。

  “若你真的要决定这么做,”先生的声音很轻:“之后的事,先生来善后。”

  我攥紧了棉褥,手指渗落在棉絮上。

  “先生,我来指认……”

  先生摇了摇头,“你若指认,可能连你的干爹都会护不住。”

  高热让我的脑子膨胀,而面对着先生,这些膨胀的情感又缓慢的变成了一阵心酸。

  我不想让先生以这样大的代价庇护我。

  明明应该是我护着先生啊。

  人各有命,我想要护住郑秉笔,却又护不住先生。

  先生头一次伸手,揉了揉我的发。

  “不要怕。”他说:“先生不会有事的,放心。”

  我看着先生,忆起从前与干爹上山去丈量土地,遇到了一只松鹤。它傲然挺立在山巅之上,山下流水淙淙,山外青林巍巍,水天共色,冠影交映。

  那是我曾经见过最美的景致。

  但如今,残壁断梁的内室,漏风透冷的扇窗,也有一只伤鹤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常年穿着一套单薄的青衣,身上都遍落权杖的红印。

  只有我心里知道,先生早已替代了那只松鹤。

  

  鹤居案的陡转,停落在先生的供词上。陛下命东厂主审,外部都不许涉足。但审理到一半,本应鞫审的审犯被赦免,一应以无罪放了出来。

  但经查检出来的三百余宫人,全都立斩发落,正式结案。

  我的伤好了大半,担忧着先生的心也悬了下来。老祖宗并没有对我起意,因我确是如实禀报。干爹只觉我是劫后余生,要我多学点为人处世的方章。

  干爹还跟我说,他并没有说出郑秉笔的事情。

  我看着手中掉落的残叶,陷入无声之境,抱着干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先生的东厂,是彻底的与司礼监对立了起来。

  我想,我应该再努力一点。只有再努力一点,先生在司礼监的日子才不会这么难熬。

  我从东厂那边接回了郑秉笔。他伤的不重,都是些皮外伤。见至我,倒是没有先出声,只是双眼逐渐泛起了云雾,又转脖扭头,硬生憋了下去。

  我掩下心中的酸楚,低头不见。

  头一次想着,活着就好。

  “你在担心你的先生吗?”

  我点头。郑秉笔笑道:“别担心,司礼监不会拿他怎么样。邓秉笔在大殿上敢指认,就已得龙心。”

  郑秉笔走着有点晃,我搀着他。胡同处有店家叫嚷,也有几个官员拍桌论诗。他转了步子,叹声道:“但自此以后,他只能为孤臣了。他做的事,内阁不会领情,司礼监惹急了,也开始攀咬。”

  听到“孤臣”二字,我心下发寒。

  先生曾跟我说,春秋战国时期,有一位名叫商鞅的孤臣。他帮助秦孝公废井田、开阡陌,动摇着肉食者的利益,甚至为了捍法,将当时太子的老师公子虔的鼻子割了下来。

  他最终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我问先生,他不会感到孤独吗?

  先生合上了书,摇头道,“为人臣到了一定程度,孤臣也是一纸雅称。在那个时代,他是孤独的。但经他所影响的后代,他却一直存在。”

  商鞅重法,重刑,以刑震民意,剜民心。

  他也存在在我与先生所受的每一道责罚上。

  那此时此刻,先生也是孤独的吗?

  

  这日我当值,去会极门守门。御道边走来两个人,一个是先生,一个是杨侍郎。杨侍郎显得很恼怒,手中的牙牌也被他攥紧了。

  “邓瑛,你不让我上折子是几个意思?司礼监那些破事是你先捅出来的,这会又匆匆忙忙的结案,你到底想做什么?”

  “杨大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想结案吗?”

  杨侍郎静了会儿,牙牌被他打落至地。先生沉默的弯腰拾取,递还给他,平声续道:“陛下只让东厂主审,是将此事定性为内宫事宜,不愿声张。你若是此时递上折子,便是胁迫天威。”

  杨侍郎深呼了一口气。

  “邓瑛,”他说:“这也是你希望的吗?”

  先生扼袖,“杨大人,不要问这种问题。与其为这些事上折子,不如想想你这次下江南清学田的事宜如何禀报吧。”

  “你倒是有胆提起这事儿了?”杨侍郎冷笑,“滁山书院和湖澹书院的学田,是怎么回事?”

  先生噤声了。

  这会只有我当值,虽隔得远,但我耳朵灵。杨侍郎压低了声音,怒不可遏,“你不会是为了护司礼监那个小太监吧?”

  我一怔。

  先生为我……做了什么?

  先生的声音很淡,“不止。”

  他们走到了大殿的月台上,顺着内阁值房而去。

  

  晚上干爹来屋内,我与他一同用过膳。待到夜深日晚时,我主动问起干爹学田的事情。干爹瞪眼,袖子带风,轻挥到面上,不言语了。

  我试探道:“老祖宗会保先生吗?”

  干爹气恼,“保?不落井下石就不错喽!干爹实话跟你说,你可别到时当了个二愣子,被人当枪使。这学田本是老祖宗在廷外纳财的私田,前不久,给老祖宗这么一点,他就闷头受下了。这会他反咬老祖宗,还有谁能保他?”

  干爹食指点了点案面,“我告诉你,可别趟这浑水儿。你这会子升了随堂副领,左右都得罪不得,不然你干爹我也得跟着遭殃。”

  我听罢,不知怎的,想起了商鞅,又想起那写在史书上的“车裂商君”四字。我的眼前连缀出了一大片苍茫的雪景,雪之下,葬的是先生。

  我受不住的发颤。我想从那纷扰的雪中寻得先生的一丝踪迹,却发现他枕在雪下,早已没有完好的地方。我越挖越深,嚷着让过路人救人,他们却充耳不闻,一如当年路过那阉童的人。

  我才知道,先生那时的目光,是在看着自己。

  

  御门朝那一天,先生因侵吞学田被当朝弹劾,内阁次辅张阁老领六部司堂官,一同上联名状。

  大冷天下,雁影凋零,几缕天光映于丹墀台上,如刀背缀寒光。我为随堂,接过呈递的奏本,朱批的大字烁亮,生生疼了我的眼。

  先生从班列走出,站至我面前,双手轻缓伸出。

  怎么会更冷了呢。

  先生的手很干净,因常年执笔,食指有一块凸起。他平和的伸出双手,卑从的眉眼从不带着一丝哀怨,反而疏阔明朗,清澈的宛如高山流水。

  先生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呢?

  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释惑。

  先生在这之后戴罪行事,双腿和双腕都戴上了铁链。东林人于市井大肆辱骂,书馆也刊刻了东林的板子。当朝首辅白阁老进厂狱,激起春闱的学怨。

  我和干爹出宫办事,走到东公街,东林人这会挤在考市和茶馆,四处在散发私刻的黄纸。碗面摊炊气蒸腾,一张潮了的黄纸被送至我的袍袖。

  我一看,纸上赫然为“啖狗”二字。

  先生的名字在其上,清晰可见。

  学田侵占、刻薄恩师、为己营私……一桩桩并不存在在先生身上的事,顺着这些潮湿的笔墨,成为了如今街巷边每个人都确信的事实。

  先生曾对我说,天下文人以笔墨为喉舌,在明道上不平则鸣,是对朝廷清明的振臂高呼,也是天下文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不禁想问,那如今这些笔墨呢?

  春闱的考生聚众闹事引起圣上震怒。我在养心门当值时,干爹狼狈的从月台上沿阶而下,冠帽都拿不稳。我看见先生迎御道走来,双手双脚都是锁链,与干爹说了一声,便是从殿门掀帘而入。

  在会极门递完牌的张副使也走了进去。

  干爹扶正冠帽,走至我身旁摇了摇头:“他当真不怕死啊。”

  我没说话,干爹又道:“我们这些没根的东西,侍奉的是主子,未尝又不是自己的后半生。他上赶着护那些唾骂他的学生,可又为的个什么?前半生已经被糟践了,后半生却也不想要了。”

  养心门离养心殿不远,上好的檀香混着春日的湿气入鼻,痒的我咳了好半会儿,硬生生咳出泪来。我捻着袖口,只道:“干爹,先生的命,从来都不是只为他自己。”

  

  我想起之前白阁老被送至厂狱的路途,迎接的都是无边的谩骂。先生在老先生身旁走的很慢,脚腕的铁链掉了漆,陈了些褐斑,是先生磨损出的血。路旁有人掷烂菜叶、小树枝,有一些划破了先生的面颊,他却走的坦然,似乎众声喧嚣处,他正走在只有他熟知的那一段路途。

  他看起来这般的孤勇。

  直到老先生不忍抬手,先生身颤,摇了摇头,我才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坦然。

  先生从来都只是不肯显露出来而已。

  

  先生的东厂,将闹事的学生都抓进了厂狱。而先生自己在这之后,又被北镇抚司缉拿进了诏狱。我与北镇抚司的狱卒通了气,才得以候在先生身边。

  北镇抚司并没有对先生用刑,但长时期的戴链让他内伤的严重,疼的双腿都在打颤,连基本的走立都支撑不能。

  好像有什么已经完全碎裂,我却不得见。

  近日京中疾疫流行,太医院在西口路北设了路棚,成了个临时的惠民药局。我去进了些皮外伤的药,为先生捣药治伤,却并没有好转。

  先生见我有些颓丧,笑说道:“不碍事的。我本是刑余之人……”

  我断声,“先生不是。”

  他一怔,我抬眼道:“先生是在担心厂狱的那一群学生罢?他们被张大人各赏了十杖,明日就能出狱了,白大人会与他们一同。”

  先生揉了揉酸痛的手,“那就好。”

  “先生,内阁那些大人之前按着不审你,是不是也是希望你救他们?”

  “不是他们希望。”先生说:“是我希望。”

  我哑然。

  

  春夏之交,冷气仍从甬道顺着门风遣来。先生坐在草席上,双手交叠,立在裤腿之上,颇有些画地为牢的意味。

  “先生。”

  “嗯。”

  “可是他们不会对你……”

  “是不会。”

  先生别过脸,“而我救他们,却也是在救自己。从前我不怕,现在也不会怕。”

  他那么疼,别人却不知道。就像此刻在他手腕、脚腕上的疼,已经深入骨髓,根逐渐坏死,日后可能连行走都困难。

  先生无论喊不喊疼,都已经不会有人在乎了。

  可我在乎啊。

  而我在后来才想明白,先生拼死维护着的那一群人,仅仅是为了护住那潮湿在黄纸上的笔墨。

  他维护的,是由笔墨聚笼的天下文心。

  

  那群学生出狱后,又在东公街闹起了学潮,主张将先生判为立斩,由白阁老主刑。

  干爹来告知我,老祖宗下了死令,趁着这次学潮,要让先生立即处死,以绝后患。

  我仔细的想着“以绝后患”这四个字,先生代表的又是哪种患?文官宦官出内患,边疆交界出外患,先生却好似不从属于任何一种。他不为宦官走犬,不为文官谋事,却又落得一身的刑伤。

  我看着手中的风灯,在凌风中缓慢熄灭,逐渐也下定了决心。

  后日,我立在街巷边的糕点铺里,看到杨侍郎在和张副使对峙,北镇抚司的人已候在一旁。跟我身旁的小内监悄声道:“爷,咱们不是要去京郊拖些炭车入城么?这大冷天的,快些动身才好。”

  我摇了摇头,指着那群沸声的学生道:“你觉着他们如何?”

  “他们?”

  那小内监嗤笑一声,眉挑上一截,“若不是陛下赏他们一方桌案读书、进官入阁,他们又哪来如今这阵势,敢与陛下叫嚣?不过叫花子架势,始终入不得眼。”

  我没说话。北镇抚司的人动了身,我也走了上去。小内监惊颤,顿在了原地。张副使见到我却是意外,一时没出声,眼眸森寒。

  “张大人,今早陛下朝着史官大人动了气。”我一字一句道:“《起居注》纂的是君行,却被史官恶意编撰。陛下不放心,若是明史偏颇,伤了君威,又该当如何?”

  “人言可畏,慎言慎行之,是陛下常与我们这些奴婢所说的。”我迎着日光道:“希望张大人,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张副使看着我,冷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深呼一口气,眼前出现了在冷狱打坐的先生。

  “是。”我道:“春闱将近,学生不能再被关进去。前一次,他们尊阁臣背君父,于情于理理应被关。而这次,他们不过为罪臣定罪。大人若是决意要缉拿,明日被关进诏狱里的,可不止是这些人了。”

  “罪臣?”张副使环臂:“为罪臣,于情于理也不合。”

  我打颤,一丝寒意从头顶直蹿至身。

  好半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给自己扇了好几个巴子:“……张大人说的是,是奴婢嘴巴子不灵活,失了言。众生为罪奴定罪,方才合乎情理。”

  张副使冷哼一声,带着北镇抚司的人离了场。

  我定在原地,一股寒气至今荡在周身。

  好冷啊。我这般的想。为了救学生,救先生,我头一次与众人一样,将先生踩在了脚下。

  杨侍郎顿了顿,他认出了我,背手道:“这可是符灵他……”

  我摇了摇头,“杨大人,若是可以,能请您为先生添些衣物吗?狱中有规矩,先生虽得了些衣食,却仍惧寒,脚上的伤也迟不见好。”

  杨侍郎点头。我看着前头还在议论的学生,“杨大人,您应该上前发句话,让他们心安了。”

  “可我说不出口。”杨侍郎道。

  “您必须说的出口。”我说:“您说了,先生才有一条生路。”

  春日的凌风从城外拂来,又干又冷。

  我想,我们都必须把先生踩在脚下,他才能从脚下的缝隙中,寻找到一条生路。

  

  老祖宗很快便得知此事,将我革职,被赏了八十来杖,衣冠尽剥,一滩一滩的血从我的眼前漫灌,像是走近鬼门关的一条平滩的死路。

  老祖宗走近我,用脚顶着我下巴,“我原是念着你为主子尽心,即使见你平日与那人交好,也只听旁人念叨念叨就过去了。如今你竟敢代着司礼监搅和进里头,你不想要命,我便就不留你这条贱命!”

  干爹从后头的地罩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双手紧搂着老祖宗的小腿肚,哭声悲戚。老祖宗不耐,腿腕一用力,干爹就被踢到了桌案下的梁根。

  我使劲对着干爹摇头,让他不要救我。

  棍棒贴肤,疼到了骨子里,我忍不住低叫,从喉咙眼发出被阻塞的痛声。干爹再度爬上前,又被老祖宗踹了好几脚,满脸是血。

  我终于哭了起来,嘶哑着让干爹走。

  干爹一下又一下的爬起来,再被摔在地上,我开始不懂自己所坚持的到底是什么。我不过是认了几个字,学了几篇文章,就妄想护着先生,却忘记了后头还有我应念想的人。

  而我护不了他,似乎连送终都做不到。

  “老祖宗,求求你……”我颤抖的伸出手,“不要这样……对我干爹……”

  “这会子才终于认主了?”

  老祖宗从案上举杯盏,“不打瘸你的腿,怕是连你干爹都追不上你!且都停下,今日先将他一条腿打折了,让他好好认个主。”

  我被打的疼晕了过去。

  从前老祖宗开堂会,教诲过我们,作为没根没底的人,应做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情,是将恩情放在心上,懂得思归与思人;义,是结同道之人,若是他日友人落难,也自千万珍重,而不落井下石。

  后来,先生在堂上讲起了海瑞上书,我惊觉老祖宗说的话里,唯独少了“忠”字。

  我的“主”到底在何方,而我“忠”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认字学文,到底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呢。

  

  我的伤直到秋天才养好。

  郑秉笔时常过来,给我捎些书籍小吃。干爹来的少了,有时对着我叹气好几声。我醒来这些日子,郑秉笔和我讲起了先生,说他被判秋后处斩。

  我听的没了声响,好半会从窗外的冷沙中回过眼,一边抹泪一边道,是我没有救到先生。

  郑秉笔擦了擦我的泪,说,他本来应该被判斩立决的,是你救了他。而且,你也救了我不是吗?

  我拼命摇头。郑秉笔将我抱进怀里,无言了好半晌。

  我很久都没见先生,不知道他腿有没有疼得利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足够的衣物保暖。郑秉笔见我心急,四处去打听,才知道诏狱内都是杨侍郎在打点,不过腿落了疾,怕是行走都有点磕碰。

  先生让郑秉笔送了东西来,都是治腿的药膏。我苦笑的看着这些药罐,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先生不需要药了,而我也不需要了。

  秋月的后半旬,狂沙覆城,青云观的云崖殿塌了上梁,独柱难支,殿内倒了好一大半。陛下起喉疾,正逢太后千秋大赦,先生因识独柱营建之法,撤了秋后处斩,改为杖八十,流放南京行营为奴。

  先生被放了出来,如今正筹备营建云崖殿,但我却没办法去见他。

  我被老祖宗下放到直殿监,去给承乾宫干一些清洁之事,每日都累的说不出话。有几个内监见我脚瘸,没几日就喜欢故意来一脚,让我摔地添伤。

  他们喜欢看着我可怜又残破的样子。似乎只有这般,他们在我面前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有时我会看到先生,却故意躲避。我看着先生一瘸一拐的走到云崖殿的芦棚下,穿着青灰色的襕衫,等着秋日歇雨,冬日放晴。

  我人虽在承乾宫,但却很少见殿下。他每日去上堂去的早,倒是常见宁妃娘娘一人坐石庭,到时间了,便回过神来出宫接殿下。

  有时候,郑秉笔也会跟着来照看事务,但二人遇见时,总是郑秉笔匆匆走过,不发一语。

  有一次,那几个内监让我洗恭桶,故意将我踢到了假石山旁的清池中。我惊叫出声,水淹没我的呼吸,一瞬就要触及黑暗。

  是回宫的殿下将我救了出来。

  我拼命咳嗽,听到殿下震怒的声音:“你们同为直殿监的人,却戕害同僚,是视司法无度,无人能治得了你们的罪是吗?”

  那几个内监跪地,哆嗦的失禁。清池的水渍与这些人的液水交融,在旁清理的宫女哑着退了半步。殿下高声道:“去领罚吧,杖四十,以后也不能踏足承乾宫半步。”

  后来的宁妃娘娘想上前,却被殿下握住了手。殿下问道:“母妃,张先生跟我说,阉人、佞臣不可近,是这样的吗?”

  宁妃娘娘没说话,支人给我换了一套新的衣袍,才牵着殿下来到我面前,温声道:“母妃不懂什么治国管人的大道理,只知道若是见有人遭他人欺辱,应伸手拉一把,好告诉他,这世道还没那么糟。”

  话说着,宁妃娘娘的手伸了出来,要扶我起来。

  庭内冬风渡,寒影藏树冠,下了好几片枝叶。

  我扯着衣衽,鼻子冲灌的水汽似上了眼。跌撞着独自起身,又猛的伏下身,肆意哭涕。

  冬日便在这一片和光中温煦了起来。

  

  我受了寒,又发起了高热。干爹不在,郑秉笔也出宫办事,我一个人在被褥里颤的哆嗦。第二日去当值,高热之间晕倒在月台上,醒来,却是见到老祖宗。

  我一惊,额头上的湿巾落被,老祖宗低笑着拾起,顺手给了旁边的内侍。我想起身跪拜,老祖宗抬起手道:“你病着,且不用行礼了。”

  我颤栗,如坐针毡。老祖宗拿了一碗药汤来,要我喝下。我二话不说喝尽,便听他笑一声:“喝的这么快,就不怕我给你下毒?”

  “老祖宗给的,就算是毒,奴婢也是要喝的。”

  “嗯。看来修养这几个月,心性长了不少。”老祖宗说:“那几个与你作对的人,我已经处理好了。敢在殿下面前放肆,迟早也活不过几个年头。人啊,无论活在哪处地方,都要谨遵自己做奴婢的本分。做好了,才能有人拉你一把,是不是?”

  我哑声:“是。”

  老祖宗笑了,“听闻殿下和娘娘待你亲厚,那是你的福气。我们这些阉人,在那些圣人书上,可不得被贬损个不得善终?但殿下与娘娘愿意待你好,你得时时刻刻谨记着。”

  这话一出,我只感觉冷汗都要出来了,“奴婢实在诚惶诚恐,是老祖宗给了奴婢第二条命,再是如何,奴婢都不会忘。”

  老祖宗显然满意极了。他挥手,内侍上前,从盘案中拿起一樽八方瓶。

  “近日可都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很快反应过来。

  陛下得喉疾后久不见好,内阁呈章,要求尽快立储。好几十人因擅自议论立储事宜,下放诏狱。

  老祖宗见我怔住,将那八方瓶举在我面前。

  “既然你不会忘,那就更要记得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条路再走错半步,我也给不了你第三条命了。”老祖宗起身,“你好自为之吧。”

  话落,他停在了门槛边,迎着清冷的冬雪道:“陛下让我们上内书堂,培养的不是心气,而是跪从。从不是堂上人,又何必去看堂外的风景。你若是能早早认识到这一点,也不至于到如今。”

  内门阖闭,漏了些天光,一排倾落在桌案上的那樽八方瓶上,闪着凛凛的寒色。

  我躺在床榻上,头一次想到了死亡。

  也是头一次,我很想去见先生。

  似乎只有在先生面前,我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人。我所趋向的道路,才不会一望无际的都是雪。

  但我始终躲着他。我发现自己不愿意了,自从将先生踩在地上,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疼痛感,连带着夜梦撞进我的心口,让我支离破碎。

  我是这样的不完整、无耻且卑劣啊。

  

  冬日过年关的时候,陛下驾崩。

  一众文武百官跪伏养心殿外,祭祀的烟气蹿到庑檐边角,似是盘龙聚顶,又随着碎云升腾,烟雾便乘着东风而上,不见踪迹。

  过几日,便要在御门议先帝大殓之礼。

  我攥着手中的八方瓶,候在承乾宫的侧门。后殿的回廊围了一圈的白素,本在伺候的一众内侍都去养心殿前当值,现下已是无人。

  走至内殿,梁上几块瓦松动,漏了几粒雪。

  我看着那被放在桌案上的杯盏,是殿下匆忙前往端门前所喝,还冒着热气。我只需要在边缘涂一点,殿下便会死去。

  “你在这做什么?”

  我定住。

  是先生。

  我许久没见他,转身都有点僵滞。先生平静的站在承乾宫的内殿门边,腰间系白布,穿着官制的丧衣,在冬日的清晨中,愈发显得寡淡。

  “我……”

  先生没走进来,在那边道:“老祖宗在找你,同我一道去司礼监吧。”

  我应了声好,将八方瓶收进袖口。

  先生走在我前头,脚似乎有点使不上力,走的很慢。我还未出声,先生又道:“脚走的疼吗?”

  “不疼的。”

  “这天大寒,明儿估计也要积厚雪。在门前当值,多穿几件护护脚,也是好的。”

  “还有,”先生停下,拿出药瓶,递到我手上,“这是我托人向太医院讨要的,一天涂两次,大寒天时不至于疼得下不了地。”

  我无声,低头看着先生的手,被冻得起了皮,手背都是通红的。我接过,揣进兜里。

  “先生。”我说:“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先生笑了,“你不说,先生自然也不提。”

  他在前头顿了步子,抬头望向清晨的天幕。

  “认字学文的用处,你可还记得?”

  “记得。”

  若你在遇不平之事能感到愤懑,在遇不正之事能秉持本心,便会明白认字学文的用处。

  “你记得,所以先生相信你。”先生环袖,那抹笑疏阔清透,“相信你能救郑秉笔,能救我,同样也能救很多的人。光是怀抱愤懑与本心,就能救人。”

  天幕清光四落,点点化进冬风眼里。

  先生一直都是这般。他将自己的傲骨碾碎在尘土之上,为这座皇城的命脉输送着营建的城灰。即使如此,他从来行走自如,又似游走在皇城之外。

  从未如此深刻的想着。

  我要救先生,就先得杀自己。如同桐嘉书院那八十余人,也如同垂死在牢狱席草上的张大人。

  

  司礼监值房前,胡秉笔正候在跨门边。见是我,眉蹙得紧了,拖着我的衣袖就往门内拽,“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磨蹭,焚香瓶可找着了吧?快些进去,忙完给老祖宗添炭。这会子才吹风了,省不得有损,你赶紧快些。”

  我应声,进了阖门内。

  堂中正站着老祖宗。

  老祖宗垂询我下药的事宜,我一一说过,老祖宗露出满意的笑容,又遣我去中宫递药方子。算着时辰,我迈进中宫,看见阔别许久的二殿下,他正躺在摇车内,龇牙咧嘴的笑着。

  这偌大的中宫,这位二殿下还并不知道宫外的腥风血雨,也不知道有人已暗藏祸心残杀他的弟兄。

  更不知道,他眼前这个曾经救了他的奴婢,为了救自己的先生,打算杀了他。

  中宫内殿门开,胡秉笔惊怒的声音也随即传来——

  “抓住这个叛徒,赐死!”

  

  二殿下死在了贞宁末年,死于遗诏颁布之前。

  大殿下上了位,年号靖和,移居养心殿。

  对司礼监的清算,也正式拉开了帷幕。老祖宗在御门议中被弹劾贪墨国财,在金台前激动咆哮,被当庭庭杖数十下。锦衣卫将他的双手架在高处,迫使他折膝跪于金台之下,迎着寒风接受杖刑。

  他瞪着那一双几近溢血的双眼,嘴里抿着血沫子,朝着我看过来,笑的惊颤。我早已上枷,跪着望他,不知怎得,想起了当年跪伏在老祖宗脚下的先生。

  我突然明白,原来在生死这一议题上,文官与宦官便已泾渭分明,且永远都无法共通为伍。

  文官的命为道而存,宦官的命为生而存。文官清骨,宦官奴颜,是两者对于生死所存有的底色,根本无法相融。

  老祖宗在下狱后经三司会审,同时供出我杀害了二殿下的事实。我被关押在另一间牢房内,对面是干爹,听着刑部的司官对我短暂的质询,我一一作答,干爹不忍抬头,眼里是错愕与惊茫。

  夜里,干爹问我:“是真的?”

  “嗯,是真的。”我揉着干涩的席草,“对不起啊,干爹。如果我杀的是大殿下,我们都能获救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

  “干爹。我这一生,其实没有什么想活下去的想头。留我念想的,不过是先生和你。”我续道:“是你将我送进了内书堂,让我认字学文,将来能接替你的批笔,为陛下分忧,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因为认了字,学了些他人的故事,我才逐渐发现,这世道不仅有对陛下的忠心,也有对自己的真心。”

  “但是你让我知道了这些,我却不能为之分担。”我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在入狱前和先生通了气,他会救你出来。到时候,希望干爹你能为我埋一处坟茔,位置嘛,哪里都可以,能有风过来就好。”

  干爹听罢,默然流起了泪。他腿脚也不好,近日地上堆满了湿雪,寒气入了骨,让他凑近我都要按着手掌。我接近,被他拍了一巴子,接着是他颤抖的声音:“傻儿子!干爹还能不知道你胳膊肘往哪里拐吗?这么多年,哪一回你犯了事不是干爹给你处理?干爹也老了,实在折腾不起了,老死在这里也好。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我流起了泪,“干爹,就当是我孝敬您,成吗?”

  月光埋下了星子,我们相顾流泪。

  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先生的时候,他来了。

  这是靖和初年,老祖宗前些日子被判斩立决,在顺天府旁的皮场庙当场处刑。秋天的这些日子里,我常与干爹说起从前事,又谈起先生。言语间,我与干爹也逐渐对过往释然。

  

  而我再一次见到先生,是靖和元年秋,先生穿囚衣下狱。路过我这间牢房,他示意旁边押着他的张副使。张副使点头,暂时解了铁链。

  我怔然,脑袋发疼。

  我应该,救了先生才对……

  先生走进来,目光温和,“先生答应了你,会救你和你干爹出去,我没有失言。”

  我跌撞着起身:“先生,你在说什么?我犯的是死罪,如何能出去……”

  先生低垂眸光,又抬眼道:“你没有谋害二皇子。谋害他的人,是我。”

  什么?

  我止不住的颤抖,顾不得脚上的疼,径自朝着他那边走,声嘶力竭了起来:“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先生,还来得及!刑部定案前还需二次会审,届时翻案一定来得及……”

  “来不及了。”先生的声音很轻:“其实还不止这一条罪,我承的,是百罪。数罪难清,理应凌迟。”

  我拼命摇头,“可那都不是,不是先生的罪啊……”

  “这是先生亏欠你,亏欠这个世道,这个天下的。”

  先生用衣袖擦着我的泪,“先生不是想死,而是当死。我为营建皇城,承老师的遗愿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活够了。我本应在三年前死去,因你想听伯夷列传的续文,便想强撑一口气,过了那鬼门关。事实上,先生也很高兴自己做到了。”

  “先生一直以你为荣,你是先生迄今为止,最好的学生。”先生的笑意依旧明朗,“因为有你,先生感觉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你出去后,帮我管着东厂和司礼监,做得到吗?”

  我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做得到吗?这个问题,在桐嘉案后,先生也曾问过我。他要我惜命,要我不再自称奴婢,要我为他料理身后事。

  而如今,他将自己的所有托付给我,也为我铺好了路。这是他作为一个先生,对学生最为珍重的回礼。

  “先生,我做不到……”

  张副使走了进来,押走了先生。

  窗外秋雨连绵,天云拉起了暗色的屏障。

  我的哭声坠入了潮雨中,闻之无声。干爹将我拉到他怀里,沉默的包容我对于这世道最大的愤懑。

  原来我一直都救不了先生。真正无罪的人,原来存在便是有罪。我想起春闱那一群倒阉之声,想起杨侍郎那一声“我说不出口”,才知道那终归趋于沉默的,是无法为无罪之人诉一声不服。

  我终于闻声,那一声不平是在何处。

  伯夷耻食周粟,让自己饿死在首阳山上。

  先生却铸刀跪呈,让世人杀他。

  

  我与干爹被无罪释放,恢复原职。先生安排我为秉笔,干爹为司礼监的掌印,郑秉笔本被老祖宗下放到印绶监,如今也回了来。他见我憔悴了不少,总日日与我聊天,我却无力应接,愈发疲态。

  先生因“谋害宗亲”被定罪凌迟,在秋后处刑。

  我在陛下身旁当值,刑部与内阁一同呈报对先生抄家所得,其数少得可怜。我听到陛下一声叹,夜晚垂笔时,甚至看见陛下发怔,迟迟不肯处理对先生弹劾的奏折。

  陛下有一次问我:“你是他的学生?”

  “是,小时在内书堂,他是奴婢的先生。”

  “他讲得如何?”

  “先生讲的很好。他讲史,讲政,讲经论,能让人听得明白、透彻。”

  “朕也觉得他讲的好。”陛下忽然笑了,“他也曾给朕讲过,习圣人语,不是认死理,而是在理中变。”

  我无言。养心殿内焚香延漫,烛火明灭。

  “只是朕不懂,认死理的,似乎只有厂臣一人。”

  我愕然,满眼发酸。

  那篇百罪录,我于申明亭见过,一字一句的誊抄了回去,每天都在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记,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抓住先生最后活过的痕迹。

  他认死理,是因他不愿苟活。

  

  先生处斩那一天,满城堵塞。我染了些风寒,高热不退,仍在养心殿当值,为陛下研墨。

  少顷,外头通报有急事传递。刑部的司官与内阁一众人进了来,我看见了如今的杨次辅。他们着急通报,说是皮场庙有白中堂、庶吉士等人在送衣以衣,是否革去去衣处刑这一条。

  陛下沉默了半会儿,白首辅便与杨次辅争执了起来。说到激动处,杨次辅甚至气得直咳嗽。

  陛下准了,却道:“不必让人去通传了,朕会派另外的人去。”

  说着,便把眸光落向了我。

  白首辅瞪直了眼,“陛下,他跛脚,怕是行动不便,不宜让他去通传,免得耽误了时辰。”

  陛下蹙眉,“耽不耽误,那就要看邓瑛的命了。朕命令你,要比你平时快的步子走到皮场庙,你可做得到?”

  一如在那护城河边,我向先生应允的那般,我开了口:

  “奴婢做得到。”

  我如能做得到,就不能做到惜命、不自称奴婢、为先生料理身后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渴望自己做得到。

  我的眼前再度浮现那枕在冬雪里的阉童,想起他曾经鲜活的面庞。他在大雪里,于最后走上了去往天上的路途,走的从容而平和,一如最后的先生。

  先生,也等等我吧。

  此去路远,让学生再送您一程。

  


  后记

  手记到这便就停了。这位宦官最后是否送达了,我并不得知。我推测这位宦官应该没有送到,但是这与史实不合。也正因最后这里的落笔,被史学界认为是不入流的野史。我个人认为,这位宦官确实没有送到,而送到的另有他人,或者是与这位宦官作对的人,又或者,是想置邓瑛于死地的人,总之不得而知。

  又或者,这本手记只是这位作者一个美好的臆想。在全文里,他始终没有提及他的姓名,他或许是这段历史之后的人,因仰慕邓瑛,编撰了自己融入他那个时代的手记。推论始终是推论,而文字有情,已然让人尝遍人生百味。

  如果要问我嘛,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史实。因为只有这样,邓瑛在历史上,原来才不是这么孤独的。他有愿意追逐他的学生,有理解他的同窗,有同情他的皇帝,有送衣以衣的老师,他在最后,应该也是笑着走的吧。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人,如果你们对邓瑛感兴趣,请来翻阅一下我出版的《邓瑛传》吧。我很高兴能为他立传,也希望能成为他的身后名。

  当然,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敬他、爱他。

  这样的邓瑛,永远都不会是孤独的吧。

  

  -

  

  最后跛脚送令的情节借鉴了《大明王朝1566》最后嘉靖对海瑞的情节(大明yyds)

  

杉夜悠悠

【平安夜/14H】火山和海

祝大家圣诞快乐!

chapter 1  


“您尚无权限登陆下载。” 


工藤新一看着跳出来的窗口一愣,原本准备参考一篇顶级期刊的犯罪学论文,结果被弹出的权限阻拦。


大学系统和警视厅真的是双珠和璧的抠门,一边数据库买不全,一边还要压榨新人写论文冲业绩。很不巧,这样的“好事”,工藤全中。心里只能一边骂人,一边赶工。


还没来得及抗议什么,一丝冷气就未卜先知般“嗖”得一下钻入他的后脖颈,给了他冰冷的教训。


工藤新一打了一个颤栗,怀疑刚才说的话受到了诅咒。他转头,发现身后的窗...

祝大家圣诞快乐!

chapter 1  

 

“您尚无权限登陆下载。” 

 

工藤新一看着跳出来的窗口一愣,原本准备参考一篇顶级期刊的犯罪学论文,结果被弹出的权限阻拦。

 

大学系统和警视厅真的是双珠和璧的抠门,一边数据库买不全,一边还要压榨新人写论文冲业绩。很不巧,这样的“好事”,工藤全中。心里只能一边骂人,一边赶工。

 

还没来得及抗议什么,一丝冷气就未卜先知般“嗖”得一下钻入他的后脖颈,给了他冰冷的教训。

 

工藤新一打了一个颤栗,怀疑刚才说的话受到了诅咒。他转头,发现身后的窗户没有关紧。起身关窗,但最后的一条缝坚定地不肯合起,任凭他怎么推拉,也切不断东京十一月高空的风。

 

他又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真的是倒霉透顶。

 

刚入职警视厅时,他在办公室眼疾手快挑了一个靠暖气片的位置。结果,到了冬天才发现,暖气片早就不开了,放着纯粹是装饰。而身后的窗户年久失修,关不严实,“呼呼”寒风顺着一条狭窄的缝隙席卷他的脖颈,冻得他浑身冰凉。

 

刑侦科的导师清水突然发来信息:“论文怎么样了?”

 

他手忙脚乱回复:“快了。”实际情况是,还没开始写。

 

又绕回这篇无法下载的论文。他瞟了一眼出处,哈佛研究院。记忆似乎早早划出清晰的轨迹,锚定出有此权限的人。宫野志保,是的,这时,他总是会想起她。

 

“最好后天能交个初稿。”导师的又一条信息。

 

“……” 

 

DDL和不联系她的选择题里,最终选择了DDL。

 

他打开了和她的对话框,附上一个链接,问:“能不能帮忙下载一篇论文?拜托。”再加上三个可怜、三个祈祷的符号。

 

发送键按完,竟迟迟不敢看手机,掐灭荧光,倒扣在桌上。他拿起水杯,去茶水间冲咖啡。也是可笑,临近时又落荒而逃,而她也看不到。

 

茶水间里,可以看到东京的主干线。如果天气好,还能看到远处的河流。只是今天很不巧,阴天,视野里是一片压抑的、蒙了水汽的白,什么也没有。

 

他打开茶水间的橱门,拿出一小罐咖啡。咖啡瓶见了底,他勉强凑出了最后一小勺咖啡粉末,接上热水。因为寒冷,他抱着杯子,捂了很久的手。

 

回到工位后,才发现手机上已经来了新的提示。

 

她的信息。

 

只有一条,完整的PDF文件。

 

他终于松了口气,好想得到默许,联系她不是一种禁忌。但又真是冷漠,什么也没说。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莽撞的结束这一切。打了“好久不见”几个字又匆匆删掉,思索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笨头笨脑地寒暄:“年末有什么计划不?”

 

她没有回复。

 

没有等来消息,他只好把她的对话框最小化。一边暗自分析自己到底说错了哪句话,一边打开她传来的文件,开始动笔写文献综述。

 

中途有不断有消息进来,他满怀期待地扫一眼,最终期待又如手机上里的光一般自动熄灭。

 

导师连连发来信息,美曰其名论文参考,其实都是些不着调的,夸耀自己的信息。

 

导师清水梧,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是的,即使连工藤新一也没有。在他毕业的时候,警视厅早已变了天。业内的警察前辈纷纷离开,一批又一批。离开的理由都是相似的:“失望”、“压抑”和“没什么意义”,也有人劝他离开,但工藤新一没有,说到底还是可笑的稚嫩和英雄主义般的梦。

 

只是他早已不认识任何人,所以,上班对他来说,有一点寂寞。

 

工藤新一只知道关于他导师的一些无聊的背景信息,从关西调过来的,踏实平稳地升级评职称,现场能力虽然不行,突出优点就是会纸面总结,博览各种理论,并将其进行现实连连看。至理名言是,这些都是宝贵的学术成果。刚好看到工藤毕业论文的犯罪学分析不错,资源利用,让他把最近负责的案件写成论文。

 

六点二十,办公室的人窸窸窣窣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踩点离开。

 

他没理会导师的消息,看到和她聊天窗口,安静且空旷。

 

借口加班,一个人在办公室待到最后。最后直到寒风通过一丝缝隙持续不断地驱赶他,他才起身整理东西离开。

 

出了警视厅,寒意扑面而来,水分子快速附着在他身上,呼出的气体短暂地停留在半空中,就立刻被寒冷消融。十一月,东京的天气很糟糕,不是阴天,就是下雨。他讨厌这样的天气。

 

背着电脑包,一路小跑出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他以为是导师发来的催促,没有理。直到跑到站台,他才打开,竟没想到是她。

 

宫野志保说,对不起,昨晚睡着了。

 

第二句是,计划去看火山。

 

 

 

chapter 2  

 

工藤新一偶尔会做噩梦。比如现在。

 

他在梦里唯一的意识就是,把自己从梦的沼泽里拔出来。

 

醒来的那一刻,他知道,睡眠把他拒之门外,他进入了更深的夜晚的井。有那么一刻,迫切想要出门跑步。跑到路的尽头,跑到喉咙发干,精疲力竭。用肉体的痛苦去消灭精神的痛苦。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在想,人生从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呢?没有一个明确时间点,只是越来越缓慢地停滞。仿佛是一辆轰轰作响的列车,青春的车头开辟出道路,疾驰向前,现在,他却坐在被拦腰斩断的最后一截车厢,断裂,脱轨,留在荒凉的轨道上。

 

三年前,和组织的那一场大战赢了。但赢得微乎其微。

 

由于黑衣组织在日本盘踞已久,日本警察将尚未能察觉并调查,且让 FBI、CIA等美方机构介入,作为一种耻辱。为了保住警视厅的权威和尊严,这一切变成一场秘密的行动。与此同时,官方的错误判断导致近千名民众丧生,而这没有官方记录,也没有官方报道。

 

官方说,那是一场胜利。其实更准确的表述是,两败俱伤。

 

这一切,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被警惕,并被快速边缘化。因为秘密,随时都可能有泄露的危险。当年,许多警官被调离东京,分配到下辖区。也有的,直接提交离职申请。

 

而他依然按部就班,考试,上学,毕业,进入警视厅。但已今非昔比。

 

查了许多相关资料,他把自己尚未明确的痛苦和荒诞的举动归结于冬日抑郁,就像血清素本能的会减少。他一直告诉自己,工藤新一,一切都是正常的。

 

停下来的时候,他已沿着河流跑到了尽头——东京的港口,眺望出去,深蓝色的海,在往外,是广阔的太平洋。

 

十一月的海边,风很大。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跑步带起的暖意,驱散了一部分寒冷。但很快,他又冷了起来,海风袭来,刺穿他的身体。

 

他只觉得荒凉。夜晚太荒凉了,大海也是。黑洞一样。把所有人都吞噬。

 

就像人生。那场大战把所有人的人生都轻易揉成了一团的白纸,再也无法平整地展开。细碎之处,都是裂缝。

 

他突然想起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火山,于是,他给她发消息:看到火山了吗?

 

这次,宫野志保很快回复了,她还是没有什么话,但给他发来了许多照片。红色的岩浆喷发出来,继而滚滚而下。炙热的红,铺满地表。

 

火山的熔岩可以流淌到这里吗?这里很冷,灰原。他看着灰色的海岸线,默默祈祷,心里感激她真的去看了火山。好像她的眼睛,可以帮他收下熔岩,在寒冷里,分他一份炽热的火焰。

 

他在海边待了很久,想要离开,却疲惫得挪不动脚步。昏昏欲睡了不知多久,他突然看到一丝光亮。海岸线上逐渐勾勒出一层金边,炽热的红即将挣脱出海岸线,在海面迅速铺开层次不一的暖色,蔓延到他的身边。

 

有光出来了,刺痛他的眼睛,海面明亮起来,太阳升起,把他揽入亮起的光芒里,他后知后觉,天亮了,一个人看完一场日出。

 

他原以为,是火山的幻觉。

 

那一刻,他忍不住在这片炙热里流泪。

 

心里对她说,谢谢,灰原。

 

 

 

 

chapte  3 

 

东京难得晴天。

 

阳光穿过云层一览无余地照耀下来。

 

他搭最早一班的新干线回去上班,由于时间过早,车厢里空空如也。阳光从海边开始,就一直追随着他,把他的脸勾勒得清晰明亮。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不是一个睁开眼就艰难、需要时刻说服自己去上班的清晨。

 

从便利店买一袋热腾腾的豆浆和一个三明治。便利店还没来得及进货,只剩下零星几个三明治散落在货架上,都是蓝莓花生酱。他拿起一个笑了,想着为什么她总爱吃这种滞销食品。

 

拆开外层塑料层包装,咬了一口,味道出奇得好。

 

 

昨天交了论文,今天就是无所事事。他坐在办公室,打开手机,重新把宫野志保发给他的火山照片看了看,好确定这不是他昨日做的一场梦。

 

火山真实存在,她也是。他看到在火山面前,一个小小的影子,应该是她。于是长按保存下来设置成了手机屏保。

 

“工藤,来我办公室一下。”导师站在刑侦一科的门口敲了敲门。

 

“好。”他猛得站起来,重心没稳,一条腿撞到了柜子上,疼得他又反弹到椅子上。

 

工藤只能讪笑着摆手,说着“没事”,打发走聚集的目光。又摸摸了腿,三两下胡乱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大步跟着导师出去。

 

导师倒是很有耐心,回到办公室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说话,不急。成年人,稳重点。

 

但是论文却没给他什么宽容的机会。修改意见很快就下来了。总的来说,就是四个字“完全不行”。

 

“这是重要的科研成果和记录。好好写。”

 

他很想顶撞。当时在现场没有补救措施,为什么是牺牲掉两位警察,换来一片毫无价值的论文。为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官方没有记录?

 

是的,没有。没有任何一场记录。

 

但他刚想开口,头就开始痛。有什么在倒带闪回,他必须及时掐断,才能维持当下的稳定。最后,他沉默不语,拿着论文离开。

 

一回忆就会陷入痛苦,痛苦就会怀疑。而怀疑,会动摇他在这里的事实。

 

他没心情再改,回到工位上发呆。正好电脑屏幕恰巧给他充分的遮挡。手机屏幕亮来亮去,有人给他发消息,他没理。倒是那张屏幕上的火山,持续在他眼睛里闪耀,他觉得应该想她请教一下如何写论文,不知道她最近是不是在研究火山。

 

由于昨日睡眠不足,他躲在屏幕后面,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办公早已空荡荡的,唯一有生命的物体,是窗台前的一颗绿箩,正在寒风里向他招手。不知谁走给他留了一张灯,好让工藤新一没有就此睡到天亮。

 

一看时间7点半,夜晚降温得厉害,他站起来打了个寒颤,火速收拾了一番,走出警视厅,搭公交车回家。

 

 

公交车缓慢而来。

 

他坐上车,选了最后的位置。

 

冬日的车厢,温暖污浊的空气漂浮,闷闷的,像不通气的罐头。前方堵车,汽车走得慢,刚开几米就刹车,工藤眩晕起来。他想开窗,但在里座,不好伸手,索性作罢。

 

终于,公交车以蜗牛的时速,突围了交通十分拥堵的十字路口,开始提速,向下一站驶去,周围的窗户被黑色的夜幕包裹起来,里面明晃晃的灯光,在玻璃的反衬下更加惨白。所有坐在车里的人,都很疲惫,沉默着刷着手机。没有人说话。

 

他突然开始恐慌。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他突然想到那一场爆炸。和组织决战时,一部分地区被划为危险区。警视厅要求疏散周围群众,FBI 和 CIA 都不同意。理由是,这样大动干戈更容易形成焦点,甚至暴露作战的方案。他们希望把范围进一步缩小,尽量隐蔽突击。日本警方没有同意,坚持疏散转运,并将时间选择在在了夜晚。对方误认为警方发动的进攻,也立刻采取了行动。

 

最后一辆疏散的车辆在中途遇到了爆炸。

 

他在监控室内看到了这一场爆炸。

 

那些回闪变成了生理反应,他忍不住颤抖起来,全身上下开始痉挛般,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

 

“下车!”他站起来,用力涌向后门,急促按动红色的按钮,“下车。”

 

“先生,还没到站。先生。”

 

“我要下车。”工藤新一几乎喊了出来。

 

大概是恼人的语气吓住了司机,司机匆忙给他开了门。

 

他踉跄走下去,在街道上努力用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他能感受到颤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迫切和无法镇定的恐慌,就好像已经死了一次。

 

他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给宫野志保发消息,问,我可不可以打电话给你。

 

他迫切需要别人的声音,给还活着的证据。

 

很快,她回复:好。

 

 

长久之后,他第一次拨通她的电话,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想听到她。

 

“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

 

“做了噩梦。”

 

“这个时间点?”

 

“对。”他看了看手机,八点一刻,“我发现,一些梦,醒着也会做。一些过去,也会在未来到来。”

 

“大侦探,你最近病的不清。”他听见她笑。

 

“是。”他承认,“你呢,在做什么?”

 

她的回答,是一串钢琴声。坂本龙一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绝对音感里,他知道几个音弹错了,但是无关紧要。

 

他不说话,就静静地听。在寒风中行走,回家的方向。音乐亲吻他的耳朵,流淌进他的身体,把他的刚刚剧烈蜷缩的部分抹平展开。快要撕裂的心脏,也在此刻逐渐愈合起来。一曲进入尾声,他刚刚好走到家门口,抬头看见了月光。

 

“怎么突然弹起了钢琴?”他把手机夹在肩头,边掏出钥匙开门边问。

 

她说,楼下正好是一个音乐部,有一天路过,试一试。以后经常来弹。无事可做的时候,思考的时候,不思考的时候,沉默的时候,愤怒的时候,无力的时候。

 

他问,你也有那样的时候吗?

 

她说:什么时候?

 

他重复她的话:沉默的时候,愤怒的时候,无力的时候。

 

她答:很多时候。

 

 

他突然想起了她送给他的小提琴。那是她临别时的礼物。他一直保存着,没有弹过。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他说,等等。连忙脱鞋,循着记忆在找。在一个柜子的顶部翻出落满灰尘的小提琴盒。

 

他抚摸着小提琴的琴弦,听它们发出的震动和音调,随后弯腰把它捧出来,细细擦拭了一遍。他问:你想听什么?

 

她说:巴赫吧。

 

于是,他架上小提琴,拉出弓,开始拉琴。

 

进屋时,他没来得及开灯,于是现在只有月光,洒满窗台。明亮的温和的光线也随着他拉得曲子浮动着,光也在此间一呼一吸,有时像潮水般将他包裹起来,又在某些时候,恭敬地为他让一条道路。世界上唯一的光亮照耀在他的身上,并不耀眼,却十分熨贴。直到后来,他成为月光的一部分。

 

没有人说话,也什么都不用说。

 

夜晚很漫长,曲子也是,一层一层,是海浪翻滚上来的白色泡沫、漂浮的火山灰烬,穿越太平洋的晚风。那些亡灵他们会去哪?他们还会回家吗?

 

灰原,他说。

 

嗯?

 

没什么。

 

——有时候,会觉得过去三年,像一场梦。会怀疑一切是否真实存在,我们做的是否有意义,官方没有任何记录。但每次看到你,就会知道那些不是梦。那些有些真实存在过。

 

以上,是他未说出口的话。

 

 

 

chapter 4 

 

“今晚吃什么?” 工藤新一问。

 

“还没想好。”宫野志保打着哈欠。

 

“快想。”

 

“哪有人一大早就问别人吃什么?太没有食欲了。”

 

“现在已经晚上了。再不吃饭我已经要饿晕了。”工藤看了看时间。

 

“那随便你。”宫野志保无所谓。

 

“……”工藤新一愣在电话这头,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无情。”

 

之后,他听到电话里灌满了声音。开火、上锅,油在锅里滋滋起舞、敲击鸡蛋、鸡蛋完美的裂纹、打开咖啡、热水沸腾,开冰箱、撕开薄薄的塑料袋包装,微波炉叮的一声。这些声音隔着太平洋的电缆传来,他安静地听着,想象着她的一天如何开始。

 

往后,他俩常常就这样开着电话,有时候聊两句,大多数时候,没有声息地忙自己的事情。

 

好像人生什么也没有必要说,她在就好。虽然遥远,却真实地存在。官方记录无法消除的存在。

 

他熟悉一切声音,正如熟悉她。鸡蛋4分钟30秒,会煎到溏心;微波炉45秒热了三明治;三勺咖啡,最后一勺会在杯子上顿一下。

 

细小的声音是他安心的全部的支撑。

 

眼下,他还在修改他那篇论文,但并没有什么耐心。

 

“想好了吗?”他问。

 

“什么?” 宫野志保似乎已经忘了他刚刚的提问。

 

“吃什么!”

 

“那家好吃的要死的拉面吧。”她说,“离开东京这么久了。突然很想吃。”

 

“奶油培根意面。”他想了想说,看上去早有预谋,“要去波士顿最好吃的那一家。”

 

“不好意思,已经吃上早饭了。改天吧。”宫野志保说,“挂了,今天还要开会。”

 

“……”

 

他在茶水间挂了电话,拿起咖啡,回到工位。至少,知道了今天要吃拉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是他俩之间的游戏。点名自己在那个城市想吃的菜,让对方去吃。省得工藤新一一天到晚过得浑浑噩噩,也省得宫野志保总是忘记吃饭。

 

 

“工藤,别忘了今天的聚会,在隔壁小街。庆祝队长立功哈。”下班前,旁桌的警官桥本发出提醒。

 

“不去了。”工藤起身穿起外套,又围了一层围巾,“我有约。”

 

“谁,女朋友吗?难得啊。你知道啊,我们的队长可替你着急了。”桥本说。

 

“……”他白了桥本一眼,离开警视厅大楼。

 

去吃她想吃的菜。

 

工藤一走,办公室所有人都聚在了窗口,默默窥探工藤的举动。

 

“你说,最近工藤是不是有一点不太正常啊?”

 

“哪里不正常?”

 

“比如,一个人在茶水间自言自语?”

 

“人家是打电话。”

 

“还有,每天去不同的地方吃饭?”

 

“那是人家有钱。”

 

“不是,这也太不对劲了。有约可以理解,但是一个人出门吃饭叫做有约吗?一个人能叫约会?”

 

“……”

 

“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坏了?”

 

“……”

 

七嘴八舌期间,工藤已经走远了。那家拉面馆离警视厅不远,他走路过去十分钟。一开木门,热腾腾的蒸汽已经迎面吹来。

 

“老板,来一碗拉面。”他搓起手,哈着气。

 

“好嘞。”

 

满满一大碗拉面很快上来了,还是镜头先吃,他拍照给她。然后抱起碗,喝起了汤。还是十年前的味道,真好,不管生活怎么变得糟糕,拉面还是拉面的味道,好吃得要死。

 

等他吃完之后,推门而出,发现下雪了。

 

东京下雪了。

 

 

chapter 5

 

圣诞节的晚上,邮递员来敲门,工藤新一裹着毯子开门迎接。

 

“对不起,来晚了,今天的邮件太多了。”邮递员摘下帽子,弹了弹上面的纤薄的雪。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包裹:你的快递。

 

他接过,手指按了一圈信封,不知道是什么。

 

回去用美工刀拆开,才发现是一小块石头。还有一张小纸条的注释:2022年11月30日 意大利埃特纳火山。

 

那是地球心脏剧烈跳动的那一瞬。从5000千米的深处喷薄而出,一小块凝固的岩浆。

 

地球上最深的炽热。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海边,四周都很冷,他祈祷她送来的火焰。

 

真的送到了。

 

 

 

离开意大利的最后一天时,宫野志保寄了一次国际航空件。凌晨,她就拎着行李,坐返回波士顿的航班上。

 

没关系,工藤。

 

在宇宙里,地球也是被黑暗包裹,孤独旋转了46亿年,距离太阳很远。每年冬天会很冷,会下很厚的雪,刮着刺痛人双眼的风。

 

但穿过17千米的地壳,2800 千米的地幔,就会抵达永远炙热、永远流动着的地核。

 

那是地球的心脏,火焰在它其中,永不熄灭。

 

就像你。

 

 end

拾叁痞

共我沉沦【鄞枫】『64』

  李承鄞拒绝了时恩的搀扶,捂着血肉模糊的额头,踉踉跄跄地回到停靠在宫门外翊王府的马车上。


  “回府。”他钻进车厢,撂下这两个字,就由于失血的眩晕感瘫软地倚在座垫上。

  时恩担忧的声音传进来:“殿下,您没事吧?”

  李承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回去叫府医准备好看诊。”

  话落,李承鄞一把扯裂了他华贵的锦纹外裳,撕下一块块烂布条,圈圈紧紧地缠在脑袋上。


  真是的……

  怎么一直在受...

  李承鄞拒绝了时恩的搀扶,捂着血肉模糊的额头,踉踉跄跄地回到停靠在宫门外翊王府的马车上。


  “回府。”他钻进车厢,撂下这两个字,就由于失血的眩晕感瘫软地倚在座垫上。

  时恩担忧的声音传进来:“殿下,您没事吧?”

  李承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回去叫府医准备好看诊。”

  话落,李承鄞一把扯裂了他华贵的锦纹外裳,撕下一块块烂布条,圈圈紧紧地缠在脑袋上。

  

  真是的……

  怎么一直在受伤。

  这样的他真的能一力护住那个傻丫头么。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儿臣冤枉,求父皇明查。”李承鄞面露不甘受辱的神色,绞紧了衣裤的布料,留下深深的褶皱。

  赜皇帝眯起眼,狭长的凤眼尾部垂落几线纹络:“你还有何话可说?”

  “父皇,儿臣在战场上遭奸人所害,险些命丧当场,这才被丹蚩所俘,并非有意与敌方勾连。”李承鄞抿唇,“此事有万千将士可以为我正名。”


  “哦?可据那巴图尔所言,你在丹蚩大营并未受限,行动自如啊。”皇帝自桌案后站起,走到李承鄞身前,一把抬起他的下颌。

  李承鄞喉头上下滚动,“这是诬陷!儿臣有合理的猜测,所谓巴图尔的证言不过是二哥一面之词。”

  “巴图尔正好好的在天牢里待着,朕亲审过了。”赜皇帝道:“莫非,你是怀疑朕?”

  

  冷静。

  他在李承邺身边的时候,他没有机会搞这些小动作。

  而他不在的时候,裴照也有从旁暗中调查,从未接到消息说李承邺有派人去丹蚩捉拿任何人。

  因此,这巴图尔定是假货,不过是找来的替身罢了,不足为惧。

  皇帝是何等聪明之人,他不会被这种小把戏所骗,现在所为,看来皆是试探 。


  想想清楚之后,李承鄞更加从容了:“儿臣怎敢对父皇有疑?只是恐您被蒙蔽罢了,儿臣问心无愧,自是不怕任何人查探,也经得起查探。”

  赜皇帝松开他,站直身子,龙袍上腰间系的璇紫色镶金流苏在李承鄞眼前晃啊晃,一如皇帝摇摆不定的思绪。


  他这个五儿子,他从来没能摸透过他的想法,亦无从得知他对皇位是否有意,所以皇帝才出了这么一招试探。

  可李承鄞滴水不漏。

  越是无从入手,他反而越觉得他心思深沉。

  也罢,或许今日该到此为止,否则没有实际证据的事情他却把李承鄞伤至这样,皇后与高于明都不会善罢甘休。

  

  内心天人交战,许久,赜皇帝终于道:“既如此,你回去吧,朕会查清楚。”

  李承鄞明显大松了口气,抬首笑道:“父皇英明,那儿臣告退了。”

  皇帝回身不愿看他,勾勾手,曹芨立马会意,将李承鄞带了出去。


  “曹芨公公留步。”李承鄞笑眯眯道,“我这便自行离去了,时恩还在外头等我。”

  曹芨看惯了这皇宫内的人心浮沉,今日失意,明日未必不会乘风而起,他不会对任何人怠慢:“那五皇子殿下小心,您的伤口可要妥善处理,莫要留了疤才好。”

  李承鄞额上的伤口不小,皇帝砸他是用了内劲的,更是不易恢复。

  “害,劳曹公公关心了。”李承鄞作揖道。


  


  回到翊王府,李承鄞几乎是被几个家丁从马车上抬下来的,失血过多,意识都模糊了。

  时恩尖利的声音传入府邸:“府医呢?快传府医!翊王殿下受伤了!”


  被放在床榻上,府医给李承鄞仔细包扎了伤口,就退下了。

  被伪装成花匠从后门进来的柴牧匆匆赶到,向时恩问道:“翊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被圣上召进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出来时便这副样子了。等殿下清醒,您再自行询问他吧。”时恩忧心忡忡,说完便跟随府医出去了。

  柴牧眉头紧锁,这位五殿下当真多灾多难。他伸出手,想给李承鄞捻捻被角,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李承鄞睁眼,幽深的瞳孔中清明无比。

  “原来是柴先生。”李承鄞头疼得很,阖眸道。

  柴牧道:“殿下当真谨慎。”

  “呵,应该的。”李承鄞嗤笑一声,“柴先生有所不知,没有这等本事,我早不知死多少个轮回了。”

  柴牧无言。


  李承鄞嗅着空气里时恩点上的沉水香,把今日在太极殿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陛下这是怀疑您了?”柴牧听完沉吟道。

  李承鄞指尖敲打在床沿,发出哒哒的声响:“恐怕未必,今日这一出只是试探罢了,但我今后做事要更加慎之又慎才行。”

  柴牧道:“二皇子虎视眈眈,您要蛰伏怕是不易。在西境,您还是锋芒太盛了。”

  李承鄞悠然:“李承邺不足为惧,他被握在我掌心的把柄实在太多了。这关键呐,还是皇帝。”

  “说的是。”柴牧赞同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您安心养伤吧,过几日就是皇家围猎,您要做好准备。”

  “知道了。”李承鄞翻了个身,“去吧。”



  围猎啊。

  给那人多打几只小兔子好了。


  李承鄞唇角轻扬,缓缓睡去。

白翎歌

【探哀】rencontre(一发完)

*设定战胜组织后的平静生活。有5%柯南x步美部分,10%柯南x哀部分,是自己对这两个女孩曾经在柯南身上投注的感情最后结局的个人预想 

*探哀部分是自己在看过一部分其他大佬们的同人后脑子里对于他们两个人相处方式的理解,如果有与原设定不符的bug请谅解,我真的已经很久没补过柯南了orz初遇那部分的灵感是来自《还珠格格》你能信?(就算很出戏我也要说出来233333) 

*有生之年,希望他们可以在那个惊险刺激的世界里见一面 


与你相遇,亦是重逢。 


————正文———— 

九月初...

*设定战胜组织后的平静生活。有5%柯南x步美部分,10%柯南x哀部分,是自己对这两个女孩曾经在柯南身上投注的感情最后结局的个人预想 

*探哀部分是自己在看过一部分其他大佬们的同人后脑子里对于他们两个人相处方式的理解,如果有与原设定不符的bug请谅解,我真的已经很久没补过柯南了orz初遇那部分的灵感是来自《还珠格格》你能信?(就算很出戏我也要说出来233333) 

*有生之年,希望他们可以在那个惊险刺激的世界里见一面 

 

 

与你相遇,亦是重逢。 

 

 

————正文———— 

九月初的天气褪去了八月的酷热难耐,一场暴雨将夏季的高温冲刷得干干净净,雨后的阳光和秋风都温和了不少。 

宫野是被未关上的窗里漏进的凉风冷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几乎是黏在一起的眼睛,瞥见一旁的时钟正显示着早上5点45分,而她发觉自己竟然已经被初秋的凉风凉到身子都快缩在了一起。昨晚忘记将夏季的薄被换掉,身上还套着那么单薄的睡裙,她不被冷醒才怪。 

也不知道博士会不会冷,等一会他起来了就提醒他换被子吧。她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直到五分钟后确认自己的确是再也睡不着了,才起床洗漱,拿出自己的手机循着习惯播放英文读物。 

过了一会儿博士起床时看到她正在喝咖啡,她一边翻着书一边轻声提醒着博士要记得换被子别着凉,博士笑了笑,在和她一起吃早饭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扒拉两口果酱涂到面包上,看她的眼神有些试探和小心翼翼。 

“志保,新一刚才打电话过来,约我今晚去他家里吃饭。”博士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而宫野正在端起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本来也是反应极快的人,修长的指尖转而轻轻在杯口处轻轻搭了两下,失神的举动就这样被轻易掩盖过去。 

虽然她也知道,这种掩盖不过是为了欺骗自己的内心。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博士问道,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不去了,晚上要加班。”她轻抿一口咖啡,面色淡然。 

博士笑着点点头,沉默地与她吃完饭后回屋去忙,关门前看到她仍然坐在那里翻着书,一只手撑在下巴上,眼神淡漠,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在她的附近凝结。 

博士关上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声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没有放下吗。 

今天早上新一打电话过来,原话自然也不是只约了他一个人。 

“博士,我很久没见到灰……宫野了,”他说,“今晚你们来家里,我们像以前那样一起吃顿饭好吗?” 

可是就连工藤新一这样的人也明白,宫野会答应实在是可能性太小的事情。她对他的感情他自然清楚,而生活一切回归平静后她看着他与自己心爱的女孩破镜重圆,形影不离,之后按部就班地订婚,兴致勃勃地准备婚礼,她就算面上再如何淡然自如,心里也自然酸楚难受,便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他搬回原来的住址,与她只隔一墙,如此近的距离宫野却也从来不给两个人任何碰面的机会。似乎从他们变回真实的自己那一刻起,属于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曾经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回忆就随着这两个名字的消逝一并如同过往云烟一般消失了。 

说不留恋那是假的。然而对于工藤新一而言,他一直坚信江户川柯南与灰原哀是一生的挚友,最完美的搭档,彼此能安心交托后背与性命,而闲暇时能互相打闹嬉笑。 

但现在的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正是因为依旧珍视对方,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学会相处。所以他仍旧耐心地等待着宫野放下情愫,和他重新回到过去默契快乐的时光。 

因此当博士那晚独自来到他家里,工藤习惯性地向后张望,而后失落地回头,顿了片刻后却仍然温柔地勾起了嘴角。 

“来,博士。”他笑道,“我们两个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今晚好好聊聊。” 

———————— 

宫野回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外面正下着大雨。她脱鞋进屋,博士听见开门声关切问道,“志保,没淋着吧?” 

“没有。”宫野冲他温柔微笑,将伞放在玄关处,走进屋内放下包再脱下白色外套。 

“怎么又忙到这么晚,吃晚饭了吗?我去给你煮点拉面?” 

“好啊,谢谢博士。”她走进洗漱间洗了把脸,卸了脸上的淡妆,梳洗后刚好博士端着热气腾腾的拉面出来,她坐到桌边拿起自己工作时还没处理完的研究报告一边吃面一边细读,之后把碗带到厨房清洗。 

博士没有急着回房,在厨房门口略有些踟蹰。 

宫野心里已经猜到三分,略叹一口气转身看他。“博士。” 

“也没什么。”博士笑了笑,从身后拿出两张包装精美,封面雅致的婚礼请柬。 

“10月2号晚上七点。”他说,“一起去吧。” 

宫野回房后换上宽松睡衣,外面大雨仍旧未停,她关掉大灯爬上床,拿出那封请柬,照着床头柜的柔光灯仔细打量。 

上面工整漂亮的手写体一笔一画写着“诚邀挚友宫野志保于10月2日晚上七点在皇家公主酒店参与工藤新一&毛利兰的婚礼……” 

请柬的下方画了一个少年侦探团的徽章标志。 

她看到那个徽章,第一反应是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有些疲累地倒在床上,抬起一条手臂遮住了眼睛。 

窗外大雨下个不停,雷声大作,轰隆隆响在她的脑海里。她突然回忆起去年的那个秋天,也有一个女孩在这样的大雨里跑来她家,一身湿淋淋,抱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她放声哭泣。 

宫野抱着那个小女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听她抽泣着声音倾诉。 

她说,我知道柯南就是新一哥哥的时候我就在告诉自己不能再喜欢他了,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看到新一哥哥和小兰姐姐在一起,那么般配,我很为他们开心,但我还是好难受。 

他把我送他的所有东西都还给我了,摸着我的头说他仍然是少年侦探团的一员,仍然是我们所有人最好的朋友。 

但我知道,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柯南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吉田步美喜欢的江户川柯南了。 

小哀,让我哭吧,哭完以后,我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她什么都没说,温柔地摸着女孩的头,让女孩哭到睡过去,第二天步美在她家醒过来,抖抖肩膀伸个懒腰对她微笑,就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红肿的眼睛仍然证明着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的结束。 

她变回宫野后,连同光彦与元太都逐渐改口叫她志保姐姐,步美却仍旧叫她小哀。 

这是唯一能够寄托对过往时光眷恋的羁绊,是属于她和步美之间的秘密。 

而现在的她,手里握着那张请柬,透过那个青年一笔一画认真写下的心意与期盼,感知到他对这份友情的耐心与珍视。 

工藤在等她回来。 

时间够长了,宫野。她对自己说。 

属于灰原哀的感情,该放下了。 

———————— 

10月1号当天,她带着少年侦探团还有博士去逛街,几个人选了半天的衣服,步美开开心心地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喊着小哀小哀明天给我化妆好不好,元太一手拿着鳗鱼饭一手帮女孩子们提袋子,而光彦时不时拍着元太打趣道别把嘴边的饭粒掉到袋子里。 

他们坐着休息时,博士拿出了自己擅长的谜题逗弄孩子们,三个孩子头疼地翻着白眼向宫野求助,而宫野搅着杯子里的红茶,不自觉地凝视这样熟悉的氛围,有暖流涌上心头。 

看,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是身份与名字的转变能带走的。 

于是她微笑着公布答案,“是England,英国哦。” 

“哇哦,”孩子们挠挠头,博士笑着点头表示赞同。这时候光彦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一亮道:“我记得之前帮过新一哥哥的那个大哥哥就是从英国来的吧?” 

“我也记得!”步美开心地说道,“那个哥哥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 

“是白马探哦。”博士提醒他们,“和新一一样,是个很厉害的侦探呢。” 

宫野喝茶的动作一顿,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那时候和组织正面交锋时他时常对他们施以援手,虽然自己那时候还没有机会和他见过面,但听常听工藤说起。 

她还记得那时工藤总爱念叨“这次也多亏了白马那个家伙”这种话,但那时她的解药研制刚好到了最后阶段,每天闷在实验室里几乎与世隔绝,也因为没有交集所以自己并没有怎么在意过,而真正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还是因为工藤有一天突然对她说的那句话。 

“说起来,总感觉白马和灰原你很像。”还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双臂悠闲枕在脑后,看着女孩专心致志拿起药瓶研究的背影。“或许有一天该让你们见一面,你知道吗,他和你甚至连头发颜色都一样。唔,这么一看发型也很像诶。” 

“安静点,工藤君。”女孩手里动作不停,小心地将两个药瓶里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再吵就先喂你喝下还没成型的解药实验剂。” 

男孩果然吓得汗毛直立,然后小声嘟囔道,“……怎么这副偶尔阴森森的模样也挺像的。” 

宫野回神,眼前的孩子们还在开心闲聊着,她有些疑惑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第二天当她真正见到工藤与兰时,二人已经换好了礼服正在外面接待客人,看他们相携依偎的身影如此美好,宫野竟油然生出一种羡慕之情。 

兰看到她很是欣喜,上前拉了她的手,“哀——志保,欢迎你来。” 

兰温柔的笑容一如既往,天使般地散发着柔和动人的光芒。她勾起嘴角赞叹新娘,“你今天很美。” 

而一旁的新郎上前,与她对视后默不作声,最后开口叫她。 

“灰——宫野。” 

她进门前曾以为这个坎很难迈过,然而当工藤这么叫她时,她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差点笑出了声。 

“可真是妇唱夫随,不是吗?工藤君?”她打趣道。 

于是一切在那个夜晚回到新的起点。 

当晚她和孩子们还有阿笠博士坐在一起,宴席还没有正式开始前工藤和兰忙个不停,而两个年轻的伴娘也没有什么经验,一旁的毛利大叔仍旧顾着欣赏美人,妃律师在旁边一边帮着女儿做事一边生闷气,工藤的母亲在不停帮兰补妆整理发型,而工藤的父亲则跟博士聊个不停,于是她只好也跟过去帮忙。 

她走过去,“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忙的吗?” 

园子穿着伴娘的裙子,踩着过细的高跟鞋走了一整天早就脚踝发酸,看到她过来仿佛看到了救星,将装着喜糖的盘子交到她手里后就忙着去为客人们安排座位了。她站着发了一会儿糖,穿着纯白西装的工藤好不容易和兰得了闲,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白马那个家伙还没到?”工藤揉了揉发酸的手臂问兰。 

“应该快了吧,刚才园子打电话问了一声,白马君说在路上了。”兰笑道。 

宫野没说什么,偶尔帮着兰理一理过长的头纱和裙摆,过了几分钟兰却突然跳了起来。 

“新一,我想起来我们订的捧花之前说过是在六点会到的。”兰着急地说道,“留了我的手机号,我忘记了。”她从和叶那里拿过手机,里面显示时间已经将近六点半,而上面有多条未接来电显示。 

宫野上前,“别急,你回个电话给店家,我现在下去拿吧。” 

“麻烦你了志保。”小兰微笑。 

她走出大厅,穿过长长的走廊要坐电梯下去,室内人来人往噪音太过嘈杂,她刚拐过转角处还没来得及注意前方就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好在两个人走路速度都不快,但这一下宫野却是实打实地撞了上去,额头磕在这个人的左肩处,她有些不稳地后退两步,那个人却反应极快地伸出右手扶住了她的左臂,一下稳住了她踉跄的步伐。 

她站稳后抬头想要道谢,对上一双眼睛,绯红色瞳孔仿佛醇厚的美酒一般深邃,而那双眼里映着她自己那双冰蓝色的眼,她能看到一瞬间的惊讶与失神,也不知道是从谁的眼里流露出来的。 

周围的环境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青年打理精致妥帖的茶发映着他们头顶水晶灯透出温柔的光晕,宫野反应过来的同时,与他便异口同声开口。 

“白马君。” 

“宫野小姐。” 

这不是一个试探性的疑问,他们的语调甚至没有任何一点上扬的意思。 

很多年之后宫野还记得,那天的白马穿着整齐工整的西装,披着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脖颈上搭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围巾两端长长垂在身前,典型的英伦青年装扮,看起来儒雅随意,风度翩翩。 

而她那日穿着一条酒红色针织长裙,一如他瞳孔的颜色,上身搭着浅卡其色的飞袖小披肩,红色丝带在胸前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白马勾起嘴角温柔地笑着,磁性动人的嗓音传入她的耳朵里。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之后宫野曾经心生好奇问白马,工藤都是怎么形容她的。 

白马笑道,“他说‘灰原你认识吗?啊,就是那个又高冷又毒舌的家伙,和你一样的发色……我觉得你们两个很像,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 

“可真没有新意。”宫野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 

“但是那时候,我却能凭着那短短两句话想像出你的样子。”白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即使从来没有见过面,却有一种无比熟悉的心安和期待。这种期待并不是希望立刻见到你,而是觉得能安心而欣慰地认真等待即将见到你的日子。” 

宫野看向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也一样。” 

———————— 

毛利兰他们都说,宫野和白马的缘分一定是上天注定的。 

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并肩出现在兰和工藤面前,两个人神色自如仪态得当,但工藤和兰却是看看他们又看看彼此,最后相视一笑。 

之后见过他们站在一起的人都说,真般配啊。 

宫野有时候会觉得很奇妙。她没有谈过恋爱,平时的生活也太过严谨沉闷,她自己是不知道何为“般配”的。她与白马刚相识的那段时间并没有做过任何与要在一起的恋人们相关的事,两个人的相处一直淡如白水互不干扰,她唯一清楚记在心里的,就是那天在婚礼上第一次遇见他时心里一瞬间闪过的悸动。那与曾经恋慕工藤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仿佛心里找到了某种归宿,令人倍感熟悉,温暖而心安。之后白马偶尔会约她出去,比如邀她去看她喜欢的足球比赛,某处樱花盛开时邀她同行,因为工作从异国他乡归来后为她带来别致精巧的纪念品,或是夏季酷热时请她品尝新上市的冰凉甜品。他追求她的方法总是自然不着痕迹,耐心地一点一点探寻她的喜好,认真记在心里,温柔坚定地放慢脚步一点一点走进她的内心。 

宫野从未在自己忙碌充实的生活中腾出时间想过如果未来遇到一份令自己心动的感情的话对方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当她真正遇到如此合适的人时,她才发现她如此欣赏他的清冷,温柔,体贴与周到。有他陪伴的时光里,她的生活开始多了各种丰富的情绪。 

之后工藤和兰的女儿出生,当时的她正因为工作在英国出差,于是寄去一把小小的金锁以示祝贺。工藤收到礼物很是开心,大半夜也不顾时差和她打了个跨国电话,两个人难得地聊了足足三个小时,那天挂电话还是因为宫野饿着肚子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好久的家常,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地向他表示自己的拉面已经彻底糊成一坨了必须要先吃饭了才停下的。 

那时对于日本的时间来说工藤已经和她聊到凌晨,那边的声音也已经传来迷蒙睡意。她吞下一大口面,正准备挂电话时,却突然听见工藤对她说道。 

“宫野。” 

“嗯?” 

“我觉得,现在的你真的柔软了很多,真好。” 

她默不作声,筷子却扒拉着碗里的面条,无意识地将它们揉来揉去。 

“白马他真的很喜欢你。”工藤的声音很低很轻,话语一字一句像羽毛一般挠在她心底。“我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你。” 

之后他们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工藤已经认为她不打算再说话时,却听见那边用一样极轻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 

那时工藤就想,这或许是他听过宫野说过的最温柔的音调。 

———————— 

她走出酒店去散步,已经是十二月的天气,伦敦整个天空都弥漫着阴冷刺骨的寒气。她冷得有些发抖,将脑袋缩进那条淡蓝色围巾里,伸出双手揉搓哈气。 

“十二月的伦敦可冷了,不戴围巾可不行。”她无端想起临行前白马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塞进她的行李箱里,她在旁边翻着白眼故作嫌弃,“冷了我自己会买围巾。” 

然而白马笑着去揉她的头,“既然有我在,这种事情你就不用考虑了。” 

他送她到机场,一路上毫不客气地对她说道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居然还要她别忘了抽个时间去他的母校看看,还翻出自己最喜欢的老师的照片给她看,要她记得顺道去给老师打个招呼,甚至帮她想好了自我介绍的台词。 

“志保就说‘我是白马未来的准女朋友’就好啦。” 

她的白眼已经要翻到天上去,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而现在的她从回忆中走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勾起嘴角凝视飘雪的天空已久,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倒让她心里渐渐生出暖意,驱散了寒冬的冰冷。 

走过漫长的街道,她看见旁边的香水店装修精致,就走进去随意看看。她不经常用香水,此时却突然被店里水晶台上的那瓶香水吸引了眼球,于是停在原地观望许久。 

那是一个浅黄色的玻璃小瓶,外观优雅,香气淡然宁静,下方写着为香水宣传的文案。 

「与你相遇,亦是重逢。 

正如地球为圆,我会踏过你走过的路。 

正如我爱你一样,你也会爱上我。」 

她驻足很久,直到从导购小/姐的手中接过装有香水的袋子走出来,被扑面的冷风一吹才回过神。突然就想起自己今年过生日时,白马买来芙纱绘的新款钱包送她,精心包装在酒红色礼物盒里,她收到时十分惊喜,那时候工藤和兰正在博士家里一起吃饭,看到她拿起钱包爱不释手的模样,兰不由莞尔一笑,之后坐到她身边,轻声说道,“总觉得相遇这个词若用在志保与白马君身上,应该换做重逢呢。” 

她愣了愣,一旁的工藤接腔道,“可不吗,明明从来没有见过面,见到时却还能那么笃定地喊出对方的名字,这种默契真像是认识了很久的人才能有的。” 

现在想来,倒真是一语道破。 

于是在伦敦那个寒冷非凡的夜晚,她拨通那个电话,笃定即使是凌晨他也会接,果然耐心地等待三声后那边就传来他的声音。 

“唔……志保?” 

嗯,看来睡的还挺香。 

“白马君,我刚刚在想,我现在似乎什么都不缺,但唯独缺个恋人。” 

那边的白马沉默了两秒,声音清明了很多,染了笑意故作惊奇问道,“是吗?那宫野小姐看上谁了?需要我帮你撮合吗?” 

她跟着笑起来,也不再弯弯绕绕,认真答道,“你啊。” 

而意料之中,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却未有任何惊奇与诧异(即使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克制)。 

“乐意之至。” 

END



黑烟与明镜

【探哀】西江风月(2020情人节贺,被屏重发)

白马探站在标有“Japan”铭牌的办公室门口,透过细长的玻璃框朝里望了一眼。


数张办公桌前唯独亮了那一盏台灯,仿佛大洋孤屿上的一座航塔,透着疏离和寂寥。


他的女友正一如既往地伏案桌前,保持着微微偏头的姿势,一侧头发滑落下来遮住半边脸颊。令他无端想起一年前哥本哈根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遇,他隔了两层玻璃幕墙看她,也是相似的动作,相似的神态,相似的遥远。


他收了神推门进去,宫野分心朝他瞥了一眼,复又重新低下头去,仿佛那门只是被风吹开了一般。


“为了掩人耳目,我可是爬了十五层的楼梯。”他单手插兜站定在她办公桌的对面,语声带笑,“为什么亚太区翻译办公室要设得这么高呢?”


“那真...

白马探站在标有“Japan”铭牌的办公室门口,透过细长的玻璃框朝里望了一眼。


数张办公桌前唯独亮了那一盏台灯,仿佛大洋孤屿上的一座航塔,透着疏离和寂寥。


他的女友正一如既往地伏案桌前,保持着微微偏头的姿势,一侧头发滑落下来遮住半边脸颊。令他无端想起一年前哥本哈根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遇,他隔了两层玻璃幕墙看她,也是相似的动作,相似的神态,相似的遥远。


他收了神推门进去,宫野分心朝他瞥了一眼,复又重新低下头去,仿佛那门只是被风吹开了一般。


“为了掩人耳目,我可是爬了十五层的楼梯。”他单手插兜站定在她办公桌的对面,语声带笑,“为什么亚太区翻译办公室要设得这么高呢?”


“那真是辛苦你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视线甚至没有离开过面前的发言原稿。


“那为了奖励我,宫野小姐赏脸一起吃个饭?”


“不行,才审了一半。”她拿笔杆敲敲手边的纸张,终于抬起脸看他。


“真巧,我已经审完了。”英籍高翻有些得意地扬扬手中的公文包,“边吃饭边讨论?”


“我不习惯在那种场合谈工作。”宫野叹了口气,“你再等我一会?”


“也不是不可以……”白马故作沉吟地走到她身畔,越过她的肩膀去看桌上那份原稿。


“我觉得这里,用detrimental比较好。”他毫无预兆地接过她手中虚握的笔,在某处点了下。


“……”宫野思考了五秒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但是在白马探的注视下进行修改简直比去日料店里面对面和他聚餐更令人难以忍受,于是她又思考了五秒钟果断地决定——


“走吧去吃饭。”日籍女高翻起身,却没意识到此时白马的身形依旧笼在她的上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宫野一站起来几乎正好撞在他的下颌,白马低呼了一声朝后退了半步,双手却准确地推按住她的肩膀,防止她失去平衡。


宫野急忙转过身去查看男友的情况。白马探依旧仰着脸,他的个子很高,从这个角度宫野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反手搭在他的双臂上,问道:“没事吧?”


“痛死了。”他声音又低又哑,带了些似假还真的埋怨,下一秒忽地低下头来,顺势把她拥在怀里。


看来他是真的爬了十五层没有空调的楼梯。脸颊贴上羊毛西装的触感冷硬,内心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都不下来看我呢?”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我可是对他们夸下了海口,说我女朋友就在37楼,离潘基文只差了一层。”


她从鼻尖带出一点笑意,任由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毫无营养的话,无奈道:“白马君,现在我是真的饿了。”


英籍高翻仿若充耳未闻,转过脸来似乎是有想要吻她的倾向;而宫野下意识地将头一偏,白马就望见她被灯影勾勒出的侧脸轮廓,小巧的一点鼻尖,清晰的眉骨下是落在阴影里的双眼,迷蒙得捕捉不到焦点。


这一幕无论在当年还是梦境里都出现过许多次,熟悉得令他几乎是要怔然发笑了。


大二时北海道那个夏天,他第一次试图吻她的时候宫野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包括去年此时在内罗毕复合之际充满仪式感的亲吻,都被她本能地躲了开去,尽管之后第二次的尝试会顺利许多,但要说内心没有失落也是假的。


而此刻,面对她又一次几近本能般的反应,白马简直可以好整以暇地做完表情管理再来欣赏了。


她似乎也是对自己方才的动作感到不可思议,有些意外地愣了一瞬,而后连忙转过目光来看他,不出意外地看到白马“我说什么来着”意味的揶揄眼神。


宫野志保半咬着唇和他对视了半分钟,白马眼神里传达的情绪极其丰富:试探得手的得意、对她毫无长进的故作痛心和轻讽、索吻失败的自嘲,以及隐没在这些夸张情绪之下的惯性失落。


太刺眼了。


她的每一个行为,每一种反应,每一次的不尽完美,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永远游刃有余地走在前头,甚至可以一边注视着她一边倒着走,然后笑着大声催促她跟上。


却不知每一步在他看来的驾轻就熟,在她走来是多么地如履薄冰。


宫野忽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眼睛。


白马探那一瞬间取而代之的惊讶神色被她的掌心完美地遮住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指尖不安分地轻颤。


但他没有问为什么。


英籍高翻此刻安静得异常。


宫野志保踮起脚尖,吻在他的嘴角。


这是九年以来,宫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吻他。


视线受阻之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尤为敏感。他能感觉到她微凉柔软的指尖,轻轻覆过他的眉梢和眼睑;而更致命的是她的唇,带着生疏的温热和浅显的试探,落在他的嘴角。


他想起每年泰晤士河畔的伦敦跨年烟火,盛放在深冬漆黑的夜空里。而此刻他的脑海化为夜幕苍穹,无数璀璨光芒如流星滑掠迸裂,却未曾隐没消散。


在他还没来得及恢复思考能力之前,白马已经近乎失控地回应了她的亲吻。力道之大令宫野宫野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而这一次白马没有稳稳地展臂接住她的身体,而是随着纠缠的动作一前一后落在了办公桌上。


在宫野的身体压上发言稿的一瞬间,白马眼疾手快地拿起纸张放到台灯背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宫野:“……你不愧是处女座。”


他仿佛把这句话理所当然地视为赞美,在唇齿纠缠的间隙还能分心哼笑出声。


英籍翻译官欺身压上来,他的领带夹质地坚硬,硌得宫野低低地嘶了一声,不由伸手想要去摘掉这个碍事的物件,但这一阵毫无章法的摸索却引得白马愈发难以自持,他终于抬起头来,隐忍地看了一眼宫野犹自停留在他胸腹的手,就势捉住按在身畔。当他喘着气再次试图去寻找她的唇时,只瞥见在灯光消失的前一秒她眼底显而易见的揶揄和尚未消散的浅笑。


——她无意识地按灭了台灯开关。


陷入黑暗仿佛助长了他的勇气——虽然在这件事上他本不需要勇气——但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见天际疏淡的月弯和东河对岸璀璨朦胧的灯火,自己和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古老而遥远的星球;而这个夜晚,周围的正在流淌的一切与他们格格不入且事不关己。


他发觉此时的头脑被激烈和冷静这两种情绪同时冲击着,却头一次达到了奇异的谐合。白马探直起身脱掉了碍事的大衣,调整了一下姿势和呼吸,重新俯身吻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望见她闭上了眼,却再未偏开脸去。


-TBC-


下篇:《东河往事》https://single06xly.lofter.com/post/1cd59d68_1c80177fd

白白面包

(东宫)钦和十五年(后记)

写在后面

这个小故事,在我心里酝酿了很久,总是觉得如此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能在这样年少的时候,就轻易放开了彼此的手,空留满目唏嘘。

其实,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成长的时间,许多事情的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或许,也可以相伴一生呢?

一、关于阿穆

就像有小伙伴说的,文中的阿穆其实很像他们两个人。

哈哈,我觉得这两个人的性格本身就很有意思啊,所以,不禁会想他们的孩子是怎样的呢。

阿穆会体贴身边人的情感,很珍视亲情,这点很像小枫,比如,他知晓父母之间的别扭,但在两人面前都只专心做一个孝顺儿子,让他们开心,又因为怕父亲伤心,所以对于母亲异族身份的困扰,一直不太愿意主动抱怨。

同时,他也很像李承鄞,包...

写在后面

这个小故事,在我心里酝酿了很久,总是觉得如此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能在这样年少的时候,就轻易放开了彼此的手,空留满目唏嘘。

其实,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成长的时间,许多事情的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或许,也可以相伴一生呢?

一、关于阿穆

就像有小伙伴说的,文中的阿穆其实很像他们两个人。

哈哈,我觉得这两个人的性格本身就很有意思啊,所以,不禁会想他们的孩子是怎样的呢。

阿穆会体贴身边人的情感,很珍视亲情,这点很像小枫,比如,他知晓父母之间的别扭,但在两人面前都只专心做一个孝顺儿子,让他们开心,又因为怕父亲伤心,所以对于母亲异族身份的困扰,一直不太愿意主动抱怨。

同时,他也很像李承鄞,包括他对于权力的向往和处事的狡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从书版还是剧版来看,东宫的背景都是唐朝。在我心里,相较于之后王朝,唐朝是更大气磅礴的,唐朝人都是有些肆意张扬的豪侠气质的,从军玉门关、百战穿金甲是每个人心中的憧憬,便是李白也是舞剑高手,杜甫还曾写下“名岂文章著”,更何况是本就是天潢贵胄的阿穆,他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可能比我能想象到的更要强烈。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特点。

在写的时候,我一直想,作为李承鄞和小枫的亲生孩子长大,首先,阿穆的成长该是被真心呵护和宠爱的,所以他对待问题,要比李承鄞年轻时更加豁达,也更愿意从父母处寻求慰籍和力量。比如,在决定出发前,他把心事说给小枫。

当然,正因为有强大的依靠和托底,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他也会有更多的任性和傲娇,特别是在青春期(十五岁)的时候。比如,只因不满皇帝的安排,居然就胆敢擅自行动,还不是笃定了父母不会真的拿他怎样,却全然不顾父母会那样担心。

这都是他还不成熟的表现,在后面的成长中,需要这对父母给予关注和引导。显然,李承鄞已经想到了,后来,他没有像小枫担心的那样愤怒,而是自己平复下来,还会对故意试探的小枫说,放心,有我呢。

其次,在人际关系如此复杂的宫廷中长大,他又该是早慧和通透的,而且适应得很快,这点其实比小枫强,所以,他虽然会耍手段、走险棋,但其实并不莽撞,反而是经过反复思量的。

比如这次私自行动,他一开始,就已从对公孙图的人事调遣中察觉,皇帝既然选用了与他更相熟的新晋大将,而没有派更加位高稳重的裴照或是其他人,明显就是要留一些机会给他,虽然最后他行事偏激了,但其实目的一致,且没有造成更恶劣,所以皇帝虽然大发了一通脾气,但会很快平静,表面上也维持了父慈子孝的场面。

二、关于茶与酒

我想,曲小枫一定也曾困扰过,她爱上的是谁,究竟是顾小五还是李承鄞。

在这一点的解释上,剧版比书版更加丰富。

其实,她爱上的,不就是这一个人吗?

那个人说是茶商,却时刻带着温文尔雅的矜贵,那个人本是皇子,又带着书生墨客的风雅。

在西境,能给小枫抓萤火虫的男人有千千万,但她还是败在了他腼腆的微笑里,待到宫中重逢,隔了千山万水,她还是在被那个手握书卷的少年下了蛊。

我一直以为,她再次爱上他,应该是在五皇子时期,而东宫的岁月,不过是对这份爱的苦苦消磨。

所以,李承鄞一直吸引小枫的,很大程度是他与生俱来的那份优雅与从容,这是西境所没有的,也可以理解为是那个时代,中原文化对西域上层贵族的吸引。这个小故事中,反复出现茶与酒,都是这两种文化的意象代表。

而李承鄞对小枫的起点,也可以理解为是对人与人之间纯粹关系的向往。

在遇到小枫以前,他生活在皇后身边,从来不相信,人与人可以毫无顾忌的相处,他总是担心,一旦获得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小枫的善良与纯真,恰恰给了他这种希望和信心,他拼了命地想守住,哪怕用欺骗,却一再辜负。无论是在蚩丹,还是东宫,亦或是在这个小故事里提到的小公主的夭折(这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他过于自负)。

他其实一直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他总是会担心她会埋怨他,心中时刻埋藏着她要离开的恐惧。

聪慧如小枫,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是,因为有爱,因为情根深种,所以,她对于这样的他,才总是会默默心疼、无法割舍。

二、关于小枫与李承鄞

我感觉,这对cp的主要虐点,就在于他们超越生死的浓郁爱情与冰冷无比的宫廷生活之间的矛盾——我可以为你去死,但是,我却不能全心全意为你而活。

李承鄞如此,其实,小枫也是如此。

所以,如果不能解决好这个问题,哪怕再给他们机会,哪怕是二人有了皇帝皇后的身份,站在了权力的制高点,还是会遇到新的困难,比如当年那个孩子的悲剧,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把自己的爱情凌驾于整个宫廷之上了,逼得其他人几乎没了退路。

他们开始选择了逃避,后来随着成长,也渐渐学会了用其他方法来化解这个矛盾。

比如,对于李承鄞迟迟不处置郑氏、为夭折的女儿报仇这件事,小枫就没有一直纠结不放,而是选择了等待,因为她也在体谅他的难处,当尘埃落定之时,小枫的坦然亦让李承鄞动容。

当然,李承鄞也用自己的方法践行着他的诺言,譬如,任由皇帝身体有恙的说法广泛流传,始终没有和其他女人生下孩子,并尝试从其他方面平衡后宫前朝,直到大家习以为常(这其实就是小故事的yy了,在现实中是很难做到的);又譬如,在选陵墓的时候,他还惦记着萤火虫这个专属他们的特殊回忆,实际上,也正是那一瞬间,小枫又一次被李承鄞打动了——哥哥死了,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又少了一个,她心里其实是非常悲痛的,因为,从这一刻起,那些属于九公主的往事,无论多么绮丽明媚,都已随之远去。这也是成长中必须要经受的。这时候,李承鄞始终守在她身边,还想法子哄她开心。

她才感叹,哪怕时光流转、哪怕生命里有过那么多无奈和遗憾,但总还是那个人,一直想着下辈子仍要和你携手。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朝阳公主。

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

爱,原也需从容不迫,才更加美丽。

谢谢大家又听我絮叨这么久,也感谢大家这几天的陪伴和鼓励,终于终于写完了,故事不长,文词有限,也有许多线条没有再展开,但终于还是随着心中所想,原了这股意难平。

(完)

阿。

【东宫】为谁而归(二十-下)

二十-下


他回过神来,瞅了我半晌,红着脸突然甩出一句“都怪你”。


我还沉浸在那两人的喘息声中惊魂未定呢,李承鄞怎么就突然怪上我了,脑中简直浮起一个大大的疑惑,然而正要问他时他已非常自觉地解释道“你居然带我看这个,你要怎么赔偿我?”


见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没有回答,李承鄞又甩过来两个字,“卑鄙。”


他装模作样的拢了拢他尚且整整齐齐的衣襟,振振有词道“我自然明白你是何意,因你早就想对我……”他默了一会儿继续沿用这个词“猪跑,倒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们还尚未大婚,按礼法不可行。”


我震惊了,这说的是人话么,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么,我想猪跑他?我还担心他跑我呢!...


二十-下




他回过神来,瞅了我半晌,红着脸突然甩出一句“都怪你”。


我还沉浸在那两人的喘息声中惊魂未定呢,李承鄞怎么就突然怪上我了,脑中简直浮起一个大大的疑惑,然而正要问他时他已非常自觉地解释道“你居然带我看这个,你要怎么赔偿我?”


见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没有回答,李承鄞又甩过来两个字,“卑鄙。”


他装模作样的拢了拢他尚且整整齐齐的衣襟,振振有词道“我自然明白你是何意,因你早就想对我……”他默了一会儿继续沿用这个词“猪跑,倒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们还尚未大婚,按礼法不可行。”


我震惊了,这说的是人话么,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么,我想猪跑他?我还担心他跑我呢!


李承鄞上下扫我一眼,说“嘴张那么大做什么”,他上手来合起我的下巴,继续道,“而且,墙角勉强可以听,床脚就别听了,我不喜欢。”


当时就应该把李承鄞踹出去让他扑倒在那两人面前,然后让他感受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搅人好事手足无措,说不定还得被来个混合双打。我瞪他一眼,他要强词夺理,但我在嘴仗上面又何曾服输过。主要在于方才那只是偶然,哪里是什么拐弯抹角想猪跑,就算大婚了他要想我还得斟酌斟酌呢,于是振奋精神正要以口舌追回我的清誉,李承鄞突然打断我的话头“什么声音”


我原本是没听着声的,此刻顺着他的话语凝目细听,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原是和丝竹声混在一块,如不仔细听,隔着房门倒还真不大能注意。


李承鄞眼睛亮了亮,笑着看我说道“像是有热闹看”。

我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与他对视了一眼,吵架还是看热闹。


那当然是看热闹啦,李承鄞挑眉示意我出去瞅瞅,果然他也是个好八卦的,我借着他的力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推开房门向外跑去。就这么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已越来越大,乐声都停了,沿路的厢房接二连三的打开门,里面闹得正欢的公子哥急急忙忙的扣好他们不整的衣襟,也涌入了向外跑的队伍。


果然,比起找乐子,大家都很爱看热闹,更有甚者还不忘拿上一碟瓜子吃食前去,我顺手从里面抓了一把,赶到最前面探头探脑的向外望。


是两个人在打架,而且穿的锦衣华服的,一看就是哪家很有来头的公子哥。


李承鄞拉着我先占据了一处好地方,我们两躲在窗栏后面,结果其他看热闹的人群看清前面闹的是何人,忽然一下就面色惶恐的散去了好些,只有几个占据隐蔽位置的还不肯挪窝,仿佛前面打架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李承鄞一直以来都是个刺头,或许他找的这个位置让人瞧不着吧,反正他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这一举动正合我意,我也不大想走,可惜我不认识那两位公子是何人,这就让我这热闹看的很没有头绪。


一旁的李承鄞托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轻声说了句,“是他。”


他认识!


对啊,他可是豊朝的五皇子,现在的翊王殿下,哪家公子哥不认识。


底下两人打的正欢,看身手可谓是不相上下,活像两只梗着脖子的公鸡。我凑过去与他咬耳朵,问他那都是谁。


李承鄞回答的倒很细致,那位长个小胖脸的是当今高宰相的小儿子,高震。而另一边高高瘦瘦的则是辅国将军赵将军家的儿子赵士玄。


见我还踮着脚往外望,看那两人你一拳我一脚还互相骂骂咧咧,闹得不可开交,他还过来揪揪我耳朵,问“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我拍掉他的手,指着底下重复,“高震,赵士玄,本公主听力记忆力向来很好。”李承鄞见我听了他说话,这才满意的点头。


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应当是在讨论底下人的为何打架,我趁机挪过去参与其中,李承鄞倒也没拦着,我问他们这底下两人到底是为何打了起来,那些人正说到兴头上呢,倒豆子似得争先恐后的与我说来。


原来他们居然是为了明月姑娘争风吃醋来着,抢着要为她赎身,偏偏今日连面都没见着,所以在大街上就开始大打出手,而且还不止这一次。


明月姑娘到底有多美,竟能引人至此,我扒着栏杆,忍不住对那位如今只存于他人口中的貌美女子心加向往。


那两人被闻讯赶来的王妈妈劝着散去。

底下散了,于是楼上躲着看热闹的我们也就散了,陆续准备回自己的厢房。

我还惦记着是否要再等等,因我着实想见上明月姑娘一面,李承鄞就拉着我说,“你困吗?”


此时月正中天,我与阿渡又几乎日日玩闹到近天明,所以毫无困意,于是摇着头对他说“不困啊。”


李承鄞理直气壮的拉着我,说“但我困了。”


“你困了就回宫睡呗。”困了也要和我说的吗,他真的很奇怪。


李承鄞瞪大了眼睛,说“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理直气壮的冲他点头,正等着他与我作别呢,可他还拉着我的衣袖,且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沉默了半晌,迟疑着说“……你,是不识路吗?”


李承鄞沉默了一会儿,非常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被我刷的甩开,我冲他道“别以为本公…本公子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这才出来多久啊就回去,你要回自己回我还想见明月姑娘呢。”


见我识破他变着法子想要我同他回宫的想法,李承鄞也不装了,他把那个假意的哈欠吞了回去,精神抖擞的直接拽着我往外拉,“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她。”见我还想挣脱,李承鄞这个坏东西又说“你不陪我我就令宫廷禁卫把那小门也加强守备,你以后就别想偷溜出来了。”


……


当时我怎么就看上了他呢,回程的路上我如此心想。


李承鄞的消息向来很准确,果然没过几日宫里就传来要举办一场蹴鞠比赛的消息,永宁跑来与我说的时候,我立刻顺其自然的与她向太皇太后请旨前去观赛。


因永宁非常不满的看着一旁座中的女眷,说她怎么也来了,我好奇的问她是谁,她皱着眉头道是赵瑟瑟,我抿了抿嘴,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洛熙并未参与我们的对话,因据永宁所说裴照也会参赛,所以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球场。


永宁时不时的与她打趣一下,闹着她说哎呀怎么裴将军还没上场啊,可别把洛熙给等急了。洛熙是个很会害羞的文静姑娘,只这一句脸已红了起来,很是可爱,我正要参与着一起闹她时,永宁突然又看向我。


这笑眯眯的小姑娘歪头看着我说“不像我的准嫂嫂,能和太子殿下坐一块儿,方才我可看见你偷瞄他好几次了。”


我:“……”

永宁啊我看他可不是你理解的那意思,我就是好奇,李承邺和他的断袖……想八卦看他们互动来着。


这会儿,两边的队伍都上了场。


果然如我猜测,有李承鄞,我余光看见赵瑟瑟果然立刻直起身来,捏着帕子望。


李承鄞和裴照站在一起,旁边还有太子的那个断袖,身旁的李承邺看着场中,唇角含笑的喝了杯茶,怪不得他今天也来了场上亲自观赛呢,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只是没想到除了他们三,还能出现我认识的人,高震与赵士玄分列两队,站在当中。


李承鄞向台上望来,虽相聚太远看不太分明,但我瞧着像是在往我这个方向看来,只一下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锣声一起便是开赛了,我凝目赛场,看着他们追着蹴鞠奔跑。


永宁兴致勃勃的与我分析比赛情况,我看着两边队伍争抢的厉害,比分咬的很紧,于是捏着拳头道“哎呀呀,你说不会打起来吧。”


“不过一场比赛而已,不会打起来的,而且有翊王殿下在呢。”永宁笑了笑摆摆手道。


“这和翊王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永宁与我解答说,原来此前一次赵士玄带人前去平乱时,曾险遭不测,是翊王当时正好经过出手相救,从此变成了很好的朋友,所以即使分为两队也是打不起来的。


我摇着头,非常忧心的向她说,“但是我觉得高震非得和赵士玄打起来。”


永宁疑惑地问“为什么?”


身旁的李承邺也听到了我们说小话,参与进来问我。


眼看这私下议论世家公子,被太子殿下抓着着实不好,我连忙闭紧嘴巴。

结果场上果然如我所想,高震的小动作越来越明显,眼看着赵士玄脸上不那么轻松了。


我拉着永宁指给她说,你看他们怕是真的要打起来,见永宁拧着眉毛非常疑惑地看我,我连忙说。


“他们两积怨已久,前些日子为了争抢鸣玉坊的明月姑娘,可是在大街上打了一架呢。”


李承邺显然目光虽在场上,却一直留神着我们这儿,听我说后意味深长的念了一句“鸣玉坊……九公主怎么知道”


完了完了,被他听去了,我连忙闭紧嘴巴想着他可别继续追问我啊,结果他刚想开口场上就传来一阵喧哗,于是他也来不及问了,赶紧找起身来去看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高震一脚踢上赵士玄的腿骨,这会儿赵士玄已经站不起来了,而作为高宰相家外甥,赵士玄好友的李承鄞,已旗帜鲜明的站在了高家一边。


赵瑟瑟见伤了的是她哥哥,高震在场上的小动作简直是众目睽睽皆有所证,而李承鄞还不主持公道,因此她红着眼狠狠瞪着李承鄞。


赵士玄显然也气的不清,他对着李承鄞气的脸都红了,但是忍了忍,终于还是把这口气给吞了下去,只是看他那样子,怕是与李承鄞的友情今日起也就断了。


TBC


走剧情中~

李承鄞救赵士玄是他故意安排的,因为他不能利用赵瑟瑟自然得换个方式让赵家欠他恩情。

至于为什么遵循原来的世界线,因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不需要在意的小地方自然是顺其自然走,不然可能会蝴蝶效应导致结局走向产生变化。

至于鸣玉坊,也是他瞅准了高震赵士玄去的时机,刻意叫小枫去的,一是为了和媳妇去游玩,二也是为了让小枫不经意的得知高赵过节好让李承邺知道。

北渚亭書

【新志】始发列车与卡夫卡

平行世界。 题目来自拿不拿同名歌曲,文题基本无关。

社恐的宫野小姐和海归的工藤先生的日常故事。

 

01.

 

  清晨的公交车站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即使夏天天亮得早,五点钟的天空浅淡而明朗,升空一半的太阳泛着朦胧的柔和色泽,小心翼翼的光线不具备一点属于盛夏的攻击性。

  今天的公交站换了新广告,根据工藤优作的推理小说改编的话剧将要公演,花花绿绿的演员定妆照撑起几个版面。宫野志保站在公交车站的顶棚下,从手提包里翻出刚买的早饭。是7-11的速食三明治,加热过后的透明塑料纸蒙着水雾,连带着包里的文件也捂出在早晨令人心安的热度来。便利店里早饭的选...

平行世界。 题目来自拿不拿同名歌曲,文题基本无关。

社恐的宫野小姐和海归的工藤先生的日常故事。

 

01.

 

  清晨的公交车站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即使夏天天亮得早,五点钟的天空浅淡而明朗,升空一半的太阳泛着朦胧的柔和色泽,小心翼翼的光线不具备一点属于盛夏的攻击性。

  今天的公交站换了新广告,根据工藤优作的推理小说改编的话剧将要公演,花花绿绿的演员定妆照撑起几个版面。宫野志保站在公交车站的顶棚下,从手提包里翻出刚买的早饭。是7-11的速食三明治,加热过后的透明塑料纸蒙着水雾,连带着包里的文件也捂出在早晨令人心安的热度来。便利店里早饭的选择很有限,古怪的新品一并尝试过后,她还是决定挑吃得惯的几样循环往复地吃下去,因此加上遇见不同的值早班店员就成了固定日常。周一的早晨吃金枪鱼三明治,看到在柜台前困到小鸡啄米的麻花辫女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这里登上无人的始发列车,晃晃荡荡的空车厢里只有自己和司机,会开往什么地方?她总会这样漫无边际地想。倦意不曾光顾过她,五次冷冰冰的到站提示播报过后她就下车,走十分钟到研究所。玻璃器材和五颜六色的试剂要占用她从八点开始的八个小时,在那之前她有时间喝一杯咖啡,看书,听音乐,根据心情决定画不画速写。

  这样规律的、复制粘贴一般的人生,会开往什么地方?她明明是最厌倦无聊和重复的人,却自己走进了漩涡里,连每个螺旋都相似。

 

02.

 

  宫野志保的人生其实并不寡淡,至少和他人相比是这样。

  在美国留学,十八岁拿到化学博士,经导师介绍回到日本在著名研究所参与一个大项目,无论怎么看都是光芒过于耀眼的传奇人生了。然而几句话概括提炼十几年的人生,也可以说这全部的漫长光阴里的闪光点只这几句话的内容。那些枯燥的重复性工作累积起来,堆成图书馆借阅名录上越来越长的书单,实验室里越来越长的滞留时间,食指上洗不掉且越来越深的试剂颜色,全部压缩成轻描淡写的空白,龟缩在标点符号和苍白文字之间一动不动。

  怎么有的人就可以活出波浪壮阔拍几百集电视剧也讲不完的人生,有的人寥寥几句就可以盖章定论贴上谁也不愿意要的“乏味”标签。这不公平,然而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

  宫野志保在秘密谋划着改变,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绝对秘密。不是今天和同僚打招呼的声调不同,或者换了一个新唇色和白大褂里衬衫的新领撑交相辉映的改变这么简单,是个大改变,足以让她的生活废弃当前模式的改变。

  不是从一种模式跌入另一种模式,这是在平庸的泥淖里无用地反复横跳的小丑行为;而是开疆拓土般一步步跨向实土的岸边,长靴要像荷叶,泥泞都甩在过往里。

  她有点不记得五点钟在车站等车这个决定所带来的改变了。现在它已经成为无趣的一天的开端,是水泥渐渐凝固的地基,地表的的宏伟蓝图囿于建设力的低下搭成摇摇欲坠的危楼。

  她在追求什么?没人知道,包括她自己。

 

03.

 

  晚上八点差十分,她站在门口单手熟练地在包里翻找钥匙,另一只手习惯性伸进信箱,做好了依旧空空如也的准备。

  然而今天竟然没有。

  不是账单,不是送报员塞错的报纸——她没有订阅报纸,而是一封信,邮戳来自国外,信上却写的是日文。

  楼道里光线太暗,她开锁的手都急切得有点微妙的抖,平底鞋都没脱就倒进懒人沙发,“啪”一下按亮台灯。精致的拆信刀买来第一次使用,金属握在手里冰冷,在和纸信封上划出流畅的裂缝。

  用意有些莫名其妙的一封信,从英国发出,大意是会在东京租借民宿住几天,成为短暂的邻居。虽然未必会见面,但是也想要好好表达一下谢意。措辞热情又礼貌,不会让人有家庭住址被随意得知的不适感,同时也是无聊生活的难得调剂,毕竟字很好看,拿来收藏也不错。

  “希望收到信的您今天能度过特别的一天。”看来是无差别投递。她有些好奇这个人究竟写了多少封信,一笔一划认真写重复的内容,选择收藏的漂亮邮票端正贴齐,用胶棒而不是邮局提供的脏兮兮又黏糊糊的乳胶仔细贴好封口,一手捏了好几封去敲邮寄窗口的玻璃。

  工作人员看他会是什么眼神?

  明明也是无趣的重复,整件事却像一场古怪而奇特的冒险,也许比在陌生城市向陌生人微笑点头说早安要委婉一点,也许也不委婉。

  会有一些人因为这封突如其来的信记住这一天。这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拯救了许多即将以平庸死去的24小时。她甚至萌生了想要去拜访隔壁邻居的冲动,这还是她搬来这里的第一次。

 

04.

 

  四点五十五分,宫野志保准时走进车站旁边的便利店。按照她奇妙的循环食谱周三应该吃鳗鱼饭团,按照便利店排班应该是常穿白背心的大学生值班,多半是在看一些游戏视频,客人进来的时候懒懒抬一下眼皮。

  推开门的瞬间铃铛清脆地响,同时伴随着一声“欢迎光临”。那声音有点哑,像古董店里留声机的唱针偶尔划到黑胶唱片的边缘,歌声因这摩擦有些微妙黯淡的风味,又像是浅灰色的棉麻布料上一点深蓝晕出模糊的涟漪,是伸手扣住磁带中间的齿轮,低沉的“咔咔”声中深褐色的细带飞速回收的回响。

  她惊愕地看向收银台。陌生的男生看向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二十出头的年纪,普通的黑发,普通的身高,难得的端正五官但是丢进人群中也会很快消失不见。新来的员工吗?她有一瞬间想出声问一句,但是凝视的时间已经长得过分了。

  她需要在他的目光下走向冰柜,找到鳗鱼饭团并结账,这并不需要一分钟。出门就是车站,在五点钟准时到达的班车到来之前也许还吃得完她的早饭。

  但宫野志保迟疑不决,像每一位买早饭的女士一样左顾右盼寻找着其他消费的可能,同时用余光瞥着新来的收银员。她得承认偷窥的行为显得愚蠢又冒昧,但她控制不了这种让心脏脱离每分钟80下平稳跳动状态的行为——她潜意识里就不想去控制。她的手指无目的地扫过商品,苹果形状的挂钩,小熊软糖……对视了。

  她想做一颗自杀损毁的陨星。掉到哪里都好,只要能忘了刚才和不知名恒星擦肩的0.01秒。是火柴在盒子侧面猝不及防地一擦,她尴尬得快要燃烧。

  好在鳗鱼饭团已经在手里,刻意放缓想要快跑出去的步伐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您好,一共380日元。”谢天谢地,并没有像其他会在五点钟和顾客打招呼的收银员一样开口尬聊,她也有足够的理由不去抬头看他的眼睛。最后把零钱往钱包里扫显得也太狼狈了吧,幸好巴士进站的声音能体面地解释这份焦急。

  年轻的收银员看向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推进装满钱的抽屉。

 

05.

 

  周四的四点五十五,便利店的收银员已经提早换班,是她偶尔会见到的早班大叔。见她进来,大叔把报纸翻一页,懒洋洋地说了一声“早”。

  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一潭死水的生活并不会因为便利店换了一个夜班收银员就有什么变化。宫野志保走向冰柜,今天是麦片搭可颂面包,早已准备好的零钱就在口袋里,门口铃铛再一次丁零当啷起来的时候她抬腕看表,四点五十五分二十六秒。

  而公交车站那里居然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下早饭只能拿到办公室去吃了。这是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那个人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她不得不走向这命运的相遇。

  似乎是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男生从手中的文库本里抬起头,正对上她的注视。时隔一天的对视她终于没有再败下阵来,对方稍稍一愣,微笑里带点再相逢的惊喜,“早上好啊。”

  原来真的有和陌生人打招呼说早安的人啊。

  沉默地上车,沉默地落座,他似乎熟谙陌生人交际的一切禁忌点,没有选择冒昧地坐在女士的旁边。两个靠窗座位,她在后面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黑色头发茂盛得有些乱糟糟,左脸半侧过来望向窗外,她可以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长得惊人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那双浅蓝色瞳孔的眼睛过于深邃了,看似清浅的一汪浅泉,她要溺亡在里面映着的广袤天空里。这个人在过着乏味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吗?有这样眼睛的人不会。

  五站下车提示的播报响起,车缓缓停在大幅话剧广告的前面。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什么都没开始。在现代社会不会有任何的开始,如果没有人跨出那冒昧失礼的一步,试图把两个人的关系从仅仅有擦肩而过缘分的陌生人变成自己生命里的另一半灵魂。这种改变跨度太大了,成功概率低得不亚于在热带雨林只身犯险,遇到说着同一种语言的同游者——要互相理解,要有共同的冒险精神,要同样在惊鸿一瞥里认定此人值得孤注一掷。太难了,谁敢为这一瞬间的心动付这样代价?

  宫野志保拒绝了。想到要回归重复的平庸,她干脆闭上眼睛站起身来,经过那人座位的时候微微点头,倔强地没有看向那张脸。她在一步一步远离她的向往她的颠沛流离和兵荒马乱,她的心在滴血,但她仍旧没有回头。

  这算什么呢?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06.

 

  研究所的项目和东京大学有个联动合作,宫野志保跟着搬到了东京。

  住哪里都一样。距离家门口步行十五分钟的地方有个公交站,公交站的对面也是一家便利店。三十分钟就能到达一个小街心公园,偶尔下班早加上兴致好她会去公园散步,在喷水池旁边看小孩子追逐嬉戏。

  她偶尔会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人。

  说真的,宫野志保不缺追求者,形形色色的男人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没有谁能占据两年,两个小时都没有。

  “我想试着坐一下早班列车,感受一下没有人的公共汽车是什么样子。”她是长期浅眠难以入睡因此才天天早起,这个人怎么有无穷的精力一般,瞳孔里天光大亮,太阳经过玻璃经过他的眼睛再照射她依然耀眼。说这话时他拽着公车扶手冲她笑,一如既往是干净的纯色T恤搭牛仔裤,青春年少的气息强烈。

  这一坐就是三个星期,从一言不发到简短交谈,她在不知不觉中跟这个人聊了起来,聊她无趣的周而复始中一点琐屑的惊喜,听他讲来陌生城市的旅游见闻。

  “上小学以前我在东京生活,后来全家搬去了伦敦,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想先四处旅游看看。”她着实想开口问问他不知名的信是否来自他,他是不是就住在她附近,他们是不是可以有早班电车以外的偶遇。她什么也没说。证实了是又能怎么样呢,不是的话更加失落。那个人拿准了这封信投到谁的手里把这不可说的缘分变现都会带来不可逆的破碎感,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怕这泡泡破了,变幻的彩虹变成肥皂水。她也怕,洗洁精烂脸。

  互相的试探总是未果,击剑运动员谨慎出剑,银色金属叮当敲出三角铁的音效,不解痛痒。于是蓄力有决胜一击,在第三个星期的周五,她又一次把早饭放进手提包里坐在惯常的位置上,发现同行者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神色出卖了他并不一如既往平静的内心。

  “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这周末的话剧公演我有两张票,”他挠挠脸,试图显得自然一些,“高中同学约了我但临时有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一起去了。”

  为了使邀约显得不那么突兀,他又补了一句,让离别的迫切感成为某种不理智的催化剂,“后天我就要回英国了,如果你恰好有空,愿意考虑一下吗?”

  是剧院顶级VIP票,最好的位置。拿高中同学放鸽子做邀请理由总是没有成本的,没人能证实或证伪,因此这份邀约是否带有某种暧昧意味也就无从探查。她没有开口问,也就没法知道答案。

  “如果周六我不加班的话会去,”她接过了票,为自己可能的失约铺好足够的后路,“一个大项目启动了,最近都在加班。”

  “那就傍晚五点半在这个车站见面吧,”他眨眨眼睛,为了掩饰又为了暗示,“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姓宫野。”诚恳的保留。

  对方却笑得狡黠又愉悦,小潭水弯成月牙泉:“我的名字就等演出结束后再告诉你好啦!”到站提示的播报声音响起,她惊觉已经到站了,匆忙中听见他这么说,“很高兴认识你。”

  似乎是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浪漫,他们没有问电话号码,没有互相关注社交软件账号,只是约在了一个地方,一个固定时间,期待遵守契约一样的再次相逢。

 

07.

 

  不是什么都能如愿。宫野志保想,沿着夕阳西下的人行道缓慢地走。余晖是灿烂的金红色,燃烧熔岩里打进一颗金灿灿鸡蛋黄,气温仍然是烫的。她懒得打伞,挑行道树阴浓密的地方走。通往公园的小路没什么人,这个时间段的人们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家里,酒吧还没开始营业,没人有闲情逸致进行饭后散步。

  她最终没有去那场话剧公演,所长宣布全员加班的时候她竟有些可恶的庆幸。想想没法联系那个人让他不要等了,还有对心脏进行压迫的愧疚。

  她真的想去吗,还是在犹豫别的什么?一直以来她都是被动的,无可选择的。被动地上学,被动地工作,被动地遇见一个特别的人,被动地接受邀约,甚至连放鸽子都是被动的,她没法主动提出来,有比莫名其妙的心理更靠得住的加班作为拒绝理由。

  一直以来想要逃离的平庸,是否源自一部分的自我厌恶?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的地方,被洪流裹挟着推向不知名的远方或是原地踏步。哪样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呢?她在追求什么?

  怎样才能知道答案。

  

  继续慢慢悠悠向前走,树林阴翳里漏进稀薄破碎的夕阳,转出这片小树林就是街心公园的雕塑喷泉。没有放学后的孩子在嬉闹,因此称得上安静的空气里隐约的小提琴声音格外明显。停下来仔细地听一会儿,是门德尔松。e小调还是仲夏夜之梦?想不起名字的名曲被非专业乐手演奏出不一样的感觉,流淌音符中夹一点虫鸣,像深情朗诵的十四行诗拖长的奇妙尾音。长音的部分总被两次拉弦所取代,可并不影响曲子的优美,和在公园里演奏小提琴此事本身的优美。她往前走,被树枝遮蔽的视线明朗起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只看得到脊背挺拔的背影,和古希腊的神祗一同被将灭的夕阳刷上悲剧式的辉煌,像要站立到永恒,演奏到永恒一样。这背影,或者说,这行为的特质有一点点熟悉,或者其实她在听见小提琴的一瞬间就已经认出来。

  现在选择权在她手里了。前进或后退,让这第二次的相遇也消散如烟亦或是鼓足勇气去热带雨林看看——能确定的是他一定已经在林子里闲逛了很久。不是跌入另一种筋疲力尽的泥淖,而是各种意义上的策马走天涯。她终于有机会向他解释两年前的失约,和很多东西。

 

  她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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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

GRS/朋友,找房吗?

*全员智商不超过90的傻瓜蛋轻喜剧,雷文,我自己爽就完事了。


宫野志保在社交网络上吐槽社畜居无定所动态的当晚,琴酒就发来小窗消息:在找房?


她正做饭,屏幕亮起时分神看了眼,锅铲差点脱手。暗骂了句不好,利索地关了火,回了句:是的,中野的房都好贵。想发个颜表情,打出来自己先一阵恶寒,又删了。刷动态,的确有分组,同事不可见,再一点开个人资料,见鬼,他怎么还在高中同学组。


琴酒回得很快,他说他在中野有一套公寓,但他平常都在大田的家里,不常回来住。一个价位出来,还附上几张家装图(宫野志保怀疑他经常向别人推销自己的房子),两室一厅,面积...

*全员智商不超过90的傻瓜蛋轻喜剧,雷文,我自己爽就完事了。

 

 

宫野志保在社交网络上吐槽社畜居无定所动态的当晚,琴酒就发来小窗消息:在找房?

 

她正做饭,屏幕亮起时分神看了眼,锅铲差点脱手。暗骂了句不好,利索地关了火,回了句:是的,中野的房都好贵。想发个颜表情,打出来自己先一阵恶寒,又删了。刷动态,的确有分组,同事不可见,再一点开个人资料,见鬼,他怎么还在高中同学组。

 

琴酒回得很快,他说他在中野有一套公寓,但他平常都在大田的家里,不常回来住。一个价位出来,还附上几张家装图(宫野志保怀疑他经常向别人推销自己的房子),两室一厅,面积不大,但装潢品味不错——她一眼就看中了那把人体工学椅,宜家最新款,死贵,她每次路过整个人都跟被吸上去一样,恨不得躺死在这张椅子上,梦里都流着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穷。

 

老实说这个价位放中野别的地方能租到一间卧室就不错了。琴酒愿意卖她这个情面,简直血赚,她都有些意外地感动了。虽然想不通这友情价从何而来,但实习期囊中羞涩,琴酒就是对她图谋不轨她也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房子。

 

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何况身体每一个被成山资料折磨得酸痛尖叫的细胞都在叫嚣答应他。

 

但她也不好意思答应得太快,跟赶着住他家似的。又客套了几句,问一些不痛不痒的废话,这时毛利兰发短信来,说新一有个朋友出国了,房子估计要空一两年,问她或许愿意搬,又委婉说了价位,宫野志保差点冷笑,手指在键盘上敲地飞快:是那位朋友放高利贷还是工藤中间商在赚差价?

 

毛利兰扑哧笑了,说你不住就算了。又问,还和世良住一起?

 

有一天是一天吧。宫野志保回道,但她妈回国了,她很快就要搬回自己家住。而且世良那位大哥,她忍不住道,整个跟一妹控似的天天查岗。有一次双休日早晨,bra都没穿走到客厅看到一个大男人在气定神闲喝咖啡,魂都吓没了。

 

毛利兰乐不可支,问世良有什么好查的。

 

男朋友吧,宫野志保撇嘴,世良也不谈恋爱啊,就搞不懂。

 

我以为世良喜欢女孩的。毛利兰说。

 

......

 

宫野志保到底还是把有人租房给她的事如实相告,在学长和上司间她斟酌半天选了后者。

 

还有这种好事?一般同事还好理解,上司这就太奇怪了。毛利兰心存疑虑,你也不怕他对你有想法,图点别的什么。

 

不是一个部门的,她解释,又觉得烦,认为毛利兰迟早要知道,就说,黑泽阵,我们那届高三的学长,后来和我一个大学。

 

毛利兰那边很久没回消息,宫野志保就没理,继续她的黑暗料理世界,结果屏幕又亮:新一说这位学长不是什么好人。

 

这下轮到宫野志保觉得好笑了,她说,首先,工藤有的时候真的很像小学生,其次,如果学长不是混黑社会杀人放火什么的,我都觉得没有问题,租个房而已,又不和他谈恋爱。最后,毛利兰,你要是执意和你男朋友分享我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话,那我们可就没得聊了。

 

毛利兰回了个很萌的猫猫头。

 

宫野志保很快又把手机放一边,哼起在电台听来的流行曲,锅铲抓手上,鸡蛋翻炒两下又停下,想到上一条给琴酒发的消息还停留在“希望不会打扰到您”就没了下文,忽然又有些沮丧。

 

她想起来了,或许也没忘,她的确有个拒绝他的理由:她迷恋过琴酒。

 

 

 

很短暂的crush,无人知晓,但也不羞于否认。

 

十三四的乖乖女被冷峻寡言又恶狠狠的坏男孩迷得芳心大乱,仿佛是青春的必经之路。他活在她所知的每一场校园寻衅滋事的名单里。

 

——就这样的男人竟然能在大学改头换面毕业后跻身于世界五百强企业?

 

她仰天长叹:读书有什么用啊。

 

可惜,宫野志保对这人从大学到工作的经历一无所知,社交网络也无蛛丝马迹。像人间蒸发了六年。

 

更何况,她产生过crush的男人多了去,工藤新一都算一个,现在照样觉得他就一小学生。

 

“叮”。

 

嚯哟,小学生发信息了。

 

她点开屏幕,几篇很多年前的校园新闻,一张琴酒的头像,还有案底?

 

还没来得及细看,又两条消息顶了上来。

 

琴酒回:不会。

 

小学生发:他不是好人。

 

宫野志保彻底笑了,心里骂了句你算哪号人物,原来还犹豫着今天定明天搬是不是太草率,被人这么一多管闲事,第二天甩着行李箱就搬进了公寓。

 

琴酒说,钥匙在门口的花盆底下。

 

 

 

宫野志保怀疑自己是个预言家。她前两天和毛利兰说琴酒不是她一个部门的,今天她就被调走了。很好,很好,现在她的高中学长兼房东,变成她的直系上司了——还负责她的实习考评。

 

她在跟一个普通的项目,一同负责的实习生还有一女二男,干得好就转正,干得最好的可以直升项目负责人,是的,他们负责人干得好好的,瞬间就被更大的公司挖墙脚了,留下这个油水快溢出来的职位给他们馋涎欲滴。每天工作四个人挤在一个办公室里,眼观鼻鼻观心,离开位子时笔记本电脑和纸质资料藏得比保险箱里的钱还安全。

 

中午她去便利店买盒饭,遇到同样下来午休的琴酒。宫野志保没和他近距离接触过,印象里琴酒还是个街头混混,留着当时小青年的时髦发型,袖口半卷到胳膊上,领带从不好好系,脸上总有新旧不一的伤疤,眼神阴郁,正眼看人都是奢侈。这样一个被当年教导主任指着鼻子骂社会败类的琴酒,几年后西装革履,连眼镜都戴起来了,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这个词还是世良真纯教的,她语气骄傲地用这个词形容她大哥。

 

当时宫野志保眼皮跳了一下,说首先,你大哥不是败类。其次,就外表上看,真的也不算斯文好吧。

 

世良真纯给了她一副“你懂个屁”的表情。

 

 

 

即使琴酒贵为房东(......),宫野志保大多时间也只是和他线上有交流,在公司里远远看到也就点头示意,迎面撞见毕恭毕敬打声招呼,仅此而已。除了避嫌,以及真的不熟,更主要的原因是,琴酒简直就是个把“我超级不好相处”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的人。

 

一同实习的另一个女孩晴子,长相幼齿得像高中生,茶水间和她叽叽喳喳说:宫野你靠近我们总管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身上很冷。宫野志保无言以对。她看到伏特加每天一副做小伏低的怂样时猜想他应该觉得很冷。

 

但现在,宫野志保短袖遮盖不到的皮肤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不知道是琴酒站在身边的缘故,还是她站在冷柜边的缘故。

 

“真巧,您也下来买午饭。”她想,倒霉死了,这个点怎么只剩下一盒饭。咖喱牛肉拌饭,每一百克178大卡——救命啊。

 

琴酒嗯了一声,说:“平常这个时间点没见过你。”

 

“一直都是家里带便当的,昨天太晚了就没做。”

 

“因为那份数据表?”

 

那份恶心得没人愿意搞于是她不得不一个个核算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三位的数据表吗?

 

宫野志保沉默,她向来不是会在职场上为社交语言费工夫的人,但和琴酒讲话不自觉就带了份心眼,虽然在电脑前肝到凌晨三点实属劳模,但若真说“是”,也实在有点像谄媚道功劳的狡猾下属。

 

“本来就是分内的事。”她尽力了。然后对着琴酒拿走的最后一份盒饭望眼欲穿。

 

她忍气吞声地拿走蔬菜沙拉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琴酒问:“这点能吃饱?”

 

“......我在减肥。”宫野志保咬牙切齿。

 

“你也有这必要?”

 

“......”

 

宫野志保再次沉默,她总不好说,谢谢您委婉表达了对我身材的赞赏。

 

 

她回办公室时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办公室无秘密,在茶水间泡茶时隔壁人事部有点交情的川子便状似无意问:“宫野,你和总管很熟啊。”

 

宫野志保心里觉得好笑:“什么啊?”

 

川子咦了一句,说:“晴子讲的嘛,看到你和总管在便利店有说有笑的,挺熟了吧。”

 

“聊两句天的关系而已。”她回答。

 

 

宫野志保一回办公室,晴子拿起水杯装坦然地出去了,令她有一种梦回高中的感觉。

 

因为姐姐车祸去世性格变得孤僻,转学去帝丹后根本不合群,冷漠、自私、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但成绩却出奇得好,拿特等奖学金的时候被传和新来的年轻男老师有暧昧关系,她的生物老师,讲题时耐心叫她“宫野同学”的老师。她喜欢他,就像学生对知识渊博又温柔清秀的师长天然的好感。

 

先是被指指点点,然后流言蜚语四起,那个老师顶不住压力辞职,她的生物试卷上被人写贱货。最后毛利兰涨红了脸握紧拳头朝那些诽谤者大喊“你们太过分了”,她才仿佛升起“懒得解释在外人看来就是软弱,遇到这种事要反抗啊”的念头,也正式交到第一个朋友。

 

人就见不得别人好,天性使然。

 

然而晴子,晴子只是个八卦的女生。她就是有点想笑。

 

 

但宫野志保对这种非恶意但幼稚且无聊的行为,自高中后就有一种类似小孩子的报复心理。例行汇报工作时她在琴酒的办公室多呆了一会儿,准确来说不是一会儿,一人正常讲个五分钟,她用了二十分钟,全面且具体细细道来,顺便再一次为租房一事道谢,在恰到好处的距离扯了些有的没的。

 

出来时晴子明显的眼神异样,趁两个男的被拉去做苦力的功夫,便故作好奇凑过来问:“宫野,你汇报这么久呀?”

 

“有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总管想多了解。”宫野志保说。

 

晴子羡慕道:“他都没问我们诶,你的方案肯定超好。”

 

这种正常要商业互吹自谦承让的场合,宫野志保偏偏已经不愿意了,她朝晴子眨眨眼说:“是,他的确很喜欢。”满意地看到晴子僵住的嘴角。

 

 

双休日宫野志保难得赖床,几乎夜夜通宵的惨剧导致她昏睡了整个上午。在又一个恍惚的清醒间她逼迫自己拿起闹钟,很好,下午一点了。

 

她叹了口气,闭着眼起身,盲找拖鞋,然后走出卧室。

 

然后她看到了琴酒。

 

而琴酒正从书房出来,听到声响也看向了她。他似乎也感到奇怪。

 

一早醒来家里凭空出现个男人,即使是琴酒也让人难以接受,而琴酒是房子的主人更让人不知道是否该难以接受。

 

她觉得诡异,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反应是低头:这次有穿 bra。

 

在微微有些尴尬的沉默间,琴酒率先开口:“一些房产资料在书房里,我急着用,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也没接,按门铃一直没人开,以为你不在家,所以用备用钥匙开门了。”

 

这可能是琴酒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他显然是不屑于解释的,但她看起来的确很震惊,而且强作镇定。

 

还未清醒的大脑转速缓慢,很久宫野志保才回了个“哦”,但她可能并不记得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琴酒眼神复杂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说:“一起吃饭吧。”

 

宫野志保还没缓过来:“早饭吗?”

 

“......午饭。”

 

 

琴酒去楼下等,洗漱时宫野志保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嘴唇干裂,脸色蜡黄,衣领都翻起来了,头发像鸡窝一样。

 

刚刚就是顶着这张脸和琴酒讲话的。

 

她不想和他吃饭了。

 

 

毕竟是上司,宫野志保不可能也不敢花太长时间精心打扮,草草画了个眉,豆沙色的口红一搽就下楼了。她穿了件纯灰色的薄外套,最普通的鸭舌帽往脑袋上一压,和琴酒保持一臂的距离,手扶着帽檐,一直没有抬头。

 

琴酒走在前面,忽然回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嘲讽道:”你怕有狗仔?“

 

宫野志保被这急刹车吓一跳,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她知道这处附近还住着几个同事,说点模棱两可的话恶心一下同事她ok,被当场捕获敲定有奸情她绝对连夜坐动车逃离东京。

 

 

 

琴酒品味不俗,选了家高档的西餐厅。宫野志保进门的时候神情就不大自然,翻开菜单看到单品价格的一瞬险些倒吸一口冷气。

 

”我请客。“琴酒说——宫野志保差点怀疑自己讲出了心里话。

 

”这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她客气道,”怎么好劳您破费。“这不合理吧这不合理吧。

 

”照顾一下母校的学妹罢了。“琴酒说,菜单上划了两笔又推给她,”随便点。“他穿着西装还打领带,竟也有分文质彬彬的味道。这才叫斯文败类啊。宫野志保假装看菜单,心里感叹,世良真纯在这里就好了。她觉得琴酒就该出本书叫《将黑社会驯化成高级社畜需要几年》。

 

等菜期间场面因不熟而冒出几分尴尬——或者只是宫野志保单方面的感觉。她小心翼翼饮茶,尽量避免和琴酒有眼神接触,她现在需要呈现的是一种”冷静且乖巧“的状态。

 

谁料琴酒先开口:”有件工作上的事要和你说。“

 

宫野志保瞬间就坐直了:”您请讲。“

 

”你被录用了。“

 

”……“

 

”很意外吗?“

 

刚好服务员端上了冷菜,给了宫野志保一个缓和的时间,她系上了餐巾,得体回答:”倒也不是,只是我以为通知消息的应该是人事处的……“她一时间没想起名字。

 

”贝尔摩德。“琴酒替她回忆,”她请假了。“

 

宫野志保听到这个名字都忍不住抖一下。又觉得这不大像个上下属一起吃饭或是谈公事的情景,斟酌了一下便不打算继续问了。

 

”负责人也是你。“

 

宫野志保不觉得自己是很情绪外露的人,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琴酒有读心术。

 

”所以恭喜你,宫野小姐,欢迎加入白鸠制药。“琴酒朝她伸手,她很僵硬了握了一下。

 

”代号是雪莉。“

 

宫野志保感觉自己嘴角抽搐了一下。

 

 

 

所以是酒厂吧,啊,绝对是酒厂。毛利兰窝在沙发上,伴着电视综艺里的哄堂大笑给宫野志保发短信。

 

宫野志保:呵呵。

 

毛利兰:对不起,虽然知道外企难免,但实在太中二了,像七十年代的黑社会,还是高中生cosplay的。

 

宫野志保:哇,谢谢提醒。

 

毛利兰:自己取的吗?

 

宫野志保:当然是组织分配的……公司!我是说公司。

 

毛利兰:只有你们研发部需要代号吗,还是整个公司全都要代号,如果是这样,酒名不够用了怎么办?名字有规律吗?如果你们有人辞职了代号会留给继任者用吗?

 

宫野志保:……

 

毛利兰:^_^其实还挺好听的。

 

宫野志保:快闭嘴吧。

 

毛利兰:^_^嗨,雪莉。

 

宫野志保:很忙,先下线了。

 

 

 

宫野志保终于从实习社畜进化到普通社畜的阶段。当然也有奇怪的地方,比如,第六感告诉她,被琴酒吓得屁滚尿流逃出办公室的员工看她的眼神不对劲,贝尔摩德每次经过她时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对劲,每次琴酒叫她名字时旁边伏特加藏在墨镜后的眼神不对劲,就连琴酒本人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劲。

 

晴子意有所指:“主管很偏爱你哦。”

 

宫野志保仿佛不认识偏爱两个字。

 

 

周三开小组报告会的时候琴酒旁听,宫野志保因为生理痛走神,琴酒以手扣桌叫了她两次雪莉,最后他直接喊她名字宫野志保,1%可能性是关心的疑问语调诡异得仿佛关照下属兼学妹的恐怖上司其实是相册里藏着她八百张偷拍照的变态,令她彻底毛骨悚然,胃部连同小腹一起痉挛。

 

她请假直接溜了。

 

 


宫野志保之后除了交房租和报告之外没再和琴酒有什么交集,直到情人节那天,琴酒说:雪莉留下来加班。

 

整个办公室面面相觑后都低下头藏起八卦的眼神。宫野志保熬到所有人都离开才硬着头皮问琴酒:“请问是上午的报告数据有问题吗?”

 

琴酒很干脆地回了句:“数据没问题作为项目负责人难道可以到点就走吗?”

 

宫野志保心里翻了个白眼想我怎么不知道公司开始复兴狼性加班文化,嘴上很勉强陪着笑说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琴酒瞥了她一眼:“急着走?和男朋友有约会?”

 

宫野志保嘴角一动,不置可否点点头。

 

“几点?”

 

“……七点。"

 

”哪里?“

 

”……米花町那家波尔多。“

 

琴酒看了眼表:”我顺路,待会儿送你。“

 

宫野志保拳头硬了。

 

 

她一边假模假样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一边怎么把胡编乱造导致坍塌的多米诺骨牌扶正。

 

说男朋友放鸽子,难保琴酒不会猜到这是为了摆脱他的诓骗计策。不如找个男性朋友假装一次男友演戏,一劳永逸。

 

然而宫野志保的社交圈里根本没有熟到可以参加假扮男友项目的男性朋友。

 

笑死,她唯一可以称得上男性朋友的竟然只有工藤新一。

 

也没完全笑死,今天是情人节,毛利兰或许是位善良且心肠柔软的朋友,但工藤新一绝对有失手把她打死的可能性。

 

有一瞬间宫野志保的脑子里甚至冒出了“世良真纯也是可以穿男装的吧”的念头。

 

最后她打算赌一把。

 

 


晚高峰,琴酒的车在高速上还堵了一刻钟,还没停到波尔多餐厅门口宫野志保就看到了她的救命稻草,她几欲落泪。是靠窗边的很显眼的位置,他似乎也发现了她,招了招手。

 

琴酒显然也目睹了这一幕,瞬间脸黑下来,对道谢后正要下车的宫野志保问你男朋友是赤井秀一?语气之嫌恶令宫野志保忍不住猜测,世界是由她迷你的关系网组成的吗。所有人,她是说真的所有人都彼此认识吗?

 

她假笑,装作赧然。琴酒嗤笑说真是好眼光。

 

宫野志保心想搬救兵那当然得找看起来能打得过你的人,随后逃也似地离开雪佛兰。

 

 

 

她说太感谢你了赤井学长,满脸情真意切。赤井秀一就穿了休闲装,好整以暇翻菜单,而且没什么表情。他表示举手之劳,又说这张桌子已经被人预定了,他们只能在这最多坐十五分钟就要拍屁股走人,鉴于服务员的眼神已经逐渐不和善,他们或许现在就该走了。

 

他们一脸镇定离开。

 

 

宫野志保联系赤井秀一也只是忽然想到他跟琴酒是一届,也算是学长,又是世良的大哥,见过几次面,八竿子……还打得找一点边。回忆起琴酒厌恶的口吻,她忍不住好奇,试图打听一些中学时代的前尘往事。

 

”打过架而已。“赤井秀一开了车门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宫野志保报了地址,赤井秀一神情有一瞬间微妙,他眉毛似乎抬了一下:”你住他家?“

 

”租房而已。“她解释。欠了赤井秀一大人请,宫野志保没道理瞒东瞒西,把前因后果都讲述了一遍,还略提了一些她混乱的第六感揣测。

 

赤井秀一听完沉默了很久,才问你读中学的时候住哪里,宫野志保又很诚实地据实以告。

 

赤井秀一轻笑一声(宫野志保甚至听出了一丝冷笑的意味),他说难怪。话语戛然而止,几乎能逼死任何一个强迫症。

 

宫野志保问难怪什么?

 

他把车拐向人流如潮的大道:”太八点档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如果不是赤井秀一表情太坦然了,宫野志保几乎要怀疑他在逗弄她。

 

”稍微透露一点吧。“

 

赤井秀一半眯着眼,思忖了片刻,给出了一点只言片语:”你要相信直觉。“

 

宫野志保默不作声。车内只有暖气风口呼呼地转,她无意识望向车窗,再一次被牵着手漫步街头的恋人提醒今天是情人节。

 

”谢谢你。“宫野志保说,她发短信给赤井秀一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她就是赌一把,以一种鬼使神差的预感。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理性的人,却时常凭一股冲动做事。宫野志保还想说些什么,但比她先开口的是肚子里那阵尴尬的咕噜声。

 

空气瞬间凝固了。

 

宫野志保想一头撞死,或者赤井秀一开车带她撞死,谁的记忆里都不允许留存这样一个场景。

 

谁知赤井秀一很自然问:”没吃过东西?“

 

宫野志保半天没从那阵脑子嗡嗡叫的窒息里缓过来,很久才说是。她应该请他吃饭,但这个夜晚稍微有点档次的餐厅都不会有空位,况且,情人节和一个算不上熟的单身男性一起吃饭,即使是出于报答的感激,也多少显得暧昧。

 

她正犹豫着,赤井秀一已然将车停到公寓门口:“晚安。”用很平静的语气赶她下车。

 

宫野志保一愣,瞬间心底松了口气,露出货真价实的微笑。

 

 

 

她某晚和毛利兰短信聊起这事。

 

毛利兰:他想潜规则你!

 

宫野志保:不至于。

 

毛利兰:那你要辞职吗?

 

宫野志保:?他有毛病,凭什么我辞职。

 

宫野志保:……你不是前段时间想搬出去吗,找到公寓了?

 

毛利兰:嗯,事务所到学校实在不方便。我去看过了,地段不错,就在学校旁边,设备齐全,拎包入住。

 

宫野志保:那工藤呢?

 

毛利兰:新一的确是想……但公寓离他公司很远唉,我是觉得不方便。

 

宫野志保:他不是刚进警队吗?混KPI很忙吧,每天来回跑肯定累死,以他的个性到家也是翻案卷埋头工作。到时候就是读研究生每天到家身心俱疲还得写论文的你,伺候一个同样身心俱疲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少爷。

 

毛利兰:呜呜?

 

宫野志保:我想到一个好提案,我搬去和你住。为你分担房租的同时还能做家务——我绝不加班,你放心。

 

毛利兰:……好,好耶!

 

 

宫野志保心满意足,在沙发上快乐地躺了一会儿,梦还没做完,果不其然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来短信对峙了。

 

工藤新一:我哪里对不起你?


宫野志保:^_^


工藤新一:有什么企图?


宫野志保:你推理一下。


工藤新一五分钟后发送过来一条信息:我和兰一起住,我家归你。设备齐全,拎包入住,免房租。


宫野志保:成交。

 


宫野志保彻底能睡个好觉了。

 

 


她因为一个极其优秀的项目得到了总执行长朗姆的赏识,不用再管琴酒的私人感情会不会影响到她的考评。她礼貌和琴酒说明了不再续租的原因,并表达了对他这段时间照顾的感谢——颇有诚意,但也不是完全的诚意。她听到琴酒冷哼了一声。

 

双休日宫野志保收拾了东西搬去工藤宅——钥匙是工藤新一邮寄来的。

 

用钥匙开门的瞬间,宫野志保领会到什么叫世界是由千万个巧合构成的。

 

但看着赤井秀一毫不惊讶的神色,她开始怀疑,真的是巧合吗?

 

根本没有心情发短信,她直接电话质问:“你不用事先说明吗?”

 

“你说赤井先生啊。”工藤新一那边十分嘈杂,“我家那么大,你当他是同住一个旅馆的房客不就行了。”

 

“您的类比真是精妙啊。”

 

“啊啊白鸟警官你找我?”工藤新一像在和别人说话,“……要去现场了改天聊拜。”

 

电话很迅速地被挂断。

 

 

 

宫野志保回味着她懵懂无知时的两任crush,不由得感叹,她直觉很准,但眼光真他妈很烂。

 

 

赤井秀一说:”抱歉,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宫野志保感觉这语气也不怎么抱歉啊,嘴上说没事,是我没提前联系,打扰到了——其实也不怎么打扰,他们的房间都有独立卫浴,一个二楼最东一个二楼最西,两侧是楼梯,如果不是同时去中间书房,大概一年都不用碰面。

 

赤井秀一的作息像自由职业者,神出鬼没,他们交集也确实不多。直到一次暴雨大到无法出门外卖配送两小时起步的晚上,宫野志保吃到了一顿赤井秀一亲自下厨捣鼓出的土豆炖牛肉,大受震撼。她开玩笑称如果赤井学长现在说自己是米其林大厨她也信。

 

赤井秀一表示,倒也不必这么捧场。

 

”我的做饭水平仅限于水煮一切,对食物也没什么品鉴能力。“宫野志保诚恳赞美,”所以非常容易满足。“

 

赤井秀一很快笑了一下。

 

”而且学长不像会自己下厨的人。“

 

赤井秀一很好脾气地给了个询问的表情。

 

宫野志保瞄了眼他的手,情人节那天他翻菜单时她就发现了,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有茧,手臂上是常年锻炼微微凸起的青筋和健实的肌肉——“像是狙击手,拿枪差不多。”她靠高中时在推理社活跃一年的经验随意分析道。

 

很久没听到赤井秀一回话,宫野志保暗想,不会猜对了吧。

 

赤井秀一解释说他大学毕业后在FBI工作过一段时间,干过类似的话。

 

宫野志保无言以对:“这些是……能说的吗,我以为属于安全机密。”

 

“普通工作而已。“他耸耸肩。

 

”现在呢?“

 

赤井秀一表示暂时无可奉告。

 

宫野志保若有所思,嘴角微扬:”啊,现在是机密了。”

 

“不会有危险吧。“她仿佛想到什么,半试探半开玩笑,”要在家里装摄像头吗?“

 

”你放心,不会暴露你的隐私。“赤井秀一这样说。

 

”……?“

 

 

 

宫野志保曾经参加推理社的时候和几个初中部的孩子交好,刚好以前家住得近,三个小孩特别粘她,听说她搬到附近,连打了几个电话说要过来玩。赤井秀一见她破天荒莅临厨房,提起些兴致:”原来你会做饭。“

 

”说了,只是比较难吃。“宫野志保皮笑肉不笑。

 

”用这些招待客人?“赤井秀一听说了小孩子做客的事。

 

”拿小孩子练手。“她狡黠一笑。

 

 

三个小孩没什么太大变化,都是也要高中毕业的年纪,光彦一股乖巧又聪明的劲,元太一来四处嗅了嗅后就直奔厨房,步美长开后更漂亮了。宫野志保想起当年小孩子们围着她求她辅导化学作业的样子,颇有种家长的欣慰感。

 

宫野志保之前还在想怎么跟小孩们解释她和男人合租这件事,结果赤井秀一刚从卧室露头,小孩们差点直接立正鞠躬敬礼齐声喊大哥哥好。

 

赤井秀一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门一关,小孩子们齐刷刷回头,令人哭笑不得的八卦眼神。

 

”你们当他是我同住一个旅馆的房客就行了。“——糟糕,宫野志保暗骂工藤新一真是该死。

 

 

端出来的也不是要开火才能煮的菜肴,一个蓝莓花生蛋糕而已。

 

元太大惊失色:”只有一个?“他比划了一下,还没他两个手掌大。

 

宫野志保:”?元太,不至于。“

 

光彦:”真不至于。“

 

步美摇摇头。

 

 

两个男孩吃饱了就去柜子里翻工藤新一留下的游戏碟。步美撒娇请求宫野志保教她做甜点,她招架不过来:”我现学的。“——还是半推半就又拿起了搅拌器。

 

步美马上要上大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一些专业相关的事,结果话题扯着扯着又绕回赤井秀一身上,步美忍不住问:”和陌生男人合租会不会不安全啊。“

 

宫野志保想说也没那么陌生,打了个哈哈:”还好吧。工藤家这么值钱,他不会随意放一个危险分子到家里来的。“忽然闪过上次的对话,狐疑地环顾了四周,这家伙不会在厨房安监听器吧。

 

”不危险啊。“步美笑嘻嘻,”不危险可是浪漫故事的开始。“

 

宫野志保听不懂,但她大为震撼。沾着面粉的手指还没洗就点上了女孩子的额头:”少看点偶像剧吧。“

 

步美躲闪未成,咯咯笑了半天才去揉额头:”真的——我说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宫野志保纳闷,琢磨了半晌,把完整的故事告诉她——关于赤井秀一的那部分她甚至没有和毛利兰提起过。说给步美的本意,其实也有教导她一个年轻女孩将来职场遇到疑似潜规则或性骚扰或任何让她感到不舒服的行为但又不至于报警时的应对措施。她谆谆嘱咐了半天,像青春期教育导师,步美听完也只是瞪大眼说:”哇哦。“

 

”?“

 

”志保学姐,你们一定会谈恋爱的。“

 

”?“

 

”我的第六感。“步美脸上还有留着为英雄救美故事害羞的红晕,“你们中肯定有个人喜欢对方!”

 

“……留着这点第六感去考试吧。”

 

步美差点被铁锅砸头。

 

 

大概步美的表情太情真意切,闪烁着少女恋爱祈祷的光芒。宫野志保等小孩子走了之后看到赤井秀一出现在厨房时,心情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刚好工藤新一的短信解救了她,结果打开一看是“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打扫一下书房吧”。宫野志保直接回复“你就是这么使唤每个路过你家的女人吗,顺便一提不方便”,把他噎了个半死。

 

但她还是口嫌体正直去了书房,因为在做一份研究需要参考文献,工藤家里的医药类书籍比她家的还多。有钱真好,她想。

 

这时赤井秀一的聊天窗口弹出,他问她晚饭吃什么。

 

她回:赶报告,点外卖。

 

赤井秀一:周末也工作?

 

她无语凝噎:准时下班的报应。

 

 

宫野志保漫无目的在书房里闲逛,甚至翻出《福尔摩斯探案集》读了几页,然后她就被中学纪念相册吸引了视线——因为它太厚了,没仔细看之前她还以为是牛津英语词典。

 

初中时的大部分照片相当无聊:工藤新一踢足球,工藤新一上台发言,工藤新一领奖,工藤新一和毛利兰——还有一张女孩们的照片,没有工藤新一,因为他是拍照的那个。宫野志保对这张照印象深刻,因为这是为数不多也在她薄薄相册里出现的照片。她,毛利兰和铃木园子,初二校庆的时候在主席台边上的合影,烈日下笑容僵硬,因为因为工藤新一执着于她们背后精彩的高中足球社比赛而手抖拍废数次,最后被毛利兰追着打了半个操场。

 

宫野志保一眼就看到了背后踢球男生中一个熟悉的模糊身影,很高,黑发,打前锋——她现在觉得熟悉。

 

她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她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和世良真纯合租的房子里,原来他们早就有合影。

 

碰巧赤井秀一在门口,敲了敲门说,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下厨。

 

宫野志保视线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怀着异样的心情问:”学长以前踢过足球吗?“

 

赤井秀一只迟疑一会儿便答道:”高二时踢过一阵。“

 

宫野志保没说话,赤井秀一挑眉,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样子,于是问:”土豆炖牛肉进阶版怎么样?“

 

她半晌抬头朝他眨了眨眼:”可以尝试。“

 

 

 

 

 

End.

 

 

 

 

后半段十分仓促因为剧情过度弱智到我写不下去了。是期末季大脑病变的产物,我发誓这种笨蛋日常我是最后一次写了!

希望有雷到大家。

肝论文去了拜!


橙子君/lris

【GS】大雨滂沱

  东京下了很大的雨,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二点。琴酒坐在沙发上,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他看着墙上的石英钟,一边等一边抽烟,一支又一支。


  因为突然接到了任务取消的通知,琴酒破天荒地来到了雪莉的公寓里,从地毯下面拿出了那串从未被使用过的钥匙。


  这栋房子虽然是他送给雪莉的,然而此刻房间里的装潢却让他倍感陌生。客厅的尽头是旋转的白色大理石楼梯,楼梯的正中央悬挂着用金色边框镶嵌着的阿尔玛·苔德马的《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那是琴酒送给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精致典雅的三头烛台上垂着白色的蜡烛泪,绚丽的火焰在壁炉中跳动,将空气逐渐加温成冰冷的暧昧。


  因为那位先...

  东京下了很大的雨,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二点。琴酒坐在沙发上,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他看着墙上的石英钟,一边等一边抽烟,一支又一支。


  因为突然接到了任务取消的通知,琴酒破天荒地来到了雪莉的公寓里,从地毯下面拿出了那串从未被使用过的钥匙。


  这栋房子虽然是他送给雪莉的,然而此刻房间里的装潢却让他倍感陌生。客厅的尽头是旋转的白色大理石楼梯,楼梯的正中央悬挂着用金色边框镶嵌着的阿尔玛·苔德马的《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那是琴酒送给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精致典雅的三头烛台上垂着白色的蜡烛泪,绚丽的火焰在壁炉中跳动,将空气逐渐加温成冰冷的暧昧。


  因为那位先生的刻意栽培,琴酒的口味像一个来自于中世纪的世家贵族,举手投足间都是绅士的从容典雅,哪怕是杀人的时候,他也会十分优雅地扣下扳机,送叛徒去地狱见撒旦——因为他们根本不信仰上帝。


  玄关里的灯被人“咔嚓”一下打开,雪莉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琴酒,略略地有些吃惊,道:“你等了多久了?”


  琴酒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不多,七小时四十分钟。”


  “抱歉,让你等这么久。”她不喜欢琴酒以外的人载她,所以她拒绝了组织对雨科学家们的特殊护送。


  从实验室一路走来,外面的风雨正浓,因为没有带雨伞,她被这场大雨淋的湿透,湖蓝色的眸子里弥漫着化不去的浓浓雨意。


  雪莉踮着脚尖帮他脱下了黑色大衣,他自己摘下了黑色高礼帽。金黄的发丝在雪莉的指尖缠绕,雪莉很有耐心的将它们一点点挑开,梳理好。


  琴酒抬起她的下巴,烟草味的薄唇吻上了她的眼睛:“你先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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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凝忘川

【新哀/新志】只是没有如果

<本文收录于个人灰原哀中心同人本《尘事》,禁止一切形式的转载>


只是没有如果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处于生与死叠加状态的猫,非要打开盒子才能一探究竟——这样违背逻辑但又确实存在的存在。”

“现在,我要成为打开盒子的人了。”

<< 初遇

这是工藤新一一天之内第四次被人问“咦,你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是谁?”,前者依次是毛利兰、阿笠博士、附近便利店的店员,以及巡逻中的目暮警官。

在他第四次翻着不耐烦的白眼,想要回答什么时,身边的肤白貌美颜正的萝莉开了口,语气彬彬有礼到挑不出一丝差错:“你好,我是工藤君远方亲戚的孩子,父母最近回日本探亲结果工作出了...

<本文收录于个人灰原哀中心同人本《尘事》,禁止一切形式的转载>


只是没有如果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处于生与死叠加状态的猫,非要打开盒子才能一探究竟——这样违背逻辑但又确实存在的存在。”

“现在,我要成为打开盒子的人了。”

<< 初遇

这是工藤新一一天之内第四次被人问“咦,你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是谁?”,前者依次是毛利兰、阿笠博士、附近便利店的店员,以及巡逻中的目暮警官。

在他第四次翻着不耐烦的白眼,想要回答什么时,身边的肤白貌美颜正的萝莉开了口,语气彬彬有礼到挑不出一丝差错:“你好,我是工藤君远方亲戚的孩子,父母最近回日本探亲结果工作出了点事情,就暂时把我送到了工藤哥哥这里寄住一段时间。”

在来人“哦原来是这样啊小姑娘真懂事啊父母是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开心啊”这样的恍然大悟中,名侦探工藤新一扶着额,颓然地想:这下真的是……甩也甩不掉了……

 

由此可以引出此次事件的开端——请问,当一个身体健康三观正常的高中男生遇到一位从天而降死缠烂打的混血萝莉要住在你家时,你该怎么办?

工藤新一觉得这难题应该写进课本,而不是写进GALGAME中,脱离了现实的本质。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在他皱着眉头苦着脸思考种种对策时,来人已经问到了那萝莉的名字,只听小姑娘顿了一顿,然后字正腔圆的开了口。

“你好,我叫灰原哀,请多多指教。”

 

工藤新一遇见灰原哀,简直可以算是一段奇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一位女童从天而降在他家门口,言之凿凿:“我是上天派来拯救你命运的。”

离奇程度简直不亚于我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然而在他的置之不理下,女孩偏着头,一句一句清晰而流畅报出他的名字、学校、家庭情况、交友情况、兴趣爱好,最后在她淡定的说到某人暗恋的青梅竹马毛利兰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事时……他终于流着冷汗转了过身。

——“你到底想干嘛?”

 

彼时她与他距离不过一米,七岁女孩模样的灰原哀仰起头,茶色的短发被风吹乱,很短暂地遮住了她深蓝的眸,在那一刻,他看到那个女孩子云淡风轻地笑了,露出与孩童完全不相符的神情。

“我是来保护你的,工藤。”

“阻止你成为江户川柯南,然后回到不能更改的命运中去。”

 

<< 逃避

他本来是不信的。

然而不止一次,在他看侦探小说看的津津入味时,有人捧着杯子路过,轻描淡写的补充说:“凶手是总裁,杀人动机是嫉妒,凶器被藏起……”

“等等!”被剧透糊了一脸的侦探悲愤莫名,“我信!信还不行吗!”

 

其实大多数时候,灰原哀都在玩失踪。她不在他家的时候,他也乐得自在,偶尔见她回来,也会按捺不住好奇:“你说你来自未来……那你是从什么时候穿来的?”

她笑得甜美:“80年后,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啊大侦探?”

他撇嘴:“哈?我才不要和八十岁的老太婆这么说。”

灰原哀有些遗憾的眨眨眼睛,轻笑着转过身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女孩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唯有轻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此刻她有所震动的心。

 

人的记忆,到底是依靠着什么存在着。

当我遇到你,感知你,回忆你,那些我本以为快要忘却的回忆,又变得渐渐清晰起来。

可是我很高兴,工藤,当我发现此刻的你,与彼时我遇到的你如此相似,当我发现A药给你的磨砺没有磨去你与生俱来的乐观、开朗与自信,当我确信你还是你,无论是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你都是那样的人——那种溶于深海中,却依旧让人仰望让人心生温暖的光。

 

她很狡猾,不给他更多探究的机会,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做决定的行动派。就如此刻她毫不客气地拍拍他,见他不理便一手扯住他的衣角往后拖,没办法装死的工藤新一只得转过身来,见她一手拿着便当盒,趾高气昂的命令道:“把这个交给博士,告诉他赶紧吃掉。”

“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嘀咕归嘀咕,口嫌体正直的少年还是磨磨蹭蹭地穿鞋准备出门,顺便瞥了一眼厨房的情形。

那萝莉一手叉腰,很是熟练的打蛋,娴熟的调配了糖淀粉等等的比例,在搅拌一番后,轻轻松松地放进了电饭煲,大功告成后她回过头看到他一脸目瞪口呆,又是无奈又是恐吓:“再不去的话,等下这份乳酪蛋糕就没你的份了。”

 

他一边提着便当一边不满地嘟囔,头脑里回想着的却是博士与灰原第一次相遇时候的样子,那女孩子礼貌端正,笑的一脸开心,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那就是个七岁的女孩而已。

所以……她与博士也是认识的喽?

 

<<同行

次日清晨,有人敲门。她紧闭房门不出,他只能去开门。

“小哀不在吗?”门外的博士一脸疑惑,“刚才我在外面好像还听见你们在说话来着……”

他只能干笑着:“她刚刚出去了,博士你有什么事吗?”

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个……老吃小哀送来的便当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啊,这个,就当做是我给她的回礼吧。有时间要常来玩啊。”

他接过博士递来的蛋糕,认出这是最近很有名的那家蛋糕店的水果慕斯,要一大早赶去排队才能买到,博士大概是把那家伙真的当成……六岁的爱吃甜食的小女孩了吧。

 

送走了好心的老爷子,他关上门,颇为不快地盯着一直藏身在房间中的女孩:“喂喂,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见到博士,但是人家可是专程把谢礼送来了——在蛋糕没有坏掉前,你给我好好的吃掉。”

女孩子垂着头,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但仍然乖乖地拿起叉子,一口口地吃起蛋糕。他看着看着,博士刚才期待的脸还在面前挥之不去,难得郁闷的工藤新一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了口:“为什么一直要躲着博士,你明明也是很关心他的是吧,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好不容易见到不更应该好好珍惜嘛。”

然而回答他的是女孩子冷漠的神情:“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什么嘛,你这种态度……”

   

电话骤然响起,将两人的争执打断,暂时按捺下不快的工藤新一接完电话,脸上已经换上了焦急的神情:“我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出去一次,你就……”

没等他说完,萝莉已经跳下椅子,毫不犹豫的开口:“是案子吗,我跟你一起去。”

他有些意外的瞥了她一眼,又见那女孩子一脸坚决:“放心吧大侦探,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恐惧

不知是时间紧迫,还是女孩的这番话真的起了作用,最后带着灰原赶到案发现场的工藤新一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做错了什么……毕竟带着小萝莉来凶案现场……似乎……不太……

然而现场也实在是紧急,他刚一到现场,就被目暮警官拉去,临走前他瞥了一眼灰原哀,那女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极为敏锐地观察四周,时不时将观察到的细节与他分享一下,在被警察问起来也不过笑容满面的回答是工藤哥哥的助手,简直比他还像模像样。

 

发现线索,询问嫌疑人,确认不在场证明,一切井井有条,最后找到凶手,也不过是刚刚入夜之后——条理分明的说出作案手法、作案动机,再辅以化验结果给予致命一击。

 

所有的真相或许都只有一个答案,只有人心才尽是虚空,无法捉摸。真相大白时,所有人以为束手就擒的凶手忽然暴起反击,再加上那人出乎意外的好身手,警员手中的配枪被夺走,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一片混乱中是那人猩红的眼,手中的枪直指工藤新一,“你什么都不明白!如果我不杀他,那么他就会去伤害雅子,我是在保护雅子!”

——“工藤老弟小心!”

——“砰!”

 

刺耳的枪响后,是巨大的寂静。凶手摔倒在地,被子弹擦过的手鲜血淋漓,而枪早就掉落在地。他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向开枪击中自己手腕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女孩。

茶发女孩还维持着双手持枪的动作,即便最专业的警员也挑剔不出来她这一枪的差错。火光电石间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能从身旁的警员腰间拔出配枪,瞄准,而后射击——子弹精准地擦过了那人的手腕,解除了工藤新一的危机。

 

——“灰原!”

 

>>决心

那一刹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纵然有着七岁孩童的外表,内里也是决然不同的,生死之际她忠诚地执行了身体的本能动作,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眼神也没有一丝犹豫。然而刚才鬼门关走过都没来得及心有余悸工藤新一,却在看到灰原哀此刻的神情时,才真真正正地变了脸色。那个女孩面色苍白如死,死死握住手中的枪,像是刚刚从梦魇中惊醒的人,带着仍未散去的绝望与恐惧。

“灰原,你没受伤吧?”

他上前夺取她的枪,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颤抖了一下,而后便软绵绵地任他拿去。而最终,她终于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他们挨得那么近,那少年焦急地查看着她的状况,一声声地唤着“灰原”,像担心她受伤,也像是努力将她从梦魇中唤醒——这个人是真实的,他的呼吸也是,心跳也是,他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错,他还活着。

那一刻她的眼神是奇异而狂喜的,这几乎是灰原哀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饰的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那样的眼神如同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你在狂喜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

 

最终,处理完案子回家已经是大半夜了,其间工藤新一与灰原哀两人简直拿出了毕生演技,一个拼命道歉低头表示前两天给小萝莉看了太多警匪片导致她上瘾了,一个哭的梨花带雨再三表示自己就是学电视剧结果歪打正着了。最后的结果嘛,当然是草草处理——不然能怎么样,对外说开枪的是个六岁的萝莉吗?

回到家,开了灯,桌子上还放着博士早上送来的蛋糕,她轻轻地挖了一勺放在嘴中,香甜的味道,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他走上来默默将她推开,把没吃完蛋糕打包收拾好:“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新鲜了。你要是喜欢我明早帮你去买。”

 

回应他的却再也没有萝莉的调侃,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女孩抬起头,终于认认真真地开了口。

“工藤。”

“嗯?”

“你曾对我说,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

“所以,我不会再逃避了。”

 

随她走近他,身高差让她不得不有些费力的仰起头:“可以的话,明天一早陪我去博士家吧,我做早餐给你们吃。”

他低头,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怎样温柔的语气:“好,我陪你去。”

 

 <<找寻

他知道她的很多古怪,像是每天总会抽几小时去一家饮品店,然后一坐几小时,工藤新一起初还摸不着头脑地想——这是什么?难不成在未来这店倒闭了?所以要一次喝个够?

那一日倾盆大雨,离开三小时的灰原毫无音讯,彼时手机并非人手一个的通讯器,工藤新一在家里坐立不安片刻后,终于拿着一把雨伞出了门。

只是生病的灰原一定比健康的灰原更难对付罢了,只是这样,他暗自决定,要是问到了就说在附近办案调查好了。

 

大雨倾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最后像往日一样失望地结账,离去。

似是对门外的雨视而不见,走出店门那一刻,雨滴兜头而下,被打湿的额发纠结成股,雨滴顺流而行,在被雨水模糊的视线中,是被雨水冲刷从而越发清晰的世界,那七岁的女孩定定的站在饮品店门口,凝望对面的那栋公寓——直到有人从她身后而来,静默的撑起一把伞。

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看那人一眼,似是早就感觉到那人的气息。而来者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就这么静静地撑着伞,某些时刻他静默的将目光投注在女孩身上。

你那么近,又那么远,是我从未见过的捉摸不透的人。

 

半晌,他有些自嘲的开口,“原来你找的不是这家饮品店的客人,而是住在这栋公寓中的某一人。”

她静默,复又回答,“嗯,我想见那个人,可是我不知道此时,她究竟身处何处。”

所以只能在往复的回忆中寻找,我很害怕如果我离开,那我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很重要很重要,为我而离开的人。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人’的严密监控下,而平日她在哪里,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如她对我的了解也仅限于我在制造某种药物,仅此而已。”

他挠挠头,忽然有些不适应略带沉重的空气,“如果你害怕这样子被‘那些人’发现,那易个容、变个装去找公寓里直接她也可以的啊。我给你找副眼镜,再搭上一副帽子,再去家里给你找几件我七岁的衣服。”说着说着,名侦探越加眉飞色舞,“你可别不信啊,就拿眼镜而说吧——”

——“它棒的连超人都骗了好多人呢。”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模一样的字句从她与他的唇齿中留出,有些诧异的低下头去,却看到那女孩不知何时已抬起头很认真注视着自己,她的眸中倒映出雨中的世界与诧异的自己,如此清澈而明亮,然后,她笑了。

那是极淡漠极些微的一个笑容,笑意却蔓延到眼中,泛起了涟漪。不知为何,他只觉得无法注目,心跳的开始不受控制,然后,她先移开了目光。

“那么多年了,你安慰女孩子的功力还是这么差劲。”

 

眼前的女孩猛地停住了脚步,他差点撞上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米花公园中的滑梯旁,依稀是三个小孩子,三人玩耍得正开心,叫着假面超人之类的种种。

他不解,随口打趣道,“怎么,现在有兴趣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了?”

而女孩的眼神是遥远而宁静的,连声音都带着温柔的气息,“不,我只是看到他们——看到他们一切都好,所以,我很开心。”

 

 <<真相

他知道她对自己一直是有所隐藏的,灰原哀必定是个假名,在这个时空中她必定也是存在着的。只是她藏得太好,从不给他刺探的机会。

那是个平凡如每个夜晚一样的夜晚,她兴致缺缺的窝在书房一角。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用了一点点激将的技巧,开了父亲的藏酒。两个人在书房席地而坐。

“你想到了什么?”他问。

萝莉姿势娴熟拿起酒一饮而尽,神情落寞,“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再帮她倒一杯酒,他锲而不舍得追问,“……是什么事情?”

她皱起眉头,酒的后劲比意想中大了许多,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眼神茫然了一会,最终定格在眼前的人上。灰原哀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眼前那个人的脸庞,用小心翼翼到令人心酸的力道,仿佛是确认着他此刻的存在。

“有人……死在我面前,是很重要的人,为了救我……死在那个男人的枪下。”

带着黯然的神色,她喃喃着,最终伏在桌子上,沉沉睡去。而前一刻还浑身酒气似乎喝醉的少年忽然直起了身,用冷静的不能再冷静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熟睡中的人,她睡得很不安心,皱着眉头时不时轻轻低喃着什么,像是回到了某一日的梦魇中。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孩子茶色的短发,那触感是柔顺而光滑的,在他已知的记忆中,从未有这样的存在——是不会错的。没有任何的交集,他有生以来的种种,都未曾与眼前这位茶发女孩有关。

然而又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异的悸动,与真实的心痛。

最终,少年侦探只是俯下身,轻轻将那个熟睡的女孩抱起,“晚安,灰原。”

——“做个好梦。”

 

<<过往

那天依旧是案件,她提议要去,他也就没反对。案子解决的顺利,在回程的路上,她看着外面的灯光出神,连他唤她也未曾听到。

“灰原?”

“嗯。”

“如果我变成你口中的江户川柯南,那我的未来会怎样?”

她愣了一会,然后回以平静的眼神,“不,我不会让你成为江户川的。”

他不甘心,“可是……”

她干脆的打断他的话,“工藤,我想去海边。”

……“啊?”

“我想去海边。”

“……好。”

 

黑色的海岸线遥遥不可触及,在海浪的拍打声,她裸足踏入冰凉的海水中,发丝被海风抚乱。

气氛太过沉重,他打趣道,“你是不是跟江户川有很大的仇。

那个七岁女童静了一会,忽然笑了。

那是融入夜色的一个微笑,他只能看到那女孩晶亮而沉静的眸,是绝对不属于七岁孩童的眼瞳,她说,“是,天大的仇。”

 

“因为让你成为江户川的,正是我研发的药物。

因为害你丧命的,正是我这个始作俑者。”

那时也是在这样的夜,我们被组织发现,你带着我一路飙车到海边,最后还是被GIN拦截下来,你说灰原,你杀了我然后回到组织吧。

最后我抱着你,满身是鲜血的你,我们一起倒在冰冷的海水里,我看着你身体里涌出的无穷无尽的鲜血,GIN玩味的看着我,“这个男人这么喜欢你,喜欢到为你而死,sherry你都不会哭吗?”

我没有哭,因为你死死抓着我,我知道你要对我说的话,我不能让你死的没有价值,于是我冷笑的用最冰冷的语气回答GIN,我说我早就厌倦了这种自以为可以拯救一切的侦探,谢天谢地,我总算解脱了。

然后你满意的闭上了眼睛,海浪一波一波冲上来,拍打着你渐渐冰冷的身体,我没有哭。

 

我在组织三年,尽可能收集一切情报,然后都提供给了FBI。

组织破灭那一晚我对赤井秀一说我想去海边看看,然后他载我过去,我问起你,他说当他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腐烂的十分严重,几乎认不出。

那一晚我光着脚踏入这片海域,曾带走你温热鲜血的海水依旧冰冷,我毫无表情一步一步走向海的最深处,海风很大,吹起我的发,就和那一晚一样。

我失去你的那一晚。

整整三年,这一刻我终于可以流泪,为了失去你而流泪,眼泪初始温热,很快便冰冷,赤井上前想要阻止我然后被我一次次甩开,最后是他几乎是对我吼出那个还在研发中的时光机器,然后我才停止了脚步。

他说,你想要去做这次的志愿者吗?

 

哪怕有,千万分之一,可以阻止那个夜晚的机会。

只要有。

 

工藤新一开着车沿着海边的路,一路暗自吐槽自己为何要答应她来看海,而背后那位大小姐好像睡着了。

她靠着车窗,在某个很短暂的时候,灯光照射在她脸上,显出清晰的泪痕。

——你永远不知我是如何失去你。

一如我不知你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决定保护我。

 

>>决裂

那一天应是如往常的一天,灰原哀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工藤新一透露了部分真相,她说的平静,当工藤新一听入耳中,却似卷起惊涛骇浪。

最终是在她说“这件事你不要参与,就是最好的结局”时,工藤新一彻底动了怒。

“那个为了救你而死去的人,是我,对吗?”

所以你才会来到这里,才会阻止我成为江户川。

才会在海浪的拍打声中,独自无声地哭。


“所以你才不能去。”

我不希望自己改变了过去,却依旧不能扭转未来。

“如果我不变成江户川柯南,我将永远无法遇到灰原哀。”

“那也没有关系。”她抬起头,定定凝望他的眼,“你只要帮我救下宫野明美,之后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即便你就这样老死在组织或者等待某一天作为组织高层被歼灭也没关系吗?!”

“那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她冷冷的别过头去,“宫野志保与你的未来,已经到此为止了,工藤。”

 

那样的神情,让他不退反进,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愤怒下,他抓过她的手,牢牢盯住她,“这么喜欢当救世主——有天大的危险也不说,会危及自身也不说,日本的警方和FBI都死光了吗,非要你一个人去拯救一切?”

女孩一愣,随后是被刺痛的神情,她的声音冷定如初,再没有一分孩童的天真,“有天大的危险也不说,会危及自身也不说,这不是你吗——名侦探工藤新一,是谁告诉我很乐意为了公众的利益死去,谁每次自大过了头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谁说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最后送了死!”

她用尽全力地,像要逃离的狠狠推开他,眼中露出浮冰般冰冷而锋利的棱角,“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

——那些或许你此生都不会再参与的,那些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些罪恶、仇恨、黑暗,还有失去的悲伤,与最后奋不顾身的勇气。

我做到了,所以,你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过了很久,她终于转过身去,低声开口,“你什么都不知道,爸爸妈妈不在了,姐姐也不在了,然后是博士、侦探团,最后——你也不在了。”

再不言语,她转身离开,门打开又合拢,只有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复得

她几乎是逃似的离开工藤宅,奔跑的太急,以至于撞到某位行人才从某种激烈的情绪中清醒起来,然而抬头对上那人,她的眼不受控制的睁大,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而后,是急速涌入眼中的泪。

那人笔直黑发,笑容柔婉话语温柔,“小妹妹你没事吧……诶你怎么哭了?”

她睁着双目,定定的望着眼前清丽娟秀的女子,止不住的眼泪落下……想说的话有很多,那些“你过得好不好”和“我很想你”,以及孤零零的“对不起”,还有那些独自在深夜聆听的不到30秒声音的寂寞时光,这世界上她最后的血亲,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从命运的轨道扭转过来的话——

最后,她冷定地泛起带泪的微笑,“没事的,我只是刚才摔疼了,大……姐姐。”

而对面噗嗤一笑就笑了,将她拉起然后细心拍去她身上的尘土,“你看起来跟我我妹妹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你可比她要淘气多了,以后走路要小心哦。”

她叫住宫野明美,像最无邪的孩童那样,抬起头笑着,顺便将一块糖果塞入她的掌心,轻声说,“送给你。”

 

联系了这个时代的赤井秀一,与日本警方共享关于组织的情报,装有信件与组织的部分秘密也已经送到你的手里——这次,我一定要在已知的命运中,拯救你。

姐姐……我错过太多事了。

我错过父母的意外身亡,我错过你在仓库中凄凉死去,我拥抱过的人、爱着的人最终都离开我了。

路太漫长,余生漫漫。

所以我只能这样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工藤宅里沉默伫立的少年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抓过衣服,向门外跑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此刻的焦急,是因为愤怒,不甘,亦或是担忧。

他只是觉得要找到那个女孩子,那些他此生或许都没有机会经历的事,那些他只能从她只言片语中推断的“未来”,那些她在努力改写不想她遇到的事,他想要听她一件一件讲给自己听。

不要一笔带过,不要小心隐瞒,不要把我遇见你,当做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灰原……灰原……灰原!

 

>>告白

门口的街道空无一人,帝丹高中门口熙熙攘攘却没有那个七岁女童狡黠的微笑,米花公园、商场、街道,到处亦寻不到那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如她所言——这是,她能留在“过去”的最后一天了。

脚步越来越慢,内心空荡的难以言喻,他终于要承认了,在那些他未曾意识到的时刻,有些东西就这样迅速席卷侵蚀了一切——那个名叫灰原哀女孩,她出现又消失,带着那些他永远都无法了解的过去与未来,她总是笑着戏谑着打趣着,然而没有对话的时候,她永远是沉静地注视着自己,那种沉静来自于曾经失去的绝望与此刻失而复得的喜悦,那些情绪被她如此完美的隐藏起来,小心翼翼地,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察觉。

只是,她真戏做了假。

而他,是假戏成了真。

 

那些暧昧不定的时刻,那些互相打趣的话语,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关怀。

定格一刹那,然后,露出了真相的模样。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在一切结束了,才发觉,他已经失去了。

失去的,甚至是比死亡还要令人绝望的事情。

 

不远处有轻盈的脚步声,似有所感地,他抬起头——沿着低矮的围墙,一树一树的枝叶与嫩绿的藤蔓斜斜伸出,夹杂了深红色的花朵,有人在长街尽头轻轻向他走来,面容模糊在花香树影中。

他渐渐直起身来,在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中,那个身形窈窕的少女,着白色风衣,米色短裙。触目所及,是茶色短发,纯白肌肤,幽暗双瞳,不容错认的混血模样,一步一步走向他,最终,她停留在他五米之外。

“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工藤。”

 

“我服了临时解药,为了见你一面,最后一面。”

她笑,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隐藏眼眸中浮冰溺水的绝望,“我希望你能记得我,虽然,我也不知道在我离开后会怎样。”

也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都是奔波的徒劳。可能就在现在,命运之神还在天上嘲笑着我,说你看这个女孩,即便来到了这个时空又怎么样,她还是没有挽救所有人的能力,工藤新一甚至不会记得她的存在。

但是——哪怕——即便如此——

 

“我想要你记得我,工藤。”

她终于,清晰而肯定地说出了自己想要说出的那句话,一直以来都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即便被忘记也需要说出的话——

 

——“因为,我喜欢你。”

 

这是唯一要告诉你的事情。

如果没办法拯救你,那么,在已知的命运中,至少我不会再为自己的懦弱而后悔了。

我喜欢你,工藤。在这个时空中,我也喜欢着你。

与任何人无关,与彼此际遇无关,与你最后舍命相救无关。

 

我喜欢你,工藤。

为你曾这样温暖我。

 

>>诀别

极度的震惊中,是那女孩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奔跑着拥住了自己。那是个无声而坚定地拥抱,带着可以察觉的悲伤与绝望——被柔软的双臂环绕着,耳畔是温热的呼吸,茶色的发丝,怀中的温暖,来源于她独有的清香。随后,便是工藤新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低声的,却又用尽最后力气在他耳旁说,“因为我喜欢你,工藤。”

——这是,真正的诀别了。

 

正在工藤新一伸出手下意识地回抱她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伸出的手再也触碰不到怀中的女孩,他的手径直穿过她的身体,空荡荡的触感中,是她最后的微笑,“对不起,还是骗了你。”

可是没关系,因为……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身躯的消散是那样快,工藤新一发疯一般的看到自己怀中的女孩越来越黯淡,仿佛被稀释在空气中,有透明的水波一圈一圈漾起,最终归于平静。

当最后一丝涟漪也不剩时,剧痛如约而至侵袭了他的头颅。

——世界一片黑暗。

死亡的感觉是如此轻盈,让她几乎察觉不到痛苦,身体像水波一样扩散,分离,她想,这样才好,这样就再无遗憾。

——对不起,我骗了你。

“你要想清楚,时光机只是极不稳定的半成品,你能不能回去,能回去多久,会到的究竟是过去还是某个平行时空——我们都无法确定。”

——“我知道。”

“即便你能回去,也不能保证你能更改所谓的未来,甚至一旦你消失,你留在过去的都会不见,甚至,他会不记得你。”

——“我知道。”

“而且,最重要的,这所谓的半成品只能提供单向通道,一旦你去,耗尽了那些时间之后,你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知道。”

“你会死,甚至也能说是死去,你的存在可能会被‘抹除’,可能会像分子那些四散到时空中去——甚至你在未来的痕迹都会被抹除。”

——“我知道。”

 

你说的很对,工藤,科技的发展要遵循某种规律。而人类,是不能违背时间的洪流的。

我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骗了你。

赌上一场注定的死亡,在过去的时间里。如果我不去做点什么,如果我知道了,却不去为你们做些什么的话——

你说,如果你不成为江户川柯南,那么便无法与灰原哀相遇。但是如果你成为江户川柯南,你却要为灰原哀而死去。

这是我看过一次的结局,我不愿再看第二次。

所以,不如没有开始,没有遇见,没有那些大侦探与哈欠女的种种,在某个时空中工藤新一永远是少年成名的大侦探,与自己的青梅竹马的毛利兰幸福绵长地生活在一起,这是我的愿望。

也是我最后能做到的事情了。

所以对不起,我很抱歉,我骗了你。

 

<<再遇

工藤新一自己也有过一段时间的茫然。

他的记忆好似出现裂缝一般,黑洞一样吸走了本该存在的人与事。起初他还能记得一些,再后来,便是全盘的遗忘。

身边的人也是同样。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让自己习惯这样的茫然。在巨大的茫然中有日本警方与FBI的人联系了他,问他,是否要加入他们。

那是一个包裹在黑暗下的层层谜团的组织,在前不久警方与FBI收到了许多关于这个组织的的情报,他们将其汇总整理,最终确定了围剿的方案。

工藤新一也参与其中,这个方案宛如失落的那一千零一块拼图,让他如此想要抓住。

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破获组织是一如既往的顺利,之前的情报太过准确,在一幕一幕的行动中他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那种心底的不安将他牢牢抓中,头疼欲裂中他抓住俘虏询问,“还有人质吗?这里还有人质的对不对?”

被抓住的人苦思冥想片刻,忽然惊呼起来,“对了,毒气室!毒气室中还有一个背叛者,代号是……”

来不及听那人的下一句话,工藤新一丢下那人,快步跑去。

 

冰冷的风,阴暗的地下室,剧烈奔跑中他的心激烈地要跳出来,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快一点,再快点,在命运再一次更改前——!

 

枪口对准门锁,几发子弹之后他终于推开了毒气室的门。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女子将一枚药物放入口中,少年侦探在刹那间发出一声惊呼。

却为时太晚。

    “你……是谁?”    

吞下胶囊的女子转过头来看过着他,是一双平静而淡漠的眼,茶色的发丝,白皙的肌肤。她并不清楚此刻的状况,却莫名觉得安心,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填充了所有遗憾。

双目对视中工藤新一发现自己破天荒的读懂了对方目光中的含义,因为此刻的自己也有如出一辙的疑问。

 

是谁?

这种熟悉的感觉……是谁?

 

    很快,茫然的对视被女子的痛苦打断,她皱起眉,似是很痛苦般,发出低声的痛喊。而有人上前焦急的查看她的状况。

    细胞程序式死亡,一旦发生便不可逆转。她本以为要面对的是GIN的枪口,所以抢先一步服下了APTX-4869。剧烈的疼痛中,她艰难的昂起头,在他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骨骼缩节,衣裳变大,十七岁的少女蜷缩在他怀中,逐渐变为七岁女童的模样。

    此刻的画面与头脑中曾有过的梦境交织在一起,他忽然觉得有一句话是必须说出的。

   或许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但却是一定要说出的。

 

   阴暗的毒气室中,老旧的围墙下,破灭的组织废墟中,十七岁的少年侦探俯下身轻轻抱住了怀中的七岁女童。

自始至终,她的手都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喂,找到你了。”

 


大写的TY

【Romeo and Juliet】

画的时候很平静,希望大家也有好眠和温暖的感受❤️

【Romeo and Juliet】

画的时候很平静,希望大家也有好眠和温暖的感受❤️

Hedging

【新志/柯哀】竟渡河(上)

原作背景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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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渡河》


上篇


01.


工藤新一是在早上的案情简报会后,接到阿笠博士的电话的。

现在已经入了夏,而比高温预警来得更早的,是一件轰动全国的连环谋杀案。遇害者全部都是20岁上下女大学生,尸检报告说明她们在生前曾遭到过囚禁和侵犯,在死亡后被抛尸。

这样的惨无人性的犯案手法一经报道,几乎是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从第一名受害人被发现到现在,时间过去一个月,已经有三名女孩遇害,她们就读于不同学校,来自不同地方,生前也互不相识——而凶手异常狡猾,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科搜研一点有用的证据都没能找到。

警方迟迟未能抓到凶手,...

原作背景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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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渡河》


上篇



01.


工藤新一是在早上的案情简报会后,接到阿笠博士的电话的。

现在已经入了夏,而比高温预警来得更早的,是一件轰动全国的连环谋杀案。遇害者全部都是20岁上下女大学生,尸检报告说明她们在生前曾遭到过囚禁和侵犯,在死亡后被抛尸。

这样的惨无人性的犯案手法一经报道,几乎是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从第一名受害人被发现到现在,时间过去一个月,已经有三名女孩遇害,她们就读于不同学校,来自不同地方,生前也互不相识——而凶手异常狡猾,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科搜研一点有用的证据都没能找到。

警方迟迟未能抓到凶手,上层的压力、舆论的谴责、市民的恐慌,层层叠加,一层堆叠一层,最后全落在搜查一课头上,再具体一点,全落在搜查一课靠窗位置,那个名叫工藤新一的人身上。

因为他的办公室电话已经外泄,每天都会有许多电话打进来追问案情,他索性把电话线拔了。桌面上乱七八糟散着案件的各种照片、卷宗和证词,旁边喝空的咖啡罐子挤在角落,桌子的主人甚至没时间走两步,把它们丢进远处的分类垃圾箱。

“刚才藤原那组说有人打了热线,说在案发那天看到过第三名受害者,有人去见这个目击者了吗?”

“我们现在就去!”

“现场搜集到的衣物纤维对比报告科搜研给了吗?”

“我现在打电话去催。”

“工藤,第三名受害者的伤痕检测报告送回来了。”

他一边抬手接过,一边顺手接起了自己刚才就在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搜查一课工藤新一。”

“新一啊,可算打通你的电话了。”那边传出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博士?”工藤这才看了一眼来电记录,“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开会……怎么了?”

“关于最近那个连环杀手的案子,凶手不是还没抓到吗。”博士说着,大概是最近一个月被折磨出了心理阴影,工藤现在一听到“连环”这两个字,太阳穴就突突直跳,他哭笑不得地说:“博士,你该不会也是要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吧?”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肯定压力很大了。是这样,因为我看新闻,最近那个被害的女孩子,好像就住在这附近……但是我明天要去国外参加一个科学研讨会,就剩小哀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工藤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已经很久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就连博士,好像他也很久没见到了。

搜查一课,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地里,每个人都累成狗,而他作为一课的“王牌”,能送到他手里的,无外乎旁人解决不了的重案大案,于是他就是进阶版——天天累成狗。

“你能不能来我家住几天?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博士的语气,听着说不出的忧虑和担心。

虽然按照现在他们的调查推论,犯人应该不是通过闯入受害者家中来实施犯罪的,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可以啊,如果她没意见的话。”他回答道。

虽然事实是,他连自己家已经快一个月没怎么回去过了。

“唔……”博士那边迟疑了一下。

工藤:“怎么,她还不乐意啊?”

博士哈哈笑了两声:“你果然很了解她啊!”

“……”


但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过后的一天仍旧是忙得天昏地暗,上面要定期开发布会向民众汇报,要仔细筛选可以向公众透露的消息进行披露,同时提醒市民注意安全。他还带着下属再次排查了受害的社交关系网,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从最后一个受访者家里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他看了眼时间,对下属说道:“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你回去吧。”

“您还是回警署吗?”下属习以为常地问道。

“啊,不是。”他否认道,“我今天回趟家。”

下属惊呆了,他这几乎把办公室当成了自己卧室的上司今天怎么回事?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哎呀,是女朋友催吗?”他忍不住八卦了两句。

“不是。”工藤果断否认道,他摆摆手,“走了,明天见。”



02.


他朝着博士家的方向开去,自从工作以后,为了工作方便,他也搬到了离警署更近的公寓,自己家那边也很少回去了。

“小哀一个人我不放心”,博士的话回响在他耳边,前面是个红灯,他将车停下,望着窗外高架桥上灯光璀璨的夜景,忍不住开始回想,他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可这一想,思绪就像收不住闸一样,过去的事一件件全都被翻了出来。

十年前组织覆灭,解药拿到手,他一直以来最期待的事情也终于成真——终于能恢复他工藤新一的身份。

可令他意外的是,那个人并没有想要变回来的意思。

“灰原,你难道还想继续念小学吗?”他问她。

她从杂志里抬眼看他,敷衍地回答:“对啊,因为我对青少年儿童学习的基础学科非常感兴趣,简直欲罢不能。”

“为什么不变回去?”他明知可能得不到她心里真正的那个答案,可他还是这样问了。

她这次没有看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啊。”

“你哪里不一样?”他无奈地说,“对对,你比我聪明还很可爱,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个吧?”

可她却没接他的玩笑话。

她站起来,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不一样,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人在等着一个 叫 ‘宫野志保 ’的人。”

但有很多人在等工藤新一。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因为这也是事实,宫野志保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所拥有过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也都跟着组织一起,彻底消失在一场大火中了。

“而且,我可没有你那样为爱献身的勇气——我很怕疼的,大侦探。”她轻笑着走开,走到地下室楼梯那里,她没有回头,只是补充道,“解药已经给你了,你想哪天变回去都可以,不用特意告诉我。”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从那之后,他们原本重合的命运轨迹,好像开始出现了分岔口,他记得很清楚,得知关于“江户川柯南”真相的那天,步美搂着灰原哭得停不下来,可能对于孩子来说,真相未免太过残酷——他们要如何接受,一个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其实原本根本不存在,而是另外一个人呢?

可是他却还是选择了将真相告诉他们。

灰原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地说道:“好啦,不要哭了,江户川是因为觉得你们很重要,才选择没有骗你们的。不然,他说自己要转学,要跟父母出国,不都也可以吗?”

因为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都无比真实而宝贵,所以才不忍心去骗他们。

“我宁愿他是转学或者出国,那样的话,我以后也还可以再见到他不是吗?”步美不吃她这一套,哭得更厉害了。

灰原也没想到步美居然也有这么难哄好的时候,一时没接上话。

“那小哀你呢?”步美一边抽泣着,一边问她,“你和柯南关系那么好,你该不会本来也不是小孩子吧?你是不是也是另外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消失?”

女孩大大的眼睛哭得通红,灰原还没说话,她似乎就预感到了什么,嘴角一扁,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了出来:“都是骗子,小哀也是,柯南也是,你们都是大骗子!”

莫名就被连坐了的灰原无奈地笑了起来,她否认道:“不是啊,我就是灰原哀,不是别的任何人。”

她看着步美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和江户川不一样。”

“我不会消失,我们一直做同学,好不好?”

那些江户川没能做到、没能做完的事情,她来继续、她来完成。

然后她真的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她和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一起念完了初中和高中,直到两年前,他们升入了不同的大学,她才终于开始以自己应有的速度,完成自己的学业。

说是要体验一下普通的学生生活,可让她只是像同龄人那样上下学、考试写作业,又真的是太无聊了——毕竟连以前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神游天外的人,也都不在了。

说起来也奇怪,两个人走神也是走神,怎么一个人走神,就会觉得无聊了呢?

没别的事可做,她就还是自己继续做研究,等到了大学,她一次性修完了本科需要的所有学分,申请提前毕业,然后又用之前的研究成果申请了硕博连读学位,研究生阶段也只是走个过场,现在同龄人在念大二,而她在完成她作为“灰原哀”的第一个博士学位。

她选择的研究方向,是针对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物研发,知道她专业方向的时候,正好是那一年的圣诞节,他和小兰,还有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也都一起聚在博士家,元太问:“这个阿尔……什么什么症是干什么的?”

“就是老年痴呆。”他随口解答道,又对她说,“听着就像是你会选的研究方向。”

她挑了挑眉,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怎么?因为我研究过怎么让人的肉体返老还童,现在换成研究大脑了吗?”

“倒也不是……”

“那……这次你要不要也来做我的试验品?”她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不等他回答,便又说,“开玩笑的。”

说完就朝餐桌的另一边走去——她会和步美他们坐在一起,而他和兰的位置在桌子的另一侧。

而他似乎总是会不记得这一点,每当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他总会觉得自己还是他们的一部分——江户川柯南不就总是和灰原哀坐在一起吗?

班级上的座位、餐厅的位置、列车和飞机上的座次……他们理所当然是要坐在一起的。

可现在不是了,以后再也不是了。

从他变回工藤新一,已经过了十年,而他们之间,隔着的并不是一张餐桌,而是原本就已经相差十年、再也无法跨越的光阴。

在刚变回工藤新一的时候,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总是习惯性地去和她说话,可他们实在太容易一言不合就要开始互损对方,这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对于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兰,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他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可能不会被人理解——他把身份的真相告诉了侦探团的三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告诉兰,柯南就是新一。

一个谎言维持的时间太长,就像盖在伤口上没能及时取下的纱布,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再要撕下来,免不了要血肉模糊。

这样真的好吗?他并不知道答案。

而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熟练地和灰原顶嘴,突然笑着说:“我就说怎么觉得很熟悉……新一你和小哀讲话的语气,和柯南简直一模一样。”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奇怪了,从前柯南在的时候,她总是看着柯南,觉得那小孩哪里都像新一,可现在新一就坐在她身边,她却好像又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已经离开了的孩子。

“唉,也不知道柯南现在好不好,在国外习不习惯,好久没和他联络了……”

她的话让侦探团的三个孩子都沉默了,灰原垂着眼,完全没有要来救场的意思,工藤只好打圆场:“喂,你说我像那个小鬼头,是说我幼稚的意思吗?”

“不幼稚的话,你干嘛和小哀那么较真?”她习惯性地用大姐姐的语气来帮她撑腰:“小哀,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灰原只是笑,没有说话。

这个尴尬的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

那天吃完饭,客厅里只剩了他们两个,工藤突然听到身后的女孩说道:“你知道吗?我们不应该那样说话。”

他回过头去,习惯性地用玩笑话去回答:“对,你说什么都是正确的,我怎么能反驳呢?是不是?”

“不是这样。”灰原仰头看着他,他们之间差了十年,从此之后,凑在耳边的悄悄话,一回头就能碰到的了然视线,都不复存在。

“其实,你根本和我就不熟吧?”灰原说,“工藤新一和灰原哀不熟。”

“说什么胡话呢?”他蹲下来,伸出手想戳她的额头,“我怎么和你就不熟了?”

她轻轻一侧脸,就避开了他的手指,她沉静地看着他:“你忘了吗?和灰原哀熟悉的那个人,是江户川才对。”

他一愣。

她抬起手指,在面前轻轻一划:“工藤新一和江户川之间差了十年的时间,现在你和我,和我们也是一样。”

她手指划出的,是一道看不见的河流,而没有人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

因为这一条河,他已经不再是她口中“我们”的一部分,明明从前,她说的“我们”,指的永远都是他们两个。

她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愣神,继续道:“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是……”

“你的分界感稍微强一点,对大家都好。”

他是柯南的时候,要对兰假装自己不是工藤新一,才能消除她的怀疑,而现在他是工藤新一,却要再把属于柯南的那些特质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才能让自己的那个谎言圆满。

而侦探团的孩子们,就算他表现得和以前一模一样——说一样的话,用一样的语气,他们也不会将他当作柯南,不会再和他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时间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洪流,他在其中逆行而上,自以为曾经战胜并扭转了时间,可惜并不是这样。

一起被扭转的,还有与他一起的人的人生。

“这也不难吧?比起你要扮柯南的时候容易多了。”她说,“毕竟你现在只需要假装和我不熟,就已经成功一多半了。”

她抬眼望着他,那双眼睛很亮,像一面光洁簇新的单面镜,他只能从中看到自己的茫然,却看不到她眼中深意。

“虽然以前我总是叫你工藤……但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作为 ‘工藤 ’时的你。”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他苦笑了一下。

“是啊。”她低下头,喃喃说道,“未免有些迟了。”



03.


可惜,默契也像爱、贫穷与咳嗽一样难以掩饰。

那一年,工藤的大学生活也就要步入尾声,而灰原也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从帝丹小学毕业,升入了初中。

也是同一年,经过漫长爱情长跑的佐藤和高木警官终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礼的仪式会在一个露天的花园酒店里举办。那天是个周末,天气晴朗却不闷热,现场的乐队演奏着轻松愉快的曲子,是美好的一天。

他们也都在受邀宾客之列,却并不坐在一起——工藤新一作为日本警方长年累月的“救世主”,自然是要和警官们一起坐的,而博士和侦探团的座位在另一张台,中间隔着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工藤新一和周围的警官们聊着天,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她穿了件灰蓝色的礼服裙,那样的颜色,往往会显得过于暗沉和压抑,原本是不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的,但却意外的很衬她。

旁边的步美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而她则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时不时点一下头,应该是在对步美的话做回应,示意自己有在听,可她的眼睛却彻底出卖了她——她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会场中盛开的鲜花、精致的食物和欢声笑语的人群,却不落在任何事物上。

也是,那个不合群的家伙,一定觉得这样的场合很无聊吧?

“明明人根本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知,却总喜欢用‘永远 ’和 ‘一直 ’来宣誓,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心中,有一个属于灰原哀的声音这样说。

仿佛他们还是七八岁的模样,在高朋满座的婚礼现场,坐在相邻的座位,而总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茶发女孩,嘴角带着几分和年龄不符的讥诮,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想,自己会这样去回答她:“敢于用有限的生命去度量无限的 ‘永远 ’,也是一种充满勇气的行为,你不这样认为吗?”

她听到后,一定会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说:“真是理想主义的人会说的话。”

而这时,一旁的步美一定会加入这个对话:“小哀和柯南又在说悄悄话!”

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步美:“我们只是在讨论哪道菜看起来比较好吃。”

……

一切那样真实,仿佛真的有发生过。

而现实是,他们隔着人群,分别属于不同的群体,没有对话,连眼神也不曾碰到过。

她那天随手划出的一道线,好像无处不在,它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工藤新一和灰原哀,应该是陌生人。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旁的空位上——佐藤和高木警官也记得那个曾经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小小侦探,即使知道他不会出现,也仍然留了座位给他。

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的座位永远都会挨在一起,尽管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江户川。


“新一,你在发什么呆?”坐在旁边的兰问道。

“嗯?”他回过神,“哦哦,刚才说到哪儿?为什么凶器上的指纹会可疑,因为……”

然而可能因为会场里聚集了太多警官,直接导致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直线上升,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打破了甜美的婚礼进行曲,会场外立刻变得喧闹起来。

他似乎天生对危险和意外的气息格外敏感,毫不犹豫地就超事件中心奔了过去——会场外的草坪上,一个穿着礼服的男人被刀刺中,浑身抽搐地倒在了血泊中。

但他的推理并没有出场的机会,因为凶手就在一旁,且根本没有打算要逃走,只见那满手是血的女人双手用力,将刀从男子大腿上的伤口猛地拔了出来,离得近的人,甚至能听到利刃刮过骨骼血肉的声音——鲜红的血瞬间喷出,四下飞溅如血雾。

他冲过去制服了拿刀的女人,而从旁人的窃窃私语中,大概推断出了这是个“渣男骗得女方情财两空,又和其他女人结婚,才在婚礼现场被捅”的狗血故事,但他可顾不上这些细节——腿上的那一刀绝对伤到了大动脉,血流如注,不快点处理,那人一定死定了。

随后赶来的兰看到他已经制住了行凶者,却无暇去查看受伤的人,正要上前去帮忙,就听到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灰原!来帮下忙!”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好像知道那人一定就在不远处一样。

随后她看到灰原绕过人群跑了过来,她毫不在意地提起精致的裙摆,就那么跪在了血泊中,她一边探查着伤情,一边似乎是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兰上前的脚步顿住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在休假中的警官们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任务,很快将现场保护了起来。有人立刻联络了执勤的同事,叫了救护车,有人上前从工藤手中接管了已经崩溃的凶手,然后就看到他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姑娘,一起围在伤者身边。

这位警官不认得灰原,看她年纪绝对不超过十五岁,想着工藤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女孩儿跑进来?正想带她离开,就听那女孩头也不抬地说:“领带。”

她话音没落,工藤却好像和她心有灵犀一样,已经单手扯松了领带,递到她手中。

他双手按压着伤者不断冒血的创口,而那女孩与他配合默契,手法娴熟地对上方血管进行阻断止血,她还查看了伤者的其他伤口:“这个情况太危险了,前胸的伤口可能会造成气胸,这里也没有做胸穿的条件……而且股动脉损伤成这样,也不一定能撑到医院。”

“有急救箱吗?”她抬头问道,“或者能止血的东西都可以。”

明明是小孩子,说话却比一般大人还多了几分不容置喙,酒店的员工急忙送来了干净的毛巾,她抬手接过,按在了伤者前胸的伤口上,顷刻间雪白的毛巾就被染红了,可她脸上的神色都不带变一变的。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赶到了,急救人员拖着轮床从上面跳下来,正准备向现场人员询问情况,就听一个声音说:“失血性休克,有股动脉损伤,失血量大约2000ml,右前胸第3肋上方2厘米处合并刀刺伤,有活动性出血——尽快插管送院。”

救护员一脸状况外,哪来的小孩在这指手画脚?

可随即他发现,她说的都是对的,而伤者身上的紧急处理甚至也已经做好了,液体扎上后,救护车就载着伤者争分夺秒地朝最近的医院狂奔而去。

尖锐的救护车笛声渐渐消失,当值的警察也要来跟现场的人做笔录,婚礼也因此中途被打断。

如此一来,原本是中午举办的仪式,硬生生就被拖到了傍晚。可如此重要的一天被意外事件破坏,两位警官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还是带着幸福的笑容,在大家面前宣誓,用“永远”来为自己的真心、爱意和忠诚做注解。

而向来木讷的高木警官也超常发挥,对佐藤警官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场冒险,今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警局的一群人在台下拼命起哄,有人拉开了礼花筒,缤纷闪烁的彩纸在空中细细密密地飘散开来,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祝福。

包括因为一身血污,而选择站在人群最后的工藤和灰原。

事出突然,自然找不到可以替换的衣服,她浅色的裙摆上已经被发黑的血迹浸得看不出原本的底色,看着实在不怎么美观。他就把自己方才搭在椅背上,因此而得以幸存的西装外套给了她。

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白色的衬衫上也是一片血迹,领带刚才被她拿来止血,大概是扯得急了,扣子还掉了一颗,现在看起来也狼狈得不行。

如此尊容的两个人,如果刚才走出去一趟,可能想再进来,都要因为“衣冠不整”而被谢绝入内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天空悬着一轮火红的夕阳,将未散的流云映得流光溢彩,精心布置过的场地周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小灯,像是落在地面上的星星——在这样昏晦而暧昧的环境中,终于也到了在场未婚的女孩们最期待的,抛新娘手捧花的环节。

园子自己明明都订婚了,却表现得仍旧积极无比,她拖着小兰的手臂:“兰,快点,我们再去前面一点!”

“园子,等一等——”这个环节只有女生会参加,她却忍不住一直向后去看,新一刚才说自己一身血,不好往人群里凑,就站在了最后面。

可她却莫名想要看他一眼,想要在开始期待自己拿到代表了美好寓意的新娘捧花前,看他一眼。

她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新一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放松地站在人群的最后,而他半步远的位置,茶色头发的少女肩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新一就露出了非常无奈的表情,然后又笑了起来。

那是个很无奈、又有些纵容意味的笑容。

而她很少看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新一脸上。

“不去前面试试运气吗?大侦探?”

“喂……要去也是你去吧,我又不是女孩子。”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是是、我们伟大的灰原博士不需要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无奈地说,“可不管它代表什么,能收到花都挺开心的,不是吗?”

灰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身披白纱的佐藤警官背对着大家,将手中漂亮的花束向身后抛了出去——只能说她的身手不愧是顶尖水平,连随手一扔的新娘花束,都比一般人要扔的远。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捧花就着一道圆滑的抛物线,径直朝会场的后方落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工藤与灰原之间。

精致的花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中心是白玫瑰,周围衬着一圈同色的洋桔梗,舒展的花瓣洁白繁复,象征着唯一而不变的爱。

站在那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工藤没有去看那束花,他的视线落在身旁女孩的脸上,暮光夕色中,她的脸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她垂眼望着那意味着美好和祝福的手捧花,然后,轻轻地向后退开了半步。

这时园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被前面的人群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问道:“哎呀,兰,是新一拿到了吗?那和你拿到也差不多了啦——”

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茶色头发的女孩轻声说道:“你还是把它捡起来吧。”

“毕竟,不管它代表什么,收到花的人是会开心的,不是吗?”她复述了他方才的话,眼神却看向了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的黑发女子。

“灰原……”他张了口,却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就算我拿到也没用,”他听到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调侃地说道,“我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早着呢。”

不明所以的警局同袍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看到工藤犹豫着不动,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热热闹闹地开始起哄,可那些声音好像却离他很远。

他到底还是俯身捡起了那束手捧花,可眼中却看见了另外的东西。

一条旁人看不到的,缓缓流淌在他与她之间的,名为“时间”的洪流。

佐藤警官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将手捧花扔给了工藤,她爽朗地笑起来:“可能这束花……是象征着之后能破更多案子吧?”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这样再合情合理不过,工藤走向了兰的身边,将那束花递给了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脸红着低下了头,然后牵住了身边人的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绿化植物中点缀着的装饰灯星星点点亮着,莹莹微光中,站在最后的少女望着人群,嘴角一弯,轻轻笑了起来。

步美绕开人群,跑到了她的身边,声音清澈的女孩儿有些不解地问她:“小哀,你干嘛不要那束花?”

她垂下眼,似乎这样便能将那个背影完完全全地装入眼中,藏得密不透风,再无旁人可窥探,就此成为她心中封存的秘密。

“因为我拿到也没有用啊。”她这样说。

那花束象征了唯一而不变的爱。

是她得不到的爱。




04.


时间的洪流不可逆转,伴着他们之间看不见的那条河,灰原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考试升学,工藤也进入了毕业季,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人”。

警视厅正式的工作邀请,和从不停止的罪案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私人的时间,而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即便这个人是成了年的福尔摩斯——对真相的追逐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他生活的制高点,不知不觉间,他好像真的如她所说,有了分明的界限,完完全全是“工藤新一”了。

而所谓的“分界感”,似乎很容易,他只要全身心地去做工藤新一就好了,毕竟这世界上也没什么比“做自己”更容易的事了。

可它确实也有难度,因为他需要骗过自己,要去假装在作为江户川的那一段时间,从未对他留下什么影响。

还要去假装他从来没遇到过一个总喜欢和自己针锋相对、脾气很坏、可又能毫不费力就明白他心中所想的人。

但到底他还是做到了。

于是,踏入社会后工藤新一关于灰原哀的记忆片段,逐渐变得少得可怜,少得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

他记得那是自己大学毕业典礼的时候,前几天他都忙着帮目暮警官解决一个案子,完全忘了自己是要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毕业仪式上上台演讲的——他赶在最后一刻取到了自己的毕业袍,回家一看,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头发也长得非常“自由不羁”,而注重形象的名侦探是不允许自己就这么上台去演讲的,可那时候都快凌晨,再出去剪头发,好像也晚了。

形势所迫,他只好敲响了对面博士的家门。

过了一会,才有人踢踏着拖鞋过来开门,灰原打着哈欠站在门里:“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可能是太晚了,她一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而睡意让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保持着距离,语气里熟悉的抱怨和不满,是只在他记忆中才有的谙熟口吻,是属于江户川柯南的语气。

“你还没睡?”他问道,“做什么,复习期末考试吗?”

他也忍不住,还是想要用和以前一样的语气和态度与她相处。

“是啊,明天期末考化学,什么都不会,中学化学真的好难啊。”她随口回答道,“你是想听这个吗?大侦探?”

可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们已经有太久没有见过,也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总是针锋相对的是江户川和灰原,不是工藤和她。

可工藤笑了起来:“我错了,我是来求救的,博士呢?”

“睡了。”她说,“你又闯什么祸了?”

这句话,听着也像是对柯南说的。她咬了下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可是习惯好像已经根深蒂固,根本掩饰不住。

“我明天毕业典礼,要上台发言……但是我这个头发好像不太适合上台露面……”

灰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说:“没有啊,现在中学里男生都喜欢这个发型,要长的遮住眼睛,他们管这个叫颓废的中性美。”

“看不出来你还挺新潮。”她总结道。

莫名就被“颓废中性美”的工藤:“……”

他刚才就不该来敲门。

可最后,他还是搬了个矮脚凳坐在了浴室里,她找了把剪刀,站在了他身后,不太熟练地比划了两下,问:“你想剪什么样的?”

“你这一副很熟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有意见吗?”

“不敢!剪短点就行了,我可不想和初中男生一个发型。”

她笑了一下,然后手指夹起他脑后的头发,“簌簌”的声音响起,好像一切都很顺利。

在剪额前的碎发时,她的手指离他的脸太近了,近得他能清楚地闻到她手上之前擦过的护手霜香气,是一种清新的柑橘香,让人想起阳光明媚的地中海,和汁水丰沛的甜橙。

明明是非常清甜的香气,却让他觉得耳根发热,像是有火苗在烧。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她,对面的人微微咬着下唇,一脸专注,好像正在研究要帮他剪多少,结果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小哀你还没睡吗?哎呦这谁啊——!”

起来喝水的博士看到这边亮着灯,就路过看了一眼,结果被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可不止他一个,灰原突然听到声音,手忍不住一抖,手里的剪刀就歪了,而工藤本能地向后一仰——一缕原本不该被剪掉的头发,就这样意外牺牲了。

灰原:“……”

工藤:“……”

博士这才看清他们两个:“你们大半夜在这剪什么头发?”

她捏着剪刀,看了工藤一眼,似乎想要忍住笑,可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工藤明天要上台演讲,我帮他做个造型。”

本能告诉他,这女人这样笑的时候,十足十没有好事发生,他说:“喂,你笑什么?剪成什么样了,镜子呢?”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镜子,然后恨不得穿越回一个小时前,把那个来敲博士家门的自己敲晕拖回家去。

头发长点只是会看着不够精神,但头发豁了一截,看着就有点神经了。

而始作俑者在旁边笑得一脸无辜,居然还能昧着良心说:“还可以吧,我觉得比你之前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我可谢谢你了!”


工藤新一的毕业礼,灰原哀自然是不会出席的。

那天他和同学们拍了很多照片,加上有着学士帽的遮挡,失败的发型也没有被大家发现,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摘下了头上的学士帽,请同学帮他拍了一张没有戴帽子的单人照。

他站在学校的大礼堂前,身后是许许多多和他一样青春正好、前途光明的名校毕业生,年轻和阳光的气息几乎能冲破相纸。而相片中的人,脸上带着开朗自信的笑,眼神闪闪发亮。

就是发型有点奇怪。

同学拍完了还问他:“工藤,你这什么时候剪的新发型?哪儿剪的啊,我以后可绝对不会光顾。”

他哈哈一笑,却说不上来自己心里那点儿隐秘的愉悦是从何而来。

他说:“你想光顾也光顾不了,这发型师手艺太差,执业第一天就下岗失业了。”

明明照片拍了很多,有大合照,有和兰的合照,也有他在台上演讲的照片,可他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一张露出他失败的新发型的照片。

好像这样的话,那个不会来到现场的人,也算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参与了他人生中的大事件。

他希望灰原哀也能在场,不管是作为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

可现实却是,自从那之后,大家之间聚少离多,见面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你原本以为一刻也离不开的伙伴,此时却变得可有可无,日复一日,久而久之,你甚至连想都不想他了。

生命微不足道,死亡无足轻重。”*




05.



他胡思乱想着,车也终于熬过了拥堵的晚高峰,开到了博士家,博士是下午的飞机,应该已经走了,门廊前亮着灯,不知道是忘了关,还是特意给他留的。

博士家的钥匙他有,但好歹是“第一天”住进来,他还是按了门铃。

但按了两次,还是没人来开门,他正想着会不会是还没回来,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发件人是灰原,内容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你难道没钥匙吗”。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打,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他叫她的名字:“灰原?”

客厅亮着盏沙发旁的台灯,电视开着,他走过去,看到已经许久没见的人,正裹着张毯子,蜷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弯下腰来看她,“生病了?”

那家伙的脸在暖色的灯光下都是看得出的苍白,额头上一层冷汗,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她的额头:“你在发烧?”

“没有。”她微微侧了下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他问:“要不要我去帮你买止痛药?”


其实他之前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女生会突如其来的不舒服,可能因为每个人情况不同,他身边距离最近的女生是小兰,而她从来不这样。

一直到前两年的新年假期,博士抽中了商场的高档温泉旅馆双人套餐,他本来计划带着灰原一起去,结果临近出发前两天,许久不联系的芙纱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关西短途旅行。

于是温泉旅馆顿时就没有了吸引力。

但博士又觉得浪费一个名额很可惜,他问灰原:“要不要你叫上朋友一起去?”

那一年她刚刚申请了提前毕业,大学的同班同学还没认全,她就毕业了,同个导师门下的其他人,也是刚刚认识,远没有好到能一起出行的程度。

而唯一能一起出行的步美和家人去国外过新年了。

“要不你把票给工藤算了。”她回答,让他和女朋友一起去,反正她手里的论文还没写完,如果之前不是博士想去,她也不是很有心情出去泡温泉。

谁知道博士误解了她的意思。

到了原本预定的出发日期,工藤一大早就来楼下敲门,她昨天半夜才睡,听到有人不停敲门,原本就一肚子火,下楼一看,还是一个明明有钥匙的家伙,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钱包里挂着一种东西,它的学名叫钥匙,是可以用来开门的——大侦探,对于这一点,你到底有什么意见?”

工藤拎着个行李袋,问她:“你不是刚起来吧?不是预定的八点半出发吗?”

出发?去哪?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工藤从口袋里拿出那套温泉旅馆招待券:“博士给我的,说让我陪你一起去,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灰原:“……”

这误会大了。

看她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工藤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误会。

也是,她是那个提出“工藤新一和灰原哀不熟”的人,怎么会主动说想和他一起去旅行呢?

她的意思,是要博士把两张票都给他,而她从没有打算一起去。

可他从博士那里拿到票,听博士说“小哀说不如把票给你,你就跟她一起去吧”的时候,他表面上仍是一副嫌弃的样子:“那么大人了,还要人陪啊……我手头还有案子没处理完呢。”

可心里那一瞬间的期待和轻松却不是假的。

“我……”她难得有些语塞,“我是想……”

我是想让你和女朋友一起去的。

他截断了她的话:“你收拾东西了吗?不快点的话,会赶不上旅馆的接驳巴士。”

“等一下,我——”

“你这不情愿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我们两个,我也不用跟你装不熟……而且,小兰和园子出去了,不然你难道以为我很想和你一起去吗,快去收拾东西。”

为什么他只是想和从前最好的伙伴一起去旅行,却要找这样多的借口。

他好像总是很难对她讲真话。

他想和她一起去,可却不能这么说。


温泉旅馆在山里,最近一直在下雪,进山的路不太好走,等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原本赠送的双人套票,自然是只有一个房间,工藤询问了接待处,当晚预定已满,也换不到第二间房。

“灰原,他们说没有空房间了,那……”他转过头去问坐在那边翻杂志的女生。

“那不是只能一间了吗?放心吧大侦探,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就不该问她!

接待处的职员看到都忍不住偷笑,她把房间钥匙递过来的时候,悄悄跟工藤说:“两位感情真好,好让人羡慕。”

哪儿能看出来感情好?我怎么看不出来?工藤无语地接过钥匙,不知为什么,却不想反驳对方这个错误的假设。

房间自带了私人温泉,外面漫天飞雪,室内温暖如春,只要关上门,好像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他面朝着窗外庭院的景致躺了下来,高负荷高强度的工作虽然让他乐在其中,可人不是机器,精神上的满足和身体上的疲惫,完全是两码事。而且,他最近的私人感情生活,也并不怎么顺利。

人人都说青梅竹马的感情基础深厚,轻而易举就天长地久,他不知道别人,只知道自己不是这样。

进入一课以后,接连不断的案件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生活的重心,忙起来经常一整天都跑在外面,电话和短讯,自然是无法做到及时回复的。

可就算见面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兰在努力找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他还是说起案子就停不下来,她却开始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明明是青梅竹马,竟然会在排队等餐厅排位的时候,聊起今天的天气和交通。

这是他早上在电梯前或者茶水间,和不熟的同事才会聊的话题。

他想,可能因为就算是忍耐力再好的女朋友,也无法接受男友一天到晚无法见面,连讯息回得都像是有时差一样。她早上发出去的“新一你有好好吃早餐吗?”,最迟的一次,到半夜才收到回复,他回道:“哈哈,早上太忙了,完全不记得吃了什么。”

他只是早上在忙吗?他明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忙。

她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律所做助理,和办公室中其他同龄女同事一样,聊的话题不外乎恋爱结婚、当季衣服包包和时下火热的网红店铺,同事们会推荐自己喜欢的店给她:“小兰,这个我觉得超级棒的,下次你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啊。”

和新一一起去吗?她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心中找不到期待的感觉。

明明还没有去,她仿佛已经能想象出,在去的途中或者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些什么意外,不外乎案情、犯人、线索……它们总会把他从她面前带走,无一例外。

而就算一个平静安稳、无事发生的约会,好像也没有让人觉得很轻松愉快,工作之后,各自的社交圈子越分越开,她愿意听他聊一整天案子也没有问题,可到她讲话时,她却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

因为她觉得新一并不会想听律所中上到合伙人、下到律师助理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不想和他讲这些繁琐事,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也是那些平凡琐碎中的一部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会觉得和新一无话可说。

“啊抱歉,我又是一直在讲案子……”对面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家店应该很好吃吧?不过居然要排队这么久。”

她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吃,是同事推荐的。她只知道,如果是新一的话,他是肯定不会将时间花在排队等一家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的餐厅上的。

他是陪着自己一起等的。

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竟然觉不出一丝感动,只有些些无法言说的惆怅,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感情的问题,像是土壤中溃烂的根茎,地面上的花开正好,可土中的根或许已经开始腐坏。

只是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

工藤新一的手机行事历除了提醒他会议、工作和案情,还会提醒他给小兰打电话,有一回那个提示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来,坐他旁边一起梳理案情的同事不小心看到,惊讶地说:“不是吧工藤,没看出来啊,你居然是个这么严重的控制狂?”

同事以为他是因为喜欢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才会把待办事项都写进行事历来提醒自己。

然而不是。

他只是单纯地害怕自己忙起来就会不记得。

“给女朋友打电话也要写进来?不愧是老大。”

“喂,工藤,你该不会是怕忘了吧!”

“怎么可能!老大和他女朋友可是青梅竹马,感情这么好,怎么会忘?”

是啊,怎么会忘?

他也想知道。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撑着手臂望着簌簌落下的雪片,洁净的玻璃反光出室内的样子,他在这里发呆,而他身后的灰原则一早就从行李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电脑,居然开始写论文了。

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翻了个身,转过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前几年体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些散光,但也没严重到需要随时都戴眼镜的程度,通常都是用电脑的时候才戴。

他还记得她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参加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博士去帮他们拍大合照,出门前博士问他:“新一,你真的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他说,“还要上班。”

可他是想去的,江户川没能念完的小学、中学和高中,没能和他们一起度过的余下时光,他终身都会抱有歉意和遗憾。

可是江户川和工藤的人生,原本就不是两条双线并行的路线,是他自己选择了工藤新一,自然没资格再去说“我也想和你们一起毕业”这样的话。

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拎起自己的包,她回头看了站在玄关默不作声的青年一眼,外面阳光正好,却照不进玄关,他整个人被笼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中,那身影竟显得有几分落寞了。

“博士,等我一下。”她对已经发动汽车的博士说道,然后又跑了回去。

“忘带东西了吗?”他看到她又快步跑回来,连忙回过神,问道。

她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副眼镜——黑框眼镜,江户川柯南的眼镜。

“灰原……”

“我会戴着它拍合照的。”她把眼镜装进口袋,“就当是江户川也和我们一起毕业了。”

“别摆出那样一副受伤的表情来。”她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又急匆匆地出门了。

她也的确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侦探团大家的合照上,她和步美被元太和光彦拥簇在中间,四个人都冲镜头露出了笑容,而茶色头发的少女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它属于一个曾经总是站在她身侧的小小少年。

虽然照片里没有他,可他在照片中每一个人的心里,每时每刻。

这样,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一起毕业了吧?



06.


他想着这些事,两个人也没有交谈,倒也不觉得尴尬,世界上安静得只剩下她敲击键盘和窗外落雪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好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觉,起来之后,只觉得精神都好了不少。

可刚才还在伏案工作的灰原,却趴在了桌子上,她一手按着肚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喂,灰原,你怎么了?”他急忙过去看她,“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可能因为太疼了,她额角挂着一层冷汗,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他有些焦虑,这里地处偏远,如果真有什么事,现在开车去最近的医院,不知道要多久?

“痛经而已。”她咬着牙,然后把刚才写的论文点了个保存,就合上了电脑。

本来她也不是经常会痛经的人,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疼得让人难以忍受,而且……还是在来了温泉以后,这未免也太寸了吧!

她莫名就想起来在放假前,实验室里一个女孩儿说的“最近在水逆,所以仪器才一直坏”,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好笑,可现在除了玄学,她简直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要么就是她和眼前这个人,实在不合适。

他们不适合一起出行。

“你需要什么东西吗?热水,或者其他什么……”即使能推理出复杂案情的名侦探,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什么经验,他几乎是有些无措地问道。

“止痛药。”她说,“帮我问问前台,他们可能会有备常用药。”

“好,你等我一下。”他说着就急匆匆出去了。

那背影显得很急切,就好像她真的是他什么很重要的人一样。

两片止痛药喝下去,症状很快就好了许多,大概是大侦探的人格魅力,前台的工作人员还额外拿了包暖贴给他。

“你好些了没?”他又凑近了来看她,“还需要什么吗?”

她那一头冷汗和苍白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了。

“大侦探,痛经死不了人的,你用不着那副表情吧。”

“……好吧,有力气和我吵架,证明应该没事了。”工藤无奈地说,“刚才我应该给你面镜子,你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吓人了。”

“吓着你了可真是不好意思。”她回道,“我这个人比较没出息,很怕疼。”

他愣了一下,随即说:“对啊,我知道。”

因为怕疼,所以继续做灰原哀有什么不好?

“好了,我要去洗澡,然后去泡温泉。”他说道,“还可以喝酒,啊,这才是放假。”

然后他说完,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对她说:“那你来这一趟岂不是……”

白来了。

泡不了温泉,也喝不了酒,她甚至还没到法定能买酒的年龄。

“不用你提醒——”她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沾了谁的 ‘好运’。”

话音没落,原本安静的回廊上就传来了阵阵喧闹,他职业病犯,忍不住走出去查看情况,不看不要紧,一问才知道,有几个一起来度假的年轻人,其中有一对情侣,下午说要去山上转转,结果刚才其他朋友发现他们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了。

外面还下着雪,这个天气如果在山里迷了路,是会出人命的。

旅馆的负责人报了警,并且打算组织几个熟悉地形的员工,先出发上山去找找看,毕竟也不知道县警什么时候才能到。

“我是警察,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他从口袋里摸出证件,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回房间去拿外套,却看到原本还窝在被子里的女生已经穿戴整齐,把他的围巾帽子和手套一并递给了他:“我也去。”

“开什么玩笑,你本来就不舒服,外面那么冷,你出去干什么。”

“我没事了。”她说,“而且去找人,最起码也是要两人一组吧?”

话是没错,警察外出行动,也都是最低两人一组的配置,可是……

“走了。”她把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低头一看,是他那幅已经许久没再用到过的追踪眼镜。

“这还有电吗?”他只好认命地跟她一起出门,一边戴上了眼镜。

“有啊。”她头也不回地说,“博士偶尔还会想起来给它更新换代呢。”


“我问了那几个一起来的人,说走失的那两个人平时不怎么参加户外活动,对登山也没什么特别兴趣。”

他在和旅馆的负责人沟通人手安排时,她已经从那边得到了他需要的资料。

“那几个人呢?”

“我看着没什么异常。”她回答,“你可以再自己去确认下。”

“不用,你都说没问题了。”大概是职业病,他听到失踪时,难免会再往深一层去想。

“如果不是有经验的户外旅行者,只是因为好奇上山看看,应该不会走去很高的地方。六点到七点那段时间雪下得最大,可能是下山途中被大雪困住了。”

“我觉得应该在这个区域的可能性比较大。”他手里拿着一张山区的地图,“大家量力而行,有情况及时联系。”

他说话自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们和当地的员工简单地分了几个小组,分了不同的方向去上山找人,山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不仅掩盖了之前人的足印,也让他们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他走在前面,对身后的她伸出手去:“路不好走,你拉着我。”

隔着厚厚的滑雪手套,她时隔多年后,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晃动的手电筒灯光一闪一闪,树林上空是漆黑的夜,无星也无月,工藤新一和原本应该与他极陌生的灰原哀,在无人知晓的世界,短暂地牵过手。

而他的推断也没有错,他们在山腰上的一处山洞附近找到了手机没电、又冷又饿的那对小情侣,两个人除了又冻又怕,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没有手电筒,一片漆黑里怎么都找不到下山的路,只能原地等待人来找。

工藤通知了在附近的旅馆员工,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帮忙把这两个倒霉的情侣扶下山去了。

“我们也走吧。”他话音刚落,鼻尖突然一凉,原来又下起雪来了。

“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一起出行。”灰原笑了一下,重新拧亮手电筒走进雪中,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晶莹剔透的雪片从空中旋转着飘下,没等落在她肩头,便被西北风吹得朝另一边去,“好像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他望着雪中的女孩,她穿着深红色的滑雪外套,帽子和手套也是同色系,明明是厚重而温暖的颜色,他却还是觉得她看起来很单薄,显得很冷。

“怎么没有?”

“哦?准备泡温泉的时候被叫出来找人,你觉得是好事的话,我持保留意见。”

“但是人找到了,也没有命案,也就是没有额外的工作……温泉回去也可以泡,怎么就不是好事?”他说道,“而且,我还久违地再当了一次江户川柯南,这也是好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她这才转过去看,刚才他一直走在前面,自然也没有留意,现在仔细望过去,明明只是一副眼镜而已——

不用一颗APTX4869,却好像也能让时光倒流。

“下山路不好走,我背你下去吧。”他说着就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快点,一会雪下大就更不好走了。”

她是想要拒绝的。

她发誓。

可灰原哀可以轻而易举地拒绝工藤新一,却永远无法拒绝江户川柯南。

她走过去,说着:“你可不要公报私仇,把我摔下去啊。”

“呵呵呵,难道我脸上写了 ‘胆大包天 ’几个字吗。”

她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脸颊贴的很近,呼出的白气在风雪中混成一团,再分不清彼此。手电筒的光堪堪能照亮脚下的路,而脚下的路延伸出去,就是远处山脚下的人间灯火,灯光星星点点,遥远如同天际星宿。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万籁俱静,落雪无声,只有27岁的工藤新一,戴着本应属于17岁的江户川柯南的眼镜,在漫天大雪中,背着原本应该和江户川柯南一起长大的女孩。

浓厚的阴云遮挡了星和月,无所谓,他也不需要它们来见证这仿佛是向时间法则偷来的片刻须臾,他望着远处山下的灯火,只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最好永远也不要有尽头。

如果这样,江户川柯南能不能和灰原哀一起,走完这一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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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原本以为一刻也离不开的伙伴,此时却变得可有可无,日复一日,久而久之,你甚至连想都不想他了。生命微不足道,死亡无足轻重。——毛姆《人性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