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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侑北】疯羊
演员侑x经纪人北
全文5w
非典型分手文学，展开比较放飞不多做剧透，无脑爽文。
◇为当下时间线，○为回忆。
预警：本篇侑北不是好人，三观不正，有血/腥场面描写，侑还被胖揍，请酌情阅读。
○
小学的时候，学校允许每个班在学校后操场的动物角饲养一只动物。
“希望你们好好照顾它，但无论如何，一年后它都将被你们吃掉。”尽管老师这样说了，但或许是对“吃掉”所代表的意义没有概念，班上的大家还是迫不及待地饲养了一只山羊。它的名字选自儿童科学杂志上的文章，名为“多莉”，由班里的22个孩子轮流照看。
多莉和其他几只小羊住在...
演员侑x经纪人北
全文5w
非典型分手文学，展开比较放飞不多做剧透，无脑爽文。
◇为当下时间线，○为回忆。
预警：本篇侑北不是好人，三观不正，有血/腥场面描写，侑还被胖揍，请酌情阅读。
○
小学的时候，学校允许每个班在学校后操场的动物角饲养一只动物。
“希望你们好好照顾它，但无论如何，一年后它都将被你们吃掉。”尽管老师这样说了，但或许是对“吃掉”所代表的意义没有概念，班上的大家还是迫不及待地饲养了一只山羊。它的名字选自儿童科学杂志上的文章，名为“多莉”，由班里的22个孩子轮流照看。
多莉和其他几只小羊住在四叠半大小的羊舍，从铁笼的头至尾九岁大的小孩只需五步，但它一直被关在那从未出来过。
我不大喜欢山羊的骚味和满地的粪便，并不会像一些同学一样一下课就争先恐后地看望多莉。当轮到我负责照看它的时候，我才第一次靠近那座牢笼。
多莉相当胆小，我一接近就总是害怕地靠在铁笼的边缘，在几天后似乎是发现我不会伤害它，便试探着用鼻子拱了拱我的腰，我也小心翼翼地试着去抚摸它。
多莉的毛很软也很暖和，虽然脏兮兮的，但我并不介意。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多莉离开前一天，几个同学拉着我背着老师偷偷与多莉告别，我们在学校逗留到夕阳西下，然后一起往那个囚笼走去。
没有人知道“死亡”是何意义，当然，我也不知道。
结果是我们远远地看到有人站在笼子里扯着多莉的角，多莉拼命挣扎着，发出史无前例凄绝的叫声，像初学者刺耳的小提琴。一番僵持无果，另一个成年人举起一把小臂长的尖刀，刺入多莉的喉咙。
那是场事故，谁也没有料到被孩子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同伴们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撕心裂肺地尖叫和哭嚎着。
我怔怔地往那边走了几步，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尽管被端上人类的餐桌是它注定的结局，它生命的长度早已被人敲定，可它短暂的一年生命从始到终都在这笼中度过，生命的宽度实在过于狭窄，比农场和羊圈的羊都要可悲。
我很难过，因为我也喜欢那只温顺的小羊，但我再也见不到它了，和别的生命永别的时候，是该说再见还是拜拜呢？
我垂着头，看见猩红的液体流到脚边，里面混着泥土和草碎。这像颜料一样的东西，会把操场弄脏吧？之后该怎样清理才能不留下痕迹呢？
然后我稍微抬起眸，却正好对上多莉的脸。它倒在地上，陷入血潭里，白色的绒毛沾满红色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有些触目惊心。它不再叫唤，也不再呼吸了，僵硬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却仍睁着金色的眼睛，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他，脑海里猛然意识到——
山羊的眼睛，居然是长方形的啊。
◇
令人焦躁的梅雨。雨水哗哗啦啦地从房檐流下形成一道帘幕落在正下方的栏杆上，不锈钢和水珠映着对面房门前扭曲的倒影。
宫侑窝在防盗门前，脑袋枕着膝盖迷迷糊糊地半醒着，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和雨声混在一起，但侑还是认出来那个声音了。
“北前辈——”来人一踏进侑的视线，他便拖长了声音黏糊糊地呼唤对方，然后扶着墙根想要站起来，结果又摇摇晃晃地栽了下去。
“侑。”北稍快地向前几步，手中的透明雨伞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印。
“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等了好久——”北俯下身抱住侑，搀着他站起来，侑直接将脑袋压在对方肩膀上，“我又忘记带家门钥匙了，对不起嘛……”
“你的经纪人呢？”北并未回应侑的话严肃问道。
侑茫然地眨眨眼，试图让被酒精淹没的大脑重新运转，一会儿后总算想起：“经纪人也要下班的哇，是朋友送我回来的。”
就这样酒气熏天地坐在这里，还有没有身为公众人物的自觉啊。要不是住在隔壁的女生及时发现他然后给北打了电话，再晚点就要给狗仔增加业绩了吧。
北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门牌，暗自庆幸自己搬走后还没有新的租客入住，否则给他打电话的就不是邻居而是警察了。
“我已经搬家了，侑。”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哎…”侑的脑回路似乎飘到天边去了，“那我们快回家吧，北前辈！”
眼下除了这个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北决定在他稍微清醒点前不再尝试和他沟通，沉默着搂着侑往楼梯走去。
经过好一番折腾终于把侑弄进车里，北坐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长舒一口气，他和侑都被浇了个半透，但他这次顾不上车座和地毯，只感觉好像跑了场一千米。
北很快抚平情绪，侧头看了看一落座就睡着的侑，探出身子相当吃力地够到侑那边车门的按键将副驾的椅背调低，然后北才踩下油门。
晚上十一点半，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北的新家离这里有半小时稍远的车程。一路上侑都睡得很安稳，除了发动机的噪音及风声外没有任何声响。约摸二十分钟后，一道浅坑让车子颠簸了一下，侑噎了下口水被震醒。
“……北前辈？”就算睡了一觉，他的醉意也丝毫未减，天知道他到底被灌了多少。北肯定发现他醒了的，但是却没有说话，侑试探着叫他，“你生气了？”
“我没有，只是有些累。”北回答道。他确实很疲惫了，因为他是在睡梦中被邻居的电话吵醒匆匆赶来的。但也不可否认，他对侑的松散和那位经纪人的失职确实感到无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骗人——你都不看我，肯定是生我的气了。”侑突然歪过身子扭头凑近北，呼出的酒气打到他脸上。
“我在开车，你这样做很危险。”
北保持冷静回应他，侑双手抱臂噘着嘴重新坐好整个人陷进了靠背里，片刻的寂静后，他小声开口：“对不起。”
北这才略显讶异地看向他。
尽管仍醉得神志不清，但侑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因为我太久没见你了，好想你…所以……”
侑话未说完便没了声音，北望着他有些低落的深情，迟疑了少顷，然后一言不发地将视线挪回前方的道路。
几分钟后车子开进地下车库，侑再没有说话了，像是没力气了似的，北掺着他下车走进电梯。
侑酒量不算好，但酒品意外地不算差，虽然会有些吵闹和过分地粘人，但从不会伤害到别人。今天大概是和朋友聚餐不小心喝多了吧。
总算回到家里，北换上拖鞋走进厨房帮侑沏蜂蜜水，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呆滞地打量陌生的房子，但怎么看这新的景象也输入不进脑子里了。
过了会北端着热气腾腾的玻璃杯走来，侑捧着水杯觉得暖和了不少，捂了捂后将蜂蜜水一饮而尽。为了让烧开的水凉得快些，北在里面放了冰块，所以入口是刚好适口的微烫的程度。
“你去洗澡吧，然后快点睡觉。”北把空杯子放到茶几上，拉着侑的手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口，“你可以自己洗吗？”
“我想和北前辈一起——”侑突然揽住北的脖子将他按进怀里紧紧抱住，北的衣服和皮肤更加冰凉，侑不自觉地抱得更紧了些，久违地感受这份零距离的接触。
“侑。”北有些喘不上气，轻轻拍着侑的后背。
“……我真的好想你啊。”侑却不为所动，声音带上丝许哭腔。
“侑。”
“好喜欢你，北前辈。”
“侑。”
“最最喜欢你了……”侑终于放松了点力气，他脸颊因为酒精通红的，深情地注视着北的双眼，而后微微阖眸朝北的嘴唇吻了上去。
“侑，别这样。”两唇相贴的前一刻，北的手掌夹在了中间拒绝了侑的亲昵。侑疑惑地愣了片刻，随后隐隐约约想起来什么，睁大了眼睛。
北那双蜜色的瞳孔毫无波澜，像是侩子手的弯刀无情地斩断连接断头台的麻绳，锋利的刀刃应声落下，残忍至极地宣告幻梦到此结束。
“我们已经分手了，侑。”
○
为了躲避室外冰库一般过低的气温，侑史无前例地提前二十分钟走进了教室，他打算蹭会儿暖气睡上一觉，但没料到这个时候教授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除了教授外还有一个人，个头比他小许多，但肯定超过平均身高了，一头末尾渐变成黑色的银白发丝，眼睛很大，五官也很精致，气场冷冷的，是个相当耐看的人。
啊，我知道他。侑暂时把教授抛到一边去，对着站在讲桌边上认真听着教授讲话的人想到。
电影学院里名人聚集，但这家伙是另种意义的有人气。开学典礼的时候他就上台发过言，之后每次颁奖典礼都能看到他。貌似是比侑大一届的大二学长，侑听二年级的跟班提起过，这个人是编导系的，每次考试不论大小都是稳稳的年级第一。加上长得好看，并且人缘极好，在学校内部有着不亚于艺人的声望。
名字嘛，好像是叫北……北信介来着？
“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教授诧异地看着出现在教室后门的侑，惊地张大嘴巴眼镜都要掉下来，“你来的正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期末如果电影史再不合格就要重修了！”
“唉——老师你不能捞我一下嘛？”侑错过撤离教室的时机，只能懒散地坐在最后一排趴到桌子上。
“你当你的出勤率达标是天上掉馅饼奖励你的？”教授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出于介意侑的身份，他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扣掉侑太多的出勤分，但笔试部分会经过层层检查，可不是随便糊弄几下就能蒙混过关的。
“谷口先生，有学生来了的话那我就先走吧。”一旁的北看了眼远处的侑，又看向满脸愁容的教授，做出不宜久留的判断。
“啊，信介，你先别走。”中年男人拉住北的胳膊，“你这段时间可不可以抽空给那小子补补课？”
“哈！！？”不等北做出反应，侑先难以置信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只要让他期末考能及格就够了，我想你有办法治他，会给你加学分的。”教授丝毫不管侑表现出的抗拒，又凑近一点北小声说。
北转移视线斟酌一会儿后开口：“……一周两次的话，我想我能抽出来时间。”
“那就这么定了，侑，你要听信介的话！”教授像是甩掉了一个大包袱，兴高采烈地拍拍北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北礼貌地向他鞠躬，而后朝侑走了过来。
搞什么啊这家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答应给不认识的学弟开小灶了？认真的嘛！？
侑不爽地和北大眼瞪小眼，因为爷爷名下的企业掌握学校相当大的一部分股权，学校里除了他的双胞胎弟弟宫治就没第二个人敢招惹他。侑期待北能对此有所耳闻然后知难而退，然而北毫无波动地和他对视许久，接着向侑伸出手。
“我是北信介，请多指教。”
但侑对于眼前的人除了烦躁还是烦躁，只觉得对方是故意给自己添堵，连手都不屑伸出去回握。
“宫侑。”他简短地报上姓名，将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
见侑不愿意和他打招呼北也没有感到窘迫，他将手放下平静地说：“明天下午四点，地点就在这里，你有时间么？”
“没有。”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会在这等你，明天见。”北听出他在撒谎，自顾自地说下去，然后略过侑走向教室后门。
临跨出教室前，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扶着门框停下来，转头朝侑一本正经地说:“万众瞩目的宫侑同学原来是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懂的家伙啊，出乎我的意料。”
语气严肃到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在揶揄他，但若是认真的感想反而比阴阳怪气更加可气。侑顿时青筋暴起猛地站起，椅子被他掀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不等他开口质问，北却已经离开了。
很遗憾，宫侑和北信介的初次相遇并不存在什么一见钟情的罗曼蒂克戏码，侑那时占据大脑最激烈的想法，便是“绝对要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冰块好看”。
到了第二天下午，侑自然没有出现在电影史教室里，或许是想看北信介的窘态，他也没有离开学校。
宫治拉他去学校里新开的甜品店，味道很不错，临走前侑买了两块三角蛋糕打包带走打算晚上回家吃，治则去参加了厨艺社的社团活动。两个人分开时已经五点多，侑心想北再有耐心也不会干坐着等他一个多小时，于是又回到了教学楼。
然而，电影史教室的灯打开了。
侑不信邪地坐在正对教学楼的长椅上开始打游戏，他倒要看看北信介能跟他耗到什么时候。
可几局过后，教室的灯依然敞亮，又过去一个小时临近七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北依旧没有从教室离开。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侑再也等不下去，飞奔进教学楼凭着出色的体能一会功夫就爬上四层楼梯，他“砰”的一下一巴掌推开教室门，果不其然北一个人坐在某个座位，课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手边搁着一摞资料。
“你这家伙是白痴吗！！？”
“进来前要敲门，侑。”北停下记笔记的手平静地看向侑。
“搞毛啊！？干嘛一直等我到现在！为了让我产生负罪感以此道德绑架我以后听你的话吗，无不无聊啊你！？”
“我没有那个打算。因为难得拿到了教室的使用许可，这样安静的环境很适合深入思考，所以我索性在这里写报告。”
北的回答有理有据，搞得像是侑自我意识旺盛没事找事一样。侑脸憋得通红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翻旁边的桌子大骂“该死”，然后又在北信介的注视下把桌子扶起来归回原位。
侑烦躁地揉起头发，嘴里发出“唔怒努努努”这样意义不明的声音，然后黑着脸僵硬地将手里的其中一块蛋糕递到北面前。
“别人送我的，我吃不完，给你吃一个。”
“谢谢…？”北信介有些好笑地接过纸盒。分明是心里仍过意不去，所以才这样补偿他以此安慰自己的，但他不好意思说，“你不必这么纠结，昨天我是单方面和你做了约定，你没有履行的义务。今天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等你的，结果你真的来了，我觉得你……”
北话到中途停下，似乎是在考虑措辞，侑追问：“你觉得我啥？”
“我觉得你，还挺乖的嘛。”
“……！？？！！？”
“顺便一提，如果你在约定时间过来，那么补习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结束了。在无用的事上浪费了相当多时间呢，侑。”
“哈、哈！？谁在乎你觉得我怎么样啊！”侑又羞又恼扯着嗓门叫道，像只炸毛的野生动物，“下次就算你等到天亮我也不会来的！你放弃吧！”
“那我们打个赌吧。”北冷着脸提议道，“后天同样的时间，如果我能在开始前找到你，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补习，怎样？”
侑眨眨眼，胸有成竹地留下一句“成交！”
○
很快，侑就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他躲在图书馆里洋洋得意北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来这种地方时，北像是早就有所预料，冷不丁地出现在侑身后拍下他的肩膀。
那一天，整个图书馆的人都听到了校内风云人物见鬼般的惨叫。
之后每一次，不管侑躲到什么地方，只要他没踏出学校大门，北都能精确无误地抓到他。
这样持续了几周，侑渐渐放弃了挣扎，不管他使什么伎俩都唬不住北，对方那从容的表现让侑怀疑他是不是机器人或者神灵现世什么的。
并且，北讲题的方式出乎意料地易懂，至少比教授枯燥的ppt和过时的中年人笑话要能听进去得多。习惯了北冷冰冰的脸和毫无风趣的说话方式后，补习不再让侑感到抗拒。
而对北信介这个人的印象产生转变，是一场寒流带来的感冒。北察觉到侑状态不好后，严厉地训斥他带病来学校和不做好身体管理，终止了那天的补习要求他回家。
自己愿意带病听他讲题已经够给他面子了，换做别人早被感动哭了。侑火冒三丈地打车回家，泄愤一般一脚踹开家门后一边骂骂咧咧北的不近人情一边倒在床上。
睡了一觉醒来宫治正好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丢到侑床上。
“这啥？”侑迷迷糊糊地打开袋子，看见里面装着柠檬水、梅干、龙角散、感冒药和退烧贴。
“北前辈让我带给你的。”治回答，侑听到这个名字后瞪大眼睛，“他说今天还有兼职所以不能多照顾你，所以只买了慰问品，嘱咐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北前辈和治是没有见过几面的，他为了这个特地去拜托了治么……
搞什么啊，做这么温柔的事，这下不就一点都埋怨不了了嘛。
“晚饭我就熬粥了，你不吃也得……阿侑？”治听到侑吸溜鼻涕的动静，抬头一看发现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里发出憋不住的哽咽声，“喂，你哭什么啊！蠢货！”
“是梅干太酸把我熏哭了，白痴！”
从那之后侑便不再觉得北难以相处，过了两个月，两人在频繁的交流下亲近了许多。随之迎来期末考试，公布成绩后侑欢天喜地地举着自己小学毕业以来文化课考试的第一张A-试卷扑到北身上欢呼，比高考完在录取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都要高兴。
但学期结束便代表两人的关系就到此而止了，尽管仍是朋友，可没了补习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侑找不到别的借口经常见北了。
“北前辈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没有听过我的传闻吗？”寒假前的最后一天，两个人坐在学校广场边的长椅上，侑捧着北作为庆祝请他喝的热奶茶，终于忍不住问道。
“听说过，侑的家族在学校有非常大的权力，所以不论师生都很忌惮你…什么的。”
“那为什么还坚持给我补习啊？”
“因为我想你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而且……”北顿了一下，“而且我算是你的粉丝呢。”
“啊？”
“《悬崖的西》＊，我看了哦。”
侑愣了一下，那是近十年前的电影了。他和宫治曾在儿时凭着万里挑一的容貌做过一段时间的儿童模特，后来家人想让他们发展得更好些，就让兄弟俩参与了电影的试镜，而仅有一个的名额落入侑手中。
那部电影算得上优秀，但由于宣发方面的劣势并未大火，最后只是堪堪小赚的程度。侑在里面饰演男主角西的儿子，戏份不算多，但净在情感爆发的地方，侑凭着出色的表演天赋收获了相当多的好评，还被称为“天才的演员”，也有不少业内人士想要培养他。但那时家里出现问题，侑的演艺生涯被迫暂停在这唯一一部电影，和治一起隐退了。
侑和治在学校里大受欢迎，只是因为他们的脸在一众演员、模特和网红中也能脱颖而出，以及富家少爷的身份。知道他们模特经历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记得当年那部电影的人了。
“我得知你在同校的表演专业，想着是不是要复出了呢，还蛮高兴的。所以不自觉就想给你补课了，毕竟我看好的演员可不能因为电影史不及格重修啊。”
不过再怎么冷门只要上网一查也能找到，北作为编导生看过也不算奇怪，只是侑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北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他有些难为情地靠在椅背上，将半张脸藏进羊绒围巾里。
“这可怎么办，这么一来我要是不成为不得了的大人物的话可就对不起北前辈的期待了呀，真让人苦恼——”
“不要现在就焦虑啊，毕竟人又不是生下来就伟大的…”
“——而是会在成长中彰显不同的。”北话说一半侑打断他接上后半句，看到北罕见的有些吃惊的表情侑得意地笑了笑，“这是《教父》的台词吧？北前辈原来喜欢看这种类型的片子吗？”
“作为学习和参考，它有很高的鉴赏价值，所以我蛮喜欢。”北如实回答，“但也不算是偏好这类题材的作品。”
“不过很多剧情都是有违现实里黑手党的规矩的，所以从考据这方面其实没什么参考价值啦。”侑又说。
“是这样么？我没有专门拓展过这方面的知识。”北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你好像对这方面很了解，侑喜欢黑帮文化？”
“唔、也、也就那样啦，一般般喜欢而已！大部分男生都会觉得这很酷吧！”侑有些心虚地转移视线，“北前辈呢？你对这种组织是怎么看的？”
“我没有考虑过，嗯…”北稍作思索，“我想普通百姓都不会支持犯罪组织为非作歹，现实里当然是不存在比较好，但……”
“但？”
“仅看讲原则和规矩及守序这几点，我并不讨厌。”
侑迟疑片刻，调整了下坐姿将手肘抵在大腿上一只手托着脸。他回避着北的视线吞吞吐吐地转移了这有些奇怪的话题:“那个，北前辈……”
“怎么了？”
“下学期，你也给我补课吧？”侑低声嘟嘟囔囔着，“知识需要长期巩固…对吧，不然我又会不及格的。”
广场一角的钟塔三针合为一线，响起悠长而响亮的钟声，中央的喷泉池准时开始工作，平静的池水里升起水柱，水花飞溅在婆娑点点的夕阳下，带来一丝湿润的凉意。
北花了几秒时间将侑那快听不见的声音从钟声与水声中剥离，然后读取其中的信息。
“说的是呐。”北被侑不坦率的表现逗乐，爽快地笑起来，“那么以后也要多指教了呀。”
＊取自北野武导演的犯罪电影《花火》中的男主西佳敬
○
春假结束后北升上大三，课业比上学期更加繁忙了。两个人能同时有空闲的大段时间只有每周五的下午，不过侑一有时间就会去找北，一起吃饭、散步、或是为打一声招呼说几句寒暄话制造偶遇，想方设法地在北身边多待一会儿，也会借着顺路的名义骑着他那辆张扬的酒红色摩托把北送到打工的书店。
偶尔北有空的时候，会悄悄到排练室外隔着玻璃看侑全神贯注地上表演课。侑通常对北的气息很敏锐，总能在第一时间从人群中发现他，唯独演戏时会专注到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很快新学期也过半，侑在某个周五兴奋地跑到电影史教室，告诉北自己很快就要复出了。
侑的爷爷一直不大想让孙子再那样抛头露面，但像侑这样的新生代演员黄金期十分短暂，如果不想早早淡出视野就必须要抓紧青春时期的优势，于是在侑的软磨硬泡，和多方利益权衡后，爷爷终于同意他重新登上荧幕。
“但公司还有很多事务要对接，我也不能耽误太多的学业，所以正式复出可能要等到明年了。”侑交叠手臂趴在桌子上仰望着北，“我会有最好的资源和团队，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名声大噪的，北前辈很期待吧？”
“恭喜你，侑。”北弯眸笑起来，笑容如春风般明媚，他远比想象中地要更健谈和爱笑些，“你在表演上有非常卓越的天赋，同时你付出了他人无法比拟的努力，所以我相信且期待着你会被大众看到。”
侑被北的一通称赞夸得不知所措，害羞地红了脸：“你明明都没怎么看过我演戏，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去参观你的表演课哦？”
“哎！？什么时候！？”
“所以这就是你的天赋之一嘛。”北半开玩笑似的浅笑道，而后垂下眼睑若有所思，“但其实，你在入学前我就亲眼见识过你的演技了。”
去年的入学考试北作为优秀学生参与了志愿劳动，负责接待参加面试的表演系新生。侑向来不会对不感兴趣的人多投一丁点关注，他大概转头就忘了，那天接待侑的正是北。
虽然染了一头惹眼的金发，五官成熟了许多，但北一眼就认出面前的人是那位自己颇为欣赏、仅仅出演一部电影便销声匿迹的年轻演员。因此他在将侑送进面试的房间后，在屋外驻足了一会儿。
“我在窗边看了你面试时的表演。”那是只有三分钟的试戏，侑从容不迫地放下仅一页的剧本，再睁开眼的那一刻，北便知道他已经入戏了。
如果现实里存在影视和动画作品里的夸张桥段，那就像是被裹挟着刺目阳光的猛烈的风袭过，不受控制地看向那耀眼的光源一样。
北并不是有资质的人，他不擅长将自己代入进另一个角色，也写不出让人眼前一亮勾人心弦的故事。但他能在重复不断的工作中寻找到安心感，有着常人不可及的自律。北靠着从无数书籍、影片、概念和亲身经历中学来的知识磨练出锐利的眼，尽管他不会演戏，但他却能挑出别人表演时的错误并给予建议。
侑的表演并不是天衣无缝的，语气的变化、情感的转换、身体的小动作，或多或少都有不大得当的地方。但这些全部是多演一些掌握更多理论技巧便能克服、由经验不足造成的失误。
真正吸引北的，是侑对角色独到的切入方式。他已经看过许多学生演这段戏了，却只在侑身上感觉到一股微妙、并不单纯的隐藏情绪。这是北也没有想到的，但在看到侑的处理方式后，一下子便有了醍醐灌顶一般的感觉。
那是仅靠努力几乎无法贯通、令人羡艳、恩赐般的天赋。
“从那时候起我彻底迷上你了，心里忍不住冒出‘这么出色的表演，真想多看一看啊’这样的想法。”北坦诚地向侑诉说着自己的青睐，“等你的才华被更多人所赏识时，我想我会炫耀‘怎么样，这可是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上的演员，很厉害吧！’呢。”
北的话夹着笑意，侑的脑袋一瞬间懵掉，他从未料到北会如此直白地向他诉说喜爱，虽然侑知道这只是北对自己的才能所产生的欣赏罢了，可他控制不住地脸烧得更厉害了。
这次复出只有侑一个人，从治与侑截然不同的大学专业也能知道他们并不会再一起出现在一条红毯上。高中毕业前治告诉侑自己将来想继承家里的一部分产业时，两个人为此还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不过他们间不会有隔夜仇，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又默默释然，然后再某个时间点心照不宣地为冷战画上句号。
侑知道自己无法强迫弟弟，就算他们不在一起也不能改变他们是世界上最在乎彼此的人这一事实，但想到未来站在聚光灯下的只有自己时，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寂寞感。
他将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说不紧张和不安是不可能的。然而现在却有个人坐在身后的位置，无言地看着他打开任何一扇门，不论他走向哪里、道路如何、风景如何都会注视着他。
让他来到自己身边的话，或许不会感到孤独吧。
“北前辈，你可以做我的经纪人吗？”
侑也不知怎的自己冒出这样的请求，话刚说完便后悔了。
仅因为对方喜欢自己的演技就提出这样的请求也太随便了吧？北以后的志向又不是经纪人，这样无视对方意愿、强人所难的要求只会让他感到不适吧。
况且他的身世，北是不会接受的……
“嗯，我想可以。”
这时北的声音打断侑的思绪，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侑的未来相当可期，想必用不了很久就会结识许多圈内的顶层人士吧。若我之后想成为优秀的编导学习更多，这份人脉便是重要的通行证了。”北看出侑的不解，有条不紊地说明自己的理由，“并且，能站在更近一点的位置看着你成长也不赖。”
说这样的话，不知道会让我误认为你喜欢我吗？
侑的心尖痒痒的，都要忍不住兴奋地大叫了。他伸出腿又收回然后又伸出去，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与北的膝盖相碰。
“太好了，北前辈。”
他们此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能一直在彼此身边了，北前辈那么细心和谨慎，也很聪明，肯定能把经纪人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可以那样也代表他将站在更接近自己的位置上，近到或许无法向他隐瞒任何事，这样真的好吗？
○
一点都不好，糟糕透了。
侑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他无措地望着前方，胸口猛烈地起伏着，下意识将沾满血迹的拳头背到身后藏起来，但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北前辈，我……”
这是电影惯用的倒叙手法，现在将齿轮拨回事件的开始，也就是十分钟前。
神户一如既往迎来了梅雨季，这段时间天气几乎没有干燥的时候，目前已经接近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太阳了。
阴雨下下停停，雨势虽不会太大但影响出行。书店店长今天回了札幌老家探亲，整个周六只有北一个人操持店里，因此结束工作比以往要晚许多。
北望了望已经黑透的天色和没脚底的积水，放弃了自行车决定步行回家。
他撑开透明的雨伞，雨水密密麻麻地落在伞面上，源源不断地汇聚在一起从伞骨末端流下。运动鞋和裤角不可避免地湿了，闷热的空气和袜子里的潮湿感让北有些焦躁，他想尽快回家，所以换了另一条行人很少的近路。
这一带的居民楼有些年头，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比较拮据的人，是流浪汉聚集的地方，比附近的其他街区都要不安定些，所以北不怎么走这条路。但最近的天气这么差，恐怕也不会有谁这个时间了还在室外逗留。
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大家都撑着伞匆匆走过，沿路的店铺除了便利店基本都关了。然而在即将经过某个巷子时，北的脚步缓缓停下了。
——他看到一辆酒红色的摩托车停在人行道的边缘。
这是侑的车。侑在后视镜上挂了一个白色狐狸形状的小玩偶，这是侑从某个游戏厅的娃娃机里抓出来的，北一眼便认出来了，因为侑送给北一个赤狐款式的，北放在家里好好保管并没有使用。
他踌躇了一下，缓缓转动身体面向旁边的巷子，里面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被雨幕遮蔽，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北挪动脚步往里走去，小路只容得下两人并肩行走，在尽头处是一个拐角。他谨慎地前进，一步、两步、三步……随后他在某一刻听到一阵惨叫。
他只能辨别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不是宫侑的。然后又有一阵谈话声，雨声影响了听觉，大概有两个人。
距离越来越近，声音也愈发清楚，传来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和方才那个大叫的男人求饶的声音，然后突然一声玻璃制品破碎的巨响。
“嘶…你他妈的！！”
貌似是酒瓶砸到身上了，被打的人吃痛地破口大骂，而北也瞬间辨认出——这是侑的声音。
“侑？”
就这样不合时宜地，北出现在侑的视野里。
此时侑一手拎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正握紧拳头悬停在半空中。那人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能看出衣着很脏旧，一瓶敲碎一半的酒瓶落在脚边。
“北前辈！？”侑一时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大脑一片空白，愣了一下后赶忙将血迹斑斑的拳头背到身后，“我……额啊！”
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松了些，被抓住的男人趁侑分神猛地推开他挣脱逃跑，撞开北不顾一切地窜了出去，也不知道都被揍成这样是哪里来的力气。
但侑没有去追他，楞楞地站在原地试图编出个合理的谎来：“我、我可以解释…那个……”
“让他逃走了，没关系么？”北打断了他。
“哎？”侑怔住。
“你受伤了，必须先处理才行。”北又瞟向侑的手臂，侑犹豫地将背在身后的手露出来，方才那个男人随手抓起一个酒瓶往侑脑袋砸去，侑反应及时用胳膊挡住，但小臂也理所当然地被划出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猩红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染红整个小臂，白色的衬衫上也全是稀释的血液。
巷子的另一侧是停车棚，能用来避雨，北自顾自地朝那边走去，撤开几辆自行车腾出一片空地。
侑跟上去，北的反应超出他的意料太多，北放下雨伞一言不发地从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侑不知如何开口。
“坐下。”北命令道。
侑听话地席地而坐盘起腿，反正他浑身早就湿透了，也无所谓湿漉漉的地面。但他没想到衣物基本保持着干燥的北也直接半跪下来，他可是个有洁癖的人。
北握着侑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干胳膊上的血水，有的伤口很深，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和神经，只要好好处理恢复起来不需要花太久。
“北前辈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回事？”又是一阵沉默后，侑忍不住开口了。
“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啊，你是黑道的人吧。”北平静地说出炸弹一般重磅的发言。
“为什么你知道！？”侑难以置信地叫道，因为太过震惊下意识抽回了胳膊，手帕一下子摁到伤口，侑痛得大叫一声。
“不要乱动！”北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回来，“只是隐约有这个猜测罢了，没想到猜对了。虽然亲属的信息查不到，但关东最大的黑道组织的首领信息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就是你的爷爷吧？你和宫治跟他长得很像。”
“你什么时候……”
“我刚跟你认识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跟我在一起？你不害怕吗！”
“这不是你能选择的路吧。并且你在学校里除了不服管教外又没有做过恶事，为什么要怕你？”北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将话题转到手上的活儿，“你的伤口被雨水淋过，感染的风险会更大，我现在给你消毒，但是伤口不浅，所以估计会很痛，请你忍耐一下。”
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他比表现出来的要更怕疼，但也不想在北面前那么没出息地喊出来。他紧闭起眼睛抿着嘴点头示意北可以开始，很快浸满碘伏的棉球压进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北的动作很快，侑熬过去后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嘛，黑道对普通民众而言确实是很恶劣的存在。”北开始帮侑包扎，同时回到刚刚的话题，“所以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北停下手上的动作，端坐着与侑四目相对，神情相当严肃，他伸出三根手指依次蜷起：“第一，你的行动是否害无辜的人受到伤害？第二，器官贩卖、毒//品交易、人口拐卖，这类受害者身不由己的勾当，你是否参与过？第三……你杀过人么？”
侑垂下头沉思许久，纠结北是否能接受他的答案。但北的敏锐程度不容他隐瞒，也不容他说谎，过去数十秒后，经历完激烈的思想斗争的侑终于张口：“很遗憾，我和阿治实际上并无任何实权，组里的事我们几乎不会过问，也没兴趣参与，所以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是否。”说到这里侑停下了，暗自深呼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略些沙哑地接着说，“……但我杀过人，十个。”
作为现任组长的亲孙子，他和宫治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无论爷爷将他们保护得再好也不可能是百分之百安全的。为了在紧急情况下也能自保，兄弟俩在爷爷的指导下掌握了精湛的格斗术和枪术。自家中发生变故两人从娱乐圈隐退那年起，就不断有人欲要暗杀他们，手上便在初高中那几年多出数条人命。
北没有说话，如果到这个程度还不害怕的话那才是最奇怪的，毕竟面前可是活生生的杀//人犯。侑失落地垂下头不敢看北，或许北对他失望透顶、恶心至极了。
“不管是一个还是更多，都是一样的。”他终于张口了，重新开始缠起绷带，“……那些人，是想杀你吗？”
侑用沉默肯定了北的问题，北轻轻说着“这样啊”，根本听不出他的情绪，不知是不是侑的错觉，他觉得北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
“在学校里那样随处可见的刺头形象，是你的演技吗？”过了会儿，北像是将刚刚的话题翻篇了，侑的呼吸顿了一下。
仗着家人的地位嚣张跋扈，活脱脱一个娇纵少爷的形象，却从没做过太出格的事。脸皮薄、冒失又武断，但很坦诚和机灵，对待在意的事格外努力且不惧辛劳。
这些至少是前半部分，包含着大量的做戏成分。
“乍一看很危险，但接触后意外地是可爱的家伙，给别人留下这样反差的印象后，很难再将他与真正冷血无情的黑帮联系在一起了吧。很聪明的做法。”
“但不还是被你发现了吗……”
“因为我很久之前就是侑的粉丝了。”北居然带着点打趣意味地说道，这时也正好做完了包扎，小臂上的绷带缠得十分规整，侑活动了下手臂。
“嘛，也并不完全是吧。”北猜得没错，他确实为了掩人耳目在外给自己立了一个蛮横少爷的人设，“但是，我对你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我保证。”
“我相信你，侑。”北冷静地注视侑真挚的目光，“不过我现在有些好奇了。如果你并不参与组织的事，那今天是怎么回事，私人恩怨？你马上就要重新成为公众人物了，如果被人发现你做这种事可怎么办。”
“那家伙就是个毒虫，为了还高利贷甚至把老婆孩子出卖了，结果又全部败光……我实在太不爽这畜生了，必须得揍他一顿才行，反正离得不远，所以就出面了。”侑稍有心虚地揉揉后脑勺的头发，似是担心北觉得他的理由太随便，又接着低声说，“……我有和你提过我妈吗？”
“你并不想自己的经历成为别人的谈资吧。所以如果你只是不想让我对你产生负面的看法，那就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事出有因这一点就足够了。”北郑重其事地中断了侑。
我不想怜悯你、同情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因为我所见到的就已经是由你全部的过去组成的你了，你是怎样的人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定夺。北的表情放松了些：“等到你觉得我是能够承担你的全部的人的时候，到那时我会好好地听你讲。”
这大概是第一次有外人如此细腻且慎重地考虑他的感情，是和阿治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侑的眼眶忍不住开始发酸了：“你说这样的话，是以后还打算一如既往地跟我在一起吗？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侑清楚北做任何事都会优先权衡利弊，他和自己不一样，不会热血上头断然行事也不会带着逆反和猎奇心理去接触危险的事物。北是把自己看做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忽略对方身世过往的朋友了吗？
但他只是个普通人，黑道的纠纷和城市另一面本与他无缘。即使侑的处境相对安全，但他到底还是黑道首领的直系亲属，不可能彻底与组织割席，只要处于这样的位置，就有可能让北受到牵连。
那样太危险了，如果北因为自己出了什么事，那他会悔恨一辈子的。正是因为珍视，所以侑宁可北离自己远一点。
“问为什么…我还以为你在这方面会有经验些，结果是笨蛋啊。”北有些奇怪地眨眨眼。
“哈？为什么突然骂…唔！”侑的质问还没说完，北一只手撑在侑的膝盖上，另一只捧住他的脸，探出身体仰头在侑嘴上落下一吻。
侑下意识朝后仰去险些躺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感觉到有个湿漉漉的柔软东西撬开他的牙齿滑进了口腔，侑才恍然惊醒。
北的温度有些低，舌头在侑的嘴里都是微凉的，带着一股清甜的茶味。北并没有停留太久，只是象征性地舔弄了几下便退了出去。
他微微弯眸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容：“现在明白了吗？”
侑的脸涨红成苹果一般的颜色，耳朵连到脖根也是通红的，仿佛浑身的血管马上就要喷发爆炸。他惊魂未定地快速呼吸着，脑子乱成一锅粥，雨水混乱地坠落在铁制的车棚顶上发出密集的击打声，但侑的心跳此时此刻震耳欲聋。
“你还好吗？”北见他的反应比预料中的还要夸张，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太激动因而不舒服了。
然而下一秒侑猛地扣住北的脑袋和后背，如在沙漠三天未进食物和水的流浪者发现了一处绿洲，带着强烈的侵占欲再次吻了上去，比北更加用力、更加野蛮，彻底不顾一切地为所欲为。北先是一惊，然后很快闭上眼睛任由侑发泄。
表白的时机和地点并不怎么好，他们在瓢泼大雨中，浑身衣服湿透难耐地黏在皮肤上，在弥漫着血腥气和垃圾腐臭味的破旧巷子里，交换了酩酊大醉般飘离若梦又隐隐作痛的吻。
侑闭上眼睛，心想着如果这是做梦的话，那就不要醒来了。
◇
侑从梦中惊醒了。
在对着陌生的天花板陷入沉思两分钟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后，心如死灰地把脑袋蒙进被子里不愿面对现实。
他难得有了两天假期可以挥霍，于是破天荒地参加了高中同学的聚会。因为不用早起工作，他不小心太放纵直接喝成烂泥，跟他关系较好的旧友开车送他回家，意识模糊间自己居然报上了前男友家的地址。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那个旧公寓门口坐了好久，接着之前关系不错的邻居发现了他，好像还被吓了一跳。
那北前辈为什么会去那里把他接走就说得通了…再后来的事就没太多印象了，唯一的记忆就是他貌似亲了北。
重点就是这个！！明明当初是自己提出的分手现在却酒后乱性做出这种事，不就相当于告诉人家其实自己还对他念念不忘嘛！
侑懊恼地在床上胡乱扑腾，全然忘了自己是宿醉过后，没几下他就突然感觉胃酸涌上喉咙，急忙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跑到卧室的厕所呕吐。
吐完他彻底清醒，时钟已经指向九点多，北前辈应该早就出门了。于是侑决定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在北主动联系他之前跑路。
侑站在洗手池前，抬头看到镜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了。工整又锋利，这样的字体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出自北信介之手。
「牙刷在下面左边的抽屉，杯子在镜子后面，毛巾用白色的那条，餐桌上有早餐，记得吃。」
北和记忆里的一样，还是那般细心体贴，短短几行字里尽是他对自己的关心，好像两个人间从来没有过不好的往事。
但那可是北啊，像机器人一般，几乎没有太大的感情起伏。如果是他的话，恐怕只是把昨天的事看成一场乌龙，把侑当做普通后辈那样照顾了吧。
他们交往的时候，北或许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正因如此半年前侑提出分手的时候，北相当平静地接受了。然后辞掉经纪人的工作，换了住所，侑说不想再见到他，他就真的像是人间蒸发般彻底了无音讯，直到现在。
尽管是自己说要分开的，要是北拒绝或者表现得非常难过，侑会觉得很自责；但北像这样云淡风轻地答应，他又会觉得非常不甘心。
别想了快忘掉快忘掉，北信介的心思谁能猜透啊！侑在心里不断默念，按纸条上的话拉开镜子，讶异地看到柜子里摆着自己用过的红色马克杯。
和北的杯子是一对的，北一向节俭，所以属于他的那只蓝杯子摆在洗漱台上侑并没有觉得奇怪，但他没想到他把蓝色的这只好好保留着，搬家也还带着它。
北似乎并没打算将侑的痕迹剔除。柜子下面那层摆着侑在某个节日送给北的电动剃须刀，那是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了，结果北几乎不长胡子，这剃须刀到头来只有自己在用；壁架里放着侑代言过的洗发水，味道并不浓烈，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北喜欢这个味道，偶尔会在侑吹头发的时候凑过来嗅嗅他的脑袋；浴缸前的地毯也是侑买的，像萨摩耶的毛毛一样毛茸茸软绵绵的白色长绒毯，他购买时只是单纯觉得很好看，丝毫没有考虑到清理的难度，但北说教完侑后还是把它用上了，而这张地毯过去这么长时间仍然洁净如初。
还在交往的时候，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们一年中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地，所以格外珍惜在自己家里的时间。侑不是没有自己的房产，他在能看到神户塔夜景的高档小区里有一套大平层，但北不大适应住在那样太高调的房子里，所以往往是侑到北那两室一厅的出租屋里留宿，一年到头在自己房子里待的日子两只手都能数出来。
北有着奇怪的执着，拒绝了恋人的资助一点一点做起，分手后竟往侑的账户打了不小的一笔账款，那笔钱是侑这几年给他开的工资，北只拿走了合同上明码标价的钱，多出来的部分一个子都不差地悉数返还。
而现在北住进了更好的房子，这应该是他用攒的钱买下的吧。宽敞明亮许多，家具和装修都还很新，北保留了和以往一样的风格。即使换了地方，侑还是能回忆起种种往事。
摆满阳台的盆栽、墙上悬挂的相框、电视柜上养了金鱼的小水缸、玄关的雨伞拖鞋、冰箱上的食物形状磁吸贴和便签纸……到处都是承载着一段记忆的东西，他们之间的回忆北从未想过抛弃。就连侑身上这件合身的睡衣，也是他以前放在北家里的那套。
是不舍得？还是已经无所谓到即便天天看着这些东西也不会作任何感想的程度了？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他又参不透北信介，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看与自己的那段爱情的。
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看着那份无比熟悉的和式早餐，有些酸涩地夹起米饭放进嘴里。
已经凉透了，但是北信介的味道。
咽下肚后，侑开始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像是将这半年来没能享受到的全部补偿回来。
很快他就将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洗干净碗、换掉睡衣、最后环顾房间里的一切。
侑又想起他们分开的那个夜晚，北一如既往地对他微笑，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过问任何，如果不是点头答应再也不见的话，光看那样的表情肯定会觉得只是在温柔地包容恋人的小小任性。
就当这一夜是了却他这半年的想念，是在现实里并未发生的美好的梦吧。侑合上门，像只被泼了水的野狗般落荒而逃。
○
“汪汪！！”
“好乖好乖好乖~”侑笑嘻嘻地蹲在地上双手猛揉柴犬的肉脸，小狗乖巧地咧着嘴冲他叫了几声，这时身后的店门里走出一位和蔼的老太太，狗狗甩开侑走到了主人身边。
“小哥，你的找零。”
“噢噢，麻烦你了阿婆！”侑站起来从老人千沟万壑的手里接过几枚硬币，将其中一枚用拇指弹起又稳稳接住，朝便利店后边的贩卖机走去。
北坐在贩卖机旁的长椅上，将手里的热罐装豆奶递给侑。
拍摄地在北海道离岛，正值旅游淡季这偏僻的岛上几乎没有什么游客，不大担心会被粉丝抓到。侑今天的戏不多，难得在天黑前下班，两个人总算有时间离开剧组在附近逛逛，找了个靠近海边的地方买了水坐着，结果售卖机上了年头死活不吐找零，侑才去旁边的店里管店主要零钱。
三年前侑参演的电影大热，导演非常有名，不知道是欠了狐组什么人情，他很顺利地被安排进去了。
虽然是走后门，并且角色只算是男三号，但侑的实力丝毫不逊几位主演，电影上映后便凭着无可挑剔的脸和过硬的演技一炮而红，一跃成为当下讨论度最高的新生代演员之一。
侑复出时唯一的要求便是经纪人由自己选择，签约合同是北全权跟公司的人商议的。索性侑的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相当随意，可以说是满不在乎，只要自己名下的经纪公司能捞到够多的钱，侑想拍什么干什么都不干涉，因此北轻松靠着一张能辩的好嘴为侑争取到了较高的自由。
现在这部戏便是北一番权衡决定接下来的。导演以前的几部原创作品算是佳作，但因为题材小众没砸出什么水花，而这次的剧本原作是一部新人作家的悬疑小说。书在刚上架时北便读过，剧情相当不错技法也很成熟，败在没有遇到合适的出版商包装宣传。
“导演的风格和原作者的文风很契合，加上这次有看好的投资商，资金很充足，我想侑你会感兴趣。”北话不说满，隐晦地表示认为这部作品会火，将原作小说推到侑的面前。
北太了解侑的喜好了，抓不住他胃口的作品他一秒都不屑看，但这回侑连夜读完了小说，第二天就给导演回了电话约好时间试镜。
侑饰演的男主角是毕业后回乡，唯一常驻在岛上的年轻医生光彦，但在某天收到一封犯罪预告信，不幸被卷入连环杀人案件。终于查出凶手后却落入对方的圈套，为了救下被当做人质的五个老人令一位女孩遇难。最后虽杀死幕后凶手成功复仇，却因害女孩死去而产生巨大的负罪感，孤独地离开了小岛。
大纲上来说是很普通的悬疑剧情，但细节和逻辑非常缜密，人物塑造也很讨喜，以及在最不应该的方面算是和侑专业对口了……
“但是啊，最后那里我不太能搞懂啊，光彦桑。”就算是难得休息侑也随身带着他的台本，懒散地伸直双腿仰在长椅上边翻边说，“明明救了更多的人，是英雄啊，没必要产生愧疚吧。”
“嗯…电车难题么。”北直视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海面思索道，“侑提了个世纪难题呢。但是普通人的话，大部分都会做出和光彦一样的选择。”
“如果是我的话就不拉那个拉杆，不管是碾死一个还是五个还是列车漂移把六个人全都撞飞都跟我没关系啊。”倒不如说他甚至觉得全部撞飞这个选项更有意思，不过肯定会被北说教。侑说完然后看向北，“北前辈呢？北前辈也是普通人吧，你会怎么办？”
“……单从结论来说，我的选择和你一样，但是理由不同。”北解释道，“一旦我选择入局，那么不管我拉杆与否，都将会在救人的同时杀人，然后承担巨大的责任。如果无论如何都会付出代价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参与。”
“真有北前辈的风格啊。”虽然很无情但是对做选择的人而言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吧，“但是我还是搞不懂光彦桑啊，毕竟我应该是和他对立的那一方。”
“救下了五个人就会妄想把所有人都救下，这样的仁慈也算是一种贪婪吧。”北手肘撑在扶手上托着脸浅笑，“把光彦当做超级贪婪的大好人，这样是不是能更代入一点？”
“喔——好像有点感觉，我晚上就试试看。”侑醍醐灌顶喜形于色，眼睛闪亮亮的。
“但是不要影响到明天的拍摄。”北叮嘱道，侑一旦进入状态常常忘了时间，“明天的戏是在南边的那片树林里吧？”
侑点点头。
北从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绒面的小首饰盒，侑好奇地接过，打开惊喜地发现里面躺着一枚耳钉。
他捏起耳钉举在阳光下，是最基础的款式，银色的底托间镶嵌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黑钻，光彦在一边耳朵上戴着差不多款式的耳钉。侑因家族的要求早些年常参与上流社交活动，对珠宝首饰有所了解。他看出来这颗是货真价实的钻石，并且品质不低，价格要远高于普通的白钻，这样一克拉大小的至少要五十万日元吧。
“北前辈，这是…？”
“送给你的。”北简短说道，“里面埋了芯片，有定位功能。”
“咦！？”侑吓了一跳把耳钉握紧在手里，然后眨眨眼睛装出一副小鹿乱撞的表情，“北前辈原来对我的占有欲达到这种程度了吗，好害羞……”
“也不知道是谁上一个剧组在山里拍夜景戏结果迷路掉进树坑让所有人找了两个小时。”北一个眼神把侑的冷汗都吓出来了，“如果不想被侵犯太多隐私，平时摘下来就是了，但是在危险的地方还是戴着以防万一吧，那样我也会安心点。”
“对、对不起…让您费心了前辈……”侑心虚地转移视线逃避北的目光制裁，稍显受宠若惊地说，“但是这很贵吧，就算你担心我，也没必要送我这么贵的礼物…”
北的工资不算低，买下这枚钻石绰绰有余，但他一向节俭，花这么大一笔钱用在装饰品上完全不是他的风格。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纪念日？但两个人的生日和交往纪念日已经过去了呀……
“侑是我骄傲的恋人，在镜头下穿戴的服饰当然不能有失体面。”北看他难为情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垂眸罕见地有些腼腆起来，“而且…我偶尔也会想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炫耀‘他身上带着我送的东西’，嗯，或许就是占有欲没错吧。”
侑愣了一下，脸刷的一下爆红，对北突如其来的直球防不胜防，脑袋断片儿似的脱口而出：“北前辈，和我结婚吧……”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上升期，公开婚恋关系没有好处吧。”
“那就kiss！现在就kiss！”侑一把抱住北凑上去，但不等嘴唇相触，从身后的拐角处传来助理的声音。
“宫先生——您在这边吗？”
好事被打断的侑极其烦躁地咂了声舌，表情一下子黑得像能把人给生吃了。
“他不是有意的，别把情绪表露在脸上，省得你被嚼舌根说耍大牌。”北淡定地抬手捂住侑的嘴终止了这次亲昵。
于是侑只能极力压制住火气扯出一张笑脸，松开了北和正巧踏进拐角的助理对上视线。
“宫先生您原来在这啊，北先生也在呀，导演说有事找您让您现在回去一趟。”
“嗯，我现在就过去。”侑从长椅上站起，在心里骂了几百句脏话，“是什么事？”
“我也不大清楚，但貌似蛮重要的。”助理丝毫没有觉察到不对劲，转身领着二人原路折回。
助理在前面说着，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北在一旁专心地接着话，这时侑感觉自己的腰窝被戳了一下。
侑疑惑地看向罪始作俑者的北，北也不说话，中指和食指并拢低头轻吻了一下，然后将手指贴在侑的嘴巴上，完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扭过头继续和助理交谈。
侑呆滞地摸摸自己的嘴唇，那枚耳钉还攥在手里，他取下原本那枚仿钻耳钉换上了新的，而后在助理看不到的位置偷偷牵起北的手指。
○
如北所料，电影上映后爆火，短暂地成为了现象级的热门作品，侑更是凭着这第一部主演的电影斩获不少奖项。然而正值黄金期，侑的家里传来噩耗。
那天正准备参加某场宴会的侑突然接到组织里的干部打来的电话。因为不想北跟组织扯上更多关系，他很少在北面前和组织的人联系，但他接起电话后，神情肉眼可见地恐慌起来，没一会儿挂断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般。
“爷爷死了。”他简洁地告诉北发生了什么，然后脱力地被北揽进怀里。
北推掉了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开车送侑回家，准确来说，是“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一路上侑消沉地望着窗外，没有掉眼泪，也一句话都不说。北并不了解他的家庭关系，但从一些只言片语中能听出来侑的爷爷很疼爱两个孙子，母亲似乎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对于父亲则是缄口不言，非常反感他的样子。
侑的本家是离主城区稍远的一栋气派到有些夸张的和式宅院，从外面隔着围栏根本看不出里面究竟有多大面积，北把车停到门口，侑解开安全带正打算开门下车，北突然抓住了侑的手。
“北前辈？”
北欲言又止，将尘垢秕糠安慰的话咽下改口：“我后天来接你。”
“后天告别式会有很多媒体在外面，我身边会有人掩护不会被发现，但要是发现你在这里就不好了。”不过这是次要的，告别式狐组的全体成员都会参与，他不想让外人发现他身边有北的存在。
北手上的力气更重了些：“有事就联系我。”
侑愣了下，然后终于露出了个笑容：“我知道啦。再见，北前辈。”
侑下了车，这时驻守在铁门外的安保拉开大门，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梳起的黑发间夹杂着几缕银丝，他一只手夹着雪茄，即使看不见侑的脸，北也能感觉到侑在看见那人的一刹那戒备起来。
那是侑的父亲吧，虽然没见过，但他们有着相似的英俊面容，北很快就做出判断。那人眯起眼睛和侑打招呼，和北见惯的皮笑肉不笑与假笑不同的是，他的笑容带着些让人不安的诡异。
两人没说几句话，北听不见对话的内容，男人拍拍侑的后背，侑略过他往里走去，很快消失在北的视线里。目送侑离开，北将目光转回到正前方准备驾车离去，但仅是视线转移的一瞬间，他与侑的父亲四目相对。
北的呼吸一滞，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猛地紧绷，即便是他也无法在这时候从容不迫——那目光像是在打量没有血肉灵魂的商品，捕食者盯上毫无还手之力的山羊一般，如一把打磨尖锐的刀，明明没有朝他挥过来，却还是让他感觉喉咙被刺穿了。北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才会有的眼神，普通人的命对他而言大概和鸿毛或者砂石没有区别吧。但他从未在侑身上感受过如此危险的气场。
男人很快就又回到了院子里，北坐在车上暗自调整着呼吸，待他平静下来，他踩下油门本能地想要尽快远离。
他没有天真到会觉得侑一直以来从未明说的保护是多此一举，只是当他真的站在城市黑白的交界处，被那阴湿混沌的角落扑面而来的腥气笼罩，他彻底理解了侑在那个雨夜发出数次的“为什么”。
自己并不是正常人。北想。
车子驶出富人区的小路，直到宫家的宅邸消失在后视镜里，北舒了口气，松开手发现包裹方向盘的皮革沾满手心泌出的冷汗，留下两个手掌的水印。
北回过神，发现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那人很是熟悉，北认出来后向那人靠近然后放慢车速降下车窗。
“伦太郎？”
对方似乎没注意到身后有车辆接近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打了个颤，而后紧张地扭过头眯起狭长的眼睛思考了几秒，才睁大眼认出了北：“啊…是北前辈啊，吓我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北问。
“我和治一起来的，嗯……既然您在这那应该也听说了，治的状态感觉让他一个人待着会出问题。”角名似乎不大敢直视北，稍稍偏过了点视线，“不过来的时候开的是他的车，我现在得去主路上打车嘞。”
“那我载你吧，你要去哪？”
“可以吗？那就麻烦您了。”他好像就等着北说这句话似的，“事发突然，我的电脑还放在治那呢，您送我到那就行了。”
宫治毕业后继承了家里的高档酒店，表面上是上层人士专属的奢侈消费场所，但实际上有一处内部推荐才能进入的赌厅，酒店的主要收入是靠着那里的赌款和黑色交易，不过这个是北从侑那里听说的。侑偶尔会在治那里开只有关系亲近的亲友才能参加的生日会和庆祝会，角名伦太郎正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中之一，因此他和北有过几次照面。
据角名曾经自我介绍，他的父母都是黑医，自己略懂些医术，大学也是医学专业。不过有父母在并没有需要他操刀的地方，他的主业其实是情报贩子，平时爱去治那里蹭吃蹭喝。
但像现在这样两人独处还是头一遭，角名缩在副驾驶座位上，他的个子比侑和治都要高，脑袋几乎抵着车顶，半晌都没人说话。
“你心情不好吗？”北突然开口。
“咦？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有些苦恼。”北回答。他用余光捕捉到角名有些局促，起初他以为是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应对，但看见他带着些焦躁的愁容便猜到并没有那么简单，“平常你会更从容。”
“哎…您真的不是狐组的人吗？也太敏锐了……”他自认为自己隐藏情绪的水平还蛮高的，结果被北轻易地发现端倪了，“宫家老爷子好像临死前口头遗嘱把头目的位置传给那对双胞胎的老爸了。”
“然后呢？”
“我们家黑医和情报贩子虽然是中立派，但实际上多少还是依傍着狐组的势力保护的，宫叔叔上位的话，指不定之后会不会被伊藤组针对。”
“唔……”北若有所思，“我听说过伊藤组，那是…敌对的黑道集团吗？”
“哎？”角名瞪大眼。
“嗯？”
“啊？”
“我问了不该问的吗？”
“哈！？”角名罕见地反应如此激动，“侑他连这些都没有跟你讲过吗！？”
北摇头，角名绝望地捂住额头瘫在靠椅上。他倒是知道侑不大想让北跟组织有牵扯，只是他以为这些基本的还是会告诉他的，要是让侑知道自己不小心透露这些肯定免不了一通狂轰滥炸。
“骗人的吧…没想到侑他这么……”角名为难地斟酌起用词，“这么体贴您……”
“我知道，侑是个温柔的家伙呢。”
不…哪怕是用脚指头看都会觉得那小子跟温柔一个音节都沾不上边吧，角名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说出来的话又不能收回去，闭口不谈也不大合适，角名犹豫许久在心里祈祷一下侑之后不会来找他算账，简明扼要将北就算知道也无可厚非的事情说了出来。
关西仅次他们的黑道组织便是一个姓伊藤的人管理的伊藤组，直到双胞胎的爷爷上位前两家都水火不容，后来政府对黑色组织严加管控，在老爷子的调解下两家有所收敛暂停明面上的争斗，这几十年都差不多是相互牵制保持平衡的状态。但和老爷子截然不同，他的儿子——也就是兄弟俩的父亲是个手段异常狠辣的激进派，一直想将对手斩草除根，不过因为上面还有父亲压着一头，到底没有弄出什么严重的水花。而如今老爷子过世，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吧，到时候像黑医和情报贩子这样的中立角色恐怕难保其身。
“不过侑的立场大概是我们之中最安全的吧。”角名担心北多虑皱着眉安慰道，“毕竟他现在几乎不参与这些活动了。”
“但名分上他并没有脱离组织吧。”北注视着前方的路况，根本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他平静地说道，“而且还是头目的亲骨肉，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的血统。退一万步，就算对方不把侑当回事，也不可能无视治的，而治是侑最重要的人。”
不论如何侑的处境都不是绝对安全的，很难不被卷入其中。角名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抱歉，我不是要挖苦你的意思。”但很快北又补充道，“谢谢你为我着想。只是我觉得与其自我安慰，了解清楚客观局势要更好些。”
这人真是……各种方面都是他最不想应付的类型，角名汗颜，他实在拿这种自我认知清晰又无比理性沉着的人没辙。
没过多久车子总算抵达目的地，他如释重负地下了车，被老师叫办公室喝茶或者被条子捞去警局问询都没有让他压力这么大过。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伦太郎。”分别时北礼貌地朝他道谢，角名恹恹地点点头。
说不上多喜欢，但并不反感北信介这个人，反而是有些有趣的，但愿能活得更久些吧。
一天后告别会顺利举行，追悼队伍并没有像影视剧里面那样声势浩大，因怕得罪黑道组织也少有媒体敢报道此事。北少有地去了侑家留宿，参加完家庭聚餐晚归的侑脸色有些憔悴。
北洗完澡出来看到侑正颓唐地趴在阳台栏杆上，春天的晚风带着潮湿的微凉吹在脸上，二十八楼可以将周遭的城市景色尽收眼底，能清楚地看到流光溢彩的神户港夜景。
“牛奶。”北走过去将手里冒着热气的马克杯递给侑。
侑捧着杯子继续凝望这神户港，许久都没有喝下，好一会儿后扭头看向北。
“北前辈……”他的目光带着乞求和试探，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无意地撒娇似的。北立刻会意，抬手绕过侑的脖子凑上去主动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在几年前侑还会抽烟，算不上嗜好，只是在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偶尔抽上一两根。北和他交往后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他这一习惯，不出所料地挨了一通正论攻击后，北话锋一转，和侑说“再想抽烟的时候，就和我接吻代替”。
北并不是痴迷亲密接触的人，他对接吻或者做愛都不热衷，只是侑更喜欢做这些，只要不太放纵，北通常都会满足侑。这次也一样，明明他们之间亲吻已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北还是提出这个建议，因为侑会乐于给每一个吻都起上一个名字。
“前天我遇到伦太郎了。”北抿了口自己杯子里的咖啡，“我让他说了不少事。”
北将那时的对话告诉他，侑并没有表现地很意外，他也是知道掌握一定情报要比一无所知更容易自保，但让北和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事扯上关系的正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爷爷他…好久以前就被查出来慢性病，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前几个月病重到卧床不起。”侑头一次主动提起治以外的亲人，北静静地听他讲，“跟瘫痪没有区别的老东西，突然病逝也不奇怪吧？”
北觉察到侑的话另有含义：“他的死因不是这个吗？”
“不确定。”侑的语气却逐渐坚定，“我让角名今天偷偷摸了尸体，他告诉我‘死亡时间在三天左右’。”
北微微一愣。老人家不是在前天过世的？就算需要花时间整理遗容，也大可不必在第二天才告知侑和治……除非这多出来的一天时间，被用来销毁犯罪证据。刺杀么...不，病重到这个地步只要在药物或者医疗机器上下手就足矣，有入殓师在不管当时体表留下了怎样的死症都能掩藏。
“你还记得我十五年前被雪藏的事么？”侑又问。
“嗯。”当初侑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那时家里发生了变故，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北并不知道。不过这看似和现在的事没有关系。
“因为妈妈意外身亡了。”说到这侑冷笑一下，“不，是被那家伙杀了。”
北震惊地睁大眼睛，“那家伙”是指他的父亲吗？
“我妈以前是知名的模特，不知道从哪里走出的风声，那家伙的仇人绑架了她。”北看着侑握着杯子的手开始颤抖，手背布满清晰可见的青筋，“但他为了保住自己那批货品拒绝了交易，之后妈妈就被……”
北轻轻将手覆在侑的手上，感受到恋人稍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冷静下来：“爷爷对他大发雷霆，接管了我和阿治，但不允许我们再抛头露面了。”
或许是心生愧疚，也或许只是单纯地施于期望，爷爷对兄弟俩偏爱有加，但理由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黑道最讲究仁义和规矩，尤其是骨干成员更会遵守，爷爷是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为了利益抛妻弃子的，可父亲是他的独子，又不容置疑的为组织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他不可能因此将他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原来如此。北恍然大悟。所以几年前，侑才会忍不住出面教训那个谋害妻儿的瘾君子啊。
“他既然能杀了妈妈，那会杀了爷爷也不足为奇。”但是一切都是在角名仓促得出的结论下做出的揣测，如果被他找到实证，他一定会，一定会……
“北前辈，要是我——”
他按捺不住躁动不安的心脱口而出，可下一秒他对上北的眼睛——那双澄澈明亮、裹着碎星的蜜色眸子，还没有被一滴污浊脏染。
侑顿住，他做不到，这样无情的话他说不出口，北是无辜的，谁会愿意被卷入这场纷争啊？
“怎么了？”北问。
“不……没什么。”侑将话咽下，硬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有些累，想睡觉了，北前辈。”
要是我最终会回归那边的世界，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
事态恶化的速度比侑想象的还要快。侑的父亲坐上家主之位仅一个月后，伊藤组的一艘走私货船被狐组贿赂警方中途拦截，两家积怨已久的矛盾一触即发，在神户港发生流血事件，造成两死四伤的惨痛结局。
狐组的力量是胜对方一筹的，但若真的拼个你死我活也必将承受不小的损失，这是一场豪赌，父亲手上或许掌握了更有优势的底牌，可侑并不知情。
两家冲突不断，治的赌场遭来伊藤组成员砸场，虽没有人员受伤也很快控制住了犯事的人，但器械和家具被毁了不少，损失不小。隔天角名收到线人的消息，说伊藤组的二把手邀请兄弟俩密谈。
叫治去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连组织边缘的侑也一起叫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不过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安好心就是了。
“地点是在xx饭店，并不属于伊藤组的势力范围。”角名手在电脑键盘上不断敲打，“你们要去吗？我看八成是陷阱。”
“为什么不去？人家都这么盛、情地邀请我们了。”侑毫不犹豫地回答，着重念道其中的几个音节，“阿治呢？”
“去啊。”在角名身边响起治的声音，“他们得赔我五百万。”
“这种时候还惦记这点破烂小钱？你什么格局啊，废物。”
“大明星这么有钱怎么不直接转我五百万，神经病。”
“管这么大酒店却每天泡后厨跟厨师长学做菜的猪头活该赚不到钱！”
“呵呵，也不知道哪个白痴上个月跟女歌手传绯闻花大价钱才压下热度。”
“我都说了那是错位照片！我对北前辈可是一心一意的！！”
“虽然我不介意你们接着吵，但是……”角名按停不知刚刚从哪掏出来的手机的录像模式，“对方要求这次面谈对参与以外的人全部保密。”
不是谈判或者赔偿，是针对他们两个人的…交易吗？侑半眯起眼睛，大致揣测出了对方的意图。
三天后二人带着少量的手下准时赴会，这些人并不属于黑道，而是兄弟俩在高中时期交好的不良少年团体，是他们的私人打手，侑和治大学毕业后，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在治的酒店承担安保工作。
嘛，说是不良，其实只是一群因为家庭经历之类的原因不得不抱团取暖的倒霉蛋罢了。但作为同伴来说，他们相当可靠。
一路上侑和治都只是在聊接下来的对策，直到车子停在赴约地点的停车场，治冷不丁地开口：“没关系吗？”
侑握住车把的手停下，迟疑地回头看他。治瞟向侑，像是怕他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吗？”
“少跟我打谜语，白痴。”侑转移视线。
治索性不再委婉，直截了当地说道：“北前辈怎么办？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让我丢下你不管吗？这么想死就快找个楼跳一下。”侑没好气地甩下一句呛人话直接打开门毫不犹豫地下了车，看都不看治一眼。
他当然考虑过，考虑过很多。这次赴会很大几率会闹出事吧，不管是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他都只会在这其中越陷越深，直至置身漩涡的中心。
他做不到当甩手掌柜把风险全部让治承担，也想要知道爷爷去世的真相，这条路他必须要走。所以虽然很遗憾和不舍得，但若一定要做出选择的话，天平不会偏向北那一边。
北和真相与治，他是个贪心的家伙，当然是全部都想要。可如果事态最后脱离了他掌控，他会想办法让北脱身的，至少也会保证北的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治见他的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嘴，紧随其后下了车。
“你今天没戴那个耳钉啊。”走向大门的这段路，治和他聊起有的没的，“我看你以前一直戴着。”
“啊……洗完澡忘了戴了。”北大概打心底唾弃他以前杀伤的行为，因为对侑的欣赏和喜欢超出了这部分反感，所以依然选择和他在一起，但北其实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吧。或许是害怕北知道他又走上危险的道路，早上侑心虚感作祟把耳钉留在了自己家里。
北一定会对他感到失望吧，侑有些落寞地摸摸空无一物的耳垂。
这家饭店是很有名气的一家高级怀石料理店，治在这方面颇有研究所以很了解。整家店规模大的惊人，一直以来都被官员和名流当做会客地点，但侑留意到除了他们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的痕迹。
服务员毕恭毕敬地领他们到走廊最里的一个包间，门口守着六七名黑色西装的护卫，一看就是道上的人。
“宫侑先生，宫治先生，恭候您们多时了。”拉开房门后，正坐在下座的一位男性起身欢迎。
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体型偏瘦，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文绉绉的，乍一眼并不像黑道的样子。但稍微细看一下就能从对方手上佩戴的戒指、露出的皮肤上的白色疤痕、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上看出他的身份不低，这位应该就是藤组的二把手杉田泷。除他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跟杉田比起来好懂得不只一星半点，打扮的像上世纪中国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年纪稍大于兄弟俩的样子，他站在杉田的斜后方一脸不耐烦地鞠躬。
侑环顾四周，房间是一间宽敞的和室，拉门对面整面墙都是透明的玻璃，可以观赏到外面精心设计的庭院，侧面墙的中间挂着一副两米长的浮世绘，正中央则是一张长桌，除此之外就是花哨的装饰品，但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二位和传闻中一样，真是英俊潇洒啊。”杉田笑眯眯地奉承道。
“没用的客套话就免了。”侑略过他在靠里的位置坐下，治坐在他旁边，他并不打算装什么好脸色，“你们想跟我们谈什么？”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杉田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悦重新跪坐好，脸上仍带着令人不快的假笑，“最近令尊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些违背规矩了呢。”
“你们的人不也是把我弟弟的店砸了个稀巴烂？”
“关于这点我很抱歉，这是我的手下不服管教擅自行动的，我们并没有想与您二位作对的意思。”杉田假惺惺地陪笑，脸上挤出的褶子皱成一团，“宫治先生的损失我会悉数赔偿。”
“哦，这还差不多，有点诚意。”侑挑了下眉，散漫地托着下巴，“但你费功夫邀请我们不可能是打算赔个钱让我们回去说教一下老爹的吧？除此之外呢？”
“呵呵，宫侑先生果然聪颖。”他向后面那位古惑仔君招了招手，对方将夹在腋下的档案袋递上，杉田将那密封的袋子平放在桌上，“狐组的前任家主——尊先祖的逝世，二位想必认为有许多疑点吧？”
侑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治也一下子将目光聚集在杉田脸上。
这时服务员端着沉重的木质托盘推开门进屋，小心翼翼地为在座的三人摆好第一道前菜并斟上了酒。
杉田笑得更加诡诈了：“在火葬场执行火化的人员中，有我们的人。”
他们在尸体火化前做了小动作啊。虽然爷爷的尸体被未经允许动了手脚让侑恨不得直接把他手指头砍了，但确实让他少绕不少弯路，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大礼。
治开口：“条件呢？”
“二位和令尊的关系我们有所了解。”杉田娓娓道来，“您们并不为狐组卖命，不妨和我们达成合作怎样？”
“伊藤组的家伙原来还有偷窥别人家长里短的低俗爱好啊？”侑轻蔑一笑。
“他马的你这小白脸别不识好歹！！”古惑仔君一点就爆冲上来破口大骂。
“阿仁。”杉田立刻抬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你说得对，我们俩确实不是亡命徒，也的确和现任家主有芥蒂。”治无视了这短暂的闹剧，“但我们又凭什么为了几张连真实度都不确定的报告放弃狐组给予的资产和地位和对手统一战线呢？”
“检测的详细记录和当时的样本我们都保留着，绝不会伪造。”杉田端起酒盏轻轻摇晃里面清澈的梅酒而后小酌一口，“我们保证二位的生活和事业不会受阻，不，会更加蒸蒸日上的。而你们只需要为我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什么帮助？”
“只需在我们需要的时候透露令尊的行动、然后在必要时提供一些支援而已，您们二位作为儿子并不太困难吧？”
说的到轻巧，谁知道到时候这份“支援”会不会把命搭进去。侑不屑地想。
除了桌上这沓报告算有价值，其他的交易条件都是一纸空文，自己主导复仇和受人驱使背刺可是云泥之别，怎么可能为了几张纸就倒戈。这场交易的漏洞太多，对方实在是太敷衍了。
八成这些都只是软招，他们一定留了后手。侑沉默半晌像是专注考虑，四个…五个…六个……他已经察觉到背后的那竹编的隔墙后，在隔壁的房间里有至少六个人在。
结果只是打算使用武力逼迫兄弟俩就范这么无聊的招数啊……侑瞟了眼治，对方会意地与他的视线相交，暗示自己也注意到了隔壁房间伺机而动的敌人。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诡异，只有正跪在地上上菜的服务员和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器皿搁在桌上时的清脆的响声。
杉田微笑着等待二人作出选择，后面的阿仁盯着他们的眼神更加凶恶了些。
“我们拒绝。”
终于，侑的声音打破僵局。
杉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这样的话，我们可就难办了啊……我那些没分寸的手下若是知道我和您们的交易失败，恐怕会更加愤恨地去宫治先生的店里大闹吧。还有……”
侑听见治几乎不可闻地咂了下嘴。但酒店对治而言虽然很重要，却不足以成为把柄。侑被勾起了点兴趣，他倒要听听他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鸟话……
“真遗憾，我们本来能给宫侑先生和您的经纪人更好的待遇的，嗯…是叫什么来着？北信介，对吗？”杉田再也控制不住本心，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一个恶心至极的笑容，“那位经纪人非常优秀，宫侑先生似乎特别喜欢他呢。”
——出错牌了，渣滓。
“砰————————！！”
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杉田泷的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枪响在密闭的室内爆发，连着这场交易一并扯碎。血液从杉田脑门的洞里飞溅而出，洒在饭桌上和一口未动的菜品里，他直挺挺地倒在榻榻米上，身体痉挛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反应。顺着子弹射出的方向转移视线，侑握着一把手枪维持着射击时的姿势，速度快到甚至没有人看到他是从哪里把枪掏出来的。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连治都没有预料到，他一瞬间不解侑为何如此鲁莽地打乱计划，但也只是一瞬间。紧接着治从怀里掏出枪，对准正对面墙壁上的浮世绘果断按下扳机。
画中女人的腹部绽开一团刺目的红色的花，然后一个男人“咣咚”一声压掉挂画倒了出来，他的胸膛被开了一个洞——挂画后面的墙壁是空的。
不到三秒钟，房间里多出两具尸体。
“咿呀啊啊啊啊啊！！！！”服务员大惊失色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器皿噼里啪啦被掀翻在地，她惊慌失措地挪动着双腿后退往出口爬去。
但紧随其后，屋外响起一连串的枪声，几乎同时，侑和治背后的隔墙被撞开，冲进几名全副武装的壮汉。
“你们他马的竟然把大哥——！！”阿仁嘶吼着掏出枪朝始作俑者的侑接连射击。
“银！！”侑侧身躲过几发暴怒之下胡乱打出的子弹朝屋外大喊。
“怎么了阿侑！”和屋外那几名看守的人对峙的银岛听到呼唤一脚踹破纸拉门。
“把碍事的家伙丢出去！！”
结果侑发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命令，银岛结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侑指的是什么。一把抓住瘫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服务生的后领，在屋外同伴的掩护下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拽了出去。
这下他就没有顾忌了，这样就算久违地大开杀戒一场北也会原谅他吧。
上次拔枪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高中的时候了吧，这样一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他保留着肌肉记忆，依然能和治配合得天衣无缝。
侑一枪击碎头顶的吊灯，刹那间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光线昏暗的顷刻眼睛无法及时适应，在这点间隙治掀飞长桌砸向从隔壁房间冲来的几人。
阿仁朝侑连开几枪，子弹擦过侑的脸颊留下一道滚烫的血痕，侑猛地下蹲同时凭直感回击一发，因为视野不佳没有射中要害，但对方也发出了凄惨的叫声，貌似是被打穿了耳朵。
北前辈，你还记得那时你问我杀过多少人，我告诉你的答案吗？
十个。对于黑道而言，并不是个很夸张的数字，混上高层的人哪个手上没有几十条人命？
我对你撒谎了…其实也不算，这个数字不是我谎报的，但这个数字，是我在五分钟内一次性达成的。
在十四岁的夏天，我和治在人迹罕至的小巷被敌人围剿，我们两个人，歼灭了二十名敌人。道内传遍我们这对恶魔双胞胎的传闻，从此就再也没有谁敢暗算我们了。而这也是杉田泷最大的疏漏，他对他们的调查恐怕没有涉及数年以前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语，自负地把治当做一个不务正业的赌场老板，侑当做一个花天酒地的懒散花瓶，严重低估了两个人的战斗力，愚蠢地认为可以轻松靠人数和武力压制胁迫他们合作。
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杀过十个人，和在五分钟的时间里杀掉十个人，你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吗，北前辈？
枪林弹雨停息，两分钟后屋内外的敌人全部消灭，只有阿仁中途趁乱冲破窗户逃了出去，但他只是个小角色，没有穷追猛打的必要。
啊，真是有够火大的……侑像是看垃圾一样毫无感情地扫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将枪再次瞄准地上杉田的尸体。
畜生，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砰！！子弹又一次飞入他的脑袋，紧接着又是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
你当自己是什么？一定要把他扯进来吗？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花了多大的工夫保护他？
唯独他…唯独北前辈不能……！
杉田的脑袋在接连不断的巨大冲击下逐渐碎裂，脑浆、血液、器官碎片从半碎的头骨中黏糊糊地流出来，像被砸到地上踩扁的西瓜，侑却仍毫无波动地疯狂扣动扳机，射完一轮又不紧不慢地加满子弹然后接着开枪。除了治众人全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银岛结不忍直视担忧地想要上前劝阻，治才先行一步抓住了侑的肩膀中断了他凌虐的行为。
“阿侑，停下。”
“……阿治？”听见宫治的声音，侑像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他看了眼地上不成人形的尸体，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事，然后大口呼吸着用另一只手遮住脸，“……抱歉，我太冲动了。”
他鲜少主动承认错误，尤其是面对治。但这次计划被打乱全是他的责任，原本他们可以留着杉田泷的命的，藤组二把手的性命肯定能大有用处，可当他从对方口中听到“北信介”这个名字时，理智顿时丧失全无了。
“你还好吗，侑？”银岛关切地凑上来询问，他在外面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命令以第一声枪响为信号和敌人展开厮杀。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你们先善后吧。”侑消沉地垂下脑袋，没做解释略过几人走了出去。
他一个人回到车里，西装上别人的血液蹭在皮革座椅上，不过他也没工夫在意脏不脏的事。侑攥紧拳头重重砸在台面上大骂一声“该死”，然后胡乱地搓起头发，又狠狠用上身撞了下门泄愤。
他和北信介的关系除了关系好的亲朋好友没有更多人知道，当初侑和公司叫板执意聘用北这件事也只有公司高层的寥寥几人知晓。平时北尤其注重避嫌，谨慎地把握着距离感不让他们在镜头下显得过分亲近，一直以来都没有哪条花边新闻怀疑过两人的关系。
伊藤组到底是从哪里挖到的…不，这件事暂且放置一边，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北已经被盯上了。
侑焦躁地咬着拇指指甲思考着对策，这时内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侑不耐烦地拿出来，结果看到屏幕上的来电写着“北前辈”三个字。
他平时常带在身上的手机有两部，一部是工作和社交用的智能机，一部是手上的这部翻盖机，只用来联系北和治他们这些亲近的人。
侑没法保证自己现在能否装出平常的状态应付北，北那么敏锐，肯定一下子就能发现违和之处。于是侑想挂掉电话，但手指上的血蹭在按键上留下一片红褐色的污迹，不管怎么用力挂断键都没有反应。
最终他忍无可忍，怒号一声把手机砸到后车玻璃上，任它掉进后备箱里。
○
他们在饭店的冲突算得上是大型枪击事件，索性店老板娘和道里有关系，当时没有让店员报警才逃过警方一劫，不过对方还是向狐组索要了一笔封口费。除此之外，尸体和被血染的房间以及被破坏的财物也要费功夫解决。
和伊藤组的对立因为侑他们更加根深蒂固了，干掉对方的二把手无疑给伊藤组造成了重创，之后的报复肯定更甚以往。但双胞胎的父亲听闻此事后却没有表现出忧虑，反而大加赞赏了他们。
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侑得到了那份资料。记录上明确写着尸斑为暗红色、眼结合膜下出血、牙齿出血，因为无法秘密解剖尸体所以只是在体表层面做了尸检，但这些基本可以确定死因为窒息死。就算数据可以作假，附带的照片也真实性很高，至少可以确认伊藤组没有骗人。
爷爷患有严重的心脏衰竭，卧病在床期间长期使用呼吸机治疗——他是被停掉呼吸机谋杀的。虽然这样的桥段很戏剧化，但也的确是最简单且不易察觉的方法。
这样的情报被伊藤组拿到手，就算大肆宣扬也只会被当做为了报复对手伪造的假信息。但若是交给新头领的直系亲属就不一样了，前任头领的突然离世本就众说纷纭，双胞胎的指证想必能从内部破坏狐组的秩序，不信任老大人心惶惶互相猜忌的组织就像进行到最后的抽积木游戏一样，轻轻动摇一下便会轰然倒塌。
这是很不错的算盘，不需要脏一根手指头就能瓦解敌营。只是对方没料到侑和治（特别是侑）是两个会一巴掌推翻积木塔然后拿木块捅别人眼睛的疯子。
总之，一来二去侑再见到北，已经又过了好些天了。那天夜里下了大雨，治开车送他回家，侑在小区门口下车，他没有带伞，本想顶着雨跑过到家这段不算长的距离，却远远地看见雨幕中昏暗的路灯下站着熟悉的身影。
“北前辈……？”这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原本他打算再装失联逃避几天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好心情面对北，“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雨还这么大……”
这段不过十米的距离此刻却如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横在两个人之间，以往侑总会是走向北的那一方，可现在他的脚像是灌了铅难以迈步。侑竭力在脑内演算着接下来的对话，可他的思绪冗杂地缠在一起无法分开，彻底地不知所措。
回过神来，北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治告诉我的，我想你忘记带伞就来接你了。”
两个人有半个头的身高差，北和他说话的时候会微微扬起一点下巴仰视着和他四目相对，显得更加可爱，抱起来也刚刚好，不用太费劲就能将下巴垫在人的头顶或者肩膀上。对他而言，北好到连这十二厘米的差距和瘦小一圈的体型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的完美。
“那家伙真是多管闲事...这点路不用北前辈你多跑一趟的。”侑错开北的视线，只能勉强故作轻松将对话进行下去。
“就是因为你总是忽略这样的小事才做不好健康管理的。”北无情地斥责了他，侑老实地闭上了嘴，他的身体在方才十几秒的空隙里已经被淋得半湿了。
这段时间他和北的联系只有那天无视北的来电后，侑发出的“治这边出了点事，这几天大概没法回去，抱歉”这样简短的消息，没有做任何解释。可北没有问他这几天去做了什么事也没有讨论接下来的工作，也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对此生气，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路程走到一半时，侑压着声音小声说：“你生气了吗？”
“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消失。”
“……我没有生气。”北沉默少顷后开口，“你是成年人，对自己的所言所行都应该有分寸，我无权干涉，只是多少会有点担心罢了。”
“哦，是么。”侑垂下头，不知怎的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北还是一如既往地理性，理性到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然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僵硬地有些渗人，直到他们到达单元楼门口，北合上纯黑的雨伞抖落上面的雨水，侑背对着他，却没有往里走。
“北前辈，我们分手吧。”
北手上的动作一顿，疑惑了一瞬缓缓看向侑。
响彻耳边的雨声震得他头皮发麻，这句话都不像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口。
侑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手心，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平定嘴巴的颤抖。这个决定并非临时起意，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准确来说，是做心理建设。
身为普通人的北对于伊藤组而言就像一只待宰羔羊，侑只身一人很难再保护好他了。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北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他的第二片逆鳞，重要到哪怕只是轻轻撩拨一下就会让他失去理智。
他做不到任由北被推到风口浪尖，所以为了北、也为了自己仅剩的良心，他要把他推开了，越远越好。
“其实我这几天是有点累了就找个清静地方待着而已...我发现自己一个人更自在点。”
侑将两手揣进兜里掩藏起发白的手指。
“北前辈一直像家长一样管着我，不觉得累吗？反正我是有点烦了。”
当然是胡说的，北信介对他细微之至的关心和体贴他这辈子都不会感到反感的。
“这几天我突然意识到你也不是特别重要...”
侑感觉喉咙像是被火烧灼般滚烫，他几乎都要发不出声音了。
妈的！你不是天才演员吗！？连骗过普通人的演技都拿不出来吗！？说话啊！就像你在脑袋里无数遍预演的那样，动啊！动啊！！
侑吐出一口气，依旧背对着北，一只手被看不见的线吊着从兜里抽出，满不在乎地摸了摸后脑勺。
“我好像已经厌倦你了啊，北前辈。”
到此为止了，更加恶毒的违心话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北说了。北一时没有声响，回应侑的只有无尽的雨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是只有一瞬间，北张了张嘴。
“这样啊，我明白了。”
哎？侑忍不住回头看他——他看到北在笑，轻和、温柔地微笑着，和以往会对他露出的笑容无异，如春风般轻轻拂过，轻易地勾起他的心尖。
为什么要笑啊？这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吧？你不觉得莫名其妙、不觉得怒火中烧、不觉得委屈不堪吗？
“既然我带给你这么多烦恼的话，以后我们就不用联系了吧。”
才不是那样！喂，你连一句追问和质疑都不打算留下吗？
北重新撑开雨伞走下台阶，又响起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积水沾湿了他的裤脚，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都带着笑意。
“侑，再见。”
不要走！
侑猛地回身，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北的背影，他瞳孔颤动着，快要难以压抑冲上去告诉北他在说谎的冲动。
曾经的他太过天真，觉得和家族撇清关系置身事外就能不受纷争侵扰。后来他遇见了连他的黑暗都能全部接纳的北，从此侑带着侥幸心理自以为是地觉得能保护好他，可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了，北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手上染血，再怎么伪装人类去生活也改变不了他是可憎的怪物这一事实。
侑凝望着夜色下远去的北，眼睛渐渐有些发酸，他很不争气地想要哭鼻子，眼泪却落不下来。
为什么这么果断地答应了呢？离开我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需要狠心才能做下的决定吗？
喂，不要走啊……
◇
侑倚在车门上手指快速地拨弄着手机，明明车内开了热气气氛却像是被关进了冰柜，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极其烦躁的气息，这种状态下只要有人靠近他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点就炸，搞得同样坐在后排的经纪人和前面的司机大气都不敢出。
北先生到底是怎么管住这个炸药桶的啊，耶稣佛祖真主安拉不管谁都好求求您们快来救救我……年轻的经纪人欲哭无泪地缩在另一头，在心里求神拜佛祈祷侑不要对自己乱发脾气。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对前任经纪人肃然起敬，半年前北信介以家中出现变故为由提交了离职申请，之后和她简单地交接了一下工作便了无音讯了，并在她手上留下宫侑这块烫手山芋。原本她还为自己刚进公司就接手当下大热影星这件事沾沾自喜，结果没想到对方是个阴晴不定，性格差劲至极的家伙，虽然业务能力优秀专业素养也高，但只要一脱离营业模式在私下就会化身混世魔头，若不是工资高她早就跑路了。听公司里的前辈八卦说宫侑当初对北信介言听计从，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走哪都不离，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招。
什么招都好，在我被宫侑逼到秃头之前如果能再见到北先生的话，绝对要下跪磕头求他提点。她默默想。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侑目前恼火的对象就是传说中的前任·经纪人·北信介。侑在自搜时无意间看到某个粉丝发布的考据贴，指出在某个剧组人员发布的花絮视频里，镜头一晃而过角落的北信介，他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拉链上挂着一个大概是小动物款式的橘色毛绒挂件。而侑之前发布的许多张照片都出现过的酒红色摩托车后视镜上挂的白狐玩偶和橘色的那个大小形状都很相近，调查出厂商后发现的确是一对的娃娃机玩具。加上侑半年前毫无征兆地更换了经纪人，故推测两人之前可能是恋人关系，现在分手了。
北并非没有出现在镜头里过，两人在大学是前后辈也不算秘密，因为北的相貌同样出众在刚开始他们的真实关系的确被不少人揣测过，但北的业务水平实在过硬，愣是什么都没扒出来，于是很快就不了了之了。
好朋友就算用一对的东西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北又是过分低调的人，这条帖子只有一百出头的转发量，终究只是小群体间的自娱自乐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问题是全让她们蒙对了！他还记得当初北突然挂上自己送的第一个礼物时感动得人都要飘了。但没过多久侑在山里拍戏时失踪，北头一次表现得那么慌张，在夜里寻找时摔倒几次，最后在树坑里找到了扭伤脚的他，把侑带回去后才发现包上的玩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树枝挂断给弄丢了。
说起来，那次北是真的害怕了吧，手电筒照到侑脸上的时候他听到北难以压抑哭腔的呼唤，紧接着跑过来死死抱住了他，回了酒店也默许了侑和他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他记得很清楚，北信介到底还是没有掉眼泪，不管多么恐慌也不会自乱阵脚。但那时也肯定把恋人看得很重吧……
可半年前北毫无迟疑地同意和他分手，然后再无联系，两周前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再次见面，北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和什么宫侑交往过，也没有热烈地爱过他，平淡到二人仿佛只是路人。
操，又想起来这茬了。侑烦躁地咂舌，把旁边的经纪人吓得一激灵，他现在只想抽上根烟缓解一下，可惜现在穿的这身西装没有放烟盒。他这两周一直不断告诫自己别再多想，可脑袋里总忍不住冒出北信介的脸和之前几年的回忆。
就这么烦恼了一路，车子总算抵达目的地，经纪人如释重负地和侑下了车，再跟他在封闭空间这么坐下去她绝对受不了。
眼前是一座设计高端的大型剧场，侑这次是受邀来参加一个新作舞台剧的试映会，导演正是十多年前《悬崖的西》的那位，之后导演转行，没想到在新领域闯出一番伟业，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舞台剧导演。但因为隔了行，侑和他就没怎么联系过了，这次只是应邀来捧个场顺便做下宣传。
走进大厅一路都铺设了红毯，两边摆着花圈，工作人员为他们领路。他们到场的时间有些早，离表演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场的只有剧场人员，其他嘉宾还没有到的样子。
导演见到侑十分热情地拉着他叙起旧，侑又跟一堆不认识的人客套一番，完事导演拍拍侑的背：“我们剧团可有不少演员是你的粉丝，他们见到你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真的吗？太过奖啦哈哈。”
“要不你现在去后台打个招呼？”
“咦？可以吗？”侑眨眨眼。剧团里都是相当优秀的演员，结识一下绝对没坏处，就算导演不提侑八成也会想办法偷偷溜进后台的。
“哈哈！当然可以，我叫我助理来带你过去。”导演爽快地大笑几声，然后环顾四周在舞台周边寻找起助理的身影，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第一排最边缘的位置。
侑顺着视线看过去，下一秒却不可思议地愣住了。
银白的头发、稍瘦的身形、端正的站姿，就算隔着一段距离侑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北信介。他正在跟一个年轻的女孩谈话，对方端着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
“信介啊——你过来一下！”导演招呼起来。
北听到声音扭头朝导演点了下头，然后又跟那个女孩嘱咐了些什么，女孩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之后他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不…为什么？为什么北前辈会在这？什么情况？一连串的疑惑在侑脑内炸开，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但显然不是，回过神来北已经走到他们身边了。
“信介，你现在有空吗？我想你带侑和他的经纪人去后台参观一下。”导演放低声音询问道，北点点头，然后他向两人介绍起来，“侑，这是我的助理，他之前好像还在你们公司待过一段时间呢！”
他似乎并不知情北之前的真实工作，但也不算特别奇怪，毕竟北不会抛头露脸，他的姓名也只有粉丝内部知道，像导演这样的中年人自然不会在意艺人背后的经纪人是谁。可意思就是，北甚至在简历里隐瞒了这件事吗？
身后的经纪人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张大嘴巴想叫北的名字，但在出声前被北先行一步打断。
“初次见面，我是北信介。”北礼貌地朝他们鞠了一躬，然后侧身做出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根本不给他们留发出质疑的余地，北转身走下台阶，两人楞楞地跟上去。怀着满肚子复杂的情绪，一直走到舞台旁边的一扇门，推开里面是一条两边设置了许多房间的走廊，走进去后北才带着浅浅的笑意开口：“抱歉，侑、小春，我怕大家知道这件事会对产生多余的想法，所以一直瞒着。吓到你们了吗？”
“不、没有！”经纪人紧张地向前迈了一步，光是北记得她的名字她就很受宠若惊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北先生，好巧啊！您现在居然在这里工作！”
“嗯，处理完家里的事之后决定到专业性更强的环境里学习一段时间。”北并没忘记辞职信上虚构的理由，“当时交接工作做得有些匆忙，没有给你造成麻烦吧？”
“完全没有！”经纪人摇头如拨浪鼓，交到她手上北整理的文件相当详细易懂，小到连侑喝咖啡要多加糖和奶这种事都写得清清楚楚，她最大的麻烦就是宫侑本身。
“侑呢？过得还好吗？”和经纪人寒暄完，北毫无芥蒂地和侑搭话。
什么意思哇？你在问你人间蒸发之后我过得好不好吗？怎么可能啊！？虽然当初是我把你推开的，我也知道再也不联系的话你能更加安全，但好歹也偶尔让我打听到一点消息啊，这样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好过。
侑半晌没有应声，经纪人奇怪地抬起头，却看到他的脸色阴沉得渗人，她浑身打了个哆嗦一头雾水侑又在因为什么生气了，可她也不敢直接问。
北也很快察觉侑的异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盯着侑的脸少顷，而后又看向经纪人：“抱歉小春，侑大概是想和我单独聊聊。”
女孩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再不会读空气的人也会感觉到气氛的异样了，尽管她很好奇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还是保命要紧。北先生的话肯定能处理好的。
目送经纪人离开，北仍微笑着：“好久不见，侑。”
其实也就两个星期，但侑对醉酒时的那段记忆很模糊，北这样清晰的面孔和声音确实已经阔别半年之久。
“…为什么你在这？”
你生气了吗？有没有遇到危险？有没有想我呢？侑此刻有一股想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但那样半年前的那场演技精湛的骗局就功亏一篑了。
“我刚刚应该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到这个剧组。难道因为是和我有关系的导演吗？”
冷静下来，宫侑，只要顺着当初上演的戏码来个返场就可以了，扮演那个三分钟热度、喜新厌旧、咄咄逼人的混蛋，不要太出格地说一些让北心寒的话吧。
“说完全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确是从你的那部电影中认识了导演。”北却十分坦诚地回答了，“我很钦佩他，他可以恰到好处地将电影的表现手法融合进舞台剧里，值得参考和学习的地方很多。”
诚实的、合理的、无法反驳的理由。
北大学的专业就是编导，比起经纪人，这份工作显然才是更符合他人生规划的吧。
“是么，我看他也很器重你的样子呢。”
“我只是导演助理，毕竟这方面的资历远远不够。”
助理……吗？看刚刚那个女孩认真听他讲话的样子，肯定已经在这里有相当高的人望了吧。凭北的本事，说不定过不了几年某部新舞台剧的staff名单里的首位就会出现“北信介”这个名字。
“你知道我今天会来吧。”
“嘉宾人员不是我决定的。”北平静地说，“我也认为没有必要特意回避你。”
“那前段时间你为什么去接我？”
“……你作为公众人物，如果被曝光三更半夜醉倒在别人家门口，粉丝会怎么想？”
侑不受控制地连连追问，试图找到北的弱点，那并非绝对理性、夹杂着哪怕一丝私心的弱点。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一热都在干什么了，明明是因为自己的无力才把他甩开，现在难道还指望北哭着问自己为什么要分手吗？可是北实在太平淡了，像是摒弃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侑知道这样才是正确的，可北越是表现得无动于衷，他越是不甘心和悔恨。
“……那天我喝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别多想，我不是……”
但侑很快黔驴技穷，他败下阵来，就算继续摆架子说难听的话对北恐怕也毫无作用。不等他说完，北停下脚步突然回头。
“侑说的不是真心话吧，我知道的。”
他挂着温和的笑，坦然地接受了对他们而言何等残酷的捏造现实。
……看来他是真的放下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得很重。侑在心里不断劝慰自己应该开心才对，北只有彻底远离了他才能得到普通人的幸福，可他无法遏制自己心里爆发的失落感。
这时北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接起电话。
过了一会后他挂断通话，歉意地说：“抱歉，侑，导演有急事叫我回去。你可以在这等一下吗，我叫别的工作人员来带你。”
“哦。”侑失望地应了声。
“祝你一切顺利，侑。”北温柔地献上祝福，但这话却像刀一样扎进侑心里，“对了。”
北擦过侑的肩膀朝反方向迈步，边走边偏过一点头，他注视着侑的眼睛，眼下挤出好看的卧蚕：
“抽烟对身体不好啊。”
“我说你，酒量这么菜就别学别人买醉啊。”
侑正出神地凝视着手里握的气泡白朗姆酒里面不断涌出破裂的泡泡，听到身旁的治没好气的挖苦被拉回思绪。
“我没有在买醉！还有我的酒量没有差到这个地步哇！白痴！”
“谁信啊。”治无语地盯着才第二杯脸颊就已经泛红的兄弟翻了个白眼。
一直到试映会结束，侑都没有再见到北，下班后他直接到治酒店里开设的酒吧里喝起了闷酒。
侑不甘心地仰起脖子大喝一口，将玻璃杯“咣”的一声重重放在吧台上，颇有一副一饮而尽了的豪迈架势。然后他怏怏地趴在了桌面上，半边脸颊贴着冰凉的黑色大理石。
“阿治，你觉得北前辈到底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这喝霸王酒的死恋爱脑能不能快点滚出去。”
侑无视了治的脏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为什么北前辈就这样什么也不问，轻轻松松地把我忘掉了啊。”
“你自己甩的人家，现在又觉得他放下得太快？有病没病啊你。”
“我知道——我知道啊——”侑显然已经酒精上头了，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可是我还是喜欢北前辈啊……”
治沉默半晌，侑出乎所有人设想地对北格外痴情，他深知侑当初为何和北分开。面对为情所困成这幅狼狈样的侑，他一时也忍不下心来继续说他的不是。
这半年他们俩意外地没有遭到伊藤组的报复，也不知父亲是通过什么办法牵制了对方的老大，八成是上不了台面的阴招吧。但他们早晚会决一死战的，这段蜘蛛丝维系的和平注定不会长久，侑不可能心大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还让弱小的北信介在身边待着。
不过，斟酌利弊最有效的做法和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几乎是完全相违的，搁到谁身上都会郁闷，所以这种程度的牢骚姑且就听侑讲讲吧。
“……北前辈会恨我吗？”
“我想他不会吧。”
“那他也一定讨厌我了。”
“谁知道呢。”
“那我们把所有碍事的人都杀了吧，阿治。”突然侑的语气冷了下来，冷不丁地转变态度冒出一句危险至极的话。治一瞬间稍稍睁大了点眼睛，又很快恢复平常，也没有说话，侑看着他的脸嗤笑一声，“我开玩笑的。”
这时酒吧沉重的双开门被推开，角名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前的双胞胎，今天明明没有聚会，侑跑过来喝酒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在“远离这是非之地”和“看看发生什么事”间斟酌两秒后，最终好奇心取胜让他朝吧台走去。
“晚上好，角名。”治看到他走来举起手打招呼。
“晚上好，我过来喝两杯解解闷。”角名点头示意，“侑怎么了？”
“硬要说的话，算是遇到恋爱烦恼了。”治板着脸指指趴着的侑，侑抬起手含含糊糊地对角名打了声招呼，也没有重新坐好。
“侑又有喜欢的人了？谁这么倒霉？”角名捕捉到八卦要素表现得很感兴趣，“北前辈知道吗？”
“就是北前辈啊，他今天又遇到他了。”治解释道，“北前辈好像把他放下了，所以他犯神经生闷气。”
“哈？”角名却皱起眉头，好像没听懂的样子，“北前辈放下谁？侑吗？”
“不然呢？”
“啊——不是不是。”角名捂着脑门努力缕清信息，“你们难道不是因为组织的关系才分手的吗？”
“是啊。”侑将脸面对角名带着酒气回答。
“那为什么……”他们分手时的详细情况侑并不愿意告诉他们，角名只知道个大概，又听说两周前侑喝醉北还把他接到家里了，他还以为两个人是相互挑明了才决定分开的，“我以为他早就和你坦白了。”
侑一下子清醒不少，诧异地坐了起来：“什么意思？”
“如果是我的话，就算被逼无奈去接你，也会直接把你丢到宫治那，总之绝对不会把前男友带回家的哇。”看着侑怪异的表情角名恍然大悟，“难道北前辈他、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
这段记忆绝对能在角名伦太郎此生最难以忘却的经历里排进前五名，以至于他和双胞胎复述时仍感到历历在目。
现在回头算一算也就是他们分手前两天的晚上，那段时间侑短暂地和北进行了单方面的冷战，北却毫无征兆地造访了角名家的黑诊所。
巧的是那天角名的父母正好出去外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听到大门被推开他散漫地朝外喊了声“已经下班了”，但来人并没有应答，脚步声朝他所在的诊室逐渐靠近。角名警惕地拉开桌子右边的抽屉，握住躺在里面的手枪。
来人在门口停下：“不好意思，我可以进来吗？”
“北前辈？”角名犹豫了一下才辨认出来，十分惊讶但也放松下来，将抽屉合了回去，“…啊，请吧。”
随后北信介开门而入：“抱歉，这么晚突然来打扰你。”
“……没关系，您怎么会来？”他没有告知过北信介自己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来干什么？多半和侑有关吧，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联系。
诊室的空间还算宽敞，书桌后面挂着蓝色的帘子用来与三张病床分隔，不过目前没有人住院就是了，角名之所以在这是因为他在用父亲办公用的电脑帮忙对账。北稍微环顾了一下这里的布局，坐到了角名旁边空着的圆椅上。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单刀直入地说，“我希望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关于侑的。”
北保持着礼貌，但似乎这并不是试探性的询问。
“可我最近没有和他联系啊，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上次他不小心漏了口风侑没有追究已经很走运了，但这次的事件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绝对机密，如果告诉北的话侑绝对会扒了他的皮的。
“我不是在请求你，伦太郎，请你搞清楚状况。”北的态度突转，角名一愣，他不紧不慢地拉开挎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手帕包裹的长条形的玩意。北缓缓解开了手帕，角名看到里面露出的东西不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那是一把将近小臂长的尖刃菜刀。
北慢条斯理地握住刀柄，好像只是准备切割水果似的，下一秒他猛地挥起手臂，伴随着锐器刺破木板的响声，刀被他狠狠插在了桌子上。
“这是威胁。”毫无波动、冷若寒霜的声音，感情在他的脸上不曾有一丁点的流动，像机器人一样冰冷。
我早料到你会这样说，你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地违背侑，那如果是把刀夹在你的脖子上逼你讲的呢？所以这是一个台阶，伦太郎。北的行为在向他透露这样的信息。
角名咽了下口水，斟酌片刻后无奈地举起双手示弱：“好吧，我配合你。”
“非常感谢。”北满意地轻笑了下，将立在桌上的刀拔出来重新收好。
就算角名还是不答应，北估计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即便真的朝他动武，他也有十足的自信制服北，混这行的怎么可能没有点武力值啊。角名并不是害怕北，而是屈服于北的态度，他的目的绝对坚定且不容改变，如果继续保持缄默指不定会采取更危险的手段来获取情报，那样侑肯定会更生气的。况且，他对北开始感兴趣了，现在他很好奇这个表面矜持的家伙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起初他还好奇北看起来这么正常的人跟侑在一起究竟是图什么，现在看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怪人，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也难怪侑会对他迷恋到有些“过保护”的程度。
但是侑啊……看来你显然没有认清你的恋人的真实面目，他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情愿待在舒适的羊圈里坐以待毙的存在。
“……请容我先好奇一下，您是怎么知道这的？”
“在侑家帮侑打扫卫生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北从衣兜里夹出一张布满折痕的名片，正是角名家诊所的，“真遗憾，侑对我没有任何戒备心啊。”
这有什么遗憾的？他的措辞有些奇怪，角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北这句话的含义所在。
啊，难不成他不是在炫耀，是在说打趣的话调节气氛吗？！这堪称猎奇的幽默感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那您又为什么觉得侑是出事了？”角名急忙换了个问题，他宁可去吐槽双胞胎也不想吐槽北。
“我给侑的耳钉是有定位功能的。”话说一半，北看到角名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知道这回事的，我也不是有冒犯他隐私的爱好。我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才给他的，不过他基本一直戴着。因为最近没有收到他的联络，我担心是不是出了意外便头一回查看了他的位置，却发现侑把它放在了家里，我想他是想隐瞒我什么吧，只是这样做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了。”
北冷静地解释道，角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才会直接来找他立威逼他说出实情啊，但是说实话，就算知道只是做戏，对心脏也太不友好了。角名瞥了一眼桌面上多出的那道渗人的裂缝，感觉脊背发凉。
之后他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北事情的经过，不过事发时他不在现场，详细情况并不清楚，听银岛结描述当时的情境，杉田泷似乎用侑身边的人要挟侑，却反而惹怒了他，他从来没见过侑气成那样，最后甚至还发狂似的鞭尸了。
北听完沉思良久，依旧是看不出什么情绪：“这样啊，看来我成了侑的弱点啊。”
“你打算怎么办？”角名问。
“我会告诉他我的想法的。”北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摆准备离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请放心，我不会让侑为难你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角名叫住了他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不管怎么想，一个普通人为了黑道的恋人只身闯入这里也都很冒险。
北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意料之外的表情，他轻和地笑起来，似是带这些说笑的意味：“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等到你觉得我是能够承担你的全部的人的时候，到那时我会好好地听你讲。』
“毕竟侑他，可是把终生都托付给我了，我得好好负起责任才行啊。”
◇
新年过后，狐组名下的房地产公司恶意竞争抢走伊藤组一项价值三十亿的竞标项目。被彻底惹怒的伊藤组在短短两周内与狐组爆发了三起出人命的刺杀，其中一次更是在主城区公然开枪对峙，一时间搞得整个神户都人心惶惶。不怎么掺和组织的治被父亲差遣去处理后事，侑则正好在东京参与电影节躲过一劫。
他和治是伊藤组的头号报复对象，大半年来侑几次被曝与黑道关系密切，但公司很快就将新闻压了下去，只是在媒体上做文章倒不算什么大问题，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反而有些奇怪。
然而这份不安感很快应验，在他回到神户当天，罕见地下了场稍大的雪。由于冬天气候干燥和比较温暖的缘故，神户的雪通常只有能在地上覆盖一层薄薄的白霜的程度，雪停后用不了多久就会不复存在，但今年的寒流比以往强烈，雪也下的大了，但也只是能没过鞋底而已。他刚刚下飞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的下一刻，一条来自陌生号的短信便从屏幕上方跳出来。
侑终究还是收到了死亡威胁——可是是北的。
正文只有短短的一句『北信介在我手上』，点开附带的文件，里面是一条地址和见面的时间，仅仅是一个小时后，根本不给他留和同伴商量对策的世界，并要求侑不携带任何武器和帮手，否则就直接杀了北。几秒后，这条信息便自动销毁了。
“他妈的。”侑恶狠狠骂出一句脏话，身旁的经纪人连忙慌张地制止，但侑不予理睬，加快步伐朝机场出口跑去。不明情况的经纪人赶紧跟上，好在今天航班抵达神户时已经凌晨，否则此时接机口肯定被粉丝围得水泄不通，如果那样的话他指不定会忍不住当众辱骂粉丝。
一路飞奔到出口，司机已经在外面恭候已久，侑直接拉开驾驶室的门：“我有急事，你们俩开别的车去。”
“可是侑少爷，您父亲要求您今天回本家一趟...”
“我说滚远点，你听不懂人话吗？”侑压低声音阴沉地骂道，“别逼我宰了你。”
司机和经纪人顿时汗毛耸立，只能眼巴巴看着侑坐进车里，一脚油门飞速地开走了。
他讨厌死这样被抓住软肋戏耍的感觉了。两个月前角名向他坦白北信介曾经用威逼的手段得知了真相，他便理解了北为什么会不过问任何默默地销声匿迹了。北并非对侑没有感情或是彻底的冷酷无情，他是深知自己成为了他的弱点，为了在将来侑不被逮到把柄选择主动离开的，而那场拙劣的做戏，北了然侑的意图并体贴地没有戳破。
但他知道得太晚了！试映会过后侑依旧没有再见到北，他都没有北新的联系方式。这个时间点剧院也早就关门了，就算问导演也肯定什么都问不到。于是侑只能将希望投到北的旧手机号上。
可奇迹并没有发生，在拨通后立即响起了机械的女声，告知他对方已经关机。然后他抱着侥幸，在语音箱里留下一句“你还安全吗？”
侑并没有蠢到会轻信那条陌生短信，他已经对绑匪的身份有了头绪，北真正被绑架的概率约摸只有三成，他本可以直接开车到北家亲眼确认对方的安全，但时间太紧迫，他不敢赌，就算只有一成的概率他也不敢拿北的性命做博弈。
四十多分钟后，侑如期到达了指定的地点。这地方正是几年前北向他告白的那片街区，建筑老旧，环境脏差，小偷小摸的犯罪分子和瘾君子扎堆的区域。
雪还未停，年久失修的路灯忽闪着，侑沉下一口气，走进了狭窄的巷道。
两边的居民楼只有寥寥几家还亮着灯，最近神户的市民和警官因为前几天的枪击案件格外警惕，在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开枪恐怕很快就会引来条子吧，他最擅长的枪术无法完全施展，让侑有点憋屈。
他按照地址走进最里的一栋楼，幽暗的楼道里吹过刺骨的风，糊在走廊碎掉的玻璃窗上的报纸沙沙作响。第一层挨着楼梯的房间的门虚掩着，从缝隙里透出淡淡的光。
侑拉开未锁的防盗门，一个体型壮硕的男子正立在玄关。侑不耐烦地抬起双臂接受搜身，对方没有找到武器便放行。
拐角处的墙后有两人，厕所、卧室里保守估计还有五个人。
上当了。侑烦躁地皱了下眉，却同时在暗地里舒了一口气，既然不敢正面对峙，就代表北并没有落到他们手里吧。
“你的老大难道不知道要出门迎客吗？比老鼠还怂啊。”侑在从玄关到客厅这段狭小的路中间停下，转头对后面的男人挑衅道，但对方并不理他，“真无聊……”
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碰”的一声，从身旁的卫生间里冲出两个人，被剧烈撞开的门板险些打在侑身上，他们朝侑扑过来。
侑迅速半蹲下去让他们扑了个空，一甩手一把蝴蝶刀从他牛仔外套的蝙蝠袖里滑出来，折叠起的刀刃在他手指上灵活地转动两圈然后牢牢握在手里，接着他狠狠将刀捅进一个人的胸口，另一个人慌乱地举起消音手枪，但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往侧边掰折缴械，一瞬间发出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不等那人叫出声刀便插进他的喉咙。
“两个！”侑冲屋内嘲讽似的高喊道。
他行云流水地用另只手接住从刚刚的人手里落下的手枪，直接崩掉门口的守卫。
“三个！”
侑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三个人，藏在房间里的其他人一齐冲了出来，侑拎起一具尸体挡在前面当人肉盾牌顶住卧室外两人的枪击冲进客厅，右手从尸体的腋下伸出朝那两人的位置盲开两枪。他还是喜欢没有装消音器的手枪射击时因冲击波产生的爆炸巨响，现在这样好像铆足了力气丢了个哑炮似的，射击的实感减了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但从惨叫声判断，应该是干掉了一个，另一个偏了点没有射中要害。
侑大力一挥将千疮百孔的尸体丢了出去砸倒从厨房攻来的一人，同时在客厅沙发后冒出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
“还真的是你啊。”侑戏谑地勾起嘴角，“这种阴沟苍蝇般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是伊藤组一脉相承的吗？”
“能让你上钩就行了，骚狐狸！！”来人正是大半年前那次乱斗伊藤组唯一的幸存者阿仁，只是发型和服饰虽没怎么变，整个人却看起来狼狈了不少。他的一只耳朵被侑崩掉，现在半边空着，显得有些不协调的滑稽。
“新造型还挺适合你的！”侑笑道。
“你他妈的！！”阿仁被激怒扑上来持刀与侑扭打在一起，未免太容易上套了，在这样逼仄的地方与他近身队友肯定是怕误伤不敢开枪的。
在窗帘后的另两个人果然放弃了射击加入混战，侑灵活地闪过几下劈砍一脚踹飞阿仁，他重重摔在茶几上发出巨响。一个人抱住侑握着枪的手臂另一人从后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侑顿时感到一阵窒息，别过左手将刀从右手边的人的下颚捅进去，那人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嘴巴倒地，然后侑反手开枪打爆了后面人的太阳穴。
紧接着刚刚被压在尸体下的人和阿仁重新站了起来，却没急着展开新一轮攻势，侑突然捕捉到从头顶传出异响，他莫名抬起头，却看到正上方的天花板冒出几条裂缝，随后“轰”的一声巨响，天花板轰然开出一个大洞从二楼跳下两人，那里的钢筋水泥被提前挖空，只由一层薄薄的墙维持，很容易就能砸穿。
“从上面！？”侑始料不及，落下烟尘和碎砖短暂地蒙住了侑的视线，他被呛得咳嗽几声，这时从烟雾里伸出几只手欲要擒住他，侑迅速调整好状态转身躲开，结果身后的盲区里的阿仁挥起手臂，伴随着一阵剧痛，一个尖锐的东西扎进侑的脖子。
是针筒！侑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流进自己的身体，烟尘已经散去不少，侑立刻甩开阿仁冲到客厅另一边，他掀翻餐桌当做掩体，从上方开枪又接连击毙两人。
该死...他给自己扎了什么！？毒药？麻醉？要是毒//品的话可就糟了…
“这王八蛋怎么还能动啊！？”侑听见阿仁气汹汹地大喊，对方还有战斗力的就剩下两个了，只要…只要……侑试图站起来，但脑袋却已经不听使唤，他踉跄一下栽倒，趴在地上挣扎着尝试用手臂使上力气，可是无事于补。最后在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中，侑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
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他头疼欲裂，像是宿醉了一样。稍微缓了会儿，他判断出自己被关在车后备箱里，他的手脚都被反绑，嘴巴也被胶布封着，他高大的体型窝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相当难受。
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但侑感觉到车子一直在走上坡路，看这架势...如果不是想把他折磨一番后分尸喂熊的话，就是把他当做人质吧。自己分明是来救人的，结果到头来自己先被绑架了。
又过了一段颠簸的路，车子终于停下，后备箱被打开灌入刺骨的冷气。阿仁把他从里面扯了出来拖到车头，侑在雪地里被拖行并不怎么疼。看来他是被带到某座山上了，四周是茂密的针叶林，山中比城里的气温低许多，雪也下得更大，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只能用汽车灯照明。
阿仁开始用力踢打侑的腹部：“费我这么大工费，十个弟兄九个都他妈被你弄死了！！”
侑呜咽一声，闭紧眼睛忍住剧痛。
看来受伤的那几个最后也死了啊，剩的那一个是留下来善后了？也难怪他这么生气。
泄愤完后，阿仁蹲下来撕掉侑嘴上的胶布，侑抿了抿生疼的嘴巴艰难地勾起一个笑：“不直接杀了我没关系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不耐烦地一脚踹向侑的脸，鼻血滴落到洁白的雪地上绽开。
侑吃痛地猛咳几下，从喉咙里又咳出一点血，而后他狼狈地调整着呼吸：“你该不会是想拿我要挟我爸吧？”
“哼，就算你们关系不好，你对他来说也是个重要的摇钱树吧。”阿仁胸有成竹地冷哼一声，“拿你换你们欠的三十亿，老大肯定会认可我这次行动并提拔我的。”
哦…原来今天是自作主张的行动啊，怪不得只有区区十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侑却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每用一下力腹部都隐隐作痛，他在阿仁狐疑的目光下笑得停不下来，“我还以为你打的什么算盘呢、结果居然想他花三十亿赎我！？”
“你他妈发什么疯！”
“哈哈哈…呼，你真是蠢得让人可怜了。”侑笑得累了，“你以为是谁把我今天的行程透露给你们的？”
“什么意思？”阿仁怔住。
“你还没明白吗？那再往后退一点，‘北信介’这个人的存在，你们是从哪里得知的？”
杉田泷死后，角名在暗网查到有人放出侑和北的信息，角名远程黑进对方的电脑，在蛛丝马迹里发现对方是侑父亲的一个线人。
他的父亲可没有不严谨到会允许前任组长的尸体被外人拿去解刨，把北推到风口浪尖、诱导伊藤组和兄弟俩做交易、再到今天放出侑的行程、又支开了治。
“最想让我消失的，就是他啊！”
爷爷是不可能把组长的位置传给那种人的，哪怕隔代传位给他和治也不可能。就算不故意露出破绽让伊藤组对老爷子的尸体做手脚，兄弟俩也早晚能找到真相的，所以还不如借刀杀人一下，侑会因为北直接撕破脸恐怕没有太超出他的预料，只不过他没想到侑和治居然毫发无损地逃出来了。
得知真相的双胞胎会想方设法要了他的命，比起他们俩给狐组带来的利益，他们的父亲显然更加认为他们带来的隐患和不定因素更大。
“少虚张声势了！”但阿仁明显地慌了，他掏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气势嚣张地说出“宫侑现在在我手上”这样俗套的话，但电话那头一声不吭地挂断了通话。
谈判没有开始便结束了。他的父亲既然能杀了妈妈、杀了爷爷，自然也会杀了他和阿治。
后知后觉自己被利用，阿仁恼羞成怒拔出枪对准侑的脑门准备撕票。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老子现在就崩了你！！”
侑的瞳孔倏地缩小了，他的脸上终于不再云淡风轻，出现了恐慌的神情。阿仁得逞地邪笑一下，缓慢扣下微微颤动的手指。
“噗呲————！”
像是砍肉刀剁进新鲜的生肉，柔软黏腻的肉块分离那样的声音。阿仁难以置信地转头向侧面看去，他看到什么东西和他的脖子融为一体、然后他嘴巴里发出难以言喻的抽气声，瞪着猩红的双目朝后看——他看到一双鎏金色的眼，像是没有血液流动的玻璃弹珠。
北抽出卡在肉里的斧子，不假思索地朝同样的位置挥出第二下，这次他砍到了骨头，隐隐约约听到清脆的响声。巨量的血液从断处喷出，像是那座夕阳下的喷泉。他的力气不够大，没有办法和电视剧里的刽子手一样手起刀落轻松砍掉囚徒的脑袋，于是北又挥出第三下，连接头与肩膀的脖颈间的空隙肉眼可见得越来越长。脂肪、肌肉、筋膜、动脉、静脉、韧带、气管、食道、软骨、喉咽、淋巴结、脊髓尽数撕裂，这尊躯体还保留着神经反射，贯穿脖子的某个神经被撕裂四肢的某个部位就会诡异地抽搐。终于在第四次，消防斧砍开最后一层皮肉彻底身首分离，排球大小的头颅滚落在地，球体上维持着那张邪魔般狰狞可怖的脸，与侧躺在地上的侑四目相对。
地上的血一部分加速积雪融化汇成一条红色的小溪，喷洒出去的就淋在雪地上，宛如一盒巨大的夏日祭奠草莓刨冰。
“北…前辈……”侑沙哑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为什么…?”
北丢掉手里的消防斧，用衣袖擦掉糊在眼睛上的液体，仿佛无事发生一样走过来蹲下帮侑解开手腕上的绳子：“我听到了你的留言，所以查了你的位置。”
“我不是问这个……”侑的声音打着颤，带上了浓重的鼻音，“我…我害你杀…”
为什么这样的境况下还能冷静？
他早就发现北的情感有些异常，算迟钝？更准确地说，是不敏感吧？但再怎么样，一个正常人面对杀人犯会如此无动于衷吗？可是他一直选择性无视了这点。
在温馨美满的家庭中出生，成长环境算得上相当和睦，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北在充足的文化教育和道德教育下健康地长大成人。
这样的普通人，就算能理解侑的苦衷，能共情侑的境遇，也能毫无芥蒂地全盘接受吗？
不会的吧，通常来讲会感到害怕有所顾忌才是正常的吧？
哪里，是哪里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让北能够毫无波澜地选择成为侩子手……
——北的拼图，是残缺的啊。
从诞生于世起，组成北信介的万千拼图碎片中，就缺掉了其中的某一个。在安全的环境中，他能够和所有人一样，丝毫不特异独行地按部就班活着。但环境发生极大的改变，他开始往黑暗的泥沼沦陷时，这块缺口便暴露出来。
拥有和常人一样的善恶观，对弱小的存在报以善良，遵守规则、从不逾越，尽可能温柔、积极地对待任何事。
不到极端的情况，绝不会将枪口对向别人，但一旦陷入这样的境遇、大脑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下达抹杀的指令，他便会不假思索地瞄准要害扣下扳机。没有踌躇、没有忌惮、也没有恐惧。
他没有任何感情地，夺走了别人的性命。对一条生命的终结心怀惋惜，却没有负罪感、也不会感到后悔和害怕。
那块缺掉的拼图，磨锐了北信介的屠刀。
“你还记得你当初问我的电车难题吗？我当时告诉你我会选择什么都不做。”北平静地看着侑的眼睛，“但如果其中一条绑着自己重要的人呢？在重要的人和陌生人之间做选择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即使后者变成十个、五十个、一百个甚至一千个，我们‘普通人’都会选择前者，如果选了后者也是出于对那一千个陌生人家属的指责的恐惧和负罪感。”
北双手捧住侑的脸，用拇指轻轻拭去他眼底被生理盐水稀释的血。
“因为我可是‘普通人’，我们‘普通人’啊，可是会在重要的人被绑在铁轨上时，心怀愧疚地扳下拉杆，让另一条轨道上的五个人去死，这样自私自利的生物。”
有些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你，侑。在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我第一次得知你杀过人的时候，你因为我那时的表现误认为我痛恨这些事了吧？所以一直以来对我隐瞒许多。但不是那样的。
让尚未成年的你不断亲临生死劫难，不得不手染鲜血，背负着不应当承担的压力。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心理做过怎样的斗争？会不会每夜都被怨灵折磨？你会作呕吗？会害怕吗？会痛苦欲裂吗？会极度紧张吗？如果没有经历这些，你是不是能更加快乐和没有负担的长大，像‘普通人’一样？
想到这些，其实那时在我心里留下的只有空前的愤怒。
我不是神明，不会毫无自知之明地妄想救赎你。但我会在自己的底线之上不择手段，让害过你和试图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抱歉，侑。”北环住侑的后背将他揽进怀里，随后他感觉到侑颤动的双手用力地、缓慢地陷进自己后背的大衣布料里，“可我不会后悔的。”
阔别已久的、北信介的拥抱，北的气息、北的声音、北的温度、北的触感、北心脏跳动的感觉无不侵占着侑。就算浑身脏污、生吞了别人的灵魂，北还是说着温柔的话。
别再说这种话了，这简直、简直——
——太糟糕了啊，要是他没忍住笑出声了可怎么办？
侑在北看不见的位置，弯起眼睛露出了狐狸一样的、陶醉的笑容。
这是场惊险的，但收益极高的赌博，而幸运女神站在了他这方，他赌赢了。
你大概每天都会将那部旧手机重新开机吧，不，你一定会的。如果你从没打算真的离开，那么我们之间唯一能够用来联系彼此的电话，就变得和紧急呼叫按钮一样了，所以你是绝对不会舍弃的。
放在角名告诉他那件事以前，侑是不会这样想的。可那时起，他便发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要保护北、不想让他陷入泥潭并不是假话，可如果北在主动入局呢？
不然他为什么要接喝醉的侑回家？不…应该更早吧，从北第一次亲吻他时起，甚至更早，北就在主动入局，主动地堕入深渊，沾满血泥。因为这对北来说并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甚至是毫不在乎。
这圈套效果好得出奇，他没有料到北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北没有赶上，他也有自信能及时逃脱并反杀，但是他在阿仁的身后看到了那抹躲藏在树后，隐藏气息和声音不断接近的黑影，所以他并没有反抗。
而现在，你变得和我一样了，北前辈。
“好了，你受伤了吧。”许久后，北松开了侑，侑身上一片血红，根本分不清哪部分的血是他自己的，侑吸吸鼻子，老实地告诉他自己身上的伤处。
北去自己的车上拿医疗箱，再回来时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脸上和头发上的血也洗干净了，还给侑拿了套新衣服。
像五年前一样，北静静地为侑包扎。
到中途侑按捺不住突然抓住北正在缠绷带的手，北抬起头看他，对上他故作漫不经心、其实很期待的脸。
侑露出这样近似撒娇的表情时，北觉得很可爱。他会意地撑着侑的膝盖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巴，然后侑如愿品尝到北的味道，他吻得很用力，北难以换气本能地朝后仰去，侑就抓着他的手腕不许他躲开。
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下忘情地做这种事，论谁看见都会觉得他们疯了吧。
口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但两个人谁都不在乎，长久以来的想念和各种各样的思绪全都鞣进这段亲吻里，不需要再有任何表述了。
直到北彻底用尽氧气，亲吻变得有些煎熬时，侑才松开他。他看到北原本在寒风下吹得快没有血色的脸泛起一层红晕。
“你走的时候我叫狐组的人来善后了。”包扎完后侑对北说，“你能先回车上吗？我想很快就能到了…我不想他们知道你在这。”
北沉默少许，而后点点头：“好，那你小心。”
目送北走远，侑抓了把被雨淋湿混着血水黏在额头上的头发，然后蹲下去从阿仁的裤兜里捏出一部手机，蹭掉尸体手指上的血用指纹解锁。
他点开通讯录一番捣鼓，拨通一个电话后单手揣兜漫不经心地站起，对面在响了几声后接通。
“喂喂——是伊藤老大吧？说起来，我们是第一次交流呢，初次见面，我是宫侑，你应该知道我呢。”
“我只是碰巧捡到这只疯狗的手机了，不服管教擅自行动的家伙你也不需要吧？顺势就让他跟他的大哥团聚了，请你不要介意呀……啊，说起来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前段时间把你可靠的部下做掉了，真的万分抱歉，但是我也是无奈之举啊。无论是谁都有不想被触碰的逆鳞吧？但差别就在于有的人只能做俎上鱼肉，有的人能把到处乱摸不干净的手给拧断，显然你的手下没有意识到谁才是那条可怜的鱼呢，所以是自作自受啦——我想你能理解吧？”
“嘛，不过杀掉你们重要的成员也是事实，作为补偿，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先别急，听我说完嘛——说实话，我和我弟弟对你们最后谁掌控整个关东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只需要你保证我和我的人的生活维持不变，以及提供一点小小的资助，作为交换……”侑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但语气依旧轻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我家老爹的项上人头，我来帮你取下来。怎么样，很划得来吧？”
“我这边可是被那冒尸臭的蠢猪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啊，关于这点想必你也感同身受啊。但是我和你不一样的是，我可是为数不多能轻易接近他的人，比起大费周章地设计暗算，让我来不是更快么？更何况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那，就麻烦你派人跟我对接喽？联系方式就用这个手机吧。拜拜！”
侑挂掉电话，几秒后从外套内兜里传出微小的声音，他将手伸进里面——取出了悄悄拨通宫治号码的自己的那部翻盖机。
“你认真的？”
“当然。”侑将手机贴在耳边，“你哥我可是明晃晃地被当成弃子了，所以绝对要宰了那家伙，就算你不情愿也没有说no的余地。”
“哈？放什么狗屁呢你。要宰也是我先把他脑花崩飞懂吗？”
“呀——！我好爱你啊阿治，虽然比北前辈还差一点啦～！”
“信不信在宰老爹之前我先把你宰了白痴。”电话那头的宫治作呕地恶狠狠骂道，“所以，你就打算这么让伊藤组爽赢？”
“怎么会呢，你是最了解我的…”侑收敛起方才贱兮兮的神情语气突变，“再怎么说他们也可是骑到我们头上耍威风了，没有容忍下去的道理吧？所以在我们这边的恩怨解决之前，就让他们再潇洒一阵吧。”
“嗯？放心吧，只要你不掉链子，我能骗过去的。毕竟连北前辈我都骗过去了。”
“毕竟，我可是演员啊。”
○
我在人群的边缘，和多莉的尸体四目相对。
降生于世的目的就是在未来成为食物链上位者的盘中餐，真的很可悲。
我想起当初照顾它的时候，我抚摸着多莉的脑袋，它的嘴巴慢吞吞地咀嚼着食槽里的饲料。牙齿扁平，上下两排一起像一台工作缓慢的研磨机。要是你长着食肉动物那样厉害的尖牙，就不会被吃掉了吧。
后来我在学校的图书室，情不自禁地借阅了许多动物书籍，除了面向少儿的兴趣科普书，还有长篇大论、文字密密麻麻，小学生很难理解的科普书。不过内容并不晦涩，我凭着远超同龄人的阅读量和知识储备，依然理解了上面所讲。
羊也有吃肉的时候啊。
我惊讶地注意到这篇文章其中的某段话。羊的胃很难消化肉类，但在微量元素极度匮乏和饥不择食的时候，会不得不吃肉。
我又想起多莉蠕动的牙齿，用那样的牙齿嚼肉的话肯定相当困难，它甚至连上门牙都没有，只能将肉放在后槽牙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磨，那一定会花上很久的时间。
嗯…这样想的话，如果羊真的是食肉动物，那被吃掉的家伙也太惨了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那样缓慢地嚼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不如被真正的猛兽一口咬死。
“你看的东西，可真难懂啊。”
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斯文的成年男人，他似乎对我阅读的书感兴趣，凑上来和我搭话。
末端渐变为黑色的银白头发，平平的眉毛和白皙的皮肤，他和我长得真像啊。
“很有意思的故事，对吧？”
他眯起眼温柔地对我笑，我犹豫地点了点头。
“但是不要想太多可怕的事，信介。”
他又对我说，我讶异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有共同的名字。
嗯……他说的对，我似乎想得太多了，多莉已经死了，我就算在这里做不切实际的假设和幻想也无事于补。
——毕竟我又不是羊。
我合上书也冲着他腼腆地笑了起来，我看到他和我一样的褐金色眸子，瞳孔是长方形的。
就像山羊一样。
fin.
【五七】⭕冷淡与童贞
注意避雷，五条悟和七海建人cp向
不喜勿入
越是在乎的东西越是表现出讨厌
想想以18悟的性格可能会对得不到的东西产生执着最后反射在自己身上
趁自己有时间多写几篇给圈子增加点热度
“诶，低年级的那个看起来真让人不爽啊。”
午餐时间，原本正在端着便当，气氛和谐的三人因为这句突兀的话一下子沉默。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一脸脑袋坏掉的表情，怜悯的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五条悟。在人数稀少的咒术高专中，整个一年级也就两个人，除开阳光开朗的灰原雄，五条悟口中那个令他不爽的便是七海建人了。
“不要一直针对后辈好吧，七海是个好孩子，悟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家入一口......
注意避雷，五条悟和七海建人cp向
不喜勿入
越是在乎的东西越是表现出讨厌
想想以18悟的性格可能会对得不到的东西产生执着最后反射在自己身上
趁自己有时间多写几篇给圈子增加点热度
“诶，低年级的那个看起来真让人不爽啊。”
午餐时间，原本正在端着便当，气氛和谐的三人因为这句突兀的话一下子沉默。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一脸脑袋坏掉的表情，怜悯的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五条悟。在人数稀少的咒术高专中，整个一年级也就两个人，除开阳光开朗的灰原雄，五条悟口中那个令他不爽的便是七海建人了。
“不要一直针对后辈好吧，七海是个好孩子，悟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家入一口口往嘴里塞着饭，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她可不想在劳累学习后，还要浪费休闲时间听五条悟发牢骚。
一旁的夏油杰也眯着眼睛笑道：“是啊，如果不是你一直抢人家的午餐，说不定七海也会像尊重我们一样，好好对待你这位前辈呢。”
“什么嘛。”面对两位好友的指责，五条悟一脸不耐烦，“像他那种不懂得尊重前辈的面瘫，一定不像五条前辈我一样深受女孩子欢迎的，说不定人家女孩子一看见他那张⭕冷淡的脸，就会躲得远远的。”
听到这话，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对视，在彼此的眼神中得出结论。
“也不能这么说吧，七海应该挺受欢迎的，毕竟还有着四分之一的丹麦血统，长相之类的也是俊俏的外国人。据说现在的小女孩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冷淡的禁欲风格呢。”夏油杰耸耸肩，就着七海建人的外貌进行分析，完全不考虑五条悟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可恶，现在的女孩子的品味怎么都变成这样子，硝子，你来说，身为女生，你是喜欢七海那种的，还是五条我这样的最强？！”明显气急败坏的五条悟睁大双眼，伸手指向家入硝子。
被指名的硝子也很配合的思索着，食指有规律的轻点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在五条悟期待的目光中，硝子缓缓开口：“要我说，真要选择的话，还是七海靠谱些吧，毕竟悟的性格太让人难以招架了，如果不是脸好看一点，说不准压根不会有女孩子接近。”
“再者，一直说七海是个⭕冷淡，悟不也是童贞吗，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交过女朋友吧。”
本想发脾气的五条悟一瞬间被这句话噎住了，说了那么多，其实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被划分为和七海建人一个水平，五条悟彻底不说话了，端着便当匆匆给吃完，然后便招呼也不打就跑开了，徒留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守在原地。
“没关系吧，悟他看起来非常不高兴呢。”
“不用搭理他，估计是在某人那受到挫折了然后才胡乱发脾气的。”
午休时间过后就是体术课了。一般情况下都是由高年级对低年级的学生进行指导，而家入硝子因为咒术特殊，所以一般由五条悟和夏油杰参加。
“哦哦，看来要碰到不想遇见的人呢。”家入硝子一脸幸灾乐祸，捂着嘴指了指匆匆赶来的低年级。
自从开始学习咒术，学校也渐渐开始让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参与到任务当中。
此刻两人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参与体术指导。相较于七海建人反应平淡，灰原雄则是一脸期待。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有点激动的睡不着觉，导致今天祓除咒灵时格外兴奋。
“真是让人激动，今天又可以近距离和前辈们训练了。”灰原雄还是像第一次入学一般状态满分，他有些担忧的拍了拍因为战斗时沾上灰尘的制服，准备以最佳状态面对前辈们。
七海建人则有些烦躁，按照惯例他和灰原雄会轮流与夏油杰和五条悟交手，而今天好巧不巧正是他和五条悟对练的时间。
坦白来说，五条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前辈，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平日的作为，七海就下意识皱起眉头。
正沉浸在期待中的灰原雄没有注意到七海建人有些难看的脸色，当他瞅见夏油杰等人的身影后高兴的挥挥手大声向他们打招呼，便拽着七海建人的胳膊跑向训练场。
“前辈们下午好！”
“前辈们好。”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笑着打了招呼，唯独五条悟头顶着大包缩在一边不搭理人。
“诶，五条前辈怎么了？”灰原雄一脸好奇。
“不用搭理他，因为想要逃课被夜蛾老师抓到了，没有什么事。”夏油杰笑眯眯的回答，也只有亲身经历过正义铁拳的处刑才能明白此刻他的心里有多幸灾乐祸。
看了眼时间，家入硝子拍拍手，示意一旁的五条悟过来。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按照惯例，今天下午，杰和灰原一组，悟和七海一组进行体术训练，要注意分寸啊。”
七海放下包，将制服的前两个扣子解开，他扫了眼已经开始训练的夏油杰和灰原雄，再瞅瞅还在原地画圈圈的五条悟，眉头紧锁。
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
“包容一下吧，七海，悟他因为不受女孩子欢迎生闷气呢，态度温和一点。”家入硝子拍拍七海的肩膀，示意他温柔待人。
想要赶紧结束课程准时前往面包店买东西的七海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快步靠近蹲在树下的五条悟淡淡的说道。
“前辈，五条前辈，可以开始训练了吗？”
头顶的光线被一片阴影遮挡，听见七海冷淡的声音，五条悟缓缓抬起脑袋。
此刻，这个自己口中傲慢讨厌的后辈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股火突然涌了上来，一开口就是饱含阴阳怪气。
“哼哼，没想到七海居然会找我来训练呢，我还以为比起我更想与杰一起，毕竟对于前辈我完全没有尊重的态度。”
一番话直接让七海建人愣住了，他不知道五条悟又抽哪门子疯，但是想到家入前辈说的话，还是容忍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怎么会呢，五条前辈可是很受欢迎的，我很高兴能与前辈一起训练。”
听到七海这么说，五条悟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贱兮兮的扯过七海建人，完全不顾自己的身高后辈能不能撑住就架在七海的肩膀上。
“我就知道嘛，比起杰，还是我更受后辈欢迎吗？”完全恢复活力的五条悟兴高采烈的拉着七海建人往训练场出发。
听觉甚是敏感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不由得抽抽嘴角，什么不受女孩子欢迎而难过都是虚假的，其实就是为了扭转在后辈心中的地位吧。
不过好像起不了太大作用。
在经历两个小时的训练后，直接脱力的七海毫无顾忌的瘫倒在地上，而五条悟则蹲在他旁边，看他没有形象的大口喘着粗气。
七海建人的体术在咒术师中算是不错的了，但是和五条悟这种肉体咒术双修的变态相比还是非常稚嫩。最开始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后来慢慢跟上节奏后仍然像耍猴一般惨遭戏弄，再配上五条悟的语言艺术，一场下来身心俱疲。
“七海海还需要多加练习呢，要不然可是很容易死在咒灵手里面的。”调整一下墨镜的角度，五条悟毫不避讳的拍拍七海建人的脸，“不过如果以后乖乖上交你的午餐，前辈我还是会关照一下你的。”
已经没有力气反抗的七海只是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五条悟的手在他脸上又揪又捏。只是冷漠的表示拒绝。
“五条前辈你也不喜欢吃面包。”
五条悟笑着在七海建人愤怒的目光中将他的头发揉乱，大言不惭，“前辈我可是为你好，面包控的后辈可不会受到女孩子欢迎的，尤其是长着⭕冷淡的脸。”
被骚扰的七海一脸无语，他实在想不出面包与女孩与⭕冷淡之间是怎么被五条悟串联上的。
“那么夏油前辈怎么会说五条前辈你还是⭕男呢？”
一句话堵住五条悟所有的发言，事情好像又扭转到他和夏油杰，家入硝子的辩解当中。
低下脑袋，五条悟一言不发。七海建人仍然躺倒在地上，从他的视线看只能瞧见五条悟白色的脑袋，想到家入前辈和他说的话，不由得有些后悔嘴快又让这个烦人的前辈陷入胡思乱想中。
在这寂静紧张的氛围中，七海建人脑中闪过无数安慰辩解的话语，其实以五条悟本人的性格来看，他完全不像是能被别人的拒绝给打败的普通人。
“前辈，我那是……”
“那我把童贞交给七海海吧。”
两人同时开口，完全想不到五条悟说出什么的七海建人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此时此刻，五条悟抬起头，从耳尖到脸颊都泛着一层粉红。一时间七海建人怀疑是他将夕阳错看才让他感觉五条悟在害羞。
“前辈，我们两个是男的……”
“没关系，我不在乎。”
“不，你说的对，我是⭕冷淡。”
“这个不成问题，我不是就行。”
“那什么，面包店要关门了。”
“小事，等会我会让五条家的管家给你买回来。”
一时间，七海建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五条悟炙热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疲劳的身体又爆发出无限活力，一个翻身，不小心磕在了五条悟凑近的脑袋上。
在昏过去的瞬间，他看见五条悟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急切的看着自己，然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随后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文豪野犬」-DSB武侦搭档组国太国•【漫画剧情延伸国木田x太宰治双向】《坠落者》
阅读前提醒：漫画走向有剧透/有私设+双视角/年更国太国1w+见谅/文野国木田x文野太宰治独cp/文末有些废话
“他拥有敏锐的头脑，同时，他又有着温柔的心脏。不幸的是此两者在国木田独步身上失去了调和。所以，他是个悲剧性的人物。”
“因为有着敏锐的头脑，他不能不看地。”
“而又因为有柔和的心脏，他无法不看天。”
“他的相似者都在努力向前迈步，然而，唯有他却时而飞上天空。”
——题记[芥川龙之介·改]
①
知道太宰治被逮捕后的消息，国木田独步一瞬间甚至来不及震惊。他心头缠绕着一种糟糕的预感，是那种宛若被掠夺走身体的一部分似的不适和起伏不定的自我反思。
按照律法条例，逮捕...
阅读前提醒：漫画走向有剧透/有私设+双视角/年更国太国1w+见谅/文野国木田x文野太宰治独cp/文末有些废话
“他拥有敏锐的头脑，同时，他又有着温柔的心脏。不幸的是此两者在国木田独步身上失去了调和。所以，他是个悲剧性的人物。”
“因为有着敏锐的头脑，他不能不看地。”
“而又因为有柔和的心脏，他无法不看天。”
“他的相似者都在努力向前迈步，然而，唯有他却时而飞上天空。”
——题记[芥川龙之介·改]
①
知道太宰治被逮捕后的消息，国木田独步一瞬间甚至来不及震惊。他心头缠绕着一种糟糕的预感，是那种宛若被掠夺走身体的一部分似的不适和起伏不定的自我反思。
按照律法条例，逮捕身为前黑手党，销毁案底的他或许是正确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该在没有经过自己的认可下就把太宰那家伙拷走。
国木田常被太宰吐槽实在是好骗过了头。但一旦思考起对方的事，他周密的思路仿佛就能在原地来个劈叉顺便使出一个三百六十五度旋转开合跳。于是每逢国木田想起太宰，都容易头痛不已。
理想之远，并非是因为出生就存在。
太宰偶尔会提点他：“国木田君，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我自然了解。所以呢？”国木田有些漫不经心一般将话嚼碎吐出口。
太宰用轻快并残酷的声音回答着。“所以你不需要自顾自把他们的命运扛在自己身上哟。”
国木田从出生时就是这样生活着。认真，严谨，训练自己并不算高超却很方便的异能。非常严肃的教着刻板的科目，仔细过头的帮助自己的老师，努力成为一个和普通警员不同，但能发挥自己所长的人。
（不希望任何人无辜地在眼前死去。）
自出生起的环境与天然性构成的性格，造就了他现有的思维方式。矛盾的同时说到底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太过容易陷入自我痛苦里无法逃出罢了。
在发现国木田竟然怕鬼后，太宰兴致冲冲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国木田君，你相信有神明吗？”
“这种事太过个人化，我怎能轻易相信。”
即使这样开口的国木田，终究也因为会惧怕未知的恐怖而暴露心态。太宰治看着气嘟了嘴的国木田，忍不住调侃道。“但是凭你的见识，应该对西方基督教有所了解吧。”
国木田闻言，疑惑只增不减。他推了推眼镜回身看去。“问这个干什么？这件事基本普通人都会知道吧。我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太宰治进而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的眼底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温柔泥潭，轻而易举使国木田陷入其中。那眼底的情感，平静，深厚，带着遥不可及和一丝触及易碎品的珍重怜悯。
“即使历经恶魔的试探诱惑，还要选择完成使命，哪怕遭受被背叛，甚至钉在十字上的痛苦。还是要选择回归这样的世界并活下去吗？”
“国木田君啊，我问你。即使如此，你还会选择活着吗？”
②
对太宰的认可，仿佛在证实自己的罪无可赦。
（他的明天不会到来了。前黑手党干部，太宰治。现以涉嫌谋杀，恐吓，诈骗等六百二十五件罪行，将他逮捕。）
连告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是从军警那里有旁敲侧击听到过对方的消息。而如今自己就像是刚从牢笼里放出的雏鸟一样，在天空盘旋无助地起飞。
没有听从乱步先生的告诫，认真选择拯救的那一刻。在计划被破坏的瞬间，在意识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整个世界就变了个模样——
国木田见证了自己的愚蠢。在人质惨叫的背景下带着那些信任自己的社员赶赴了现场，在极度焦灼的情况下下定了最糟的决心。同时却在瞬间，成为了他人手中的棋子，被改写算计成“天人五衰”的一员。
只是在那一刻，大脑空洞无物。
比起没有反应过来的意识，脑海里更多的是沮丧到沸腾了的空虚。他的身体与本能甚至混乱了起来，间接性连窗外的狙击手都没有注意。
国木田在子弹呼啸而来的瞬间被与谢野所保护，又在嗅到与谢野医生中枪后散出血腥味同时再次回过神来。这一次，他的选择突然开始变得很简单——
跑，带着信任自己的同伴们逃跑。让已成为罪犯之身的自己逃跑。
国木田与军警交战过，即使他不喜欢这样。当他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拥有着曾经自己的影子。那对犯罪权威极度的厌恶，那对敌人毫不服输的意志，他仿佛在殴打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的自己的。
而如今，所谓高歌的理想，已然危在旦夕。
濒临消散。
能不能从严峻的包围中逃掉都是问题，何来要去再次探讨能否逆转胜局，乱步先生失踪，社长无法联系，未知的敌人或许要来一批又一批。可以托付后背能安心付出自己性命的搭档也不在身旁......明明乱步先生已认可过自己，但造成这样局面的自己，究竟值得依靠吗？
理想太过高远，现实是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国木田不喜欢把自己活不下去的压力强加在别人身上。他是三餐吃牛扒，也会愁明天有没有饭吃的愚者；他也是三餐吃梅干饭团，照样能获得力量的愚者。
活的时候清清白白，死的时候白白清清。国木田追求的不多，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追求的事物太过沉重了。
◎◎◎◎◎◎
“如果我活着，你会在我身后吗。”
“谁知道呢，国木田君。”
“哼，那我要活着，然后好好看看你，避免让你在不注意的情况下用自己的恶趣味教坏他人。”
“哎呀，国木田，你可真是太固执了。这么固执，以后会提前长皱纹还会掉很多头发哦——不过啊，你都死去了，却还想把我抛在这里，这不是很狡猾的事情吗。提前享受了好的时光啊，国木田。”
“所以啊，为了让你被我最后的狡猾骗到，然后乖乖帮我最后的忙。发生这样的结局，或许也不错。”
③
猎犬很强，强过头了。
国木田并非不喜欢强者，但是无论哪个人坐在车里逃跑，随后车被瞬间砍成两半的感觉，这都是绝对的不好受。原本可控的事物在刹那间偏离轨道任由他人宰割，这就是国木田相当讨厌的感觉。
但是国木田总想扭转些什么。
希望不降临，那就用理想创造希望。国木田用理智考虑着袭击的实体究竟是什么，并用自己的笔记本试图写下“音响手雷”，但是在眨眼间，刀的锐利感就从肩胛骨直至手臂胸前划过，然后就亲眼看到自己的理想笔记本被斩成两半。
好快的刀。面前这位身着军装的男子，那军刀伸长后远比刀鞘更长，甚至能够弯曲...!
“我看到了......你拔刀的......瞬间。”
费力吐出这句话时，国木田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气力和血液已经逐渐在流失。造成今日的结局，甚至有一种该当如此的错觉。对手和我等实力相差悬殊，国木田甚至一时无法想象到需要谁来与之接触才能构造真实的胜利的希望。
他原本还在考虑着如何反抗，面前眯着眼睛的人下一句话，几乎瞬间把流失的热血重新吸回了自己的体内。
（“铁肠先生，请你把女医的头砍下来。”）
国木田在那一刻，他才恍恍然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才不会管与谢野医生什么“死之天使”的名号，他也不要管太宰以前做过什么。他不会管，不要管，他突然像是一个耍赖的小孩子，他乐意极了将拥有不堪过去的同伴护在自己身后。无论是谁接对方伤疤都不可以。
对——不可以，不行！绝对制止！即使拿走自己的尊严，骨气，乃至生命。也不能在自己眼前做出这种事。
“住手！别杀了她！我知道了，我们投降！”
国木田的喊声几乎要震碎自己的耳膜，耳骨内阵阵疼痛，汗与血都从额间流出。
可对方却说——
“你的心跳真是有趣呢。”
“你，国木田先生，理想主义者。刚刚送了一口气，对吧？”
由于实现悬殊而露出面对蝼蚁时显现出的高傲神态与带了丝悲怜的眼神，促使国木田睁大了瞳孔。
“你说什么？”
“我看过你的资料了。你的理想就跟热气球一样，巨大而崇高。但是热气球总有一天会耗尽燃料，最后坠落地面。而你则是，一边畏惧着‘那一天’的到来一边生活着。”
“住口。”他用颤抖的声音企图阻止对方的言论继续下去。
国木田知道那一天的意味是什么。
比起所谓高尚的情操，这样的自己也常怀私欲。比起普通人，他无法释怀的更是自己的老师，友人，同伴，这些与自己有关联的人们是他更加无法割舍的事物。
如果同伴身死，自己的理想便付诸东流。而自己，难道一直在等待自己不再相信自己的的那一天吗？
“从明天开始，你就自由了。”
忽然，天空中传来了直升机盘旋的声音，比发动机声音更急切的是一股气流，以直接，绝对的方式从空中笔直坠下。国木田抬起头，看到了操纵着重力的中原中也意气风发的用异能打出子弹，并在瞬间丢下了绳子将五个人顺势全部拉出了包围圈。
——居然被黑手党、救了？
在短暂的喘息之机里，国木田无法思考太多。他对中原中也的了解不深，但毕竟对方是黑手党，相关情报还是会了解到一些。在国木田看来，有关于对方的能力确实能与太宰相搭档媲美。
一想起太宰，国木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忽然觉得安心起来。
“理想主义救不了命，必须现实一点。”
国木田忍不住如此喃喃道。而猎犬的话语就像是附身在他身旁的鬼魂一样，笼罩着他的全身。
突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那响声是捅破铁皮，又和金属相撞的诡异清响。
“噹。”
在国木田的眼中，那曾经映射在眼中的刀显出了实体，捅入了贤治的身体，再一次的冒出头。于那一刻，国木田的思绪从不可置信交杂变化着，随后似乎连恐惧这个词的意识都消失了。
“谷崎，一定要把真正的犯人揪出来，拜托你了。”
国木田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会做什么。
他站在直升机门口交代完毕后，极度果断，毫无犹豫地一跃而下，用脚狠狠踹在追击而来的对方胸口。
“愚蠢的人，是你——”
“没有人能打乱我的计划。”
此时此刻，国木田突然沉静地丧失了许多情感。在使用怀中备用的写着“手榴弹”的纸张同时，他带着对自己而言罕见的杀意，并平静地以回马灯般的速度思考了自己这不多不少的一生。
“我名为国木田独步！”
“我的理想永不坠落！我以生命作燃料，永远高飞！”
◎◎◎◎◎◎
太宰。
太宰太宰太宰太宰太宰太宰...!
太宰，你在哪里？
太宰，有些事情我做不到，我做的不够好。我违背了这一切，我违背了你我间的约定。
但是你如果能好好活着，并见到剩下的社员，我会很开心。
太宰啊，太宰。
对不起。
我其实做错过很多事，请你不要责怪我啊。
我只是在想，如果连你都责怪我的话，那我就真的无药可医了吧。
④
坂口安吾沉默了快半个小时，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国木田的消息传达给现在待在牢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做相亲相爱好室友的太宰治。
自打他和太宰联系上并定下以心跳检测作为情报传送的方法之后，太宰时不时会给他用心跳发很多垃圾讯息。安吾费尽精神加班加点后还要阅读他的消息，却尽是什么“你吃了吗，吃的好吗。你熬夜了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咖喱能安排牢饭吃吃。”之类的语句。
他斟酌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告知太宰这个事实。他本是惧怕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毕竟，他们二人之间牵连着过去，有着共同的友人。如今却已因分歧而各寻其路。
于友人的身份而言，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国木田这个男人。在太宰换工作后与他相性不差，把太宰原本白皙过分有点病态脸揍的有血色起来。虽说善意与恶意对太宰的差别不算太大，但是被揍和揍人的差别还是有的。安吾不晓得太宰为什么选了国木田这样的人，还心甘情愿，不带利用的任对方唠唠叨叨。
安吾难以推理国木田对太宰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尽管他知道对方跟织田作是无法相对比的，但他由衷不想让太宰再经历一次丧失同伴的痛苦。比起正躺在医院里自己的长官，怎么能跟对方描述你现任搭档为了躲避军警的特种部队追击在天上直接爆炸，还顺带把才出没的部队最强战斗力拉着一起自爆了呢？
他想了很久，但他不想再在这种事上瞒骗于对方。便如实叙述的，用生物传感器的细微电流进行了这项“中介”工作。
他从监控看着和陀思共处一室的太宰。对方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甚至颇显无趣的笑意。
安吾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达失误了。但就在同时，他看到太宰仿佛是憋住气了一般心跳骤然升高，原本平稳的心跳值直接来了个过山车。体温在刹那间升高了0.2°。并在九秒内突兀的结束了所有异常。
没有人察觉他的动心，只有坂口安吾如实目睹了他身体的反应。
在与只有他才能直面的天才罪犯面前，在被众人监控的环境下。连呼唤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安吾一边感慨着对方的控制能力，一边察觉到了太宰微妙的心情。
安吾看着太宰面色平静的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良久，对方用心跳传来了一条简短的回复。
“他是会做这样事的人呢。”
没错，太宰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畏惧这样的事发生。但从心底，从那深层的浅意识中，他却感觉不到国木田已然死去的直觉。即使传达情报的人是安吾，情报失误可能极低。太宰却自顾自跟所谓的心灵感应较起劲来。
他想。生要见人，死也见鬼。
⑤
明明那么渴望所有人活着的国木田，为什么对自己的生命如此不在意。太宰治一直都参不透这件事的真谛。
能力不差，生活有序。但要论交出性命的决心，这家伙很容易就被所谓毁灭的情感操控，毫不犹豫的把命运从自己手中交出去。着实是一等一的单纯傻瓜。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傻瓜存在，平平无奇得不到什么惊喜的人生，才会每天都显得充满意外。
太宰治突然有些怀念国木田的味道。在这充满消毒水的气味中，怀念那个人被阳光照射过的衣领，怀念那个人被厨房的油烟气息缠绕着的指尖。太宰想起他的吼声，想起他暴怒后还是会任由油墨与纸香沾染那薄而淡的唇，想起他镜片下干净直率不惨杂质的眼。他突然获得了一种令自己震惊般的满足感。
——能看到那么多样的国木田，似乎也不赖。
比起上好的用来恭维自己的食物，比起催人清醒或麻醉人神经的酒精。那家伙拿着促销买来的鸡蛋做的拌饭，拿着西红柿煮的咖喱，用辣椒就能创造出省经费的辣味烤肉。在记忆里，都变得很轻易就下咽，是足以让人狼吞虎咽的美味。
国木田并非很完美的存在。从太宰面对过的诸多交战而言，他的能力甚至和厉害不太沾边。他的体术也是后天的经验所成，他不拐弯抹角但很全面的战斗思路甚至只是一种外界影响。他原本可以平平安安不涉及所谓的战斗，但他却一定要将异能用在履行自我的道路之上......
（这个世界失去他，是绝对会伤心的。）
太宰这么想着，他这么反复又纠结地思考着。
（因为我也会伤心。）
用伤心这个描述似乎有点夸张。但他合上眼就会想起曾经在茫茫雪夜里，国木田皱着眉过于固执的夺过酒将其换成热咖啡的模样。在思考这份不够成熟的伤神同时，太宰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他听着时间钟摆的晃动，听着国木田对自己自杀行为的絮絮叨叨。他低头就能看见奶泡上飘散着的热气，向身旁倾斜就能倚靠在国木田的肩膀处小憩。
这人间不算太好。但因为有国木田这样的人，以及如此绚烂不可伸手触及的理想。或许也并不算遭。太宰清楚，那样的地方无人可抵，但倘若有人能从那里取来光，只有国木田才能办到。
这种的完美主义家的存在，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完美的体现吧。
⑥
国木田独步也是在消毒水的气息中醒来的。
比起被猎犬的复活异能救醒，国木田更在意的事，还是与谢野医生等人的安危。换句话讲，与条野采菊对峙之时即使受尽压抑嘲弄，但担忧的心情比失去双手这件事更加影响人的神经。在国木田的认知中，只要能再次受到异能治疗，所谓的双手只是经历肉体的疼痛便能再次复生的事而已。
拒绝条野采菊让自己加入“猎犬”的邀请。对彼此而言，是清楚不过的结局。
“你要是有在听我的心跳，应该就知道了吧。”
烦躁、厌恶、恶心，与巨大且压住人喘不过气的思念。条野采菊折磨人的一套仿佛都在太宰身上看到过，但正是因为会被击败到如此不堪，国木田异常烦闷于在心中将太宰和别人做以对比这件事。
没有太宰像的人，只有像太宰的人。即使自己曾经评价过对方在审问时“像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可轮到别人来审问自己的时候，却会因为这种事而想念对方。这实在太可笑了，像是受虐狂一样的可笑。
但如果是和这种人玩阴谋论的话，太宰绝对会赢。国木田如此固执坚信着。
（“要是两只手都不存在了的话，您要怎么写字呢？”）
（“女医的处刑日被定在今日了，这么一来，您那保护同伴的‘理想’也就是被证明是没有意义的证明了。”）
国木田独步低头看着病床上被划破的理想笔记本，随后再次扭头看着条野采菊离去的背影。他心中被那近乎是嘲弄的语句所束缚，连维持住仅有的理智和冷静都很困难。他的喉咙变得干燥，心头的血开始翻滚，他一时间忘了哭泣是怎样的事，只是依靠本能地暴露出自己的软弱，用嘶哑的声音放肆叫喊出来。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把他人牵扯进这毫无回头路的死亡。但即使如此，这一切这的像那位军警所说的“已经够了”吗？
......不够，不够，并不够。
那家伙算是什么人，看过所谓白纸黑字写的冰冷资料就来装模作样指教别人的情感？国木田心中忽然溢起愤懑与幽怨。毕竟，连自己和太宰都不能一概而论的“理想”，只是追捕自己的人，连自己都不信任的人。有资格来概括这番理想的模样呢？
理想之路必有牺牲，但牺牲的第一个人是我，感受到无力的人也是我。仅仅是因为这样，就该选择放弃而观看着剩下的事物崩塌吗？
——去他妈的。
在被丢进来的昏迷瓦斯迷昏时，国木田想起很久以前太宰向他叮嘱的事。那时的他还并不清楚叮嘱的真实含义，但现在想起，那便是他现有力量的根源所所在。
“国木田，你听好。无论如何，以后总会有一件事出现想要破碎的你的理想。那只是他们的妒忌。”
“他们妒忌你的理想太耀眼，他们想要看到你理想破碎时夺目的样子。但是，你要记住。我认可你遥远的理想。想让你崩溃，让你放弃，让你的臣服的人，只是没有看清你理想的真实模样。所以，放心去做自己即可。”
国木田了解，在与恶之花相争时，只要退后一步，就很有可能会坠入深渊，就会开始怀疑这是无价值的情感。一旦怀疑自己无法成为善的同谋，就很容易被恶所蚀伤。
但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他看见太宰就在那里。国木田注视着深渊，而太宰正在深渊底处摇着头，还将食指放在嘴唇边上，并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紧接着，他就听到太宰开口。
“国木田君，你是下来和我一起玩蹦床的吗？”
“是啊，太宰。”他听到自己回答了对方。“顺便再带你去天上看看。”
“天上啊，那里很有趣吗？”
“很有趣，因为会带你看到的是美丽的世界呢。”
⑦
乱步洞察到国木田与太宰的关系是必然且微妙的存在。在他认可国木田可以成为代理社长之后，乱步对太宰仍存在一定的顾虑。因为他知道，太宰不是自己。乱步没有很好的把握确认太宰能否全然跟随国木田身旁，他就难以放心在以后的日子里把武装侦探社交给对方。
对于社长，只要对方下达指令，乱步绝对会做到。只要福泽说一句“解决”，他就会去解决；只要福泽说一句“消灭”，他就会去消灭。
只要福泽说一句话，乱步就会做到。但正因为福泽说的每一句话，乱步才会觉得这很容易看透的世间是充满挑战，能够尝到甜头的。而太宰不同。他本身未被虚无所庇护，在年轻时尝尽了丑陋的果实。乱步偶尔也会为太宰没有提前遇到福泽而感到惋惜，但更多的，他为当下能成为同伴而颇感自豪。
太宰机智到仿佛是察觉到了这种顾虑。甚至为此专门与乱步进行过谈话。他们二人甚至因为彼此皆过于聪慧，已经不像是常人的对话方式，更多是一种宣誓主权的奇妙感。
“您对社长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对于国木田，我的想法是，他不用涉及太黑暗的方面。即使这会让他的成长速度变得稍微缓慢些。”
说到这里，太宰顿了顿，露出了相当自信的神情。
“但没有关系，因为有我。”
乱步试图从那自信中找出破绽，可他惊异的发现，提起国木田的太宰仿佛是学到了普通人的情感一样，只是纯粹地袒护着当下所珍惜的存在。
那是乱步在和太宰初见时，这个年轻人他未曾学过的东西。
将国木田，与谢野，花袋还有社长救出之后。乱步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更大胆些。乱步看着眼中坚毅更深却藏着几分困惑的国木田，他明白，或许现在正是那个时候。
“交给你了，国木田。”
乱步将千万种嘱咐全部汇聚成这样的短句。
他看着国木田从茫然不知痛苦成长到现在，他看着国木田目光里闪烁着对无止境人生的深切追求。他让国木田再去寻找剩下的社员，他知道，只有国木田见到大家时才能获得勇气，而大家见到国木田时也会获得等同的希望。
于是，在经历过与谢野治疗后的国木田独步，又成为了那个值得依靠的“代理社长”。国木田依然手握崭新的笔记本将贤治和润一郎寻找归队后，他迫不及待的感到一种释放压力的宽心。国木田开始尝试偷偷联系坂口安吾，以此获得有关太宰被关压在何处的情报讯息。他知道，那名俄罗斯的头目既然将大家都算计进去，对方一定会寻找混乱的时机再度复出。而太宰，就在最危险的边缘陪对方演完这场戏。
不是很喜欢突袭吗？不是很喜欢将侦探社的社员全部分开来行动吗？既然如此热衷于惊喜，那就来给对方也来一次措不及手的表演就好。要是论谋划的话，他也不想轻易就认输啊。
“国木田先生，现在是要去救太宰先生吧。从法律的意义上，是不是算作劫狱呀！？”
国木田听到这样的问话，忍不住温柔的垂下眉目轻笑了起来。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过于一本正经地重申道。
“被通缉的杀人犯去劫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再说了，这可不算是拯救。对方既然做出这么大的阵势来，我们也要回敬回去。让他们的首领看到太宰这家伙究竟是谁的人。”
“还有。我只是去接他回家。”
⑧
太宰看到国木田闯入监控室，并从高台上跳下来的那一刹那。他第一次感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陀思余党与侦探社社员混战在一处，场面显得有些过度混乱不堪，而太宰和国木田此刻，眼里只有对方一人。仿佛是梦境中重逢般，太宰听到了国木田熟悉的呼唤。
“太宰——！”
太宰依靠本能，毫无抑制地高声回应了他。
“国木田——！”
那样的呼唤，究竟多久没有经历呢。仔细斟酌明明才是过去不久的事，但是想来，却又是很久远之前的感觉了。太宰看着完好无缺的国木田，国木田看着陷入一片白色世界而浑然不知的太宰。于是他们互相向对方伸出了手，随后紧紧握住。
“回去了！”国木田这样喊道。
国木田手心里滚烫的温度刺激的太宰一阵发颤。那是连流泪都无法诠释的重逢，非要解释的话，能亲眼看到算计很久并最终失败的俄罗斯人真实是好有趣的事啊，目睹这样的恶作剧，早就抵消对哭泣学习的念头了。太宰紧紧握住国木田的手，他感觉到对方指尖缠绕在自己的指缝里。那股力量坚定的像是一种诱惑。转而，他望向对面的陀思，说出了近乎炫耀般的言论。
“看呐，魔人先生。现在，就是两个人了——”
太宰不是没有想过国木田死的模样，他甚至都对国木田的死有了一种噩梦般的排斥反应。但当他切切实实触摸到国木田的刹那，所谓离开自己很久的喜悦就像埋在土里突然冒出的新芽，在眨眼间生叶，开花，结出被温暖所包围的果实。
那些破坏且自毁的情感顿时消磨殆尽。这个男人捕捉了阳光，月光，星光。他将日与夜的光通通撒了下来，撒到了名为太宰治的身旁。
至于国木田呢？
他把背脊突然挺得很直，非常直。在看到太宰还安然无恙的情况下，他对如何把陷入死亡险境的太宰拉回来这件事再次充满信心。他对理想和规矩的条例变得更加清晰，国木田知道，正是因为太宰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已然能无所顾忌。
“别花费多余时间闲扯了，你个笨蛋。”国木田抬起手就是对太宰弹了个脑壳。而太宰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场，嘟着嘴抱怨起来。“很痛诶国木田！很痛的！”
“怎么可能？哦，等等，你这两天吃的可能是不是太好所以确实会感到更痛一些也说不定......早知道就把贤治的饭团带进来了。”
还是这样啊，很容易就被对方骗到。
“回去了。回去之后，会给你足够的伙食费的。”国木田一边说着，一边动用异能让太宰身上的限制全部消失。太宰活动了活动手臂脚腕，然后露出了罕见的带有一丝满足的欣慰笑容。
“不用那么麻烦，请你继续下厨就可以了——”
◎◎◎◎◎◎
我本来就没有理想，甚至连理想的概念都未曾触及。
但你，一直都知道理想是什么模样啊，国木田君。
生和死这种事，平平无奇，不足一提。无非就是互相对互相的敌意所造成的会负担后果的结局。是人生无聊的终点。
但理想不是。
但你不是。
⑨
如果你从天空中突然坠落，我会抱住你。
如果你在地狱中遭遇不幸，我会拉起你。
如果我死去，我将永存你身旁。
如果我活着，我将绝对找到你。
⑩
“说真的，从庆功会上逃跑到我房间来吃拉面是不是有点太蠢了。”国木田一边抱怨一边认命了一样给太宰用单手煮面，顺便用另一只手阻止了太宰试图往汤底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别想捣乱，又不是你一个人吃的东西。吃好了我可还负责把你带回去。”
“诶——难道国木田其实不愿意和我独处吗。”太宰一边被国木田用一只手揍一边锲而不舍地尝试往面里丢些奇怪的“恶魔配料”。
国木田闻言，将几乎是看傻子的眼神投向对方。
“你在说什么蠢话。”
“明明我是很乐意和国木田独处的。非常乐意，乐意到要死去了。”太宰试图表示抗议的举起手。
“唉。”国木田叹了口气，半晌，太宰目睹了对方干净的脸上出现了像是夕阳照射下才会拥有的浅淡晕染粉色的光彩。“明明不用死去也可以。”
“不用死去也可以？”
“因为我也愿意。所以，你要死在我之后啊。”
紧接着，国木田感到自己的腰部被手臂勒紧，清淡并带有咖啡豆香气的味道飘散在鼻尖处。对此国木田突然扬起可一阵莫名的窃喜。因为对方的气息里，没有血腥，没有烟火，没有烟草和酒精。只是普通的清爽味道，就让他满足不已。他知道是太宰抱住了自己。此刻，他看不见太宰的脸，但他能嗅到太宰的气息，以及听见太宰的声音。
“狡猾，太狡猾了。”
国木田听到这样的声音，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他伸手将太宰的手放置在自己的心口处。
“听到我的心跳，你应该就明白了吧。”
太宰下意识蹭了蹭国木田的脖颈，转而，他说道。
“国木田，快来，你来听我的心跳节奏，也已经和你的心跳一样了。”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控制狂魔。但国木田并没有理由拒绝。他关掉沸腾的汤锅，闭上眼睛。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时光里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啊啊，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或许，是连神明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既然难以做到的同生共死，就成为只有对方的无可替代。既然始终学不会爱自己，那就代替自己来爱对方。既然是用嘴讲不出的誓言，那么就让心跳声记住这一秒。能拥有当下，不正是用理想和生命追寻的救赎吗？
即使不用开口，也会互相明白。因为你我的心，已然融为一体。
-FIN-
后语：在一年前，我写了《咖啡先生》这篇文章。大概就像是发展初期一样，写的多数是国木田如何用自己的理想火焰影响了太宰。而于今年，无论是漫画更新，还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件，都构成我写《坠落者》的缘由。
无论现实生活还是文野世界，每个地方的人都遇到了不同的困难，都会被打击，质疑自己的理想。在《坠落者》里，我想表达的是即使是国木田其实也并不是那种非常懂得自爱的人，他的奉献精神大过了自己。这也就是太宰所担心的，有关于国木田的“毁灭”。但正因为拥有太宰，国木田这样不敏感的人，偏偏察觉到了太宰的温柔，并被太宰那份认可和温柔所救赎。
国木田会自卑，会自我放弃，也会因为受到重伤而暂时行步不前。但正因为有太宰，他更会不害怕黑暗，因为他知道，太宰一直在这里，用那不易察觉的温柔包裹着他。如果别人想让他破碎，他偏不。因为他还要与太宰再会。
虽然不知道漫画后续发展如何，但是衷心期待侦探社平静日常的归来。
以上，感谢阅读。
【完结】记一次不可名状的加班（七）
ABO+部分私设（如有错请海涵）+克苏鲁
CP是太宰治x国木田独步，A宰，O国，微中也x国木田，太→国←中。
有参考次元游荡者00太太的设定。
终于完结了，之后会放些设定。
我是真的胆儿小没自信，写文的过程中都不能很好地看圈内别的作品，怕看完了自己就没有写下去的动力了...这个我结文后肯定要一点点补回来的！
看到此处的各位，非常感谢！我写的这么长的东西能坚持到现在，真的很感谢各位鼓励！（鞠躬）
文野是我活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真香！”的作品。虽然最喜欢的是国木田独步，但我其实是第二部“三个好基友”回忆篇入坑的...其实国木田真正吃醋的是织田作，但他的确斗不过一个已经去世的人...
ABO+部分私设（如有错请海涵）+克苏鲁
CP是太宰治x国木田独步，A宰，O国，微中也x国木田，太→国←中。
有参考次元游荡者00太太的设定。
终于完结了，之后会放些设定。
我是真的胆儿小没自信，写文的过程中都不能很好地看圈内别的作品，怕看完了自己就没有写下去的动力了...这个我结文后肯定要一点点补回来的！
看到此处的各位，非常感谢！我写的这么长的东西能坚持到现在，真的很感谢各位鼓励！（鞠躬）
文野是我活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真香！”的作品。虽然最喜欢的是国木田独步，但我其实是第二部“三个好基友”回忆篇入坑的...其实国木田真正吃醋的是织田作，但他的确斗不过一个已经去世的人，以他的性格，肯定也会对织田作非常敬佩（仅限主世界，if线做搭档的织田作也是能把他气炸的存在hhhhh）
整个文野，我觉得和织田作最像的恐怕就是国木田了，这也是太宰青睐国木田的因素之一。
在这篇文里，织田作的第二性是beta，少年时期的太宰对他有朦胧的好感，走到了朋友这一步，但因为织田作的死也就止步于此了...
16-
“你不是想要我吗？！来追啊！”
快艇的轰鸣声中，国木田向非人的巨大活物下达了战书。生病期间特殊的生理状态，恐怕作为omega的体香就像花蜜一样，早就让那嗅觉出众的怪物骚动不已了吧...
就像国木田当初在巨型渡轮旁接应中岛敦时那样，娴熟的驾驶技术在太宰看来似乎比平时开车还要刺激，毕竟这是在没那么多交通规则、也没有拥堵问题的河水上，而且完全露天...
当然，越过开锁步骤接电倒也是前黑手党的绝活，这直接导致他能顺利坐在快艇后排故意叫得很兴奋：“中也~~！！你不来的话，我就和国木田君私~奔~了~哟~！！”
“哈？！下一步是不是要殉情？！我警告你要死一个人去死！”眼见在怪物有所反应的时候，国木田那只快挺划出完美的弧线在水面上喧嚣而去。中原拼着不再丰厚的体力勉强追上去，一头就扎在了太宰身上，“...快不行了...先、先歇一会儿...那个大肉头，特么要把我累死...”
看了看尚还在不那么近的地方追赶的怪物，太宰皱起眉来：“可以的话，我希望鼻涕虫你别压着我...”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老子也是有极限的...臭鱼你就忍忍吧...”在船腹里停下，中原才发觉这个时候维持身体状态已经很困难，疲惫席卷而来。
不过太宰也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承揽着他近乎一半的重量，并没有大的移动。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态，能让他倚靠得更舒适些。
嗯...之前那几年还真没白搭档，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挺讲义气的。不过对于太宰这种变态，今天晚上他也玩得挺开心吧？何况刚才还给他逮到机会抱着国木田那么久...这混蛋，怎么就便宜他了...
“你要是没法再来一波，我们就都危险咯~话说啊，中也~满负荷运作，今天你算是头一次直观感受到吧~？怎么做到的呀~？”
娘的...就知道他这张破嘴啥时候都不闲着。不过他说的对，功率全开的【污浊】从来都像梦游一样，达到那种状态的自己基本失去“人”的意志了，再醒来时什么都不会记得，身边只有无数残垣断瓦相伴。
而今天是个例外。他什么都看得到，什么都清楚，还能计较钱的问题，哪怕是【污浊】完全解放也应用自如得让他误以为是普通程度，好处是主动限制了破坏的范围也没有给身体施加太大压力，坏处是体力大量消耗还不好察觉。
这个仿佛新大陆般的发现，让中原不由自主地望向驾驭着快艇的国木田那高挑的背影。而这个动作无形中也给了太宰提示，他的眼球也悄无声息地转向了同一个目标。
“太宰...你等我缓缓再战...在那之前，我要试一次...”
“试什么啊~”
“你不是问我怎么做到的吗...虽然我也不是很肯定...不过...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可就...爽爆了...”
深吸一口气，中原使出剩余的力气抵抗着快艇高速行进带来的大风，他扶着船壁撑起上半身来，伸出的左手堪堪碰到国木田的后背，却因为一条触手从后方袭来导致快艇必须迅速闪避，把他又甩回了原地。幸好太宰有所准备，提前伸出的双手稳稳接住了砸过来的中原。
“中也~你是想坐死我对嘛~”
“...恢复了...”
“唔~？”
“恢复了！！！”刚刚还累得要死的矮小黑手党，就仅仅是在碰触的一刹那，突然就有力气弹起来抓着太宰的领子，两只蓝眼睛瞪得溜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至少体力恢复了不少！！”
“原来如此...”
这一瞬间，两个alpha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们这条小船的驾驭者，那个此时决定大方向的人...芥子色的长辫子在大风中飞舞，快艇随着他不时回头观望怪物的行踪而改变行动轨迹。
真的站在风口浪尖，船的最前方，国木田暴躁地询问着他的船员：“你们俩现在什么情况？！”
“能动。”
“我也能动~”
“能动就给我看着点后边！！我要顾不过来了！！”
这条船再小，它也承载了三个异能者。而作为掌控它的人，国木田即便是像女王般发号施令，另外两人也是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的。
何况女王需要骑士护驾，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17-
“往你的左边移动！”
国木田头都没回，快艇就着太宰这句提醒，避开了从水下伸出的更加粗壮的触手。此后几次三番，凭着无比的信任，都有惊无险。随着时间的推移，怪物也缠得更紧，为了捕捉这条小船动用的肢体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前方就是河流的入海口，水流也变得更加湍急和无序，空中的圆月让潮汐更甚以往。一艘快艇要抵抗着夜晚中涌入的大浪和呼啸的大风的确不是很容易...
但太宰明白，船终究只是船，国木田这个大活人才是最难受的，溅起的浪花打湿了身体，在这种情况下他得有多冷...？但是他没有丝毫动摇，忠实地履行着保护这座城市的职责。
当幽深的海水已在脚下，小艇也减慢了速度。来回荡涤的波涛让三人随着小艇上下摇晃，看着被高超驾驶技术甩在后面的巨大怪物渐渐跟了上来。
“中原，你恢复得怎样？”呼啸的风中，传来国木田的声音，“需不需要我再兜几圈给你争取些时间？”
“我看鼻涕虫今天难咯~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呢~”胳膊支在船边，歪着身子摆着手，太宰又是一副美男唱衰的欠揍样，“要不就放弃吧~今天算我走眼，哪天再说呗~把那东西引到海里来暂时就行啦~”
看见他那贱兮兮的德性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他之前对国木田做过的种种“光辉事迹”，以及各类“经典历使遗留问题”，中原忍无可忍。既然刚刚的触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国木田不仅能让自己的【污浊】处在意志的可控范围，而且还能填补被挥霍掉的体力。那么他便可做下这个决定，尽可能更多地接触国木田。摇晃的小艇上，中原迅速起身三两步冲到高挑的omega面前，整个人抱了上去。
“喂！！中原你...”
“啊！！！！刚才是谁说我耍流牤来着~~~”
“我需要这样来保证之后能干翻那东西！对不住了！”
从最开始有些抗拒的推搡，到最后安静地任由对方紧紧地搂抱着。国木田这是被第二个alpha这么对待了...
今天真是个神奇又醉人的日子，要他描述一下这一天的经历，尤其是后半天的经历，他都没法很好地组织词汇，说什么好呢...？
根本没法说，简直是不可名状。
中原中也本人确实对omega惯常地抱有些轻视的想法，他们可以生育，大部分羸弱娇小，适合在舒适的环境里安稳地生活，辛苦的、危险的、肮脏的事情都应该交给alpha。但是国木田突然闯了进来，彻底撕毁了他对omega的所有刻板印象。
即便如此，他也是最好的omega。
“胜利女神，祝我成功。”
埋首在国木田胸前说完这句话，中原的周身再度泛起红光。他松开拥抱的双手，此时身体里涌动的力量之丰沛就仿佛刚刚的战斗不存在。
果然，看国木田那完全不明所以的表情，他拥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种特质，这就好像是突然挖到的宝藏。
连船下的波浪都因为中原的异能而颤抖起来，以他为中心，散开一波波涟漪。这个矮小的男人脸上渐渐爬上了黑色的斑纹，在曾经这种状态下他本该早就失去理智的。
“老子要开始表演了，你们等在这好好欣赏吧。”双足腾空，中原再次起飞，就像一支赤红的火箭直直冲向了扭曲的水怪，一路电光火石掀起滔天巨浪。
重力是这个宇宙最原初的力之一，世界经过成百上千亿年的进化，仍然没有物质能轻易逃过它的束缚，而它现在正握在中原的手中。
他既是【污浊】，【污浊】既是他。
真是一出翻江倒海的视觉盛宴。但不远处的快艇上，太宰无聊地拖着腮帮子看着他的老搭档在海浪中翻腾跳跃，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刚才国木田被抱着的画面，顿时感觉脸上黑绿黑绿的。
“噫~~什么胜利女神...恶心...”
如果国木田的【独步吟客】具备令中也在高功率下依然能维持意识和补充他体力的附属能力，而触发条件只是普通的碰触，那为什么侦探社其他人没受到过这样的影响呢？敦为了锻炼自己，也经常会向国木田讨教搏击术，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月下兽】呢？照理说如果这种现象是范式的，敦应该也会因此获得帮助才对...但实际情况是否定的，只有中原能受到影响。【人间失格】作为例外，也没有参考价值。
这实在不好理解，只能说应该是特例...
巨大的重力球被强塞在那布满尖牙的巨口中，顺着怪物圆筒状的身躯长驱直入，所到之处瞬间陨灭。那怪东西的增殖速度虽快，但如今意识清醒又满状态的中原可以打得它根本来不及复原。这一次，中原可算是替国木田出了口恶气。藏在水下的部分也被拖到空中，那比火车还要粗壮倾长的肉身，现在正遭受着上下齐发的无数细小重力的集体轰击，它在被撕裂...破碎...燃烧成灰...
“真的好强啊...中原他...这算是结束了吧...？”国木田失神地观望着，在这直教鬼哭神嚎般的力量面前感受着自己的弱小。诚然这般毁天灭地的能耐他绝不可能拥有，但能够燃尽自己的一切去达成理想，那也是件让他安心的事，为此他愿意奉上自己的生命......
中原战得越酣畅，国木田就越觉得无力，如果不是扶着快艇的前挡风，他怕是站都站不住。豆大的汗珠在一颗颗从脸颊边滴下，灰绿色的双眼下方，眼睑的颜色也在渐渐变深...
粗重的呼吸声换回了太宰的注意力，看着国木田现在的样子，脑子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连忙褪下身上的风衣来想要披在他身上。但比他更快的是从快艇这边的海面下探出的绿色残影，它快到看不清，只是轻轻一挥，国木田的身体便被抽飞出去，直直摔入漆黑的海面下...
糟糕...这水怪难道还会调虎离山的把戏？！还是说它...不只一个？！
“中也！！！这边的水下还有！！！！”
大声疾呼着，太宰仅给自己留下这么点时间来召唤中原，紧接着便纵身跃入海中，已经没有余裕去想象这片黑夜的大海中到底还藏着什么东西。
他真的慌了...
如果国木田今天有什么万一，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乱步先生虽然强调过不希望自己插手国木田的决定，但如果他的决定会导致他的死亡，那自己绝无可能袖手旁观！
说什么大不了一起死在这殉情...
织田作离开的那天，他没有这么做。
如果今天还会是这样，他绝不要再错过。
当中原从激烈的战场上回过神来时，太宰已经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那只刚刚还承载过他们三人的小艇，如今空荡荡地在海面上漂浮着...
“人呢？！”
那条青花鱼刚才是说...那边水下也有？！
不会吧...别啊...
中原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头顶。
没有抵抗那种怪物的能力，那两个人凶多吉少...
但当他心急如焚地赶到那艘船的上空时，海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散发着光亮...他能借着这光看到下方不远处正奋力向前游去的太宰，以及...
以及在大量触手包裹中的光源...
“那是什么...”
这是他在那纯白的光芒变得刺目前最后一句疑问。
18-
我意识到了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这样赶着自己往前走。
这或许对我有害，但是停不下来，真是令人羞耻的危机感和无力感。
至于太宰，他大概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总是很开心...
让他像现在这样生活的...
或许是他遇到了什么好人吧？
足以让他改变整个人生方向的好人。
而这个人，不是我。
太宰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很不着调，他总是变着花样耍人，但嬉笑怒骂之后，偶尔也能看到他落寞的样子...
可能他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吧？
他怎么会在意别人是否知道呢？
可我就是知道，我是他的搭档，社长的英明决断不可能出错。
那些短暂的快乐虽然毫无坏处，但于他来说却犹如饮鸩止渴，欢笑越多，过后的空虚就越难以排遣...为了填补这个空洞，他会去制造更多恶作剧，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感受到普通人的幸福呢？
他的头脑成了这座城市最好的防御罩，但他本人却一直在躁动不安地寻找着一块可以真正落脚的地方，或者可以依靠的人...
我追寻着青云之上的梦想，却只能脚踏实地。
他所拥有的超常，是我梦寐以求的。
又或许我这样的人所拥有的平凡，对他来说也遥不可及...
人总是这样......
我们都因为得不到而痛苦。
我们都因为留不住最美好的东西而痛苦。
你说是吧...？太宰。
如果我今天会死，愿你能好好活着。
这个世界，还值得你再多看看。
意识即将中断。
当落入水中时，国木田才发现这里其实不像海面上看起来那么黑暗，从波涛的正下方观赏圆月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他太累了，眼睛几乎要睁不开。昏暗的水下，尽是那些等待着的、巨大的筒状生物，它们大张着布满尖牙的巨口，粗壮的触手已经包围上来，天晓得现在有多少那怪物的同类在等着争抢，但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它们将自己拖入黑暗的深渊中。
如果这次失败了，中原应该也能救走太宰吧？至少能留下知情人。
这么大的阵仗，其他组织也肯定坐不住。事情应该还没到那么绝望的地步...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还有异能者...这就够了。
啊...月亮真美啊...
国木田的双眼渐渐开始闭合，模糊的视线里，海面上那一小片水花让他勉强恢复了点精神...
是太宰...？
他跳下来干什么...
这混蛋，是想让我死都死不痛快吗...？
...横滨不能没有他...很多人都能替代我，但他是独一无二的...
这些该死的怪物...
若他们就此消失的话...
一切就都能...
回到...
正轨...
在追着潜下来的太宰面前，国木田的身体从胸口开始散发出白色的光芒...那些原本缠绕着他的粗大触手开始被那白光传染，无论是它们还是它们那些巨大的本体都接二连三地崩散开来，化作大片大片闪着光点的粒子混入了海水之中...
上一秒还在多头海中巨怪的包围圈内孤注一掷，作为一个人类，原本已经做好了殉情准备的太宰，下一秒就被渐渐变得刺目的白光包裹，一时间甚至分不清上下。
这情况算什么呢？
国木田身上这是隐藏了什么东西吗？
是【独步吟客】的功效吗？
那么【独步吟客】到底是什么？
追寻着各种意外和惊喜，太宰活到了现在，没有这些刺激他会觉得自己仿若行尸走肉。一度觉得能从别人那获得理解普通人快乐的机会，但生命的逝去断绝了这个可能。如今在侦探社是一个好的开始，他的工作虽然不一定普通，但工作场地是普通的，宿舍是普通的，工资是普通的，搭档也是普通的...
嘛，现在这个搭档也不怎么普通了...
真是意外收获...不禁让人有点兴奋了...
光芒在淡去，太宰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晰。至此，这片海域只剩下常规生物和无尽的海水，他开始朝着光源奋力游动。
在空中同样观察到了这一切，中原的心情仿佛过山车。还没等他下水，看着脚下大片的发光体，长于战斗的他直觉感到事情至此才算是完全解决了，一悲一喜旦夕之间疯狂的转变差点把他搞出心脏病来。
水中浮出的不再是什么绿色的触手和巨大的嘴巴，那些东西都因为未知的原因不复存在...
太宰的脑袋猛地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托举着国木田早已脱力的身体，正朝着自己奋力挥手。
“切，我能只救国木田吗...青花鱼本来就属于大海吧，有本事你继续游...”嘴里嘟囔着，中原还是没有丢下今晚的任何一个战友。
虽然所有事件都被摆平，但是国木田现在的状态非常差。由于落水的时间有点长，再加上身体被绞缠，捞上船时已经探不到气了。托了经常跳河玩的福，太宰一次次被搭档从水里拎出来，这些经验早让他学会了如何施救。船上不像陆地那么稳定，不过救人的黄金时间谁也不想耽误。
人工呼吸是非常流程化的行为，这个人尽皆知，可中原这个时候感觉非常别扭，他别过头去，不想看太宰接触国木田那两片嘴唇，而且更怕面对无论过多久人都没反应的结果...直到耳畔传来痛苦的咳嗽声。
两个alpha都以为这个糙里糙气的omega脱离危险后多少会叨叨几句公式性的东西，或者能说说在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宰本人都做好了被劈头盖脸以“你为什么跳下来”为中心花样百出地骂个全熟的准备，但是这一切都没发生。国木田的双眼仅仅是微弱地睁开看了看他们，然后就合起来，再次陷入了昏睡。
不用碰太宰也知道，国木田的身体现在一定热得烫手，百合花的体味若有似无地在这条船上散播着。他费力地伸长手去够到了被扔在船头的风衣，轻轻地用它包裹住了搭档的身体。
中午的时候给你，你还不要...现在不披着都不行了...
“赶紧带他回去好好看看，你们侦探社不是也有医生吗？这样子怕是没个几天缓不过来。话说你会开船吗？”
“哦呀，中也~~~我可不是万能的哟~保险起见...”
“搞毛...你这混蛋该不会又...娘的，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对哟对哟~重力纤夫，中也~你又有新的绰号啦~”
“要不是看在国木田的份上，老子把你连船一起打碎喂鱼！！”
“中也，你的鼻子！鼻血！！”
“可恶...力量用过头了...借你衬衫擦一下...”
“啊啊啊？！中也你好恶心！！！快去拉船啊！！”
三星拱月的奇异天象下，这艘容纳了三个人的快艇以一种安静到只剩下争吵的诡异方式向横滨的港口驶去...
在太宰偶然间的回首凝望中，一个带着熟悉标志的黑影正在远方的海面上伫立着。在被发现的瞬间，它开始慢慢下沉...
——日常熬夜肝帝聚集的异能特务科内。
安吾快要不记得是第几天彻夜盯梢了，这样下去采购科发来的营养口服液不知道还够不够用。
不过好消息是，本来已经被异能特务科锁定为特危级别的事件，已经在某种“不确定因素”的干扰下彻底消除。明天，他大概能因此好好补个觉。
“让潜水艇全部返航吧，接下来只要交报告就行了。该怎么处理，上边自有定夺。”对部下们下达完命令，看着大屏幕上定格住的太宰的脸，他抱歉地笑笑，终于还是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19-
与谢野医生的未雨绸缪派上了用场，且不说大大小小的外伤都是一招【君给死勿】搞定的事儿，消炎药和生理盐水的库存也被消耗了不少，之后营养液和各种omega生理用品都排上了日程。
从国木田被众人抬回侦探社到现在已经足足5天，还处在昏迷中，期间大家轮流照顾。由于他的发情期刚过不久，本来太宰挤走谷崎，申请了夜晚陪护，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抱着被褥进门的社长。
出差半个月，回来看见的就是个摊在床上的国木田，福泽的脸色好不到哪去。萌混过关对别人有用，但社长绝对不吃这一套，太宰把能解释的都解释了。很多事情于理来说无可厚非，但于情...嗯，可能会发火吧...
“我从特务科那听说了。”
“是？”
“你尽力了，辛苦了。”
“啊，呃...分内之事，不足挂齿，您过奖了。”
呼...太好了，社长的火气还没那么大...亲爱的弟子再强干也是个omega，由着他去拼命最后落得一身伤病，自己一个alpha跟在旁边没被迁怒就不错了...侦探社未来继承人的搭档这个担子果然挺不好挑呢...
“你申请了晚上照顾独步？”
“呃...是的。”
“好吧，我晚上也留下。”
“............明白了...”
低头瞅了眼自己的鞋尖，太宰心里就是咯噔一声闷响。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江户川乱步先生也闹着玩一般在工作单位过夜......
当晚，探头看了看医务室内的光景，福泽社长还守在床边，大概他准备睡下前是不准备让自己到那近前了。已经换上睡袍的乱步先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摆了摆手，看样子这会儿是没戏的。
闲散人员太宰治路过侦探社大厅时，抄起了国木田办公桌上的笔记本。推开窗子，趴在窗边，凉爽的夜风吹拂着他蓬松的短发。借着不错的月光，他翻看着国木田最近的所有记录。
先前在替国木田换衣服的时候这个本子被抢救下来，但说实话晒干它并尽量保持完好真是一项烦人的魔鬼差事...
前半本文字由于是钢笔书写的缘故在海水的浸泡下几乎全军覆没，唯有最后几页似乎是因为换成了原子笔而得以保留。很多武器的名字都还留在上面，而排列最整齐的一页最后，清晰地落下了这样一行字：
“晚8:30 希望今日能让怪物消失，给牺牲者一个交代。”
记得没错的话，《理想》平时是被放在国木田那件马甲内的暗袋中的，就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在海中，自己看到的光源也是从同一位置开始散发。但就【独步吟客】目前的能力限制显然不足以发挥这么大的威力...
“唔...难不成进化了？但是这也太夸张了吧...”
那可是普通人看上一眼就会崩溃的景象，孤立无援的漆黑大海中，想象一下四周都被张着大嘴的圆筒状生物和触手包围...
呜哇...我那时候真是头脑发热，居然直接跳下去了...
但就是这么恐怖的东西，那么轻易地被国木田化解掉了...
思来想去都是伪命题，除了这句话和当时发生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佐证。他抚摸着那被泡过的本子，褶皱变硬的纸张上，那一行字依然残留着明显的刻痕，国木田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它们的？
也罢，他的理想，是自己永远也触及不到的东西。就像横滨最高的灯塔不分昼夜地旋转发光，照亮这片港口。而塔底的基座，就是这个武装侦探社了，必须有人站在黑暗中保护它。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很荣幸能承担这样的职责。
普通的铃声响起，太宰掏了掏口袋。
啊~~~~~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打断人家的思路~
在看到“天字号鼻涕虫”这几个提示字后，他甚至有关机的冲动，但最后还是接通了：“莫西莫西~中也~~~这么晚了您有何贵干啊~？”
——“啊，你这条臭鱼还真接了...”
“哼哼~我可不像某些蛞蝓一样斤斤计较哦~”
——“啧，老子就想问问国木田怎么样了...这不已经好几天了...”
“还没有哦~”
——“唉？”
“吸入性肺炎，人还没醒，一直在发烧。中途我们甚至有过把他转入大医院的想法，不过目前还算稳定，就一直观察着了。今晚是我陪护哟~”
——“就你这德性，别把人家看出新毛病吧！那，如果他醒了，你告诉我一声吧...”
听到这，太宰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然后准备去按那个红色的钮。
“卜卜~看我心情吧~挂了哟~~”
——“哎等等！”
“又干嘛呀~”
电话对面那个人踟躇好一会儿，然后才吞吞吐吐地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国木田...”
“原句奉还，中也。”
再也没有回应，电话的那头持续了许久的沉默，最终主动挂断了。
20-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太宰站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起名侦探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手里的棒棒糖。
“临睡前还吃甜食会长虫牙的哦~乱步先生。”
“去吧，太宰。社长回办公室睡了，你盯会儿。我漱完口也去休息。”
抬头看看时钟，已经是后半夜了。他点点头，晃晃悠悠地一头钻进了医务室。现在这里只有他和国木田，安静到能传来盥洗室里乱步刷牙的声音。
国木田现在的模样至少比回来当天看起来好些，不过依然不健康。把沾了清水的毛巾拧了拧，稍微帮他擦试一下出了层虚汗的额头，太宰坐在了刚刚社长坐过的椅子上。大概是因为肺炎和气管的问题，国木田均匀的呼吸稍带上了点杂音。
恢复得这么慢，如果只是肺炎也说不通，国木田的身子骨还是不错的，他不可能虚弱到连睡上5天的地步。若说【污浊】先前已将中也半数以上的气力烧光，那么他接触国木田之后依然还能大活跃，甚至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比之前攻击力还要强，那烧的是谁，就另说了...
伸出手去摩挲了两下病人干裂的嘴唇，太宰想，或许他的国木田君其实和中也是类似的存在？福泽社长安排他和国木田搭档只是新旧交替这么简单吗？既然写下的文字会化为现实是【独步吟客】的特技，那么特务科以及黑手党中流传的、【组合】想要得手的，所谓能改变现实的【书】会不会和他也有关系呢？
所以真正的核心问题是，国木田到底是什么。
“有意思起来了呢。”
紧挨着国木田的另外一张床上放着叠好的睡袍，那大概是与谢野医生特意留给自己的。
虽然晚上躺下会舒服些，不过国木田这幅样子，自己也没有任何上床去的打算，真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了。如果国木田这时候醒着，他大概又会大声嚷嚷着“熬夜对身体不好！”然后拽着自己去换衣服吧...？侦探社的妈妈，实至名归。
“熬夜对身体不好啊...”
“可人家还不想睡嘛...嗯？！”
灰绿色的双眼疲惫地半开着，但它们都有好好地注视着太宰治。多日水米未进，后面想说的都被干咳取代。
国木田会在深夜这个点儿恢复意识，真是没想到。不过怎么说也有5天了，再不醒来才是怪事。猛地起身，太宰抓着玻璃杯夺门而出，没一会儿便举着水走回来。
“先润润喉咙？”说完这句，太宰捏着自己的下巴好像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嗯...果然还是我喂你吧！”得到了这么个结论，紧接着他开始往自己的嘴里灌水。
“......你这家伙就...咳咳...欺负我现在...咳...动不了吧...”国木田能切实地感受到四肢传来的触感，但是根本没有力气让它们大幅度行动，他看了看嘟着嘴靠近的太宰，无望地接受了现实。如果是平常，这种事怎么可能被允许发生？不过是这个男人的话...
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跳入海中之后到底是怎么脱险的？
洛夫克拉夫特的怪物现在还存在于横滨吗？
大堆的问题都在国木田尚不甚清明的脑子里来回绕圈子，当温暖的嘴唇靠过来，清凉的水涌入自己的体内时，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甚至这个叫太宰治的男人压上来的感觉也变得无比安心。他知道那两只绑着绷带的手肯定不会老实，但此刻的抚摸更像是一种宽慰。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两只手的抚慰，似乎在传达着这样的感情。
很绵密，又轻柔，亲吻持续了一会儿才分开，会由着身边的alpha对自己做这种事，而且还很享受，国木田想大概还是因为烧糊涂了。
“我有没有...表现得好一点...？”病人微弱的询问里的确带着些迷糊的成分，一连串的奔波、战斗、惊吓之后昏迷多日，即使再强悍的omega也已经彻底瘫掉了。安静的黑夜和眼前的守护者让他对自己的情绪有些放任，“从你告诉我曾是黑手党的过去那天开始，我总是怕你回头...但是我太弱小了，不知道该怎么追上你...一个经验匮乏的家伙妄想着能把你拉到离黑暗更远的地方，到底有多么自不量力...”
国木田平常说话会把嗓门压得很低，行为模式也尽量向福泽社长学习，总是一副年长者的做派。但他恐怕注意不到，虚弱的自己开口讲话时调子反倒会更高些，而且声音很轻，就显得非常可爱，这个时候当然是夸夸他了。
“非常好哦~我是这么认为的~你还真是习惯担心啊...”太宰不由得把脸在病人和被子枕头之间埋得更深了些，来回蹭了蹭，“就这么说吧，我现在从脑子到身体都很懈怠。待在你身边令我安心，你就是离黑暗最远的地方。”
——人活着，是为了自己能得到救赎吗？
是的，织田作，你说的没错。
绝不下杀手，对出人头地没兴趣，抚养着孤儿的黑手党。
绝不下杀手，梦想保护整座城市，关怀着侦探社的准社长。
如果在过去，这两种人对自己来说都是怪人。
但是，你看...
我可能是找到对的人了...
那么，我有没有表现得好一点呢？
“继续休息吧，一点也没有哄你的必要。我是喜欢顺河流下，喜欢毒蘑菇和吊劲健康法，但有你在的地方让我感觉自己活着。”omega果然还是脆弱的，即使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无懈可击，这个时候也需要陪伴和疏导，刚刚的对话就是证明。撑起身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国木田的额头直到他阖眼睡去，太宰坐回了椅子上趴在床边。
如果国木田和【书】有关系的话，那社长和乱步先生知不知道这些？异能特务科呢？港口黑手党呢？
他会不会是侦探社埋藏着的秘密？
国木田总是在为自己的弱小和平凡而感到压力巨大，靠勤勉地工作来排解和进步。或许世界正是为他关上了一扇窗，但又打开了一扇门。
中也那种，或许就是已经从门里走出来了。
那么国木田...还会在门内呆多久呢？
“我很期待哦...”
不知不觉间，吸闻着周遭omega的体香，太宰也慢慢意识模糊。如果让他就此殒命，倒也不是坏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话说这会儿同样身为omega的乱步先生是睡在哪呢？嘛，太宰不愿再考虑那些零碎问题了）
21-
河道怪物的传闻，虽然被上层以店庆宣传用大型机器人失控为由掩盖了下去，但随后横滨市内警署以及其他重要基关都开始了内部的清查，被抓的警员也已认罪伏法，港口黑手党那边真的就多处地盘被毁的问题提交了法律诉求...至于这一系列案件中的受害者和失踪人口还在调查中，数量似乎比想象的要多...
国木田从出事的那天开始，总共修养了半个月左右。
太宰以为那一夜的事情会在之后被狠狠修理，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国木田对他恢复到了以往的态度，那时的事情他没有再提，只是偶尔会看着太宰发呆...
整个侦探社的工作量都分摊给了其他人，这种状态下除了与谢野医生和名侦探，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平时一个人都干了几人份的工作...有他在，大家的确都闲得理直气壮...
虽然等国木田恢复健康后，大部分工作还是由他接手了，但也不过是整理了一星期的内容，接着就被社长安排了和太宰一起去北海道的外派工作。
“嘿嘿~北海道的温泉旅馆可是很出名哒~国木田君好好泡泡的话~身体可以恢复得更好哦~”
“你这人真是闲散惯了，我们是去工作的！不是去旅游！”
“唔唔~我会尽量缩短工作时间，好让你多泡泡温泉哒~大病初愈的人需要这个呢~社长真是懂人心~”
“社长才不是那种徇私的人！工作来了就给我好好做！”
毕竟是怕太宰这种到哪都很随意的人没有准备，临行前一晚，他被自己的搭档直接带回宿舍里一起收拾行李。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超不想干，哎呀，超不想干，但是想到这之后有国木田亲手做的超丰富寿喜锅和辣咖喱炒饭，于是立刻来了精神。
一切妥当后，国木田钻进了厨房，太宰则盘腿在榻榻米上看起了电视。这新婚生活般的夜晚还真是让人有种朦胧的迷醉感呢...
这个时候门铃意外响起，本来都快要融化掉的太宰懒洋洋地爬起来去开门。正心想是谁这么搅局的当下，门外用平视根本看不见的某个男人瞬间一脸怒容。
“青花臭鱼？！怎么你也在啊？！”
“嘎！！中也~~太糟了太糟了~我在自己的搭档房间里很奇怪吗~？”
“那我想来看看国木田，不行？”
“别吵了！进来吃饭！”端着锅往饭桌上一放，国木田扶了扶眼镜，“我借过中原的手机，他有我的号码。之前人家帮了很大的忙，我想趁这个机会谢谢他。”
“哦！国木田！我带了82年的威士忌！”自豪地亮出怀里抱着的高档轻井泽大酒瓶，中原一脸轻蔑地挤开太宰直接进屋，“来omega家里什么都不带的家伙真是没品。”
“哈~我就是什么都不用带~因为我本人就是最好的礼物~要不是休战期间，你能站在这才怪咧~明明主打和食，弄点威士忌是作甚...”
“哼！品味懂吗？脸皮厚还成了本事了？！”
“怎样~？不服呀~？”
像今晚这个状况，对太宰来说还蛮眼熟的。同样是三人聚，曾在高雅酒吧的，最后曲终人散；现而今为了一顿寿喜锅加辣咖喱，不是冤家不聚头。
看中也这个劲头，他肯定是没死心。不过太宰并不担心，alpha之间的竞争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反正人就在自己身边，有本事就来抢吧~
而且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万一哪天自己不能陪在国木田身边了...至少还有人能照顾他...
“你们俩别吵了！！都给我过来吃饭！！！”
国木田那划破夜空的怒吼依然极具威慑力，两个alpha立刻屁颠屁颠地冲向了饭桌。
在争吵、吹牛皮和欢笑的多重奏中，这间小宿舍渐渐融入了横滨千家万户热闹的氛围中...
END.
【侑北】有顶天稻荷崎
有顶天paro
人设&设定请点→这里
=====
宫治举着托盘，端来生肉、蔬菜、酒、把一排空酒杯放到桌上。千岁屋二层的一处和室内，人们围坐在长桌旁，谈天论地，觥筹交错——今天是星期五俱乐部大摆尾牙祭的日子。忘了说了，宫治便是尾牙祭的主角——狸猫。
但不是要被下锅的那只。
他作为服务员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年即将落入人口的倒霉狸猫，正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宫侑。
因为去年的意外，今年的尾牙祭只招了一个能干的孩子作为服务员。说起来，席间的人类聊道，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哈哈哈。你多心了吧。另外的人类说道。
话题轻轻揭过，自大的...
有顶天paro
人设&设定请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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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治举着托盘，端来生肉、蔬菜、酒、把一排空酒杯放到桌上。千岁屋二层的一处和室内，人们围坐在长桌旁，谈天论地，觥筹交错——今天是星期五俱乐部大摆尾牙祭的日子。忘了说了，宫治便是尾牙祭的主角——狸猫。
但不是要被下锅的那只。
他作为服务员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年即将落入人口的倒霉狸猫，正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宫侑。
因为去年的意外，今年的尾牙祭只招了一个能干的孩子作为服务员。说起来，席间的人类聊道，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哈哈哈。你多心了吧。另外的人类说道。
话题轻轻揭过，自大的人类可不认为狸猫有接连闯入尾牙祭的勇气。宫治本也不会来，他讨厌人类，人类的气味让他浑身不适，他环顾四周，烦躁地想，可他的倒霉兄弟到底在哪里？
他看到桌上的肉片，心里一紧，不会已经……
这时，和室的障子门被拉开，出现了一个跪坐着的人类，那人穿着一身花鸟纹绘的色留袖和服，身边摆着一个四方的铁制笼子。
宫治一看，笼子里关着的正是他的兄弟，他偷偷朝矮桌的方向比了个手势，示意一切按原计划进行。狸猫在笼子里没法变身，那么，只要想办法打开笼子就能救出宫侑了。
而把狸猫带来的那个人，宫治看过去，他低着头，素白色的发垂落下来，发尾染着一点的墨色，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宫治看不清他的五官，但看着自家白痴兄弟还在扒着笼子恨不得往那个人身边靠的样子，宫治了然，这就是宫侑经常提到的那个人类，是叫…北来着？
“辛苦北把狸猫带过来了，快进来吧。”和室里的人说着。
被叫做“北”的人类低低应了一声，他抬起头，手放到笼子上，宫治紧紧地盯着他，可能他的目光太过露骨，北也朝他看过来，尽管宫侑在他的耳边念叨了很多遍，但这是宫治第一次看到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在和室不够明亮的光线里呈现出透明而纯净奇异质感。他正看着我，宫治意识到，这让他的脸上有些发热。
“喂，你不是吧？”宫治的头顶传来绝望的细语。
对！他们是来救宫侑的！他可不能像白痴侑一样被人类耍得团团转，简直丢了全京都狸猫的脸！宫治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想借此清醒过来，而跪坐在门外的人类看着他的动作，似乎觉得很有趣，他仍然看着宫治，对他笑了一下。
糟了。
宫治的大脑一片空白。
于是房间里突然发出“嘭”的一声，穿着甚平服的服务员少年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狸猫。
如果有人看得仔细，就会发现，这只突然出现的狸猫和笼子里的那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狸猫！”屋子里立刻有人喊到，所有人看看拉门外的笼子又看看宫治，“狸猫！两只！”
离得近人伸手去抓他，宫治暗道大事不好，他可没有变成狸猫锅的打算，四五只手朝他伸过来，他跳到桌子上，用尾巴把所有的杯子都甩到地上。
杯子应声而碎。桌边的人类们不得不躲开迸溅开来的玻璃碎，狸猫抓准了机会，踩着长桌沿拉门的方向跑去，但回过神来的人类们用手追着狸猫在桌子上扫来扫去，一时间碗碟落地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宫侑扒这笼子往外看，“治！”他大喊，急得团团转：宫治怎么会在在这里，他要被吃掉了吗。
侑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北信介欣赏着屋内的人狸混战，隔着笼子弹了下宫侑的脑门。
哎呦。宫侑捂着额头，北先生从不手下留情，他暗暗地想。然后他朝北信介介绍：
“那是我的兄弟。”
“看出来了。”北信介朝他说，“你们长得很像，唔，几乎一样。”
“我的毛比治那家伙光滑得多！”
是，是。北信介嘴角挂起笑容，他说，侑，这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该死的，宫治用余光去看宫侑，他在这边躲得辛苦，他的兄弟居然在和那个人类打得火热！？就应该不管他让他被吃掉算了。宫治在屋子里东窜西窜跑得太快，人类已经开始拿筷子丢他，他靠近不了笼子，又气喘吁吁，他受不了了。
“角名！银！快来帮我。”
“角名和银也来了吗！”宫侑听闻，兴奋地扒拉笼子。
“你有很好的伙伴呢。”北信介说。
于是地上一个没碎的杯子滚了几圈，变成一个短发的刺猬头少年，“人类！不对，这是狸猫！”，几个人类大惊，朝他的方向跑过去，刺猬头少年站起来，脚步虚浮，东倒西歪，倒是刚好躲过一些朝他扑过来的人。
宫治想起刚才人类们把杯子都倒满了伪白兰电气，绝望地冲银岛结喊：“你不会把酒都喝了吧！”
“怪不得！”一个人类说道，“刚才我的杯子总是一满上就空了，我还以为是谁一直拿错我的酒杯。”
这也行啊。角名无语地想，他是变成了宫治头上的系着的粗绳，在宫治变回狸猫的时候就被无情地甩到了地上，人类的脚在地板上乱七八糟地踩来踩去，角名伦太郎挪动得辛苦，不得已也变出他的人类模样，他的人形看起来倒不像狸猫，像其他动物。
“不要给我增加工作量啊。”他不耐烦地说，又心想，啊，双胞胎的不出意外就是一定会出意外，只是该说不愧是一套DNA吗喜好都这么相似。
而人类看着又多出来的一只狸猫，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抓哪一只先。
另一边，追着银岛结的人类抓住了他的脚，银岛结马上“嘭”的一声变成狸猫，人类的手就这样抓空了，他学着宫治跳到桌子上打算大闹一场，但喝醉的身子站不稳，险些一头栽进沸腾的汤锅里，是角名伦太郎急忙也变回狸猫跳上去险险地拉住了他。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角名数落道。
“嘿嘿，那不是还有角名在嘛。”银岛结总是直来直去。
狸猫们上了桌，人类就靠着桌子围了过来，角名手快地拿起桌上的辣椒粉往靠过来的人一洒，喷嚏声顿时连连，在人类们应接不暇时，他余光看到桌子的手机，马上叼起一部甩给宫治。
“手机！”那个人类本来快要抓到他们了，但马上就掉头去追手机。
“银！”角名马上喊道。
银岛结醉了，脑子反而转得更快，他马上抄起桌上的其他手机，又变成一个帆布袋，角名伦太郎抓过银岛结挂在身上，把剩余的手机也装进去。“宫治！”他喊道，“我们快先撤！”
闻声宫治率先叼着手机跑出窗外，角名伦太郎带着银岛结也紧随其上，这群疏于锻炼的中年人类哪是灵活的狸猫的对手，他们也挤出窗外，被狸猫们招惹着戏弄着小心翼翼地爬下屋檐去追逐手机。
于是吵吵闹闹的屋内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没断电的汤锅还在咕咚咕咚地响。
北信介拎起笼子，走入和室，他把宫侑放在桌子上，和沸腾的锅靠得很近，他自己则坐下来。可不能浪费食物啊，他说着，拿起桌上仅存的一双筷子伸入没有狸猫的狸猫锅内。
然后他另一只手打开宫侑的笼子，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依然在捡着锅内过熟的食物。
宫侑也没有动，锅里溅出的汤汁几乎要洒到他身上。
“你不逃吗？”北信介问，却没有看他。
“我、我想呆在北先生身边！”宫侑结结巴巴地回答。
北信介的筷子点了点还在咕咚咕咚冒泡的锅，你想被吃掉吗？
“我不想！”宫侑诚实道，马上从笼子里爬了出来。被吃掉的话，可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北先生了。但狸猫没有离开，他跳下桌子，趴到北信介的腿边：
我逃走的话，北先生不会有事吗？
也许我喝醉了，要把你下锅的时候，不小心让你跑了。北轻轻回答。
宫侑仰起脸看他，走进室内的时候，北信介就不笑了，他想了想，跳到北的腿上，站起来，狸猫毛茸茸的脑袋拱着北信介，他用小小的爪子捧住了人类的脸，亲了亲北的嘴唇。
“我喜欢北先生。”
北没有躲开，也没有回答，任由宫侑小心翼翼地亲他。
北信介站起来，宫侑团成毛球从北的腿上滚到地上，他看着北走到窗边，也跟了过去。但北忽然就翻身一跃出去了，宫侑跳上窗台，眼前的北先生就像他看过的山茶花一般，山茶开得正是美丽，忽然整朵脱枝落下可把狸猫吓得够呛，但风把那花，他的北先生，轻轻接住了。因为觉得有趣，他在风里追着山茶跑，可风吹啊吹啊，狸猫不一会儿就跟丢了。
“北先生！等等我！”宫侑一个狸猫在窗台上急得团团转，北先生有天狗大人的神力可以轻巧地踏空去到任何地方，而狸猫没有飞天的本事，宫侑想和北在一起，只能丈量着他跟电线杆的距离，正心一横打算两眼一闭跳过去的时候，北又返回来了。
北朝宫侑伸出手，于是宫侑跳上他的臂弯。
拥有天狗神力的人类带着狸猫踏向夜空，星月是水面上闪着光的鳞片，阵阵吹来的风是夜晚的语言，偌大的天空是未起风浪的静谧海洋，只有一个人类与一只狸猫的孤舟漂流着。宫侑抬起头去看北信介，北的眼睛是盛满月亮的晦涩书页，狸猫都不太聪明，读不懂书，也读不懂月亮。他只能问：
北先生，我们要去哪？
我不知道。北回答。他喃喃重复，我不知道。
为什么北先生的声音是如此悲伤，狸猫想问，为什么他的北先生像是随时会消失。海浪会把他们小小的船只掀倒，让他们坠入深渊吗？虽然他被稳稳地抱在怀里，并不担心掉下去，但宫侑还是攥紧了北信介的衣服。狸猫天生懂得如何找乐子，他曾一只狸猫追着飘渺的风玩得自得其乐，以为这世界的底色是五彩斑斓而不曾窥过悲哀，但这不一样，这不一样。
要是现在下起一阵雨就好了，雨滴会打碎夜色织起的沉重的网，他会拉着北先生降落，他会带着北先生踩着雨玩，他们跑过的每一条路都会铺满一片片的，亮晶晶的水洼，他会牵着先生的手，像踩过一条条银河。载着北先生的小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那么漫无目的也没关系，只要能跟北先生待在一起，宫侑满足地想，我和北先生在一起。
/
第二天宫侑全须全尾地回到了稻荷崎之森。
宫治没有给他好脸色，角名伦太郎事不关己，只有银岛结热情地迎接他，并涕泗横流：
“阿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当然，”宫侑的鼻子翘到天上，“北先生才舍不得吃掉我。”
“你还有脸提那个人类，”有的狸猫对人类抱着强烈的敌意，比如宫治，他一向讨厌人类，最看不惯宫侑满口“北先生”的样子，他冲出来攥起宫侑的衣领，举起拳头，“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被抓到。”
“那只是一个意外！星期五俱乐部净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天狗大人也无法直接拒绝他们的请求。”宫侑侧头躲开迎面而来的拳头，双胞胎的字典里可不存在乖乖挨揍，于是他也朝宫治的脑袋出击，嘴上还不忘据理力争：“而且北先生不会吃掉我的，他说过他喜欢我！”
“人类怎么会喜欢狸猫！”双胞胎扭打在一起，“你这个蠢猪！”
“你才是猪！”宫侑大叫着反驳：“狸猫会喜欢人类，人类怎么就不可能喜欢狸猫。”
“而且你明明也喜欢北先生！我看到你变回原形了！”
宫治脸红了，但还是嘴硬，“我才不要喜欢人类！你个白痴！”
“你才是白痴！”
“你才是！”
看着双胞胎的争吵不出意外地滑向智商的低洼，角名伦太郎满意地放下不知何时举起的手机。不用争了，双胞胎可都不聪明，他想，聪明的狸猫才不坠爱河。
他们之间最实在的狸猫，银岛结在一旁因为拉不开吵架的兄弟俩急得团团转，而聪明的角名知道怎么岔开话题。他说：
“侑，伪右卫门的选举在三天后。”
双胞胎的“反弹”游戏果然因此停了，但角名伦太郎以为宫侑会开始新一轮的大喊大叫，没想到宫侑看起来很是无所谓：“不去了，我有大事要办。”他神神秘秘地说，又接着说，“成为伪右卫门的话，可就不能自由地度过狸生了呀。”
你也知道啊，角名心说，那你原来还一直吵着要当。
“而且青城的及川君说他如果当选了，就告诉我在喜欢的人类面前维持人形的方法。”
……这才是你放弃的理由吧！？
“哦？”宫治闻言有些心动：“那方法是？”
“你还说你不喜欢北先生！”宫侑尖叫起来。
/
作为稻荷崎比较年长的狸猫，定期去拜访天狗大人的事务总是落在尾白阿兰身上。
“阿兰，我的好阿兰~”这天尾白阿兰正要出发，宫侑立刻笑嘻嘻地凑上来。
“免谈！”尾白一看就知道宫侑在打什么小算盘，他才不会由着他乱来：“我是不会带你一起去的。”
“可我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北先生了，整整一周啊！阿兰君不心疼心疼我吗。”
“才不会！”尾白阿兰忍住吐槽的冲动，他不为所动：“天狗大人要是发起火来，我可招架不住。”
“天狗大人才不会生我的气。宫侑吐吐舌头：“被我跑掉了，他只会觉得是人类没用。”
“但是是北打开的笼子。”尾白停顿片刻：“北因此受罚。”
尾白叹了口气，他是只容易心软的狸猫，总是乐于帮助他的朋友，他尽力做到最好，但世事并不总是如愿，他们都只是无足轻重的狸猫，尾白阿兰看向宫侑：“天狗大人把神力分给北，北会成为半天狗。”
让一个人类成为半天狗，让他能踏空而行，能轻易唤起风，能轻易降下雨，这是神明赐福泽于他。
“可天狗大人从没问过北先生想不想。”宫侑同样看向尾白。
人类成了半天狗，被狸猫尊敬，被人类畏惧，却又得不到其他天狗的认可，可神明从不过问，神明只偏爱于他，神明只毫无慈悲地偏爱于他。
“但北是天狗大人的人类。”尾白无可奈何。
“但阿兰是北先生的朋友。”宫侑毫不退让。
尾白阿兰说不出话了，北被天狗大人带到京都的第一天，尾白就认识他了。那时候的北信介是初来乍到的乡间少年，有着好看的脸庞，稚拙的口音与举手投足间的拘谨。高高在上的天狗不屑于沾染人间的尘土，于是阿兰带他逛京都的大街小巷，替他置衣物，讲风土人情，入乡随俗。而后现在的乡间少年已然游刃有余地游走于大人物之间，尽管北信介待他如常，但尾白阿兰依然怀念曾经，那时的北脸上的表情也很少，但时常会露出笑容。
神明啊，请不要怪罪于我的朋友。尾白想，如果他们之间有人可以骗过神明的眼睛，那一定会是宫侑，他已经无法再说出反驳的话语。
“阿兰，带我去吧。”宫侑察觉到他动摇的神色。
/
尾白阿兰向天狗呈上了他的礼物。
是一个无异于市面上所流通着的达摩。
放一边吧。那位大人看了几眼，说道。
而到了夜里，摆放在桌柜上的达摩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他滚下桌面，正中柔软的坐垫上，才不至在静谧的夜里落下惊雷，然后他一路向前，滚过廊道，最后滚入一侧的和室。
“北先生。”他轻轻唤。
北信介没有睡下，他伏身在案几上，桌面上是散开的纸和干透的墨迹，他抬头，与一个红色的达摩四目相对。
“侑的变身术已经能骗过天狗大人的眼睛了。”他轻轻说：“真厉害啊。”
“那当然，我可是天才。”
达摩再次躺倒，滚动到北信介的腿边，讨要他的奖励。
还小的时候，奶奶出门时，就放这样一个达摩在家里陪我。北信介的指尖戳着他光滑的瓷面：你总是记得我说话的话。
宫侑觉得痒，噗的一声又变回狸猫的模样，狸猫贪恋人类的温度，于是他依旧缠着北的指尖。
我可以问北先生一个问题吗？
什么。
北先生为什么要加入星期五俱乐部？
侑很介意吗？
宫侑摇摇头，“我的老爹常说，阴天会下雨，春天雪会化，人类吃狸猫。”他学着老爹的语气：“无需介意。”
“是啊，因为人类吃狸猫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北信介的语气里不带情绪。
“但是北先生看起来并不开心。”狸猫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眼，说道。
/
狸猫闷闷地想：北先生总是不开心的。
宫侑想起他第一次见北信介。当时他信誓旦旦得朝小伙伴们宣布他要干一件“大事”，这将会是一年后他竞选伪右卫门的有力条件。
狸猫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我能破坏星期五俱乐部的尾牙祭，那全京都的狸猫都会崇拜我的！
听说尾牙祭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嘛，不就是一些中年大叔。狸猫混进了服务生小弟的行列里。可那群人类中有一个好看的年轻人，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宫侑脸颊发烫。
于是少年变成了狸猫，人类们大呼小叫，狸猫一通捣乱后因寡不敌众而逃。
宴会得以继续，让狸猫现出原形的年轻人类却没了心情，他先行告退，路上，一颗小石子悄悄挪动着跟着他。
人类回头，对着地面微笑：为什么跟着我？
我叫宫侑！不起眼的小石子变成了一只狸猫：能、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嗯？人类觉得有趣：你方才才在尾牙祭上捣乱，现在就要认识一个人类？
不可以吗？狸猫哆哆嗦嗦地靠近过来，他怕这个好看的人会干脆地走掉，想攥住他的裤脚，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抓了抓空气——他没有那个胆量。
是不是狸猫注定惧怕人类呢？这个人类的目光是他的笼子，一见到他，狸猫引以为傲的变身术就失效了。但就算如此，他也想知道他的名字，他想，我可是全京都毛发最光滑的狸猫，也许他会喜欢我。
人类似乎被他对着空气张牙舞爪的模样逗笑了，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我叫北信介。”
“信、信、……北先生！”狸猫立刻喊道。
人类嘴角的弧度没有消失，他蹲下来对着狸猫说：你很有趣。
名叫宫侑的狸猫当即骄傲地拍拍胸脯：狸猫是一等有趣的生物，我是一等有趣的生物里最有趣的那个呀！
是吗？人类说，我很荣幸能认识最有趣的狸猫先生。
哎呀。狸猫不好意思起来：叫我侑就好了，北先生，我可以多见见你吗？
唔…人类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话。
那么，就先再见了。说完人类站起身来，踏着空就那么离去。
留下不会飞的狸猫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但宫侑是随心坚定而动的狸猫，他把在红玻璃赚来的打工费都换成面包屑，和全天空的鸟儿打好关系，于是他总能找到北先生。
盂兰盆节，宫侑没有在阿兰向天狗大人借来的飞天纳凉船上找到北先生，于是他也潜入人类的祭典，连最爱的伪白兰电气也没喝上两口，狸猫灵活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最终咬住一个人浴衣的一角，他知道那张狐狸面具下的是他唯一想见的脸。
北先生。北先生。
他是稻荷崎里把变身术练习得最出神入化的狸猫，已经能够在北信介面前勉强维持人类模样了——忽略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的话。
北信介抬手帮他隐去藏不住的耳朵和尾巴：
侑，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宫侑的人类模样比北信介高上几分，此刻却低着头支支吾吾：“北先生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唔…是有点。”北信介撑着下巴说道。
“那我来陪北先生！”宫侑立刻就打起精神来了。
北信介看着他一下加满活力的模样，笑出声：“嗯。谢谢侑。”
气枪，金鱼，苹果糖，时间淌过去，宫侑带着北信介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坡，他拍着胸脯说这会是观赏烟花的最佳视野点，狸猫平时可没少在山上乱窜，对地形熟得很。
北信介安静地由他牵到目的地，烟花还没有开始，山里只有静谧的虫鸣此起彼伏，这样的氛围里，人类问道：
侑一直在见我，不怕有一天被我吃掉吗？
啊？宫侑挠挠头，显然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狸猫总是活在当下，但这是北信介的提问，于是他认真地想了想：“老爹说过，所有的狸猫都应该有明天就会被吃掉的觉悟。而且，如果是被北先生……”
北信介打断他：“我喜欢侑，舍不得吃掉侑。”
“我我我，我也喜欢北先生！”宫侑的心脏砰砰直响。
/
“但北先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经常笑。”宫侑认真地说：“所以，北先生和我应该和我在一起。”
这是侑的告白吗？北信介问。
我有东西想给北先生看。狸猫拱拱人类的手，引他站起来，打开障子门，走出房间外的侧缘。站在庭院里，北信介似乎忘了自己在被禁足中，狸猫在前面引着他，他随宫侑走出去，月光漫过草坪，街道，公园。
一齐来到这个他们一起看过烟花的山坡上。
“北先生。”
不再需要借助他的神力，也没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了，狸猫在他面前变化出人类的模样，狸猫少年没有急着求夸奖，反而是走到一棵特定的树后翻了翻，拿出一个匣子，珍而重之地递到人类的手上。
“我去北先生原来住过的乡下小屋找了找，找到了这个。”
匣子里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达摩不倒翁，不倒翁很轻，回忆却很重。记忆里的奶奶总是说，小信，神明大人会一直在看着你……
可我是不信神的。北信介总是偷偷想道。
奶奶看得出他心里的想法，却还是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会有属于小信一个人的神明的……
奶奶是对的。北信介想，他看着眼前的狸猫少年， 他的小小神明找到了他。
“侑，真了不起。”他轻轻说。
“因为我喜欢北先生。”宫侑认真地回答，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我要向北先生告白，如果北先生想要月亮的话，我就为北先生摘来月亮。”
“我不喜欢月亮。”北信介轻轻笑了，“侑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因为北先生总是飞向月亮…”
“但现在不会了，“北信介说：“我飞不起来了，天狗大人收回了他的神力。”
“因为北先生放我走吗？”宫侑低下头问。
北信介抚开狸猫少年的额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没关系，人类本来就是不会飞的。”
“我带北先生走吧！”宫侑忽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他的力气陡然大得几乎要把北的手捏碎，“走得远远的，走到天狗大人找不到的地方！”
北信介没有抽开手，他摇摇头，“天狗大人对我有恩。”
奶奶病重的时候，天狗大人出现了，天狗大人治好了奶奶。
“然后北先生就被天狗大人带到京都了吗？”
是的。北信介点点头。
三年前，奶奶走了，没有病痛，我很感激天狗大人。
三年前，北先生的十八岁，宫侑想起来，那时的阿兰说，天狗大人选中了一个人类。
“北先生想奶奶吗？”宫侑问，他看到到北的手被他握得通红，连忙松开了手。
而北信介没有回答，他走到他们坐着看烟花的位置，但世界上的每一个夜晚都不相同，天空此刻空无一物，连月亮都躲进云层里。
可宫侑看到他的北先生仰起头，分明有月光像晶莹的小河淌过他的脸颊。
侑喜欢雨是吗？北忽然问。
狸猫看着人类，说，喜欢。
“天狗大人的风神雷神扇，我藏起来了。”北信介说，而后他拿出扇子，轻轻一挥，淅淅沥沥的雨滴就只为这个独一无二的夜晚落了下来。
于是宫侑跑过去拉起北信介的手，拉着他踩进雨里，水溅起来，变成光的碎片，他像带着北信介淌过银河。北信介的衣服湿透了，他鲜少有如此不得体的时候，但他毫不在意，他已经回到人间，不必再奔向月亮。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宫侑看着他的笑容，他想，我会让北先生开心，让北先生的脸上没有泪水，我会一直陪着北先生，一天，两天，三天……九天，十天，手指头不够数了，总之，我会一直陪着北先生，银河，宇宙，永远，永远。
——完——
【方绪白川】《约束至醒》5
5.
白川回到家的时候正碰见搬运工人们将旧床抬上车，他莫名其妙地走进家里，方绪正叉着腰站在卧室门前欣赏他新买的床，看见白川进来，他有些兴奋地捉住了白川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得意道：“师兄，看我新买的床！”
新床只有旧床的二分之一大，放在卧室里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怎么看怎么别扭。白川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原来的床睡的好好的，突然换了干嘛？”
方绪早有说辞，直接道：“我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床腿裂了条缝，修也休不了，就干脆买了个新的。
白川显然不信，方绪从小衣食不愁，是个正正经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吃穿用度哪一项都不会委屈他自己，白川刚搬来跟他一起住的时候就吐槽过他这小...
5.
白川回到家的时候正碰见搬运工人们将旧床抬上车，他莫名其妙地走进家里，方绪正叉着腰站在卧室门前欣赏他新买的床，看见白川进来，他有些兴奋地捉住了白川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得意道：“师兄，看我新买的床！”
新床只有旧床的二分之一大，放在卧室里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怎么看怎么别扭。白川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原来的床睡的好好的，突然换了干嘛？”
方绪早有说辞，直接道：“我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床腿裂了条缝，修也休不了，就干脆买了个新的。
白川显然不信，方绪从小衣食不愁，是个正正经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吃穿用度哪一项都不会委屈他自己，白川刚搬来跟他一起住的时候就吐槽过他这小别墅的房型有问题，二楼的主卧面积过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客厅。方绪倒不在意白川怀疑他的生活品位，只道卧室越大他住的越舒服，能放大床，等以后结婚了还能给老婆放个超大的梳妆台。
他和白川在一起的时候一向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急忙去看白川的表情。白川面色如常，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房子你自己住的舒心最重要。”
这句话说的方绪惴惴不安许多天，一边觉得他俩既不是正经情侣，他这话说的也不算有毛病，另一边又总是想起来白川当时平静的面容，最后他挑了张棋桌，连带着一套很贵的棋具，一起摆在了原来要给“老婆”放梳妆台的空位上。
就算是原来的床坏掉了，方绪也不该买这么小一张新床，小的睡上去两个人就要挤在一块。白川迟疑了一下，问他：“方绪，你说实话，你公司的资金流是不是出了问题。”
方绪听闻一愣，心里大喊冤枉，他不过是想换张床好抱着白川一起睡觉，怎么还被怀疑经济能力有问题呢，于是当即拿出在生意场上那套颠倒黑白的能力，将这口黑锅平分给白川：“这跟资金流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师兄夜夜跟我在大床上晃荡，床腿也不至于裂条缝啊，我专门咨询了原来的家居设计师，才定了这张床，小是小了点，好歹结实。”
白川面对他这等程度的淫话早已免疫，正面不改色地听着，就又听他说道：“师兄喜欢大床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以后不在床上做了。”
白川终于忍不住皱眉，嫌弃道：“方绪，你脑子里是不是天天都在想那些事？”
“没有。”方绪矢口否认，他盯着白川看，喉结微动，十分不要脸地说道：“只有见到你的时候会想。”
往常白川听到他说这种话，总是忍不住红耳朵，今天却一反常态，十分疲累地叹了口气，然后绕开方绪，去浴室洗澡了。
方绪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没说对又触了白川的雷点，等白川从浴室里出来后颇有些卑微地凑上去，小声道：“师兄，你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就去换……不，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换。”
白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莫名其妙的疯，说道：“不用了，麻烦。”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果然挤在一起，白川不大习惯方绪在同房之外的时间和他离的那么近，不自觉地往床边蹭了蹭，被方绪抱着腰拉回怀里：“床小，你一会儿再掉下去了。”
他说话呼出来的气打在白川的后颈处，白川很明显地颤了一下，耳朵迅速地红了起来，方绪感受到了这一点，把他搂的更紧。
于是白川挣了一下：“我知道了，你先松开。”
“不。”方绪道，白川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哽了一下：“师兄，抱着睡吧。”
这是又受什么委屈了？白川心想，你这样，我怎么能拒绝呢？
方绪感受到白川将手覆到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方绪立刻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我爱你。”方绪又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白川在睡过去之前想：“你”是谁呢？
半夜的时候白川从梦中惊醒，他的手还被方绪握着，挣脱梦魇的时候很用力地抓握了一下，将方绪的手心抠出了一道血痕。方绪立刻被痛醒，发出“嘶”的一声：“师兄？”
白川脑袋乱作一团，听见他这声痛呼立刻清醒了，拧开床头灯去看他的手：“抓着你了？对不起。”
“没事，都没出血。”方绪将手掌摊开给他看，用另一只手替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怎么回事？做噩梦了？”
白川笑着摇了摇头，方绪居然从那笑容里看出一丝苦意：“不算，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白川最近减了少年宫的课，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战队的围乙比赛上，和往年小糖人队一直在围乙里打转不同，方绪买下这支队伍后，直接将目标定在了冲甲上，那么往年的训练计划，状态筹备和战术分析就都不够用了。方绪回公司的时候周思远还忍不住向他吐过苦水，说训练强度太大了，又说一定不会辜负绪哥的期望。
方绪当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好好比赛，现在想想这种话为什么要说给自己听呢？对围达抱有希望并为之努力的，明明一直都是白川。
方绪下床给白川倒了杯温水，让他喝了压惊。
“睡吧师兄。”躺下之后他把白川重新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直到白川睡着。
之后的几天，白川发现一向不操心战队的方绪居然连续几天到训练室打卡，还旁听他们的复盘会。老板的到来让小队员们很不适应，姜宇深甚至偷偷问过白川是不是绪哥对他们的成绩不太满意，这才亲自下场监督。
过了一周白川终于忍不住了，晚上和方绪吃饭的时候毫不客气地说道：“明天你不要来战队了。”
“为什么啊？”方绪十分委屈，不知道自己是又有哪一点没做对，以至于马屁又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你是老板，老是来巡视工作，会给队员带来很大的压力。”
“师兄你的意思是我是添乱的呗。”方绪气死了，指着自己道：“我难道没有对队伍的训练做指导吗？没对战队的建设建言献策吗？你写的规划里还用了我提议呢，这就嫌我碍手碍脚了？别忘了这也是我的战队啊！”
话一出口方绪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说的好像他是老板，白川是他的打工仔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川叹了口气，他最近总是在叹气。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方绪实在不想再像个傻子一样暗自揣摩白川的喜好，直截了当道：“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工作。”
“我不想因为你因为战队分心输给桑原。”白川几乎是跟他同时出声。
这两句话就像炮仗，点燃了“啪”的饷一下，就又没声了。
良久，白川有点无奈地看着方绪，问他：“你笑什么？跟个神经病一样。”
“开心。”方绪仰起头，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以前我输棋你都骂我活该，还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关心我。”
小孩有点缺表扬，白川心想，无奈地放柔了声音：“我那是鞭策你，谁让你老不好好下棋。”
“我好好下。”方绪说道：“你轻点鞭策我。”
从那次在餐桌上大吵一架之后，方绪就跟转了性一样，说要和白川一起工作还真一起工作，他还去战队，但一般会坐在办公室里忙自己的事，不会去训练室瞎转悠，抽空还去少年宫给白川当助教上课，白川去哪儿他去哪儿。
白川觉得他这股莫名其妙的粘人劲儿有点烦，又不好再打击他。在方绪每次重大比赛之前他都奉行“高考生家长作风”，能忍则忍，决不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影响孩子的成绩。
“师兄，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呗。”方绪又来搭他的肩膀。
白川看了他一眼，方绪讪讪地放下手：“有个生意伙伴，我想让你也见见。”
这人叫燕白，是个纯生意人，做实体经济的，早年一直在国外漂泊，回国之后不知怎么的开始对一些中国传统文化感兴趣，做了许多文化传承的投资，比如苏绣，药墨，自诩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十分有情怀，这回又被方绪忽悠来搞围棋。
白川刚开始以为方绪要带他见的是圈内人，说不定还是熟人，没想到来了发现跟人家根本不认识，方绪带他来见人就是单纯地见人，白川十分无语，他不擅长这些生意场上的事儿，只好占了个方绪合伙人的身份，在饭桌上一圈又一圈地喝水。
许久之后膀胱终于憋不住了，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席去洗手间。回来时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二人言谈间冒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小老弟，我是有情怀，可我毕竟还是个生意人嘛。你说要是围棋跟那啥蛊盘舞似的快失传了，我砸钱那是支持非遗传承，可围棋现在还好着呢，不仅好我投资还能挣点小钱，那我为什么要放弃那些成熟的大队，来资助你一个刚刚收购整合的围乙呢？”
“就凭我方绪是中国最年轻的九段，我有能力带出一支围甲队。”
“你是天才，可你又不能入队打比赛。”燕白摇了摇头：“说实话，你们队现在的阵容，不够看。”
“下一届定段赛就要开始了，我们会签更有能力和潜力的新人进队。”
“谁？俞亮？”
白川刚刚好走到门口，听到俞亮的名字，推门的手一顿。
方绪喝了口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燕白：“燕老板也听过我师弟啊。”
“俞晓暘的儿子谁不知道。”燕白毫不在意他在套话，有什么说什么：“按理说这俞亮也定段好久了，一直没签队。之前吧大家都以为他是你师弟，肯定会进你的队，这都这么久了，也没动静，我看可有其他队伍蠢蠢欲动了啊。”
他这话里有话，白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燕白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围达队的阵容，而是方绪和俞晓暘的师徒关系。
俞晓暘一直不认可方绪分心走上商途，久而久之就有师徒不和的传闻出来。现在俞亮定段却迟迟不签队伍，更叫有些人觉得方绪和俞晓暘的师徒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俞晓暘在围棋界的地位带给了他自己和身边人许多附加的便利和束缚，如果俞亮签了方绪的队伍还好，一旦他进了别的队，几乎是明着在说俞家父子不信任方绪。
白川当初坚持签俞亮进队，一大部分原因是看重他的天赋和实力，还有一小部分的私心未尝不是在为方绪考虑。
可惜俞亮最后还是去了东湖证券，而这位燕白先生，也并没有成为围达的赞助商。
方绪也听出来燕白的话外之意了，心中暗骂一声，面上不显，微笑道：“小亮最近在忙别的事，签队的事当然要缓一缓。我也不占个师兄的便宜，小亮想去哪个队都行嘛。”
他这话说的圆滑，怎么解读都可以。白川却不想再听下去了，于是推门进来。
TBC
朋友们，写错了写错了，小亮的队伍是东湖证券，是我写错了
【方绪白川】满盘皆输
*预警：方绪视角，第一人称，对我来说没搞过第一人称的cp是不完整的
*非典型cp，内含大量亮光，雷点挺多的，自行避雷
*全文2.7W，非常长，本来是送给我自己的生日礼物，没想到硬是拖成了新年礼物，给大家提前拜年了。
1
我要结婚了。
非常俗套的家族联姻，女方是我父亲挚友的女儿，小时候在宴会上远远见过几面，算不得陌生人。
婚前我们见了几面，说的好听是促进感情，其实不过是互相交底，既然是带着利益纽带的姻缘，利害得失就该摆到明面上算计，互利互惠，没有委曲求全的必要。
对方是个很体面的姑娘，有着恬静的容颜和极高的涵养，拜丰富的恋爱经验所赐，我向来擅长讨女孩的欢心，几番交流...
*预警：方绪视角，第一人称，对我来说没搞过第一人称的cp是不完整的
*非典型cp，内含大量亮光，雷点挺多的，自行避雷
*全文2.7W，非常长，本来是送给我自己的生日礼物，没想到硬是拖成了新年礼物，给大家提前拜年了。
1
我要结婚了。
非常俗套的家族联姻，女方是我父亲挚友的女儿，小时候在宴会上远远见过几面，算不得陌生人。
婚前我们见了几面，说的好听是促进感情，其实不过是互相交底，既然是带着利益纽带的姻缘，利害得失就该摆到明面上算计，互利互惠，没有委曲求全的必要。
对方是个很体面的姑娘，有着恬静的容颜和极高的涵养，拜丰富的恋爱经验所赐，我向来擅长讨女孩的欢心，几番交流下来，女孩对我还算满意。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挽了挽垂下的碎发，腼腆的对我说：“听说你是职业棋手，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但是你可以教我。”
她低垂着眉眼，单单坐在那就美的像幅画，我稍稍前倾身子就能清楚地看到她鼻尖上那颗略显俏皮的小痣。
“其实，不懂围棋也很好。”
人生又不是只有围棋这一件事。
接洽愉快后婚事很快定下，我爸很高兴，我也不反感，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能找到一个不讨厌的伴侣搭伙过日子已经是种难得的幸运。
定下婚期后我先带她去拜访了老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除却父母，老师是我最亲近的家人，他在我身上花费的时间精力比看顾自己亲儿子都多，这种人生大事，于情于理都该先同老师知会一声。
我的准未婚妻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出身，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虽是第一次来，倒也表现的落落大方，跟我从前玩票性质的女友全然不同（那些女人我自然也不敢带到老师面前来）。
师父师娘都挺满意，对我向来要求严格的老师难得缓和神色，甚至还同我们玩笑了几句，到了晚间师娘更是非要留人用饭。拜师后我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何况这次本就是带她来和师父一家熟悉熟悉，便顺势应下，她不解的瞥了我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
“这可是世界冠军夫人亲自操持的一桌，别人想吃都吃不来。”我趁着师父出去的空档同她打趣，她佯装薄嗔的掐我胳膊，眼角眉梢笑意婉转，显然没因为我的自作主张生气。
或许她不清楚围棋世界冠军代表着什么，但这个头衔已经足够诱惑她留下。
说到底我和她骨子里流淌的仍是商人血脉。
笑闹间我不经意回首，发现小亮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们，与我视线相撞后仓皇的垂下眼睛，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自小就是个内向怕生的孩子，当时的我没能理解他深锁眉头下的迷茫与困惑到底因何而起，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也许很多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晚饭后，趁着女友去卫生间补妆，我敲开小亮的房门，询问他今晚为何闷闷不乐，他不答反问道：“师兄，你真的觉得她适合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清楚，但每个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两很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的沉默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出格，仓皇的垂下视线，从棋盒中捻起一子。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真正的开心。”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没落下那颗黑子，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我，“而且她不懂围棋。”
我的未婚妻是位小有名气的舞蹈家，常年生活在国外，受西方思潮影响颇深，对围棋可谓是一窍不通，晚间用餐时聊到围棋相关的话题我都会不着痕迹的把话头岔开，免得她尴尬。
“除了围棋，人生也有很多别的东西，小亮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围棋是我的事业，我的热爱，我的信仰，但不是我的生活，至少不该是生活的全部。
我的回答小亮并不满意，他问了我今晚最后一个问题。
“那师兄你爱她吗，就像热爱围棋那样？”
我回答的也很郑重。
“可能很难，但我会努力。”
因为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值得如此。
2
白川是最后知道我婚讯的人，他是除了老师一家外我最亲近的人，我故意将他留到最后，有头有尾才算圆满。
彼时他正准备带队前往北海道参加当年的天皇杯，我顺路捎他去机场。
这消息他本是不信的，还以为我在逗他玩，这桩婚事于常人而言未免有些仓促，对我来说却不算意外，我上面还有两位已婚的堂兄，皆是如此觅得姻缘，说不上多么合心合意，但过的也不坏。
白川见我解释的态度坚决这才柔和了眉眼，他说：“能定下来挺好的，你以前就是太飘了。”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既然决定承担起一段稳定的关系，我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胡作非为。
他低头系上安全带，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下月，”我发动引擎，顿了顿才补充了一句，“下月初八结婚。”
“这么仓促啊？”
我眼角余光瞥到他讶然的神色，跟我预料的分毫不差，不禁弯起眼角。
“师兄，我都三十了。”早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他怔忪片刻，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沉重，悠悠的应了声是啊。
见他如此我也有些怅然若失，三十岁对于一个棋手来说是个颇为尴尬的年纪，上头压着棋力高深的前辈，后边咬着层出不穷的新秀。
我和白川学棋那些年正是国内棋坛青黄不接的时候，现在出现小亮、时光这些后起之秀，我在高兴之余，也难免有些寂寞，师父常说围棋时两个人的运动，棋逢对手总好过独孤求败。
说句自大的话，国内同龄的棋手间我罕有敌手，咬牙独撑在风口浪尖的滋味并不好受，有时候跑的太远太快，路上的风景无心留恋，前方的道路也看不清楚，偏偏还后退不得。
我很羡慕小亮身旁有一个可以追逐、可以等待、可以并肩而行的身影，宿敌难遇知己难求，更多人只能在这条路上孤独的走下去。
到了机场我从后备箱取出行李递给白川，他接过行李箱，拍了拍我的肩膀。
“婚礼我怕是赶不上了，只能提前祝贺你新婚快乐。”
我当然知道他赶不回来，正是我极力向组委会推荐他今年带队，为的就是错过那一天。
我交女朋友从不避讳白川，但我一直有意识的避免他见到我那位准新娘，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何如此，也不想去深究背后的原因。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还不如早早放过自己。
“回来别忘了给我带礼物。”我故作轻松的展开双臂在他没反应过来前飞快的抱了他一下，然后退开。
他被我抱的一愣，回过神后抿着嘴笑了笑，似是无奈的点点头：“那当然，新婚贺礼绝对不会忘的。”
我留在原地，看他意气风发的走向等在机场入口的队员们。
某些时刻我觉得白川很傻，傻的让我有些嫉妒。
4
我结婚那年还不流行去什么巴厘岛，按照我父母的意思自然要走传统的中式婚礼，大操大办一番，但我太太更中意西式，拉着我跑遍方圆市大大小小的教堂，最后相中上城区的崇一堂。
与其说是我俩的婚礼，倒不如说是一场大型的商务酒会，筹光交错间宴会的主角已经从我两身上转移到别处，我跟在妻子身后同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推杯换盏。
除却师父一家，我没有邀请多少同僚，学棋的人性子多少有些孤傲，不太适合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
因为时间与赛事冲突，围达来的人也不多，我担心小亮在宴会上太过无聊，婚礼前特意叮嘱他替我邀请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又要好的棋手来作伴，没想到只带了时光一个过来。
对这个结果我还真是毫不意外，我师弟自小就是个脑子很轴的人，认定一个目标就要倾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九岁那两场落败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从时光的身上移开过。
能够遇到一位命定的对手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我也曾为小亮感到高兴，只是北斗杯后他们的关系好像变得有些不同，还是那样打打闹闹，疏离又亲近，可又确确实实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此刻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改变，我为此有些担心，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他们还小，很多事只有长大后才会明白。
我游戏人生了这么多年，终于决定在三十岁这一年长大。
那天晚上我被灌得七荤八素，错过了白川发来的祝福短信。
5
婚礼过后我推掉近期的赛事，陪我太太去欧洲度蜜月，回程时天皇杯也落下帷幕，中国队发挥的中规中矩，队员说不上大放异彩，但稳扎稳打，成绩算是近年来发挥不错的一届。
我给白川打电话贺喜，他还记挂着欠我的新婚贺礼，正巧他还没见过我太太，遂在电话里约了晚饭。
地点就约在少年宫附近的西餐厅，一回国他就急着回去那里上课，生怕自己围棋班的那点学生趁他不在全跑光了，就差把‘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八个大字写在脸上。
太太埋怨我定下来的太仓促，剩下的时间都不够她去美容院做完护理后再去做个造型，我笑嘻嘻的扳过她坐在梳妆镜前单薄的肩膀，说她太小题大做，只是朋友间简单的吃个饭，何必搞得像宴会一样隆重。
她叫我别给她添乱，转身又在首饰盒里挑选起搭配的耳环项链，嘟着嘴巴说我还是第一次带她见围棋界的朋友，可不得庄重一点，免得丢了我的脸。
我神思恍惚了一瞬，除了去拜访老师那次外，我好像确实没有介绍过棋坛的朋友给她认识，倒也不是刻意让她疏远我的圈子，我太太年纪还小，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虽然看着像是个沉稳的大家闺秀，实则骨子里非常叛逆奔放。
我认识的棋手大多性子沉闷，想来也和她处不到一起，所以介绍她认识的都是其他行业的朋友，能和她玩到一起去。
我担心这阵仗吓到白川，临出门前极力劝阻她换下那身晚宴专用的礼服，她最后只好百般不情愿的换了一套随意些的小套装。
白川一向守时，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餐厅等了一段时间，看样子像是下了课直接过来的。
我给他们二人引荐时我太太睁着浑圆的杏眼略带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才优雅的朝白川微微倾身，我知道她是奇怪白川看起来和我之前介绍给她认识的朋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虽然我已经尽力收敛，白川还是被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大概也没接触过我太太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入座时还差点碰翻杯子。
点过餐后白川从旁边的座椅上拿过一只木箱，说里面装的是给我们的新婚贺礼，我打开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并非白川选的东西不合我心意，而是这东西选的太好了些，从各个方面来讲，都太过珍贵。
见我表情不对，白川讶异的挑挑眉，问我：“不喜欢吗？”
我摇摇头，原本伶俐的口舌一时间有些打结：“只是觉得有点太、太珍贵了。”
见我这样说，我太太也按捺不住好奇探过头来看，只是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我口中的珍贵是什么意思。
她不懂棋，自然不知道这套棋具有多难得。
白川送的这套是日本特产的蛤碁石棋子，花纹还是难得一见的雪印，算是棋子中的珍品，比我过去送小亮那套永子还稀罕，那棋盘摸上去也是榧木制成的上品，手感极佳，纹理也十分漂亮。
我知道白川的家境不差，但当老师这几年他过得称得上清贫，这套东西足够把他的家底掏空。
若是平时这套东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收下，白川方才当成我太太的面说是送我们的新婚贺礼，就是怕我推拒。
见我面露为难，他又拿出了一个更小的盒子，抢先说还有一份礼物得由我太太来拆。
我太太某些地方格外天真可爱，见可以拆礼物连平日里端庄自持的礼节都有点维持不住，她接过盒子打开，里面并排放着两个御守，我也去过几次日本，在神社见过不少这种东西，奇怪的是别的御守都是布包着的，这两个却是纸包的。
“呀，是出云大社的姻缘符，这个很难求的，谢谢师兄！”她一激动，跟着我一起叫起师兄，可见白川这东西送到了我太太的心坎里。
我虽然不懂，但见她这样欢喜，想来一定也是难弄到的好东西。
“师兄有心了。”我见她捧着御守爱不释手，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情怀，不禁也跟着扬起嘴角。
见礼物被安然收下，白川的眉眼也舒展了几分，朝我浅浅一笑：“能送到有缘人手中，就是值得。”
气氛正好的时候餐点也一一送上，七分熟的牛排煎的恰到好处，不用费力就能轻易划开，我习惯性的切好手中的牛排，然后换给白川，就在换好的那一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低级又可笑的错误。
原本和谐的气氛被搅的稀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太太的目光从我扫向他，最后又落回到我身上。
我尴尬的朝她解释说：“师兄不太会用刀叉，难得赏脸来吃西餐，我总不能让他在你面前丢脸。”
怔在原地的白川也回过神来冲着我佯怒道：“你少在弟妹面前诋毁我。”
我太太并不满意我的解释，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刻刨根问底，十分给面子的接过白川的话头，和他聊起日本出名的道场和神社。
那块牛排被白川推的稍远些，在角落里变冷变硬，直到结束也没有吃上一口。
这一顿饭我们三个都吃的食不知味，结束后匆匆道别，我喝了餐酒无法开车，送白川上了出租后叫了代驾过来，回去的路上我太太并未再提及餐桌上的事情，我暗自在心底松了口气。
可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晚间入睡前，她坐在梳妆台前卸妆，貌似不经意的同我闲聊着，话题还是扯回到白川身上。
“你同那位白川师兄很要好吗，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我眉心一跳，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我们从小一起学棋，后来拜了不同的老师，走的路也不一样。”
白川是个很踏实的人，认定什么就会一往无前的走下去，每一步都走的坚定扎实，不像我这样飘浮不定。
我太太闻言一笑：“难怪，我还想你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我知道她是想说我们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在我们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小孩都很敏锐，虽然我太太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私下里再没主动联系过白川。
6
过了蜜月期，我和太太又回到各自原本的生活，我有比赛，她有演出，新婚燕尔的甜蜜也抵不过有心无力的现实，聚少离多成了常态，我两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一面。
新年时她在国外巡演，我担心她独身在外会想家，瞒着她订了机票飞到她所在的城市，本是想给她个惊喜，没成想被拦在剧场外。
无奈之下只能拨通妻子的电话，她在后台正忙，我在外面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大洋彼岸的城市在夜幕降临后看起来与方圆市也没什么不同，眼前的万家灯火与漫天星光相映成辉，我无端想起小时候借宿在白川家时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的满天星辰。
他那时候住在筒子楼，楼与楼之间贴的很近，早晨洗漱打开窗子就能和对楼煮饭的邻居脸贴着脸。
我和他的启蒙老师也住在那栋筒子楼里，有是晚上打谱晚了，我就去白川家住，再后来我不想回家了，也去他家住。用他的碗吃饭，盖他的被子睡觉，白川心情好了还会带我去附近的湖心亭玩或是爬到楼上的天台看星星。
2000年市政规划老楼拆迁，筒子楼被拆了以后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静下心来看过星星。
伤感怀缅的气氛在我太太出来时戛然而止，她说我来的正好，拉我去看她们等下的演出。
她是跳现代舞的，所在的舞团据说在这一行很有名气，我对此一窍不通，虽说美感是共通的，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我那时才发现，原来我和她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幕时团员之间互行贴面礼，饶是我觉得自己思想算是开放，看到后心里也有些别扭，那点不适在看见我太太隔着人潮同我招手时强压了下去。
演出大获成功，她们在酒吧庆祝后相约去世纪广场看烟花顺便跨年，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没倒过时差，看完演出后已是身心俱疲，又不想扫了她们的兴致，便先行告辞回了宾馆休息，明明是为她特意飞过大半个地球，结果还是没能一起跨年。
临近年关我太太的巡演还没结束，恰逢公司出了些变故，我陪了她几天后不得不提前回国，等她回国时又到了赛季，我每天忙的晕头转向，除了打谱、复盘、参加比赛外，公司和战队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整个人忙成陀螺，她在家里闲不住，跟小姐妹去特罗姆瑟看极光，拍了不少照片给我，我简单叮嘱几句，点开照片还没细看手机里就有赞助商的电话拨过来。
上次的事情后我深感不能继续依靠家里的资源，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人脉网，我永远不可能踏实做好我想要做的事。
转眼间又是一年，新年前难得我俩都空出时间，还没来得及在家里亲近亲近就被她父母叫去吃饭。
我和我太太之间也许说不上有多琴瑟和鸣，但彼此间相敬如宾还是有的，就算不懂对方的领域，也保有基本的理解和尊重。
不过，和她的家人就说不上了。
她家里世代从商，哥哥们头上都坠着一长串头衔，和我这种玩票性质不同，是真正的民营企业家，不要说杂志封面，就连电视都常常上。
只有我太太自小被送去学艺术，原因多半与我家相同，不过是希望借助风雅些的外皮包裹住商人逐利的内里，像是借此就能摆脱暴发户的丑恶嘴脸跻身到另一个阶层。
无奈又可笑，就连他们本身都无法认同。
餐桌上闲聊到近期的赛事，提到棋类竞技，我太太的大哥语气不屑的说：“两个人坐在那里下棋算什么竞技体育。”
“下棋怎么不是体育了，你还能比评委更懂不成。”她嫂子兴许想起我就是下棋的，赶忙上前打圆场：“妹夫是下什么棋的，象棋、军旗还是国际象棋？”
太太见我脸色不好，替我回道：“我家方绪是下围棋的，他老师可是世界冠军呢。”
她这样说完，饭桌上的氛围变得很微妙，我爸说的对，我的这点成就在真正的商人眼中屁都不算。就算是世界冠军，也不过是供这些人在餐桌上娱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话料。
依我早些年的脾气早就翻脸走人，但我不能不顾及我太太的脸面，只好佯装无事的跟着举杯。
席间我太太拉了拉我的衣袖，满怀歉意的附我耳边为她家人的无礼致歉。
她说：“我哥哥说话比较直，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摇摇头，冲她笑笑：“没事。”
不少人比她哥哥说话更难听，这些年我不也一一受下了。
晚宴结束她妈妈舍不得她走，我便劝她留在这住一晚，她依依不舍的同我道别，到底还是眷恋父母更多。
我喝了酒自然开不了车，把车留给妻子后叫了辆出租，上车时广播正调到《体坛毒舌》，我今年又和世冠失之交臂，决赛以半目之差惜败韩国的曹明勋，这是我距离胜利最接近的一次，所以也被骂的格外狠。
我突然不想回去空荡荡的新房，让司机师傅在前面的道口转了个弯，改道去了少年宫。
临近年根各个兴趣班都陆续放假，但白川的围棋班总是坚持到最后，我到的时候他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我没有进去打扰白川，这样不好，也不应该。
晚风一吹被酒精混沌的身体涌出一股倦意，我有些想抽烟，手伸进兜里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我太太平素不喜烟味，我已经戒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能因为喉咙烧的难受，我竟然有点怀念起白川保温杯里的苦涩茶水的味道，其实也不全是茶水，里面有时装的是茶叶，有时是胖大海。
说实话那水的滋味不怎么好，我后来也送过他不少好茶，都被他送去孝敬他老爸和师父，自己还是泡那些喝起来苦的舌尖发涩的浓茶。
他总是这么奇怪，虽然认识了二十来年，但我一直摸不透白川。
他从小性子就拧巴，刚学围棋时我两的关系说不上多么要好。我家里有钱，吃的用的玩的都是当时最好的，围棋班别的小朋友都来讨好我巴结我，只有他不，不管多少人围着我眼巴巴的看我拿来的新鲜玩意，他都只会傻乎乎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棋，根本就是个棋呆子。
我那时候真是讨厌死他了。
别看现在我输棋输成家常便饭，小时候输棋是要哭的，死活都要赢回来，特别霸道。我去老师家之前白川是那里最有天赋的学生，他比我早两年学棋，这也导致刚开始时我同他对局总是输。
我第一次哭的时候吓到了白川，他大约从没见过这样不讲武德的对手，顿时手忙脚乱，他说你不要哭，输棋有什么好哭的，大不了下次赢回来。
我擦擦眼泪抽搭着鼻子要同他再下一盘，结果输的更惨，这下哭的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白川急得团团转，终于从强装的小大人变成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他一点也不会哄人，只会皱着眉头说你不要哭，男子汉怎么可以哭呢。
我听完哭的更大声，大张的嘴巴被白川塞了一颗奶糖进去，香甜的奶味总算把后面的哽咽堵了回去，嘴巴里含着东西，我一时间忘了哭。
白川见我不哭了，可算松了口气，笨拙的伸手摸了摸我哭的汗湿的额头，说不哭了，下次还给你糖吃。
那时我才觉得面前这个无趣呆板的家伙有了点师兄的样子。
白川拿给我的奶糖是师父给的奖励，只有每天下的最好的人才能拿到，虽然后来我赢到再也不想吃奶糖，但我得到的第一块糖是白川给的。
那颗糖是我在围棋上最初尝到的一点点甜。
后来我们的胜负就对半开了。
再后来我再也没输给过白川。
天赋这种事说来也很不公平，在我没出现之前他是班里最有潜力和天赋的孩子，但我出现后好像突然抹煞掉了他日复一日的努力。
回想起来小时候的我实在很惹人厌，我喜欢磨着白川带我去他家附近的湖心亭下棋，我知道他下不赢我，但每次他蹙着眉头投子认输，然后不服气的说明日再战，我心里都有种隐秘的欢喜。
我没有什么变态的喜好，对胜负虽然执着，对不如自己的对手却没有什么兴趣，但白川不一样，只有他不一样。
不管他能不能赢我，只要他想下，我都愿意陪他。
细究起来我们一起走过了很长一段岁月，从学棋到冲段，从定段到升段，从并肩而行到分道扬镳再到殊途同归。
我活到现在，人生中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和白川一起度过的，但我依然不懂他。
除了围棋他好像什么都不求，无欲无求的是菩萨，白川不是菩萨，但也差不了多少，他唯一的欲望就是围棋，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我从不怀疑他绝对的理想主义者，甚至更像是围棋的殉道者。
我时常对白川感到羡慕，也有些嫉妒，嫉妒他不会像我这样庸人自扰，他是我永远都成为不了的那种人，我是个凡人，有着最质朴不过的爱恨，做不到那么极致和狂热。
但我永远祝福他，祝福他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看着不远处的灯光，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又能坚持下去。
刚学棋时我们的启蒙老师总说我耐不住寂寞，如此想来，这条路我虽走的孤独，却不寂寞。
7
婚后第三年我太太出轨了，这个结果真的摆到面前那天我竟也不觉得意外。我和她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她看不懂棋局，我也看不懂歌剧。
在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之前，我太太主动向我摊牌了。倒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所谓的真爱，她只是觉得和我的这段婚姻已经走到尽头。
那天最后她问我：“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清楚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尽管结果惨烈，但我们的确都曾为这段关系努力过，想把这场华而不实的婚姻变得丰满真实，即便到了这一刻我心里也是不怨她的。
我只好对她说：“你什么都好，只是不懂围棋。”
我太太一直是个坚强的人，那一刻却在我面前痛哭失声。
她抛却应有的端庄，近乎歇斯底里的朝我嘶吼：“方绪，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没想会把她那样温文和善的人逼迫到如斯境地，她说的对，我真是个混蛋。
我们终究没有熬过三年之痛，她是个好女孩，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把她带去师父家那天，师母送了她一对镯子，说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师母没有结婚前在大学任教，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家，有了小亮后为了更好的照顾家庭才忍痛辞去工作。
我太太不是师母，我也不是师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师母一样放弃自己的生活去成全别人，我也不希望她变成这样。
我们有各自的生活，不相交也不需要为了对方放弃。
离婚对我俩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足足拖了两年才办好手续，结束了这段折磨人的婚姻。
我们没有孩子，因为还不到要的时候，她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一早向我吐露当下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恰好我也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小孩子，这件事便搁置下来，每次两边的老人问起都被我搪塞过去。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我突然很庆幸我们之前走的每一步都衡量的清楚仔细，没有将这场婚姻酝酿成不可挽回的惨剧。
其实如果我们愿意，也可以学着我表兄表嫂们的样子维持着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各玩各的，互不干涉，逢年过节推脱不掉时搭同一辆车回家，在家人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但好在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放过彼此，及时止损也是从商课程中重要的一节课。
从民政局出来，我极有风度驱车送她到机场，她还要赶飞机去国外参加一场颁奖典礼。
我们做不成爱人，也变不了朋友，但好在最终没成为一对怨侣。
送走她后我去了酒吧，久违的在那里喝了个大醉，直到凌晨才被经理送上出租，司机师傅问我地址，我一时间竟想不起有哪里可去。
原来的房子我留给了前妻，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白川送的那套棋具，父母因为我的一意孤行与我断了联系，师父那里去了免不了挨骂，至于小亮，他现在同人合租，这个时间过去打扰未免有点太没有自知之明。
迷迷糊糊中我报出了少年宫的地址，凌晨三点的大楼里没有一点亮光，值班室看门的保安被我吵得睡不了觉，提着手电筒寻出来。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
“我要找围棋班的白川。”见有人走来，一时间酒精上头，我不假思索的把心里想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是他师弟！”
“这都几点了，白老师早就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手电筒的灯光晃的我眼睛生疼，我忍着想吐的不适感，掏出兜里的钥匙晃了晃。
“我有、有他办公室的钥匙，我去那等他，不、不信你看。”这钥匙还是当初买下少年宫，负责装修的工头给我的，因为我特意交代要好好打理白川的办公室，被误会成是我自己要住，拿到后我将错就错的留了下来和车钥匙绑在一起。
“你是方先生吧？”保安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是谁，“好久没见你来这了。”
五年，我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没有来过这里。
知道我的身份后保安也不好不放我进门，许是看我醉的步履蹒跚的份上，他还好心的把我送到白川办公室。
进门后我扑倒在沙发上，大着舌头跟人家道谢。
白川办公室的沙发还是我亲自挑的，宽敞柔软舒适度高，我得意洋洋的和他去邀功，却换回一声嗤笑。
他说，你喜欢就好，反正你用的时间比我久。
以前我输了棋都要来这里，来到这可以暂时屏蔽掉那些我不想听的声音，面对师父的教训让我有种不自觉的恐惧，嘴上说着知错了，心里仍看不见方向，但面对白川时不会，我们彼此间不管多难看的样子都看到过，这种透明感让我在他面前时很轻松。
他的座椅、沙发、办公桌都能成为我疲惫却无法入睡时能够得以小憩的助眠神器，回到这里会让我有种回归巢穴的安全感。
时隔经年，依旧如此。
黑暗中我用胳膊挡住眼睛，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进耳蜗，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潮湿的热气。
我对着黑暗、对着空气、对着空气中残存着他的气息小声说：“师兄，我又输了。”
8
本以为会是个难眠的夜晚，结果我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大亮，直到白川进门才昏昏然醒来。
他讶然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踉跄起身，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在这睡过去，还被他撞个正着。
“师兄对不起，我、我实在没地去了。”还不甚清醒的脑子没经思考就把心里想的话吐露出来，说完我自己都想扇自己嘴巴。
白川蹙起眉头，我在他的目光下深觉无所遁形，狼狈的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要夺门而出，却被他拦下。
“我送你吧，你这一身酒气开车再被交警抓到。”他从我手里拿走车钥匙，一句话都没多问。
我好像鲜少有坐在副驾驶的机会，也鲜少有这样能静下心来看看白川的机会。
围达走上正轨后，我把重心又放回到比赛上，这几年我们不大有机会能见到面，回想起来上次碰面还是在围达的年会上，不过也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古板瘦削，挺拔的好像一竿竹子，饱经风霜仍不弯不折，一点都没变。
或许再过下去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改变。
白川问我去哪。
我现在无家可归，除了公司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可看着白川的时候，那些被强压下去的任性的心思又重新翻滚起来，我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把解决不了的问题抛还给他。
在距离公司还有一个路口时，我忽然对他说：“师兄，我不想回围达了。”
他也不恼，耐着性子问我：“那去哪？”
能去哪呢，我也不知道。
最后车停在了白川家楼下。
虽然不像去他办公室那么频繁，但结婚前我也来过几次这地方，白川当年买下这里时还是我帮他搬的家，如今连楼体的墙漆都有些剥落了。
我跟在白川身后往楼上走，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让我平白生出些许时空倒流的错觉。
我个子比之同龄人蹿的晚些，直到15岁后半才突然疯长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川都要比我高，我和他说话时要昂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那时候我每年的生日愿望不是赢棋（我觉得没有必要把难得的许愿机会浪费在既定的事实上），而是快点超过白川。
在我16岁的生日后，这个愿望总算成真了。
我走神的太厉害，跨最后一阶台阶时被绊了一下，险些给走在前面的白川跪下，他眼疾手快的扶住我，然后眉头皱的更紧。
“好像有点烫。”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触感微凉的手指消下了我心头凝聚不散的火气，感觉很舒服。
只是他很快把手收了回去，让我觉得有点难过。
他进屋后拿了一套宽松的居家服给我，推我去卧室换掉身上已经皱巴巴的西装，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我换到一半时听到他在门外问我饿不饿。
我赶紧探出脑袋，告诉他我现在饿的要死。
他嫌弃的瞪了我一眼，说：“那还不快把衣服换好，等会出来先试温度计，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到他面前那些被强行收敛掉的任性和脾气全部又找了回来。
我的身量高他许多，身形也比他挺阔，那身衣服穿在身上小了些，上衣还能将就，裤子穿上短了一大截，显得不伦不类的。
我换好衣服后又去卫生间简单拾掇一下自己，感觉好歹像是个人样子了才出来。
白川正往餐桌上摆碗筷，一边忙活一边对我说：“我自己住平时吃东西都是随便对付，清汤寡水的你可别嫌弃。”
他准备的清粥小菜极大的抚慰了我宿醉后脆弱的肠胃，我吃的有些急，结果被烫了嘴。
白川看的直笑，打趣我说：“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平时有人虐待你。”
见我吃的津津有味又有些好奇：“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这可是我这几年吃过的最像样的一顿饭。
吃完饭后他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池，又取了温度计塞进我嘴里，我顺从叼着温度计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很奇怪，我平时有轻微的睡眠障碍，有时要依靠酒精才能入眠，但从昨晚到现在，我的身体极度渴望休息。
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困意也一发不可收拾。
我快要睡着时他过来抽走温度计，对着阳光转动方向看水银线指向的温度。
“还是有点低烧。”他说完又去找了退烧药给我。
等就着温水吃下药，我躺在白川的床上看着他，又有些舍不得闭上眼睛了。
这种不用思考放心交给他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好的让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自作多情的美梦。
他被我直（sha）勾(hu)勾（hu）的眼神盯的有些恼了，伸手盖住我的眼睛，命令我睡觉。
我本想借着生病的特权继续跟他胡搅蛮缠几句，可他掌心的温度太舒服，我不知不觉的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等我睡醒太阳都快落山，白川在桌上留了字条给我，他回少年宫上课了，叮嘱我醒了以后别忘了热粥吃药。
我的衣服被洗干净和他的床单被罩一起挂在阳台上，晚风一吹呼啦啦的纠缠到一起。
我伸了个懒腰，去厨房热饭时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叫他送一身衣服过来，不管怎么说白川的裤子我穿着实在不舒服。
9
我和白川的关系莫名其妙的恢复了，好像没有经历过中间疏远的五年。
我又成了他办公室的常客，有时也会去听听他的课，去的次数多了，他班上的小孩不在追着我要签名，反而围着我问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他看到了也只是站在门口抱着肩膀笑，一点帮我解围的意思都没有
久而久之我习惯在口袋里装上一把糖果，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就掏出来天女散花的分给他们，他们只顾着抢糖果，问题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我最近在看房子，无家可归的日子里便在公司、少年宫和白川家三点一线的游荡。
没想到小亮会因为这事来找我。
北斗杯后洪河为了照顾父亲在医院附近单租了个居室，小亮便搬出家里去和时光同住，说是几个人离得都不远，方便互相照应。
他难得交到几位同龄好友，家里也很支持，所以他来找我表达买房的意愿时我还挺意外的。
而且他说的时候，脸上难得浮现出许久不见的羞赫与别扭。
“师兄，听说你最近要买房，能不能也帮我看看？”
他开了口，我还怎么拒绝，只是最近也没听说他和时光闹了什么别扭，我旁敲侧击了几句，也没听出什么问题。
这件事我本来全权委托给中介，现在为了小亮不得不认真研究起来，晚上白川看我费劲巴拉的拿着户型图在台灯下面比对，不由的挤兑我说，我要是对自己的事情要是有对小亮一半上心，就不至于到现在连房子都定不下来。
“照顾师弟还不都是跟师兄你学的嘛。”我摘掉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其实原本是有看上的，觉得位置不错、户型也可以，可是看完给小亮选的房子后，又觉得不好。”
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你打小就是这幅德行。”
见他后面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我赶紧顺势扑倒在床上，打了个做作的哈欠。
“师兄，我觉得你这就挺好的，要不你把你房子卖给我，我给你在少年宫附近买套大的。”我说这话也不全是在逗他玩，虽然他这房子硬件设施不咋地，但催眠效果一流，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搬出去。
“少来这套，我这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白川见我赖皮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去客厅批改作业，好半天后半句话才悠悠飘来，“想住就住下，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白川不懂，就是因为他这样，我才会烦恼的啊。
不过我那点矫情的愁思，很快被小亮搅和干净。
考虑到他也快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我给他挑的户型都偏大一些，小亮很快从里面选中一间三居室。这些年他的工资和比赛奖金攒起来也有不少，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师兄帮忙，很快拿到了房产证，之后就是更加头疼的装修问题。
令我意外的是装修卧室时小亮竟选了几款和他风格极为不搭的鲜亮色彩。
他有点腼腆的跟我解释：“没办法，时光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说的时候又无奈又甜蜜，我却听的毛骨悚然。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你的意思是还和时光一起住？”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你们现在在外面不也一起住吗，何必买房子。”
小亮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手里的图纸，眼睛里闪烁着憧憬和期待。
他说：“那不一样，师兄。”
哪里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想问却又忍住，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没打开之前总能留下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作为师兄，我由衷希望小亮能过的比我轻松快乐，但显然他选的这条路绝不好走。
后来时光果然和他一起搬进了新家，小亮由合租人成了他名义上的房东，他们对外是这样说的，实际如何我便不得而知了。
入住那天我和白川去给他们添宅，除了我两还有一些他们同龄的朋友（大多是时光的朋友，不过和小亮的关系看起来也不错），小孩子们喜欢热闹，临近中午吵吵嚷嚷的说要吃火锅，白川下午有课不便久留，叮嘱他们别玩得太疯就先走了，我去送他，下了楼才发现车钥匙丢在小亮家，只好折回去拿。
我上楼时小亮正和时光在门口贴白川送的春联，一个贴一个指挥，时不时的还要拌上两句嘴，我无奈的摇摇头，正要上前时小亮忽然飞快的侧过头亲了时光一口。
那个吻来的极浅极快极轻，不要说屋子里其他人没发现，如果不是我清楚的看到时光通红的耳根恐怕也会误以为是自己刚才幻视了。
原来那层窗户纸到底还是捅破了，只是我不知道从盒子里飞出来的到底是灾难还是希望。
我站在台阶上摇晃了一步，忽然失却走上去的勇气，直到白川等不及上来寻我。他看了看在嬉闹的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我，最后越过我上去取回钥匙。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直到快下车前，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师兄，刚才……”
“方绪。”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绝对正确的事情。”
更多时候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去做了，孤注一掷可能大获全胜，也可能满盘皆输。
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又过了几年房价一路飙升，翻了几番后我的房子还是没有定下来，某天小亮和我复盘时随口问起这件事，我正发现一处妙手，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他几句。
他却放下手中的棋子，十分严肃的对我说：“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住在哪里不重要，一起住的人才重要。”
我推了推下滑的眼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敛起神色，笑着反问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小亮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无奈，很像白川辅导到一个死不开窍的笨学生时的样子。
他说：“你和我的情况又不一样。”
又来了一个不一样。
我的小师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跑兰因寺跑的太勤快，话里处处打着禅机。
但他还是太过年轻，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样好的运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恰好的时间留住这份幸运。
10
白川病的很突然。
彼时我正在准备天元赛的决赛，这还是多年来我第一次在赛场上正面碰上时光，他近些年以近乎恐怖的速度成长着，隐隐有把前辈拍在沙滩上的势头，之前的赛局我两各有胜负，如果时光今年有幸掠走天元赛的桂冠，就能打破我之前的记录，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
圈里圈外都对这局棋分外关注，风头比以往决赛时更盛，在各方的推波助澜下似乎要把这场比赛变成围棋界一场辞旧迎新的狂欢。
不成想我却在最后一局放了时光鸽子。
我接到小亮电话时脑子空白了一瞬，来不及和会场的工作人员打声招呼就冲了出去，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红灯不知道闯了多少个。
我到的时候白川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他的两个助教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着，那女孩还在小声的哭，男孩则在旁边不停的安慰她。
这两个孩子都是今年定段的新初段，白川觉得是好苗子就招到围达，做替补的这段时间被我送到少年宫给他做助理，帮他处理些琐事。
我上前时感到一阵晕眩，那两个孩子身上全是血，尤其是那个男生半面白衣都被染透了，直觉告诉我这些血都来自白川。
那男孩看起来镇定，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明显被之前发生的事情吓傻，不过是在更脆弱的人面前强撑着，倒是那女孩擦干净眼泪，三言两语把经过交代清楚。
今天课后白川回到办公室突然开始吐血，止也止不住，昏迷前下了死命令不准打扰马上要比赛的我，六神无主的两个孩子只能把电话拨到小亮那里。
我安慰了他两几句，让他们先回去换衣服，自己坐到刚才的位置上等白川。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白川这病来的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他前段时间睡眠不好，有时候会无端的伸手捂住胸口，还经常咳嗽，每次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都被搪塞过去。
围达每年都会组织员工体检，但这几年他总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掉，也许他是真的太忙了，甚至顾不上关照一下自己不再年轻的身体，今年我下定决心说什么都要把他拖去检查一次，结果没还等实施，他就先倒下了。
我坐在急诊室门口胡思乱想了许多，直到护士出来叫白川的家属，我赶忙上前，拿着她给的单子去办住院手续。
等我回来时白川已经转到病房，陷在一堆苍白的被褥间昏睡着，我坐到床边，后知后觉的痛感和恐慌才缓慢的从骨子里渗透出来。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只是痛苦的开端。
白川还没清醒我就又被医生叫了出去，戴着眼镜的高个子医生打量了我一眼，问我和白川的关系。
我也时常搞不清我和白川的关系，我们是师兄弟，是合伙人，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互相依靠的朋友。
唯独不是亲人。
医生也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他的直系亲属，我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对医生说：“他家人都不在本市，我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点点头，指着电脑里的CT片子同我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最后推了推眼镜。
“晚点我会安排护士带他去做一个强化CT，目前来看病人的状态不太乐观，肿瘤是恶性的可能性比较大，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他说的很委婉，但我还是浑身一颤，这个结果比我之前所有的预想都坏的多。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恍恍惚惚，握上门把手时才开始思索起待会如何对白川交代，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连我自己都还没完全接受这个结果。
推开门时白川已经醒了，正准备下床，我忙跑过去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
“别乱动，你液还没输完呢！”我心里本就乱糟糟，见他这么不听话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你怎么在这？”他看见我也有些惊讶，“比赛结束了？”
他昏迷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我没比赛就直接跑了过来，我也不打算告诉他实情。
“嗯，结束了。”我坐到他床边故作轻松说，“师兄，我也算是被新浪潮拍在岸上了。”
“哪有人能常胜不败。”他安慰的拍了拍我的手背，那一瞬我忽然心痛的无以复加，却还得强撑着朝他挤出笑容。
比起结果白川似乎更遗憾没有看到这局并不存在的棋局，我再三保证等他出院后复盘给他看，又当着他的面打了几个电话处理好少年宫的后续工作，这才把他留在医院。
时光继我之后成为天元赛最年轻的冠军，谁都没想到这场万众期待的赛事结束的这样虎头蛇尾，比起几年前我从赵冰封手中接过天元称号，他这个冠军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我对此感到抱歉，但一点也不后悔，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白川。
被后浪赶超也许是必经的宿命，但我退场的姿势却不够好看，外界的评价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终究还是没有瞒过白川。
时光赶来的时候他刚刚做完强化CT，因为药物作用不是那么有精神，对于他不小心说漏嘴这件事我倒没有那么生气，现在网络这样发达，就算不是从时光嘴里，白川迟早也会知道真相。
只是这个知道的节点实在不好，他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用眼神示意小亮先带时光出去，见两个小的带上门才上前安抚道：“师兄，我都赢了四届了，总得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吧。”
“你把天元赛当成什么了，又把你的对手当成什么了？”白川甩落我搭在他肩头的手，看起来是动了真怒，平日里略显寡淡的眉眼染上一层薄红。
“师兄，只是一场比赛而已，我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那是一场比赛，也只是一场比赛，附加而来的其他东西早就不在我的考量范围内，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白川的检查结果，根本无心理会别的事情。
没想到白川被我的态度搞得更加生气，质问我对围棋的尊重呢？
我知道不该在这时候跟他吵架，乖乖认错便是了，偏偏控制不住快要失控的情绪，没忍住同他争执起来。
白川气得浑身发抖，忽然捂住嘴巴干呕起来，我吓了一跳，这才记起医生交代过注射完药物可能会出现不良反应，赶紧半扶半抱的把他搀进卫生间。
他呕出来的污物里面带着血丝，我吓坏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拍马桶上方的红色按铃，还没碰到就被他一把拽住
“我没事……是正常、正常反应。”他缓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话，我突然意识到也许白川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
“反应这么大，哪里正常了。”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洗了条干净的毛巾给他擦嘴。
他不自在的偏头躲开，问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我不出去，你再这样我就叫医生过来。”我听的火大，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给他擦掉嘴角的秽物。
回到床上白川心里可能还在别扭，背过身蒙上被子不理我了。
我叹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床边，好半天才敢去拉他的被角。
“师兄，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白川没睡，他只是不适应这样失控的自己，或许也有些责怪我今天的任性，但更多是对自己的懊恼。
他一点也不明白，比赛是很重要，但和他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最终还是在他面前服了软，嚅嗫着恳求他：“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们不要这样作践彼此，好不好。
11
结果出来那天，我仅存的那点幻想也被现实碾磨粉碎。
医生说白川肺部的肿瘤已经开始朝着胃部和靠近胃部的上消化道扩散，手术的风险太大，建议保守治疗。
我木然的点点头，问医生他还有多少时间。
医生说了很多安慰人的客套话，无非都是保持良好心情，积极治疗也许会出现奇迹之类的鸡汤话，我此刻总算理解很多年前我对着白川灌鸡汤时他有多么不耐烦。
知道白川的病后我私下里查阅过很多资料，也托人找过国内外知名的专家，给出的结论大差不差，无非都是他没有几个月好活了。
我回到病房时白川正在讲电话，他见我进门含糊的应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最近管他比较严，当着我时他做什么都会收敛些，说来奇怪，从小到大都是他管我的时候更多，现在角色对换我和他竟然都没有不适应的感觉。
我收拾桌上散乱的棋具和杂志时白川忽然说：“小亮刚才来电话，说今年的春兰杯你没有报名？”
白川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是不信任，我只是做不到说给别人听。
所以旁人都以为他只是住院调养，我迟迟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参与接下来赛事的意愿，这让很多人感到费解。
想来是有人找到了小亮那里，他见不到我只能打电话拜托白川。
“我有点累了，想放空一段时间。”我转身抽走白川的手机，准备待会出门就找个垃圾桶扔掉。
白川看着我皱起眉头，说：“方绪，你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就算不参加春兰杯，那接下来的白龙杯也要一并弃掉吗？”
其实不止春兰杯和白龙杯，之后所有的赛事我都不会参加，但我又不好对他直说，只能缓和语气开玩笑似的同他耍赖。
“你听话，好好配合治疗，我就去参加明年的LG杯，不然我就在医院呆着，哪也不去。”
“方绪！”他低斥道，“我不是再和你打商量！”
“我也没有和你商量，你不让我来照顾你，我也不会去参加比赛！”
我突如其来的暴怒让白川沉默了一瞬，在我道歉之前，他忽然抬起头，说出一句让我气血倒流的话。
他说：“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就那样坦诚直白的盯着我，目光平和柔软，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可怕的话。
我仓皇的垂下眼睛，不敢同他对视：“你别胡思乱想。”
他却不肯放过我，接着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要骗我。”
他越是这样平静，我越是难受。
人固有一死，在医生告知我白川的病情时我就该做好失去他的心理准备，但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就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多努力都做不到。
他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那么鲜活又脆弱，我该怎么说服自己会在不久后永远彻底的失去他。
“师兄，你别……”你别说了，求你了。
空气只如我所愿的静默了一瞬，白川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夹杂着几分慌乱与不可置信。
他说：“方绪你……你是哭了吗？ ”
他说完我才意识到有温热咸涩的液体不断从我的眼眶里滑脱。
“生死由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他慌了手脚，反过头来安慰我，可吐出的每个字都化成尖锐的刀锋，一片片削下我的血肉，直至血肉模糊、体无完肤，疼的我快要站立不住。
“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闭嘴吧！”我疼的抓着他的双臂弯下腰，半跪在他的病床前。
我的眼泪和痉挛都控制不住，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阻止自己不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我不问了，以后也不问了好不好，你别、你别哭。”，他像许多年前一样笨拙的摸着我的脑袋，语无伦次的哄着我。“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我听你的就是了，以后都听你的。”
白川一向言而有信，之后他除了积极配合治疗外，再也没有问过我有关比赛的事情。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活得像具行尸走肉，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脸会感觉很陌生，疲惫又憔悴的容颜跟医院里其他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属并无不同。
白川的病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更何况我总要给公司和身边的人一个交代。
公司有专业的人来运营，这些年我和白川在上面耗费不少心血，总算见到成效，我不需要事事亲为，只在有决策不了的文件时让他们送来医院，但战队不行。
我虽然不参加比赛，围达GC的脚步却不能停下，战队的事情几乎全权交到小亮手里，我知道这很对不起他，作为上升期的选手，他有大大小小的赛事要参加，打理战队必然会牵扯他的精力，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白川的情况时好时坏，我已经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去看顾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人的底线是可以一退再退的，经历过几次白川咯血和抢救后，我已经从最初的无法接受转变成现在的自欺欺人，每次我都告诉自己总不会更坏了，事实却是每次情况都可能变得更糟糕。
好在白川比我想象的更坚强，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快要失去他了，他却顽强的撑了下来，每次他从昏迷中醒来，每次他从病床上睁开眼睛，每次他叫出我的名字，我都无比感谢这个世界。
年少轻狂时我不信神不信命，他的病痛把我变成了虔诚的信徒。
我甚至想，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呢。
12
第一轮治疗结束后，效果超出预期，医生说白川可以出院时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傻子一样握着医生的手不住的道谢鞠躬，活像个神经病。
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因为一件事开心过，甚至有种重获新生的释然感，我从前追逐的那些镜花水月般的虚名妄欲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回到病房后我一把抱住白川，语带哽咽的告诉他，我们可以回家了。
出院后我搬到了白川家，由原来的借住变成常住，我们心照不宣的默认了他需要被人照顾的事实，试图把生活重新导入正轨。
照顾他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难的是该怎么保护好我师兄那颗强大又脆弱的自尊心，他受不了事事依靠别人，至少生活方面要做到自理，虽然我自诩不是他口中的‘别人’，却也不得不为此让步。
我们两个慢慢达成默契，他遇到分量太重的东西会主动叫我去拿，允许我在他洗澡的时候守在门外（他之前在浴室体力不支滑倒过一次，万幸没有出事），而我开始学着做饭，同意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进来厨房打下手，可以随心所欲的对着我瞎指挥。
这样磨合下来，我两倒真有点一起过日子的味道了。
白川放心不下少年宫的孩子，等到天气变得暖和些，我特意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他回去转了转，因为怕孩子见到他后太兴奋会不小心失了分寸冲撞到他，我特意选在上课的时间去的。
他站在门后看着听课的孩子们笑意缱绻，每当这种时刻我都觉得他身上泛着动人的光，不要那种刺目到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而是更温柔的带着些许暖意的轻盈光辉。
他说：“看着他们就想起我们当年学棋的样子。”
他笑的太过温柔，我也情难自禁的被带回到小时候的回忆中去。
“师兄，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烦我？”仔细想想小时候我还真没对白川做过几件讨喜的事情，反而时时害他头疼。
“你那时候是挺烦人的。”他应下的倒也干脆，还细数起我小时候干过的缺德事，他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人也怪记仇的。
他说：“但每次看到你赢棋，我就不生气了。”
他又说：“方绪，你要赢下去。”
不是因为我不该挥霍我的天赋，不是因为我背负着中国围棋的未来，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看我赢棋的样子。
在我抓住他眼底的光之前，他撇开了头，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极快的在我和他之间溜走，我怅然若失的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后又说了一句好。
我会继续赢下去，这是我给白川的承诺。
我这辈子说过太多大话，骗过他太多次，但现在我不可以继续骗他，我不想变回那个让他失望的方绪。
他说我是他的骄傲，我就要对得起这份骄傲。
我答应过白川等他好转就去参加LG杯，现在他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便不能食言。
我重新拾起之前抛下的东西，开始逐步恢复练习，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家里，一是离开白川我不放心，二是在他身边我才能安心。
小亮和时光偶尔会过来同我厮杀一局，白川有时会在旁边观战，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完整的跟完一整盘棋，而且他在旁边我总会分心，时间久了他便自觉去忙些别的不太耗费精力的事情。
我抽时间去了一趟老师家，他知道白川的事情后不仅没有骂我，还宽慰我许久，着实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午间师母留我吃饭，我心里记挂着白川，婉拒后匆匆赶回家，其实之前已经拜托了时光今天过去陪他，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白川并不喜欢我这样，无数次旁敲侧击的向我表示他现在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也知道是自己过于神经质了，可能无形中给他带来不少压力，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他生病以后我再也没睡过一个踏实的安稳觉，总是害怕他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离开我。
白川已经尽可能去体谅我的心情，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我推门进去时原本有说有笑的三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微带诧异的看着我，还是时光反应最快，干笑几声的为我打圆场。
“绪哥你回来的还挺快，厚哥还有事找我，我和俞亮就先走啦。”说完他也不管小亮还满头问号，强行把他拖出了门。
他两走后白川的敛起眉峰，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他说：“方绪，你这是对我不信任啊，我都说了我可以的。”
我跑上楼出了一身的汗，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拿过他面前的茶杯乱灌了一气。
他见我这样狼狈，叹了口气去厕所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
“你去韩国比赛，我还是要一个人面对这些。”
我看着递到面前的毛巾没有接，他没说的没错，我不可能带着他去韩国，他的身体受不了，我也舍不得。
但我更不可能留他一个人。
“不会的，我让队里的小孩过来陪你，现在队里人多，他们轮着来不会耽误比赛的。”
“方绪，我真的可以，现在出门没有人会觉得我是个病人。”他拧着眉头，很是无奈的看着我，“你才应该放松点，你最近棋下的很乱，是因为我吗？”
我最近确实发挥很不稳定，越临近赛点我越是焦躁，跟比赛关系不大，更多还是因为放不下白川。
我问他：“时光告诉你的？”
他摇摇头，反问道：“你的棋难道还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从小到大除了老师，白川是最熟悉我棋路的人，我状态的好与坏他一眼便知。
他弯下腰，视线与我持平，好半天才幽幽开口：“方绪，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我想也不想的急切反驳道：“你当然不是！”
“那你就该继续往前走，把所有人甩的远远的，让我们只能看着你的背影。”他见我不接，拿起毛巾为我擦掉额头的汗水，“小时候我真的不喜欢你，你又臭屁又粘人，还是个爱哭鬼，偏偏棋下的那么好。我挺不服气的，所以总是拉着你下棋，想着自己总有天一定能赢过你。”
“可是你走的太快了，老师说得对，你是能改变历史的人，你也确实做到了。”他嘴角荡出温和的笑意，伸手摘掉我雾气朦胧的眼镜，“方绪，你不知道我多想成为那个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也许是眼睛被遮住的原因，我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他说：“再让我看看你赢棋的样子吧。”
13
不管多放心不下，我还是同小亮时光一起飞往韩国，带着白川与很多人的希冀一起。
今年中国棋手入围的只有我们三个，结果时光到了韩国后下得一塌糊涂，不管是私下练习还是正式比赛，和之前天元战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说是两个人下的我都信。
我问小亮时光是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的不愿明说，来之前我就感觉到他两的状态不对，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时光就在十六进八时抱憾离场，小亮比他稍强一点，也仅止步于八强，我的压力陡然增加，没日没夜的躲在宾馆里练习。
就在我看着面前的棋盘都开始重影时接到了白川的电话，我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电话号码才接通。
我来韩国后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因为怕打扰到他休息，一般都会挑在白川精神好些的白天，这还是我两第一次在晚上通电。
电话接通他第一句就是问我是不是还在练棋，虽然是问句却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出。
“嗯。”我捏了捏酸痛的鼻梁，含糊的应了下来。
他也柔和了语气，对我说：“去睡觉吧。”
我不自觉的带了点笑意，回道：“好”
我脱掉外套倒在床上，连身上的衣服都懒得去换掉，我之前不是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
白川没有挂断电话，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从声筒里断断续续的传出来，让我突然感觉很安心。
“师兄，我会赢下去。”
他轻笑一声，说：“我知道，睡觉吧。”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阵阵倦意袭来，我打了个呵欠抱着手机沉沉睡去，一夜安眠。
电话是没电后自动挂断的，我充上电后发现白川一直陪了我大半夜，给他回了电话才知道他昨夜同我一样捧着手机睡着的，自此以后我在韩国的每一晚都会伴着白川的呼吸声入眠，因为怕中途通话断掉我还会在睡前特意充好电。
福祸相依，虽然有点对不起时光和小亮，但他俩回国后我确实放心了许多，至少在看顾白川这方面，他俩是我为数不多能放心交托的人选。
我毫无后顾之忧的在韩国打开杀戒，棋风越发凌厉，颇有些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味道，就这样横冲直撞的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被胜利冲昏头脑，竟没发现白川的反常，直至回国落地，夺冠的那点喜悦很快被他再次入院的消息冲刷干净。
我没想到白川会骗我，更没料到底下这群孩子敢跟着他胡闹，这次就连小亮都选择站到他那一边。
我在医院差点发火，但白川一开始捂着胸口咳嗽，那点火气又全都憋了回去，除了担惊受怕什么都剩不下。
第二轮的治疗效果并不好，他的反应更大，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着，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跟我走之前判若两人。
我坐在他病床旁边生闷气，他讨好的拉住我的手，说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想要回家。
其实现在留在这里的意义也不大，后来医生也劝过我很多次，只是我不甘心罢了。
白川最初的诊断报告上说他活不过三个月，可一转眼就快到新年，就连病魔面对他都不得不让步。
但我心里很清楚，白川等不来第二个春天了。
14
元旦那天小亮和时光跑来和我们一起跨年，他们最近跑的很勤，似乎在帮白川忙什么事情，但他不太想告诉我，遮遮掩掩的，我也不好多问。
小亮拷贝了一些近期战队发展的计划书过来，白川坐在书房的躺椅上听我念给他听。我不愿意让他太费神，但他总是闲不住，最后我两各有让步，在他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念到一半时厨房的时光问白川之前买的果盘放在哪，他两刚才在楼下买了很多新鲜草莓，别看白川平时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大人做派，其实私底下很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
白川无奈的看了我和小亮一眼，明白这是时光想把他支出去，在不愿意让他伤神这方面，我们三个还是保持了高度一致。
他出去后小亮把围甲赛的上场名单拿出来，同我一起拟定战队成员，虽然对外我已经将战队全权委托给他负责，但时间允许的话他还是习惯过来征询我的意见。
我两说到一半时门外传来什么倒地的闷响，紧随其后的是时光的尖叫声。我心头一窒，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出院后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
白川倒在餐厅的地板上，我推开跪在他身边不知所措的时光，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然后当机立断的撕开他的衬衣开始做CPR。
出院时医生就告诉过我，他病晚期可能会在家里出现晕厥或是休克的症状，我为此去考了急救员证，甚至还买了一套AED，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派上用场。
救护车来的时候白川基本恢复了自主呼吸，心跳也趋于平稳，我跟着上了车，路上将他的病情和突发情况以及应对措施全对车上的救护人员交代清楚。
我一直很镇定，直到小亮在急救室门口扶了我一把，我才发现自己腿软的快要无法直立。
小亮扶我坐到椅子上，我感觉手脚一阵发麻，我知道我是害怕了，我怕自己留不住他了。他之前在医院休克过几次，但都没有严重到心脏骤停的程度，这种事要是再来一次，我都要同他一起死过去。
这次的住院手续是小亮去办的，我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站起来了。
白川住进了重症室，48小时后才转到加急病房，又过了一天一夜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这三天我几乎没睡，像是跟他一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睁开眼时我想朝他笑笑，结果嘴唇裂开的血口疼得我打了个哆嗦。
他被我狼狈的样子逗笑，隔着呼吸面罩问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跨年。
我看着呼吸面罩上吞吐出的白色雾气发怔，干涩的眼睛疼得快要睁不开了。
我说：“没有，你醒的刚刚好。”
你醒过来，对我来说新的日子才算开始。
15
这次住院白川彻底离不开病床，他每天昏睡的时间比清醒更久，如果不是他身上的仪器还在照常运作，我仍能看到他胸口处微弱的起伏，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死掉。
与之相反的是我越来越难以入眠，只有累的不行才趴在他床边小憩一会儿，然后又被噩梦惊醒。
我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是尽头。
寒流到来的前几天天气回暖，白川难得提起精神，说想出去转转。
我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也强撑着笑脸问他想去哪，他看着我笑了笑，弯起来的眼角勾勒道道细纹，温柔又缱绻。
我知道白川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我们的默契总是不够，但此刻心意一定是相通的。
我驱车带他去了小时候常去的湖心亭，之前我从老师手里夺得名人的头衔却被记者围攻，他也是带我来了这里，这对我和他的意义都很特殊。
停好车后我去取车后的轮椅，准备抱他下去，他却坚持要自己走走。
他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一阵风过去我都担心会把他吹得支离破碎，但不管病成什么样子他都那么要强，我只能跟在后面伸手虚拢着他的后腰，在他体力不支时让他能从我身上借点力气。
今天白川精神确实少见的好，一向苍白的脸颊泛出一点少见的红晕，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亭子中央的石桌前有两个孩子正在对弈，我和白川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我掏出钱夹，抽了一张红票递给两个人中年长些的那个，托他们去帮我买份杂志，剩下的钱留给他们买糖吃。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抓过钱就跑，连棋盘都忘了收。
“师兄，要不要来一局？”我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提议到。
他欣然应允，从棋盒摸出几个白子同我猜先。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手谈一局，我看着他凝眉深思的样子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前面五十手还好，下到后面白川明显有些吃力，倒不是我发挥的有多好，他只是精力实在跟不上了。
“师兄，先休息一下吧。”我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见他没有反对，才起身将他扶到凉亭的木椅上坐着。
他看起来很疲惫，我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师兄，累了的话就睡会吧，有我呢。”
“那你待会记得叫醒我，我们下完这一盘再回去。”他半眯着眼睛点点头，似是倦极。小时候我睡不着觉，就也不让白川睡，他被我磨得的昏昏欲睡时也是这副样子。
我忍住哽咽柔声说：“好。”
白川放心的闭上眼睛，我这才发现他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老了许多，头上生出华发，眼角也多了皱纹，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细腻的纹理，却在快要触碰到时生生止住。
他睡得这样安稳，我不忍心叫醒他，他这次可以睡的久一点，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在他面前哭鼻子的混蛋小鬼，我不会哭，不会任性，更不会让他放心不下。
我会一直守着他。
16
白川的葬礼是我一手操办的，他父母早逝，一生未婚，膝下无子女承欢，老家那边也没什么亲人，到死都是孑然一身，可以说除了围棋什么都没留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师兄这一生可谓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出殡那天雾霭蒙蒙，是个阴雨缠绵的天气，师兄桃李半生，方圆市过半的青年棋手都是他的学生，不少人打着伞来送他最后一程。
整场葬礼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冷眼瞧着那些在他灵前哭的稀里哗啦的宾客，心里无端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还能哭得出来。
小亮一直很担心的站在我旁边，他着实多虑了，我的痛苦不是从这场葬礼开始，也不会因此结束。
但我强装的镇静还是在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出来时打碎了，他捧出白川的骨灰时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仿若他手里捧出来是什么洪水猛兽。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我却扭过头对时光说：“时光，你去。”
时光不解的瞪大那双婆娑的泪眼，但很听话的把手里的照片递给站在他旁边的洪河，上前接过白川的骨灰。
我想他那么瘦，骨灰大概也轻的不像话。
葬礼过后小亮和时光找到我，说白川留了东西给我，是一份很完整的围棋线上教学策划书，这也是之前他们一直瞒着我帮白川做的东西。
我拿着那份重量不轻的册子忽然感觉很疲惫，他总是这个样子，知道如何找一些我无法拒绝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拿捏我。
他知道我总是没办法拒绝他。
那天晚上回去我仔细的翻阅了这本耗尽他最后心力的策划书，极小心极珍贵的拂过上面的每一行字，白川做事情总是很仔细，前半本还能看到他的字迹，后面可能实在体力跟不上，更多是口述出来由时光代写的。
我骤然空下来的时间和空间很快被更多东西填满，我重新接过公司，开始着手把计划变现，同时开始以一种疯狂反扑的姿态参加国内外各项比赛，每一局比赛我都想赢，就连桑老看到我时都说我怎么年纪越大反倒好胜心越强了。
我谦逊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我要赢。
一直赢下去。
17
白川离开的日子里我其实不太会时常想起他，因为我实在太忙了，甚至没有时间难过，直到接到老师住院的消息。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有种生理的不适感，我许久没来过这里，强忍着恶心找到了病房前的小亮。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脸上还挂着彩，老师虽然平时对他严厉，但从没舍得上过手。
“你脸怎么了，不会是老师……”
他躲闪了一下，说：“不是我爸，小伤而已。”
一看他这样子，我就知道事情小不了，好整以暇的坐到门口的长椅上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倒坦诚，直言道：“师兄，我出柜了。”
我还真是毫不意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缓了几秒才接着问道：“时光呢，他同意你这么做了？”
小亮的眼神有些飘忽，好半天才含含糊糊的说：“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我脸上的伤是时光妈妈……”
“该。”我没记错的话时光那孩子是单亲家庭，悄默声的拐走人家的宝贝儿子，我都觉得他这下子挨轻了。
但到底是自己护着长大的宝贝师弟，看他那副可怜样子我不心疼是假的，最后只能恨恨伸手隔空点了点他的脑袋：“我进去看看老师，你赶紧去找护士上药。”
见我松了口，小亮紧绷的神情才松弛下来，我硬着头皮推门进去，老师半靠在床头闭目沉思，师母见到我擦了擦红肿的眼睛，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见我进来她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多半还是放心不下儿子，老师在床上半天没说话，我也不敢先开口，打过招呼后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又缓了好一会儿老师才开口问我：“他两的事你知不知情？”
我这时若是应了下来，便是罪加一等，偏偏对着师父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小亮没有告诉过我，但我……的确隐约猜到了。”
“你作为师兄，为什么不拉他一把？！”
面对老师的质问我一时语塞，我该怎么拉他，又凭什么拉他。
三十岁的小亮远比当年三十岁的我勇敢的多。
从医院回去后我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就接到时光妈妈的电话，她是医院的护士长，之前白川生病没少麻烦她，我很承她的情，结果现在我师弟拐跑了人家的宝贝儿子，搞得我都有些无颜面对她。
我赶到她家门口时险些被气死，我那个轴到家的师弟竟然就在时光家门口跪着，而且据说跪了不止一晚了。
我上去一把扯起小亮，他还想挣扎，却被我厉声呵住。
我问他：“你就算跪死在时光家门口又有什么用？难道这样就可以逼着人家妈妈承认你们两吗？”
他慌乱的否认道：“师兄，我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就跟我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我看着小亮的样子心疼之余，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和时光之前那么多年不也过来了，何必现在把事情闹成这样。
小亮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上了车之后忽然跟我说：“师兄，我没有胡闹，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他说：“我和时光并不是想要所有人的祝福，我只是想告诉亲近的人我喜欢的人是谁，我是要和时光过一辈子的。”
我被小亮口中的某个词击中心脏，忽然疼了那么一霎，连方向盘都有些握不住。
他没注意到我的异样，还在继续说着：“师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可耻的事情，我不想躲躲藏藏的。”
我有一百个义正言辞的理由可以反驳小亮，但此刻我一个也说不出口。
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白川生病后我又开始复吸，瘾不大但有点戒不掉了。
小亮就这么怔怔的坐在副驾驶上看我抽完了一整根，他伸手去拿烟盒时被我一巴掌拍掉，我跟他说：“长辈们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你们俩先稳住，好好准备接下来的白龙杯，老师那里有我。”
他惊喜的叫了我一声，似乎没想到我愿意帮他，我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趁我还没反悔，什么都别说，什么也别问。”
我想我大概也是疯了吧。
我送小亮回家后，又去医院绕了一圈，没想到会在楼下撞见时光，他见到我眼睛一亮，赶紧从台阶上站起来，我心道不好，还是躲的慢了一步。
时光求我带他去见一见老师，我倒是很佩服他的勇气，可以说将我和他的生死一起置之度外。
但他难得主动求我帮忙，又是在瞒着小亮的基础上，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拒绝的理由，遂还是把他带了上去。
我让时光在门口等着，先进去帮他探探底，没成想我一进门师父就问我是不是把楼下那孩子带了上来，我尴尬的抓抓头发，把时光叫了进去，顺便帮他们从外面带上门。
时光过了好半天才出来，走到门口时朝着里面鞠了一躬：“希望您早日恢复健康。”
老师没有回话，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知道这是让我送送时光的意思。
等电梯时我没忍住问他刚才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时光思索一会儿后跟我说，老师同他下了一盘棋。
我听的迷糊，追问他结果呢，时光抿紧嘴巴没有回答，走到大门口时忽然跟我说：“绪哥，我是不会和俞亮分开的。”
他说的那么果决坚定，和车上的小亮如出一辙，他两真是一对小冤家。
我的冤家。
我在回去老师病房的途中撞见了前妻，我们很多年没见，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
她还是从前的老样子，鲜活又美丽，成熟了许多却又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虽然后面发生的事情不尽如人意，但我们始终没弄的太难看，即便后来分开也是体面的，所以再见面时互相之间还能个招呼，闲话家常几句。
她身边跟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到了会叫叔叔的年纪，当年我们分开不久后她又再婚了，如今看来过的很幸福。
分开前她抱起女儿，对我说：“方绪，我开启人生新篇章了，你呢？”
是啊，我呢？
我的人生好像又走进了暗无天日的死胡同里。
18
上次老师和时光在医院下过一盘棋后算是默认了他两的关系，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通的，但我老师本就并非常人，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只是时光妈妈这一关不太好过，小亮为此愁眉苦脸了许久，直到白龙杯。
今年他打入决赛，终局以一又四分之三子的差距败给我，他这局发挥的说不上好，倒不是心态失衡，而是有点兴奋过头，虽然输了棋，脸上仍是止不住的喜色。
赛后在休息室我皱着眉叫他收敛点：“比赛输了还这么高兴，小心老师看到了又要教训你。”
他脸上喜色不减，崩也崩不住，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告诉我赛前时光说他妈妈招呼小亮周末一起去家里过节，和时光一起去。
我怔楞片刻，还是小亮拍了拍我的肩膀才回过神来祝贺他。
我猜到时光妈妈迟早会妥协，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小亮有些担心的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又对着他道了一遍恭喜。
我能有什么事呢，这次连任了白龙杯的冠军，不少人说我是要接过桑老的衣钵，继承‘棋圣’的名衔了，我对此一笑置之。
晚间不少人要替我庆祝，我却不觉得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虽然没去酒会，我还是喝了个酩酊大醉。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体验过宿醉的感觉，借着酒劲去了白川家，他死后我再没回过那，小亮说得对，能让我心安的从来不是房子，而是白川。
他在的时候这里是家，他不在这就只是个冷冰冰的房子。
我其实不太敢回来这里，我怕回来了却找不到他。
葬礼那天，我连他的骨灰都不敢伸手接。我觉得惶恐，生怕去接了，他就真的再也回不到我身边。
我跌跌撞撞的爬上楼梯，费了好半天功夫才从口袋里找出钥匙，不过怎么都对不准锁孔，寒风呼啸的冬夜里我急出一身汗来，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打开门。
屋子里满是灰尘的味道，我打了个喷嚏，熟门熟路的摸到卧室，扑倒在床上。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白川的声音，我不敢确定，不由得急切的叫喊起他的名字。
“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这次他的声音真切的仿若就在耳边，我翻了个身，在月光下看到了年少的白川。
他有点无奈的看着我，坐到床边问我又在闹什么别扭。
我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我的沉默让他有些疑惑，只好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没关系，慢慢来。”
虚幻的触感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我想来了，13岁定段赛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我的床边，跟我说没关系。
我那段时间状态极差，自己同自己较劲不肯吃饭，猫在被子里偷偷哭，白川就坐在床边哄了我一个晚上。
14岁的少年身子刚刚开始抽条，正是耀眼夺目的年纪，我顺着他的抚摸慢慢躺回床上，像是重温一场美梦，又像刚从噩梦中醒来。
“我好想你啊，师兄。”他的指尖好温暖，暖的让我干涸的泪腺又有死而复苏的迹象，我闭紧眼睛，不让那一点脆弱轻易泄露出来。“但我又不敢想。”
一想到你我就没办法继续向前走下去，但我不能停不能哭不能累，因为我是太多人的依靠，承载着太多人的期待，背负着太多人的希冀
不管多辛苦我都不能停下来歇一歇，因为再也没有能让我喘口气的安心之所。
这世间，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久违的温热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我蜷缩起身体，在午夜梦回的幻影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我爱你，白川。”
我真的好爱你。
那么深刻又绝望的爱着你。
不管是14岁的白川，还是24岁的白川、34岁的白川、44岁的白川，我都好爱好爱。
可直到今天我才敢承认这件事。
你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一直如此。
爱你像是如影随形的习惯，我割舍不掉，又不敢弄脏这份喜爱，生怕亵渎对你的爱意，因为它始终是我一个人的欢喜一个人的悲哀。
“师兄，我不想下棋了，太疼了。”他死后，我落在棋盘的每一子都会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上重新碾过一遍。
白川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泪水，他说：“我们不是说好要下一辈子的棋么？”
许多年前的那晚他以陪我下一辈子的棋为砝码将我从被子哄骗劝出，我吸着鼻子朝他伸出小拇指。
“那说好了，师兄要和我下一辈子的棋。”
白川嫌弃我幼稚和哭花的脸，却还是伸手勾了住我的小拇指。
是啊，我们说好了要一起下一辈子棋。
我唯独没想到，你答应的一辈子原来这么短。
*我终于还是在3W之前收住了，不出意外会有一个俞亮视角的姊妹篇
我用了各种方法都发不出来，只能试试图了，不用给我点赞，请把红心蓝手奉献给各位太太🙏🙏🙏
【双子北】热雪
*wb上双子北520活动的参文
*希望你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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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治发现，北信介的目光总会落在宫侑，他的胞兄身上。
一开始只是在赛场上，北信介环视所有人，但最终会落在金发的二传手身上。这很正常，宫治想，毕竟宫侑的球技确实炫目，他的球风也同等程度地让人操心，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能得到主将更多的目光。
再后来是在练习场上，球场上的宫侑让人移不开目光 才能的火花在瞬间的奇思妙想里迸溅，在一片或是欣羡或是恐惧的惊叹声中，主将轻轻开口：“侑，做得很好。”
宫治猜宫侑并没有察觉北信介的目光，只是他的兄弟是遵循本能而活动的怪物，他的身体为那样的目光做出诚实...
*wb上双子北520活动的参文
*希望你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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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治发现，北信介的目光总会落在宫侑，他的胞兄身上。
一开始只是在赛场上，北信介环视所有人，但最终会落在金发的二传手身上。这很正常，宫治想，毕竟宫侑的球技确实炫目，他的球风也同等程度地让人操心，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能得到主将更多的目光。
再后来是在练习场上，球场上的宫侑让人移不开目光 才能的火花在瞬间的奇思妙想里迸溅，在一片或是欣羡或是恐惧的惊叹声中，主将轻轻开口：“侑，做得很好。”
宫治猜宫侑并没有察觉北信介的目光，只是他的兄弟是遵循本能而活动的怪物，他的身体为那样的目光做出诚实的反应，排球高高抛起，在等待一个夸奖。
“你好像北前辈的小狗。”宫治经过他的兄弟，说道。
小狗不是一个坏词，但宫兄弟相处法则第一条就是坚信对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并为吵而吵，大打出手，于是他们很快扭打在一起，在北信介注意到这边之前，角名伦太郎眼疾手快地按下快门。
而后北信介的眼神扫过来，双子在前辈没有感情起伏的注视中垂下头、小声认错，又好像他们又一起变成了北信介的小狗。
这样的想法不会让宫治感到冒犯，他偷偷抬眼去看抱手而立的前辈，他丈量着，北信介的身高不及他们，肌肉不够结实，脸也不够凶恶——那甚至是一张温和的脸庞。
我一口就可以咬短他的脖颈，宫治眯起眼，温驯的犬变成了食肉的兽，他感到饥饿，进食的欲望让他胃部翻涌，主将的目光扫过来，让他发怵，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他同宫侑一般低着头一副乖乖受训的模样，然后在北信介的目光移到他身旁时肆无忌惮地打量前辈脆弱的喉结。
他忘记这样的想法是从何时开始的了，也许是哪次他和宫侑闹得有些过火，挨完训后北信介为他们上药，碘酒按在擦破的皮肤上倒是不怎么疼，但前辈的发梢很短，漏出来的一截后颈反而晃得他眼睛疼痛。双子和队长独处的机会不多，这算是一个，更多的是在要闭馆的时候，体育馆里常常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宫侑会想要多练习一会，宫治的胃在催着他回家吃饭，于是他们又要吵起来。
“练习也要适可而止。”北信介会制止他们，他将确保队员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视作己任。主将的话对宫侑有奇效，于是双子规规矩矩地同前辈道别，北信介点头，目光送他们离去。
但宫治知道，那目光是恒久的，那目光会越过体育馆的大门落在他们身后，同月光一起漫过他们离去的脚步，宫治没有回头，排球之外北信介的目光也是属于宫侑的。他想起那袋饭团和梅干，那不是宫侑一个人能快速消灭的份量，于是宫治“好心”地帮他的兄弟解决了大半，双子向来如此，可那天宫侑拳头里的愤慨是不一样的，他喊着那可是北前辈特地给我准备的，情绪是漫天漫地的原野，他心中的兽在之中逡巡寻找栖息的岛屿，但宫治知道宫侑没有成功。北信介的目光轻得像雪，而他的兄弟在感知排球之外的世界是如此迟钝，霜雪落满肩头，他也不会察觉。
尽管他们都不会承认，但双子之间的所有争抢总会走向同样的终点，也许宫治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地也该得到前辈的一份目光，如此，他为自己的胃部的饥饿感开脱。如果那片雪为宫侑落下，那么总有一天，雪也会飘落他的眼前。
*
北信介带领的那一届排球部问题儿童很多，其中，双胞胎是最突出的，用黑须法宗的话说叫绝景与绝境总是相伴而生，少年们用才能让监督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掉发默哀，认命地挑选新的生发剂。
“就是辛苦信介帮忙约束着这群不让人省心的狐狸崽子了。”监督同他抱歉。
不辛苦。北信介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假话。双胞胎会加入稻荷崎的排球部并不难以预料，早在初中的时候宫兄弟的名声就已经远扬，一度也成为笛根九中学万千少男少女们午餐时间的话题中心。北信介不参与闲聊，他有自己的一方世界，但话语会穿墙而入，会随春天的樱花花瓣飘落他的眼前。于是北信介得知，宫兄弟排球打得很好，成绩不怎么样，哥哥外放，弟弟内敛，但双胞胎的本质似乎同样恶劣。
后来北信介同他们距离很近，流言从未左右他，他看到他们的顽劣，看到他们的可爱，他看到双子星的璀璨光晖，也看到才能背面几乎无人可比拟的涔涔汗水，他只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那些日子，最晚离开体育馆的几乎总是他们。北信介性格使然，习惯将纳入他世界的边边角角一丝不苟地打理好，而排球自然在他的世界里有着足够的份量。双子热衷训练，需要他注意着时间，之后他们会向他道别，北信介点点头，目光与月色融为一起，月色会铺满他们回家的街道。
这样的夜晚几乎要成为习惯。北信介自诩是路过妖怪世代的普通人，只是幸运让他窥探到未来排球场上新星入场的一角光景，他不信神明，便不曾祈求永恒，比赛结束的时候排球会落下，卒业的时候樱花会飘落，他的小小幸运会同他的高中时代一同落幕，时光会洗去校服时代的惯性，那之后他会站在自己的世界里，注视那些少年们走向万众瞩目的舞台。
但土地与稻荷又将他们联系起来。
宫治在进路选择里将排球划掉，打定主意要从事与食物有关的工作。他成为名师的的学徒，毕业之后，他带着自己制作的饭团来访。饭团很好吃，米粒分明而又绵软，馅料可口而又不喧宾夺主，宫治的手堪称完美地将它们结合在一起，北信介吃完饭团，眼睛微微睁大，脸上或许是惊喜。宫治看在眼里，把前辈总是不苟言笑的脸上的细微变化照单全收，笑得有些羞赧又很是满足。
那之后，饭团宫的每样新品几乎都会先出现在他的矮桌上，北信介把这份殊荣当做是后辈对他所供应的米的回礼。稻米会成为食物，食物会成为力量，北信介的小小幸运没有如同他想象般地消失，而是以一种新的姿态来到他的身旁。
他和宫治的接触理所当然地越来越多，创业初期诸事不易，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的后辈提供帮助。有段时间宫治忙到不分昼夜，北信介会准备好食物来到初初起步的饭团宫，叮嘱年轻的店主要好好吃饭，要保证足够的休息。
如北信介所料，宫治正为食材空空如也的后厨发愁，食材的用量难以预估，年轻的店主又一腔热忱，有时候甚至连大米也会用得一干二净，连同自己的那份也忘却预留。
“北前辈就像救星一样。”宫治狼吞虎咽着前辈带来的食物，感激地说道。
“我不是来助长治的坏习惯的。”北信介面无表情。
被点名的后辈背脊一凉，一瞬梦回稻荷崎的排球场。
“感觉……明明在开着饭团店，却还要麻烦北前辈带着食物来……”宫治低头接受批评，“好逊……”
“这也说明治全身心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察觉到年轻店主的失落，北信介有些心软，“治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后辈闻言振奋不少，如果人类可以长出兽的耳朵的话，此刻那对耳朵一定会遵循主人的意志高高立起。
但北信介的心软只有一瞬，他无慈悲地补充：
“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好的话，说明治还做得不够好。”
“是……”
后辈不存在的兽耳耷拉，心想无论再过多久北前辈果然仍是那个北前辈，正论PUNCH总会毫无慈悲地落下，但他很是享用此时此刻的一切，店里的电视机没有关，嘈杂的广告声充满屋子，空间变得逼仄，但这里有食物，有北信介，有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他感到饱腹。
适逢电视机里的广告时间结束，体育新闻的播放响起，屏幕里的画面被切换到最近的V联赛，黑狼队在这一场比赛里拿下了漂亮的比分，解说员开始细数球员们精彩绝伦的得分瞬间，画面转到新染了浅金发色的二传手，他们停下交谈，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电视画面，是他的兄弟，宫侑的发球局，他高高跃起，像耀眼的新星，然后为他的球队扣下漂亮的一分。
“好球！”
解说员激动地说道，宫治知道，他的前辈同样也在心里赞叹。
高中的时候宫治和他的胞兄共同许下要成为能让前辈的孙子都为之骄傲的人这样的豪言壮语，虽然很不想承认，宫治想，但他的兄弟大概是做到了。除开农忙的时节，北信介一场不落地关注着黑狼队的比赛，有时候是在线下，后来常是同宫治一起在这台电视机前，他的前辈注视着排球，也注视着球场上牵动排球的二传手，北信介行事认真，目光也很认真。
“果然打排球还是很帅气。”宫治觉得自己的胃部又开始饥饿了，稻荷崎排球部怪谈之一就是不要靠近饿着的宫治，夜谈会吓唬新人的时候他们会说这时候的宫治会长出野兽的獠牙，面色铁青地吞噬看到的一切可以入口的事物，有腿的，除了桌子椅子其他都不会被放过。
新人听罢瑟瑟发抖，壮起胆拿起眼偷偷去看黑发的宫前辈，宫治不反驳也不认同，似毫不在意，只是耷拉着眼皮配合着凉水夜色突然一笑，尖叫声霎时响彻稻高宿舍。整蛊成功的高年级笑声也很放肆，宫侑推着他的肩膀说真有你的，角名伦太郎贴心地向低年级补充道虽然人类不会突然变成怪物，但还是不建议靠近。真有那么可怕吗，我比阿侑近人情的多吧。宫治说。得到兄弟不满的叫嚷和角名伦太郎的点评：至少在怪物的程度上，你俩半斤八两。
宫治记得当时自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知道饥饿感会让他烦躁，脸色难看，他反思一秒然后抛在脑后，但凡事有例外，面对北信介他藏得很好，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藏得很好，就像此刻，他感到饥饿，但没有獠牙，没有发红的眼，没有牙齿难耐的摩擦声，他神色如常，语气如常，只要忽视他开始用力的指节和缩起的瞳孔，他只是稍微，一点点，些许急不可耐地问：
“我也让北前辈骄傲了吗？”
北信介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宫治会问这样的问题，双子渴望前辈的认可，他以为这只是高中残留而下的惯性尾巴，可原来这份期待比自己想的要郑重得多吗？
“治动摇了吗？”北信介斟酌地问。
“没有。”宫治摇摇头，“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他的前辈点点头，“那是不甘心吗？因为侑打排球的样子很帅气？”
倒也不是因为排球的原因，宫治想，只是双子生来就是要互相较劲的，而他的兄弟很是狡猾，只把帅气的身影留在北信介的眼里，反观他自己，“让北前辈看到的都是我很逊的样子……”
他的话里带点委屈，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但北信介不觉异常，他轻轻答道：“但我很早就认可治了，不是吗？” 他看着宫治，他的后辈有一双宽厚的手，那双手曾经扣下漂亮的一球，那双手现在捏出这世上最美味的饭团，那双手引着他的目光，也许无人曾察觉，但从很久之前开始便是，也将持续到很久很久以后。
“治的饭团很好吃，我很喜欢。”
北信介笑起来，宫治有些恍惚，食物填入他的胃袋，但他想要更多。
“比起侑那个家伙，果然北前辈应该更喜欢我吧。”
属于兽的眼睛盯着北信介：
“我比阿侑安静，更会收拾，料理更是完胜。”
兽靠近的脚步很是小心，他的前辈没有察觉，只点点几乎可以反光的餐盘：
“治是会好好珍惜食物的人，我也很喜欢这一点。”
“所以，”宫治接话，食物没有让他的饥饿感褪去，但他又感觉自己的胃部让某种奇妙的情绪占满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缓解，他不得不说出口，“北前辈偶尔也可以看看我。”
北信介看向他，手握在杯子上，杯子是后辈的礼物。北前辈以后也会经常来吧，那也买一个杯子好了。那时候宫治说着假装不经意地将早就选中的杯子放入购物车里，那是一个瓷白色的杯子，上面印着一株小小的稻穗，稻穗让宫治想起前辈，稻穗也让北信介想到和后辈的联系。此刻他的心绪无比清明，像是在雪的无言的世界里第一次看到双子星升起，他回答：
“我一直也有在看着治。”
在北信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宫治还是不能缓过来，他将北信介送到路口，差点同手同脚，他曾在心底嘲笑他的兄弟是如此迟钝，可原来那份目光里也有他的一份吗？他的心绪沉浮，但路有尽头，他们该在此处分别了。
宫治同前辈道别，转身往回走。北信介没有立即离开，这样的夜晚他并不陌生，学生时代的惯性残留，只是两个背影变成一个背影，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可后辈的身影在将要消失于视网膜之际，突然转身朝他奔跑而来。
目光相接，宫治看到北信介惊讶而睁大的眼。
他几乎是热烈地跑向北信介了，这像是宫侑才会做的事，但双子流着相同的血液，奔跑起来有着同样灼人的热度。这天夜里月光皎洁，蝉鸣阵起，月朗星疏的夏夜怎么会落雪，可旷久的雪又像从四面八方而来，几乎淹没他的口鼻，为他，只为他。
雪几乎将他融化，他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他跑到前辈跟前，勉力站定， 宫治想自己此刻的模样大抵不够帅气，看起来几乎要像自己的兄弟一样蠢，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可他心中的野兽咬住了他的猎物，他恋恋不舍，他片刻不缓，他说：
“北前辈，我喜欢你。”
*
“北前辈真的答应和我在一起吗？”之后过去许多天，宫治突然问道。
那是无数个平凡的夜晚中的一个，饭团宫结束忙碌的营业，得以享受闲暇。
“治不确定的话，”恋人眼底含笑，“可以再告白一次。”
“北前辈是在取笑我吗？”宫治凑近去看他。
不是取笑。北信介正色道，“我其实很久之前就很关注治跟侑了。”
“真的吗？”
真的。北信介点点头，你们很有名。
事实如此，野狐中学的排球赛录像带在兵库县的排球社团里几乎是人手一份，笛根九中学自然也有，那时候的北信介找来录像用手指去描摹球场上的双子星，真的是很帅气，偶尔他心里会飘过这样懵懵懂懂的想法。他喜欢排球，自然目不转睛，而后排球落地的声音传来，在他的心里回响很久很久。
但他的发是朔雪，嘴角是石像，心是沉静的井，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处鲜艳的地方，大多数人形容他踏实，沉着，自律到可怖，可北信介觉得自己不过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清晨与黄昏。 他成为前辈，成为队长，录像之外的双子更为鲜活，但北信介是不需要浓墨重彩的，就连同他的恋心也稍显乏善可陈，他不苛求结果，有过程足矣，漫天的飘雪选择凝望，注视着那片光热抵达不会落雪的春天。那样就很好。
可当一片雪被它的春天回望——
“听到治的告白，我很高兴。”北信介嘴角弯弯，是那样认真的目光，“所以治再告白一次也很好。”
“只有我在说喜欢，北前辈好犯规。”那样的目光让宫治心脏鼓动，他嘟囔着靠到北信介身后，伸手环住他的前辈，脸也埋在他的肩膀。
然后宫治抬起头，像是要讨一个吻。
“我也喜欢治。”他们靠得很近，一颗心带着另一颗心跳得同样剧烈。这是属于恋人的夜晚，可以讨要承诺，讨要亲吻，讨要拥抱。
“北前辈，我想……”
但宫治想要的是——
“信介。”
他深吸一口气，凑得很近，几乎要吻到恋人的耳朵。
北信介一愣，这样快的心跳很是陌生，他把手轻轻放在埋在他肩膀处的脑袋，他应：“请多指教，治。”
而后宫治捉住头上的手，忽而将北信介放倒，再翻身压上去，就在矮桌旁，榻榻米不够柔软，恋人小小惊呼一声，却没有推开他，反而环住他的背。天地良心，他们才进展到小心翼翼地吻过几回，此刻的宫治饶是欲望膨胀，手心也是湿透，但他收到默许的信号，脚缠上去，脸在恋人的颈边刮蹭，嘴角蹭过恋人的脸颊，密不透风。宫治呢喃道，我喜欢食物，是这种想吃掉的心情。在北信介面前他可以吐露他的一切。
可以吗？他轻声问。
嗯。北信介转过脸同他交换一个吻。
*
宫侑毕业的那一年，在跨年夜的时候组织了一次聚会，神奇的是几乎全员到齐，之后他们各奔东西，各赴前程，平日聚首很难，但在临近一年结束的日子里小聚一刻被默契地保留了下来。
今年的地点当然选在饭团宫。
宫侑到了个大早，无视饭团宫“今日休业”的牌子长驱直入，咚咚咚直奔店主用来休息的二层。他认为自己绝对是最早到的那个，正打算狠狠地吓自己的兄弟一跳，没想到上了楼梯第一眼对上的是高中时期的前辈。
他条件反射地背脊一直，站得挺拔，一声北前辈早上好喊得中气十足。
北信介盯他：“侑，爬楼梯的时候不要那么急，很危险。”
金发的青年立刻点头如捣蒜，北信介才笑出来：“还有，早上好，侑。”
宫侑还没来得及想北信介怎么会在这里，就被盯着乖乖换好鞋（嗯，换下来的鞋也好好地放进鞋柜里了），他跟着北信介走进去，二层有专门用来会客的房间，离厨房不远，宫治走过来，看见他的兄弟，一脸嫌弃：
“一大早就吵死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手上的一碟饭团。
看在食物的份上宫侑不和他的兄弟计较，乖巧落座，宫治放下碟子也不同他寒暄，转身又走进厨房，北信介也走过去。宫侑看出去，能看到他的兄弟打开厨房的吊柜拿出杯子，他的前辈则半弯下身取出冰箱里的麦茶。因为楼下有足够大的后厨，二层的厨房便有些狭小，装下两个成年男性显得有些勉强，可这样的画面落在宫侑眼里却又意外地不显拥挤。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宫侑的脑海闪过一瞬的不自然。接着一黑一黄一白三个杯子被摆上桌，宫治和北信介也坐下，宫侑的脑子里还跑着刚才的画面，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了，但他说不上具体，胃部咕噜的一声响，他抛开杂七杂八的想法，拿起饭团就往嘴里塞。
“好吃……”咬下一口，他脱口而出，而后想起他的兄弟还在场，立刻改口：“一定是北前辈的大米的功劳！”
“哈？我看你是皮痒。”宫治扬起手做势要揍他，宫侑立刻不甘示弱地要反击。
“咳。”北信介的目光扫过，室内的温度下降，双子立刻偃旗息鼓，改推搡为勾肩搭背。
“好好吃饭，不要打闹。”北信介满意，一锤定音。
于是这顿饭吃得和谐，抚慰了宫侑空荡荡的胃，北信介将空碟收走，趁着他离开，宫侑用手肘捅了捅他的兄弟。
“我还是很怕北前辈。”宫侑凑过去小声说。
“没用的家伙。”宫治斜睨他一眼。
“哈？你不也一样吗！”宫侑不服，但迫于北信介离得不远，只能小声地争辩。
“我跟你这个猪才不一样——”
“你比我重你才是猪！”
北信介走过来，于是那一点火焰又被掐掉了，他嘱咐双子去摆放楼下的桌椅，兄弟俩领命而去。
“好的，信介。”下楼之前，宫治应，得意地看他的兄弟一眼。
宫侑吃惊，没想到宫治有如此后手，斗志点燃，脑内天人交战，但前辈的名字好像烫嘴，最终他败下阵来，“是，北前辈。”
可恶，他莫名地觉得自己输了。
而宫治已先他一步下楼去，钻进后厨准备一伙人的晚饭了。
厨房里宫侑帮不上什么忙，收拾完桌椅只能坐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换着电视台看。令他意外的是，北信介也穿戴上饭团宫的围裙进进出出地帮忙。宫侑看来看去，他想，一定是自己太无所事事了才坐立难安。于是他奋起，三番两次也想进入厨房重地，但都被赶出来，最后被分配到剥豆子的任务。对待食物的宫治很可怕，不惹为妙，双手天价的二传手协会只好抱着一袋豆子开始剥。
剥着豆子他开始神游天外，他的兄弟与前辈的关系有这么近吗？治那个家伙居然能轻松地叫出北前辈的名字！那可是那个北前辈！宫侑知道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但合作伙伴之间是会如此亲近的吗？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到来打断了他的遐想，饭团宫开始热闹起来，宫侑丢下豆子，热络地穿插其中。等到所有人差不多来齐，宫治也摘下了围裙，角名伦太郎正拿着手机分享今年最新的宫侑糗照，宫侑抢夺手机失败，颓然地拉开北信介右手边的椅子坐下，北信介左手边的位子自然属于宫治。稻荷崎的双子似乎总是一左一右地将他们的主将围在中间，这样的画面将时针拨回了几年前，角名伦太郎再一次适时地贡献出他的手机，他的云盘分门别类，其中最大的文件夹命名为“宫”，里面的双子斗得激烈，有几张甚至有北信介的入镜。
“我当时总觉得下一秒手机就要被北前辈收走了。”角名伦太郎看着照片，心有余悸。
“不影响训练的话就没关系。”北信介淡淡地开口。
“被训得最多肯定是双胞胎啦。”尾白阿兰接道。
照片上垂头丧气受训的双子突然鲜活起来，同现在区别也不大，众人哈哈大笑点头称是，稻荷崎排球部的箴言是无需追忆昨日，昨日铺就成路，通往今日，宫治朝北信介看去，也笑了。
“治和北前辈，好像老夫老妻啊。”
宫侑捕捉到这一幕，眼睛在他们两个之间转来转去，突然说。
还在国中的时候宫侑就开过这样的玩笑，试图通过乱点鸳鸯谱的行为让前辈无懈可击的脸出现哪怕一丝裂缝，结果当然是通通以失败告终，他的前辈甚至还颇有余裕地又饮一口茶，然后朝后辈为他指名的“丈夫”微微一笑。
当时的宫侑冷汗要掉下来了，感觉石头砸向了自己的脚趾。
现在也是，北信介依旧波澜不惊，但宫侑的直觉很敏锐，前辈看向兄弟的笑容，和记忆里的确实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但又不甚明朗，玩笑话在饭团宫里蔓延开来，能起哄北信介的机会可不多，不少人跃跃欲试。
是啊，北前辈已经不再是前辈，我可以不用再怕他了。宫侑想。
但北信介依然无懈可击，大家尝试起哄后明智地选择放弃，转而开始集火宫侑。
角名伦太郎用手指作相框将他们框起来，连同宫侑，“一家人。”他说，但又接：“侑是让人不省心的大儿子。”
“侑最多只有三岁吧，信介还真是辛苦了。”尾白阿兰附和。
“喂！谁要当治的儿子！我才是哥哥啊！”宫侑气急，就要站起来争论，差点晃倒桌上的杯子。
“侑。”北信介只是叫他。
宫侑立刻又缩着坐好。
可我还是怕他，宫侑坐下愤愤地想。他偷偷去看北信介，记忆里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前辈比起高中时代爱笑了许多，宫侑曾激动地把这一结论地发布在只有他、宫治和角名伦太郎的群聊里，信誓旦旦：北信介已经不可怕了。
可我见到他会挺直背，问好的声音会提高八个度，在他的眼神扫过来时变得规规矩矩。可我也习惯地跟在他身后离得很近，坐他身边的位子，尽管我记得一开始我只是想抓住一切机会找出他的弱点。但毕业后我编辑一条又一条关于自己的新闻上传到群聊里，然后在一众调笑、无视、夸奖的回复里，我知道一定会有那句：“侑，做得很好。”。
电光火石间宫侑意识到，哦，原来我仍是很怕他的，但我又很想靠近他。
“咳。”
宫侑的思路被打断，是宫治轻轻地清了下嗓子，黑发的店主同高中时期一样，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稻荷崎的各位早已习惯饭桌上没有双人漫才只有双子中另一个人的独角戏，但此时此刻宫治居然放下了筷子，大事不好，难道他要宣布明天是世界末日而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阿侑说的也没错。”大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宫治拉起北信介的手，“就是这样。”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呼吸，快呼吸……”有人气若游丝地提醒道。
而后众人惊醒，大家先去是去看北，但很快意识到这可是那个毫无破绽的北信介，只得转头去看宫治，可宫治不愧已经成长为了生意场上摸打滚爬过的宫老板，此刻也显得我自岿然不动，最后所有人齐齐地看向把会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宫侑。
而令人绝望的是，宫侑看起来比他们还状况外。
“哈哈。”尾白阿兰干笑，打破沉默，“其实日本人现在一年过两次愚人节？”
“什么！我第一次听说。”银岛结永远是读不懂空气的那个。
“所以明天果然是世界末日吗？”理石平介抓头。
“没想到最后是和大家一起度过。”大耳练已经开始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这是侑跟治新想出来的整蛊游戏吗？”角名伦太郎紧紧抓着手机。
“哇，信介也会参与这种游戏了。”赤木路成的语气竟有一丝欣慰。
我跟信介，宫治说，略作停顿，舌头像被烫了一下，再开口就像是在强调，嗯，信介，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吧。
哈？说这话要不要先想想在场的有多少打光棍的？
北信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挺好的，奶奶也一直在盼着我成家。
但奶奶的企盼大概不是这样的吧！
而宫侑还没有说话，好像大脑一口气涌进了太多信息，但海的信息量没有将他击倒，在球场上他接收所有细枝末节的信号将球传出最完美的弧度，场景切换，这是他熟悉的领域，肾上腺素让他的血液奔腾，他的兄弟，他的前辈，他自己，黑、白、黄、三个杯子。
众人的对话已经进行了几轮，他突然没头没尾地一拍桌子：“我是不会认输的！”
不少人被吓一跳，而宫治似早有预料，在盈满羊水的子宫里双子就开始争夺彼此的养分，挑战的哨声从不停歇。他朝他的兄弟做口型：我拭目以待。
尽管职业选手们喝的都是无酒精饮料，离开的时候阿兰还是喝大了般挂在北信介身上像老父亲喊着我舍不得信介啊。北信介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地安抚他，看起来乐在其中，大耳练忍无可忍地撕开他俩，说，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角名伦太郎的眼睛在并排走着的宫兄弟间转来转去，最终丢下一句记得给我发婚礼的请柬，然后不管双子间一点就燃的氛围溜之大吉。
我会追上来的！宫侑反而朝他的兄弟喊道。
谁怕谁！宫治回呛。
没有人再讲话，双子像较劲一样一定要走在对方前一个身位，谁也不让谁，两个滚动的车轮，就这样争着抢着在雪地里碾下一串脚印，兵库县的夜雪扑簌簌地落下，落了他们一身，有一片雪不偏不倚落在宫侑的鼻尖，他抖了一下，好像被烫到，雪怎么会是热的？可雪又真的几乎把他灼伤。
“怎么感觉雪是热的啊。”宫侑停下，不知所措，雪在他的鼻尖融化。
“雪是热的也不奇怪吧。”宫治也停下，他伸出手，雪在他的掌心融化。
双子不知不觉走出一小段距离，他们回头，北信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驻足，他们看到彼此，这个夜晚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和漫天的雪。
雪和夜同样安静，北信介听得到双子间的对话，他轻轻答：
大概是因为春天朝雪奔赴而来了吧。
—Fin—
【翻译/银土】孤独死·(Kodokushi)
[图片]
Kodokushi
【孤独死】
CP: 银土
Length: 短篇 一发完
Summary: 关于银时一遍又一遍循环同一场悲剧的小脑洞。 ——原作者velvetcato9
Statement: We don't own Gintama.
Notes:
Kodokushi(孤独死) 或者 独自死亡 是日本一个现象的代称，意味着一个人死去后很久才被人发现。
(文末附录更多批注。)...
Kodokushi
【孤独死】
CP: 银土
Length: 短篇 一发完
Summary: 关于银时一遍又一遍循环同一场悲剧的小脑洞。 ——原作者velvetcato9
Statement: We don't own Gintama.
Notes:
Kodokushi(孤独死) 或者 独自死亡 是日本一个现象的代称，意味着一个人死去后很久才被人发现。
(文末附录更多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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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长君，你这次还真是搞的一团糟。”
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冲淡了鲜血，流淌过整片土地，缓缓漏进下水道里。潮湿的泥土和铁锈混合成一种腐烂的气息，而银时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已经对这种味道习以为常。思考似乎都显得愚蠢，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即便是在很久以前，他就已对这种忧郁与绝望的混合过于熟悉。
他双瞳的颜色照应着正渗入那人衣衫里的鲜血。扭曲的布料被无数刀痕割得支离破碎，但比起愤恨，银时只感到无比疲倦。
他抱起土方的尸体，还有裂成两半的村麻纱。银时用双臂紧紧搂着他穿越雨帘，土方的血渗入自己胸前的衣襟。
银发的武士把尸体带到真选组屯所，将土方放在门口附近，就这么留在那里。然后转身离开。
土方永远都是死在某个偏远的角落，直到几天后才会有人找到他的尸体。银时永远都会找到他。看到银时和毫无生机的土方时真选组永远都会做出过激的反应。所以，一段时间后，银时只把他独自留在那里。
然后银时会沿着相同的路线往回走，在等雨停的那个人永远都会选择在已经关门的烟店前躲雨。
“小玉。”
“银时大人，您成功了吗？”
“再来一轮。”
“我明白了。”
————————
银时跪倒在土方面前，用和服的袖口抹去副长脸上的血迹。今天没有下雨，银时可以尽力把它们擦干。
他捧起土方的脸颊，仿佛对方是个破碎的瓷娃娃，他的拇指轻抚过那片破损的肌肤。一道锯齿状的刀割划过他的眼睛，伤口仍然淌着血。银时又一次将血迹抹去。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血痕干涸。他注视着血液结痂，然后用白色的衣襟将它蹭掉。土方的血沾上他的和服，比副长制服上的还要多。
之后他把尸体带回了真选组。
在很久以前银时就放弃了愤怒。他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已不再一次次去向杀害土方的凶手寻仇。一段时间过后，他意识到那终究是无用功。他可以轻易杀害上千个人，但土方还是不会回来。
小玉远远地就看见了这名武士。不是因为那头银发，在阳光下会反射出某种万花筒般耀眼的光泽；不是因为橡胶鞋底重重敲击在裸露地面上的咔哒声，稳重却带着又一次昭示惨败的拖沓；不是因为看到人们似乎都对那个身影避之唯恐不及，还伴随着一两声尖叫。
是因为他和服上的血迹，而小玉在离他几百米的地方就全部明了。
她鞠了一躬：“请节哀。我会准备好下一轮重置。”
小玉已经重复这句话很久很久了。
————————
比起就差一秒的太晚，银时宁愿干脆迟到。
明知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也比就差那么一瞬就能救下土方的感觉要好。这只能让他细数所有耗在了浪费时间上的事，他本可以抵达土方身边拽回他，他本可以省下的每分每秒，却被自己用来走路，用来跑步，用来呼吸。他本以为已经完善好了一切，他可以完美地预测出土方的行动轨迹，保护好这位对每天的风险一无所知的副长。他本以为自己算到了一切，记住了每个细节，处在了最完美的站位。
这就是为什么，当他失败的时候，他最无法停止责怪的就是迟了整整一秒的自己。
他责备自己的身体没有移动得更快一些，他的手臂没有伸得更长一些，长到足以拽住土方。
银时多想为那个人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他，然后用自己做他下落的肉垫。
但那意味着他会替土方死去。那意味着命运的交替，而银时已经知道那不起作用因为他们的命运无法替换。在一轮又一轮的重置间，他曾无数次尝试这么做，但他们的命运从未发生交换。如果银时死去，他不会死亡。他总会因一线生机幸存下来。某种无比残酷的力量不让他死去。而醒来的他身旁只有小玉，除了最诚挚的歉意以外不愿透露任何解释。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尝试拯救土方了多少次。
所以，他不再计数。
“我们去海边吧。”
“你脑袋在哪撞坏了吗？”
银时只是将另一个头盔抛给土方，拍了拍摩托车后座，示意着这位副长丢下今天的巡逻去跟他踏上一段旅行。
土方咂了咂舌头，但还是戴上了头盔，把扣带在下巴处系好。他坐上驾驶位，他们就这么向远方驶去。
不总是这么顺利。大部分时候土方都会直接拒绝，不给银时任何空间来说服这位一向勤勉的警官。但银时依然不懈地尝试——继续在白天邀请他，然后在夜晚找到男人毫无知觉的尸体。抱怨的话语总是在看见土方的那一瞬脱口而出。你要是跟我走就不会这样了。他会这么说，但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土方永远都会死去。
太阳正落向远方的地平线，缓缓浸入海中，金色的光晕泛着暖意。银时坐在纯白色的沙滩上遥遥凝望，双臂环拥着土方湿冷的尸体。海水打湿了他从头到脚的肌肤，银时替他们两个人欣赏着日落。
“下次可别再说去划船了，好吗。我还是一点都不会游泳。”
————————
“我能问你件事吗？”
土方稍稍歪过脑袋，冲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银时跌坐在团子店前长凳的另外一端，看上去无精打采。“当然。”
“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工作做的很不好？”
土方完完全全转过身来，朝这位银发武士和他古怪的问题皱起眉头。他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回答。
“极其不好。”
银时冲他眨了眨眼，接着恼火地咂了咂舌。“多谢鼓劲。”
“你自找的。”
“当有人问这种话的时候呐，你应该回答反话！说些像是‘你在说什么呢，你做的很好，最好了’ 或者至少 ‘你一点也不差啊’ 之类的 ；当人们问起对自己的负面评价，说明他们想听好话，不懂吗？你这人真是一点也不会读空气。”
“而你这人更是死不要脸皮。我见鬼的才不要称赞一个天天家里蹲不工作的人呢。再说，评价你的职业道德也不需要我的意见，眼镜和中国妞就足够替你担保了。”
银时翻了个白眼，更加缓慢地咀嚼起他的团子。进一步证实了土方的论点。
副长叹了口气。
“但你还是会完成工作。简直让人惊讶，但你一向说到做到。还是挺可靠的。”土方只从眼角瞟了一眼，感受到银时直直射向他的目光。这个卷毛异常安静，只是盯着他，凝视渗入肌肤。
因为感到了不舒服，土方决定转身好好责备这个恼人精，告诉他这种沉默的视线让他毛骨悚然—— 但没有字眼从半张开的唇瓣间吐出。他无法辨认此时银时脸上的神情。他无法理解像银时这样的人脸上怎么会露出混杂如此痛苦的笑容。土方一时失言。
“你能听听我的小麻烦吗？”
银时的声音里有破碎的一角，让土方无法充耳不闻。
“……好吧。”
“其实，我有个工作，似乎怎么都完不成，持续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每次我以为快要接近尾声，它却又失败了。我不得不重新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太久，我都已经记不起真正的要求是什么了。”土方望着银时倾下身子，像得了世界上最严重的偏头痛一样捧着脑袋。或许他真的是生病了。毕竟现在这种烦恼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他。如果有什么事能让这个银发卷毛困扰到来向土方坦白，那一定非常严重。
但土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的男人。
他静静地深吸一口气。“就我现在听来，你像是要放弃了。所有人里你应该最知道不能放弃，即便是身处至暗时刻。去换个角度想想办法，或者像你通常那样蛮力闯过去；你会办到的，我相信这点。”银时稍稍抬起头看向他，而土方的心脏差点停滞于这痛苦的凝视。不知为何，这几乎让他也感到了疼。“你是万事屋。无论如何你都会做好工作的。”
“那么，我有个问题问你。”
土方微微点了点头。他注意到银时正盯着他摆在双膝上的手。
“如果我告诉你，要是你现在离开这条长凳，你就会死。你会愿意在这里陪我度过余下的一天吗？还是仍然会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土方眨了眨眼，不理解他的话。
但他还是留了下来，陪着银时直到太阳落山，他们周围的店铺缓缓挂上夜市的灯笼。他留到团子店的主人告诉他们他要关门了，而银时问他能否就让他们在长凳上再坐一会儿。他们留下来聊了很多事，进行了许多不符合他们往日针锋相对的谈话，当然还是有斗嘴，却比他们一向的大吼大叫收敛许多。他们没有回到最初的交谈，也没有再见到银时痛苦的神情。
银时送他走回屯所。
土方冲入马路间推开了一位差点被货车碾过的男孩。
银时怀抱着他的尸体抵达屯院的大门。
————————
银时决定更加主动地掌控他的选择。
他直接当面告诉土方，如果他不听银时的话就会死。土方的反应各式各样：从直接把怀疑和不相信甩回他的脸上，到担忧的皱眉随即是连串理性的质疑。
有时他同意按照银时说的做，有时他没有。
如果他没有，银时就只能强迫土方遵照他的旨意。他把这个V型刘海的混蛋紧紧拴在身边，不让他有一刻离开自己的视线。
如果土方尝试从他边上逃走，银时就拉住他的胳膊把人拽回来。
如果土方威胁不放开他就把他砍成两半，银时就用手握住剑刃，无视手心缓缓渗出的血液和土方脸上寂静的惊恐，他会让这位副长意识到银时有多认真。
无论那人喜不喜欢，银时都会强行保证土方的安全。
但他不能阻止循环。无论他做什么，这个游戏的最后都有无可变更的规则。在一天结束后，它必须完美达成。
所以，土方还是会死去。
但银时能在这发生之前和他度过整整一天，所以他还是把这算作小小的进步。
————————
银时带他去了所有地方，任何地方。他们尝试了一切从未做过的事。银时会问他今天想做什么，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做却从没有机会去做的事。土方会反问为什么他们要去做这种事。银时会回答因为土方会在今天结束前死掉所以他最好停下问这些蠢问题，在他火化成灰沉入海底之前乖乖告诉阿银他今天想做什么。
尽管每次银时不裹糖衣的直白解释都让鸦色黑发的男人像看疯子一样充满困惑，但银发武士已经略过了保守秘密的阶段。有什么意义呢，就让他知道所有一切吧，反正每晚的结果也不会因此而改变。银时已经厌倦了尾随在土方身后，想着趁还来得及去邀请那人来一场约会。告诉土方他严峻的命运多少拯救了银时，这让他不用踮起脚尖地隐瞒自己有多需要土方在他身边。一旦土方理解了他注定的死亡，他就会变得出奇顺从。而银时已经对每次重置后该用什么词句让土方最好的配合了如指掌。
但是，银时还是保守着最后一个细节。
他从未提起过自己在带给土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里持续的尝试和失败。他想，如果他在牵起土方的手走进江户最好的拉面馆时告诉他自己正挣扎在怎样绝望的真相之中，这会让他无从面对土方对银时的解释而给出的真挚。
只有一次，他让真相泄漏，而土方脸上近乎孩子气的纯粹困惑让他支离破碎。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不知道！
银时告诉他的那个晚上，在真选组屯所附近的小巷里，街头的劫匪扎向土方的刀伤正缓缓耗尽他的生命力。银时没有去追那群逃走的畜牲，他待在土方身边，按压着伤口希望这能止血。那副缺少了惊慌，却更像是沮丧的神情促使土方看向银时。
“嘿……你说过……我在今天结束前无论如何……都会死。”
“你在流血，别动。”
“我还是会死的……不是吗？”
“……”
“你怎么——知道我会-会死……”
“……”
“你是不是……见过我——……”
土方已经微弱的心跳随着猝然意识到的一点更加放缓。
“我——……我们是不是……卡在了……”
“……”
“银时。”
“……”
“我死去而你永远只能看着……是-是不是？”
银时没有对上土方的眼睛。明明知道无能为力，他还是继续按压着渗出血液的伤口。
土方抓住银时的手。
“——多少次。”
银时开口的声音沙哑而粗糙。
“我数不清了。”
————————
第二天下起了雨，银时待在了万事屋。他坐在椅子上，望着屋外大雨倾盆。当他终于决定出门，却只是离开公寓，下楼到酒吧里，叫小玉上楼见他。很快小玉来的时候，银时已经瘫回到了椅子里。她就站在客厅的入口。
“您有什么需要吗，银时大人？”
“我永远也救不了他，是不是？”
小玉直直的盯着他。唯一另一位对这整个情况怀有意识的只有这个机器人。他一开始并不明白小玉是怎么在每次重置后保留她的记忆（或者数据，像她经常纠正他的那样）。银时理解自己的记忆是如何保留的，毕竟他是这个残酷世界的研究对象。他的记忆是这场酷刑主要的折磨对象。银时一开始以为是由于小玉是他每次重置世界的渠道。所以她有一切加载数据也不奇怪。一开始银时以为这就像逆转时间，以为这是时空旅行。但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传唤过小玉，而那也是他今天叫她来的原因。
银时意识到，这一天重置于他睡着的时刻，他死亡的时刻，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的时刻。于是又出现完全一样的崭新的一天。就仿佛这整个世界就是为这单独的一天而构筑，而他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循环重温。这不是当下，却既是过去也是未来。
而银时意识到他无论如何也拯救不了土方十四郎的结局。
土方永远都会死去。
“您准备好回家了吗，银时大人？”
银时最后一次望向窗外。在外面的某个偏远角落，土方的尸体浸湿在雨水和鲜血里。今天他不会抱着他的尸体回家了。
“是啊。”
————————
赤红的双眼缓缓睁开，银时抬起手遮挡房间的光线，感受到眼皮上的泪痂。等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整个身体都疼到像要炸裂。
“欢迎回来，银时大人。”
银时尝试开口，却感觉他的喉咙像是刮过砂纸。“我在里面多久了？”
“根据机器数据来看，你在里面的时间线循环了12418次迭代。换算成年月大约是408个月或者说34年。”
“外-外面过了多久——”
“现在是18:55，6月22日，202秒。是银时大人进入模拟室的第二天。”
他在一天内度过了34年的想法让银时一阵恶心。数十年的连续记忆大大衰老了他的灵魂。而他实际上却只是在进行一天内的循环，他只是循环到了合计34年时间的次数。
在小玉迅速递上的桶里呕吐完，银时要求见老头子。小玉告诉他源外大人现在正在登势酒馆喝酒。
他对小玉嘟哝了一句谢谢，离开车间。银时放任自己的双腿把他领回家，但相信所谓的肌肉记忆大概是个错误。他停下，盯着真选组屯所的大门。他的身体已经被错误的习惯所支配，这条路线在他的脑海里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拜访屯所比回家还要显得自然。
银时望了那扇门关最后一眼，随即立刻转身，这次确保踏上了回家的路。
————————
“神乐，如果今天有工作，你跟新吧唧和定春去吧，好吗？”
神乐从厨房边探出脑袋，还在刷着她的牙，她看着万事屋老板在门口套上靴子。她眨了眨眼，不管时间早晚，银时一个人出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所以多少还是有些不同寻常。
“你去哪？”
“我还没来得及拜访过他。”
神乐没有继续追究，她立刻就明白了。当她昨晚终于在他失踪快一周后看见那人回来时，她就明白了一切。小玉告诉了她和新吧唧银时在哪，但当时他们的老板已经沉溺于那个机器，而小玉说没有人能确定银时大人什么时候才会醒来，那要靠他自己决定。
银时在中午时分抵达了目的地。烈日在他头顶高高挂起。他从塑料袋里取出小小的瓶子，打开瓶盖，放在石头上。他在团子上挤了满满一团蛋黄酱。
“抱歉迟到了，我猜我在来的路上迷了路。”
他抬头看向那块写着“土方十四郎”的石头。银时为他烧了一炷香。
他在土方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我希望你至少听听我的解释。”
————————
“这是什么？”
源外从银时身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武士手上的金属头盔。
“啊，那是我的模拟器的一部分。你戴上那个，意识就会被传送进电脑里。”
“模拟器？”
“对，是我之前在怀念三郎的时候做的。我想重温那段他童年时的日子，我想再见他一面。”
“……这要怎么用？”
“它会从你的记忆里提取信息，模拟出相类似的情景。然后人就可以进入模拟器中，在里面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理论上来说，只要那人有足够深刻的记忆，它就能还原一切情境。AI模拟是采样于原始的记忆。它不是真的，但里面的经历足够真实。想试试吗，银时？”
“……它不是真的。”
银时知道。
“但如果你有遗憾，它至少能缓解痛苦。”
END
Notes:
是的，土方已经死了，这是个关于银时不愿意接受现实于是选择活在梦里(之类的感觉)的故事。我想他的遗憾是没能预防土方的死亡。但既然是命运，就没有人能够阻止。所有循环里发生的事都只是银时的想象。那不是真实的土方，而其实在灵魂和脑海深处，银时也知道他不能复刻现实。
【翻译/银魂】简称: 银&土结对照顾生病的三个娃
[图片]
Whoever Said That Being Ill Is One of the Great Pleasures of Life Has Clearly Never Had the Flu and Also Should Go To Hell
【说生病是人间极乐的人都绝对没得过流感而且得去死一死】
CP: 无/家庭向
Length...
Whoever Said That Being Ill Is One of the Great Pleasures of Life Has Clearly Never Had the Flu and Also Should Go To Hell
【说生病是人间极乐的人都绝对没得过流感而且得去死一死】
CP: 无/家庭向
Length: 短篇 一发完
Summary: 总悟觉得自己要死了，而土方急需一支烟。 ——原作者magnificentbirb
Statement: We don't own Gintama.
标题出自塞缪尔·巴特勒的名言——“我认为生病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之一，让人既不至于病死又能逃离工作直到养好。”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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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方被隔壁房间冲田干呕的声音惊醒，立刻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翻了个身仰躺朝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听着冲田房间传来可怜的响声。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在他们小时候也发生过几次这种事，次数稀少，但是每次都是一样的顺序：从隔壁房间传来凄惨的声音（或者在他们的道馆时代，那就是隔壁蒲团），随后是一阵糟糕的沉默，紧接着就是——
“土方先——生———”
土方狠狠闭着眼睛。他可以装作还在睡觉。现在才凌晨，天都才刚开始发亮，就算他还沉浸在美好的熟睡中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土方————先生————”
土方把枕头从脑袋底下抽出来死死埋在脸上。
“土方先生，我知道你醒了。”
冲田的声音沙哑而细微，隔着房间的屏风几乎要听不见。土方缓缓地把枕头拉下来，从它的边缘盯着天花板。
他可以离开。他可以忽略这些呻吟，偷偷溜出去度过他的一天。冲田会没事的，总部里还有一大群人，总有人会找到他给他拿去需要的东西。所以理所当然，土方可以离开。他可以。他——
“土方——”冲田停住，开始剧烈咳嗽。
……该死的。
土方一把将枕头丢到地上，掀开被单站起身来，边走边整理他的睡衣。
“好吧，好吧，我来了，”他喝道，甚至都没停下来敲门，就这么径直推开冲田的房间闯了进去。冲田正像胎儿一般蜷缩在被褥上，毯子在他脚边缠成了一团，手臂紧紧裹着枕头。土方假装没看见他脑袋边的一滩什么东西，冲田脸色苍白，满脸的汗水闪着光，他用呆滞的眼神抬头盯着土方，呼吸沉重。
“土方先生，”他说：“我觉得我要死了。”
土方叹了口气，迈步到冲田的被褥前，跪在他身侧（离那滩不被注意的什么东西远远的）。他拨开冲田的刘海，把手抚上冲田湿润的前额。
“你不是要死了，”他说，皱着眉头将手从冲田的前额移到他的脸颊：“但确实发了高烧。”他把身体重心挪到脚后跟上：“在床上待着，我去叫近藤——”
“你要走？”冲田的语气像是遭了雷劈，但又可怜巴巴的。
土方眨了眨眼睛。“就去几分钟。”
“但是我快死了。”
土方皱着眉头：“你没有快死了，你只是生病了。”
“不。”冲田背朝下翻了个身，用一只手腕遮住眼睛，“不，土方先生。这就是最后了，我能预见。”
“啊对对对，”土方说，准备起身。“那在这期间，我先去——”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要把我留在这等死。近藤桑会怎么说啊？”
“天杀的，你没有要——”土方叹了口气顿住了，一只手抓了抓头发，“好吧好吧，服了你了。你真想把自己拽出床去见近藤？”冲田微弱地点了点头。土方翻了个白眼。“老天啊。那好吧，过来。”他扯过冲田的手臂甩到肩膀上，接着将他撑起来，让冲田重重地倚在他身侧。
“你身上一股烟味。”冲田埋在土方肩膀上嘟囔。
“嫌弃就回床上去。”土方埋怨道。“你还好吧？”冲田再次虚弱地点点头，土方将他抓得更紧了些。“吐我身上就杀了你。”
————————
他们一踉跄进房间，近藤就像老母鸡对着它的崽子咯咯叫似的扑到了冲田身上。在检查完他的体温（捧起冲田的脸颊，拂开他的刘海，接着就跟小时候那样把嘴唇按上冲田的前额），冲他轰炸完一连串问题（“你觉得恶心吗？要吐了吗？觉得眩晕吗？有喝过水吗？”），又例行地大惊小怪一番后（“十四，你怎么把他一路拽到这来了，他显然需要静养！”），他宣布冲田病重到不能工作了，命令他径直躺会床上休息直到养好为止。
“你今天能看着他吗？”土方问，调整着冲田的姿势防止他滑到地上。这孩子现在越来越沉的在靠他支撑了，显然已经耗尽体力。
“我希望可以，”近藤说：“但我向老爹保证了要在今早和他一起去陪将军。你不能看着他吗？”
“如果你要去陪将军，那我作为副长必须在位，”土方说：“得有人看着这群混小子们。”
“害，但我们也不能放着生病的他一个人。”
“我觉得我又要吐了。”冲田咕哝着，声音埋在土方胸口模糊不清。
“求求你别。”土方说。
“看见了吧？”近藤道：“我们不能留他一个人。总有人得守着他。山崎怎么样？”
“你觉得山崎有这个韧劲对付总悟？”土方问。
近藤沉默了一秒，想了想，说：“你确定你不能看着他吗？”
“我最好别。瞧，我们只需要找到某人——”
冲田又开始咳嗽了，他双眼紧闭，肩膀上下耸动着。土方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冲田的手腕，将他更紧地贴近自己身侧。
“万事屋怎么样？”他问近藤，降低音量道：“他们就专做这种破事，不是吗？”
“值得一试，”近藤的眉毛担心地簇成了一团：“我敢说当保姆算得上万事屋的活。你能把他带去那吗？”
“我可以空出一小时左右。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空。”
“谢了，十四。而你——”近藤上前一步，再次捧起冲田的脸颊；冲田勉强睁开眼睛做了个鬼脸，但没有躲开。“你就专注于养好，好吗？”近藤揉了揉冲田的头发，收获了一声微弱的抗议，接着转向土方感激地一点头：“照顾好他。”
“是，长官。”
————————
而那就是土方如何沦落到拖着一个半昏迷青少年穿梭在江户细雨蒙蒙的街道里的。冲田包裹在他的睡衣和过大码外套里（来自近藤），与土方一身清爽的黑色制服形成鲜明对比。土方已经能感觉到落到他们身上的视线，显然在猜测一个军官为何护送着一个苍白、凄惨的青少年走在歌舞伎町的街区。
“你怎么没带雨伞？”冲田抱怨道。
“我们走的时候还没下雨，”土方说。（他们出门时绝对有在下雨）“再说，你反正已经生病了，还关心这么多干嘛？”
冲田垮起个批脸，“我关心病得更重，蠢货——”他停住，又是一阵咳嗽；土方皱了皱眉，将冲田的手臂更牢固地稳在肩膀上。
“我们就快到了，”他咕哝：“别抱怨了。”
冲田踢出右腿，猛地绊了土方一跤。
“天杀的，总悟，”土方厉声道，迅速恢复了平衡：“别逼我把你扔在这。”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土方先生。”
“那就别绊我。”
“我没有绊你，我是踉跄了一下。我病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脚。”
“我向天发誓——”
“是只有我觉得，还是雨下得更大了？”
土方叹了口气，抬头瞪向朦胧的天空：“就在不远了。”
上万事屋的楼梯是个挑战，等他们到达门口时冲田已经气喘吁吁、浑身颤抖了。土方用拳头重重敲着门，直到一个低沉、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声咒骂，紧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随后是更尖细、更年轻的女孩的呻吟。
“我们关门了，该死的！”低沉的嗓音盖过呻吟叫喊道：“明天再来！”
“外面快冻死了，”土方喊了回去：“开门不然我就把这破门踢烂。”
那声音似乎愣了一下陷入沉默，紧接着土方听到了更多声抱怨，阴沉而无法辨认，并且正在明显靠近。
门打开，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坂田银时，他沉重的眼皮眯成一条缝，发型凌乱。他还穿着睡衣，一块毛巾搭在一边的肩膀上，手里握着一杯清水。
“你想要什么？”他问。
“总悟病了，”土方说，冲身上软绵绵的重物勾了勾下巴。“如果你能照看他一天，我们愿意付钱。”
“银——酱——”呻吟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响亮并且毫无疑问的就是神乐。“我的水呢？”
银时朝身后瞥了一眼，看着似乎有一瞬匆忙。“今天不行，”他对土方说：“我自己这边的病毒工厂都已经满员了。”
“银——桑——”另一个声音响起，土方猜测是被一条或者两条甚至六条毛毯堵塞着，但听上去十分熟悉：“你买药了吗？”
“很快，阿银现在遇到了点小麻烦。”银时朝身后喊道。
土方听着这一来一回，只觉得胆汁下沉到了肚子里。他先前以为把冲田一起拖过来是让万事屋答应做保姆的必经之路；银时看起来总对冲田有着莫名的好感（至少是人能对冲田产生的好感）而土方多少期待着银时见到可怜在又发抖的冲田会不忍拒绝，但他没考虑到还可能有另外两个生病的孩子。
“就这样？”银时心不在焉地问土方：“我真的不能整天杵在这儿，我得——”
“结对。”土方咕哝道。
银时冲他眨了眨眼睛：“再说一遍？”
“结对当保姆，”土方说：“我帮你一起照顾这些孩子，只要你别让我冒雨把这一只一路拖回总部。而且退一步说，既然近藤给我拨了款，我照样还是会付钱，怎样？”
银时皱起眉头正准备反驳，冲田爆发出一阵咳嗽，听上去，如果可能的话，比起刚才还要凄惨了。土方怀疑这是装的，但银时仔细审视了冲田一番，眼神里流露出担忧，所以至少起了效。
理所当然的，等这阵咳嗽一停，银时叹了一口气挠了挠乱发，然后退回一步放他们进了屋。
“好吧，”他说：“但你得干好自己那份活，不然就都出去。”
客厅热过头了，微微散发出一股湿毛巾和汗水的甜腻味。新吧唧被埋在沙发上成堆的毯子里，从房间对面只能看到黑黑的脑袋。神乐在柜子边摆开的两张蒲团上躺成了一滩，脸蛋红红的，发丝朝着各个方面翘起来。
“银酱——我要水！”她呻吟着，把腿上裹着的毯子猛地踢开。
“蒲团在这边，”银时对土方说，指了指半开的柜子，一边赶忙将手中的水递给神乐：“你总知道怎么用一张蒲团吧。”
“滚。”土方弯腰将冲田安顿到剩下的一把沙发上，接着向柜子走去，小心翼翼地避开神乐那巨大的毯子巢穴。他将门开得更大了些，一双巨大的黑色眼睛冲他眨了眨，他差点灵魂出窍。万事屋的巨型犬吠了一声招呼，尾巴震耳欲聋地摇晃着撞击墙壁。
“你也可以滚了。”土方抱怨道，越过大狗去取多余的蒲团和几张毛毯。
“银酱，我们的沙发上有个混蛋，”神乐说：“是我产生幻觉了还是要我起来杀了他？”
“在你爬出那张蒲团前我就能灭了你，中国蠢货。”冲田以他在沙发上的姿势弯着腰，声音在膝盖里闷闷的。
“你们谁都不准做那种事，”银时说，一脚将神乐踢回她的蒲团，她正尝试着把自己拽起来去扯房间对面的冲田。“病患不许动。”
“但是银酱——”
“不许动！”
土方扫视了一眼地板上唯一能容下一块蒲团的空地，那儿极其危险的濒临着神乐的领地。
“这麻烦大了。”他道。
银时正在给新吧唧递药片和水，他抬起头瞟了一眼：“把狗放他们中间就好了。”
土方面无表情的瞪了他一眼：“你认真的吗。”
银时给了他一个眼神。土方翻了个白眼，把蒲团摊到地板上，接着回头打开柜子门。
“好吧。你，出来。”他命令。大狗只是朝他摇着尾巴，欢快地喘着气。土方挪到一边，伸出手臂指了指蒲团间的空地，“去那躺着。”大狗冲他汪了一声，但一动不动。土方皱起眉头：“……请去那躺着？”
“定春——”神乐叫唤。狗子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将自己巨大的身体挤出柜子，越过土方，重重落在神乐的蒲团边上。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它的毛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冲田一脸怀疑地盯着大狗，土方帮他站起来，蹒跚着挪到蒲团边。
“如果它滚我身上怎么办？”冲田问，随土方的动作缓缓躺上垫子。
土方替他脱下被雨淋湿的夹克，将其丢到最近的沙发座椅上：“那这辈子很高兴认识你。”
冲田仰头瞪了一眼土方，接着在蒲团上蜷缩成一团。
“我需要毯子。”他抱怨道。
“正要去拿呢，”土方说着转身回到柜子边。他从最上层扯下一堆看着还算干净的毯子，关上门，接着把整坨毛毯丢到了冲田身上，后者恼怒地吱了一声，“你的毯子，殿下。”
冲田虚弱地踢出一脚；土方顺滑地侧步躲开。
“我去加热早饭，”银时说，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有谁想吃点什么吗？”
冲田在毯子里蒙着脸呻吟，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这个呕吐机是啥都不用了，”土方用脚蹭了蹭冲田，道：“但你准备吃什么我也都可以。我今天一整天都还没吃过饭。”
“同道中人。”银时咕哝着，消失进了厨房，独留土方和孩子们在一起。
三个生病的，凄惨的，环绕着病毒的孩子们。
土方叹了口气，脱下外套，甩到最近的沙发背上。他卷起袖子，掏出手机给近藤火速发了条短信：和总悟待在万事屋。所有孩子都病了，卷毛需要些帮助。我不在期间别惹麻烦。有事打电话。
满意后，土方把手机塞回口袋，环视了一圈房间。冲田把自己完全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神乐正在大狗的前爪上流口水，狗子显然对此毫不介意。新吧唧看上去也睡着了。正当土方觉得现在是时候能让他出去偷吸几口今天第一只烟时，新吧唧爆发出一阵咳嗽。
“银桑，”新吧唧的嗓音沙哑：“你能——”又是一阵咳嗽。
“嘿，”土方上前一步，弯下腰进入新吧唧有限的视野：“你们老大正在烧早饭，你需要什么吗？”
“土方先生，”新吧唧仰头眯起眼睛看着他；他没有戴眼镜：“你能帮我取点水吗？”
“没问题，孩子。我很快回来。”土方抓起桌上的一只小玻璃杯向厨房走去。飘出一阵令人惊异地香味，像是暖融融的，丰盛的味增汤。银时正在灶台上捣鼓着什么，土方边接水边用眼角瞧着他。
“你会做饭？”他关上水龙头，问。
“我会做饭。”银时说。
土方沉吟一声。一部分的他想承认闻起来很美味，但脱口而出的确是：“希望这不会要了我的命。”接着在银时能回怼前转头回了客厅。
“这儿。”土方轻轻碰了碰新吧唧的脑袋引起注意，递上那杯水：“你得坐点起来再喝。”
新吧唧虚弱地点点头，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肤色苍白，没有戴眼镜的他看着古怪地更小更眯眯眼了，但他仍试着坐直身体，用颤抖的手指从土方手里接过玻璃杯。
“谢谢你，土方先生。”他说。
“没问题。”
“你觉得，你可以在这待一整天吗？”
“直到我能在不耗死总悟的情况下把他拖回总部，是啊，我觉得可以。”土方回答。
“流感？”新吧唧看着一脸同情，这在他自己目前的状况下来看既贴心又滑稽。
“看着像。”
新吧唧动作迟缓地点点头放下空杯子：“谢谢你能来帮忙，土方先生。”
土方揉了揉他的后颈：“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真的。还需要别的吗？”
“我想就只有睡眠了。”新吧唧带着虚弱地笑容道，将毛毯往身上又拉近了些。
土方正再次考虑着出去吸口烟，一只手从冲田的那一堆毛毯里冒了出来，用惊人的力气拽住他的脚踝。
“土方先生——”冲田呻吟着：“水————”
土方叹了口气：“你得先放开我。”
那只手缩回了毯子里，于是土方在几分钟内第二次踏入厨房，发现银时正把热腾腾的味增汤倒进四个碗中。
“杯子？”土方问。
“冰箱边的壁橱。”
土方走向指示的壁橱取出杯子。
“闻着不错，”他在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脱口而出，随即看到银时射向他的诡异视线，他畏缩了一下。
“谢了，”银时的语气听着极其可疑。他端起两个碗，冲厨台上剩下的两碗点了点头：“其中一碗是你的，等你随时想吃都行。”
土方一边咕哝着一边打开水龙头，满上取来的玻璃杯。今天一整天都在变得越来越诡异，他已经感觉到了。
银时帮着神乐和新吧唧坐起来喝汤，新吧唧看上去仍然很苍白，神乐还是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银时蹲在她身边，在她喝汤时上下抚摸着她的背，这似乎让汤水更易下咽了些。
“喂，总悟，”土方用脚推了推冲田的毯子堆：“水。”
冲田很慢很慢地把毯子从脸上拉开，抬起脸瞪着土方，接着任性地抬起一只手。
“你得坐起来喝。”土方说，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在五分钟内对两个青少年重复了这句话。
“帮我起来。”冲田动了动嘴唇，几乎像在对毯子说话。
土方转了转眼珠子，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冲田的蒲团边跪下，用另一只手帮这孩子挣扎着坐起来。冲田从土方手里取过杯子，靠在他肩上喝水；土方无法确定冲田脸颊上的红晕是因为发烧还是此时的尴尬场面，但他终究没有提起；就今天，他饶这小子一回。
————————
一天的时间在恍惚间度过了。土方都快记不得自己怎么吃的早餐（说起来意外的味道不错，尽管他死也不可能告诉银时；他光盘的空碗也算是一种明证了），接着他又被传唤到冲田边上，这次是为了温度上升帮他拿掉几张毯子。土方接连被要求拿了药、水、杂志、小饼干，甚至牙刷，一直到下午快半晌了，他才终于溜开抽上今天的第一支烟，但几乎是立刻又被银时打断，他推门抱怨冲田又醒了；那家伙想喝水但不肯从银时手上拿。
最终导致土方半瘫在冲田蒲团边的沙发上，在昏暗的晚灯下半梦半醒，回味着几小时以来首个寂静的时刻（边祈祷他能该死的边抽烟边享受）。新吧唧在下午不知何时滚到了神乐身边的蒲团上，而现在万事屋三人组都在屋里各处缩成一团，轻轻打着鼾。
一声半掩的呜咽将土方从他的瞌睡里惊醒，他低头发现毯子下的冲田又开始发抖了。冲田的脸色通红，汗水浸湿了发丝，黏在他前额上打着卷。他浓黑的睫毛沾着水（那是汗，土方有些惊慌的提醒自己，那绝对是汗），而且紧闭着双眼，显而易见的不舒服。
土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冲田的前额，接着移到脸颊。
“该死，你又开始发热了，”他近乎自言自语道；冲田的状态也没法回答。叹了口气，土方站起来准备去拿条冷布放在冲田的前额，但在他能起身前，细长的手指一把抓住他的袖口，猛地止住他的动作。土方僵住了，瞪大眼睛向下望着冲田的脸。冲田的双眼还是紧紧闭着，倔强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总悟？”土方低声道。他唯一的回应是袖口轻轻的一拽，那只手捏的更紧了，迫使他继续跪坐着。“好吧，”土方说，声音稳稳的，语气低沉，仿佛在和一头野兽交流。他调整了下姿势，使自己更舒服地双膝着地：“好吧，我就在这。我哪也不去。”
冲田缓缓呼出一口气，显然在瞬间放松了下来，这简直闻所未闻，但土方决定不去质疑它。这孩子大概只是发烧出幻觉了。毕竟，他还在死死拽着土方的袖口。
土方扭过脖子，看见一旁的蒲团上躺着万事屋，像只毛毯下的猫一样蜷缩着。
“Psst，”土方嘶声道：“喂，银时。”
毯子下传来一声咕哝。
“总悟又开始发热了。你能帮我拿条冷毛巾吗？”
“自己动手。”
“我没法去。”
一个凌乱的脑袋从毯子堆里冒出来，睡眼惺忪的红瞳怀疑地斜睨着他。直到银时看见冲田的手在土方袖子里紧紧攥着，他眉头一松，揉了揉头发，叹了口气。
“是啊，好吧。”他爬起来说道。银时动弹的时候神乐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抗议，但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安抚了她的小脑袋。他静悄悄地进入厨房，不一会儿后拿了湿润的毛巾出来。他把毛巾丢给土方，后者用单手接住了。
“谢了。”土方将湿毛巾小心地放到冲田汗津津的刘海下。
银时闷闷地嘟囔了几句，再次坐回神乐和新吧唧之间。神乐无意识地朝他翻了个身，手臂环上他的腰，仍然熟睡着；连新吧唧也凑得更近了些。
他们安静地坐了许久，土方试图忽略头顶燃烧般的视线，银时正用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专注地盯着他。土方把注意力集中在冲田身上，把他额前的湿布移到通红的脸颊，再到锁骨的位置。冲田的指尖仍然牢牢卷着他的袖子，甚至整个人都挪到了土方腿上紧紧贴着，半张脸藏在他宽松的衣服下摆里。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银时打破了放松的沉默，问道。
土方抬起头：“做什么事？”
“照顾他。”银时把神乐的毯子重新盖好，把她挪动时带偏的边缘拉回她的肩膀处。
土方轻轻按压着冲田前额刘海下的湿布，有意识地躲避着银时锐利的视线。“因为他病了，而且他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崽子。”
“倒也没错，”银时说：“我对自己这俩小崽子也可以这么说，但至少我知道我的小崽子真的很喜欢我。你有什么借口？”
“你想我说什么？”土方皱着眉头问。“想说我实际上在秘密计划什么？想让他欠我人情？等他最虚弱的时候下手？这个房间里的抖S可不是我，记得吗。”
银时只是耸了耸肩。
“听着，”土方朝冲田熟睡的脸庞皱了皱眉头：“他可能是个抖S的小混蛋，但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冲田在熟睡的时候才真的看着像他的年纪，瞳孔里没有充满杀气的眼神，没有施虐成性的笑容让他显老。他看上去就只是个青少年，而且疲惫不堪。“还有……我也不知道。他对生病很敏感。尤其是在……那之后，你懂的。”银时点点头，明白那无言的名字，沉重地悬在黑暗里。“所以……是啊。由我照顾他。我想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也觉得对他有些责任。说是别的什么倒更像是习惯，但都到这时候了谁还来深究呢，是吧？”
银时在喉咙底沉吟了一声，一手无意识地拍着神乐的头发。
“还说得过去。”他低声承认道。
“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土方问，语气里不可控的带些火气。
银时扬起一边眉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道，但目光里的过度穿透力仍然让土方浑身发毛。
“随便吧。”土方喃喃着，再次聚焦到冲田身上。冲田现在的呼吸更顺畅了，皮肤的红晕也退了些下去，所以土方取下他额头的湿毛巾挂到自己肩膀上。他用指尖拂过冲田的脸颊，满意于只感受到了正常的温度。
土方可以发誓他从眼角看到银时在朝着他们微笑，但当他抬起头时，银时已经合上眼睛假装打起了瞌睡。
叹了一口气，土方侧身滑到半身在冲田蒲团上的位置，然后躺了下来，合上眼睛任由意识漂浮。在他入睡前，最后的记忆是有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合拢的触感。
————————
土方是被喉咙处铁质的冰冷惊醒的。他缓缓睁开眼，发现冲田在黑暗中俯在他身上，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把小刀柄。
“见鬼的才几点？”土方抬起一只手揉着眼睛，抱怨道。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因为你不肯让我走，蠢货。而且这也不是你的床，是万事屋的床。拜托你能把刀挪开吗？你到底从哪拿的？”
冲田没有在听；他正用一种微妙的糊涂神情环视房间。
“我们到这多久了？”他问。
“就今天一天。”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在说谎？”
“我干嘛要见鬼地扯这种蠢谎？而且说真的，刀？”
他喉咙处的压力减轻了些，但刀刃并未挪开。
“你感觉如何？”土方问。
“饿，”冲田说：“而且都是汗。”
“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吃饭洗澡，正常。”
冲田做了个鬼脸，轻轻叹了口气，收回刀（土方完全不知道他收哪去了），接着翻了个身，和土方肩并肩躺在蒲团上。
他们大概沉默了一分钟，接着冲田静静地开口：“我恨这种事。”
土方没有看向他。“我知道。”他说。
冲田安静了几秒。土方瞥了一眼他，看见他的手在身侧死死攥着，绷紧的指节毫无血色，有那么一瞬间土方想着伸出手去，但他阻止了自己，不确定会收到什么反应。土方可以猜到现在冲田的脑子里是什么——或者说——是谁，而他想着自己还是越少触发冲田脑海中的三叶记忆越好。
当土方告诉银时生病是冲田的敏感点时并没有说谎。自从他的姐姐过世后，冲田就对疾病缓慢、绵延的威胁十分警惕。无论何时近藤的一个咳嗽都能让他焦虑不安，甚至有一个周末，当土方因为食物中毒躺在床上几个小时不能动弹，导致了冲田一直在他房间边上徘徊（尽管，说真的，那也可能是个幻觉，毕竟土方当时的状况真的很糟糕。）
冲田恨透了疾病。冲田恨透了疾病带走他身边的人。冲田也恨透了生病。
“我睡了多久？”冲田问。
“大概八个小时左右，我想。”土方说：“取决于现在几点。”
“而你这段时间都待在这？”
“是啊。”
“嗯……”
再度沉默，如此之久以至于土方以为冲田又睡着了。他正要合上双眼，却感受到冲田在他身边翻了个身。
“……谢了。”
冲田的声音模糊不清，即使在万事屋安静的房间里也近乎要听不见，土方怀疑了一瞬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额-别提了。”他说，禁不住语气里的困惑。
“而且我可能是个抖S的小混蛋，但我不是什么孩子。”冲田盯着天花板，补充道，“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土方把头扭到一边，眯起了眼睛。“你当时醒着？”
冲田什么都没说。土方推了推他。
“笨蛋。”
黑暗中闪过一丝铁制光泽。“别逼我捅你。”
土方闭上双眼：“睡觉，总悟。”
而奇迹般的，冲田照做了。
END
【自汉化】【いつか くっつく侑北の別れの話】
作者：ゴリゴリゴー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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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侑北
简介：「真的吗？我对北前辈一点想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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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化】【いつか くっつく侑北の別れの話】
作者：ゴリゴリゴー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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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翻】官方衍生ハイキュー部!!第68话
超人气偶像竟惨遭毒杀？？青城名侦探们的推理秀！
要素过多不知道从哪槽起www果然柯南才是王道？？
我比较好奇这个偶像组合平时是个什么画风，这些人真的没问题吗hhhh
渣翻，欢迎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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