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1.

　　我自幼就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成为一名江湖大侠。

　　倒也不是想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只是我娘爱讲江湖故事，里头的大侠日日下馆子，喝酒吃肉好不快活。我一边喝着碗里和清水区别不大的粥，一遍暗下决心：我以后也要当大侠。

　　那两年正好闹饥荒，于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路过我家，提出要收我为徒时，我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我离家时，看见我娘遥遥地招手：去吧。

　

  　2.

　　在门派中当个小弟子还是不错的，起码伙食不错。

　　自那天被领上山后，我又吃吃喝喝了四五天，才见着我那师父。他穿了件袖子很宽的衣服，背着一把剑。

　　我激动了：“师父，你今天要教我练剑吗？练哪一家剑法？”

　　师父仙风道骨地一挥袖子：“我熟记百家剑谱，却从不按任何一套剑谱出剑。故而我这把剑，名为离谱。”

　　我更激动了：“师父要教我自创剑法？”

　　“不。”师父轻飘飘地甩给我一本砖头厚的书，“我就炫耀一下，我过目不忘。”

  　　3.

　　我可明白他今天袖子怎么这么宽了。

　　敢情是为了装书。

　

  　4.

　　这本书的全名叫《百年江湖名人资料全集（第六版）》，具体内容非常单一，就是“人名、绰号、武器、门派、事迹”，每人占三行字，共六百二十一人。

　　师父说：“人在江湖漂，要是人家说啥你都不晓得，那多尴尬？要是人家报上名来你都不知道他是敌是友，那多尴尬？”

　　我一边看书一边问他：“那江湖中人都要有绰号？”

　　师父：“你以后干完那些傻逼事儿，你也不报真名。能把人和绰号对上，也是江湖大侠的基本素养。”

　　我：“那您能对上？”

　　师父：“那必然不能。”

　　我回头一看，他正在屋顶上吃烧鹅。

　　见我看他，师父潇洒地转身背对我，说到：“所以我不是大侠嘛。”

　

  　5.

　　对了，这书还是有人能背过的——比如我小师兄。

　　小师兄比我小一岁，比我早入门半年，据说是出身江湖世家，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他仅用了十天就背下了整本书。

　　“小师兄，”我哭丧着脸问，“你怎么背得这么快呀？”

　　“其实不快，”小师兄腼腆地说，“师父当年只用了三天。”

　　我惊讶了：“可他不是连人和绰号都对不上吗？”

　　小师兄笑了笑：“师父他过目不忘……但是，他认不清人脸。”

　

  　6.

　　小师兄这人很可怕。

　　我背书时，他也背书。

　　我睡觉时，他在写字。

　　我跑去找师父吃烧鹅，他跑去找师父问正事。

　　师父在屋檐上远远看见小师兄过来了，立马把鹅腿往我手里一塞，跳到地上找了棵桃花树坐在树下。

　　师父今天一身广袖白衣，往树底下一坐，啧，挺好看。

　　小师兄慢吞吞地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父。”

　　师父抬眼：“何事？”

　　“我想要把剑。”

　　师父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你也该有把自己的剑了。元清昼还欠我个人情，明日你同我去找她。”

　　“谢师傅。”小师兄行了个礼，然后还站在那盯着他看。

　　师父快绷不住了，问道：“景行还有事？”

　　小师兄：“师父，您手上的油没擦干净，蹭衣服上了。”

　　我应当说过，师父今日穿了件白衣服。

　

  　7.

　　事后，师父愤愤不平地咬了口烧鹅：“楚景行这个人啊，太可怕了。”

　　我没好意思提醒他，楚景行是他大弟子，今年十一岁。

一、幼时遇神棍批命

李世民：幼时被断言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二十岁必能济世安民。

【高祖之临岐州，太宗时年四岁。有书生自言善相，谒高祖曰：“公贵人也，且有贵子。” 见太宗，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必能济世安民矣。”高祖惧其言 泄，将杀之，忽失所在，因采“济世安民”之义以为名焉。】

林黛玉：【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

二、都出生贵族

李世民：父亲唐高祖出身北周关陇贵族家庭，袭封唐国公，母亲太穆皇后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孙女。

林黛玉：林如海是探花郎，贾家是诗礼簪缨之族。

注：①母亲都去得比父亲早

②李渊三十多岁才生了李世民，林如海三十多岁有了林黛玉，且之前有儿女，夭折了。

三、龙凤

李世民龙凤之姿，为大唐天子，作《威凤赋》。

林黛玉可能属龙，住潇湘馆，有凤来仪。

四、病弱

（1）从小生病

李世民：七岁生病，李渊到处求神拜佛

【郑州刺史男李世民遏染时疾。比闻大海寺有双王像，治病有验，故就寺礼拜，其患乃除……大业元年】

林黛玉：【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

（2）心肺方面的疾病

李世民：【“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

林黛玉：【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人参养荣丸:“积劳虚损， 四肢沉滞，骨肉酸疼，吸吸少气，行动喘咳，小便拘急，腰背强痛,心虚惊悸，咽干唇燥，饮食无味，阴阳衰弱，悲忧惨戚，多卧少起;久者积年，急者百日，渐至瘦削，五脏气竭，难可振复;又治肺与大肠俱虛，咳嗽下利，喘乏少气，呕吐痰.涎”

五、心气高，受不得抑挫

李世民：我性情刚烈受不得压制和挫折，不然我生气我伤心，我禁不住，我快病死了。

【朕本性刚烈，若有抑挫，恐不胜忧愤，以致疾毙之危。】

林黛玉：【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六、伶牙俐齿

李世民：【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

（加粗部分拿来说黛玉，完全没问题）

【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臣亲见之。”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得不谏？卿仕隋，容可云位卑；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对曰：“愿尽死。”上笑。】

林黛玉：【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今儿他来，明儿我再来，如此见错开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

七、写诗焚稿

李世民：【未几，太宗为诗一篇，追述往古兴亡之道，既而叹曰：“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 朕之此诗，将何以示？”令起居郎褚遂良诣其灵帐读讫焚之，冀世南神识感悟。】

林黛玉：【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

八、葬花吟中部分句子很符合武德末年李世民的处境。

李世民的句子引用自他写的《威凤赋》

李世民：或聚咮而交击，乍分罗而见羁。

林黛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李世民：嗟忧患之易结，欢矰缴之难违，期毕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

林黛玉：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林黛玉：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李世民：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

九、爱哭

李世民：过生日思念母亲流泪，看书也能看哭，和臣子生离死别，必哭。做梦梦见臣子有若平生，醒来欷歔流涕。

【癸未，上谓长孙无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翻成伤感。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人情之至痛者，莫过乎丧亲也。故孔子云：‘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自天子达于庶人也。’又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近代帝王遂行不逮汉文以日易月之制，甚乖于礼典。朕昨见徐幹《中论·复三年丧》篇，义理甚深，恨不早见此书。所行大疏略，但知自咎自责，追悔何及！”因悲泣久之。】

和臣子生离死别哭得太多了，总之，基本是这个画风——

【上乃还入东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及柩出横桥，上登长安故城西北楼，望之恸哭。】

林黛玉：“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哭个不住”，“淌眼抹泪”，“掩面自泣”……

【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喉间犹是哽咽，心上还是乱跳，枕头上已经湿透，肩背身心，但觉冰冷。】

十、好为人师，有问必答，不问也答，温和耐心地为别人解答疑惑。

李世民：渭水之盟时，李世民在萧瑀没问他时，就耐心地给萧瑀分析形势。

【上麾诸军使却而布陈，独留与颉利语。萧瑀以上轻敌，叩马固谏，上曰：“吾筹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抵郊甸者，以我国内有难，朕新即位，谓我不能抗御故也。我若示之心弱，闭门拒守，虏必放兵大掠，不可复制。故朕轻骑独出，示若轻之；又震曜军容，使之必战；出虏不意，使之失图。虏入我地既深，必有惧心，故与战则克，与和则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举，卿第观之！”】

萧瑀在结束后问他，李世民再次给萧瑀分析局势，并讲明自己的战略，言简意赅地做出总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矣。

然后，他很是温和耐心地问萧瑀同学：卿知之乎？

【萧瑀请于上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亦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观突厥之众虽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贿是求，当其请和之时，可汗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我若醉而缚之，因袭击其众，势如拉朽。又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归，仗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一与虏战，所损甚多；虏结怨既深，惧而修备，则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韬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志意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伺衅，一举可灭也。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李世民耐心地和萧瑀解释不把刘武周他们受擒写入《七德舞》（前身《秦王破阵乐》）的原因。

【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

林黛玉：香菱学诗。

【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黛玉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十一、经常半夜不睡觉看书作诗

李世民：【辍膳玩三坟，晖灯披五典。——李世民《赋尚书》】

【伏承风气小动，正进汤药，臣荷恩光，不胜愁惧。既闻御膳平和，一则以喜。伏惟陛下异人者神明，同人者五情。夫人之生，以神为主，神太用则虚，形太劳则倦。有此而不生疾者，非所闻也。陛下昔年力平寇乱，及临宝位。忧劳万国，龙荒沙漠，何所不思，情切於此，无时懈怠，遂令陛下须鬓为之早白。又数年已来，耽玩书史，每作文咏，兼诸手笔，日暮继烛，运心不停。又诘朝与群臣论政，数百千语，音若韶夏，理同兰王，若非辛勤，何以得此？且以天情爱好，不能自息，臣愚诚恐陛下今犹看读。夫人年逾四十，筋力渐疲，笃而不休，更增疹疾。然君以百姓为心，百姓以君为命。君体平康，天下安宁。陛下已读得之者用之不可尽，已知者当世不能逾。伏愿节诸言语，且无披卷，每减思虑，微疴自遣，天下苍生之所幸赖，臣不胜区区，谨敢表闻。伏愿无览臣之表，遣傍人读知臣章，臣愿足矣。下愚之情，伏深战灼。——褚遂良《请节劳表》】

林黛玉：病卧潇湘馆,秋夜听雨声淅沥,灯下翻看《乐府杂稿》,见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

褚遂良劝李世民不要熬夜看书写作，劳神伤心。

薛宝钗劝林黛玉不要病中耗费精力写文章。

十二、“我没读过书”的凡尔赛

李世民：朕向为群凶未定，东西征讨，躬亲戎事，不暇读书。

林黛玉：只刚念了《四书》／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十三、都说过死生有命

林黛玉：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

李世民：彼欲以此见杀，死生有命，庸何伤乎！

十四、紫娟梗

黛玉紫娟主仆一场，姐妹一场，紫娟整颗心都在黛玉身上，为她操心。

【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

也就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怜新弃旧，反目成仇的。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

像姑娘这样的，有老太太一日还好，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

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敢俗语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李世民身边，一堆紫娟（憋笑），来，有请房紫娟，杜紫娟，尉迟紫娟，程紫娟，长孙紫娟，张紫娟等秦王府众紫娟……劝李世民拿主意要紧。

【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谓比部郎中长孙无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乃实社稷之忧；莫若劝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无忌曰：“吾怀此久矣，不敢发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谨当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龄谋之，玄龄曰：“大王功盖天地，当承大业；今日忧危，乃天赞也，愿大王勿疑！”乃与府属杜如晦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程）知节谓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知节以死不去，愿早决计。”】

【世民以咥言告长孙无忌等，无忌等劝世民先事图之。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朝夕，欲俟其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谁不爱其死！今众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祸机垂发，而王犹晏然不以为忧，大王纵自轻，如宗庙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事今败矣。敬德等必不为王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弃，公更图之。”敬德曰：“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馀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访之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比闻护军薛实尝谓齐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终主唐祀。’齐王喜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以大王之贤，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世民犹未决，众曰：“大王以舜为何如人？”曰：“圣人也。”众曰：“使舜浚井不出，则为井中之泥；涂廪不下，则为廪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张公谨自外来，取龟投地，曰：“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于是定计。】

【幕僚张公谨自外来，取龟投地，曰：“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于是定计。】

最后让尉迟紫娟表个忠心

【秦王赐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当杀身以为报——尉迟恭】

恶搞版玄武门众紫娟劝秦王拿主意要紧：

皇上恩赐虽多，那一个不是朝令夕改，今儿朝东，明儿朝西？你就是中毒濒死，也不过三夜五夕就被皇上抛之脑后。

也就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怜新弃旧，反目成仇的。懂得阿谀奉承的还好些。

像殿下这样的，有太穆皇后一日还好，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

所以说，拿主意要紧。殿下是个明白人，岂不知俗语说的‘匹夫之节容易徇，社稷之计也难求。’

李黛玉：……

（违和君已下线）

附注：①初秋夜坐

（唐）李世民

斜廊连绮阁，初月照宵帏。

塞冷鸿飞疾，园秋蝉噪迟。

露结林疏叶，寒轻菊吐滋。

愁心逢此节，长叹独含悲。

《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②李世民深得人心、乐观豁达这方面，让人想起薛宝钗。

感谢@皎月轻云 提供素材

其实，作者就是来一本正经地搞笑的2333

Summary：死亡只是水消失在水里，纷纷扰扰，不留痕迹。

#写写大战时太宰治做的那些牺牲

#all太汤底

／／待你习惯再离开。

 

 

 

 

 

一.

 

横滨的早春总是喧嚣得有点过分。

虽说寒意还是颤巍巍地在空气中浮着，偶尔还夹杂着些水汽，但确实有好些花苞已经舒展了身体、或是哆嗦着开了一个小口。又逢停战时期，人群和自然一同活跃起来，街上已比前些日子更热闹了许多。

——本应没有春天到不了的地方，病房里却是哑剧一般的静默——到处都是白得发寒，好似深冬还睡在这里；配上仪器和人们呼吸时的冷冰冰的细小声音，总叫人觉得连心脏都冻住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太宰治会突然倒下去。

最初好像只是脸色比以往更难看了些、面上的笑意显得更虚浮了些，但总归还是与平日里差不了太多，甚至早上进门时还会用有些夸张的语气道早安——但又比平时更夸张些，每个字音都拖得很长，似乎要刻意显出他健康的状态。他藏得太好，以至于没有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倒不如说其实是根本没留意。

太宰治平日里总是笑着，站在他们身后，在前面的人踉跄时伸手扶住。可他自己呢？摔倒的时候一声不吭，也就没人注意得到这个为他们提供依靠的人消失了、消散了、消逝了。

围在病床周围的社员们垂着头，裹紧外套，皆是一副畏寒的模样。

没人说话。

中原中也是最先到这里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觉得好受些，但若只是想要从面前昏睡着的人身上看出些旧时光的影子，瞧着太宰治的眉眼，却又只感觉到单薄的苍白——这也许是因为他太瘦了、或是本身就不喜好生照料自己，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病床上躺了太久，连那白被单都有些掉色，蹭到他的脸上，融进了血液里去。

自他们相识，这么久了，那张脸却没变多少。似乎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太宰治留在原地，身影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变得透明，最后是一副将碎不碎的样子。中原中也还没忘第一次来探视时太宰治那家伙是怎样靠坐在床头，又是怎样露出一个笑，让大家都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太宰……”

“胃癌，我知道，”太宰治笑了一下，说，“这不是挺好的吗，这下子我就不用大费周章地跑去自杀啦。”

 

自杀，自杀。这样灰暗的词语听起来就并不怎么让人舒服——生命本应当是金色的、璀璨的，塞到太宰治怀里却连定义都变了。

但是没人能反驳什么。众人今日已是第二次来，目的皆是劝说太宰治配合治疗。他们第一次失败了，照现在看来，第二次成功的几率也不会大。长期的亏损把太宰治击垮得彻底，身上各种各样未愈合的伤口更使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医生在谈话里提到过很多次，必须马上开始治疗，否则再拖下去，到了晚期，根本没人救得了太宰治。

于是众人挨个去劝说，太宰治却怎么都不能把那点央求的意思听进去，只是始终微微笑着，也不说话。

尽管众人皆与太宰治共事过，也都自认为对他了解得七七八八，到现在看来，似乎自己认识的只是个虚假的外壳，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能看懂过太宰治，哪怕一点点。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书上这么说，大家也就都把这句真理刻进脑海里，遇上太宰治了，瞧瞧他的眼睛，看到隐约闪着光的样子便放了心，对他的事也不会干涉太多。

但若是能再仔细一点去瞧，便能很轻易地发现那双眼睛里其实什么也没有——空有一潭死水。

思绪至此，中原中也望了望他，抿了抿唇，不愿再去看、再去想，于是转过身去，率先出了病房，独自攥着那顶黑色礼帽走远了。

身后的病房仍旧是安静的。

 

 

 

二.

 

 

太宰治本不至于如此。他的情况其实是悄悄坏下去的。

没什么事的时候，大家喜欢去约着去中华街后面的小山坡上面看烟花。那小坡没什么人知道，花花草草拥挤着铺了一大片，躺上去也只感受得到泥土的凉。

有天傍晚大家刚结束工作，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起去看烟花吧”，于是众人提上便当盒，将看烟花一并当作了野餐。走的时候回头看看已经熄了灯的侦探社，才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太宰治。

“咦，太宰先生，快走呀，”中岛敦朝他招了招手，说，“大家都在等您啦。”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太宰治出任务的时候受了点伤，不太舒服——更何况他自己又刻意掩饰着。他朝中岛敦笑了笑，说：“敦君和大家一起走吧，我就不去了。”

中岛敦凭着点直觉感觉到太宰治跟平常不太一样，却没觉察出究竟是哪，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大家都去，您也去吧。”

太宰治终是拗不过他，又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了伤，只好答应——于是他佯装不乐意，唉声叹气地站起身来，好遮掩住自己捂着腹部的手：“知道啦，敦君这么盛情邀请，再不去，搞得好像我冷面无情呢。”

中岛敦见他愿意去，高高兴兴地转回头去跟着众人走了。太宰治一个人慢吞吞地穿上衣服，扫了眼桌子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想找找糖果一类的小玩意，才发现自己的抽屉里除了药瓶和资料，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干脆什么也不带，就这么空手出了门，再关上门反锁好，往远处瞧瞧，社员们早就走得不见了影。太宰治垂下眼，笑了一笑，散步似的踏着他们走过的路往约定好的地方走去了。

街上的人都在匆匆往家赶。太宰治瞧着他们，倒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可笑：礼节性的邀请本就不必答应，何必要带着伤跑去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呢？

于是他停下脚步，站在那儿沉默着。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了，腰侧的伤口又隐隐地作着痛，太宰治几乎想要找个地方死去算了——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太宰治垂着眼接通，中岛敦的声音便混着众人嘈杂的笑声传了过来：“太宰先生，你现在在哪呢？”

太宰治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用着欢快的语调说：“我想去买些水果，可惜便利店里现在没什么新鲜的——等我一下吧，我马上就到。”

“哦哦好。”

电话挂断了。太宰治抬眼看了看天，重新迈开了步子。

到山坡上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把便当盒里的晚餐解决完毕，见他到来，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又转回头去和身边的人继续聊起来。太宰治独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手掌轻轻地贴放在草地上，感受着那种令人平静的凉。

胃在抽痛，伤口在躁动。

太宰治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让他觉得好受的。他抿着唇，干脆向后倚下去，躺在了草地上，一抬眼，便是大家说笑的背影和冷清夜空里飘着的稀薄的云。

他微笑起来。

风亲吻草木时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海的潮汐，太宰治听着，几乎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就在这时，一朵金色的烟花忽地在夜空里绽开，紧接着就是第二朵、第三朵，直至整个夜空中都铺满了流星一般的碎光。

他听见了他们惊喜的笑声和呼声，只觉得很困倦、很累。他小心地坐起身来，抬头看着烟花，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风确实很大，他想，又躺了下去。

“太宰先生！”

中岛敦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有些吃惊，睁开眼睛瞧瞧，后辈金紫色的瞳仁比夜空中里的烟花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又闪着光，倒叫他有点不情愿去直视。

“敦君，”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微微笑着，“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待着看烟花？”

“国木田先生叫我分些和果子给您，”中岛敦抱着装着点心的小木盒，挠了挠头，也跟他一起笑了，“他买得太多了，大家都拿了，还是吃不完。”

太宰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想说自己不太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小东西，更何况正在抽痛的胃并不允许他吃这些——却又不大忍心见到后辈因没完成任务而不安的表情。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太要紧，于是颔首道了谢：“你放在这吧，我过会吃。”

中岛敦又高高兴兴地折回去与大家一起看烟花了。陪着演完这么一出戏，太宰治更觉得累，心里尝不出什么味道，满当当的只有麻木。

“要是消散的时候能像烟花一样美丽就好了……”

太宰治望着明如白昼的夜幕，轻声叹息。

 

 

 

 

三.

 

 

 

那天晚上跟着他们看完烟花以后，太宰治觉得自己好似睡不醒一样愈发地困倦了。好在乱步这几天不在，社里没人看得出他是不是为了偷懒装的，也就不管他。国木田偶尔气急了会把他从沙发上连拉带拽地拖起来，太宰治便半眯着眼，小声哼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象征性地动一下手指，处理几份文件，然后趁着大家不注意再一次躺回那张沙发，合着眼，佯装安眠。

与谢野晶子以为他是失眠得狠了，给他留过几片安眠药，当然，这没什么用。侦探社的人们大都认为他生性就是爱偷闲的，所以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也不会那么快被发现。这倒也好——太宰治想着，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天下午有着梅雨季以来难得的阳光，太宰治避着众人悄悄回了家，吃了些止疼药、又换了绷带。伤口愈合得很慢，不浅不深的刀伤尽管没有伤到内脏，却也并不能说不值得担忧。但太宰治只是昏昏沉沉地爬上床，合上眼睛便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昏迷。他很冷，同时他又感觉自己已经置身于黄泉比良坂一样的黑暗里——可身上已经盖了他拥有的最厚的被子，窗外阳光也是明媚的。他的眼前有纷飞的蝴蝶、彩色的草履虫，还有一个身影——

“织田作……”

太宰治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的大脑里一遍一遍地回溯着那人同他说的话——“去光明的那一方”——

他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但是眼睛干涩得令他自己都有点儿吃惊，于是他只好寄希望于自己的声带，但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又是破碎不堪的。

太宰治就这样被禁锢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友人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被黑色的雾吞噬。

他又醒了。

天仍是微微亮的，刚擦了一抹黑。他失神了好一会，随后吃力地从床上下来，眼前的阵阵黑雾叫他几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的浑身都在叫着疼，声音尖细，吵得他甚至想要找个什么东西塞住耳朵，或者死掉——从根源上结束这一切。太宰治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身体瘫软无力，大概是发烧了；胃痛得很反常，再拖下去也许会成胃出血；伤口好不容易结了痂，因为不注意又开裂了，现在正在往外渗血，说不定连绷带都已经红了一大片。

真是狼狈啊，他想，不知道如果死掉的话几天才能被发现呢。

他头疼欲裂，好容易才从卧室挪到了卫生间。他需要收拾一下自己，至少不能这么痛苦地死掉。

浴缸里的水缓慢地流淌着，太宰治脱掉外套、脱掉马甲，一看镜子，果然——伤口流出来的血连白衬衣都染红了。清理起来大概会很麻烦。

他想继续脱下衬衣好让自己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便狠厉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太宰治微微仰着头，痛得连瞳孔都收缩了一瞬，随后便逐渐蹲下去，靠着墙壁跌坐在了地上。他蜷缩起来，用力地按着胃的位置，急促地喘息着。他感到自己喉间溢出一股腥甜，紧接着地上便溅开一大朵血花。

“……”

他快要窒息了。强烈的疼痛使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随后他又迫使自己清醒，想要站起来，去联系随便一个什么人，好让他不要死得这么狼狈。

只是在还没走出门前，他便已栽倒在地上，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四.

 

 

太宰治醒来的时候，日历上已划去了三个数字。

这段时间里，侦探社的众人们轮流守着他，连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都来过很多次。他醒了吗？他总是这样问着，急急地，带着点担忧。

太宰治猜得到中原中也私下里肯定和侦探社起了不少冲突，不然也不至于在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双怒气未消的冰冷的眼。太宰治想知道自己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虚弱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用眼神询问中原中也。

重力使不搭理他，取来一小杯温水，用棉签蘸着在他唇上轻轻擦了擦。

太宰治终于躺不住了。他很费力地动了一下身体想要坐起来，却被刺痛一下子拽了回去。中原中也按住他，重新给他盖好被子，终于开了口：“别动。你刚做完手术。”

他闻言愣了一下。

“胃癌导致的大出血。太宰治，你……“中原中也的语气本来是咬牙切齿的，说着说着却一下子又沉下去了，“你……”

太宰治低着头，没说话。中原中也说完自己也觉得泄气。算了，他什么时候不是这样的呢？从十五岁二人相识开始，太宰治的身上就没少过伤口。森先生让他看好太宰治，他便去做；红叶姐让他多陪他说说话，他便去说——可就算这样也没什么用不是吗？有好几次太宰治在ICU躺着，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而中原中也抱着帽子，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麻木不仁，也就用了两年不到。他有时候真的想把太宰治杀掉，这样双方都能获得解脱。

但是——

中原中也侧身站着，看了看疲倦地闭着眼的太宰治，又移开了目光。

 

谁也不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起初好像只是太宰治变得愈来愈安静，做什么事都恹恹的；有时在那沙发上躺着，一整天里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干脆连人一起都不见了。可是没有谁注意到这一点——这段时间侦探社的工作出奇的繁重。直到太宰治失踪两天后有人指明要他接下委托，大家才发现太宰治并不在这里，连电话也打不通。仔细回想一下，他们好像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过那个瘦高的身影了。

“不会出事了吧。”

不知道谁这么说了一句。与谢野晶子当即就背上医药箱拽着中岛敦准备出门。她神情冰冷：”恐怕我们得去看看才知道了。大家分头找找吧，去他常去的地方，河边、咖啡馆。我和敦去他家里看看。“

于是他们在家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太宰治。中岛敦看见地上的血时一下子跌坐下去，嘶吼着“前辈快来救太宰先生”，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为什么呢，太宰先生，为什么宁愿独自承受这么多也不愿告诉我们一丁点您的痛苦？

他们找到太宰治时他还在无意识地吐着血。刺目的红满地都是，带着他的温度和生命一点点流逝——但与谢野晶子带的医疗用品根本不够用，她初步做了判断是胃出血，可直到他们把人送进医院去，他们才知道哪里仅仅是胃出血这么简单。

急性心肺功能衰竭、失血性休克、一条有高感染风险的腰侧的刀口，还有，还有——

医生拿病危通知书出来的时候甚至是怒气冲冲的——“签一下字吧，胃癌，治疗的事手术完再说，还有，为什么腰侧的那条伤口拖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妥善处理？”

手术室前顿时一片死寂，众人怔愣着，谁也回答不了医生的话，更拿不出签字的勇气来。

“我……”中岛敦捂着头靠墙蹲下，“太宰先生他……”

国木田独步则面如死灰，站在原地，脑海里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太宰治都做过些什么——揪着他的衣领逼迫他写报告，哪怕当时他看起来已经非常不舒服；在开玩笑的时候说，你再这样偷懒下去，可能就算死在家里，我们也只会以为你只是不想来上班了。他当然也记得太宰治当时的回复：

这样才好呢，不然如果你们总是来打扰我自杀，我会很苦恼的。

是这样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国木田独步凝着一口气签了字，又虚浮地后退两步，沉默地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下。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摘下了自己的眼镜，然后俯身将脸埋入了掌心。

他没想到他几乎一语成谶。

 

 

 

 

五.

 

 

众人两次劝说无果，又不愿放弃，只好逼着太宰治暂且在医院住下，至少能延缓病情的急速发展。

太宰治总是靠坐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窗外那点枯燥的景色——不知为何，今年的鸟儿少见，又没什么风，树叶长久地绿着，最后在夜晚的怀抱里进入睡眠。他身边每天都留着一个人，中岛敦、泉镜花、江户川乱步——前面两位尽职尽责，整天看着他哪也不让去，食物除了医院提供的流食就只有严格按照与谢野晶子吩咐熬的清粥。但几天下去，太宰治反而更瘦下去了些，大家却又没什么办法，只得这样熬着。后面那位呢，则在刚进门的时候就把其他人赶出了病房，然后关上窗，拉好窗帘。

“喂，名侦探要和你谈谈。”

太宰治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放松了些。他闭上眼，轻声答应：“乱步先生请讲。”

"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您大概早就知道了，”太宰治微微笑着，“何必问我呢？”

江户川乱步罕见地没接上话。太宰治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乱步先生能看透很多，包括我。从第一天认识您之后我就已经知道没什么瞒得过您。但我恳请您，请替我保密。“

“可是为什么呢，太宰，名侦探不明白，“江户川乱步说，“人都会生病，会脆弱，会死。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一条路？”

“……抱歉，我也无法解释。”

 

谈话进行的非常不顺利。当天下午，太宰治失踪了。他去了哪，又打算要做些什么，没人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点惶恐，只有江户川乱步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碧绿的眸子暗沉沉地盯着地面。

半晌后，他说：“他不会有事。我们应该给他一点时间。他的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了。”

众人被江户川乱步安抚下来，也就安静了。按照乱步的意思，他们通知了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几乎气得昏厥——把太宰治交给武装侦探社之后，先是那些无人处理的伤口、再是大出血差点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现在竟然连人都搞不见了？

他想要指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只好咬着牙挂了电话。他一路飞过太宰治可能会去的地方——织田作的墓地、骸塞废墟、镭体街，都没有。已是黄昏，阳光仍是和煦的，却让中原中也觉得后背有如火焰焚烧。

临近深夜的时候中原中也终于在海边的一处断崖下找到了太宰治。风吹在他的脸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他遭到羊的背叛被捅了一刀的地方。此刻太宰治正屈起双腿坐在那儿，半张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抚摸着一旁的泥土。他面上没有表情，却叫中原中也几乎以为他正在流泪。

他走过去，在太宰治旁边坐下。太宰治没看他，依旧垂着眼摆弄手下的泥土。中原中也轻轻叹了口气，没质问他为什么又擅自失联：“这么晚了，还不走吗？”

“我走不出去呀，中也，“太宰治轻声说，“我走不出去。”

中原中也沉默地听着。他知道太宰治此刻只是需要一点点安宁，好让自己从令人窒息的伪装里挣脱出来。从前他们还是搭档的时候太宰治看起来比现在更冷漠一点——光明那一方带来的温暖终是让他消解了不少，但是他看起来反而离幸福越来越远了。中原中也还记得太宰治那时候是怎样无数次地从楼顶边缘跳下、怎样在昏暗的浴室里割开自己的手腕、怎样歇斯底里地朝他嘶吼“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他轻声叹息，朝太宰治伸了伸手。太宰治知道他的意思，却没动：“不需要。”

“你需要的，”中原中也说，“没有人会不需要拥抱。”

于是中原中也不再等他回应，轻轻揽住了太宰治的肩。太宰治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将头更深地埋下去，身体却渐渐地放松了。中原中也安抚一样很慢很慢地轻拍着，然后抬眼看了看天空。

夜色蓝得像海，却比海静默太多。此刻，两人之间唯有风轻轻地穿行而过，草叶摇曳，听起来像隐蔽的啜泣声。

“太宰，你在哭吗？”

“……没有。”

“可是我听见了。你在哭。”

太宰治沉默地望着中原中也，双眼比夜色还沉上一点。中原中也则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病痛让太宰治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连身上的衣服都宽大得几乎不合身了。

太宰治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株濒死的木。

 

 

 

 

六.

 

 

现在每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小心翼翼，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几乎可以称作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监督他三餐正常饮食、没收他私藏的刀片和止疼药，甚至会随时随地打电话来询问他的情况。这本是会令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感动的待遇，放在太宰治身上，却让他觉得愈发喘不过气来。

他受不了这样的，本不属于他的“爱”。

他曾数次试图通过交谈来让侦探社的众人松口放自己出院，但正如太宰治不愿治疗的态度一样，众人皆是十分坚决的。中岛敦甚至一度被他逼出了眼泪，红着眼眶恳求他别放弃自己。

我们需要你，横滨也需要你。

太宰治终于松了口，说，给我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吧。

众人见他态度开始扭转时几乎可以算得上狂喜。太宰治瞧着他们的笑容，只觉得麻木和疲惫。如果可以，他当然更希望自己能一身轻地离开，无牵无挂——但是他们的恳求太沉重，几乎叫他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

那个晚上，他彻夜未眠。

他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那些快被遗忘的旧时光。那时候他住在集装箱里，睡着最简陋最单薄的床，做着最肮脏的任务。他的搭档中原中也数次试图逼迫他离开这里跟他住在一起，他却只觉得厌恶和烦躁——但中原中也并不因为他恶劣的态度疏远他，反而时常带着药品和补给踹开他的门，然后大搞一番卫生，让这里好歹是个人住的地方。

再长大一点，他认识了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喝酒，多是听着太宰治说些有意思的小事，偶尔也为他遇到的困难支些招。当然，很快这样的日子就流逝殆尽了。五天，三个人，支离破碎。

叛逃之后的事并没什么让他难以忘怀的。无非就是把冷漠收一收、把阴郁收一收，换上浅色的衣物，摘掉绷带，然后尽自己所能融进武装侦探社里去——只不过是否成功，太宰治自己也不知道。

天暗了，又亮了。

太宰治睁着被夜色染得黯淡的眼，面上不显表情，倒把进来换药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先生！”她焦急地小跑过去。

“……嗯？”太宰治闻言抬了抬眼，神色还带着深度思考后的无限的疲惫。他撑着床头坐起来——这些日子的调养已让他比先前状态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像出事时那样虚弱了。

“吓死我了先生，”小护士见他没事，扶着自己的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您出事了。您也真是的，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

太宰治朝她笑了笑：“抱歉添麻烦了。我的睡眠一向不深，你不用太担心。”

“怎么能是添麻烦呢，”小护士帮他把吊针拔掉，“再躺会儿吧，不然您那些朋友看见了，又要说您了。”

“嗯。”

小护士出去了，病房再度回归了宁静。

太宰治仍说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答应同意治疗的事。阳光已慢慢地明朗了，再过大概五分钟，中原中也、中岛敦，或是别的什么人就会准时出现在他的病房门口。太宰治垂着眼想，也许他可以在这五分钟里选择从窗口里跳下去。他的病房在第十三层，如果姿势正确的话，大概可以完整而美丽地死去。

但他坐着没有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去，病房里连尘埃的浮沉仿佛都慢了下去。他想了想，拖着步子简单地做了一下洗漱，然后回到床前坐下，安静地数着：五，四，三，二，一。

“早上好啊太宰，精神不错嘛。”

声音果真准时地响起了。太宰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转而挂上微笑：“哪有小矮子你这么精神百倍呢？”

中原中也不管他，自顾自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了他的床头柜上，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打开。

“我问了医生，他说你还不能吃蟹肉这种寒凉的东西，所以我煮了点瘦肉鸡蛋粥……现在吃点吧？”

“嗯。”

太宰治点了下头。中原中也瞧着他，感到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他叹了口气，把粥盛出来，然后将勺子递到太宰治面前：“吃吧。”

太宰治接过勺子，慢慢地喝。粥煮得很烂很软，盐味也是他喜欢的恰到好处的清淡，他眉目便舒展了些，神色看起来也比早上中原中也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中原中也在床边坐下，沉默了一会，问他：“你刚才，是想从这里跳下去吧？”

太宰治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于是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太宰治喝了小半碗粥，放下了勺子，轻声问：

“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中原中也说，“直觉。”

太宰治忽地笑了——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笑。“这算什么回答呢，”太宰治一边笑着一边抬了眼去看中原中也，然后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总归没跳。你们也不用太过于担心我了吧？”

中原中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他轻声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又陆陆续续进来好些人，皆是一副没休息好的疲倦神色。他们手上没提什么东西，只是急匆匆地围在了太宰治的床前，然后安静下来，犹豫来犹豫去，终是推举了个国木田独步出来。

“太宰，你……”国木田独步说话罕见地结巴了一回，“你想好了吗？”

太宰治闻言，抬头看他。国木田独步与他身后的众人是一个表情，急切的、哀求的，连嘴唇都在发颤。太宰治想，要是不答应的话，他们的表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但是他叹了口气，说：“想好了。我同意治疗。”

这句话几乎像子弹一样，紧贴着每个人的耳边，飞出，然后打入身后的墙里，引来一阵震颤。太宰治看着他们，甚至颇轻松地弯起了嘴角——为了舒缓气氛，他总能将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

春天似乎已经流入病房里了——如果不看大家充满欣喜却小心翼翼的表情的话。

太宰治闭上眼睛，想，另一条路就让平行世界的自己走吧。

 

七.

 

太宰治同意治疗后，侦探社低沉已久的气氛忽地轻松了许多。社员们终于可以重新谈论些有意思的事情，或是互相打趣了。只是现在再也不会有人遗忘有一个太宰治还躺在医院里。大家约好了每日轮流去看看他，给他带些养胃的粥或是别的食物。蟹肉制品是被明令禁止的，为此太宰治还装出委屈兮兮的模样向众人抱怨自己连喜欢的食物都吃不到，还不如死了才好——当然，没人管他。

中岛敦劝了他好多回：“太宰先生您就安心养病吧，养好了想吃多少都没关系嘛。”

太宰治故意逗他：“我才不管呢，今晚我就要偷偷跑出去大吃一顿！”

“太宰先生！”

“好啦好啦，骗你的。”

经常这么逗弄后辈的后果就是中岛敦迫不得已搬来了大靠山——与谢野晶子笑眯眯地站在他床前，神情显得格外温柔：“我听敦说你想做个全身检查？”

“啊，那什么，我好像突然很困呢，与谢野小姐晚安！”

日子就在这样的打趣里这么一点点蹭过去了，悄悄地，不留一点痕迹。太宰治的治疗过程似乎很顺利，医生甚至同社员们说，继续保持的话，大概过不了多久太宰治就可以正常活动了。

大家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太宰治垂着头不说话。国木田看出太宰治有心事，又不好直接问，只得悄悄地告诉了江户川乱步，让他猜猜是怎么了。

“唔，我不太看得出来。他大概只是觉得很遗憾。”

“遗憾？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略。”

面对江户川乱步耍赖式的回答，国木田无奈之余觉得有些放下心来——乱步有时虽然任性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与他沟通，却还是明事理的，知道什么有必要说、什么没必要说。他这样回答，想必太宰治短时间内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于是国木田伸手捏了捏太宰治的肩，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笑着说：“这下你想死也不行啦，好好感谢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吧。”

太宰治顿了顿，随即也露出一个笑来：“嗯，确实该感谢一下。”

医生顿了顿，没有理会江户川乱步探究的目光，继续说着自己的话。他把病历本在大家面前摊开，指了指上面的数据：“平常可以出去走走。虽然可以正常进餐了，但还是要非常注意，生冷食品绝对不可以碰，明白了吗？”

太宰治苦恼地点了一下头，又问：“那螃蟹呢？”

“也不行。”

一旁站着的中原中也瞧着迅速蔫了下去的太宰治，有些来气：“还想着吃螃蟹？真不想要命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吃就不吃……”

医生一边低下头去收起病历本一边说：“你还年轻，好好治疗。你看大家都这么关心你，就算为了他们，也该打起精神吧？”

太宰治又顿了顿，但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瞧了眼自己身上宽松得有些过分的病号服，叹了口气。

诊疗结束时，已接近正午了。太宰治催着大家回去休息，面对他们有些不放心的目光还耸了耸肩：“没有陪同的话医生连病房都不让我出，你们安心就好啦——”

中原中也抱臂于胸前，一副颇为不放心的样子：“谁不知道你要是想出去就算跳窗也能跑？”

“你自己都说要是我想跑就肯定没人拦得住，”太宰治笑眯眯的，“那你们在不在这里不是都一样吗？”

“好吧。“

于是大家便陆陆续续地走了。太宰治坐在病床上，转头回去看窗外。鸟儿还是一样快快乐乐地叫着，偶尔从窗前飞过，还可以听见很清晰的翅膀拍打的声音；露台上种着的小树也是愉快地站着的，在风里如波浪一般蹭刮着那层玻璃。他轻叹一口气，收回目光，努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细小的噪音。

“喵——”

忽地，有细细的猫叫声从窗外传来，太宰治转过头去看，一只三花猫正蹲在他的窗前舔着自己的爪子。他伸手打开窗，猫咪便轻巧地跳了进来，落在他身边柔软的被子上，卧下了。

“老师？”太宰治为猫咪顺了顺毛，“劳您担心了，我没事。”

然而猫咪并不理会他，只是舒服地打起了呼噜。太宰治有点儿无奈，却又拿猫咪没什么办法，只好从翻翻床头柜上大家送来的慰问品，想要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喂给猫咪吃一点——然而没有，清一色的水果叫太宰治犯了难。于是他只好回到病床上，与猫咪并排坐着，望着窗外青蓝色的天幕出神。

“您应该已经知道横滨最近要变天了吧。”太宰治叹了口气，“真是苦恼啊，整日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咪呜。”

猫咪似乎并不太赞同他的说法，甩了甩尾巴，歪头躲过他的抚摸。太宰治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然后他很轻地叹了一声。

“老师，别告诉他们我让医生说了谎。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再说了，您还指望我依托这具残破的躯壳做些什么呢？”太宰治微笑着，“吃了这么多药，痛还是照样痛。与其让他们担心，倒不如说些‘善意的谎言’更好。”

猫咪的呼吸明显的粗重了些，紧接着它的尾巴缠住太宰治的手腕，似乎想表现出它的烦躁来。然而太宰治自顾自地说着，任由猫咪歪头过来轻轻啃咬他的指尖：“劳您制造一场小意外，让中也受些要进手术室的小伤吧。“

说着说着他又自己笑起来：“乱步先生已经有些起疑了，希望他不要那么快发现啊。”

“这是我能为大家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八.

 

 

 

太宰治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夏目漱石其实是不信的。

多少个夜里，他站在窗台上透过那层薄薄的玻璃望向病床上瘦削的青年。那是一个多么让人心碎的身形啊，微微蜷缩着，紧紧捂着自己的腹部，鬓角的碎发被冷汗全然打湿。青年显然完全无法在疼痛中安眠，有时大喘着气惊醒，漆黑的瞳仁还沾着噩梦残留下来的惊恐。

青年坐在冰凉的夜色里好一阵才能回过神，接着重新躺下去，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他通常不会有什么表情，只有在社员们、或是别的人进来时才会匆匆挂上笑脸。但也许因为这样的切换他已经做过太多太多次，因而几乎没有人看得出破绽。

“太宰先生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啦，谢谢关心。”

他怎么能说真话呢？面对这样的大家，他怎么能说自己其实痛得快要死了？

夏目漱石当然清楚太宰治拜托他完成的那些事情目的是什么——他毕竟是看着太宰治一点点长大的，就算并不经常见面，也总还是了解的。只是他并不太愿意去做，因为保护横滨的办法并不只有牺牲太宰治一种——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了。

思绪至此，卧在太宰治身边的猫咪终究是烦闷地站起身来，甩了甩尾巴，头也不回地从窗口跳出去，轻巧地离开了病房。

——猫的听觉灵敏，因而走出很远后他还能听见太宰治比风还要轻的叹息。

夏目漱石顿了顿，亦只能叹息。

 

一切都如太宰治所安排的进行了下去。

夏目漱石走后没几天，中原中也就进了医院。按芥川电话里的转述应当是只受了轻伤——这让太宰治并不意外——肋骨粉碎性骨折，正是他需要的。太宰治一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片一面感慨夏目漱石神明一般的读心术。真不愧是三刻构想的提出者。

谢谢你，老师。他心底默念着，随即用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他选的时间正是往日社员们探视前的半个小时。为了保证自己能进手术室而不是就地包扎，他刻意割得很深。泊泊的血从指缝间漏下，太宰治眯着眼静静看着，片刻之后微笑起来。

“要是这次能死掉该多好……”

他的脸比那病号服还要苍白单薄，大量失血的晕眩混杂着胃部传来的绞痛叫他几乎昏死过去。他强撑着模糊的意识等待着，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中岛敦的惊叫响起，太宰治才终于闭上眼睛，搭在腹部的手一并垂下。

 

 

 

 

九、

 

 

太宰治再一次醒来。

上腹部肋骨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然而那里现在已经空了一块。他看了看自己四周安静工作着的各种仪器，从复杂程度来看大概是在重症监护室。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微微叹了口气，想要坐起身来，却连动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他勉强把呼吸机摘了，躺在病床上想，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

由清醒所引起的心跳频率的变化让称职的机器尖叫起来。医生很快赶了过来，在检查的过程中，太宰治悄悄往外望去，现在大概是深夜，没什么人。这倒让他松了口气——他并不想知道大家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他收回目光，轻轻地喊了一声忙着登记数据的医生，声音沙哑得让他自己觉得惊讶。

“请问，我在这待了多久？”

“四天，还没脱离危险期。您不要乱动。”

“啊，谢谢。”

说罢医生转身准备走，然而太宰治又叫住他，让他传话给森鸥外——“请他马上过来。我有非常要紧的事。”

他知道这里是港黑的医院，原因无他——十八岁之前他来这里住过一次，整整半个月，虽说清醒的时候不多，但还是无意识地将这个冷漠得有些刻板的小房间印在了脑子里。他就是这样，无论该不该忘掉，都习惯一并收进大脑里记着。没人能说这是个病，可这也确实将太宰治折磨惨了——他总会被接连不断的思绪吵得一夜无眠，然后拖着无限疲倦的身体走进森鸥外的办公室，接下任务，和中原中也一边吵闹一边解决敌人，最后躺在床上再次回归近乎痛苦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太宰治望着天花板上细小的污渍，想笑，又没什么力气。

不出片刻，森鸥外果真推了门进来，一身浅绿的无菌服，叫人真以为他是个无害的医生。他在太宰治床前坐下，习惯性地望了望仪器上的数据，脸色微微一变，想说什么，却被太宰治轻声拦住了。“森先生可不要多管闲事哦。血氧饱和87，我看见了，不用您操心。”

森鸥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接下来要来验收交易的结果了哦，”太宰治眯着眼，好似很愉快一样朝他微笑，“中也对新肋骨的适应性怎么样？”

“很好。前天已经可以下地跑动了。”

“真不愧是小矮子呢，”太宰治喟叹一声，努力调整着呼吸好让自己不至于窒息，“他要是问起来肋骨的情况，您说是荒神的力量让骨头再生的就好。”

“……知道了。”

森鸥外难得没显露出身为首领的冷厉气息或是中年医生的颓丧。他正介于这二者之间，显得无奈又遗憾。然而面前这个孩子现在躺在这儿、又不听任何人劝，非要继续担起本不该属于他的重任，也有他一半过错。

太宰治望着他紧皱的眉，忽然笑了：“森先生不高兴吗？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中也使用污浊的问题了，这样的话，他将真正成为港黑的王牌吧？”

森鸥外抿着唇没说话。半晌，他好似坐累了一样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站起身来，长叹一声，说，我去让人给你重新上呼吸机。

太宰治沉默着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唇角的微笑不曾减过半分。半晌后他轻轻合上眼睛，放任自己重新陷入缺氧带来的闷闷的窒息感中。

计划完成度——百分之二十五。

 

十.

 

天人五衰再度入侵。

三刻构想的三方支柱以一种坚韧而不可摧毁的姿态重新站在了一起。双方僵持不下的阶段里，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和臭虫蠢蠢欲动，各种各样的麻烦接踵而至。一时间，横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秩序再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但好在这样的混乱很快又被压制下去，使得大家可以集中注意力应对天人五衰一次比一次狠厉的入侵。

多数异能者认为是三刻构想的提出者重出江湖，然而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真正的局面控制者是谁——太宰治，一个平日里总是显得不太靠谱的侦探社员。他每日坐在病床上将那份计划实行书修修改改、指挥火力集中点的布置、分析对方核心成员的弱势、权衡战局的得失——不分日夜，只要有新消息传来，他便马上从病榻上挣扎着坐起来，重新调整计划。

江户川乱步同样日夜守着他——这位年轻任性的侦探少有对谁这么上心过。两个人坐在一起整日整日地讨论，然而战局稳定的同时，太宰治的病情也急速地恶化了下去，有时候甚至会毫无征兆地昏倒或是吐血——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太宰治正在以一种燃烧生命的方式为他们提供支持。

可是中岛敦并不能理解。明明早先太宰治的病是已经好了许多的，就连医生都这么说，现在看来好像一切都往更坏的方向无法遏止地奔去了。但他又安慰自己——高强度的战斗让大家都精疲力尽，更遑论尚被病痛折磨着的太宰治；更何况，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乱步一定会跟他们讲的。

他是如此地相信着前辈们，以至于无意间忽略了许多许多细微的东西：乱步越来越沉默，太宰治越来越憔悴，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来得越来越频繁。还有重力使中原中也，似乎在探视太宰治的时候总是面露忧色——中岛敦以为太宰治总是会在那里站着的，为他们提供一个依靠，却鲜少思考太宰治这样的一个人是否也会因长期的费神而疲倦。毕竟他的老师，太宰先生，总是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任何事情，不是吗？

战争爆发的第十二天，天人五衰第一次挑起正面大规模战斗，得益于港口黑手党强大的武装力量，横滨被勉强保住；战争爆发的第十八天，天人五衰发起第二次战略进攻，新双黑的合作打退了部分入侵势力，剩余部分由重力使中原中也一举击毙。由于敌方太难缠，中原中也一度被逼得开污浊，可考虑到太宰治不在身边，又不敢贸然行动。直到他接到森鸥外的指示让他放心，他才放任荒霸吐的火焰猛烈燃烧。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竟然可以意识清醒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污浊真正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一样。

敌方元气大伤。局面再次进入僵持。中原中也清除最后一批未来得及逃走的势力后本需要回港黑本部汇报损失情况，他却并没有按计划行动，而是直接独自闯入医院走廊深处太宰治的病房，将正坐在床上捂着胃修订计划的太宰治一把揪起：“你他妈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污浊忽然变得可控了？”

“小狗狗不是刚结束完战斗吗，这么有精力的话不如帮我把计划写完吧。”

太宰治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但与他搭档了多年的中原中也又怎么会不清楚，这是他在忍痛时才会有的腔调。中原中也咬着牙松开揪住他领子的手，后退两步，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双眼被头顶冷漠的灯光微微照亮。两人谁也没说话，最后倒是中原中也忍受不了太宰治望着自己时淡漠的神色，率先咬了牙：“不告诉我是吧？好样的，那我去问森先生。”

太宰治不慌不忙，把钢笔重新合上，微微笑着：“森先生才不会告诉你呢。中也乖狗狗如果这么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好啦——听好了哦——”

于是中原中也俯下身去，太宰治却突然在他耳边吹气似的小声说了两个字：“秘密。”

“死青花鱼你还是去死好了啊！”中原中也怒火中烧，看着太宰治嬉皮笑脸的样子终究只是疑心是他与森鸥外一起找到了什么方法，也就不再揪着领子追问了。但他潜意识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想说什么，太宰治却先一步诶诶哟哟地叫唤开了：“痛死啦中也，有你在这我连胃都开始痛了，快走吧快走吧，再跟蛞蝓待在一起我就真的要死了。”

“青花鱼混蛋！你去死吧！”中原中也肌肉记的还是从前他们搭档的时候，下意识就伸了拳头要往太宰治脸上招呼，临近的时候又讪讪地放下了手，半晌憋出来一个“抱歉”。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笑了：“本来就快死了，剩下几天挨几拳算不了什么。”

中原中也没听清前半句，于是问了句：“什么？”

没什么，太宰治说，我会等你习惯再离开。

 

 

 

 

十.

 

 

这是天人五衰入侵的第八十二天。整个城市不得安宁，也有近三个月了。

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天人五衰好似破釜沉舟一般放弃战略布局，转而直接大规模地正面进攻。横滨的异能者们早已疲累不堪，但好在各方均未损失核心成员，优势远胜已是强弓末弩的天人五衰。果戈里、西格玛、陀思妥耶夫斯基——最令人头疼的三个核心人员，在太宰治的计划下，也有条不紊地被牵制着。

这些日夜里，太宰治本就羸弱的身体更是被消耗得彻底，几乎到了极限的地步。江户川乱步因为休息的事情难得地和太宰治发了火，可太宰治却耸耸肩，说，胜利之后再休息，不是一样的吗？

乱步最后只能妥协。总是这样，无论是谁劝太宰治放下纸笔休息一下，得到的都是这样的答复。太宰治有时捂着胃干呕，却因为不怎么进食而什么也吐不出来——中岛敦看到了、泉镜花看到了、尾崎红叶也看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眼看着他被病魔蚕食，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求战争快些结束。

吐血和昏迷几乎成为了家常便饭。太宰治愈来愈虚弱了，虚弱到每当为他例行检查的医生被问起病情，都只能摇摇头了。可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一样，每日照旧高强度地工作，偶尔还会与众人们开些玩笑。他本应卧床休息，但无论众人们什么时候来，看到的都一定是他靠坐在床头的瘦削身影。

“再这样下去，病人剩下的时间——乐观点说，就真的只剩一个星期了。”

即使被嘱咐了一定不能说出真实情况，在一次极危险的大出血之后，很为青年担忧的医生还是没忍住，悄悄地和众人们说了。爱丽丝当场捂着脸哭了出来，随后转身去用力地扯森鸥外的衣角。

“林太郎快想想办法啊……我不要治这么痛苦地死掉！“

众人却皆是沉默着，只感到无力和心碎。中岛敦甚至差一点瘫软在地上，被脸色同样好不到哪去的芥川龙之介一把揪起来：“别给太宰先生丢脸。”

而中原中也咬了咬牙，转身独自出去了。

 

 

 

 

胜利来得太不容易。

开战的第九十二天后，天人五衰宣布无条件投降，并带领残羽迅速撤离了横滨。幸存下来的人们纷纷走出阴暗的角落，在落满阳光的大路上自发地列队游行，唱起了黎明的歌——那些被抛洒的鲜花如同大雪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铺满了整条曾沾满鲜血的马路。

天气好得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新世界里，太宰治——那个为横滨挡下致命一击的男人，随着微凉的风——

“不可能，不可能，”国木田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一下子愣在原地，惶恐和怒火，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叫他几乎失了理智，“你不要胡说八道！”

而电话那头的人，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即轻叹一声。

“请快些过来吧，病人还有话要说。”

挂掉电话的国木田独步连灵魂都丢了一半。他恍惚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跑去，未来得及换下的衣物上还沾满了鲜血和污渍。可是一向爱整洁的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脑海里只剩太宰治苍白得快要碎掉的微笑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在发烫。

到达医院时，太宰治的病床前已经围满了人。国木田独步拨开人群，挤进去，几乎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床前。与谢野晶子扶住他，和他对视了一眼。

“决战夜的时候突然心脏骤停，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医生说他的身体条件能支撑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

国木田独步顿了顿，看见了她眼里的悲哀。

他又木讷地转回头去，视线落在躺在床上、已经瘦得有些脱形的太宰治。太宰治正朝他很艰难地微笑着，那双苦茶色的双眼黯淡无光。

“国木田君……”

太宰治隔着呼吸罩，声音比雾气还要模糊一点，却足以让国木田独步回过神来。他沉默地低着头，大口大口喘息着，半晌，又好似突然崩溃了一般紧紧握住了太宰治满是针孔的冰凉的手，紧接着，靠着病床滑了下去。

中岛敦想要上前扶住他，却被乱步拦住。

“混蛋太宰，你他妈的不能死，”国木田死死地咬着下唇，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你听到了没有……”

太宰治却只是微笑地望着他。

“国木田君……有你这样可靠的人，侦探社一定没问题的，”太宰治慢慢地说，“没了我，再也不会有人打乱你的计划啦。”

“不，不是的……”

“战争结束了，大家……都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太宰治仍然微微笑着，“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帮助了。”

他抬眼望过去。中原中也正低着头按着自己的帽子，泉镜花拽着中岛敦的衣角紧紧地抿着唇，芥川——一向让他放不下心的孩子，虽然身侧的手还在发抖，但总归没有再像往日一样激动得昏厥过去。

挺好的，太宰治想，不要总是这么轻易地因为我而昏倒啦。

那些他爱的人啊，都好好地站在这里，面前铺开了一个美丽的未来，就足够了。太宰治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只是真的好累，太宰治闭上眼睛，想，织田作会等我吗？

身旁的人们似乎因为他这一举动而格外地慌乱，嘈杂的声音气泡一样裹住了他。他想安慰他们，用尽力气，最终却也只是勾了勾唇角。

啊，不要紧张呀，我只是小睡一下。

太宰治想着。他的眼前逐渐暗了下来，唯独留了一条光铺成的小路。小路的尽头走来一个人影，虽说轮廓有些模糊，但他不会认错，那是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的指尖发颤，干涸了多年的眼睛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他泪流满面，却面带微笑。

“织田作，你要带我走吗？”

织田作之助却不说话，只是坚定地张开了双臂，如以前一样温和地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拥抱。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被压在心底很多很多年的悲伤忽然爆发了一样，他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滚烫的温度灼伤皮肤，痛不欲生，却比活着，要好受多了。他狼狈地擦掉自己的眼泪，心中前所未有地有了回家的感觉。

太久了，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久到他错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融入光明，成为一个织田作所期待的好人了——可是当他偶尔听到众人们笑骂他是阴暗到骨子里的男人，又觉得，那又怎么样呢，这才是大家眼中的我自己。

无论怎么伪装，也还是不能成功。

但是——就算如此——

能在死的时候看见你，真的太好了。

太宰治流着泪微笑着。

 

 

 

 

他站在原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Fin.

1、双目混浊的宰辅黄泉酒入手

2、＂来生愿逢太平之年，而莫生公卿之家。＂

3、久负盛名的隐士出山入朝，翻覆风雨。

4、当年万里觅封侯

5、罢冠还绶，雪夜辞宫

6、写到别来，红笺失色

7、尔曹尽是衣冠客

8、表独立，飞霞配，切云冠

9、山头鹤唳，溪上云生

10、＂君以风骨击竹节，当铿然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