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甄嬛传观影体(电视剧)13
【虽然已经得知甄嬛病了,但是因为甄嬛那张酷似纯元的脸庞还是让皇后十分上心,便派身旁最聪明的剪秋前来去看看甄嬛的虚实。甄嬛这边也知道装病被发现就是欺君的大罪,因此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剪秋,只求蒙混过关。
“奴婢剪秋请小主的安。”剪秋来到甄嬛床前,向躺在床上的甄嬛行了一礼,又看见甄嬛要起身的架势,急忙又劝:“小主别动。”
甄嬛强笑道:“姑姑怎么劳您来了?”
“皇后娘娘听说,小主病了这么久还不好,实在是放心不下,就派奴婢过来瞧瞧。”这话剪秋说的倒是真心,皇后对甄嬛纯元脸怎么可能放心的下,就算生病了也必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多谢皇后关怀。”
剪秋嘴上说着关心,却也认真打量起甄嬛:“小主...
【虽然已经得知甄嬛病了,但是因为甄嬛那张酷似纯元的脸庞还是让皇后十分上心,便派身旁最聪明的剪秋前来去看看甄嬛的虚实。甄嬛这边也知道装病被发现就是欺君的大罪,因此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剪秋,只求蒙混过关。
“奴婢剪秋请小主的安。”剪秋来到甄嬛床前,向躺在床上的甄嬛行了一礼,又看见甄嬛要起身的架势,急忙又劝:“小主别动。”
甄嬛强笑道:“姑姑怎么劳您来了?”
“皇后娘娘听说,小主病了这么久还不好,实在是放心不下,就派奴婢过来瞧瞧。”这话剪秋说的倒是真心,皇后对甄嬛纯元脸怎么可能放心的下,就算生病了也必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多谢皇后关怀。”
剪秋嘴上说着关心,却也认真打量起甄嬛:“小主怎么瘦了这么多呀,太医怎么说的?”
一旁的浣碧还没等甄嬛回复,便从门外走了进来:“小主该喝药了。”又将药碗递给一旁的槿汐,扶起了甄嬛起身喝药。
“我家小主身子弱,又受了大惊吓,这太医的药一天三次喝下去,就是不见好。”浣碧一边帮甄嬛服药,一边向剪秋解释。
剪秋也是知道纯元皇后的,她一心忠于皇后,看到小纯元病恹恹的心里自然也是高兴,于是又开始恐吓起来:“这身上的病好得快,可心病呢,却要心药医。对了,夏常在的腿算是废了,太医说人还能活着,就是不能走了。华妃说她住在延禧宫不方便,就叫挪去冷宫了。”
“说来也正是可怜啊,不过也怪她自己不争气,还拖累了小主。”
甄嬛听出了剪秋的恐吓之意,只是低头轻声:“是我自己胆子小,不怪夏常在。”
剪秋又开始挑拨:“当然不怪夏常在,不过小主病得不是时候啊,倒是让沈贵人占了先机,最先得了宠运。”
甄嬛听着挑拨之语,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实在是我福薄,不如沈贵人得天独厚。若累得娘娘为我担心,真是我的罪过。”
“小主好好歇着吧,奴婢先回景仁宫,改日再来看小主。”剪秋不知甄沈二人的感情之深,只觉得自己挑拨得当,不露笑意地回道。】
“剪秋这里真是一直吓唬甄嬛啊,一听说甄嬛受到了大惊吓用药也好不了,一边又说夏常在的悲惨下场,估计希望甄嬛一病不起最好去了才是大喜事吧。”
“可惜剪秋不知道甄嬛与沈眉庄的感情之深,在宫里待的久了就以为姐妹情都是假的,自己这波挑拨必然埋下钉子,可惜甄沈二人最珍贵的就是哪怕误会也会说开了,一说开这些挑拨离间就都失效了。”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是安小鸟这里听到挑拨的话,估计真会觉得沈眉庄抢了恩宠。”
“也不能这么说,安陵容毕竟也是只和沈眉庄甄嬛结交了这一段日子,自然是没有从小长大的情分中的。”
“但是沈眉庄确实没负安陵容啊,给了她好吃好喝的,衣料首饰也有,但是安陵容小家子气,别人给就觉得是看不起她家世的施舍,别人不给她又觉得是她家世差活该不被看重。导致甄嬛和沈眉庄里外不是人呗。”
“大恩大仇罢了。”
“怎么又谈起安陵容了,这里不是在说皇后阵营的挑拨吗?”
安陵容听到天人在分析她的心里,脸色一白,死死地捏着自己绣的帕子。她真的和这些人想得一样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已经给甄嬛送过舒痕胶,害了富察贵人孩子的她也回不了头了。她有些后悔,却不知道该恨谁。
甄嬛此时还不知道舒痕胶的事,虽然跟安陵容之间关系有些淡了,但也忍不住想帮安陵容说几句。但是一旁的沈眉庄拉了她摇了摇头。天人没必要不会骗她们,只是说话的主观性强了些,真有什么疑问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华妃虽然不信什么姐妹情深,但是她更讨厌背叛的人:“到底是乡下地方小门小户的出身,没脑子没眼界,别人照顾你,你却背地里捅刀子,可真是升米养恩,担米养仇啊。”
安陵容想辩驳,但终究是她先和甄嬛她们生分的,无言以对,但还是把手里的帕子捏的更紧了些。
【又过了几日,在甄嬛喝茶的时候,康禄海带着他手下的俩个小徒弟拜见,一进屋康禄海就拜倒在地上,哭着喊丽嫔娘娘指明要他们过去,再也不能伺候小主了。说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装起一番不舍。
甄嬛自然明白这是康禄海的伪装,但也不恼,现在能分辨出这些不忠诚的人总好过以后被他们害了好。便让身旁的浣碧去把所有碎玉轩的宫女太监都叫过来,她要说话。
甄嬛待所有人都到齐后,便向众人说如果还有谁想走便去浣碧那领取一锭银子,她不会强留。流朱对着康禄海和小印子一通嘲讽,浣碧丢了银子俩人便离去,另一个跟着康禄海的小太监也领了银子跟出去了。屋子里除了流朱浣碧只剩下了崔槿汐,佩儿和小允子。
“奴婢愿跟随小主,绝无二心。”崔槿汐答道。
“奴婢也跟随小主。”佩儿虽然前段时间懒了点,但是她也是认可甄嬛的。
“奴才受常在恩惠,决不敢背弃常在。奴才的哥哥病在四执库没人理会,若不是小主在病中仍挂念着,请了温大人去医治,只怕...只怕哥哥早就不成了。奴才兄弟受小主这等大恩,一定尽忠侍奉,今生报不完的,将来死了变个大青牛,驮着小主成菩萨去。”小允子在甄嬛派太医去救他的哥哥时,他就已经认定了今生只效忠甄嬛一个人,这里的话也诚恳至极。
小允子话说的虽然诚恳,但是也趣味十足,倒是让屋子里面沉重的气氛为之一缓。
“油嘴。”甄嬛笑了笑。“如今入冬了夜里凉,小允子在廊上上夜总是受冻,给他备一条厚一点的被子。”
“你们跟着我,这个久病失宠的小主,从没享过一天的福,却还如此待我,我无以为报。只要有我在一日,我绝不让你们受委屈。”甄嬛也认真地对着剩下的人道。
“多谢小主。”】
“康禄海虽然是跳职,但是表面功夫做的好啊,也没跟碎玉轩这边撕破脸皮。虽然以后再跳回来是不怎么可能了,但是也不会被暗中报复。确实是老油条了。”
“可惜了他这个时候跳槽,他绝对不知道甄嬛日后的成就,那可是紫禁城最尊贵的女人,要是他日后知道了,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这里也就看出选择对人生的重要性了,崔槿汐和小允子以后可是成了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和大太监,在外臣和新皇面前都是有几分面子的。哪怕是后来被皇后掉到欣贵人处的佩儿,也可以想到是后半生无忧的。”
“既有机遇,也是他们的能力,崔槿汐和小允子就不必说了,都是甄嬛战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佩儿也在打压祺嫔的份上有功劳,所以甄嬛住的碎玉轩真是人才辈出。”
“既然是甄嬛这个贱人当了太后,这怎么可能?”华妃第一个怒吼。“皇上,您怎么会让甄嬛当上皇后?”话刚一出口,一道闪光便让华妃又瘫倒在座位上。
皇后只感觉自己刚好了点的头又发作了。皇上怎么可能会让甄嬛当皇后,就算华妃死了也不可能啊,难道她陷害纯元的事情暴露了?那也不可能啊,太后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家族的女子当上皇后的,难道太后那时候已经离世了?她此时又惊又怒,连思绪也乱了不少。
这波又是一颗炸弹,妃嫔,大臣乃至太监宫女们都不免暗中思考甄嬛当上太后的原因以及代表的含义。小允子崔槿汐也发现大多数宫女太监们此时都流露出羡慕和恭维的眼光,一时间是又惊又喜。
皇上也很震惊,他虽然很喜欢甄嬛,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甄嬛当皇后啊。他此时心里想的还是三阿哥,虽然他蠢笨了点,或许调教一番还能胜任。而甄嬛现在就算生了下来,那孩子也太小,雍正三年,他已经47岁了,他真不认为自己一定能活到父亲那个年纪。又看了看甄嬛的肚子,如果真是甄嬛的孩子,那应该就是眼前肚子里的这一胎了。皇上本来对这个孩子抱以期望,但是此刻得知他会是他的接班人,心里也不免沉了下来。
太后虽然也很震惊,但还算冷静,毕竟甄嬛不一定是因为成了皇后才当太后,大概率还算因为孩子的原因成了圣母皇太后,那宜修也会成为皇太后。她本就知道宜修不能生育,所以本就对宜修母后皇太后的位置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以前以为会是三阿哥,就连圆明园的四阿哥她也有猜测,但是竟然会是甄嬛的孩子。是先前的皇子出了什么事了吗?太后不免也思索起来。
晴天霹雳的当属齐妃,她如今早就没了恩宠,一心想着的都是她的三阿哥弘时。此刻得知甄嬛当了太后,她便新知最后一定是甄嬛的孩子当了新皇帝。只感觉快要昏厥:“那我的三阿哥呢?三阿哥怎么样了?”一旁的三阿哥急忙扶住自己的母亲才让齐妃没有倒下。
甄嬛突然得知自己是宫斗赢家,而且看情况应该还不是皇上追封的太后,想来自己站到了最后,虽然她对皇上有些心死,但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因为信息差的原因此刻她也认为未来的皇帝就是她肚子中的这一胎了,不免更加警惕地看向了四周,为了孩子她也要搏一搏。
“嬛儿,恭喜你了。”沈眉庄向甄嬛道喜。“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了件好事。就算渡过了万千苦难,最终的结局也是好的。”
欣贵人第一个凑到甄嬛身边:“恭喜妹妹了,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敬妃也跟了过来:“恭喜妹妹,往后妹妹可要多多照顾诸多姐妹们啊。”
“我只愿这孩子能顺利降生,一生平安喜乐就好。”甄嬛摸了摸肚子,还是说出了她最初的期望。
大臣那边的甄远道一家自然也是被诸多大臣围住贺喜,虽然张廷玉,隆科多等人有些担心主少国疑的情况发生,但还是满怀心思的道贺,毕竟新皇帝还是需要敬重的。
【玱玹X相柳】蛇吻 番外 九凤 3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黑帝玱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大贝壳。
那个贝壳大约双手合拢那么大,花纹和形状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是黑帝却片刻都不离身。
内侍想接,他也不给,一直亲自抱着,走来走去;用膳、写字的时候,贝壳即便离了手,也一直安放在他膝头,十分安稳;早朝的时候,他端坐上首,一边面不改色地和群臣议事,一边把双手和贝壳拢在王服袖子里,一到了国事烦心,和群臣吵架的时候,就不停地盘。
然则,事实上这贝壳里的东西关系到玱玹的命,哪个帝王能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君心难测,心思活络的臣子们开始怀疑,这是黑帝在给他们一个暗示。
有人说,贝壳是海货,陛下是意图扩展海上疆域!有人说...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黑帝玱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大贝壳。
那个贝壳大约双手合拢那么大,花纹和形状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是黑帝却片刻都不离身。
内侍想接,他也不给,一直亲自抱着,走来走去;用膳、写字的时候,贝壳即便离了手,也一直安放在他膝头,十分安稳;早朝的时候,他端坐上首,一边面不改色地和群臣议事,一边把双手和贝壳拢在王服袖子里,一到了国事烦心,和群臣吵架的时候,就不停地盘。
然则,事实上这贝壳里的东西关系到玱玹的命,哪个帝王能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君心难测,心思活络的臣子们开始怀疑,这是黑帝在给他们一个暗示。
有人说,贝壳是海货,陛下是意图扩展海上疆域!有人说非也,贝即是币,陛下是想要改革币制!又有人说大谬,西炎之贝,是民间说他得位不顺天命,以致三子夭折,莫非陛下罪己,自嘲是西贝君王之意?
最后那个人,第二天就被捕下狱,差点被玱玹御笔亲批斩了他的狗头,都绑上刑场了,最后法外开恩,流放三千里作罢。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胆敢公开妄议陛下的贝壳。
人们只敢腹诽,陛下对于群臣言路是否过于严苛,而且,对于这个贝壳是否过于看重。
这小道消息传到民间,黑帝陛下喜欢贝壳,爱不释手,那么如果能再找到一个得圣眷的大贝壳,岂不是能飞黄腾达?
于是各色贝壳源源不断被送进宫里,有的是工艺精湛,镶金嵌玉,价值连城;有的是花纹奇诡,自成大荒江山图景并配“西炎兴,玱玹王”的文字,如假包换的祥瑞;就连大荒西北完全不接海的氏族岁供中都出现了传说是万亿年前的鹦鹉螺化石,为后世考察地壳运动变化提供了珍贵的历史资料。
君心似海,这些贡品黑帝喜不喜欢那是没人知道,但是这股风潮引得贵人们纷纷效仿,大城里人人都抱着个贝壳盘得发光,彰显身份。
海边的渔民无心大鱼,专心捞贝,连带造成海里的鲛人房价暴涨,大量适龄男鲛人因为抢不到贝壳而无法成婚。
所谓历史的微尘,落到凡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身为帝王,一个动作就是一场动荡,所以是真的不能有喜怒,不能有任何随心所欲的偏爱。
也不知是不是玱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最后,还是从后宫那里透出一点稍微靠谱的风声。
说是有一位后妃对这个贝壳生疑,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趁着玱玹沐浴时偷偷地打开了贝壳。
之后,在殿外值夜的侍卫听到玱玹在里面喝止她,让她不可乱动。
那位后妃委屈地叫着:“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就是一颗蛋吗!”
于是口耳相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黑帝抱着不离手的,原来并不是外面的贝壳,而是里面一颗平平无奇的蛋。
令所有人都有一个猜测,却不敢说出口,毕竟那个流三千里的兄弟还在路上,就是:黑帝他好像是……在孵蛋啊……
黄帝曾经云过:做帝王是很闷的,要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玱玹继位至今,既没有沉迷声色,也没有劳民伤财,就不能做些无聊的事情吗?
没有人敢贡蛋入朝,反而要都装疯卖傻,装作不知道君王竟有如此癖好。而孵蛋这种母鸡才干的事儿,不像盘贝壳,实在是狗屁倒灶,民间贵人都不愿沾边。
于是,这段风波算是暂且平息。
没几天,气候入了寒。
宫中贵妇各备一个暖手的手炉,男人一般不大好意思表现得这么畏寒,但真的用上也不会显得多怪异。
玱玹双手插进毛皮手笼里,抱着那只贝壳,倒也没有那么显眼了。
也亏得玱玹自幼教养严明,行止端方,每一个姿势受过苛刻的纠正,极有帝王气派,所以原本他抱着一颗蛋,应该是很奇怪的样子,倒被他展现出了几分高等神族抱持法器的庄重华贵。
最冷的时节,玱玹也不去冬季围猎,只抱着蛋在暖阁里烤炉子,让人都换银丝碳,还要控制火候,火太盛了怕烫,离远了怕凉,御驾挪来挪去的,让内侍们也跟着一惊一乍。
他去玉山向少昊问安的时候,听闻玉山天池灵气充盈,对灵兽仙禽都极有好处。
他用灵力加温了一小片水域,把蛋放进去泡一泡,再抱出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既然肯定没有坏处,他也就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不厌其烦地带它来。
期间,相柳是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可能天气凉了,他犯懒在海底冬眠,或者,化成风流公子的样子,在纸醉金迷里玩耍。
玱玹独守空闺,气恼地抱着那颗蛋,心里骂相柳,你是完全不管是吗?三个字,那我呢?!
他忽然感觉到怀里的蛋好像在动,他心里一惊,赶紧低头打开贝壳查看。蛋没有什么问题,也并不是真的在动,而是包裹的灵气正在里面蛄蛹。
很难向旁人解释,他带了蛋这么久,逐渐习惯了手里有它的位置,有时候不得不放下时反而觉得少了什么。就好像蛋和自己有着牢不可破的牵绊似的。
所以,玱玹能感觉到,蛋在生气。
蛋什么都不懂,只因为它感觉到了玱玹的生气,于是它也跟着生气了。
玱玹失笑,用手指摸摸那颗蛋,安抚它说:“没事,我没有生气……也不能说没有,但我既然答应相柳了,就会忠人之事。他是个有信诺的人,我也不失信于他。你努力长大,早点出来。我才好找他算账。你也不用心急,等长好了再出来。你在里面虽然可能无聊,但是外面……”
他惊觉自己和一个蛋说这些做什么呢,自嘲地笑了笑,止住了话头。只觉得蛋的灵气却真的平和下来,倒是一颗懂事的蛋。
自此以后,玱玹也逐渐发现,蛋是真的能体察他的情绪,听懂他的话。
朝臣相争,黑帝还没发作,蛋倒是已经在贝壳里气得震动,玱玹沉声平息,就事论事。于是,很多人都觉得黑帝最近城府更深了,但是,话倒是较之以前多了一些。他现在极有耐心,一件事情因果利弊仔细都和别人讲清楚,语气也平和,让人如沐春风。
过了一个冬天,早春的花枝上的骨朵都开始冒出来,玱玹那颗蛋却还没有孵出来。
他可能也是有些担心了,竟然主动向善于饲养仙禽的人打听经验,道听途说来的,什么都信。
人说,蛋不能经常翻动,玱玹走路就更加四平八稳。
人说,蛋的周围要放上华美的鸟羽,这样孵出来的仙禽才好看,他也就着人寻来七彩鸟羽,再细细铺在海绵上面,每天给它换一种色系,感受它更喜欢什么颜色。
人说,要给蛋听音乐,这样孵出来的仙禽才歌声绝美,这个倒也方便,玱玹极善音律,就自己弹琴给它听,弹到妙处,还给它讲解。
也只有阿念这样的傻白甜敢问他,一颗蛋真的能听懂吗?
玱玹说,“就快听懂了。你看,宫、商、角、徵、羽……宫角徵合律,它就喜欢,商角羽就不合律,它就不爱听。但是,即便是不合律的和音,如果这样……”
阿念眨巴着眼睛,看了一眼信手拨弦时清隽风雅的玱玹,又看了一眼他膝头纹丝不动的蛋,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真的没有艺术天赋。
——
相柳幻化出防风邶的样子,肩上站着圆滚滚的毛球,在一处边陲小城里吃烤肉的时候,就听坊间传闻——黑帝疯了。
说话的是一个跟着走单帮的女马伕,上一个冬季从西南给王城供银丝炭火,她哥哥的相好的爹的叔叔的二舅的邻居在宫里看守暖阁,说天天能见到黑帝。
黑帝日子过得好,九个老婆给他烙大饼,钎马蹄子都是金凿头!
相柳就噗嗤笑了,他一笑,如春花绽色,女马伕就看上他了。
看他喜欢听黑帝的笑话,讲得愈加起劲,说黑帝就有一点疯,他吃烙饼不打蛋,就光卷大葱蘸大酱,能好吃吗?
众人摇头,那指定不能好吃,为什么不打蛋?不打蛋的烙饼莫得灵魂啊!不仅得打蛋,还得打两个蛋!
就是说啊!只见黑帝他老婆就追着要给他打鸡蛋,说时迟那时快,黑帝抱着蛋就窜上炕了……你们猜他老人家说什么来着?
相柳也好奇地看过来,他说什么?
女马伕说:“我母鸡啊!”
众人就陷入了一片冷场。
相柳把嘴角掩在袖子里,笑完,也正好酒足饭饱,将盘子里剩下的小肉渣喂了肩头的毛球,从钱袋里倒出所剩无几的钱币给自己结了帐,还稍微多出几个子儿。
他招呼小二说:“这些钱,请那位有意思的姑娘喝她喜欢的酒。”
女马伕看着他,两眼含情。相柳向她扬了自己最后一杯酒,微笑地遥遥示意,然后一口喝干了,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女马伕追了出来,“等等,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我叫如花儿,你叫什么?”
相柳回眸笑说:“我叫宝柱。有缘再听你讲笑话。”
如花儿一愣,真没想到你长这样国色天香,名字却比我的还接地气。
相柳来这个小城也是有正事的,就是——他没钱了。
他想重操旧业,想杀几个人换点钱,他穿戴上面具黑衣来这里找百年前给他拉生意的老掮客沙勒麻。
沙勒麻见到他还是挺高兴的,当年大荒杀手榜榜首,一夜之间忽然再也不接单了,他还以为他是死在战乱中了,没想到还能再见,而且又开始接单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把手上的单子一字排开,“这是本镇首富王二麻子和刘寡妇私通,刘寡妇怀了身孕,想要逼婚,王二麻子出高价想要雇人杀人灭口。”
相柳在面具背后皱眉:“不。”
沙勒麻也知道他向来的脾气,但是现在生意不好做,“这已经是最稳最肥的一单了,要不是跟你是旧相识,我还不给你呢!那你要什么样的嘛?”
“我不杀无辜之人,给我找两个恶贯满盈的。”
沙勒麻嗐了一声,说:“您真是不知道世道变了,如果真的是恶贯满盈的,苦主还找您干吗?他们为什么不报官呢!”
“报官?”相柳有点诧异,还有这种解法?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战乱不息,活过今朝不知明朝在哪里,氏族拥兵自重,官府也把力气都花在征兵纳粮,民间私仇械斗才没有人管。现在不一样了啊,西炎统一了,这一百年都没有战争了。所有生民,全都造册管辖,拾伍连坐,你想要犯个法,想要出逃,都难如登天。世道不一样啦大人,我到现在还能做一点杀人的买卖,全靠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单子。您要接就接,要是不接,就真没了。”
“……”
相柳无奈,从钱袋里倒出一颗珍珠,“你帮我个忙,把这个当了,我只要五十钱,剩下的归你。”
沙勒麻贪婪地看了一眼,然后就皱了眉,像是没牙的老太太对着帝王蟹干着急,“您肯定是自己当过,当不出去,才找我的吧?”
“……”
他说得没错,相柳最开始是自己拿珠子去当,在当铺里人家问他要什么什么票,说上面记载了这颗珠子从哪位渔民采来,又卖与了哪家的整个交易记录,永远跟着这颗珠子交易,若是拿不出来,就必是赃物了。
西炎严刑峻法,当铺现在不干收赃的事,他们甚至还要扣下相柳报官领赏,相柳自然不可能被他们制住,却是一路从大城被逼到了边陲才没有人盘查。
相柳一开始不信西炎政权现在能管得这么严,但后来,他留心看过酒馆里的酒缸,底下居然真的皆有酿酒者的印记。
向小二打听,说皆是如此,从酒坊到厨子到送酒的小二,皆有一套记录方式,这样若是有客人喝出了什么闪失,只需要报官,争讼,一条线地追溯上去,是谁那里出了问题,一目了然。
官家对于民间如此细节的掌控,是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沙勒麻看他这样,想必消失的百年是躲进了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不知近况,“官员虽然扩充了编制,原本也是管不过来,但是!你知道那些新进的官员不是普通的人啊!”
“嗯?”
“那都是些妖怪!本镇的主簿,是个蜘蛛精,有四双手脚八只眼睛,你再看上面那些蛛丝了没?”
相柳点头,他是发现这个镇中蛛网密集,以为只是破败,原来也不简单。
“蛛丝就是他的线报,天罗地网啊!镇子里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原本那些妖族都是些贱奴,现在竟能上进做官了都……但也没办法,谁让人长不出八只眼睛呢。现在吧,有好也有不好,道上的生意难做,却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道上的人寻仇了。对了,你没有路引吧,那你也不要长留,否则很快,官兵就要找上你来查户籍了!你可不要牵连了我。”
“……好。”
相柳只得远离这种小镇,此时身无分文,还没有户籍,十分落魄。
毛球飞在他前后,叽叽喳喳地骂人,相柳拿手逗逗它,笑说:“话虽如此,他倒还真是挺适合当这个帝王的……就是我们有点麻烦……”
毛球伸展开猛禽的身姿,他跳上雕背,摸了摸它,说:“回西炎城吧。”
——
玱玹寝殿的院中有一株白樱,春风拂过,花团绽放同被缠在细枝上的流云飞雪,美不胜收。
玱玹平时没有那么多心思欣赏宫中的花草,也就是近来听人说,让蛋亲近自然,能有助于生长发育。
他才经常抱着蛋留了几分心,挑一些自己喜欢的花树让它看看,再折上几朵开得正好的花,给它放进贝壳里,熏染花香。
他走到白樱树下,刚探出手去,却看到花枝上踩着一只银线绣着海水纹的白靴鞋尖。
他的手一滞,好像呼吸也随之一滞,迟缓地顺着鞋尖看上去,随风轻飘的蔽膝和束紧的腰身,花团锦簇地托着他轻若无物的身子,连一片花瓣都没有压坏。
相柳慵懒地倚在枝头,一只手支这脸颊,像是浅寐方醒,垂下目光看见他。
“相柳……”
两人目光碰撞,夜风吹来,白樱花瓣如细雪一样纷纷扬扬。
相柳笑,说:“玱玹,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TBC.
【长相思相柳同人】蛇吻(4)(玱玹X相柳)
事后,玱玹有足够的时间面不红心不跳地为他们彼此整理好衣冠。
相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死死盯着玱玹的动作。可他初历情事的眼角还尚未褪去湿红,便使得视线中盈满的杀意化成一线幽怨的色气,看起来……反倒更想欺负他了。
玱玹收回视线,长袖一挥,从宫里携来的物件出现在他面前。他将东西一样一样摆上几案,置备在相柳面前——青铜斛里盛的是专用于处死皇室后妃的鸩酒,配了一碟雀尾螳螂虾。
玱玹退回在地牢的一角,布下防御法阵,隔空收回了封天印,假装拿出一卷信札低头阅读,等着相柳复苏,也等待相柳的反应。
人言,士可杀不可辱。他对一个向来心高气傲的人做下这等事情,相柳也许会像个...
事后,玱玹有足够的时间面不红心不跳地为他们彼此整理好衣冠。
相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死死盯着玱玹的动作。可他初历情事的眼角还尚未褪去湿红,便使得视线中盈满的杀意化成一线幽怨的色气,看起来……反倒更想欺负他了。
玱玹收回视线,长袖一挥,从宫里携来的物件出现在他面前。他将东西一样一样摆上几案,置备在相柳面前——青铜斛里盛的是专用于处死皇室后妃的鸩酒,配了一碟雀尾螳螂虾。
玱玹退回在地牢的一角,布下防御法阵,隔空收回了封天印,假装拿出一卷信札低头阅读,等着相柳复苏,也等待相柳的反应。
人言,士可杀不可辱。他对一个向来心高气傲的人做下这等事情,相柳也许会像个失了贞的大家闺秀似的,把这桌酒菜也当做另一场羞辱,直接掀飞到他脸上。
若真如此,那他们之间的仇恨也就变了味儿了。
玱玹不愿再和相柳纠缠于千年之前无法调和的血仇和大义,若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换成一段阴暗扭曲的私情,那便正和了玱玹的心意。
他这么对相柳,自然不是一时兽///性大发,同样是一步棋而已。
一味的施压和一味的讨好,都收服不了人,操控人心就像莺飞草长时玩儿的纸鸢,及时转向,有收有放,才能托着他乘风而起,却逃脱不了他的手心。
这些道理,玱玹最懂了。
当玱玹从信札中抬起视线,却察觉相柳不知何时已然恢复,悄无声息地坐起在那张几案之后。恢复的不仅是他的肢体,亦是他的情绪,他已经又冷下来,不惊不怒的。
相柳虽然没有做过……但他见过。
相柳和小夭在一起的时候,学着像人一样去爱另一个人,这种爱过于复杂,他仍有些不明白,但至少,他已经学会像鲛人一样温柔地去向心悦的女子求爱。
但是,这种爱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也只占这世间万物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野外发情的兽类交pei,有时比猎食还残忍。
雌蛇会吞噬雄蛇,军营里的战马会被强制配zhong,雄狮为了强迫带崽的母狮再度发qing,会在母狮的眼前咬死她的孩子,其实在奴隶的遭遇中,这也比比皆是……
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
他毕竟不是人,是妖兽,就算发生在他身上,轻微的疼痛就像被利齿咬进肢体,到底也算不上什么伤害。
玱玹没有动,相柳也没有动。
玱玹发现他冷着脸,微侧着目光却只专注地看着他,他在观察他,正如自己等待他的反应,他也在等待玱玹的反应。
玱玹按下信札,带上一丝愧疚道:“相柳,方才是我失礼,但我素来仰慕你,一时的情难自禁……”
相柳冷言打断他,“无需惺惺作态,需自禁的时候你绝不会冲动。你不过是因为我如今处境,仗势欺人而已。无妨,等我能杀你的时候,我就会杀你。何必多言?”
玱玹一时无词,旋即笑道:“我听闻相柳是九头妖,情绪不稳,你倒没有我想得那么易怒,忍常人所不能忍。嗯……是我忘了,你现在没有九个头了。”
相柳眉心微微一动,却未发作,也笑道:“我听闻殿下……啊,现在应该称陛下了,你不喜欢女人身上的香味,却为了登帝位,迫于氏族权势娶了九位夫人。我是身不由己,陛下也是身不由己,雨露均沾,倒不见你有什么羞惭?”
玱玹闭嘴微笑,相柳能动手就不动嘴,但是他也是防风邶,一张嘴阴阳怪气能气死人的浪荡公子。
“不争这些了……长久不见,敢与我喝一杯吗?”玱玹也取下腰间酒囊,与他相邀。
相柳眼睫扫了一眼青铜斛,他不爱绕人类的圈子,单刀直入地问:“玱玹,你究竟要什么?”
玱玹只是笑而不答,率先喝了自己手中的酒。
相柳曾经自以为非常了解玱玹。
这种事很讽刺,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他的朋友,反而是他的敌人。
相柳第一次听闻清水镇轩老板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绝不简单。后来,他甚至比小夭更快看破了他的真实身份——西炎王孙玱玹。
在当时,可能只有相柳察觉到了玱玹这个人,很危险。
玱玹虽然也是高等神族,但他和涂山璟、赤水丰隆这些年轻子弟不一样,和蚩尤、洪江这些老派先烈也不一样。
他像他严酷的爷爷黄帝,也像他睿智的师父俊帝——他的身上集合了两位千古帝的优点,又比他们更加善于伪装。
像玱玹这样的人,相柳甚至不需要真的和他有多少交往,只要去读一些洪江送给他的史书和兵书,就能从中读懂玱玹。
被关押在穷桑时,相柳推测玱玹之所以不杀他,不会是因为小夭或许曾为他求情,一定是因为自己对他有什么用处。
只是,玱玹到底要什么?相柳毫无头绪。
相柳在地牢里百无聊赖,只能养着最后一战受的致命伤。
他体质特殊,冷血痛觉不敏感,但自愈能力不强,且药石无效,一旦受了伤,只能靠自己养。他之前收一点轻伤要好起来都比一般人要慢得多。
运功疗伤是能加快一些速度,但亦有致命的弊端。运功期间他浑身无法动弹,全无自保之力。唯有躲进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行,以往就算在辰荣军营里,“非我族类”的军师都不敢放心。
好在他原本有九条命,一条伤了,可以换一条出来拼,勉强能消弭这种劣势,但现在他没有能替换的命了,这次伤得又那么重,需要养个几十年……也许上百年……
世间祸福相依,相柳被深埋在穷桑城下,外面压着唯有帝王能操控的上古神器,便是想找个人来袭击他也困难万分。
反正便是不运功疗伤,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于是,相柳闭上眼,运转周天。他是一条经历漫长寒冬的眠蛇,暗无天日地沉睡了百年。
即便与世隔绝,他也能猜到辰荣军想必已然覆灭,洪江只怕也已经杀身成仁,还有小夭……他为她做下了力所能及的最好安排,教她自保,有人相依,给她可自由来去的归处。
她已经不再需要相柳了。
应该说,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人需要九命相柳了。
相柳想起这些,忽然也看开了,沦落到此等境地,与玱玹言辞交锋,勾心斗角,着实没有什么意思。
他直接捞起酒斛,大口饮下,酒水自他腮边溢出,浸湿了他的襟怀,他衣袖一震,那些水渍又瞬间蒸发,酒香四溢。
玱玹谨慎地以衣袖掩口鼻,等那一阵水汽毒烟散去,然后问:“如何?”
相柳闭眼,斜着身子,微醺地说:“毒不行。酒不错。”
确实,鸩酒里面毒只是宫斗暗杀用的大路货,自然比不上小夭调配的毒药烈,但用的酒是极好的。
玱玹很懂酒,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他说不定真会开一座自酿的酒坊作营生。
清水镇之前没有酒坊,除了各家酿的土酒,就唯有轩老板这一家卖的酒醇。
玱玹忽然想起,在清水镇的时候还常有辰荣军的士兵乔装进镇子里打酒,说不定相柳也喝过他的酒呢?说不定相柳也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因为立场不同,他们本可以像友人一样坐在一起喝酒,英雄惜英雄,继而成为知己。
他打断了自己的妄念,相柳绝不会。
相柳满心满眼就是要杀他,从清水镇就设下杀局,后来莫名其妙追到五神山,再追杀到西炎城,最后还追到枳峄城,大荒的每一块国土、每一座大城都留下了相柳狙杀他的踪迹。
说起来,那时候玱玹根本无足轻重,五王七王都没有把他当做威胁,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专注地追杀过。
从另一个角度说,相柳倒是在他寂寂无名时,最先看重了他。
后来,禹疆也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杀过他,但是最终也被他收服。
他能收服禹疆,却为何收服不了相柳?
玱玹伸手摆了个宴请的姿势,“再尝尝这虾,很难捕,我特意让人趁还活着的时候用鹤顶红腌过的。”
相柳说:“对我来说,不难。”
是不难,但他也已经百年没尝过虾的味道了。
他信手用两指夹起一条虾尾,高高拎起,仰头张口咬下虾身含在嘴里,把咬断的虾尾丢到几案上。
玱玹看着相柳,他进食时全无礼仪,一身烟媚的妖态。唇齿和舌尖轻微地蠕动着,便将虾肉在口中剥离,吐出一片完整干净的虾壳。
玱玹看得有些出神,这种虾自身也有毒,他毕生也尝不到,只能看着相柳吃得很有滋味。他却在想,相柳的舌尖,想必是很灵巧……
也不过数月之前,相柳才把身上的伤养了个囫囵,睁开眼睛静默良久,每动一下都会听见锁着他四肢的铁链铮铮作响,提醒他身处的境地。
剩这一条残命,如果之后数千年的生命只是这么永无天日地关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破地方,连月亮都看不见……
他自然也想过,即使有一天玱玹来,愿意和他交易,但提的条件想必也不会合他的心意。与其这样,倒不如……
但是,相柳终究不习惯自我放弃,他唯一的心不想死,可是又找不出能凭什么而活。
而玱玹真的来了……重重地拂了相柳的逆鳞。
相柳推倒面前已经喝干的酒斛给玱玹看,“酒已经喝了,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他已决计无论玱玹要什么,他都必不会让他如愿。
玱玹说:“就是需要你的毒。这次取尽仍有不足,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目的,有了防备……”
“呵……”相柳故意牵起唇角,笑到让他看见如编贝般平滑的齿列,他若不自愿伸出毒牙,便是等毒液再生出来,是极难再取。
玱玹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摆正了姿态,诚恳说道:“只要你为我所用,我放你出去,仍会善待你。”
相柳身形急不可见地凝固了片刻,随即笑说:“这个条件……我之前回绝过你,很多次。”
玱玹说:“如今情况又有不同。”
相柳道:“确实不同,过去你是西陵王孙,也许用人尚可不拘一格,但如今你不是俨然堂堂天下共主了吗?座下能容留一只九头妖怪……”
他言罢,轻轻苦笑,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九个头了。
玱玹说:“我从来都看重你的才华,这句话是真心的。我也从未因为你妖族的身份有过差别。如今我治下的西炎帝国虽然不敢说已然消弭神、人、妖族的分歧,至少,我的政令禁绝对于妖族的歧视。中原神族守旧、傲慢,他们待你原也不好,至于洪江……”
这话又触了相柳的逆鳞了,他厉声道:“你不配提我义父!”
玱玹抬了抬眉毛,不提就不提。
他腹诽,洪江若是真将你视若己出,他为何不让自己真正的儿子勾龙抵死殉战?见大势已去,勾龙就归顺了西炎,还封了个爵位。
洪江留一条血脉,黑帝赚个宽仁的名声,这种交易才叫利益均沾。
“不管怎么说……如今已经没有辰荣义军了,你若来我这里,也算不上背叛。”
“你说的有理。”相柳语气轻慢地说道,浮出一丝笑,“但我偏不愿意。我的回答还是同样,你有两条路:你可以杀我,挖出我的毒腺,你想要的也就有了。不然,有朝一日,就是我杀了你。”
玱玹也料到他会拒绝,不以为忤,只是感叹:“我不杀你,你也杀不了我。只不过,你会永远地被关在这里。”
相柳低声浅笑几声,喃喃地说:“我又不是没有被关过……相比之下,这里,倒像是宫阙。”
TBC.
下一章一定完结
【超蝙】致命剂量(1)
超蝙,主三代背景,会提及一些被删掉的电影旧设。混合其他各宇宙的设定
chapter 1
“我真的需要戒酒了。”
布鲁斯失神地看着玻璃墙外的灌木,强劲的晚风正吹的它们吱呀作响。他的腰上搭了一只粗壮的胳膊,外星人的鼻息把他的后颈吹得有些潮湿。这个该死的外星救难犬比他任何一任床伴都更粘人。而且坦白说,布鲁斯真的不习惯事后这种亲昵。
“我应该打电话给护林员,报告我被一只北美棕熊袭击了。”
布鲁斯拿开外星人的手臂,从那个毛呼呼的胸膛里起身。男孩......
超蝙,主三代背景,会提及一些被删掉的电影旧设。混合其他各宇宙的设定
chapter 1
“我真的需要戒酒了。”
布鲁斯失神地看着玻璃墙外的灌木,强劲的晚风正吹的它们吱呀作响。他的腰上搭了一只粗壮的胳膊,外星人的鼻息把他的后颈吹得有些潮湿。这个该死的外星救难犬比他任何一任床伴都更粘人。而且坦白说,布鲁斯真的不习惯事后这种亲昵。
“我应该打电话给护林员,报告我被一只北美棕熊袭击了。”
布鲁斯拿开外星人的手臂,从那个毛呼呼的胸膛里起身。男孩哼唧了几声,迷糊地问怎么了。
“我去喝点水。”
然而他起身后径直走向了酒柜,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戒酒念头从来不存在。体内的酒精似乎随着适才激烈的床事都蒸发了。留给他的只有头疼和懊悔。
罗宾的事情发生后,他就时不时的陷入一种绝望的焦虑,再先进的现代科技也没有办法拯救他的意志,他只能靠一些古老的人类陋习麻痹自己。当然,酒精的副作用也是巨大的,他往往在他喝的不省人事后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然后因为这份错误喝更多的酒。
比如现在。布鲁斯有些忿恨地撬开一瓶威士忌的瓶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能发生第三次。这个该死的外星人每次都能抓住他醉酒的时机出现在他家。然后等他清醒过来就两个人都不着片缕地躺在床上了。要知道母盒事件之后,他的工作范围大大增加,他根本也没有多少能纵容自己烂醉如泥的机会,然而就这样一些偶然的放纵都能被外星人抓住。
“操!”倒酒的时候布鲁斯可能动用了腰部一些肌肉,那种酸痛提醒着他刚才的疯狂。
说实在的,他甚至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有每次酒醒后一些特定部位的酸胀,和屁股内一种近乎失去知觉的麻木告诉他这一切确实发生了。
“他可别是用了超级速度。” 布鲁斯嘲讽地想着,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他再度举杯的手就被一个外星裸男按住了。
“别喝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克拉克起了,他的声音很真诚,眼神中也流露着一丝担心。
“我去给你倒水。“
布鲁斯看着走远的克拉克,感到非常的不自在。不是他没有和男人上过床,而是他的床伴们,无论男人女人,都非常的守规矩—上床,洗澡,走人。他们不会像克拉克这样,光着屁股在他的家里走来走去,仿佛他也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拜托,穿点什么吧。”布鲁斯揉了揉额头,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给你。”
他睁开眼,看见克拉克,穿着他的浴袍,带给他一杯水。他只松散的在腰间打了个结,很显然那个浴袍什么都没遮住。布鲁斯只好再度把目光移向别处,木然地喝着寡淡的水。
“我得想个办法叫停这一切。”
布鲁斯想着,然而他上一次也是这么想的,上上次他还再心里发誓这种事情再也不能发生。然而今晚他却坐在这里,穿着他的浴袍的克拉克肯特正盯着他喝水。
“你知道,我妈妈在农场酿了一些手作的玉米酒。味道很好,度数也没这么高,或许下次我们可以去尝尝?”
“是吗?” 布鲁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需要梳理清楚这一切,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和这个外星人发生关系,这不应该。他承认,自从克拉克复活,他总是对他抱有一种歉疚。本来他就觉得自己对他的死就负有责任,之后又做主用母盒把他复活。更别提在他死后,醉酒的他和露易丝那混乱的一夜。当然,这些他都没办法和克拉克说,如果一开始的他不是那样充满愤怒和偏见,不是默许甚至肯定莱克斯显而易见的阴谋。或许他现在就能和人间之神建立正常的···同事关系。
“他一定是知道了一切,然后他在惩罚我。“
布鲁斯放弃了,他知道所谓的叫停只能停留在想一想的层面,他的愧疚淹没了他对超人说不的能力。当然,克拉克从来没有质问过他任何事,死前,死后,抑或是复活时的事情。布鲁斯知道戴安娜告诉过他复活是他的主张。但其他的事情克拉克知道多少他毫无头绪。不过复活后的克拉克确实像得到了新生一般,对很多事情都充满了兴趣。
“我在想明天,周六,我们可以继续上次的训练?我想加强一下上次说的膝盖连击。”
操,那他是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布鲁斯警觉地想。
“好。”然而他的嘴巴背叛了他的大脑,抑或是他的大脑背叛了他的直觉。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外星人。
外星人立刻高兴地笑了。像某种大型犬类。布鲁斯不想看他这副轻快的样子。他站起身,走向浴室。
“你要洗澡吗?”克拉克也站起身并朝他走去,“我也需要洗个澡,我还出了挺多汗的”。
“那你用这间吧,”布鲁斯帮他打开浴室门,然后快步走出这个卧室,无视克拉克眼中显而易见的失落。狗屁的出汗,他怀疑这个外星人根本没有因为这点运动量出汗。
他特意洗了个很久很久的澡,然后在客房睡下了。
【老吴生贺】同学会不易,吴邪叹气(烂大街的同学会梗,瓶邪)
01
国庆节前,张卝海客突然找上卝门来,手里拿着的还是趁我年初心情好的时候批好的条子。
既然有条子,胖子也就没有拦门,直接把人放了进来。
但别说,张卝海客这一次的到来还真有些与众不同,不仅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礼物,甚至还带人抬进来十几口实木箱子,直接把我们这个小院子能落脚的地全给占满了。
张卝海客美其名曰,说是给我带了点珍贵药材。
我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胖子,你说这叫什么?”
胖爷不愧是胖爷,即使为了做腌菜忙的脚打后脑勺,还能有时间陪我说小话:“小天真,这就是你没文化了。胖爷我教教你,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卝海客的脸瞬间就黑了。
见他吃瘪,我本来还挺高兴,但仔...
01
国庆节前,张卝海客突然找上卝门来,手里拿着的还是趁我年初心情好的时候批好的条子。
既然有条子,胖子也就没有拦门,直接把人放了进来。
但别说,张卝海客这一次的到来还真有些与众不同,不仅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礼物,甚至还带人抬进来十几口实木箱子,直接把我们这个小院子能落脚的地全给占满了。
张卝海客美其名曰,说是给我带了点珍贵药材。
我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胖子,你说这叫什么?”
胖爷不愧是胖爷,即使为了做腌菜忙的脚打后脑勺,还能有时间陪我说小话:“小天真,这就是你没文化了。胖爷我教教你,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卝海客的脸瞬间就黑了。
见他吃瘪,我本来还挺高兴,但仔细一想,总算咂摸出刚刚那些话的问题,下意识就把手里的瓜子皮扔了过去。
呸呸呸!骂谁是鸡呢?
胖子十分灵活地躲了过去,还贱嗖嗖地扭了扭屁卝股。
我就又抓了一把瓜子扔了过去。
晚上,闷油瓶拎着一条我馋了许久的草鱼回来了——前两天跟胖子看电视的时候看人做了糖醋鱼,我俩一边贫嘴一边口水直流。
本来在帮胖子干活的张卝海客立刻蹦了出来,却又被闷油瓶一句淡淡地“我去厨房”给炸蔫了。
等到晚饭过后,张卝海客总算露卝出了他的嘴卝脸,一脸谄媚地看着我:“族长夫人,咱们商量个事呗?”
我心中警铃大振,以为张卝海客又要旧事重提,“族长夫人个屁。你到底想干啥?我告诉你张卝海客,小哥是不可能跟你们走的,你们就死了这个心吧。”
张卝海客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和族长没什么关系。”
他说了一大堆我才明白,原来张家上半年办了一家做海贸的公卝司,如今出具规模,正好有一个项目想要和北卝京那边合作。而如今,解家正是京圈海贸业的龙头老大,因此就想让我做个中间人给牵个线。
听完,我有些诧异,按张家的那个臭德行,不是会自己杀到北卝京和小花谈吗?
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这就是小花刻意做的扣,目的就是为了让张家在我这边出出卝血。用他的话说,如果再不多用用脑子,恐怕我三辈子都还不完欠他的钱。
但我现在对此一无所知,反倒觉得张卝海客烦人的要命,因此直接表示了拒绝:“我觉得你们老张家并不太需要我。”
张卝海客是真的能屈能伸,又陪着笑脸把我从头到脚一顿狂夸,那话说的,就连我本人自己听了都觉得有点失真。
可惜算他倒霉,今天胖子洗碗,来拿剩下的两只盘子的时候正好把他的话听了一遍,竟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闷油瓶:“小哥!小哥!你大哥要挖你墙角!”
闻声而来的闷油瓶很是靠谱,直接就要把人扔到门外。
然后,张卝海客就甩出了他的杀手锏:“族长!族长!我们肯定不能让族长夫人白干活,我们早就商量过了,愿意在所有的项目中抽卝出半成的利润给族长夫人。”
我肉卝眼可见闷油瓶的动作停了停。
但我想了想,还是想拒绝:“我都是你们嘴里的族长夫人卝祸族妖妃了,给我的钱和给小哥的钱有什么区别?”
胖子十分赞同地跟着点了点头:“我觉得小吴说得对,这不就是左手倒右手。就半成?连牙缝都不够塞。”
我清楚地看见张卝海客抽卝了抽嘴角,犹豫再三,一脸肉疼地表示,可以再加半成。
我撇了撇嘴,示意闷油瓶咱们还是把人扔出去吧。
然后,张卝海客就十分痛心地表示愿意让给我一成半的利润。
我偷偷对着一旁的胖子比了个耶的手势,这才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小哥,张卝海客好歹也算客人,咱们就把他放下吧。”
02
在给小花打过了电卝话之后,张卝海客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而我作为中间人也要在现场出面,干脆就决定让喜来眠停业几天,三个人去北卝京玩一玩。
当然,费用全部由张卝海客承担。
等我们三个人到了北卝京,被小花的人接回到解家,我才知道,小花之所至这么痛快地同意这件事,也存了让我到他家旗下医院体检的心思。
我:他卝妈卝的,又上当了。
因为约定见面的日子是在国庆休假期间,在我做完体检之后,小花就大手一挥就就让人带我们在北卝京玩了一圈。
期间,胖子因为铺子的事就回去了几天,我和闷油瓶就干脆当做享受二人世界,在各旅游景点吃吃喝喝玩了好几天,除了每天必喝的中药——也不知道闷油瓶是怎么把这些玩意儿带到北卝京的——一切都过的相当不错。
也因此,直到约定好的日子当天,张卝海客一大清早就打来电卝话,我才想起了这件事。
张卝海客十分的不卝要卝脸:“你看族长左右也过来了,干脆就早点过来,让我们这边的小辈认认人呗。”
我本来挺想拒绝的——但张卝海客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愿意再多给半成利润,再加上还有胖子在一旁连连怂卝恿,我到底还是同意了。
至于胖子,十分的不够意思,竟然说什么要替我看着闷油瓶,翻身一滚,就跟着闷油瓶走了?!
我看他是想趁机从张卝海客那边再骗点什么才对!
不过,也因如此,我一时之间无所事事,见时间约定的是下午,就干脆让小花安排的人带我去解家的铺子转了转,等到了时间再把我送到要见面的饭店去和小花汇合。
但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次见面的包间是定在新月饭店的楼上啊!!!
看着新月饭店那四个明晃晃的大字,看着眼前这奢华低调分外熟悉的门脸,再看看站在门口最新潮流款式套装的服卝务员,我简直想一巴掌拍死订饭店的人。
再想想今天特意被要求换上的浅银灰色的唐装套装,我就应该提前想到。
越想越生气,我一时没忍住,给小花发微信。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北卝京卝城那么多家老字号,干什么为什么要定在新月饭店?】
小花的回卝复十分简短:【今天张家做东,我说了不算。】
我差点把手卝机摔在地上。
要是小花真的不愿意,张家怎么可能定这里?
不过,我觉得小花说的也对——金主怎么可能有错呢——今天张家做东,张卝海客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铁三角和新月饭店之间的因缘?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想着,我卝干脆直接拨通了张卝海客的电卝话,确定对面的确就是本人,就直接输送了一套堪比机卝关枪的嘲讽怒骂,争取字数多不重样,然后不等他说什么,就直接挂断了电卝话。
接着就是熟悉的拉黑一条龙服卝务了。
想了想,我又觉得闷油瓶和王胖子两个人也不怎么地道,明明他们上午就提前过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不过,转念一想,估计他们应该是坐新月饭店新装的观光电梯去的包间,以闷油瓶的个性,肯定不会太注意这种事,反倒是胖子,他精的跟只猴似的,怎么可能没注意?我看他肯定也是故意的!
于是,我又给胖子发过去几条微信,斥责他胳膊肘往外拐,不以我们铁三角的利益为根本了。
就在我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我一声名字。
03
走进包间的时候,我特别懊悔自己为什么当时为了赌一口气一时口就同意跟着上来看看了。
——刘川是我高中时的班长,性格热情做事干净利落,人缘相当不错。当年因为放学时能搭伙走一段路,我们两人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即使之后我上了大学, 每年假期也会和他见个面吃个饭喝口酒。只不过,等后来我接手了铺子,又因为三狐狸而迈进了汪张两家的千年漩涡之后,自然而然就和他断了联卝系。
再联卝系上就是几年卝前的时候,当时我刚从长白山接闷油瓶回来,中途回杭州打算给他上户口,结果正好就和刘川重新相逢了。等他听说我要帮人上户口的事之后,立刻二话不说帮我牵了关系,不仅节省了不少时间,还省了不少人情。
我当时本来想给他拿些东西表示一下感谢,却被他言辞拒绝,表示咱们俩朋友一场,虽说断联了几年,但也不代卝表当年的情谊不在。
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说这翻话,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这几年一直和他保持着联卝系,逢年过节多少都送点东西。
不过,我还是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他。
刘川显然比我更惊讶:“你咋在这?”
但不等我解释,他又自顾自地说:“是来参加同学会的?我就说刚子厉害,这么多年没联卝系,说能找到你就能找到你。”
刚子?
我皱了皱眉,想了一下,隐约记起来,以前班上好像是有一个叫赵志刚的同班同学。
就这会儿功夫,我手卝机忽的响起起来,我一看,屏幕上写着胖爷两个大字。
我下意识接了,里面穿来了胖子压得极低的声音:“小吴啊,我看张卝海客这货来者不善啊,刚才他领着四五个姑娘去找咱们瓶仔了。我说你赶紧上来吧——诶?姑娘又都全出来了。”
听筒那边响起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然后,我就听见张卝海客的大嗓门:“吴邪我知道你听得见,赶紧上来,咱家的长辈想要见见你——”
我二话没说,直接挂掉了电卝话。
想了想,我又给小花发了一条微信,然后,转头看向刘川,笑眯眯地道:“时间快到了吧,咱们一起上去?”
等进了包间,看见二十几个男男女卝女把视线目光全部聚卝集在我身上之后,我差点把后腰的大白狗腿抽卝出来——上一次这么看着我的人还是汪家的那些余孽们。
刘川应该和这些人年年联卝系,十分自来熟地介绍着:“这是咱班老吴,不认识了?”
这二十几人就像是炸了锅似的嗡嗡吵了起来,还有人瞪大了眼睛:“卧卝槽,川子你确定吗?这真的不是吴邪的儿子吗?”
刘川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也曾发出过这样的灵魂疑问,此时他就像是过来人似的摇了摇头:“真是他本人,不信你们自己问问。”
于是,这些人立刻一个接着一个问问题,像是什么当年咱班谁和谁偷偷搞对象啊,咱班谁和别班的打架输了回来找救兵啊,咱班班花是谁啊一类的。
我虽然记得不太清,但可能是受环境影响,竟然也都能记起来一部分,多少能敷衍着答出来。
好家伙,这些人嚷的更大声了,还有人十分自来熟地上来锤了我肩膀一下,大声喊着“真是你啊”。
甚至还有女同学问我是不是做了医美,究竟怎么保养的。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这种熟人如此相处了,一时之间,尴尬地要死。
刘川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连忙替我推开这些人:“你们差不多得了,老吴卝刚来就这么大阵势,人家连口水还没喝呢。”
他这么一说,这些人总算冷静了一些,又跟着我说笑了两句,才肯放我坐在座位上。
刘川也随即坐在我的身侧,低声道:“刚子,刚子你还认识吧?就是那个学霸赵志刚。”
我点了点头,有印象了,我之前跟他没有多少交集,后来有一天却差点被他揍一顿,得亏周围同学反应快,把人给拉开了。因为他是学霸,学校最后睁只眼闭只眼只是给了个不记档的口头警告。我还记得,当时他考上北卝京的时候,咱们学校专门为他开了庆功会来着。
“他一毕业就定居在北卝京了。这几年偶尔有点联卝系,混得还挺好的。这次能特意来北卝京专门参加聚会的基本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要么就是对刚子有所求的。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虽说当年有过那种事,但这都多少年了,刚子肯定也没放在心上。咱们老同学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挺多年没见你了,冷不丁一见面,都好奇。”
03
听着我这些老同学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回忆高中时那些或大或小的趣事和囧事,我突然觉得也挺有卝意思的。
——即使回到雨村,即使开了喜来眠,但我依然可以感觉到,我所拥有的的日常与这些人的日常并不完全相同。
但我依然很享受这种氛围。
也许我无法完美地成为其中的一份卝子,但我依然能感受到这其中所蕴含的回忆、希望与美好。
就在他们讨论得最热烈的时候,我们所在的包间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穿着千鸟格西服套装的男人忽然迈大步走了进来。
这人长得算是周正,脸颊瘦削,人也不像是常见的中年人那般臃肿肥胖,虽然个子不高,但也显得挺拔。
包间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有人惊喜地叫出了声来:“杨斌!你回来啦!”
我也跟着仔细看了看,终于想了起来,哦,是他,高一的时候和我做过同桌,因为当时的老卝师觉得我性格乖卝巧温和,就让我和杨斌做英语一对一的帮扶小组,给他讲讲题什么的。
我记得我最开始还有些不愿意来着。
不过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发觉我这个同桌还挺好的,吃个水果什么的也愿意分我一半,值日的时候也勤快,因此态度也主动了不少,关系还算不错。
杨斌一进屋就环视屋内一圈,然后就往主座的那个方向去,接着就主座右侧的座位,对着之前说话的同学点了点头:“菜单确认完了,酒水你们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来。”
这话说得,就跟他是牵头的似的。
我下意识一愣,不是说赵志刚组的局吗?
一旁的刘川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又凑过来给我说:“这次的局的确是刚子组的,但昨天晚上他在群里说自己临时有事,特别重要,就委托同样也在北卝京的杨斌帮帮忙。”
我哦了一声,懂了。
杨斌一到,就意味着同学会开始了。我之前也没参加过,就只能瞪着眼听杨斌举着酒杯回忆高中生活,讲着讲着,还红了眼眶。
其他同学也真给他面子,纷纷应和。
我听着无聊,只好一点一点剥瓜子吃。
在雨村,闷油瓶管我吃的管的很严,即使是瓜子,每天的分量也是固定的,无论我怎么撒娇摸卝他,他都不肯多给一些。
等好一会儿,杨斌的场面话终于讲完了,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希望同学们吃好喝好!”
我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吃东西——早上喝的面糊糊,不顶饿。
就在我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杨斌的声音突然在旁边突然响起:“......吴邪?”
我惊了一下,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连忙拿过杯子喝了口茶,又拍了拍胸口,这才没被噎住。
我回过头去,起身对杨斌点了点头:“杨斌,好久不见。”
杨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过于直白,就好像我是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一样,看得我十分的不舒服。
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似乎终于估完了价,杨斌的脸上露卝出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吴邪,的确好久不见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同学会?刚哥通知你的?”
问题太多,我竟然不知道该答哪个。
刘川连忙也站了起来救场:“诶,你不知道老吴要来吗?”
杨斌笑了笑,没说话。
我也不愿意刘川难做,干脆实话实说:“我其实今天是来见别人的,正好遇上了班长,他一说是同学会,我就合计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就过来了。”
总不能实话实说我是打着想要恶心张卝海客的心思来的吧?
毕竟,作为中间人的我如果不能出席这次见面的话,张家和解家的生意就只能一拖再拖,压根谈不下去。
反正,小花好歹是我发小,也不能为了这事真揍我一顿。
至于张家,那就更不用愁,谁家听说族长夫人要挨揍的?
但杨斌却点了点头:“这样啊。”他说话时的尾音拖得很长,显得言外之意颇多。
可我是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中浪费脑力,就干脆装傻充愣,举了举手里的茶杯:“以茶代酒,不成敬意。”
杨斌一把挡住了我的杯口:“毕业后的第一口酒,就用茶水糊弄我?”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吸引其他还在聊天的老同学们。很快,这些人的目光再次聚卝集在我这一边,视线中充满了看好戏的八卦情绪。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听说过同学会这种场合会有人被针对一次来立威或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这次也算是长见识了。
“我身卝体不好,天天喝药,不能饮酒。”
我不爱喝归不爱喝,但毕竟是闷油瓶辛辛苦苦熬的,我不能浪费。
我这话一出口,就见杨斌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他转了转手里的酒,目光阴沉,看似打趣实际阴阳怪气地道:“看来老同学你是不给我面子啊。”
周围也有人劝道:“喝一口吧,都是老同学,不至于喝一口你那中药就没效果了。”
我没接茬,很干脆地一口喝光杯子里的茶水。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安静极了。反倒是杨斌,突然笑了两声:“诶呀,开玩笑的,怎么就不高兴了,我们还能真的给你灌酒不成?”
04
经这么一茬,我就有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发现,这种家长里短的生活已经完全不适合我了。
然而,没等我和刘川说出我想走的意思的时候,我的手卝机接了一条微信。
打开一开,是小花:【晚点过来,给张卝海客点教训。】
得,金主都发话了,我也不能不听,只好按捺下想走的心思,继续吃菜喝卝茶。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新月饭店的饭菜虽然贵,但的确是好吃。
果真,一分钱一分货。
同学会的气氛随着大家伙的酒酣耳热而渐渐到了高卝潮。到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不吃喝了,反而专注于聊如今的工作和事业,试图拉一拉关系,拓展一下人际。
当然,话题更多的与家庭孩子有关。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听见四五个老同学在隐卝形炫耀自己的孩子了,还有人竟然说要不要提前见面相亲定个亲家的。
但我自觉这些事情与己无关,干脆一边喝卝茶一边考虑等会儿到张卝海客那究竟再多坑他多少东西。
可杨斌显然并不打算放过我,他再次提到了我的名字:“吴邪,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我一愣,思绪收回,眨了眨眼才回道:“我现在开了个农家乐。”
立刻有人追问道:“在哪在哪?好玩吗?规模大吗?接大客户吗?”
这一连三问让我有些发懵,但我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手卝机亮出二维码:“加个微信吧,朋友圈又宣卝传。”
难得增加点客户群,挣钱不丢人。
可等加完好友,我就听那同学叹气地道:“怎么在福建那边,那么远,还是个小村子。”
其他人一听,也都围了上去。
没一会儿,大家伙又都散开:“老吴,你这也不行啊,农家乐是得开在农村,但也不能这么偏僻啊。”
大伙叽叽喳喳的,但我能听出来,并没有太多的恶意。
可杨斌偏偏来了一句:“我怎么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家境不错来着,还是个富二代?”
我一噎,吴家原来是挺有钱,但禁不住我欠大花的钱更多啊。
杨斌又露卝出那种打量人的表情,皮笑肉不笑:“不过也是,不都说富不过三代嘛,考个⑨85也不代卝表能有一番大作为。”
他的针对实在是太明显了,周围人都沉默了下来。但也有人替我打哈哈,说了点自主创业什么的。
说实话,这要换我刚出社卝会的时候,肯定连环炮一样怼得他说不出话来。但现在的我自诩自己已经历过千帆,身边爱人兄弟俱在,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和他争。
说实话,面子值几分钱?面子值几条命?
当年要是面子真有用,我又怎么会沦落到需要假扮我三叔去救人?当年又怎么会被张卝海客用刀刃比着喉卝咙辨别真假?
面子,可能是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然而,杨斌依旧不依不饶的:“结婚了吗?怎么没把嫂卝子带过来?”
他故作夸张地顿了顿,突然道:“别是离卝婚了吧?离卝婚也别怕,现代社卝会离卝婚不丢人,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介绍几个离异的,虽然有孩子,但长得都漂亮,也能挣钱。”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我没结婚。”
这下子就像是捅卝了马蜂窝了,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部投向了我这边,乱哄哄地东问西问起来。
我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我有爱人,只是没结婚。”
杨斌立刻追问:“怎么,穷成这样?还是这女的要的彩礼太高?”
我旁边的刘川立刻不怎么高兴了,把手里的杯子一放:“大家聚在一起,是图一开心,一高兴。你这没完没了地问人家的私事,怎么,你暗恋人家啊?!”
杨斌直瞪眼:“我这是关心他!”
“你是人家的谁啊,用你关心?”
“我也是为他好!”
“杨斌,这局是刚子办的,地方也是刚子找的,钱也是刚子拿的,你只是乘人之托,帮忙办事,现在拿腔拿调的,给谁听?给谁看?”
这话一出,杨斌的脸更黑了。他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来,两眼魏红,醉醺醺地道:“我就是开个玩笑,怎么了?”
他话锋一转,竟然直接指着我:“何况,他毕业十几年都不联卝系咱们,咱班混得最好的刚哥一组局他就露了面,这心思还用我说?”
他一边说一边往我这边走:“怎么,我说的不对?这么多年了,就你没声没息的,要是混的好能这样?
“要我说,是不是今天过来想借钱?不然,怎么一声不吭不见人影的人突然就出现了呢?啊?”
听到这里,我觉得杨斌已经不配我说话了。于是,我站起身来,捏好拳头,打算在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给他几下。
反正到时候有小花给我托底,我还怕什么?
然而,就当我准备动手的时候,包间的房门再次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性,眉眼严肃,身形略微有些发福,包裹在一身黑色的西装里,打着宝蓝色领带,行色匆匆。
这人一进来,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转向了我这边,接着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喊了一声:“杨斌!”
杨斌立刻一抖,转过身卝体,脸上露卝出笑容:“刚哥,事办完了?”
我立刻知道了,恐怕这人就是当年的赵大学霸。
赵志刚点了点头,“也不算是,只是过来想问件事”
说着话,他就往我这边走,略过一脸期待的杨斌,站在我身边,目光中满是探究:“吴邪?”
我点了点头。
一旁的刘川应该是赵志刚误会我,连忙解释:“是我把老吴叫进来的。”
赵志刚挥挥手:“没事,来者是客,能来就是给我面子。”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找来服卝务员,要了一杯红酒,直接对着我道:“当年我上学的时候不懂事,差点打了你。虽说年少轻狂,但我的确差你一个道歉。”
他举杯对我致意:“吴邪,对不起。”
我连忙和他碰了下杯子:“别,小事一桩,我都不怎么记得了。大家见面都是同学。我身卝体不好,以茶代酒,别介意。”
赵志刚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的谅解。”
说完,他就一口气掫了杯。
接着,他又要了一杯红酒,转身对着大家伙示意:“我今天临时有事,实在分不开身,只好缺席,敬一杯酒,希望大家伙别见怪。”
他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我卝干了,大家伙随意。”
其余的人也跟着多多少少喝了点酒。
我又跟着抿了一口茶水。
既然真正的组卝织人已经来了,我也躲了足够长的时间,就打算直接打声招呼走人,反正看赵志刚的样子,应该是真的没记恨我。
可未曾想,没等我开口提出要走的想法,赵志刚倒是说出了一番让我十分糟心的话。
05
“其实,我今天是有点事想请大家帮个忙。”赵志刚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有个特别想要拜访的客户正好参加新月饭店的拍卖会,我本来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托了关系,只要能带二十人过去,就算我一个名额,所以希望大伙给个面子,能陪我走一趟,中间的酒水我承担。”
周围这些老同学对于拍卖会的认知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见班里混得最好的赵志刚有事请他们帮忙,白得一个人情完全不亏,因此给个点头答应。
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可能同意,立刻生出退缩之心,想都没想就要拒绝。
笑话,鬼知道拍卖会那波人究竟换没换,万一被人认出来我这一世英名就全完蛋了。
然而,不等我说什么,赵志刚像是听见了我心声一样,转头看向我:“吴邪,虽然你是第一次来,但卖我个面子,人多点我底气也足。”
其他人也跟着劝,说是就当开开眼界也不错。
只有杨斌阴阳怪气:“这就是没见过世面心生怯意了,要我说,刚哥,你何必给这种人面子,不知道带什么坏心眼儿来的......”
没想到,赵志刚却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出口伤人做什么?大家伙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你真当我是什么高门大户有皇位要继承?谁不是在社卝会上讨生活?攒点口德,为家里人想想。”
杨斌瞬间就闭上了嘴。
我却有些吃惊,原以为既然赵志刚能托杨斌办事,那关系自然是亲近的。没想到,他却能说出这么一席话来。
我对他的好感瞬间提升了不少,之前的抗拒之意也没那么大了。
正好这时,小花又给来了个电卝话,我连忙低声问:“咋啦?着急了?”
可电卝话另一边却乱哄哄的,听起来好像是打架肉卝搏的声音。
小花的声音也不高:“你别着急过来,今天我非得让黑瞎子把张卝海客好好揍一顿。”
我瞬间懂了,我在场,他不好让瞎子下狠手。
正好,我也被张卝海客气得要死,因此和小花一拍即合:“那行,揍完记得叫我。”
按我这个便宜师傅的性子,为了挣钱肯定会特别使劲,估计半个点一小时都打不完。而赵志刚这边的事感觉应该不太复杂,只要拍卖会开始,他的位置就算坐定了,之后也就和我没啥关系了。
小花嗯了一声,挂了电卝话。
我这边抬起头来,笑眯眯道:“多谢老同学如此给面子,那我受之无愧了。”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新月饭店的拍卖会场的人,从服卝务员到保安好像都换了一票。
因为之前小花替我扛下了新月饭店的债务,所以如今我也是进得去的。只是当年毕竟砸了人家会场,如今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想到不会有人认出我,可以让我安安稳稳蹭一波茶水小食,我也挺高兴的。
毕竟这里最便宜的菜还得好几百。
然而,老天爷显然不乐意看见我如此高兴,等我们都已经坐在一楼的散桌,茶水都上来了,我却被人认出来了。
“......小佛爷?”
我一惊,能叫出这个名头的,绝对是旧人。
下意识一回头,就见对面的女子穿着一袭月色旗袍,腰非常细,腿也很长,梳着一个民国时期的发髻,披着一条兔毛披肩,虽然一看就知快三十了,但胜在身材苗条,气质优雅,颇有民国贵妇的感觉。
我全身上下的汗毛却倏地一下都立了起来。
这不是当年的那位耳朵特别灵的女司仪吗?
卧卝槽,这都多少年了,她怎么看着没长几岁呢?
不是,服卝务员和保安都换人了,她怎么没被换???
但我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却由不自觉地显出以前的习惯,只是点了点头:“怎么,我进不得?”
女司仪却忽然恭敬地行了个礼:“不敢,只是很久不见您,想打声招呼。”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哪是打招呼,这分明是怕我再砸一回新月饭店。估计是看见我身边没跟着闷油瓶和胖子,这才放下心来。
但我也不太想和他多说什么,就摆了摆手:“我今天只是陪别人来。”
这女司仪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又行了个礼。
没一会儿,就有服卝务员往我们的桌上多送了两盘凉菜,说是送故人的。
我顿时哭笑不得,感情还是怕我作妖。
不过,新月饭店这么一操作,这些老同学们的好奇心和八卦欲也被刺卝激了出来,一个个探出头来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甚至还有人注意到了对方我的称呼。
“小fo爷?这是什么称呼?”
“吴邪,你不会是在混黑卝道吧?”
“不是,就他这细胳膊细腿,哪像?”
“是不是外号啊?”
“总不能是小名吧?”
他们七嘴八舌,我却听得发笑。但说到底,我这些年的经历并不值得与外人道,本质来说,我与芸芸众生并没有什么区别,像张家那种,才算是世外高人,脱离于历卝史洪流之外。
杨斌也接茬:“我看应该是以前欠过人家钱,当老赖,让人认出来了。”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但赵志刚显然很不喜欢杨斌这么说话,我清晰地看见,他伸手拍了杨斌一下:“别胡说八道,新月饭店不可能让欠钱不还的人进来。这里的人很讲规矩,是客人就会这么称呼的。”
又一个歪打正着的......
这些人半信半疑,却在听见其他服卝务员也称呼别的客人xx爷之后,终于相信了我的胡扯,重新专心致志地查看手里的菜单和画册,时不时还要为里面的金额惊呼一声。
06
这场拍卖会的上半场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现在站台上已经有人站上去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来。
而直到此刻,我依然没有接到小花的电卝话。
我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我那便宜师傅这次这么卖力气吗?小花究竟给他多少钱啊?都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打完吗?
我一想,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决定直接找到楼上去看看情况。 不管怎么样,闷油瓶早晚还会和张家扯上关系的,如果现在闹得太僵,以后对他没有太大的好处。
想着,我就打算跟赵志刚打声招呼就撤。
可杨斌却突然站在我的面前,一脸倔强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才是那个罪卝大卝恶卝极的反派,是我剥夺了他的人生和未来。
我实在不想和这种人有太多的接卝触,就打算先走为敬。
可杨斌却更快一步拦在我面前完全不顾其他同学的阻拦和撕扯,:“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打算来的同学会?”
我:地铁爷爷看手卝机.jpg
您老是有什么脑子上的大病吗?
刘川显然看不下去了,站我身前拦着:“杨斌,你差不多得了。之前饭桌上我就没爱多说,人家老吴难得来一次,你就非得这样吗?”
“你们不就是看他有钱吗?”杨斌往地上呸了一声,“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之前吴邪不显山不露水的,你们谁把他当回事过?现在看他有个有钱的朋友了,一个个就现在过来抱大卝腿,真他卝妈卝的不卝要卝脸!”
其他人听了,立刻都脸色大变。有两名女同学立刻扁了扁嘴:“不卝要卝脸?我看你最不卝要卝脸,虽然我们不在北卝京,但你这些年追着人家赵学霸的后屁卝股的事谁不知道?”
杨斌的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了那女同学一眼:“关你屁事!”
人家是为我说话,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我立刻拍了拍桌子:“你要是有事要说,就找我,别欺负人家女同学脸皮薄。”
“我就知道,你从高中开始就这么假模假样!我知道,你就是恨我当年挑卝拨你和刚哥之间的关系,不然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来参加同学会,这次一听说刚哥让我帮他做事,你就来,你这不是给我故意添堵吗?”
什么鬼?我的脑袋都要胀卝大了。
杨斌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我才听懂,原来当初赵志刚之所以差点跟我打了一架,就是因为杨斌在背后说我的小话,说我要花钱截下赵志刚的保送初试资格。当时,赵志刚唯一的出路的就是学习,就信以为真了,因此才一时激动找我的麻烦。
我简直无语了。
我自觉高一的时候和他关系不错的啊!
杨斌的倾诉欲实在太强了,他又没完没了地叨叨叨,叨叨当年我自恃家里有钱人长得帅学习不错就看不起他,叨叨他这些年为了扒住赵志刚的大卝腿多么像一只舔狗,叨叨今天一看见我就知道噩梦又要再次来临——
其他的同学是真的听不下去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他。
但杨斌完全不听,一个劲儿地没完没了。
就这么一个功夫,却突然有个人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人的动静实在太多,其余桌的人也都转过头来——因为我来得早,坐的位置又偏,很多人都没看见我——而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或多或少和我见过面做过生意,不是大花的人就是胖子的人,因此一看是我,立刻都站起身来,躬身作揖。
我扶了扶额,我发誓,我是真的不想这么招摇的。
周围的老同学们已经是满脸写着好奇了。
可我现在最急需的是解决眼前这位,因此便伸脚提了提面前的人:“解家的人?”
我在北卝京没有铺子,其他家的人又找不上我,也就是小花的伙计可能有求于我了。
“是是是,”这人的额头已经乌青:“我是杨二,以前跟您去过长白山。”
我一瞅,想起来了,小花安排来接应我的人里的确有这人。我记得他算是小花一个亲信的亲信,按理来说,但凡不是背信弃义的事,他都不至于跪这儿给我磕响头。
“我把广东的货给丢卝了,已经找三天了,还是不行。我听我哥说,您人脉广,可以帮我问一问。”
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半年多前,小花不知从哪里淘到一只百年太岁,费了不少精力,花了不少钱,打算到时一分为二,我和我那便宜师傅一人一半。他治眼睛,我治肺子。
用他的话说,没多少钱,但凡好用就没白花钱。
而上个月底电卝话的时候,他就跟我提过一嘴,说这次正好带回去让闷油瓶炖成药给我吃。
所以我猜,这姓杨的在这档口找上我,恐怕是想让我给他求情。
可这人就像是能听见我在想什么一样,他竟然又磕了个头,“主要是,主要是,货是丢在八达岭那边了。”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怎么又和琉璃孙扯上关系了。
这要换我,也得怀疑他私通别家搞自家的货了。
“你觉得我能劝动花爷?”
“我是想求您出个面——”
我懂了,这是想让闷油瓶出手。也是,我这些年一直听说,琉璃孙只要一听张起灵这三个字当场就能抽抽昏过去。
说实话,这么多年不管道上的事,我的确是心软卝了挺多。看杨二这样儿灰头土脸脑门青紫欲哭不哭的模样,我只能给个模棱两可的答卝案:“我只能帮你问问,至于张爷同不同意,就看你愿意出多少了。”
我家闷油瓶子干活,肯定不能白干。
杨二如遇大卝赦,脸上满是惊喜,竟然又磕了三个头,砰砰砰直响:“小佛爷的恩卝德,杨二没齿难忘!以后有事,您只管说,只要不是违背解家利益的,我杨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二的离开就像是一个信号,大厅里其他的人立刻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向我问好。
有规矩的,只是问候我一声就做了回去;
有殷勤的,主动又替我这一桌点了些茶水;
还有算是有头有脸的,主动攀问我这次来北卝京是不是和解家又有了合作。
这些都好说,还有一些和小花是竞争对手的,比如马家,比如关家,他们的人都是皮笑肉不笑,一脸的精明算计,话里有话,套中带卝套,就差掐着我脖子问我这次来究竟又想卝做什么了。
我自觉脾气还算好,敷衍着,一一打发走了。
一回头,就看见两大桌子亮晶晶的眼睛。
一个我隐约记得姓付的女同学道:“吴邪,你之前装的挺像啊,还就开个农家乐?就这阵势,怎么看你也不像个白丁啊。”
“再瞅瞅这些吃的喝的,”几个男同学眼睛都亮了,“一碟就好几百,说请就请,他们得多有钱啊。那你不得更有钱?”
“究竟做什么生意的啊,这么厉害!”
就连刘川也说我:“老吴,你不地道啊,骗谁也不能骗我啊。”
但杨斌还是阴阳怪气:“弄不好都是他花钱拿来凑数的,你们还真什么都信啊?”
赵志刚拍了他一下肩膀:“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你非得把老同学们全得罪光了才认?”
接着,他转头看向我,“他们说的解家,是北卝京的那个解家吗?”
听了这个问题,我本来还想打哈哈,可一看另一边杨斌那比碳还要黑的脸色,我瞬间就高兴了起来,嘴一秃噜,话自己就飘出来了:“是啊,咋啦?”
没等赵志刚说啥,我就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下意识躲了一下,就见一颗圆溜溜的樱桃已经落在我的茶杯里。
我回头去看,就看见小花那张妖孽的脸对着我笑。
我——
我发誓,如果不是欠着小花惊天巨债,我今天非得让闷油瓶掀了他家铺子。
一楼的散桌已经有人看见小花了,纷纷站起身来,对着小花作揖,道了一声“花爷”。
小花敷衍地点了点头,又回头来看我,“吴邪,请你吃樱桃。”
说着话,他又扔了一颗,正好还是在我的杯子里。
我默默地对他竖卝起了中指。
小花用口型对我说了三个字:三百亿。
我又默默地收回了手指,安慰自己:这是金主,这是金主,这是金主......
而我旁边的赵志刚简直是欣喜若狂,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十分兴卝奋地问我:“你认识解总?”
我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我终于反应过来解总指的是小花之后,才点了点头:“认识,怎么了?”
“什么关系?”
我皱了皱眉,忽然福至心灵:“你想拜访的那位老板就是他?”
赵志刚点头如捣蒜。
我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之前赵志刚对我的态度,还有面对杨斌时的态度,觉得赵大学霸人还算不错,至少在人品上还算合格。
因此我道:“小花是我发小,我可以让他见你一面。但不能在这里,后面的事我也不会插手,得凭着你自己的本事。”
赵志刚脸色发红,神情激动,竟然拉着我的手使劲晃了晃:“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说完话,他恭恭敬敬双手呈上了一张名片。
这次,杨斌的脸色反倒变得惨白起来,看向我的表情中带着一抹深深的嫉妒和恨意。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轻轻地喊了一声:“刚哥。”
赵志刚的脸色瞬间恢复平常,他看了一眼杨斌,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听得出来,他这语气中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而其他的老同学早就看呆了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看够了热闹的小花又扔给我一颗樱桃。
我知道他这是让我上楼的意思,我收好名片,拈起三颗樱桃,又和老同学们打了声招呼,这才转身上了二楼。
进了包间,我环视一周,发现闷油瓶胖子和瞎子竟然都不在。
“小哥他们呢?”
“就我一个人下来了,”小花靠在椅背上,一口一颗樱桃,“我是听新月饭店的人告诉我,说你来了拍卖会,才特意过来一趟的。”
他这么一说,我就忽然记起来了,新月饭店的二楼还有另外一条单独的电梯,专门为拍卖会开始后才来的VΙP客人服卝务。
我脚后跟一旋,就想直接上楼去找闷油瓶。毕竟我已经大半天没见过他了。
但小花却一把抓卝住我的衣襟,把我拽到他旁边的沙发上:“你着什么急,胖子看着他呢。再说了,我眼瞅着张卝海客又给你家哑巴拿了一大箱子药,估计你上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喝药。”
我一听,立刻又坐回到沙发上,跟小花一起吃樱桃。
别说,资本家的水果就是香甜可口,个头也比并夕夕上买的大了好几圈。
我一边吃,一边随口提了一嘴赵志刚想要见他一面的事,还顺便把名片也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见一面就行。”
小花接过去,应了下来。
我想了想,又接着问:“和张家的生意还要做吗?”
“当然要做,”小花示意我看看茶几上的合同:“不过得多坑他点才行。”
我没多大兴趣,反正挣到手的分成多半还是用来还债,因此只是随手翻了翻。接着就想到了之前的微信和电卝话,好奇心大作:“楼上到底怎么了,还在打?”
“没有,张卝海客根本打不过瞎子,你家哑巴又不管,他吃亏死了。”
我一听,神清气爽,高兴得又连吃了好几颗樱桃,这才继续问道:“到底因为什么你要这么搞他?”
小花挑了挑眉:“你确定真想知道?”
我懵了,难道发生了什么我这个年龄都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我的脑子里天马行空起来。
难道张卝海客强吻小花了?!
小花白了我一眼:“你再胡思乱想,我就把你的利息再加一个点。”
我立刻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表示我没有。
小花又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张卝海客要背着你给哑巴相亲呢。当然,你家哑巴直接把张卝海客揍了一顿。”
“真的假的?”我心中顿时怒火燃起。
忽的,我又想起之前胖子跟我说的那些话,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得其他,和小花匆匆道个别,转身就往外跑。
跑出包间时,我听见好像有人在笑。
可等我真上了楼进了包间,才发现好像小花又骗我。
因为迎接我的不仅有闷油瓶这个大美卝人,还有他手里那一碗黑漆漆的药。
看着闷油瓶坚定又温柔的眼神,我是一个不子都说不出口,只好在张卝海客的笑声中捏着鼻子往下灌。
等喝光了药,我把碗往闷油瓶的手里一塞,小声地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然后,就见闷油瓶放下了药碗,活动了一下手腕,拎着张卝海客的衣领就往厕所那边去。
没一会儿,张卝海客的惨叫卝声徒然响起。
我坐在沙发上的得意洋洋。
张卝海客,你等着,今天的旧仇新怨,老卝子就让闷油瓶一口气跟你算个明白!
End
唐艾溪
2022о305
祝老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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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应该还有两篇番外
《论张海客究竟因为什么需要和黑瞎子打一架》
《我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待装逼小fo爷》
至于更新嘛,不定期啊
【黑花】提火进房
*是在微博看到八取老师的“黑花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产粮活动”
*抽到的是在旅行的车厢内复明
*主打的就是一个他超爱
黑瞎子把解雨臣的房子烧了。
解雨臣赶到的时候,火光冲天,消防员忙着灭火,周围有零星的邻居在看热闹。他找了一圈,才在一棵硕大的无患子下找到黑瞎子。他曲着膝盖,姿态有些潦草,像是半夜喝醉了倒在路边有故事的流浪汉,但他的手边没有酒,只拿着自己的墨镜。
火势太大,照耀半边暗紫色的天空。滚滚浓烟不要命似的朝上卷,灰烬在旋涡中扮演摇晃的星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此刻烟雾里全是人间的星宿,短暂闪烁一下又没了踪影。
他们停留在人间,又争......
*是在微博看到八取老师的“黑花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产粮活动”
*抽到的是在旅行的车厢内复明
*主打的就是一个他超爱
黑瞎子把解雨臣的房子烧了。
解雨臣赶到的时候,火光冲天,消防员忙着灭火,周围有零星的邻居在看热闹。他找了一圈,才在一棵硕大的无患子下找到黑瞎子。他曲着膝盖,姿态有些潦草,像是半夜喝醉了倒在路边有故事的流浪汉,但他的手边没有酒,只拿着自己的墨镜。
火势太大,照耀半边暗紫色的天空。滚滚浓烟不要命似的朝上卷,灰烬在旋涡中扮演摇晃的星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此刻烟雾里全是人间的星宿,短暂闪烁一下又没了踪影。
他们停留在人间,又争先恐后地在黑瞎子灰暗的眼睛里呆了几秒。
温度很高,解雨臣脱掉西装外套揉进怀里,蹲在他面前,问:“出什么事了?”
“我玩架子鼓来着。”黑瞎子的脸朝他偏了偏,“然后我闻见烟味,从地下室钻出来,火差点烧到我身上,我报了警,然后跑出来。”
“谁放的火?”解雨臣问。
黑瞎子摇摇头,笑着没说话。
解雨臣叹口气。黑瞎子在撒谎,火是他自己放的。他现在变成调皮的孩子了。
黑瞎子的头发被烧焦几缕,解雨臣凑过去检查他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黑瞎子突然扣住他的手腕,说:“你离我太近了。”
“因为我打算亲你。”解雨臣轻轻道,歪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黑瞎子捧着他的脸,用舌头描摹他的唇形,两个人在火焰旁拥吻,路过一只狗,不知道在冲哪里叫。
房子没了,解雨臣只好开车带黑瞎子重新找个住处。他们从半山别墅下来,一路上都是从隔壁不远处湿地公园野营结束回家的居民,前方出现了交通事故,使本就拥堵的道路彻底静止。解雨臣百无聊赖,打开广播听天气预报,中间夹杂着新开的旅游景点的广告。
黑瞎子坐在旁边,摇下车窗用手指轻轻扣着车门,突然说:“起风了。”
广播里适时播放同名歌曲,解雨臣听得心脏疼。这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久病难愈的悲剧故事。
“我们去一趟新疆吧。”黑瞎子说。
“去旅游?”解雨臣一愣。
“去种树。”黑瞎子双手插兜,道:“烧了一栋房子,排放不少污染物,有点愧对地球母亲,去种几棵树缓缓。”
解雨臣失笑,但没有反对。他眼睛朝下瞥了瞥,看见了什么东西。再往前看,车流还是没有动的迹象,他便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朝旁边伸过去。
黑瞎子闷哼一声,解雨臣帮他揉了两下,声音低沉:“最近怎么这么容易硬?”
“我可能有X瘾症。”黑瞎子笑得开怀,“你惨了。”
风越来越大,从车窗毫无顾忌地吹进来,吹热了每个人的胸膛。这里的树木纤弱,稍一招呼便东倒西歪,不知天地为何物,悉悉索索地响着。
“车动了!”解雨臣余光瞥见前面的车动起来,连忙推开黑瞎子,挂挡启动,在后车一阵阵不耐烦的喇叭声中连忙跟上前车,当然还是被隔壁车道的车钻了两个空。
他微微喘着气,衬衫的领口还开着,嘴唇被嘬得有些痒,用力眨两下眼让自己清醒过来。好在旁边的人没有再过来打扰他,只是在自己处理的过程中恬不知耻地发出一些低沉性感的声音而已。
他太知道怎么拿捏解雨臣,最后解雨臣忍无可忍,摆脱堵车之后便随意将车停在某个冷清的路边。
随后的几个小时,车子剧烈抖动起来,吓跑了周围正在觅食的松鼠。
说要去新疆,黑瞎子又说要自驾去。而此时此刻他们正在东南方,要跨越整个祖国跑到大西北去,解雨臣想想就觉得头痛,可是开车的人除了他别无人选。解雨臣于是决定边走边玩,花上一年时间跑去新疆也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就先往西走。在去沙漠之前,去森林里看看。
堂堂的解总裁就这么成了齐先生的专属司机,后者煞有其事地负担了他们路上的房费邮费和伙食费,不过才走没两周他的钱就花完了。
他实在太爱花钱,花了几万块钱买下街边摊贩的所有花,装满车后座和后备箱,漂亮是漂亮,但是停车吃饭的时候招来一堆飞虫,谁让黑瞎子根本不关窗。
解雨臣面无表情地在车里喷满杀虫剂,又把花全部弄成花瓣装在袋子里,黑瞎子抱着一路走一路撒。
他们开车经过,留下一路的花瓣。
是谁说想爱上一个人就去跟他一起蹦极?貌似是高圆圆和赵又廷的定情作。
他们到达长江中上游的一座城市时,解雨臣提出一起去蹦极。两个人被死死拴在一块,解雨臣亲了亲黑瞎子的侧脸,埋头在他肩窝里,说:“跳吧。”
“你害怕吗?”黑瞎子戴着墨镜,山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发型成了狼奔。
“这有什么好怕的。”解雨臣很平静的样子。
黑瞎子压根听不见他说似的,大声冲着远方道:“解雨臣——别——害——怕——”
“谁怕了……”解雨臣哭笑不得,但他还没说什么,黑瞎子已经抱着他冲了下去。
两人急速下坠,黑瞎子紧紧抱着他,解雨臣感到眼泪被风抛向天空,他贴着黑瞎子,对方胸膛里的心跳是如此明显,砰砰,砰砰。
蹦极真的会让人爱上对方,因为心跳会在此时达成共振,仿佛是一种认定,认定这个人属于自己。
从山上下来,黑瞎子终于想起来问他们到哪了。解雨臣给出答案之后,黑瞎子想了想,报出一个店名。
是一家酒馆,店主是黑瞎子的朋友,他自称的。
他们进门的时候还没入夜,酒馆里人不多。解雨臣牵着黑瞎子的手到达吧台,墙上俗不可耐的诸如“烈焰玫瑰”之类的酒名让他不禁头顶黑线,偏偏还要一个个念给黑瞎子听。他听得一直笑,说:“这就是他的风格,我要一杯金镶玉,谢谢。”
“给我柠檬水就好。”解雨臣对吧台里的中年男子道。
“你不喝酒?”黑瞎子问。
“我还要开车。”解雨臣淡淡道。
“哦……”黑瞎子想了一会儿,说:“那我还要几杯,五颜六色的。”
开头几种酒的名字起得跟七仙女似的,什么“姹紫嫣红”“青山绿水”,感觉店主百度了所有带颜色的成语。解雨臣也没拒绝,在吧台点酒,顺便看调酒师怎么调出这些五彩缤纷的酒。结果当然并不惊艳,普通的调酒手法,普通的酒。
调酒师却不怎么普通。解雨臣看了一会儿,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吧?”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道:“解当家。”
“你是他朋友。”解雨臣没着急接过酒,道:“怎么没跟他打招呼。”
“我现在金盆洗手了,不想再跟以前的人有瓜葛。”老板摇摇头。
“所以直接当做不认识?”解雨臣问。
“我给他的调的酒就是打招呼了,他能喝出来。”老板无奈地耸耸肩,“我老婆认识他,明令禁止我不能再跟他说话。”他看了眼酒馆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用可怜的语气表示家里管得严。
解雨臣失笑,端着一托盘的酒回到座位上。黑瞎子默默喝酒,解雨臣越想越觉得好笑,一直在笑。
黑瞎子陪他笑了一会儿,笑累了,但无奈地感觉到解雨臣还在旁边笑。
“这种事别人笑笑也就过去了,你怎么笑不过去呢。”黑瞎子道。
“我只是觉得川渝男人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而已。”解雨臣随便端起一杯酒陪他喝,之后狠狠咳嗽——这里面加了酱油吧?
酒馆晚上有乐队表演,临近时间时就有人在调试架子鼓。黑瞎子听见了,跃跃欲试的样子,解雨臣征得老板同意后便领着黑瞎子上台,他摸了一会儿便搞清楚架子鼓的位置,半小时后就已经能自如敲击,方向感准得令人发指,解雨臣觉得自己没瞎都不一定控制得这么好。
“你准备表演?”解雨臣问。
“一晚上两百。”老板面无表情地凑了过来。
“我们赚点油钱吧。”黑瞎子显然不愿意就这么离开。
“什么叫我‘们’?”解雨臣挑眉,“你想让我干什么?”
黑瞎子笑出白牙:“跳舞啊。”
酒馆老板瞳孔地震,看着解雨臣。
解雨臣盯着黑瞎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脱掉自己的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壮士断腕一样狂喝了一杯酒,道:“哄男人么,不寒碜。”
酒馆老板肃然起敬:看看,这才是新时代霸总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晚上表演时间,黑瞎子敲了两小时的架子鼓,解雨臣短暂上去跳了两分多钟的舞,超级帅,客人上传到抖音的视频转眼就千万浏览百万点赞,全世界都在找这个白衬衫跳舞性感慵懒却又卡点精确力度到位的霸总。
老板趁机宣传了一波自己的店面,并表示,嗯,真总裁,哄家属的。
玛丽苏文学照进现实了属于是。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网上成为“娇妻文学”主角的黑瞎子仍然在和解雨臣奔赴新疆的路上,仍然不走直线,他们开始走向人烟稀少的乡村。
黑瞎子说那晚的架子鼓搞得他脑袋疼,需要静一静。
车在爬山路的时候报废了,解雨臣打电话联系人来处理。等待的过程中,他们坐在悬崖边上,支起沙滩椅和小板桌——都是之前在海边买的——吃饭,虽然只有冷透了的鸡腿和压缩饼干,好在存了热水可以泡面。黑瞎子端着一碗红烧牛肉面,眼睛朝着前方,被风吹得干涩。
这里海拔已经很高,他们脚下是悬崖,可是看上去还好,因为下去没多远就是层层叠叠的树冠。风一吹,就像海浪一样层叠摇摆。远处的山展现着自然界不同色调的绿,镶着云边,明明是亘古不变的山,却又在云与风、树与花中间变幻莫测起来。山的背后是灰白的幕布沾上金色颜料,金色的夕阳燃烧起来便成为红,于是天边一道血色,痛苦而平静地沉沦着。
树叶沙沙作响,声势浩大,这是森林送别夕阳的摇篮曲。
黑瞎子看不见这一切,他只说:“太阳要下山了,他从我脸上消失了。”
换了一辆更好的越野车,他们沿着路,随着大致方向走。走到不知道哪里的乡村,解雨臣开车开得实在厌烦,黑瞎子便想了些好玩的东西,他说我们去偷菜吧。
他们潜进山上不知道哪家的菜园子,这里有一种生长得异常茂盛的菜,但解雨臣认不出来。黑瞎子应该认识,可惜他现在看不见。他听见解雨臣说树上有石榴,好容易摸到一个准备摘时,解雨臣一把拉住他,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躺在了菜地里。
菜叶子在黑瞎子头顶晃悠,蓝天白云半遮不遮的,黑瞎子感觉有影子在晃,他晃神了一会儿,才听见解雨臣道:“小时候特别想变成小人儿,这些菜地就是我的森林,我躲在里面,任凭爷爷怎么在旁边叫也不出来。”他笑了一下,头顶的菜叶轻轻摇晃着,好似在听他孩子气的说话。
他们俩枕着泥土,把自己藏在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靠近,解雨臣猛地坐起来,推了推黑瞎子,结果他翻个身打了个大大的呼噜。
菜地主人扛着锄头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解雨臣尴尬地笑了笑。
他俩不是小人国国王和王后,踩坏了不少菜。好在解总有钱,他们的后备箱又多了很多新鲜蔬菜。
他们没能到达新疆,又三个月后他们到达宁夏。这里的植被恢复工作也做得很好,解雨臣记得有一座山头,之前来还是土色荒地,住着贫困无比的人们,现在人都离开去了更好的地方,被胡乱开垦的沙地也恢复成了植被。
这里以前还埋着一个解家的人,算是解雨臣的长辈,他小时候还会被带着过来磕两个头。但是随着植被恢复,墓早就找不到了,一眼望去,全都是绿浪。
“这环境总比以前好。”解雨臣喃喃,按照以前的习惯,撒了点酒当祭祀,纸钱自然是万万不敢烧的。
他们准备改坐火车,去青海。据说这是一条非常美的线路,还没开车的时候就有人专门打水用抹布去擦车窗,势要擦出一个窗明几净来。
黑瞎子也去凑了个热闹,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在外面擦窗户的时候,解雨臣在里面敲,哪里脏就敲哪里,黑瞎子听着声音去擦。擦着擦着就不对劲了,解雨臣乐此不疲地敲着窗户,随后黑瞎子无奈,停手笑起来。
当时他穿着黑色背心,头发胡乱抓出个造型,脚边放着水桶,手里拿着抹布,背后是站台行迹匆匆的人们,遥远天空泛白,天气晴朗得让人感动。
咚咚,咚咚。
解雨臣继续轻轻敲车窗。
黑瞎子听出来了,是摩斯密码,他说:
“我爱你。”
当年文成公主进藏,走的可能也是这条路,但是要比他们现在慢多了。
解雨臣在火车上反而睡得很好,总是赶不上窗外太阳从地平线升起。进入高原之后这景象尤为壮观,隔壁准时响起的欢呼声反倒会叫醒解雨臣。
人们欢呼日出,欢呼壮丽美景,欢呼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一切。
解雨臣打个呵欠,扭头看见黑瞎子趴在床上,支起身子往窗外看,看得很聚精会神的样子。
“怎么了?”解雨臣刚睡醒还有点懵,他傻傻的问了一句。
“太阳出来了。”黑瞎子轻轻道。
“哦。”解雨臣应声,是太阳出来了,太阳当然出来了,不然隔壁为什么又在欢欣鼓舞地大叫呢?
几秒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机械地抬头盯着黑瞎子的眼睛。
“他们今天起晚了,我比他们早看到。”黑瞎子没看他,却勾出笑容,“我也想欢呼来着,怕吵醒你,就没喊。”
解雨臣花了三秒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猛地弹起来,头撞到车厢壁,疼得他龇牙咧嘴。
黑瞎子笑着回头看他,解雨臣也笑,不过可能笑得不是很好看。
日出真的很壮美啊。解雨臣看着车窗外。
“好漂亮啊!”隔壁的小孩子不知疲倦地感慨着。
“好漂亮啊!!”解雨臣喜笑颜开,欢欣鼓舞,赤脚在车厢里转圈圈,大喊道:“好漂亮啊————”
几秒后,车厢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好漂亮啊”。
好漂亮啊,好漂亮的日出。这是他们此生看到的,最美的日出,
日出带来白昼,那白昼之前的黑夜却漫长,心流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遗失殆尽,在漫天的大雾中冷冻结冰,但当爱愿到来时,我们却一定可以认出它。在滚烫的热泪、璀璨的笑眼,在咚咚的心跳声和手足无措的欢呼声中,我们立刻认出,毫无疑问,那就是它。
我对你至死不渝、永恒不变的爱。
【黑花】为我见证
黑瞎子的人头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值钱。
有天他坐在沙发上把那数字后面的很多个零指给解雨臣看,解雨臣就笑。
“也不是特别贵,我给你买九条命,用完了随时续费,好好活。”
黑瞎子就嘿嘿地笑,说:“怎么办,烟酒也是我的命。”
不出所料地被白了一眼。
黑瞎子倒是没觉得自己的命有多特别,不过是比平常人长一点,见证的事情多一些,这么想来贵也是理所应当。
他见证了一个辉煌时代的落幕,见证了人们在泥泞中前行的岁月,也见证过家族的兴起与灭亡。活得越久见证的事情就越多,长生使时间无法摧毁他的躯体,也没能磨灭他的意志,载入史册的、流传于江湖的,于他或许也不过是人生中不大不小的几件事,不一定比得过常吃的路边摊...
黑瞎子的人头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值钱。
有天他坐在沙发上把那数字后面的很多个零指给解雨臣看,解雨臣就笑。
“也不是特别贵,我给你买九条命,用完了随时续费,好好活。”
黑瞎子就嘿嘿地笑,说:“怎么办,烟酒也是我的命。”
不出所料地被白了一眼。
黑瞎子倒是没觉得自己的命有多特别,不过是比平常人长一点,见证的事情多一些,这么想来贵也是理所应当。
他见证了一个辉煌时代的落幕,见证了人们在泥泞中前行的岁月,也见证过家族的兴起与灭亡。活得越久见证的事情就越多,长生使时间无法摧毁他的躯体,也没能磨灭他的意志,载入史册的、流传于江湖的,于他或许也不过是人生中不大不小的几件事,不一定比得过常吃的路边摊搬走,也不一定比得过今天水产摊上大个的鲍鱼。
解雨臣的身上牵扯了许多利益,他的命更是贵得离谱,夸张到黑瞎子都没打算去数那到底是多少位数。
“唉。”黑瞎子感叹道:“我感觉我搂着一座金山。你的头发是织女纺的吗,这么贵。”
他这大半辈子其实也为解雨臣见证过许多——这倒像是废话了,他参与了太多太多解雨臣的人生,事到如今已经无法轻易地把自己割离出去。
当年的解家是一团乱麻,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处理好的事情,解雨臣为了撬动这个庞然大物明里暗里做了许多准备,也积蓄了许久的力量。
黑瞎子在国内被广为人知还是因为霍家的事情,那时候解雨臣的面相嫩,他的话也没有现在的效果,解雨臣安静地站在那里打量他,黑瞎子那时候就隐隐约约有一种直觉:这个年轻的解当家绝非池中之物。
解家上上下下只有一个头儿是哪天,黑瞎子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黑瞎子那天来替别人送东西给解家,想来说不定他的出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而解雨臣身边带着与他并不同心的伙计,与心怀鬼胎的人们一同走进了凶斗里。
黑瞎子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有些感叹,他抽完最后一口烟,用脚碾掉了泥土里的火星,黑瞎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解雨臣的脸,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
那时候的黑瞎子可能是可惜他漂亮的脸蛋,可能是想着他们之前因为霍家的事情有的一面之缘,也可能是因为解雨臣身上那熟悉又讨厌的宿命感,他开口问了:“需要帮忙吗?我很贵的,不过代写遗嘱之类的活可以打折。”
解雨臣回答他:“当然要。”
他说的一点也不客气,笑容相当狡猾,黑瞎子望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倦意——据他所知解家已经出发一个星期了。
有时候记忆是需要契机的。
他并不知道解雨臣的笑容触发了什么开关,总之像隐藏剧情一样的画面突然就出现在黑瞎子脑海里。
他们两人其实并不是在霍家初次遇见的。
那时候他刚刚回国不久,名气并不大,陈皮阿四曾经派他去过一趟红家,他守在府邸外面,等得无聊就在附近转转找乐子,结果撞掉了一个小姑娘的糖葫芦。
这个小姑娘也不哭,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黑瞎子,看上去有点恼火。
黑瞎子耸耸肩,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现钱,口袋里只有一块地摊上淘的貔貅,他相当大气地递给小姑娘:“这东西能赔你一百个糖葫芦。”
他胡说八道的时候从来脸不红心不跳。
小姑娘也不接,用一种相当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东西顶多值二十块。”
黑瞎子望了一眼她,小小年纪懂的倒是不少,怕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东西往口袋里一揣,两腿一迈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果小姑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黑瞎子蹲在别家的围墙上,像屋檐上的石兽,他一手一个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吃,又故意发出声音,瓦片被他踩的嘎吱响。
黑瞎子用那物件换了两根糖葫芦,全部自己吃掉了。他其实不爱吃这种东西,大概只是觉得当着小姑娘的面吃掉会很有意思。
民间有种说法是戴过的貔貅不能送人,不然会带走自己的财运和福气。
黑瞎子当年没有在意,解雨臣没有拿他的貔貅也照样成为了资本主义大毒瘤。也不知道当年买糖葫芦的爷爷暴富了没有,大抵是富起来了吧——黑瞎子在很多年以后穷得爬墙躲房租,为了去俄罗斯的机票钱心疼地倒吸一口气。
他歪头看了看解雨臣,心想现在笑出声来可就太失礼了,小姑娘变成大人了啊。
“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你下去。”解雨臣说,他指了指背后的黑色帐篷。“我想拜托你和我其他的伙计在这里接应,这里不全是我的人。”
解雨臣并不信任他,这是当然的,他们解家人心眼比头发都多。
黑瞎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伙计们,补充道:“但等你出来,这些都会是你的人。”
解雨臣不置可否,他的眼神出奇的冷静,嘴角又是含着笑的,整个神情却显得倨傲。黑瞎子从中读出了些运筹帷幄的味道,这种自信并非空穴来风,黑瞎子立刻就明白他并不是空城计里城墙上的诸葛亮。
解雨臣说:“为我见证吧。”
他一瘸一拐地出现是在一天后,那天刚巧下了雨,墓道坍塌的震动在地上面也能感受到,解雨臣只身返回了营地,地面上的伙计表情丰富极了,眼珠子都要瞪出去,看得黑瞎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似乎就是那一天,解家剩余的隐患开始被迅速地排除,北京很快变了天。
黑瞎子目视着他走到解家队伍的前方,他先是扭头看了看黑瞎子,告诉他:“先生的酬劳解家会准备好的。”
黑瞎子乐呵呵地看着他,声音压地很低,仿佛在说什么重大的秘密,他说完就把双手揣进裤兜里转身走远了。
其实他说的只是“不必了,我也没做什么事情,当家的回去给自己买串糖葫芦吧。”这样的一段话而已。
解雨臣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看见黑瞎子的裤腿上全是干掉的泥点子,又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又想起来他脸上那副大墨镜,活像个来山里抛尸的。
可惜的是解雨臣的好奇心早早就被消磨殆尽,所以他当时并没有问出口。
在从日本回来之后,他们两个在不知名的湖边慢慢溜达,黑瞎子详细地向他说明了前因后果,并向他口述了齐秋用生命传达出的消息。
解雨臣知道那代表着什么——那是一件二月红曾经对他说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或许该开始筹备了。
从回国的飞机下来之后,解雨臣就开始着手对华服的制作。与此同时解雨臣也开始一遍遍地回忆二月红的脸,回忆师父对他说过的话,绞尽脑汁地从中榨取更多的情报与线索。
某一天金万堂突然联系了他。
解雨臣一直在寻找齐羽相关的线索,夏温出现像是一个突破口,之后解雨臣带着听奴和几个好手见到了夏温,而他突然发难,见到了夏温藏在怀里的怪物。
已经没有人守门了,该出发了。
若是事情没有发生,与它相关的秘密或许可以永远安眠,但是当它被人重新摆到人前的时候,就迅速成为了盘踞在解雨臣心里的瘤,没有办法不在意,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工作喝茶,而齐秋的话,师父的话,夏温的话,全部都盘旋在脑海里提醒他。
解雨臣看着关在铁笼里的小怪物,那怪物也回看向他,他朝怪物无所谓地笑笑,放下了手中印着舞女的青花瓷瓶。
黑瞎子在和他一起解决了俄罗斯那边的事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留在北京参与解雨臣的计划,他在私下里经常在院子里排练那只娱神舞,四合院就是好,有足够发挥的空间。
在北京的四合院里,连呼吸都觉得奢侈,不只是沙尘暴的原因。
黑瞎子就搬个板凳在旁边看着他,一边掐晚饭要吃的豆角。
夏温和齐羽的出现证明了二月红的预言大概率已经发生,黑瞎子清楚解雨臣被赋予的使命之一就是解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解雨臣一步步完善他的计划,召集人手,联系红家的后人,一切都在有条不絮地进行,解雨臣一向聪明又谨慎。
在准备出发的这几周里,黑瞎子察觉到他愈发心神不宁,这对解语花来说是少见的。
他明白二月红交代的一定是一件困难且有着恐怖后果的事情,所以齐秋才会以死来传递消息,并且解雨臣也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所以他还教给了霍秀秀那支舞蹈。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向霍秀秀演示着动作,眼里晦涩不明,谨慎是解家人的天性,霍秀秀也成长到足够支撑起霍家,或许解语花只是和往常一样留一个后手,在黑瞎子眼里却莫名有种托付的味道,他很不喜欢这种听上去就不妙的感觉。但他在表面依然不动声色,黑瞎子本身就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乐天派,他不希望解雨臣察觉到他的不安,时间越靠近,解雨臣的状态就越紧绷,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地让解雨臣安心,可惜一直收效甚微。
华服刚到解雨臣手上的时候他正巧在旁边,他刚刚犯了烟瘾,有些手痒。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完成了一套,估摸着他们出发之前只有再制作一套的时间了。
黑瞎子拿起头冠掂量了一下,很重,他敢说戴太久绝对会得颈椎病。
衣服布料很结实,华服的头冠的大小都是根据解雨臣的身形定制的,衣服穿在黑瞎子身上会有些勒人,解雨臣找的裁缝很对得起他出的价格。
他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慢慢替解雨臣戴上那顶华冠,解雨臣由他动作,整个后背都靠在黑瞎子怀里。
他没有画面妆,在天下第二陵里不一定有这个条件,况且他本身就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许多人光是看着就会优待他,这张脸什么都不画也足够好看。
黑瞎子在心里想,这古神真是会享受,首先要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要他开十年滴滴才买得起的定制华服,还要美丽又会跳舞的新娘。
贪得无厌的后果就是这支送亲队伍人手一把枪,新娘裙底藏的全是手雷和炸药,至少足够把古神炸个口腔溃疡,然后黑瞎子就趁机横刀夺爱。
他们比起送亲队伍更像是来屠龙的陆军部队,他们的总司令是龙喜欢的财宝,而副司令和其他人负责在恶龙探头的时候把龙突突了。
衣服是很重要的一环,这可以算是黑瞎子第一次看见完整的娱神舞。
这衣服是挑人的,穿在解雨臣身上格外好看,他在院子里走起了戏步,宽大的华服旋转飘扬着像一朵盛放的莲。
带着娱神意味的舞蹈本就带着些神秘的味道,华冠上垂下来的饰品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音,充当祭品的解语花动作标准而神圣,这套华服相当有分量,这也使得解语花的步履比平时更加有力,旋转起来翩飞的衣摆上纹路就像雪地里的梅一样显眼,单用语言很难形容那种美丽与震撼。
黑瞎子透过宽大衣袖的缝隙看见了解雨臣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断绝的,冷静的,又燃烧着与他相似的疯狂。
黑瞎子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衣服红得刺眼了,于是短暂地闭了一会儿眼。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是刚刚切了洋葱。他刚刚拿出来的猪肉还在水池里解冻,晚饭也还没有做。
跳完的时候解雨臣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但他并不着急脱,他歪着头问黑瞎子:“跳得怎么样?”
他一动那华冠又哗啦啦响。
黑瞎子说:“一般般吧,比不过你之前给我唱的那出锁麟囊。”
解雨臣眨眨眼睛,笑了出来,抖了抖袖子把手露出来,开口唱:“我可要个绿马——”
“绿马暂时没有,不过有微信收款码。”
黑瞎子咧开笑,手在口袋里摸到一包烟,他捏了捏,空的,于是在心里啧了一声。
“或者也可以等我出去买只水彩笔给你在手心里涂一个。”
解雨臣看着他的小动作,也开始笑,又唱了一段:“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他唱了几句就不唱了,两个人一起坐回客厅的沙发上,解雨臣就趴到黑瞎子膝盖上开始玩手机,这几年手机游戏多了很多,解雨臣还买了不少电子漫画。
黑瞎子看了看他的发旋,心想晚饭也没有那么急,于是开始给解雨臣拆那头冠。他的腿一晃一晃的,连带着头冠跟着抖,黑瞎子拍拍他的背,解雨臣就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有碎发缠进了头冠里,尽管黑瞎子的手巧,也还是小心翼翼地拆了一阵子才把头冠摘下来放到茶几上,他瞥了一眼解雨臣的手机屏幕,都换上智能机了,他还是喜欢时不时打一把俄罗斯方块。
他麻溜地把腿上的解雨臣翻了个身,方便黑瞎子去解开那套华服,解雨臣的手会阻挡他的动作,于是索性就关了手机盯着黑瞎子的下颌线发呆,他已经对这样直白的打量习以为常,随口就问:“迷上我了,解总裁?”
解雨臣继续放空。
“是啊,怎么办呢。”
黑瞎子啧了一声,去捏他的脸颊,解雨臣不阻止他,直到黑瞎子要掏出手机合影时才拍掉他作恶的手。他一翻身搂住黑瞎子的腰,把整个脸都埋进了黑瞎子的衣服里,黑瞎子伸手想去提溜他,但是解雨臣扒拉得紧,黑瞎子也没动真力气,所以一时之间也没能拉动他。
“瞎子。”解雨臣突然喊他,手臂一下子收紧了。“看到最后吧,为我见证……和我一同见证这个预言的结局。”
黑瞎子想了想,把手从解雨臣的后颈移开,捋了捋他耳边的碎发,应允他:“我会的。”
天授让他们的计划出现了大幅度的偏差,当黑瞎子从天授中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带着那身华服走出去很远了,他看了看手上的箱子,他知道解语花穿过的那套华服就躺在里面。
黑瞎子这一生中见过许多人,知道聪明人的执念可以有多可怕,事到如今天授刚好给了他打破解雨臣计划的理由。
他决定将错就错了。
他的行动力和体能都是一等一的好,黑瞎子迅速地找到了那处温泉,卫星电话里是录好的霍仙姑念经文的声音。
天授某种意义上也算帮了他一把。
古神在享用它的祭品之前会先治愈祭品身上的疾病,承担解雨臣的使命,治好了眼疾,再拿着武器独面古神,听起来很酷,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死法。
他披上了属于解雨臣的华服,站在了高台之上。
黑瞎子只把解雨臣的动作记了个七七八八,同样一支舞,由他和解雨臣来跳是两种感觉。
他的脚步铿锵有力,将平台上的灰尘都扬了起来,靴子踏在祭台的声音就像鼓点一样,这是在黑暗随心所欲里跳一支战舞。
黑瞎子很快听见了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回头,无数虫子组成的黑影向他逼近。
他在黑暗里望着这形状怪异的古神居然笑出了声,黑瞎子摸了摸剩下的手雷,有点无所谓地想:这时候要是手头有些烟酒就完美了,反正也大概是最后了,是苏打水还是啤酒根本无关紧要。
突然间,黑瞎子心有所感地扭过了头,他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这里。他听见了有人在黑暗中奔跑的声音,随后那个人轻轻地跃上了高台的一侧,开始了另一场献祭。
不是吧?黑瞎子有些不可置信,他诧异地望向解雨臣,对方朝他挑了挑眉,动作没有间断。
看着混蛋大人当着自己的面慢悠悠吃掉两根糖葫芦也不恼,只是问他觉不觉得齁的小朋友注定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解雨臣还不知道这才是他们初遇的场景,如果他们都可以出去,他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讲给解雨臣听。
希望解雨臣不要太小心眼,糖葫芦他可是还过的。
黑瞎子扭头重新正视着近在咫尺的古神,大笑起来。
你看,管他什么古神,管他什么悲壮又相配的死法?只要解雨臣走向他,他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穿了华服的时候,没穿华服的时候,解雨臣的舞姿他见证过许多次,在深山的祭台跳给一堆虫子看实在可惜。
解雨臣宽大的袖子像翼一样舞动,那华服袖口有些破碎,颜色也很古旧,应该是路上过来看到的那些尸体上的衣服。
他起舞的动作轻盈得出奇,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黑暗里熠熠生辉,如果不是黑瞎子带走了这件衣服,现在的场面一定更加绚丽和诡异。
他们这个时候还没有料到之后有人会为了救他们让古神欣赏现代舞,他们也完全没有时间考虑更多。
那古神缓缓地变换了方向,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好奇地向它不完整的祭品靠近。
好吧,他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古神嫌他的动作又糙又难看,脸上的墨镜还扎嘴,还是细皮嫩肉的解雨臣比较合胃口。
可惜他没能像带走衣服一样带走解雨臣沉重的命运,但是现在这个局面或许也不会太坏,献祭并不完满,它应该无法吞噬任何人。
他知道张起灵一定就在他背后的某个角落里静静潜伏。
黑瞎子心想,古神啊,为我们见证吧。
看看区区凡人为了救赎彼此,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他和解雨臣对视一眼——远没有想象的罗曼蒂克,时间并没有留太多空隙让他观察他。
他以为他们可以用类似“解雨臣似乎头发又长了些,黑瞎子想起来了他的发梢在手里的触感”这样的开头来写他们的重逢,实际上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只来得及不停地数着与古神的距离,同时开始倒计时。
在古神吞噬一切之前,他们同时拔掉了手雷的插销。
【黑花】再见解雨臣
本来就想写个三千字的脑洞,不知道怎么越写越长,写完的时候居然有一万字,无语。
没有人死掉,不用担心,但是很莫名其妙是真的。
还是小吴讲故事。
+++
小花当年消失得非常突然,我这些年已经把那段时间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推演了很多次,简直可以说是一帧一帧地掰碎了,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任何不自然的地方,甚于我当年对待齐羽的录像带。但是没有任何结果,一切都如此平常,他和我的微信记录,发的朋友圈,做的几笔买卖,见的一些人,把这一段时间往前推到任何一年,都能完美地镶嵌进去,找不到任何一个标志性事件。
现在想来,这本身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在他消失...
本来就想写个三千字的脑洞,不知道怎么越写越长,写完的时候居然有一万字,无语。
没有人死掉,不用担心,但是很莫名其妙是真的。
还是小吴讲故事。
+++
小花当年消失得非常突然,我这些年已经把那段时间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推演了很多次,简直可以说是一帧一帧地掰碎了,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任何不自然的地方,甚于我当年对待齐羽的录像带。但是没有任何结果,一切都如此平常,他和我的微信记录,发的朋友圈,做的几笔买卖,见的一些人,把这一段时间往前推到任何一年,都能完美地镶嵌进去,找不到任何一个标志性事件。
现在想来,这本身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三个月,没有留下任何值得人去挖掘的时间戳记,这一段时间是平淡而且无效的,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非常罕见,就像一段视觉残留,或者一个近景魔术表演,所有人都只盯着杯子里的小球,而他本人已经消失在舞台中央。
解雨臣这个名字成了一处断崖,无数人来到崖边大喊,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这个消息最开始是黑瞎子来跟我讲的,也不能这么说,他来跟我说的时候,我和他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打了个电话来问我,小花跟没跟我说过要去哪。我当时在店里打游戏,戴着耳机,讲话声音很大而不自知,王盟直瞪我,我说,“啊?没有啊?怎么了?”
黑瞎子很响地啧了一声,说,“这人跑哪去了,好几天没看见了,电话也不接。”随时随地接电话是黑瞎子自己的绝活,而且也只服务于小花一个人,小花没这么好的习惯,他有太多的手机,每个占线都天经地义,黑瞎子据说能背出每一支的号码,但是也经常找不着他。我就更别提了,我和他的微信对话里很多时候是我在solo,不过我和张起灵讲话也是solo,习惯了。
我翻了翻我和小花的对话记录,发现上一条停止在四天前,我给他截了一条很好笑的新闻,他给我发了一个笑的表情,没什么参考价值,就对黑瞎子说,“你去问问秀秀,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黑瞎子说,“问过了,他公司和堂口的我都问了,谁也没看见,奇了怪了。”他听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草草交代几句小花如果联系我要跟他讲,我答应着,挂了电话,心里没有当回事。我们都是经常搞人间蒸发的人,黑瞎子和闷油瓶在这一行里的身份甚至是两个死人,实际上大家也都好好的。失踪个三四天,实在不值得大张旗鼓,说不定他突然去沙特谈生意了,路上把手机掉进了石油井,也都不怎么令人意外。
我自己是个资深的失踪受害者,久病成医,现在已经很能排遣这种情绪。人失踪十天半个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采取什么特别的措施,大部分时间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等那人自己回来,其他的事情都是无用功。
小花没有回来。
一周之后的晚上,黑瞎子再次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北京一趟,他声音很沉,听起来非常严肃,电话里也没说什么。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带上闷油瓶买红眼航班连夜去了北京。张起灵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跟着我急三火四地出了门,坐在我旁边,像一枚沉默的锚。
黑瞎子来机场等我们,我们在停车场见面的时候,他手里居然拿了一根电子烟在抽,灯一闪一闪的,一口烟吐出来,番茄味包围我们三个人,他没什么表情,场面很滑稽。
直到现在,解雨臣这个名字给我引起的共感都是那股番茄味,而他本人当时并不在场,我们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在想起自己的经历。
黑瞎子开口第一句话是“解雨臣没了。”我的脑子轰地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往前走了一步,黑瞎子看我的表情,一下子反应过来,又改口,“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失踪了。”
这样的大起大落让我手脚发软,要不是我打不着他,我非得照他脸上来一拳,让他说话注意点。我调整了一下心情,想起一周前黑瞎子给我打的电话,皱起眉头问,“还没有找到?”小半个月,这其实是有点久了。
黑瞎子摇摇头,拍拍车顶说,“路上说。”
我们上车之后,他给我们简单讲了一下情况,简单概括就是小花人间蒸发,现在已经不光是黑瞎子在找他了,很多其他人也在找,但是都没有任何的收获,甚至于一点头绪也没有,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局面很混乱。
黑瞎子说,“我暂时找不到什么新的思路了,喊你来是想换换脑子,你和他有些时候思路会比较接近,说不定会找到一些我们现在都没注意的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从照后镜里看我,我点点头,其实心里非常的没底。一个人失踪只分两种情况,主动失踪和被动失踪,如果小花的情况属于后者,我相信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给我们,汪家已经完全散了,我也想不到任何的小花的仇人,有能力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但是如果是前者,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想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人,和想找到一个主动藏起来的人,难度是完全不同的。
这并不是小花第一次失踪,第一次是在我和他对抗汪家的时候,那一年时间他到底在哪,是怎么度过的,怎么瞒过了汪家人,所有人,我对此一无所知。我问过,他也没有给过我任何正面的回答,回避了几次之后,我也就不再问了,我现在能分辨出一个人到底会不会告诉我我想要的信息,这节省了我很多时间,而我看得出来,小花永远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我私底下自己也打听过一些,但是没什么线索,也就放弃了,这并不是我必须知道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说明我已经输给过小花一次,因为他对我那一年的动向了若指掌,甚至在暗处给了我一些帮助,我们从来没有聊过那些事情,但是我心里知道,那只会是他做的。
目前已知最后看到小花的人就是黑瞎子自己,在小花的四合院,他在那过了一夜,早上六点的时候走了,再去是又过了一天的夜里,中间经过了两个白天和一个晚上,这期间小花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小花最近在休假,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我是知道的,他每年大概会抽出这么一周的时间放空,不处理任何工作上的事情,早年是没有的,这些年才有的习惯,我觉得这很好,让他稍微更像一个人。
黑瞎子开车把我们带到了小花的四合院,我一直知道小花这里是院子套院子,但是就连我也没进过里面那套,黑瞎子显然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熟门熟路地带我们从电梯下去,穿过地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我知道他肯定感觉得到我的视线,但是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我当年一直以为小花和黑瞎子是一对情人,这两个人放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吓人,像迅猛龙和霸王龙搭伙,怎么看怎么鸡飞狗跳,仔细一想还是挺配的,有种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感觉。我拿着我的发现得意洋洋地去和小花逼宫,让他把他们的爱情故事速速讲来,小花当时愕然,茶水都扣在身上,我身上,烫得我直跳脚,他看着我大笑,说并不是,想了想又说,“我们是其他的关系。”
我愤愤不平地扯着自己湿了一块的裤子,说,“什么其他的关系?他是你远房的舅爷?”
小花又笑,端起我的茶杯喝,“我和你是表兄弟,他要是我远房的舅爷,你也跑不了。”
我说,“别打岔,不说我就去问他了。”
小花看了我一眼,说,“你不会的。”
我噎住了,小花的确很了解我,我不会去问黑瞎子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一直有点怕他。
小花又说,“很多东西,你不能指望用语言去下一个很准确的定义,那样会很无聊,定义就像把东西制作成标本的过程,会流失其中真正有意思的部分。”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他也没有说更多的,我心里说搞得这么深奥,怎么听怎么像轧姘头,小花是不是吃了太多黑瞎子的口水,也开始搞这种云山雾罩的狗屁话术。当然这些话我是不敢跟小花说的,不然我的债可能会翻上一倍,不值当。
黑瞎子把我们带到院子里,一边叮嘱我们说,“碰了任何东西之后都要放回原位。”一边听电话,电话打完,他就要走,我问他,“你去哪?”
他说,“去堂口那边办点事。”又叮嘱了我们一遍不要乱动东西,急匆匆出去了。
小花堂口里的伙计管黑瞎子叫先生,而且很尊敬,他可以随意调遣,这其中应该有故事,我也不知道。
我草草看了一下小花房间里的陈设,觉得很不舒服,这里装修得非常漂亮,可以随时拿去拍国产偶像剧,但是问题也在这。这里看起来不像一个长期的住所,像一个样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连衣帽间里的衣服和鞋子摆放的间距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被子叠着,垃圾桶也是空的。我想看到一些速食包装袋,没扣上笔帽的笔,翻得卷边的书,私人的照片,全都没有,你可以说这个地方昨晚有人住过,也可以说它一年都没人来过,除了灰尘的量,没什么其他的佐证。
我希望是小花离开之前有意清理了生活的痕迹,如果不是,我会很难过的。
我和张起灵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翻动了几遍,还穿着鞋套,戴着手套,不出我的所料,并没有任何收获,显得我们像警匪片里的两个饭桶警探,就差各自拿一个甜甜圈。老张在墓里是霸王,在这里并不是那么的如鱼得水,小花的房间里有一些全自动的装置,一靠近就又声又影的,搞得他有点无语。
虽然他好像一直无语。
我们度过了徒劳无功的三小时,我开始觉得有几分烦躁,想要抽烟,舒张了几下手指,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含着,心里想解大花,等你这这次回来我非得好好宰你几顿不可。
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小花会有不回来的可能性,这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应该是有伏笔的,这件事不是。
我放弃了在房间内搜寻任何蛛丝马迹,如果是小花主动离开,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在来的时候就问了黑瞎子监控的事,他说包括小花自己房子里的,以及他房子周围几条街的,在那两天里统统出了故障,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这并不让人意外,小花当然会这么做,如果是我要从一个地方消失,这是最基本的做法。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在地上,看池子里的小白鱼,我走过来触发了自动喂食,鱼抢得很欢,有种粉饰太平的悠闲感。
我盯着鱼问,“人呢?你们老大去哪了?让他赶紧回来,鱼在我这里。”
鱼当然不会回答我。
小花失踪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我打了几个电话,让手底下所有的伙计都把手里的活先放一放,出去打听小花的消息,但凡有任何消息,哪怕再小,再离谱,也统统要告诉我。解家和霍家的人已经被放出去了,我心知这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人海战术从来都是下下策,但是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
如果用一句俗语来说,应该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但是在眼下这个情况,这个词太不吉利了。
中午的时候黑瞎子回来了,叫我们到前院里去找他,闷油瓶已经记下了小花地道的布局,我们两个从电梯里出来,看见胖子和秀秀也在,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也没有寒暄。黑瞎子提了几碗打包的馄饨,把筷子分给我们,我这时候才觉出来饿,同时意识到馄饨没放虾皮,这是小花的忌口,没有人提到这一点,我也连着馄饨一起咽下去。
我们蹲成一排吃馄饨,只有秀秀站着,看着我们吃。我和她很久没见过了,她和当年我在新月饭店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外表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仍然非常的年轻漂亮,但是气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东西,有一点惋惜,但是又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们应该讨论一些事情的进展,交换彼此的线索,而现状是大家都很尴尬地沉默着,因为谁也没有什么线索,好像老师喊了一声收作业,结果没有一个人写,全是差生。
最终还是课代表黑瞎子先开了口,他说,“秀秀已经跟那边的人打过招呼了,也会帮我们一起查。”这个那边指的是白道,霍家这方面的背景很深厚,如果要找人的话,他们有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手段,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看着秀秀,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她有好几年没出现了,但是如果小花要消失,也许会找她,想到这里,我问,“阿透现在在哪?”几道目光立刻集中在我的脸上,但是我不需要进一步解释,大家都是聪明人。
“我去找她。”瞎子说,把馄饨汤喝完,站起身又出去了。
他走了之后,院子里的气氛好像稍微轻松了一点,胖子看向我,叹了一口气,说,“大花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当自己是青春期,玩离家出走这一套。”又说,“最后见到他的人也是瞎子,是不是他监守自盗,把我们大花偷走藏起来了,然后装着跟我们一起找,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说,“他把小花藏起来干嘛,当储备粮都比别人肉少。”
胖子说,“可能是钱实在还不上,债务解决不了,把债主解决了。”又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嫌疑最大的应该是你。”我抬脚踹他,但是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好像心情也好了点。
他和秀秀都在北京,月初的时候小花过生日,还一起吃了饭,但是在他俩的回忆中,小花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真的是一筹莫展,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死胡同,小花平时是省心No.1,向来只有他帮扶我们的份,从来不给人添麻烦,没想到上来就整了个大的。
胖子损招频出,说,“我们准备一百个扩音喇叭,录一段王八蛋老板解雨臣,被欠下3.5个亿,盲人小姨子都没带就跑路了,我们没有办法,古董通通二十块。全北京城走街串巷播,北京不行,范围再扩大。大花那小子第一爱面子第二爱钱,这么一激保准出来。”
我说,“我第一爱的是我的命,真这么干了,都不用他回来,很可能盲人小姨子已经把我们做掉了。”
秀秀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突然说,“你们觉得花姐会回来吗?”
我们愣了一下,转头看她,我说,“当然了,不然他要去哪?”
秀秀摇了摇头,说,“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又说,“绳子可能是突然断的,但是砍绳子的刀多半磨了很久。”这话讲得很晦涩,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虽然听起来非常的扯,而且有性别歧视之嫌,有的时候确实是存在的。
黑瞎子动作非常的快,当天晚上就发了地址给我们,是北六环的一个小区,非常的普通,胖子开车把我们都拉了过去。阿透的脸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知道就是她。她看着我们,说,“各位,好久不见,我其实不太想见到你们。”
我说,“相信我,我们也不是来叙旧的,只是有几个问题,问完我们就走,你可以按秒计费。”
阿透点了一根烟,慢慢地说,“花儿爷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我完全不知情,两年之内我没有和他联系过,你们应该知道,我现在洗手不干了。”她说的是真话,我看得出来。
她的脸换了,纹身却还在,我看着她两条胳膊上的鲤鱼梅花,伸手把她的烟掐了,这个动作让她的眼神起了一点变化。当年小花经常做这个动作,他身边的女孩子抽烟,他总是会伸手把她们的烟掐掉,如果别人做很可能会被骂傻逼,但是因为他的脸讨喜,会轻而易举地被原谅,甚至还能倒加一点分上去,老天就是不公平。
阿透叹了口气,说,“吴老板,你想听点什么呢?”
我说,“小花都找你做过哪些面具,你记得住吗。”
她说,“我和花儿爷合作很多年了,做过的面具大概有上百张,你们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用过我的手艺。而且他其实知道我做面具的配方,自己也可以做,做得没有我这么好,但是顶个一周是不成问题的。”
我重复了一遍,“你记得住吗?”
阿透顿了一下,说,“记得住。”
我说,“好,画给我们,”
阿透并没有拒绝,我知道她看得出来,此时拒绝并没有任何用处,她看了黑瞎子一眼,后者一直站在暗处,没有说话,但是存在感非常的强。阿透对他说,“我需要三天时间,画好了之后我会联系你。”
黑瞎子说,“两天。”
阿透没有再讨价还价,点点头说,“好。”又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以为我藏得很好,不要说是纹身,我出去的时候从来都会把它遮好,绝对不会被人看见。”
黑瞎子说,“一个人在世上生活,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你在同一个地方待的越久,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阿透很尖锐地说,“但是现在你找不到解语花了。”
黑瞎子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很心平气和地说,“他比你聪明很多,尤其在掩饰自己行踪的方面非常高明,不过也只是现在,等我找到他。”他停顿在这里,又重复了一遍,“等我找到他。”看起来笑嘻嘻的,但是我听着感觉有点咬牙切齿。
我心想,小花,你这回要挨你远房舅爷的揍了,我不救你。
阿透摇摇头说,“你太自信了,自信的人在解语花跟前一般都会吃很大的亏。”她没有再理我们,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自己回房间去了。
我们从阿透家里出来,内心都知道其实这并不能算是有什么很好的进展,仍然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情况。黑瞎子走在我们后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犹豫了片刻,放慢了脚步和他肩并肩,低声问他,“你和小花到底是不是……”
黑瞎子看我一眼,说,“我和他怎么了?”
我尽量委婉地说,“你俩是不是家庭矛盾?”小花肯定想不到,我成长到真的敢问黑瞎子这个问题了。
结果黑瞎子并没有回答我,只是掏出他番茄味的电子烟叼上,像赶狗一样冲我挥挥手,让我一下子很生气,也很饿。
我们晚上住在了小花家旁边的宾馆,我半夜睡不着,穿着拖鞋下楼,又去了小花的四合院,到了门前发现门开着,我心中一喜,立刻拔腿往里冲,结果是黑瞎子在院子里坐着。
我们对视一眼,他应该在我眼里看到了失望,他戴着墨镜,我看不到他的眼神,走到他旁边一米的地方也坐下,我们两个一起看着门。
门这个意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死穴,这个东西在我生命中没有扮演过任何正面角色,我怀疑我抓周抓到了坏掉的门把手。
瞎子手里拿了一部手机,他开着免提,里面一直是长音,然后就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听到这句话他就会按重拨,就这样一直重复,一直重复,听起来让人非常的无力,像往大海里投石子。
黑瞎子说,“他其他的手机都还在房间里,我试了一遍,只有这部他拿走了,不过没办法定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我没话找话,说,“你白天再打行不行?捉迷藏挺累的,体谅他一下,让不让他睡觉了。”
黑瞎子就笑,“我都还没睡觉,他睡个屁。”
我们又枯坐了半小时,黑瞎子开口说,“原来等人是这种滋味。”
我说,“是啊,不好受吧。”又问,“难道你从来没有等过人?”
黑瞎子说,“我很有时间观念的,时间到了没人来我就走了。”一个时间在他身上不起作用的人,跟我讲时间观念,真是有点好笑。
我说,“那这回呢?”
黑瞎子说,“是啊,这回呢?老板都跑了,我们这些打工仔心里多忐忑?你这发小真会给人出难题,多大的人了,这么任性。”
我心想,任性这个词怎么可能和小花挂上钩,这不是扯淡吗,他简直可以说是任性的反义词。这么多年了,我想不到任何一件事情,是他完全出于个人的好恶去做的。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中浮现,如果这次就是呢?如果真的就这么简单,只是解雨臣决定他要任性一次呢?
天都快亮了,十月底北京天已经很凉,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供暖,我坐得很冷,决定回宾馆去暖和一下。黑瞎子的手机打没了电,他仍然握在手里,换了根真烟叼着,但是没有点着。
我想起几年前我和小花在攀岩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如果张起灵有一天又要走,你怎么办?”
我被这个问题搞得非常不舒服,说,“什么怎么办,我把自己缝他身上,跟他结伴成为国家一级两人三足运动员。”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要走就走呗,我看他户口还能迁去哪。
小花笑,说,“你说这些不老不死的人,他们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呢?真想把他们脑袋掰开看看,搞不懂。”
我很警惕地看着他,闷油瓶本来脑袋就不怎么好,可不能再掰开看了,别把里面的瓤又给我弄掉了。
小花又说,“我要看他的,他不给我看,那我让他看我的,他又不怎么感兴趣。腿倒好使,成天看不见人影。”我已经听出他并不是对闷油瓶感兴趣了,刚想开口说几句,他绳子突然一松,已经从岩壁上荡了下去,速降落了地,抬头看我,说,“快点,不等你了。”
说到底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因为喜欢等才一直等的。
我拍拍瞎子的肩膀,没有说什么,站起身离开了。
我们在北京待了三个月的时间,每一天都在为各种模糊的线索奔波,没有一条真的派上用场,小花仍然行踪成谜,没有人再见过他,这个人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我终于开始恐慌,意识到也许小花不会回来了。
我们已经不再让所有的伙计全都出去广撒网地找,因为我们意识到这没有意义,只留了很少一部分人。我想起小花他名义上的爹和我三叔搞的那个地下室,咬咬牙找个挖掘机来把他四合院给翻了,一无所获,希望将来他回来的时候,不要把我家的地也给铲了,谁让他家有这块的不良记录,不是我的错。他的小白鱼被瞎子弄到了自己的四合院里,养得很好,已经成了大白鱼,也不知道是谁在喂,可能是他从东南亚赶来的徒子徒孙。
黑瞎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他开始一个人去找小花,不再和我们一路,他与小花之间的关系在另外一个维度上,思路和我们都不会一样。
我没有什么新的思路,整天坐着发呆,跟老张相映成趣,每天都在想当年小花跟我说过的一些话,试图从他之前的言行里为今天的这个局面找一些铺垫,想起了一些零碎的陈年往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今天的情况有关系。
我想起大概是八年前,当时张起灵还在青铜门里,有一次我和小花两个人出去喝咖啡,我那时还没有开始筹划对汪家人的计划,是一个有点抑郁的正常人,天天往西藏和尼泊尔跑,晒得像个体力劳动者,小花看着我说,“你看起来很健康。”
我说,“谢谢,你看起来不怎么健康,多晒太阳有好处,可以跟我一起骑车去西藏。”
小花搅着咖啡,竟然真的露出了有点向往的神情,我一惊,说,“不是吧大老板,你哪有那美国时间。”
小花笑了笑,说,“也是。”又叹了口气说,“吴邪,你有没有那种念头,就是突然什么也不想管了,一切都去他妈的,只想去山里当熊猫。”
我说,“其实我现在应该就接近你说的这种状态,只是我没有选熊猫,去当西藏獚了。”又说,“不过你和我可不一样,我只有王盟一个店员,扔下他不管,心理压力不算大。”
小花说,“是啊。”喝了一口咖啡。他露出了一种厌倦的神情,我意识到,他真的产生了那种念头。这种念头不会自己消失的,它会一直追着你不放,就像顽固的耳鸣,给人带来的压迫主要是精神上的。
我说,“总之,偶尔自私一下对你有好处,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提前给我个心理准备。”
小花露出一个很狡黠的表情,说,“那多没意思,不过我跟你保证,等哪天我决定要自私一下的时候,你会很快知道的。”
我一点也不信,小花这个工作狂,所谓的自私在他来说也是为了解家,不会是为了他自己。他的盘子太大了,如果就这么扔下跑了,很多东西会崩溃,这都是他从八岁那年开始拿命堆出来的,他整个的人生都扑在这些东西上,不可能允许这一切因为自己出现任何的闪失。
一直到今天。
第五个月的时候,解家放弃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失去解雨臣,他在几年前已经举办过一次葬礼,这让这一次的告别比上次来得要容易了一些。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这几个月之间他们逐渐发现,小花已经为所有可能到来的情况做好了准备,他像经营一个企业一样经营这个家族,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很程式化的运转机制,失去他这一个个体,这个庞大的组织仍然在如常运转。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把很多人像齿轮一样环环相扣地搭在一起,在这期间他做了非常多的计划和动作,如果要往前回溯,最晚是三四年前就开始了,事到如今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想被碾碎,都不可能往相反的方向去运转,而最终的一个步骤,是他把自己抽了出去。
这个动作成了一个开关,解家没有因为这个而停摆,恰恰相反,这个动作给一切提供了一个开始的动能,解雨臣的消失只是使解家不再属于老九门这个群体了,它变得普通而安全。
而这使我开始猜测,也许从八年前的那个下午开始,小花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这些年里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白天和夜晚,他都在想着这件事,都在反复推演和倒数着自己的消失。在火车上失踪的那一年也许可以视为是他的一次人生彩排,而此时此刻,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解雨臣终于自由了。
这的确非常自私,甚至很可恨,我仍然想找到他,我想扯着他的领子对他大喊,你在想什么?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我们要永远找下去吗?找十年,找二十年?到时候你突然出现,说一声Surprise?
而另一方面,在我心底的某处,我替他感到快乐。
小花失踪一年的时候,我接到了黑瞎子的一封邮件,里面只有一个视频附件,没有任何其他内容。我点开看,意识到是小花家附近的一条街,看起来像一段监控,视频上有时间戳记,正是黑瞎子最后看见小花的那一天,但是当时我们反复查过,周围所有街道的监控都被破坏了,不知道这个是瞎子从哪弄来的。我耐着性子往下看,五分钟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街景,所以看到小花出现在画面里的时候,我差点叫出来,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穿得很休闲,背了个包,步速也很平缓,看起来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而当他走到这个摄像头下面的时候,突然抬起了头。我和屏幕里小花的眼神对上,他像在看我,笑了一下,这个笑容非常好看,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视频就到这里结束,后面就是雪花点。
小花说,“来找我。”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谁的。
我给黑瞎子打了电话,他没有接,传来一声一声的长音,就像一年前我跟他一起坐在小花院子里的时候,他手机里传来的那样。
我又给他发短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决定缓和一下气氛,说点不正经的,推荐他去看《消失的爱人》。
两天之后他才回我,问我结局怎么样,找回来了吗?
我其实也没看过,顺口胡说,说找回来了,他们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黑瞎子给我发了个大拇指。
今年已经是小花失踪的第五年,国庆黄金周之前一个晚上,我正在关店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趁着这波游客潮赚一笔,一转过头,发现有人站在我旁边抽烟,我定睛一看,是黑瞎子。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他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也没有任何变老的迹象。我问,“怎么样,有打听到小花的消息吗?”
他摇摇头,笑着说,“这个兔崽子,我真是越来越想扒他的皮了。”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我很熟悉的气场,一种近乎于魔障的,偏执的气息,我在很多人身上感知到过这种情绪,可是这个人是黑瞎子,是这世界上理应离这种情绪最远的人。
我猛然意识到,小花终于把黑瞎子抓住了。
这世上最好的让长生者记住自己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一样他永生都找不到的东西。他用这种方式蚕食着黑瞎子的永恒,在他脑中关于解雨臣的记忆被永远地固定在了他离开四合院的那一天,从那一天开始,解雨臣从世界上消失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
我们站在门口,又闲聊了几句,黑瞎子的手里拿了一支手机,他熟练地拨了一串数字,仍然是长音,长音,一直到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响起。他按了重播,一共打了五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挫败,好像只是在例行公事,他发现我在看他,举起手机晃了晃,说,“每天都打,烦也烦死他。”
我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这多半是小花的另一个手段,永远给人一点点希望,这个手机从来没有关机和欠费,只是无人接听,总有一天,也许就在明天,就会有人接起这个电话。
我想问他,你打算找多久,一直找下去?但是最终没有问,没有人知道答案,我不知道,解雨臣也不知道,甚至可能黑瞎子自己也不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直这个概念太模糊了,他们计量人生的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
我问,“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黑瞎子把烟头扔了,说,“回趟北京,他快过生日了,我得在家。”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黑瞎子冲我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只能盯着地上的那个烟头猛看。我已经不记得我最后一次和小花说的话是什么,甚至他的长相都有点模糊了,解雨臣这个人的痕迹在我的生命中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解雨臣真的存在过吗?他是不是我的幻觉?他是在我人生非常困难的时候出现的人,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形象,一个来自我童年的小朋友,这样的背景让我在潜意识中就不由自主地去信任他,这些年来他也反复在我最难的时候无条件伸出援手,而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这听起来实在是太不合逻辑了。
当年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说其实野比大雄是得了自闭症的儿童,哆啦A梦是他臆想出来的朋友,有一天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精神病院的床上。搞不好我就是野比大雄,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的哆啦A梦应该是闷油瓶,小花可能是哆啦美,那就很难解释我的脑子为什么还造了一个黑瞎子出来弹我脑崩。
可是大雄的生活中也有胖虎和小夫,所以可能单纯因为大脑就是个贱人,不想让人好过。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花,这些年来其实我经常梦见他,这次是在八年前那个咖啡馆里,我和他对坐着,我问他,“小花,现在你自由了吗?”
小花看着我,他看起来非常的年轻,笑着说,“现在我被爱着。”
我醒过来,窗外在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Fin+++
【黑花】二十一天20
*请配合 @一颗花生。 的《先生和那个人》联想并食用 角色死亡预警
大家看看雪消消气......
【第二天】
黑瞎子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紧接着解雨臣就醒过来,在他肩头蹭了一下,睫毛划过黑瞎子的皮肤,像是停留了一瞬的蝴蝶。
“天还没有亮吗……”解雨臣小声问道。
“天亮得晚。”黑瞎子侧了侧身,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不睡了吗。”
“起来收拾一下吧。”解雨臣道,“医院开门我们就去。”
黑瞎子嗯了一声,坐起身来。
黑瞎子先去浇了花,回来的时候解雨臣在煮速...
*请配合 @一颗花生。 的《先生和那个人》联想并食用 角色死亡预警
大家看看雪消消气......
【第二天】
黑瞎子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紧接着解雨臣就醒过来,在他肩头蹭了一下,睫毛划过黑瞎子的皮肤,像是停留了一瞬的蝴蝶。
“天还没有亮吗……”解雨臣小声问道。
“天亮得晚。”黑瞎子侧了侧身,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不睡了吗。”
“起来收拾一下吧。”解雨臣道,“医院开门我们就去。”
黑瞎子嗯了一声,坐起身来。
黑瞎子先去浇了花,回来的时候解雨臣在煮速冻饺子,黑瞎子站在他身边看着锅里的饺子上下翻滚:“怎么想起来吃饺子了。”
“冬至就该吃饺子,从前在我师父家就是这样的。”解雨臣搅了搅锅里的饺子。
“待会儿给外面那颗海棠树也摆一盘,说不定它就想起来以前在你师父家是怎么活下去的了。”黑瞎子笑道。
解雨臣憋着笑瞥了他一眼。
两个人分完一盘饺子,天终于有点亮起来的迹象,医院体检科八点就上班,为了防止堵车,他们决定早点出发,解雨臣自己穿戴整齐,还转头给黑瞎子系好了领带,黑瞎子不太喜欢,往下松了松,解雨臣就笑他:“专车司机仪容仪表不过关,我是要投诉的。”
黑瞎子作势长叹:“资本家真是难伺候——”
解雨臣去拿医院需要的证件和病历,黑瞎子附身吻了一下解雨臣的嘴角,说他先去热车,解雨臣就笑道:“谢谢齐师傅,好贴心。”
黑瞎子去把车热好,开到门口等解雨臣出来,顺便点了支烟,烟雾和呼吸的白气混在一起,在还朦胧的天光里飘飘摇摇,黑瞎子想着刚才解雨臣冲他笑,自己也笑起来,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十分寻常的早晨,对他和解雨臣来说,好像是押上了全部的生死才换来的。
他前半支烟抽得很急,害怕解雨臣出来又抓他个现行,可是抽完前半支,解雨臣还是没有出来,他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和焦躁,于是他抽后半支烟的速度慢了下来,好像这样时间也能跟着一起慢下来一样。
一支烟抽完,解雨臣依然没有出来阻止他,黑瞎子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声,但还是拉开车门,想回去看看解雨臣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出来。
他从大门口穿过院子,脚步越来越急促,院里的海棠树枝从他的脖颈处划过,他都没有时间去躲。
解雨臣躺在楼梯下,一动不动。
黑瞎子赶紧去扶起解雨臣,脉搏和吐息都很微弱,他叫了两声:“解雨臣!解雨臣!”
解雨臣勉力睁开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摔下来了吗。”黑瞎子还想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
解雨臣幅度很小地摇摇头:“突然没力气……走到楼下……很困。”
黑瞎子亲吻他的额头,把他抱在怀里安慰道:“大概是低血糖或者贫血,从前不是就有过吗……我抱你上去歇一会儿。”
“不是要去医院?”解雨臣声音闷闷的,“然后还要……”
黑瞎子把解雨臣抱起来,把他放回床上:“休息一会儿,不耽误。”
解雨臣遥遥地看了一眼窗外,天空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天还黑着……天亮我们就走……”
黑瞎子拉开抽屉给他找那天他随手放在这里的一把糖块,急匆匆地撕开一颗放在解雨臣的嘴里,但是解雨臣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含糊地说:“甜……”
黑瞎子握着他的手,笑道:“甜就好。”
他短暂地放开解雨臣的手,去把房间的窗帘全部拉上,这还是他眼睛不好的时候,解雨臣特地选的不透光窗帘,全部拉上,就和黑夜别无二致。
医生先打来了电话,问他们怎么没过来,黑瞎子沉默了很久,说道:“解雨臣不太舒服。”
那边医生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说我午休的时间过去一趟。
在昼夜不分的房间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中午,解雨臣既然一直睡着,就算是黑夜。
楼下响起敲门的声音,黑瞎子放开解雨臣的手,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回来抱起他,带着他一起去开门,医生看着黑瞎子抱着解雨臣,吓了一跳,赶紧让黑瞎子把解雨臣放到床上,用带来的简易设备给他做了检测。
“齐先生,解老板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也是白白受苦。”
黑瞎子还是握着解雨臣的手:“他前两天完全的好起来了。”
医生摇摇头:“齐先生,你学过医,知道回光返照在这种长期受病痛折磨的病人身上很常见,也很难用纯科学的东西去解释,现在最常见的解释是病人潜意识已经完全做好了放弃的准备,于是大脑释放信号,促进身体释放激素维持最后的正常状态……我没有想到解老板会有这种情况,我以为他这种性格肯定要撑到最后……”
黑瞎子回忆着,解雨臣是从什么时候在潜意识里决定放弃挣扎,好好的过这几天的呢?
不是在他说“不要为任何人忍受痛苦了”以后,而是在他说“再见,解雨臣”以后。
他一直为他悬着这一颗心。
“我知道了。”黑瞎子的声音很平静,“不送了。”
医生离开,关门的声音让解雨臣有了些许的反应,他的眼皮动了动,但是眼神没有明显的聚焦,黑瞎子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到自己。
“是不是不能去德国了……”他小声问,有点失望。
“去的。”黑瞎子强打起笑意,即使解雨臣现在未必能看见,“你睡醒了我们就去。”
“天还没亮吗。”解雨臣又闭上眼睛。
“早着呢。”黑瞎子吻了一下解雨臣的手背,“尽管睡吧。”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的电话响了起来,黑瞎子已经不想去接了,他知道是谁打来的,伏在解雨臣的耳边问:“你还想见见吴邪和霍秀秀他们吗。”
解雨臣皱起眉头,艰难地摇了摇头:“已经道过别了……没有力气再来一次了。”
黑瞎子就笑道:“好。”
电话铃响了很久,终于还是安静下去,这个房间又恢复了时间停滞一样的安静。
他有很多次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待解雨臣醒来的时刻,或是削苹果,或是削梨,或是看书,他并不讨厌等待解雨臣醒来这件事。可是这一次,他的双手握着解雨臣的手,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剩下的就只有枯等,黑瞎子想,或许他等待的是自己的死亡,从这一刻开始,还要等待几十年。
时间果然太漫长了。他难得地感叹。
黑瞎子没有看表,但他熟知在黑暗中感知时间流逝地方式,他猜测外面天已经黑了,解雨臣又醒来一次,还是一样的问题:“天还没亮吗。”
黑瞎子笑着,像一个耐心回答小朋友问题的教书先生:“还没有,继续睡吧。”
解雨臣这次转头弯起眼睛看着他:“你和我一起睡会儿吧,这几天都没睡好。”
黑瞎子笑了一声,脱掉外套,掀开被子,把解雨臣抱在怀里:“这样满意了吗?”
解雨臣似乎是点了点头,头发蹭着他的胸口,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还有什么指示?”黑瞎子揉揉他的头发,问道。
“等我想起来……我就叫醒你。”解雨臣带着笑意道。
黑瞎子抱着解雨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睡了过去,分不清时间,停止了思考,关闭了一切对外界信号的接收能力,这大概是睡觉,黑瞎子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就这样躺着,陷入最深的黑暗里,忽然之间,感觉到了有人在推他的胸口,他睁开眼睛,看着解雨臣正在他怀里,眼睛发亮地看着他,于是黑瞎子就笑起来:“怎么了?”
“外面的花开了。”解雨臣笑着说。
“什么花。”黑瞎子问。
“那棵树……海棠花,开了。”解雨臣道,“你去看看。”
黑瞎子总是相信解雨臣的,他认真地答道:“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看。”
解雨臣皱起眉头,用更大的力道推他,但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推开他毫分:“你现在就去看……”
黑瞎子吸了口气,又笑出来:“好,现在去看,我抱你去。”
“我不去……”解雨臣很执拗,“你去看看,告诉我花是不是开了。”
黑瞎子沉声笑了几声,俯身去蹭他的鼻尖:“好任性。”
解雨臣伸出手,想要勾住他的脖颈,碰了一下,又收回手来,也笑道:“不是你教的吗?”
黑瞎子就直起身来,装作无奈地摇头:“是我自作自受……我去看看。”
解雨臣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感激。
黑瞎子出了门,仰头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被风吹得有些颤抖。
外面下起雪来,似乎是刚刚才开始下,地上和树上都没有积雪,雪花落在海棠树伤痕累累的枝干上,化掉了。
黑瞎子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没有着急,也没有刻意放慢脚步,似乎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回到卧室内,对解雨臣笑道:“果然开花了。”
解雨臣没有回答。
黑瞎子走上前去,发现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让人看不清楚,他伸手抚摸他脸部的轮廓,像是要记住这一瞬。
最后的最后,解雨臣终于想好了要怎样和他离别。
解雨臣最后一眼,是黑瞎子的背影,从自己身边离开,走出无尽的黑夜,走出这个冬天,走进了下一个春天。
“我们走吧。”黑瞎子对他说。
【黑花|瓶邪】平生不自知
吴邪第一人称,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话却很多
接的是重启结尾,大家一起养身体
最近每天的我:没有时间了
——————————
我们一群老弱病残回到村里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我们家院子门口停了好几辆大车,一见到我们,里面的人全出来了,看穿戴的都是医护人员。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在我们在外面当冒险小虎队的这段时间,闷油瓶的鸡发了鸡瘟?再一看其中几个穿得很商务的人,认出是小花的手下。
怪不得我说要先送小花去医院,黑瞎子说不用,原来已经有准备了,不过小花这一路也没醒过,不知道是怎么联系上这些人的。
这次活动和任何成功,荣耀,财富都扯不上任何关...
吴邪第一人称,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话却很多
接的是重启结尾,大家一起养身体
最近每天的我:没有时间了
——————————
我们一群老弱病残回到村里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我们家院子门口停了好几辆大车,一见到我们,里面的人全出来了,看穿戴的都是医护人员。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在我们在外面当冒险小虎队的这段时间,闷油瓶的鸡发了鸡瘟?再一看其中几个穿得很商务的人,认出是小花的手下。
怪不得我说要先送小花去医院,黑瞎子说不用,原来已经有准备了,不过小花这一路也没醒过,不知道是怎么联系上这些人的。
这次活动和任何成功,荣耀,财富都扯不上任何关系,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沮丧,大家都极度疲惫,在被包扎治疗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小花刚到亮处的时候,看起来像个血葫芦,非常的可怕,经过了紧急处理之后,又像木乃伊。这一路上我甚至好几次不由自主地想去探他的鼻息,但是最后由于一些我自己也想不通的原因,还是没有伸出手。
医生给小花的诊断结果是内脏没有受损,主要都是皮肉伤,刀口不算深但是很密,都避开了大血管,无论是谁下的刀,这个人是乐在其中的,这是很明确的折磨,我想杀人的念头向来不是很多,那一天起了很多次,没有什么意义,这是马后炮。
小花的这帮人像一支军队一样,非常沉默严肃,来去如风,没有任何多余的打听消息或者嘘寒问暖的行为,比起医护人员更像一群大厨,动作很迅速地给我们打上了补丁,留下海量的药品,把一些注意事项简单地和我们交待了一下,又上车走了。我们是凌晨到的家里,他们走的时候,太阳还没升到正头顶,让我觉得自己待客不周,都没有招待人家一顿午饭,不过现在家里的两位红案师傅,闷屠和胖厨应该都没有心思给他们烹羊宰牛炖王八,就算了。
我在门口目送车队离开,觉得整个院子一下子变得很空,甚至有一股死气,赶紧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间里,要回到我的朋友们身边去,脚底板受伤真他妈的要命,簧片太薄,划得极深,我预计未来至少半个月,我都得像范伟一样走路。如果村子里的人问起,我准备说我们几个被人骗去搞传销了,天天被毒打。
胖子已经睡了,不知道他睡着没有,瞎子在小花的床边站着,给他换吊瓶,动作非常熟练,他雁过拔毛的本性不改,医护人员的白大褂被他顺走一件,此时此刻正在身上披着,比起像医生更像变态。我看了他们一会,突然觉得非常想抽烟,一下子就焦躁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往身上摸,突然被拉住了,我一回头,闷油瓶站在我旁边,看着我。
他一看我,我就气短,好像我的肺管子阀门握在他手里一样,顿时也不是那么想抽烟了。
“去睡一觉。”他很简短地说。
我现在已经过了极度疲乏的那个阶段,反而很清醒,摇摇头,但是闷油瓶也摇摇头,显然他的摇头更有权威,一阵巨大的疲惫突然像淤泥一样从脚底板涌上来,把我往地面上扯,我甚至趔趄了一下子,闷油瓶很迅速地扶了我一下。
我没有再坚持,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终于坐在床上的那一刻,我真想放声大哭,这种情绪是没有来由的,并不是因为伤心痛苦或者别的什么,更像是一种生理需要,但是我也没有哭,我想如果我再年轻十岁,说不定真的会。
我把脑袋放在枕头上,觉得好像自己能就这么睡到夏天,但是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张起灵并不在这,我蹭一下弹起来,非常狂乱地要翻身下地,脚底板碰到地面,疼得我一激灵,也是这一下子让我醒了,我扭过头,发现闷油瓶只是走到了床的另一边,他看着我,好像有一点诧异。
我和他对视,把一口气分成五秒吐出去,按照我现在的肺活量,差不多只有这点气,然后再次一头栽倒,闭上眼睛,这次我知道张起灵应该还在这,因为他把手放在了我头上,我可能一秒钟就睡着了,没有做任何一个梦。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饭的味道,胃几乎是瞬间就扭在一起,我太饿了,像游魂一样起了床,直奔灶台而去,如果这时候给我加上卡通特效,就会是像猫和老鼠里那种被香味牵着走的画面,我本来以为会是张起灵或者胖子,没想到是黑瞎子,他把白大褂的两个袖子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成了一条围裙,正在锅里很缓慢地搅动,脸上有诡异的笑容,像一个巫婆。
他抬头看见我,说,“你睡够了?”又从锅里捞出一勺,“尝一尝?”我一看,原来锅里不是眼珠子,而是排骨。
“几点了?”我问,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合适眼下的情况,又改口道,“哪天了?”
外面天是大亮的,我觉得我不可能只睡两三个小时就醒。
“十点多。”黑瞎子说,“第二天了。”果不其然,我睡了一天一夜。
“小花怎么样了?”我又问。
“中间醒了一次,还拒绝用人家大夫留下来的便壶,我把他拎到茅坑,他说还不如用便壶,还有心挑三拣四,可见没啥事。”黑瞎子说,“不过现在应该还在睡,我估计他至少要再躺一天。”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容,都能想象小花一脸嫌弃的样子,稍微放了点心,决定还是去看看他,被黑瞎子喊住了,“你把他们俩喊进来,咱们先吃饭吧,从出来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发现胖子和闷油瓶站在鸡栏旁边,表情都很严肃,凭栏远眺,当他们凝视鸡时,鸡并没有凝视他们。
我走到他俩旁边去,也往里面看,说,“咱们仅剩的产业怎么样。”
胖子感慨道,“从来没想到爷会这么怀念这几只鸡,农耕经济就是让人心里踏实,鸡在人在,鸡我合一,鸡若在,梦就在。”
我说,“被你说得像什么圣器一样,宝鸡灯,陕西版沉香回忆录。”
胖子说,“劈山救母这个行为,咱们也不是没干过,劈山各种救。”
闷油瓶当然不参与我们的打屁行为,只是在旁边站着,看我们时很近,看鸡时很远。
我跟胖子贫了两句,觉得自己心情又好了点,等到吃上了排骨,心情就更好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吴邪譬如今日生,每次出来都是这个想法,但是隔不了多久,又去寻死了,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一个终点。
我想不是。
我有很多话想找人说,但是目前身边的这些人,都不是最合适的对象,这些人里最能理解我此刻心情的,也许是还在屋里躺着的小花,我和他之间有一种特别的联系,是我们同为九门后人共享的一些东西。这不是说我们感情异常深厚,目前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愿意为他们豁命,只是我和小花,我们就像同一个窑里烧出来的两口钟,花纹完全不同,但是其中一个响起来的时候,另外一个就会遥远地共鸣。
有这么一个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我虽然开棺的时候运气跟他妈的倒霉熊一样,但是在这一点上,老天可能多少有垂怜我。
我们吃完了饭,黑瞎子很自觉地端起之前在灶上煨着的汤,走进小花的房间去,我也跟着去了,主要是想逃避洗碗刷锅,小花醒了,手被包扎得太厚,没办法玩手机,在床上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放空。
黑瞎子把汤放到我手里,把小花稍微扶起来,靠着床头坐着,现在他没有任何一个动作会不牵动他的伤口,虽然小花从小就练缩骨功,势必是一个非常能忍痛的人,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的视线突然落到我身上,说,“哎,给我弄面镜子。”
我愣住了,说,“什么?”
小花声音很虚弱,轻声细语的,几乎听不见,“照照脸,破相没有。”
黑瞎子说,“昨晚不是问了吗,没有,好着呢。”
我一阵无语,也附和道,“没有没有,脸还好好的。”看看他包得像被火云邪神打了一样,又说,“但是别的地方都得装修了,被切得像扣三丝。”
小花说,“这趟出去,得做个医美。”他可能本来以为我和黑瞎子中总会有一个人接他的话,没想到我和黑瞎子都没搭理他,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哪怕郭德纲在这一刻附他的身,我也笑不出来。
黑瞎子在床边拉了个板凳坐下,示意我把汤递给他,又说,“排骨我们都吃光了,剩点汤给你。”他那个白大褂围裙一直挂着,现在摘下来垫在小花的下巴底下,他换吊瓶的架势专业,给人喂饭我看也挺专业,出乎我的意料,搞不好业余时间在敬老院当志愿者积德,虽然在敬老院在他来说可能比起尊老更像爱幼吧。
小花也没推三阻四,就着他的手就喝了,喝了两口热汤,精神头好像稍微好了一点,看着黑瞎子,轻描淡写地说,“还以为这回真的要死了。”
黑瞎子没说话,小花看看我又继续说,“我当时心想,不行啊,得托了孤才能死,得把吴邪给托了。”
我心中大骂,托你个宝塔李天王的孤,上来就要给我当爹?刚要开口,黑瞎子先开口了,说,“已经托了,你掉下来的时候托给我了,我还没回答,你就厥过去了,我答的话估计你也没听见。”
小花又喝一口汤,说,“是吗?你说了什么?”
黑瞎子说,“我说不行,这个单我不接,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吴邪杀了,然后张起灵把我杀了,咱们仨一起下去,可以成立一个党支部。”说着露齿一笑,抬头看我,“我觉得我这句话起到了很大的激励作用,让你挺到了最后,徒弟,你说是不是。”同时把一勺送到小花嘴边的汤收回来,自己喝了。
我心想,干我屁事。赶紧从房间里出去了,老子什么粽子妖怪没见过,现在还四肢健全地活着,不要搞半天被自己人给做掉了,英雄死在和平年代,敌在国会山。
走之前转头最后一眼,看见黑瞎子伸出手去捏小花的腮帮子,我心中大骇,心想你他妈不是也要学焦老板折辱小花吧,想一想应该不会,最多是一勺一勺喂累了要给他直接灌,于是走了,感慨看来当代敬老院中的确有不少欺凌老人的行径。
虽然现在是老人在欺凌别人。
小花当天晚上就下了地,他死缠烂打,让我把他手上的绷带解了,但是实在也没什么事好做,力气也不足以在院子里走动,看了看手机,可能是里面的东西实在太不利于伤口愈合,居然会叹一口气,主动放下,坐在我家油渍麻花的桌子前扒蒜。
才扒了半头,黑瞎子像个牢头一样又出现了,穿着白大褂,上面还带着排骨汤的污渍,说,“你出来干什么?”
小花说,“躺不住了。”
黑瞎子看看桌子,又说,“你出来吃大蒜?嫌喝汤口淡?”
小花说,“我只扒,不吃。”
黑瞎子说,“那你扒个屁?”又把他拎起来,双手反剪押送回房间,进房间的时候甚至还压了一下他的脑袋,像送犯人进警车,小花实在是太虚弱了,一点也没反抗,我也觉得他应该躺着,也没有为他说话,他手里还攥着半头蒜,回头看我和看黑瞎子的眼神充满阶级仇恨,仿佛在说等他好了要把蒜全塞进我们两个屁眼里。
我决定这段时间内把家里的大蒜都先藏起来,还可以成为驱使胖子的硬通货。
我本来以为小花应该是黑瞎子的老板,他俩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这两天一看,感觉也不像,像认识很久了,可能和我跟闷油瓶和胖子差不多,有点好奇,日后再问。
当天晚上吃多了,再加上想和小花说的话也并没说出来,双重饱腹感,半夜来院子里转,发现黑瞎子也没睡,站在院里抽烟。他头发还是很短很短,这几天经常下意识去摸自己原来那个小揪,又摸空,讪讪地放下手。结合小花给我讲的他是旗人贵族的消息,可能这人还是怀念脑袋后面的辫子,有复辟的歹念,我决定这两天去淘宝上买个大清亡了的文化衫给他。
我站到他身边去,他看看我,说,“来一根?”
我说,“不了,至少先戒一个月。”
我以为他会再灌我点鸡汤,就像他平时那样,但是并没有,我们就在院子里站了二十分钟,什么话也没有说,最后黑瞎子先转身走了,临走的时候拍拍我,我觉得他和我一样心里有事,这个时候按理来说我们应该互相倾诉一下,就像一个互助会,但是显然我们俩都不打算,因为不合辙,一字螺丝刀转不开梅花螺丝。
我往屋里看了一眼,我的螺丝刀还在屋里和大蒜置气呢。
小花又躺了两天,才能稍微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我们在院子里坐着,我说了很多,把这次的整件事梳理了一遍,小花大部分时间只是听,偶尔补充一些细节,我讲我在幻觉中看到的,讲哑巴村和雷声,讲我三叔和文锦,讲西王母,他只是听,我知道他心中对那些谜团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而且希望我也最好不要再继续了,别再像一条狗追着自己的尾巴一样追着不放,但是如果我要去,他会跟着我去。
而我不能不继续,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一个退出的按钮,这个按钮曾经在我的选项之中,是小花所羡慕的东西,现在我们两个都没有了,我们两手空空,面面相觑。这不一定是坏事,但是失去一些可能性,总是令人遗憾的。
我在这次对话中反复避开闷油瓶相关的任何事,这是一种心虚,我希望我只是在讲我,但事实是,我不可能在讲我的故事时剔除张起灵的部分,就像你不能抽掉任何建筑里的主梁。
小花敏锐地发觉了,而且一点也不想帮我遮掩,直戳我的肺管子,“你非常害怕张起灵再消失。”
我说,“是。”
我为什么这么害怕?我等了他十年,在这十年中,我做了很多让人觉得完全不可能的事,我不需要他来帮助我活下去,但是实际上,我需要他让我活下去。我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而且这一切几乎是没有理由的,人没有办法解决一件没有前因后果的事。
他妈的闷油瓶,真是盗墓界的周杰伦,我忍不住想唱一句没有理由你也能自己走。
小花看着我,我觉得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都没说,闷油瓶在我们俩沉默的时候从我背后走过来,没有任何理由地递给我一个煮鸡蛋,你看,这就是一件根本没办法解决的事。我不知道这个鸡蛋是从哪来的,他为什么要给我,我吃了会发生什么,如果不吃又会怎么样。
我可能是魔怔了,我想,于是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待在院子里,只有我剥鸡蛋的声音。
我吃完之后,闷油瓶伸出手,示意我把鸡蛋壳放进他手里,然后回房间了。
我和小花目送他进门。
小花说,“我怎么没有鸡蛋?”
我说,“你又不爱吃。”又问,“你和黑瞎子很熟吗?我本来以为你们俩就是夹喇嘛的关系。”
小花想了一下,说,“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他教过我一些东西,对我帮助很大。”
我说,“原来我们师出同门,师姐。”
小花可以接受花姐这个称呼,但是对师姐好像不太行,说,“什么他妈的,搞得我觉得自己是丁敏君。”又说,“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吴邪。”他拍了拍我的胸口,“你自己没搞懂你自己,你得多问自己几句。”
我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半是接他的梗,半是自言自语。
我又看了看整个院子,心想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怎么跟我二叔交待,怎么跟我父母交待,如果铺子真的没了,我难道真的搞家禽养殖?还是去找份工作?我的学历还不错,但是简历怎么写,曾欠债两亿四千万,融资能力极强?黑瞎子的四合院要拆了,估计能分一笔巨款,我好歹是他的得意高徒,或许能融到一笔启动资金。
我看向小花,他这种住着四合院套四合院加起来八合院的人就不会有这种苦恼,我又想他会不会写过简历,应该不会,况且他从八岁起就没上过公立学校了,毕竟不能白天在学校跳绳晚上回家对账本,算下来小学都没毕业,不知道在人口普查中是否会被划归进文盲,他买的那个国外MBA的文凭算不算数。
我们四十岁了,我想到,我曾经觉得四十岁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年龄,但是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我就四十岁了。
我站起身来,把小花也拉起来,他的动作都很小心地收着力,他的伤口在愈合,很轻的力都会崩开。我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
此时此刻的我,最好还是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小花说,“想吃鱼。”
我点点头,去屋里喊小哥和胖子,说出去钓鱼。瞎子留下照顾照顾小花,黑瞎子在这个村里过得很愉快,因为他通缉犯的身份,没办法人脸识别,使用不了支付宝,在城市里屡遭白眼,但是雨村这个偏远地方,乡村教师代言人马云还没有征服,能使用零钱的地方很多。
胖子扛着钓竿出来,问我,“你俩在这嘀嘀咕咕一上午说啥呢?”
小花坐在那很平淡地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我摸摸后脑勺,心想,是吗?又想到小花可能只是在诳胖子,小哥拎着个桶出来,我们三个就往外走,把小花留在院子里,黑瞎子从房间里出来,站到躺椅上的小花身边,我看见他递给小花两头大蒜。
我不是都藏起来了吗,他从哪翻出来的。
我们回来的时候,黑瞎子坐在院子里编筐,小花坐在他旁边,坐的是一个胖子从来不坐的小马扎,因为他知道他坐下去那个小马扎就会变小地垫。瞎子最近天天给小花炖鸡汤,我们家瓶仔的鸡都被他杀得供不上了,我心想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提出要跟他以物易物,一只鸡要五个筐换。
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是他也真的开始编筐,可能也是太闲了,而且手还挺巧,编得不错,最近甚至开始在上面加花纹了。
我走近他们俩,听见黑瞎子在唱歌,唱的是许巍的曾经的你,把嘀呖呖呖全部唱成嘟噜噜噜,这首歌一下子变得很傻。小花并不是和他肩并着肩坐着的,而是侧身坐着,我走过的时候,看见他好像累了一样,把头靠在瞎子的后背上。
我心中一动,想起另一首许巍的歌,愿此时的暖阳,也在静静照耀你。
今天早上来了人,给小花送来了两大箱子票据,黑瞎子说拿去烧火,但是也只是说说,现在它们都在房间里,等着小花去清点,上面有很多东西,恩与仇,得与失,生与死。张起灵跟在我背后,桶里面装满了鱼,他又钓多了,每次都这样,胖子念叨着家里的蒜都哪去了,我进屋去打电话,过两天要去给肺拍个片子。
小花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在屋里问,“你说什么?”
黑瞎子帮他抬高声音回答,“他说刚才你出去的时候快递到了。”
我这才发现桌子角有个快递盒子,拆开一看,是一件印着大清亡了的T恤。
没了
【杨戬】 谓我何忧求 (一)
杨戬的布局仍未真相大白,他还是一个坏人,但他回到了灌江口。
这样的故事。
-=-=-=-=-=-=-=-=-
00
刚开始杨戬没想把事情闹大。
因为他每次想把事情闹大,总是有人说着为了三界安危,劝他收手。三界安危,的确重要,他还记得弱水造成多少生灵涂炭。
他更记得他曾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最后害死了他的母亲。
三妹不能落得同样下场。
01
后来他想把事情闹大了,越大越好,闹得天翻地覆,这样捅破天去也叫人无话可说。
把满天神佛都牵扯进这场闹剧里,谁都脱不了干系,谁都无法阻止,又有他在旁边照看,哪怕是地狱放出的十万恶鬼、开天神斧下的地动山摇,皆在掌控中。
如...
杨戬的布局仍未真相大白,他还是一个坏人,但他回到了灌江口。
这样的故事。
-=-=-=-=-=-=-=-=-
00
刚开始杨戬没想把事情闹大。
因为他每次想把事情闹大,总是有人说着为了三界安危,劝他收手。三界安危,的确重要,他还记得弱水造成多少生灵涂炭。
他更记得他曾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最后害死了他的母亲。
三妹不能落得同样下场。
01
后来他想把事情闹大了,越大越好,闹得天翻地覆,这样捅破天去也叫人无话可说。
把满天神佛都牵扯进这场闹剧里,谁都脱不了干系,谁都无法阻止,又有他在旁边照看,哪怕是地狱放出的十万恶鬼、开天神斧下的地动山摇,皆在掌控中。
如此,便可与天地周旋。
02
杨戬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猛地睁开眼,还未看清周围环境,一团黑云就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脸一阵猛舔,嘴里的热气呼呼嗤嗤喷到杨戬冷冰冰的脖子上。
“咳、好了,好了,我没事。”杨戬抬起手,抱住黑犬精细的腰,把他托高点。黑犬扑腾着前肢,汪呜汪呜地叫唤,尾巴摇得飞快。杨戬想想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他了,也没对他舔脸的事多说几句,将他放到一边,自己费力地坐起来。
背后的衣服有些磨损,应该是这条傻狗拖着自己从水里出来,他受了一斧后变化成鱼,随着昆仑山下的雪水游走,只支撑到华山劈开……随后便被浪头打晕。
黑犬落地竟没站稳,打了个滚,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杨戬皱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都摸到了嶙峋的肋骨,哮天犬怎么会那么瘦?
“你……”他顿了顿,“……我昏迷了多久?”
03
半个月了。
也就是说这条傻狗半个月不吃不喝,亏得他有法力,没真的被饿死了。
04
哮天犬委委屈屈地说:“你答应过会平安回来,你答应过会说出真相,你答应过要和我生死与共……哮天犬不信,你是不是在骗我?主人,开天神斧再深一些就要伤到你的神魂了,主人,你要哮天犬怎么办,你若是不醒,哮天犬也不愿活着。”
05
杨戬想起他曾吊死在丁府,竟说不出一句话。
唉,做他的狗怪可怜的,他作为主人,竟然不能给哮天犬一点安全感。杨戬抱着黑犬化作流光去了最近的城镇,在客栈里等红烧猪蹄时,仔细想了想,他自认自己是言出必行的人,不知道哮天犬的害怕从何而来。
哮天犬把整只狗头都埋进猪蹄盆里,啃得有滋有味,他一连吃了五盆,吃饱了,极为满足的样子,蹭到杨戬腿边。杨戬抚摸着黑犬颜色黯淡的皮毛,微微心疼起来。
这些天真的苦了哮天犬,担惊受怕,要精心养一段日子,才能把失去的精气补回来了。哮天犬如此狼狈,他却反而还行,杨戬是肉身成圣,虽不能算是金刚不坏,但比起寻常神仙还是精妙许多,开天神斧劈出来的狭长伤口在昏迷中被自我修复,外边上看着,连疤都没有。
内在只有杨戬自己清楚了。
06
杨戬决定回灌江口,把哮天犬高兴坏了,架起云时雀跃得不行,在云上蹦蹦跳跳,绕着杨戬转圈。
杨戬哭笑不得,勒令他安静些,小心掉下去。他被昆仑雪水一路冲到了蜀地,离灌江口不远,驾云不过一个时辰,正好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为什么哮天犬会觉得他在骗他。
07
哮天犬很小声地说:“你曾说过你很累了。”他偷瞄了眼杨戬的神情,突然又开心起来:“主人你忘啦!忘了就好,哮天犬再也不乱说了!”
08
然后杨戬就想起来了。三千年前,他的确不想活过,他太累了。没想到这条傻狗还记得,怕他如今又觉得太累,又不想活了。
杨戬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哮天犬:“我现在还不想死,不骗你。”
他还不敢死。
09
到了灌江口,杨戬就如无事发生般镇定自若,灌江口的杨府被他搬上了天,如今也没沉下来,他便招了十几个长工,画出图纸,叫他们在原地再起一个宅邸。没建好前,他平日带着哮天犬吃遍锦城所有客栈的红烧猪蹄,夜间休息的话,蜀地遍地二郎庙,到哪里都能歇脚。
倒是难得的自在。
连探头探脑的土地,都变得顺眼多了。
10
梅山六怪辞别沉香一行,先回到天庭,听玉帝王母承认了新天条,再平反了三圣母和其他思凡仙子,加封与其他案件的翻案排在了日后。天庭经过凡人逼宫,秩序紊乱,需要时日整顿,该罚的该赏的一律暂议,梅山兄弟也就告退了。他们在真君神殿门外顿住脚步,六人讨论一番,均不愿继续留在天庭,为天庭办事,却在回灌江口还是回梅山犹豫不决。
梅山是他们的老巢,千八百年没回去过了,也是颇为想念,但是灌江口算是他们的道场,他们跟着杨戬守了灌江口百姓几千年,若真要放下,心里还是好些不舍得。
康老大叹气:“我不放心灌江口,二爷惹到不少人,如今他尸骨无存,若是灌江口被迁怒,恐又是一场浩劫。”
他亲眼见过杨戬失去法力时,小小的山神都敢欺压他,灌江口有多少土地山神,又有多少神仙会想起灌江口建立的大小二郎庙,他想自家兄弟好歹也是最后弃暗投明的苦主,看在这些面子上,大概能保住黎民百姓不被波及。
更何况,他们与杨戬兄弟一场,兄弟一场……最后反目成仇,那时候恨啊,恨交错了心,就眼见他死在开天神斧下,可是恍然一想二爷死了,立刻连心都凉了大半截,说不出什么叫好的话。
或许不应该杀他的。
这是杨戬第二次死在他们面前,或许真的不应该看他死第二次。
他们没找到哮天犬,心里都觉得哮天犬这次也如同三千年前的那一日,跟着杨戬一起死了。
11
梅山六怪到了灌江口,面面相窥。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建筑,太熟悉了,反而生出十分的不寻常。梅山兄弟对视一眼,化作一道流光进入本不该存在的杨府里。
此时人间已经过了小半年,杨府建好了大半,还剩下庭院和偏房未曾修缮完毕,杨戬坐在凉亭中泡茶,望着杂草丛生絮乱无章的庭院出神,不知道这景色有什么值得他观赏的。他倒是还记得用法力隔开偏房那里传来的破土动工声,哮天犬化作黑犬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膝盖上,歪着脖子睡到吐出舌头,他也好脾气地任由黑犬亲近。
梅山兄弟在熟悉的练武场落地,旁边就是凉亭,他们一转头便看到杨戬神色平静地望着自己,他们跟着杨戬太久,好像在杨戬面前屏息敛声已经形成习惯,就连老四和老六,那刻也忘了杨戬曾要把他们绑了送给小狐狸,一起叫了声:“二爷?”
哮天犬一个激灵跳起来,被杨戬摸着头摁下去,汪呜了两声,变化成人形,他还记得梅山兄弟围攻过杨戬,生怕他们是来找茬的,护杨戬得紧:“站、站住!你们找我主人做什么!”
12
杨戬知道这场谈话他避不了,他也的确要跟梅山兄弟们谈,于是抚摸着哮天犬蓬乱的头发,给他几两银子:“哮天犬,你去买些酒和吃食来吧。”
哮天犬不想去:“主人,主人,你一个人在这里……”
往常杨戬会沉下脸让哮天犬听话,现在他好像不再用这个法子,反而哄着自家的狗:“去吧,我说过我不想死的。”
哮天犬不情愿地接过银子,磨着牙瞪向梅山兄弟,倒像他和杨戬才是受罪的苦主,重重地哼气后往屋外跑去。
杨戬抬头,对他们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低头继续泡茶。
13
最终只有康老大坐了下来。作为来客,他本该坐到杨戬正对面,可康老大那么多年来都坐在杨戬左手侧,习惯极了,一晃神便又坐到老位置上,其余五怪跟着站到康老大和杨戬背后,大家一时都没觉得不对劲。
等杨戬将烫好的茶杯摆到老大面前,倒好茶,康老大要说话了,梅山六怪才反应过来,他们并非是来和杨戬推杯换盏讨酒喝的。
老大到嘴边的话又吐不出来了。
杨戬往茶壶里加了些热水,给自己添了一杯新茶:“说吧。”
康老大注视着茶杯中一汪淡绿的液体,艰难地开口问:“二爷,你……”
他想问你怎么没有死,又想问你是怎么回灌江口的,还想问杨戬你为何变成这番小人模样,但到最终,不过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放下权力了?”
杨戬失笑,他安定地坐着,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康老大不善言辞,几千年来都顺着杨戬,见他不愿回答,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老四见状,忙在杨戬对面坐下:“二爷,新天条刚出世,正是天庭急用人之际,您是司法天神……不回天庭,怕交代不过去啊。”
杨戬略微意外地抬眼:“我还没被削去职务?”他顿了顿,自己就想明白了,把茶杯放下,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是记得给我这个死人面子,还是天庭推脱说需要时日整顿?”
老四不懂自家二爷买了什么药,他说的话重点是这个吗?顿时糊里糊涂地交代:“陛下承若,明日早朝时会给众仙交代。”他本意是想试探杨戬,却好像被杨戬试探到了。老四凝了凝神:“二爷,您要回灌江口固然是好,但若天庭怪罪下来,就……”
杨戬眸色沉沉地瞥了他们一眼,端的是一副司法天神的冷酷模样:“杨戬何罪,罪在关押三……三圣母,追杀沉香?这俱是按天条行事,若是天庭派兵前来捉拿杨戬,尽管来便是。”
14
老六都要气笑了。
杨戬这个时候知道硬气了,知道要反了,早些时候呢,早些时候兄弟们苦苦劝他收手,他却对权力不死心,一定要到现在这般众叛亲离,这才知道回灌江口逍遥了。
“二……杨戬!”他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火,胳膊断口鼓鼓地跳动,跟他的心一样,“若是天庭派兵来,灌江口要遭多大的劫难你知道吗!”
杨戬重新拿起茶杯,抿了口,他的手很稳,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底气十足:“天庭?天庭奈何不了孙悟空,自然奈何不了我。”
他若真的不在了,灌江口才要遭受浩劫。除了他,谁能护住这里呢,一千二百草头神又岂是容易掌控的天兵,若他不在了,川主陨落,蜀地兵变,精怪作乱,加上天庭虎视眈眈,梅山兄弟又护得住几日呢?
这才是真正的浩劫。
15
但是他又护得住灌江口多久呢?
斗战胜佛抛下花果山,留在峨眉山,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若是能撑过前一百年,后面,也就不需要他费心了。
16
老六也说不出别的话,憋气地把脸撇到一边,老二忐忑地补充:“那,要不要告诉三小姐一声?”
杨戬慢慢地叹气,手指摸索着茶杯,热气氤氲,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我的风铃线未断,三妹见了,自然知道我没有死,其他的……”他又不说话了,好像此时说话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又好像他没有什么可说。
老二还想再说几句,被老四捂住了嘴,老二也回过味来,这怎么跟三小姐开口呢?派人告诉她,把你压到山下的哥哥没有死,回到灌江口了,过得还不错。
情何以堪。
不过。老二想着:二爷这时候倒叫起三妹来,自从那之后,他从没听他叫过三妹。
— TBC —
关于我在综艺节目里干老本行这件事 18(全文完)
这一段在现场看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么傻气。
录这一段的时候已经是整个录制的最后部分了,现场气氛已经磨合得挺好,张如洋他们也在,跟我们打打闹闹。起先是张如洋录到一半忽然喊停,然后和陈文趴在地上查手机,我觉得好玩,还过去帮他们认了一下。结果到拍闷油瓶这段的时候,他忽然也说不识字,胖子就过去,也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怎么想的。闷油瓶要开玩笑的话,的确也像真的,但他极少开玩笑。但我有些觉得,从这趟斗里出来之后,闷油瓶也变了些,说不上来,但能感觉到他心情一直很好,比先前还好得多。他真是想想陪我们耍宝也说不定,我甚至觉得下回再斗地主一定得拉上他,他也一定会同意。
我掏手机跟他俩趴地上开始查的时...
这一段在现场看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么傻气。
录这一段的时候已经是整个录制的最后部分了,现场气氛已经磨合得挺好,张如洋他们也在,跟我们打打闹闹。起先是张如洋录到一半忽然喊停,然后和陈文趴在地上查手机,我觉得好玩,还过去帮他们认了一下。结果到拍闷油瓶这段的时候,他忽然也说不识字,胖子就过去,也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怎么想的。闷油瓶要开玩笑的话,的确也像真的,但他极少开玩笑。但我有些觉得,从这趟斗里出来之后,闷油瓶也变了些,说不上来,但能感觉到他心情一直很好,比先前还好得多。他真是想想陪我们耍宝也说不定,我甚至觉得下回再斗地主一定得拉上他,他也一定会同意。
我掏手机跟他俩趴地上开始查的时候确实是在调侃张如洋。当时张如洋就站在镜外朝我们大笑。结果张如洋那段不知道被他们剪到哪里去了,倒是把我们这段留作开头。
胖子嘀咕:“干嘛呢这是,咱哥仨跟地里那么帅,拿这个开头,这不是嫉妒吗。”
张如洋大笑:“老板,你们不知道了吧,在镜头里要注意点的嘛,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剪的啦,不过这段真的太好笑了!”
片子我们没看过,但小花看过,他比我们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我估计他也是想给我们遮着点。听他的说法,后面的剪辑主要还是围绕节目组,尽量把我们仨弱化,我觉得也合适,毕竟我们来头也不多正当,做的事虽然和考古有相同点,但毕竟在说话作风上和人家正经科研区别太大,少点镜头最好,只是没想到上来就把我们仨先定性成三个傻子。要说掩人耳目,这也未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万,要给黎簇他们看见不知道背地里怎么挤兑我。
小花给我发消息:【在看节目吗?】
我给他回复:【在看。】
小花:【这段怎么样,我特地让剪进去的。挺符合你们仨形象。】
我笑着打字:【什么形象?】
小花:【天天不知道在忙叨什么的三个二百五。】
“老板。”陈文忽然笑道。
我说:“怎么?”
陈文说:“你要是说你们真是考古的,我也信。”
我笑:“不是,农民而已。你看,字都不认识几个。”
陈文说:“那墓里那些呢?”
胖子接嘴道:“什么墓,那就是我们建的密室逃脱,早跟你说了,你怎么还不信。开业大酬宾,你们五个免费。”
节目是从张如洋他们刚来雨村那会儿开始剪的,把之前的一部分直播内容也剪进来当导入。一开始是他们四人各自的镜头,顺便自我介绍,很快我就看见我和胖子出现在镜头里。于是,这个节目里,我出现的第二个镜头,就是和胖子撅着屁股趴在桌上,两人斗地主。
【这都是什么兴趣爱好】
【听我们导师说行业大拿都有独特的放松方式,竟然是真的吗】
【打牌不忘练腰,加油健身人】
当时他们都还没有注意到闷油瓶,镜头都在他们四个那里。那时候白金在跟我们聊天,闷油瓶再入镜的时候,就是他扶水杯的那一段。
【这段从放出来到现在我都看一百多遍了,怎么能这么帅的】
【语无伦次,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哥哥娶我】
【这哥一看就跟姓吴的那个老板是一对,想多了吧前面】
从闷油瓶进镜头开始,摄像机也往我们这里转过几次,剪在这里,看起来有些像在商量什么,倒是似乎跟我们后面进山接上了。中间两天的内容没有放上,再往后就接上了我们进山的那天。我抬头看的时候,电视里放的这段是闷油瓶帮我系大腿包。
【啊这】
【啊这】
【啊这,恕我直言这个位置这个姿势】
【又是为别人的爱情流泪的一天】
张如洋说:“啊这。”
我说:“这什么?”
“吴老板,你知道为什么好多女团喜欢搞个大腿带吗,”张如洋摸着下巴,一脸神经兮兮,“性感。”
我朝他笑:“你这辈子没见过女人?这还性感?”
“嗯。”闷油瓶小声说。
张如洋鬼喊鬼叫:“吴老板,别瞎说,我有对象了!别挑拨我们关系!”颜轩就在他旁边笑。
我回过头,看闷油瓶。闷油瓶把我半搂在怀里,看我往他那里望,就把脑袋伸过来。
我看着就有些手痒,最后还是伸手揉了一把他头发毛:“你又嗯什么呢。”
“操,”胖子道,“我受不了这四个东西了。小王,咱俩凑一对吧!”
“不成啊,你说晚了,”王江笑道,“我下半年就结婚了,到时候三位老板都来吃宴啊!”
陈文说:“啷个没人问我的嘛。”
胖子摇摇头:“太瘦,手感不好。”
我们一起大笑。
我往电视看,这会儿我们已经进了山。刚进山这会儿张如洋就被蛇盯上了,这段居然没被剪掉,也放了出来。
在这段之前,还放了一段张如洋神经兮兮的旁白,说观众朋友们进山一定不要乱跑要注意安全,下面给大家放送一段错误示范,然后镜头就切到了张如洋跌在草丛里的时候。那时候是张如洋举着相机,相机正对着蛇头,蛇嘶嘶吐信,这个角度拍上去的确有些吓人。
【洋宝!】
【他们这个是实景拍的吧,这蛇不会是真的吧】
【应该是真的,旁边小颜吓的脸都白了】
【这也太恐怖了!镜头出来吓我一跳,拍外景好危险啊洋宝来妈妈怀里呜呜呜】
胖子说:“你别说,这蛇这么看着你还挺含情脉脉。你要不把它弄死,没准你能成二一个许仙,半夜一翻被窝一个白娘子,再一翻身还送一小青妹妹。”
张如洋一脸的心有戚戚,道:“妈的,当时真没把我吓死。”
再继续,闷油瓶就出现在镜头里。
这一段实在太快,蛇在闷油瓶手里跟玩具似的,三两下就被捏死,然后他就走了出去,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像只是出门倒了杯水一样。
【我可以三个字臣妾已经说倦了】
【手控大满足,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哥哥别捏蛇头了!捏我吧!】
【铁打的笼子关不住你这只流水的鸡】
【铁打的笼子关不住你这只流水的鸡】
【铁打的笼子关不住你这只流水的鸡】
再往后的镜头里,除非必要,我们仨确实不怎么出镜。真心话大冒险那段也被剪掉了,我估计是他们聊的内容不方便播。后面放了一些他们搭秋千的段落,中间穿插了一些旁白,讲讲这块的地形之类。我看得有些困,但是粉丝应该看得很开心,弹幕一片接一片。
我说:“看不出来你们还挺火。”
张如洋谦虚地说:“也没有啦,也就是拿过几个奖上过几次榜蝉联过不少冠军了啦,真的是,不值一提啦哈哈。”
我照着弹幕念:“‘颜如玉是真的’,什么意思?”
陈文说:“就是说他俩谈恋爱谈得不错。”
张如洋喜滋滋地说:“还好还好,没办法的嘛,谈恋爱就是开心嘛哈哈哈,真是,想藏也藏不住哎呀好烦人哦。”
闷油瓶冷不丁又在我后头嗯了一声。
【颜如玉好甜,可是我也想看哥嫂】
【哥嫂镜头好少】
【听说这个节目一开始是洋宝那个户外直播,后来才改录播的,哥嫂胖好像只是向导,镜头不多】
我问张如洋:“哥嫂又是什么东西?”
颜轩说:“你俩。”
【姐妹前方高能,右上角右上角右上角!】
我往右上角看。这会儿我们刚把帐篷搭好,镜头里拍的是张如洋和颜轩聊天,那会两人刚吵完架,还别别扭扭的。画面右上角是我和闷油瓶,我忘了我们当时是在做什么,就是两人一起坐在帐篷前,闷油瓶一手半揽着我,我们两都在发呆,没准是在缅怀当日遗漏的泡脚环节。
【这两个人为什么有一种八十岁老头老太并排摇轮椅的感觉啊】
【颜如玉十年后限定】
【落泪,是我想要的爱情没错】
【人家谈恋爱肩并肩坐着都好甜,我和我男朋友坐一起超过十分钟他就问我是不是没事找事干很闲】
【换一个吧,这男朋友不如按斤卖了】
【就冲这个并肩我垂直入坑了姐妹们】
我看了眼时间,这期节目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最后应该把张如洋掉进沼泽的那一段也够放出来。我从前也有掉过沼泽和流沙的经历,对这东西还是不敢小觑的,哪怕是通过镜头再看这一段,还是有些紧张。
当时相机是立在帐篷口的,把周围的景象全拍了下来,在模糊的黑暗里隐约能看到张如洋在下沉,弹幕里又是一片惊叫。但我们的反应还是足够快的,从张如洋进去到闷油瓶把他弄出来,大概也就几分钟时间。
【这个踩绳后翻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动作吗】
【国家体操队在逃队员】
【这张老板一顿几个奥特曼啊】
随后今天这一段就接近尾声了。后面剪了一段老教授和他正经学生勘测地形时的实拍,他们的东西果然比我们专业很多,讲解了关于地质勘测的一些内容。这节目大约要剪三四期。我看这期并没有我想看的东西,就打算走了。我说我先洗澡去,闷油瓶就放开我。
洗完澡之后,节目已经结束,胖子在客厅里声情并茂地朗诵今日热搜#张老板 飞#。闷油瓶跟在我后面去洗澡,我就先回房间去,拿出手机看,张如洋给我发了消息,是一个视频文件。
张如洋:【吴老板四十四岁零三个月生日快乐!独家放送哈,不要给张老板看。】
我说:【谢谢。】
我大概觉得,这个视频里也许有我想看但还没播的内容。
视频被简单剪辑过,主角几乎都是我和闷油瓶。刚开始几段是我在卡子门前睡觉的那一会儿。视频没什么特别,大家各自休息,我窝在闷油瓶胳膊里睡。过了半分钟,我看到闷油瓶低下头,好像在亲我。背景音里,张如洋的声音小声说:“第三次了,吴老板,我帮你收集罪证哦。”
我有些想笑。我就说这闷油瓶子在出墓的时候怎么忽然想起来斗里亲的不算数,合着他娘的是在这给我作弊。
后面几段都是大致的内容,随后画面一抖,好像是切了镜头,画面忽然亮起来,我意识到这是我和他们被隔开的时候。
镜头里,闷油瓶正在拆门上的榫卯。其他人都很安静,我能听见我敲击砖块的声音,但频率越来越慢。随后,闷油瓶拆开第二格榫卯,此时我的敲击声已经停了。
闷油瓶没有说话,拿手拃比了长度,去找下一个位置。
他全程都很沉默,但动作相当利落。张如洋好像开口喊了一句张老板,闷油瓶说:“闭嘴。”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闷油瓶拆卸东西的声音。闷油瓶拆得越来越熟练,速度也越来越快,到后来有难拆的地方,他直接下力气拆毁,手指尖蹭破了就开始冒血。拆到第五个的时候,他把刀拔了出来,一声不吭地走到下一个砖块的位置,挥刀就砍。
镜头其实也是一种语言。张如洋拿着相机,没有说话,但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在因为闷油瓶莫名的戾气而感到恐怖。
闷油瓶把最后一块砖推出的时候,墓室的门开了。他快步跑了出去,胖子也追了上去。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似乎在踌躇,在原地没动,仍没有人出声。
过了一段时间,两人回来了。闷油瓶抱着我,沉默地走到一个角落里,把我放下。
他路过镜头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眼角。这让我一下愣神,我把这段翻来覆去地看,才辨别出来好像是有水光。这让我有些遗憾。我都没亲眼看到过他哭,这几个崽子倒看到了。
闷油瓶把我放下之后,就把我固定在怀里,一声不吭地抱着我,坐在墙角。几个人都没上前去。镜头一直对着他,他就那么坐着,像雕塑一样,也没有人出声,到这里视频就结束了。
我看完这段视频,就在床边坐着,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闷油瓶洗过澡回来了。我抬头看他,一时竟然有些困难,难以把他和视频里那个有些暴戾的人结合起来。他现在的状态过于轻松,让我有点恍惚,眼前的他和那个一声不吭把人家墓捣了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闷油瓶问我:“今天不泡脚?”
我说:“困了,睡觉吧。”
闷油瓶点点头,把床头灯打开,关了天花板的灯,也翻上床来。
我主动凑过去,在他嘴边亲了一下。这似乎让他很受用,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数:“两千二百六十七。”
我说:“今天老天爷早退,不计数。”
闷油瓶似乎有些诧异,但点点头,没说话。
我说:“也可以干点别的。”
闷油瓶盯着我,没有动。
我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闷油瓶的反应让我更紧张。
我一下就想要放弃了,含糊道:“算了,下次再说吧。”
我掀开被子,打算躺下,闷油瓶却摇摇头,伸手把灯关了,一手压住被子,一只胳膊压在我胸前,说:“不可以算了。”
我想看的录像已经都看到了。后面的节目还播了约一个月,我没有再关注。胖子还时不时关注一下。据说这节目播了一个月,我们在微博上就挂了一个月。胖子每天都给我们深情朗诵当日热搜,#乡村爱情 售后#,#颜如玉 哥嫂#,#豹系男友#,#八卦 奇门遁甲#,等等。胖子自己还有个很火的热搜,叫#胖老板 语言艺术家#。我心想,就胖子那一口一个他娘的,他说的那些话在节目里平均一句两个哔,消音消得跟防空警报一样,居然还他娘的能被人尊称语言艺术家。
最搞笑的是,据说还有个家长举报节目,说他家孩子本来一心想学金融赚大钱,结果看了节目哭着喊着要去学考古,说我们害人不浅。
王江在七月份结的婚,邀请我们都去。大热天的我们仨坐飞机坐得头昏脑涨,到北京了还得给他包红包,胖子看着那红包都舍不得,说要不我和闷油瓶也办个宴意思一下,也收点钱回来。新娘漂亮得要命,也是个女明星,王江在宴席上特地介绍了我们,说我们是他战友。
回来之后,我对宗教还有些其他的想法,有时候没什么事,就坐在瀑布下面想这事。我越想越觉得佛道是一家的,就去网上搜我这样的应该算信什么教,于是我在网上看别人吵架看了一下午。后来懒得看了,不再纠结这个,实在不行我就跟人自我介绍说我是闷教徒。
农家乐人实在太多,我们没办法,都搞上饥饿营销了,一天限定一百桌。我们也不太敢没事往店里去,就让伙计看着店,但我们一开始开这个农家乐,其实不是图钱,只是找点事儿干,如今这事儿不太方便做了,我们又找下一步工作,最后决定把闷油瓶的树屋修起来。
修树屋也不太容易。我们等晚上打烊了才敢去店里测量那棵树,回自己店弄得跟做贼一样。关于这个树屋,我们也没少争执。树干不好处理,我们决定让树干从屋里像顶梁柱一样穿过去。吵得最多的是屋顶,我认为有树枝树叶挡着,雨水不多,平顶就可以,胖子却坚持要斜坡顶,看着好看,最后我们去问闷油瓶的意见,闷油瓶的意见是为什么要建树屋,于是我和胖子就拒绝参考他的意见。最终方案是兼顾平顶和斜坡顶,朝阳那面树枝叶密,用平顶,另一面用斜坡顶,胖子对此很是满意,说这很不错,既可以晾咸菜也可以滑滑梯。
但我们总不能一直躲着不去店里。我去问张如洋,张如洋说堵不如疏,观众想看,你们就让他们看看,看多了就没兴趣了。于是胖子开始折腾直播,在家里院子里立个自拍杆,录一点我们的日常,每天就给人看我们泡脚,躺着,追大鹅,被大鹅追。后来我买的泡脚桶和药包还火了,网店老板敲锣打鼓地给我们送了面锦旗,说我们是民族企业家协会荣誉会员。
胖子对直播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就开着直播,观众也很稳定,有时候镜头里没人,只有我们的院子在那晾着,居然也有很多人看,说很喜欢我们这样的生活,看着很宁静。但是这事有点复杂,直接导致了我跟闷油瓶偶尔想亲个嘴还得找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很麻烦。
后来胖子还在直播里教人酿酒,做菜,甚至给人鉴宝,在那个直播平台火得要命。他对这些老东西眼神很毒,是真是假基本就是一眼的事,还去学人家鉴宝节目观摩学习,学了半天就就学会一句“宝友这可不兴戴啊”。再后来胖子又进一步学习刑法,成天看网课,下了播就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能判几年,数罪并罚一罪论处之类,他也倒不明白,每回算出来自己的刑期还都不一样,十分地不尊重法治权威。
到我们的热度稍微下去了一点,我们就回去开始修树屋,进度很慢,磨蹭了半个月,才大致打了个框架,还有很多材料要现买。还是会有人来特地看我们,但我们勉强可以接受。
我们的群还在,时不时各自聊天。王江新婚,蜜里调油,陈文参加了一个新的脱口秀节目,一通爆火。张如洋和颜轩天天打打闹闹,颜轩在拍一个古装剧,张如洋准备试水大荧幕,接了一个讲民国战争的正剧电影,演一个神枪手少年将军,天天在群里哭,说刚谈恋爱就异地,受不了了。我就安慰他没关系,老子刚谈恋爱那会异地了十年,别说异地,那就跟丧偶一样,那叫个杳无音信。后来他们剧组还来福建取过景,我那阵有点忙,胖子和闷油瓶去探班了,胖子对张如洋这个角色的评价是,国家没人了吧,拿这么个二傻子当将军。
再后来的某一天下午,收了最后一桌中午的客人,胖子拉着我斗地主,我同意了,然后我们俩一起可怜巴巴地朝闷油瓶望。闷油瓶只好从他那宝贝半成品树屋里下来,陪我们。
于是张如洋和颜轩两人出现在店门口的时候,我们正在大堂空桌上斗地主。
俩人捂得严严实实,乍一看跟俩劫匪似的。
“不许动!”张如洋拿手比了个枪的动作,食指当枪口,对着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好人。”我朝他们笑道。
胖子也咧着嘴乐:“农民。”
“三代良民。”闷油瓶看着手里的牌,淡淡地说,“王炸。”
【黑花】剔红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
【亚梅】麻瓜生存手册-5-
Summary:梅林想象过很多亚瑟重生后的情景,战争,危机,魔法,他们再次并肩的那些旧时光,但不包括这个。不包括变幼龄的菜头王子和霍格沃兹的入学通知——没错,亚瑟的入学通知,但他用自己的袜子发誓,他的小王子真的是个麻瓜!
Merlin + HP Crossover 写到哪里算哪里,对HP设定不太熟,存在各种(非常多的)捏造,主要还是写AM,HP只是充当背景,能接受的入↓
17.
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有对感情很好(脑子却不太正常)的怪胎兄弟这件事没有几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他们天天黏在一起,白天格兰芬多跑斯莱特林长...
Summary:梅林想象过很多亚瑟重生后的情景,战争,危机,魔法,他们再次并肩的那些旧时光,但不包括这个。不包括变幼龄的菜头王子和霍格沃兹的入学通知——没错,亚瑟的入学通知,但他用自己的袜子发誓,他的小王子真的是个麻瓜!
Merlin + HP Crossover 写到哪里算哪里,对HP设定不太熟,存在各种(非常多的)捏造,主要还是写AM,HP只是充当背景,能接受的入↓
17.
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有对感情很好(脑子却不太正常)的怪胎兄弟这件事没有几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他们天天黏在一起,白天格兰芬多跑斯莱特林长桌吃饭,晚上斯莱特林跑格兰芬多寝室睡觉。另外两个学院甚至暗中开始打赌,赌哪个学院先按捺不住强行“棒打鸳鸯”。
“我也想有这种哥哥。”罗恩在早餐的时候颇有几分钦羡地小声说,他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羡慕一个斯莱特林。但要是他被分进了斯莱特林,他的几个哥哥可没有一个会为他天天顶着全校人的目光往那边跑,他们大概只会立刻和他划清界限,严重点也许还会赶出家门。
“其实要是有米尔丁这样的弟弟也不错。”哈利戳了戳盘子里的鸡腿,“你们没发现吗?亚瑟的作业都是他弟弟帮他写的。”
几个座位之外本来还在安静用餐的赫敏敏感地投来一瞥。
“可我有时候觉得他弟弟有点可怕。”他嘟囔,“你们看见他今天课上看奇洛教授的眼神了吗?我总觉得他好像在看一只马上就要被他踩死的臭虫。”
“得了吧。”西莫在旁边扬起叉子,“谁看那个教授都是一样的眼神——他是真的臭。”
罗恩嗫嚅了一瞬,他想要反驳,但最终又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而闭上了嘴——他觉得并不一样,大家只是嫌弃而已,但米尔丁更像是真的会付诸行动,他是说,“踩死那只臭虫”那样的行动。
“我觉得米尔丁还不错。”迪安凑过来说,“前两天你们夜游那次,他明明还醒着,却什么也没说。”如果换成别的斯莱特林的学生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去教授那里告状了。
“他还醒着?!”哈利和罗恩同时惊讶地叫道。
“是啊。”迪安有些奇怪地问,“他每天晚上看书都会看到很晚才睡,你们没注意到他们床头的书每天都在变吗?那又不会是亚瑟看的。”
“那走廊的事情会不会被他听到了?”罗恩有些焦急地转头看向哈利,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天晚上他们闯入的那个有三头犬的房间,和它守着的活板门。
“什么走廊?”
罗恩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回过身时差点打翻了自己面前的杯子,还好被哈利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
他们讨论的主角正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挑眉看着他。十一岁的男孩没有比长桌高上太多,但当那双如同宝石一样蔚蓝的眼眸审视着你时,你就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颅,绷紧背脊。
“呃。”哈利局促地看了一眼窘迫得说不出话来的罗恩,“我们在讨论万圣节。”
他注意到亚瑟的弟弟,米尔丁·艾莫瑞斯怀里抱着两本远比课本要厚重的书,站在他斜后方。有些奇怪的是,这对兄弟虽然关系亲密,却几乎很少并肩走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除非亚瑟勾着他的肩强硬地抓着他一起走,否则米尔丁总会微妙地落后半步,站在亚瑟一偏头就能看见,却不会越过他的位置。
此刻也是。
“我是想说,”哈利结结巴巴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万圣节的时候你可以带着米尔丁留在这里吃饭——我是指,和我们一起……在格兰芬多这边。”
罗恩惊讶地长大了嘴,但他似乎怯于当着亚瑟的面提出异议来。
“那确实不错,感谢你们的邀请。”亚瑟眨了眨眼睛,礼貌地冲他点头致谢——他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斯莱特林,哈利有一瞬想到,只除了他的口吻很真诚,一点也没有那种下巴能抬到四十五度的倨傲。
18.
罗恩为此足足抱怨了三天,连提出邀请的哈利·波特本人都有些忐忑——他们真的能相处得好吗?如果有人无法接受和米尔丁吵起来的话会不会让亚瑟感到为难?
但当万圣节晚宴开始的时候,就没人再为此心烦了。因为那个穿着绿色袍子混进格兰芬多里的斯莱特林正忙着偷他哥盘子里的烤鸡(而亚瑟则忙着往他弟弟的盘子里扔自己不要吃的蔬菜,这就是为什么最终亚瑟的盘子空了,而米尔丁面前的食物却堆积如山),没人能和他搭上话,他就像是亚瑟的左手、他的尾巴、他身体的一部分。直到奇洛教授慌张地推开礼堂的大门,才打断了他们幼稚的玩闹。
“巨怪!”奇洛教授气喘吁吁,声音颤抖得不可思议,“有巨怪在地下教室!”
学生们顿时乱成了一团,邓布利多不得不用魔杖发出几次刺耳的烟花爆炸声才迫使他们安静下来。
“级长,”他站在教授席上,用了一个声音扩大咒,“立刻把你们学院的学生领到寝室去。”
西莫慌张地四顾着礼堂里的乱象,接着他看见了身后的米尔丁·艾莫瑞斯,他正低头盯着地上的奇洛教授在看,现在西莫有些明白前两天罗恩说的话了,那个眼神真的让人有些发冷。而亚瑟也一脸毫无紧张感的模样,他正看着自己的弟弟,好像在思索什么。
西莫听见珀西正高声喊着让一年级到前面来,他不得不碰了碰亚瑟,唤回他的注意,“亚瑟,我想米尔丁该回斯莱特林了。”
“不。”艾莫瑞斯抬起眼,“我跟你们一起回格兰芬多寝室。”他回答得十分坚决,他回头瞥了礼堂另一端的乱象,“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察觉少了一个人的。”
他们寝室名副其实的第七人。西莫跟着队伍爬楼梯时想,他从没见过一对兄弟这么像连体婴——好吧,也许韦斯莱双胞胎也是这样,但他们起码没有被分到两个学院去。
亚瑟和梅林没有紧紧跟着格兰芬多的队伍,他们落在了队伍最后面,几乎被朝着不同方向的人群冲散了。不过显然整个霍格沃兹最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的就是他们。
“那个奇洛教授怎么了?”亚瑟抓住梅林的手,保证他不被混乱的人流挤走。
梅林愣了一愣,下意识摇头,“没什么。”
“MERLIN.”亚瑟拖长了语调喊他,那通常在表达他内心的不满。他无可奈何地撇着嘴,抓着梅林的手却更用力了几分,紧紧箍着那细瘦的手腕,隔着一层苍白的皮肤,那嶙峋坚硬的腕骨和脉搏的跃动就抵着他掌心。他们停下了脚步,在反方向经过他们的赫奇帕奇人流中像是两块一动不动的顽石,“我见你露出过一样的神情,对阿古温,对莫嘉娜,对莫德瑞德。”
梅林在听见那三个名字的时候瑟缩了一下,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不确定自己不想让亚瑟看见的是他的恐惧还是他的憎恨。
“……我以为你不用再瞒着我什么了。”
亚瑟没有看向他,他目光穿过人群,无意义地落在远方的一点,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过失望——他没想因此责怪他。如果他让梅林无法对自己坦诚,那也应当不是梅林的错。
——在那一瞬他想到了兰斯洛特,他从前就觉得兰斯洛特和梅林似乎共享着一些小秘密,那让他们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乎意料的亲近。现在他知道那是什么了。他从未有像此刻那么嫉妒过自己的这位最优秀、为卡美洛特而牺牲了的骑士。他又为什么有资格得到梅林的信任呢?
梅林蓦地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发紧,“没那么严重,亚瑟,我只是……伏地魔的意识寄居在奇洛身上,但邓布利多希望让他成为哈利的试炼,所以我没打算做什么……”
我不会再有事瞒着你了。
梅林想要这么说,却无法发出声音来,他内心深处在质疑,这是真的吗?还是又一句谎言。亚瑟对他是敞开的,他是那么坦率、直接、永远站在阳光下从不会隐藏自己的人。但他却早已习惯于隐瞒、说谎,躲在阴影里守着无数的秘密。
他的手被松开时梅林心底一空,但亚瑟紧接着抓住了身边混在赫奇帕奇队伍末尾的那个格兰芬多,“哈利?”他抓着那个红色的袍子,将人往后扯了扯,同时他身边另一个人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惊讶地看着他和梅林。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亚瑟看了看楼梯尽头,格兰芬多的队伍似乎已经完全通过了那里往塔楼上去了,显然这两个小鬼是脱离队伍偷溜下来的。
哈利似乎也吃了一惊,愕然地看着他俩——谁会想到在整个学校乱成一团的时候还会有四个一年级生站在走廊里闲逛呢。
“赫敏。”罗恩急急忙忙地说道,“赫敏可能还不知道巨怪的事。”
亚瑟记得那个在一年级生里似乎有些被排挤的女孩,他神情严肃下来,回头看了梅林一眼,给了他一个“下次再谈”的眼神,然后看向那两人,“她在哪里?”
梅林熟悉他这个模样,每一次有落难的子民走到殿上向他求助,他系上披风为他们备马出征时都是相同的模样,无论是谁,他的苦痛来源哪里亚瑟的剑就会指向哪里。
-tbc-
信任问题还是两个人害怕去触及的禁区,不过慢慢会修补好的。
其实是梅林走进误区了,问题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大。他觉得他应该像亚瑟一样将所有一切都对对方坦诚才不辜负亚瑟的信任,但每个人的性格和习惯都是不一样的,他需要的只是试着坦诚而不是把事情藏起来自己一个人解决。
亚瑟同样也在误区里,他觉得梅林不信任自己是因为他没能让梅林相信自己值得被信任,加上兰斯洛特和盖乌斯都知道,这种本来以为我和他天下第一好,结果没想到他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的落差把吾王的自信击溃了。(但其实很多事情不能仅仅从结果比较是吧)
【重生|时光中心】山止川行,风禾尽起09
◆时光满级大佬回归新手村(不)
◆不会写感情线,所以大概率就是无cp或者主角团宠
◆时间2003年下半年,围达网站发行,已经在秋季联赛把俞亮气走。
◆时间线混乱人士Q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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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时光还是老实地讲了十一只野天鹅的故事。
公主的后母将是十一个哥哥变为了天鹅,公主在精灵的指导下得知用麻编织的衣服可以破解诅咒,但在编织期间一句话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就失败了,在经历了许多事狗,公主成功做到了,公主的十一个哥哥也从天鹅变回了人。
这时雨也越下越大了。
俞亮神色淡淡,反而是褚嬴咬着嘴......
◆时光满级大佬回归新手村(不)
◆不会写感情线,所以大概率就是无cp或者主角团宠
◆时间2003年下半年,围达网站发行,已经在秋季联赛把俞亮气走。
◆时间线混乱人士Q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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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时光还是老实地讲了十一只野天鹅的故事。
公主的后母将是十一个哥哥变为了天鹅,公主在精灵的指导下得知用麻编织的衣服可以破解诅咒,但在编织期间一句话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就失败了,在经历了许多事狗,公主成功做到了,公主的十一个哥哥也从天鹅变回了人。
这时雨也越下越大了。
俞亮神色淡淡,反而是褚嬴咬着嘴唇泪目了:“公主真勇敢,内心也很强大,可以为目标一往无前,为她所向往的结局奋斗,在一个人竭尽全力想达成某样事物时,世间万物都会给她让路。”
俞亮沉默了半晌,实在没想明白,问道:“你是想说,你之所以之前一直不比赛不定段,是因为某种‘不能说话’的原因吗?”
时光:“……”
褚嬴:“……”
应该和他说,前世这个时候是因为不喜欢才不下棋吗,这能说吗?时光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招架不得。
最后他捂着脑袋:“这是个童话故事不是寓言故事啊……”
看俞亮表情就知道他要继续问,时光连忙打断大招前的读条:“嘿俞亮!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俞亮也没想好怎么问,礼貌道:“你问。”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时光脑袋疯狂转动无中生友,把他这段话问吴迪这种淳朴人,都不会被忽悠的程度,“他因为迟到,又刚好被教导主任抓住,然后被罚去国旗下讲话……检讨!但是他呢,最近运气实在有点背,手又不小心骨折了!然后呢想靠打字还对电脑晕机,所以我想着兄弟一场就帮他写,但是我这人吧,对文字实在是不太敏感……”
时光图穷匕见:“你能给点意见吗。”
“……”俞亮迷惑,“晕机不是晕的飞机吗?还有对电脑晕机的?”
褚嬴在一旁已经笑了好久了。
“……都是机器,”时光不理褚嬴,用真诚的眼神试图打动俞亮,“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问你有这个时间吗?”
俞亮看着时光,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答道:“我今年有定段赛。”
时光干笑两声,时间太久他忘记了,他下意识认为俞亮的定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一定可以定上段的。”
俞亮思考了片刻,话锋一转:“你明天晚上再过来,我可以帮你想想。”
“小光你可以答应他,一定段位的人可以帮你保持下棋状态,小亮虽然还在成长,但是小亮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棋逢敌手是很难得的,你们可以互相成为对方的对手。”褚嬴在一旁补充。
时光听着褚嬴的话,又想了想自己屋子里的废纸,头大如斗,连忙点头,还不忘找补:“是帮我朋友写,我朋友。”
俞亮表情有些奇怪:“你和你朋友……关系还挺好。”
时光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愉快,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俞亮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你也是我朋友了,我对你也好。”
“那朋友问你,”俞亮双手交叠,“之前六年为什么不参加比赛?”
时光立马胃痛,低头一看手表,大惊失色:“哎呀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
俞亮看着时光捞起雨伞就跑的背影,轻轻的笑了一下。
朋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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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俞亮看着时光捞起雨伞就跑的背影,轻轻的笑了一下。
像只兔子。(口嗨一下)
【FB|GGad】《Countryside》[01]
*Original:《Fantastic Beats: The Crimes of Grindewald》[Warner Bros. Pictures]
*CP:格林德沃×邓布利多
*Note:年龄操作,老盖小邓|整点地摊文学封/建余孽ABO!!
Ch.01
英国的乡间,也许是比雾气迷蒙、阴雨连绵的伦敦好上那么一点,至少格林德沃抵达的这天,头顶是浅浅的勿忘我蓝,飘着一缕缕棉絮似的白云,阳光和煦,迎面从山谷中吹来阵阵微风。
他板着脸,扬了扬下巴,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么一声带着鄙夷但还算认可的“哼”,下一秒皮靴踩进路上稀烂的污泥,脸色顿时又阴郁了几分,接着...
*Original:《Fantastic Beats: The Crimes of Grindewald》[Warner Bros. Pictures]
*CP:格林德沃×邓布利多
*Note:年龄操作,老盖小邓|整点地摊文学封/建余孽ABO!!
Ch.01
英国的乡间,也许是比雾气迷蒙、阴雨连绵的伦敦好上那么一点,至少格林德沃抵达的这天,头顶是浅浅的勿忘我蓝,飘着一缕缕棉絮似的白云,阳光和煦,迎面从山谷中吹来阵阵微风。
他板着脸,扬了扬下巴,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么一声带着鄙夷但还算认可的“哼”,下一秒皮靴踩进路上稀烂的污泥,脸色顿时又阴郁了几分,接着大步朝着山谷里走去。
几幢粉刷成白色的小房子排在谷口葱翠苍郁的草原上,更深处便是一座巫师与麻瓜混居的小村庄,格林德沃此行的目的地。
他很少踏足英国——跨越海峡的漫长航行实属折磨,夜骐马车或是普通的渡轮都与舒适毫不沾边儿——更不要说在长途跋涉后,屈尊拜访这样偏僻、吵嚷、充斥着家禽味儿的小山村。如果不是他的姑婆,著名的魔法史学家巴希达·巴沙特给他丢了一封吼叫信的话。大庭广众之下,给国际巫师联合会会长、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师,公认地脾气暴戾、手腕强硬的盖勒特·格林德沃,丢了一封吼叫信。
格林德沃有理由相信他那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的姑婆一定是喝多了火焰威士忌,因为这封信的长度在展开变成一张人脸的过程中,给足了他的部下们借口离场的时间。于是他独自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甚至找不到一杯杜松子酒,就从她老人家对近来几条争议中的法令的不满,督促这位手握要权的侄孙行动起来,听到格林德沃这一代的小辈们真是人情冷漠,谁也想不起这个远居戈德里克的老太婆了,再到怎么还没听说他找到个踏实人家的好omega,五十几岁的alpha还没成家简直荒谬,有损声誉。梅林在上,离他四十岁生日还有好几个月,这老太婆是真糊涂了(也不尽然,大多数人,包括格林德沃家的许多人,都对他的准确年龄含糊不清)。最后,如果盖勒特再不归还之前借走的那几本珍贵古籍,他就休想自己还留着他年轻时暂住过还留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的阁楼里的房间!
施了魔法的羊皮纸卷在落款后把自己撕了个粉碎,格林德沃揉着紧皱的眉心挥了挥魔杖,清掉满桌的碎纸屑,然后把秘书叫了进来。
“把下周《保密法》修订建议的讨论提前,其余的延后,我要休假。”
秘书一边凭空快速地翻阅日程表,一边毕恭毕敬地询问:“请问延后到下个月十五号可以么?另外现在的意大利南部正是度假的好时候,是否需要为您安排差旅?”
格林德沃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下往返的时长,“不用那么久,我一周后就回来。”
阿不思站在院子里,远远望见通向山谷外的那条宽阔的车道上出现一道陌生的人影。他毫不在意地挥舞着魔杖,晾晒刚刚清洗一新的床单,篱笆上施了可靠的混淆咒,确保不会被麻瓜看到。
可很快,当那个陌生人从他门前走过时,阿不思清楚地看到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朝着这边扫了一眼。
他是个巫师?
阿不思下意识地后撤几步,躲在挂起的雪白床单后面,只留下阳光照在被风不断吹拂着的床单上的抖动的影子。等到男人走过,他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悄悄打量着男人的模样:笔挺的三件套,外面还披着件大衣,像是从很冷的地方来,而戈德里克山谷里正是初夏,那么他大概就是位巫师了。
他看见男人拐进邻居巴沙特夫人的小屋,淡金色的头发和他胸前繁复、华丽的银饰一样,闪闪发光。
格林德沃刚抬手敲了敲挂着青藤环的木门,翠绿的藤蔓上就开出一圈白色的小花,接着一只靛蓝色的小鸟从叶片底下钻出来,扑扇着小巧的翅膀,仰头朝来访者发出清脆的啼鸣——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变形咒。
门向里打开,穿着围裙的巴希达出现在门口,她是个上了年纪有些佝偻的小老太太,头发已经差不多全白了,但很有精神,讲起话来嗓门很大,一见到格林德沃,马上快活地大叫起来:“哦!盖尔,我们的金色小/胡桃,我就猜你差不多该到了。”
金色小/胡桃……格林德沃不敢苟同地撇了下嘴角。就在上周的那封吼叫信里,她还把自己称为“五十几岁的alpha”,以及“简直荒谬”、“有损声誉”。此刻,自己显然又是她万千宠爱的小侄孙了。他微微颔首,礼貌地招呼道:“巴沙特姑婆,久疏问候。”
巴希达热情地把他迎进屋,茶几上早就布好了芝士饼干和红茶,餐桌上还有一整块刚烤好的坩埚蛋糕,散发着浓郁的巧克力的香甜。
这里与格林德沃记忆中相差不多,柔软的纺布沙发,成套的印花陶瓷茶具,大堆大堆的书籍……
他十六岁的时候,因为过界的黑魔法实验,以及在留堂惩罚时仍不知悔改地说“饭桶才愿意继续留在这所学校”,被德姆斯特朗停了学。老格林德沃气坏了,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格林德沃夫人见他心烦意乱,又怕他继续惹火老格林德沃,就做了个门钥匙,把他送到巴希达姑婆家里散心。
碍于格林德沃家的权势,那个停学处罚顶多算是个加长的暑假,在秋天来临之前,他就又回到欧洲大陆去了。只是在那个漫长的夏天,他住在阁楼上的一间小屋里,随心所欲地研究魔法,不全是危险的黑魔法,更多只是出于其古老的历史与复杂性,才引起他的兴趣。有时他也帮巴希达整理古旧书卷,从里面读到了不少残缺的传闻。老巴希达喜欢极了这个聪明早慧的侄孙,不仅对他的提问倾囊相授,更是帮他与许多当时著名的巫师建立起联络,而这些人脉也直接铺平了他日后飞黄腾达的道路。
不过他记得当年隔壁那块地是空的,还没有建起房子,躺在阁楼倾斜的屋顶上,能远远望见山谷深处闪烁的溪涧。
巴希达切好了一半坩埚蛋糕,用一个木质的托盘端过来,再放在饼干旁边,格林德沃刚好趁机问:“邻居是什么人?我刚刚经过的时候,看她鬼鬼祟祟地躲着。”
“胡说!”巴希达呵斥着拿托盘打了下格林德沃的肩膀,“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只有邓布利多家的长子在,阿不思可是个好孩子,一定是你吓到他了。”
原来是个男孩。
格林德沃经过时只看到他身形瘦削,穿着米白色的亚麻衬衫,红色的卷发长及手肘,只一瞬就闪到雪白的床单后面去了,还以为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巴希达折回餐厅,把另一半坩埚蛋糕切成几片,放进一个长方形的小篮筐里,用红白方格图案的餐巾盖好,然后招呼正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的盖勒特,“去,把这篮蛋糕送给阿不思。”
“姑婆,我进门之后连一杯茶还没喝完呢!”
“快去!”巴希达不顾盖勒特的抗议,硬把那篮蛋糕塞进他手里,推出家门。
“栅栏门上有防护咒,你得用魔杖敲三下才能进去,那孩子可真机灵,要是谁想跨过篱笆闯进去,醒来后就会发现自己正躺在十英里外的荒郊,对昏迷前的事一点也不记得啦。”
格林德沃端着那篮与自己相衬着有点搞笑的蛋糕,按照巴希达说的掏出魔杖在栅栏门上敲了三下,然后走到房子前门,发现上面也挂着个与巴希达家类似的青藤环,又听了会儿小鸟唱歌,现在他知道这个变形咒出自谁手了。
门开了,穿亚麻衬衫的瘦削男孩站在半掩的门后,脸上挂着问询的神情,一缕红色的长发垂在他脸颊边,显得十分娴静,几乎带着点女性的温柔。但同时,他的身材又十分高挑,四肢修长,翩翩少年模样。最让人转不开目光的,是那双湛蓝的眼睛,明亮澄澈,比今天的天气还要迷人。
他发现自己沉默了许久,格林德沃仓促地清了清嗓,开口问候道:“阿不思,你好,我是盖勒特,盖勒特·格林德沃,你的邻居巴希达的亲戚。”
格林德沃过来之前脱掉了大衣,连带着胸前那些繁琐的银饰,只穿着里面的三件套西装,但仍旧显得十分庄重,难以接近。阿不思点点头,矜持地回复:“你好,格林德沃先生,幸会。”
气氛再一次尴尬起来,格林德沃确实很少应付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更不会带着蛋糕登门拜访,对,蛋糕,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盖着红白方格图案餐巾的小篮子,继续说:“我带了蛋糕,呃……”
“哦抱歉,格林德沃先生,请进,快请进。”阿不思终于弄清楚对方来访的用意,急忙闪身把格林德沃让进门,引他走到客厅,“稍等,我去泡茶。”
客厅里的家具不太多,也略显陈旧,但布置得十分温馨,沙发上摆着柔软的抱枕,还有一本倒扣着的书。也许在自己到来之前,他正坐在这里,抱着那个形状有些塌扁的抱枕,读这本《尖端魔法理论》。客厅连着餐厅,有一张能坐下六人的长餐桌,正中摆着烛台和花瓶,每一把餐椅上都有个花花绿绿的针织的坐垫,从一到六,倒是织得越来越好,就是配色和图案的品味让人不敢恭维,可格林德沃竟觉得有些滑稽可爱。餐桌那头搁着个装毛线团和长针的椭圆形藤篮,上头还有一块织到一半,歪歪扭扭的,如果格林德沃没猜错,应该是个椅背套。再里面就是厨房,阿不思正忙碌着烧开水,从橱柜里拿出那套好一点的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具。
阿不思,阿不思·邓布利多……格林德沃思忖着,从巴希达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他就觉得熟悉,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客厅靠墙摆放的陈列柜,他踱步过去,打量起上面摆放的相框。
一对夫妇和三个孩子,巴希达说阿不思是邓布利多家的长子,那么这个和他外貌相似但长得更结实些的男孩应该就是他弟弟,还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姑娘,长得更像他们的母亲。
“格林德沃先生?”阿不思端着茶和巴希达送来的蛋糕站在餐厅里,似乎正犹豫是放在餐桌上还是茶几上。
格林德沃挥挥手,示意他在餐桌上就好。
阿不思倒好了茶才发现装砂糖的瓷罐已经空了,又去厨房的橱柜里找。
格林德沃回头最后扫了一眼陈列柜,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自己的脸就在第二层中间的那张相片里,四目相对,相片当然没有思想,格林德沃本人却更加疑惑了,哪怕答案近在眼前,呼之欲出。
那是一张集体照,自己就站在相片前排居中的位置,他仔细看了看,才在后排靠左的角落找到了阿不思,和现在的差别不大,除了头发还没长及手肘,乖顺地垂在肩上。
阿不思又站在餐厅里唤了他一声,格林德沃立即转身大步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那张椅子,同时确凿地认定:“你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我是。”阿不思有些迷茫,明明刚才进门前,对方就从巴希达那里得知了自己的名字。
格林德沃低头喝了口温度正好的红茶,心里充满了谜题解开的畅快,虽然这确实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是霍格沃茨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威森加摩英国青少年代表,我们在前年的国际交流会上见过面。”
“我是……没想到您还记得我,不胜荣幸。”阿不思端着茶杯的手滞在半空,满脸惊讶,那双迷人的蓝眼睛显而易见地亮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曾经的好时光那样。
格林德沃点点头,由衷地称赞道:“精彩的演说,很难想象你当时才是个六年级的学生。”
“过奖了。”阿不思放下茶杯的同时,谦逊地微微低下头,可他嘴角挂着笑容,连耳廓都泛着一层浅淡的粉红色,似乎为得到格林德沃的夸奖喜出望外。
而格林德沃迫不及待地询问他目前的状况:“你现在在英国魔法部?法律执行司?”
阿不思愣了一下,转而低声说:“我不在,格林德沃先生,我不在魔法部……”
格林德沃很难猜测除了魔法部还有哪里更容易出人头地,“那是圣芒戈?我记得你确实还得过炼金术相关的奖项。”
“我,我不出去工作……”阿不思局促地用指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不出去工作?
错愕短暂地拿走了格林德沃的银舌头,他一时竟想不出会有什么原因,让这个才华横溢,显然身体也还健康的年轻人,困在这偏僻、吵嚷、充斥着家禽味儿的小山村里。
阿不思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们的父母很早就病逝了,弟弟妹妹年纪还小,需要照顾。”
“可是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学校里,不是么?”
“还是等他们毕业之后,才更稳妥些……”
在格林德沃不断地追问下,阿不思的神色已经近乎羞愧了,最后他垂着头,用极小却依旧清晰的声音说:“我是个omega,格林德沃先生。”
《Countryside》Ch.01 终
全文未完待续
残火重燃(ABO/ggAD/破镜重圆/双重生)第一章 铸金匣
——一个人永远不会无聊,他可以在监狱中用回忆打发自己的剩余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如盐的月光从栏杆的缝隙之间挤进铁窗。或许衰老的感觉是这样的:剩下的越来越少,模糊的越来越多。他的身体像是一个漏勺,虚弱到承载不了自己的回忆。寒冷和孤寂像是秃鹫一样围绕着他这块快要腐烂的肉不断打转。
但是仇恨的火焰从未熄灭,他是一个快要冻死的人,怎么考虑得到火焰的炙热?他过分地贴近着这团火。他恨他——Albus Percival Wulfric Brian Dumbledore,他不能原谅他背叛了他们的梦想后,又...
——一个人永远不会无聊,他可以在监狱中用回忆打发自己的剩余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如盐的月光从栏杆的缝隙之间挤进铁窗。或许衰老的感觉是这样的:剩下的越来越少,模糊的越来越多。他的身体像是一个漏勺,虚弱到承载不了自己的回忆。寒冷和孤寂像是秃鹫一样围绕着他这块快要腐烂的肉不断打转。
但是仇恨的火焰从未熄灭,他是一个快要冻死的人,怎么考虑得到火焰的炙热?他过分地贴近着这团火。他恨他——Albus Percival Wulfric Brian Dumbledore,他不能原谅他背叛了他们的梦想后,又亲手埋葬了他的。
几十年来,他不停地,不停地思考是什么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错的,是我吗?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一点,即使他被打败,被关在这座高塔上,即使几十年来他总是被他杀死的人的幽魂折磨着而得不到一个好梦,即使锁链沉重身躯破败,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错了。
虽然牢饭又冷又馊,但是他还是想吃的,就像他剩下的日子虽然显然不值得过,他还是要过的,因为他的仇人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不会死,他是伟大的邓布利多唯一的污点,永远永远不会被抹去,直到纽蒙迦德倒塌,他也还是他肮脏的秘密。
入狱那天,邓布利多亲口念诵一个复杂的咒语锁上了牢门之后又假惺惺地对他说:“恩......也许你可以写信给我,这只猫头鹰会把信件带给我。”邓布利多怜悯地望着他。
他感到不可遏制的愤怒,Albus Percival Wulfric Brian Dumbledore,怎么敢来怜悯他?于是他凶狠地瞪了回去,如果他的舌头还在,他发誓会用比毒蛇的毒液还要恶毒的语言咒骂他。
邓布利多垂下了头,他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站在牢房外的人是邓布利多,可是被困住的人好像也是邓布利多。邓布利多低头看了看纽蒙迦德的石砖,这提醒了邓布利多牢房里的人曾经使纽蒙迦德的每一块砖石都沾染着鲜血。该走了,一个声音在邓布利多心底响起。于是,邓布利多瞥了他一眼,匆匆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邓布利多的肩膀渐渐塌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邓布利多没有回头。
他一直盯着阿不思消失的那片黑暗,那天晚上他没有睡去,或许是因为纽蒙迦德的石砖太冰冷了,或许是因为手腕上面的锁链太沉重了。
他们之间终究是覆水难收,无话可说了。
他对邓布利多的爱一直在和他自己捉迷藏,不厌其烦,周而复始,直到此刻。
是的,此刻,他的异色瞳向他展示了邓布利多从高塔上坠落的身影。邓布利多坚定而平静的目光隔空与他对上,邓布利多没有看到他。
此时此刻,他是时间缝隙中的偷渡客,求而不得的可怜虫,而不再是伟大的格林德沃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一个麻瓜没什么两样,他就像他杀死的那些麻瓜一样可悲而软弱。他一向认为梅林偏爱他,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梅林冷酷,他亦是蝼蚁。
邓布利多下坠,他突然想到他好久没见到他了,邓布利多继续下坠,邓布利多落地,砰地一声。几天之后,邓布利多就要死了。他们终将重逢的,那时间不远了,没错。因为他还看到那传说中的他的继任者,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伏地魔要来了。
伏地魔——可笑的名字,愚蠢的邓布利多,被一个不敢以真名示人的懦夫....使盖勒特格林德沃也一并成了笑柄,他想。
死神一直以老魔杖的形式常伴他们左右,他曾经滥用梅林赐予他的力量,判处很多人死刑,将他们的灵魂送给死神,而邓布利多总是试图挽回,试图与死神争抢灵魂。果然是不讨死神喜欢的邓布利多先被死神带走了。
纽蒙迦德比从前千万个日夜更加寂静,他的恨意无处寄托了,连把他关进这里的老头都要死掉了。外面那些人或许不曾遗忘他,但大部分人轻忽了他,但伏地魔要是也这样轻视他,那就大错特错了。他要让伏地魔吃点苦头,好让自己的骨头不再那么疼痛。夜里纽蒙迦德的寒冷又一次开始啃食他的脊髓了,像从前千万个夜晚一样。
“你不会赢的,,你不可能赢的!那根魔杖绝不会,永远不会是你的——”盖勒特格林德沃轻蔑而愤怒地对伏地魔说道。
阿瓦达索命咒语直接击中了衰老而孱弱的盖勒特格林德沃。
然而一阵耀眼的银光却从格林德沃的异色瞳中同时发出并击中了伏地魔。
“该死的!”伏地魔发现这是一种非常古怪的魔法,附着在他的魔力上,十分黏稠,让他调动魔力的速度减慢了。
这个不该被发出的魔咒让他的灵魂被撕扯得有点痛,显然这个魔法让他死得更痛苦了。你能想象灵魂被时间法则一寸寸碾磨成灰烬的感觉吗?
不过能给伏地魔造成一点困扰也不错。那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想法。
十八岁的阿不思正在家中照看弟弟妹妹,半夜他大汗淋漓的醒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个荒谬绝伦的梦,梦里面有热情善良的邻居巴希达·巴沙特的侄子,但是他不记得她有一个侄子。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推迟了三年的分化期猝不及防地到来了,他叫醒阿不福思,匆匆交代了一番自己的身体情况以及拜托他照顾好妹妹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扎进自己的床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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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望重塑万物,然后歇坐在青草的山坡,
望大地、天空、流水重铸为一只金匣,
为梦中的你的样子——我心深处怒放的玫瑰。
——《听爱人讲他心中的玫瑰》[爱尔兰]叶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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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小盖老邓,双重生,但是老盖暂时失忆,而且由于某种原因没有任何魔法能力。中间应该会涉及一点摇滚盖和教授邓。小盖和老邓斗智斗勇相爱相杀的故事。娱乐圈应该会涉及,作者想魔幻设定时间线,HP故事中的时间线不变,但是设定那时候麻瓜世界已经是和21世纪一样了。老师邓学生盖。大概可能神展开,我的脑洞如同脱缰的野马,我自己管不住自己啊。前期是病娇黑化小盖装可怜骗邓多多(邓多多也骗他),后期是摇滚童星撩教授邓多多。新人渣文笔跪求放过,不适请及时点叉。缘更,作者拖延症晚期。ooc预定,HE预定(如果能写完的话)。恬不知耻求评论红心。我实在是忍不住下手了。其实承诺过期末考完试就该写一篇ggAD的,但是拖到现在才写了第一章。
【城翊】那谁
*城翊
*字数1w+
“渡日月,穿山水,尚在恨那谁。”
(1)
我曾经给沈翊的代号是,“那谁”。
那谁,过来。
哎,蒋峰,你带那谁去看看局里。
啧,你会不会走道啊?啊?那谁!
听上去挺凶的,我知道,可那时候我是真的看他不顺眼。
一个笔底生风的天才画家,只瞧我一眼就寥寥数笔勾出来了个横眉立目,拽不拉几的小屁孩,为什么会画不出来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画不出来?
难不成是帮凶?
于是他就成了我的假想敌,眼中钉,肉中刺,整整七年,我看到画画的就牙...
*城翊
*字数1w+
“渡日月,穿山水,尚在恨那谁。”
(1)
我曾经给沈翊的代号是,“那谁”。
那谁,过来。
哎,蒋峰,你带那谁去看看局里。
啧,你会不会走道啊?啊?那谁!
听上去挺凶的,我知道,可那时候我是真的看他不顺眼。
一个笔底生风的天才画家,只瞧我一眼就寥寥数笔勾出来了个横眉立目,拽不拉几的小屁孩,为什么会画不出来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画不出来?
难不成是帮凶?
于是他就成了我的假想敌,眼中钉,肉中刺,整整七年,我看到画画的就牙根痒痒。直到后来他调到了我们分局,磨牙凿齿的“那谁"成了“喂",“哎",而后又成了“沈翊"。
现在,成了“男朋友"。
我几乎没这么称呼过沈翊,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给他扣上这名号,还是他那回在聚会上喝醉时。
我姐硬给我俩安排的派对,似乎是个什么当红歌手的after party……我也不懂,反正途中总有男的女的往沈翊身旁凑,花枝招展,粉白黛绿的,间或给他抛去几个媚眼,一同奉送的还有写着联系方式的纸巾。我姐也不拦着,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她的目的,带沈翊来相亲。
“瞧瞧我们小沈,长得好看就是受欢迎,是不是呀?"
我姐怼了怼我的胳膊肘,被我躲开了。我猜自己那个时候脸色一定难看得很,沉得能去当抹布,阴得能拧出水来。沈翊说我小心眼,爱拈酸吃醋,不得不说,他看我很准。
“怎么啦?看你朋友这么受欢迎,不高兴了?大不了姐也给你介绍一个嘛。徐书记的侄女,我前两天刚见过,漂亮得不得了,说自己最喜欢警察……"
“我有对象了,不用介绍。"
我姐遏下了掏口红的动作。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谁呀?"
我朝被围困得花团锦簇的沈翊一扬下巴,
“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我就走了,不用看也知道我姐的眼睛定然立时圆睁,在刷得无比卷翘的睫毛簇拥下,显得更大了。
要不怎么说眼大漏光呢,沈翊来我们家这么多次,我与他暗度陈仓快两个月了,我姐怎么会没发现我们一直在背着她接吻。难不成她真的听信了沈翊那个小狐狸的鬼话,觉得自己做的川菜可以把人嘴都辣肿?呛到腮颊酡红?
沈翊被我拖走时已然醉了,我抢过他手里的半杯金菲士一饮而尽,他望着我痴笑,眼眸迷醉成粉红色海域,两粒黑瞳是洇泳的小鲸。
“城队,你抢了我的酒。"
喉嗓闷甜,像嘴里藏了糖块,勾着人去尝。他只有喝醉了才会叫我城队。
我把人半拖半抱地挟在怀里,他真的很轻,如果不是周遭人太多,亦或不是担心沈翊清醒后找我算账,我满可以把他扛在肩上带走。
“不仅要抢酒,还要抢你呢。沈翊,喝多了连家门都不认啦?"
这话说得声小,权做悄言密语,沈翊勾着我的脖子,偎到我耳畔,把话磨得沙哑低靡再呼进来。他将手放在我下腹,指尖若即还离,仿佛燃了簇簇火花,再往下摸几寸,他今晚就得交待在酒吧厕所里。
“我认,我当然认。城队是家。"
我清晰地感到自己喉头一滚,刚喝进去的金菲士沿着食道攀烧上来,于是那天晚上他真的交待在了酒吧厕所里。中途有人进来时,他的酒劲已经被活生生操没了一半,听到动静就拼命往我怀里钻,两手交叠着捂住自己的嘴,却仍然从喉咙里哽出呜咽来。我俯首,装模作样地怨他底下绞得太紧,外头脚步越来越近,他不敢作声,只是那双眸子汪着水汽,忿忿瞪我。他生得简直秀气,故而发火也是文火,是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埋在他体内的玩意儿涨得更大,他溢出惊喘。
那晚,直到我带沈翊回家洗了澡,及至他在我臂弯睡熟了,我才看到我姐的十几通未接来电,“你人呢?"
“带沈翊先溜了。"
我将目光久久捺在手机屏幕上,即使痛加洗涤,沈翊头发上依旧沾了些香粉味儿,我连鼻子带脑子地不舒服,于是又逐字逐句删除了文本,重新编辑。
“男朋友醉得不行,陪他回家了。刚才在忙。"
“男朋友"这称谓自此后再没用过,我和沈翊全不是那种蜜里调油的性子,两个警察成天腻乎来腻乎去,想想我都替局里的人犯恶心。再者说,出于职业,我俩也只能谈谈地下情,普通的办公室恋情都是严惩不贷的了,遑论警察?
然而,我猜他们早就知道,不消说都知道。
蒋峰么,他就是再迟钝,也该在我的那句,“你别烦沈翊,他最近失眠,昨晚上四点半才睡着"之后,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
李晗和何溶月,她俩耳聪目明得很,大抵一早就瞧出了端倪,否则也不会调笑沈翊,“沈老师,你脖子上怎么啦?这天也没蚊子呀。"
啧,李晗这个小丫头片子……打那以后,每次我要亲沈翊的脖子,他都要搡开。
老阎是个氽得金黄的老油条了,张局更不必说。那次我要找沈翊,遍寻不见,最终找到了张局办公室里,她刚见我露头,连那套“敲门啊知不知道要敲门啊"的说辞都免了,凉飕飕施了一瞥,端着茶杯的手直接往后门一抬,“别瞎转了,你家沈翊去海边画画了。怎么,他竟然没和你说吗?"
今天是我将沈翊从“那谁"替换成“男朋友"的第三个年头了,算来,再有几天就是我们的三周年纪念日……虽然我俩从未大张旗鼓地庆祝过任何纪念日,但他每逢特殊节日就要画一张画,我俩的画。
不过,时值三周年,现时现地,此时此刻,今天。
沈翊今天忽然生气光火,不理我了。
(2)
沈翊鲜少动怒。
他脾气很好,分别七年再见到他,当初那个在桥洞底下肆意泼墨,恣睢披发的小画家不知被他藏到了哪一根头发丝里,竟再也不见踪迹。若将以前的他比作棱角分明的冰刺,如今三十岁的沈翊就是融冰成湖,静水潜流,圆融得八风不透。用何溶月的话说,“沈翊么,我看他是好成一团了。"
无数次,我漫无目的地凝睇沈翊的脸容,睡颜,笑靥,赧面,以及他作画时,要将自己投注成画中人的认真模样……那时我会无声无息地开口发问,海边的艺术家,是谁把你的锐刺磨平,又是谁将你桎梏在了这方寸画室间。
我实在不敢知道自己就是元凶。
我是在后来才偶然得知,七年间沈翊将自己溺进水里成百上千次,双耳闭气,鼻腔闷水,就为了寻找那所谓“濒死的临界点",为了看清那个女人的脸,为着我七年前怒不可遏嘶吼出的那句——
“你的画害死了一个警察!"
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残忍,残忍至极。画家的画无一不是缠裹心血掏吐出来的,而在我的口中,他的画成了凶器,而他则是满手鲜血的帮凶。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天在审讯室里,沈翊双手颤抖,惊怖交加,一笔一笔重重刻在画纸上。头一次见他握笔那么紧,手上青筋都暴突,仿佛要将笔杆子摁进骨头,浆磨出血。
最终,他将脸埋进掌心,在一屋人焦灼期待的目光下瘫颓了,终究是一无所获。
那天,沈翊临走前曾来找过我,眼尾通红,嗓音低咽。
“对不起,我真的……如果能画出来了,我第一时间给你们送来。你们要是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
而我回了他什么来着。
“滚。"
如果世上真有时间旅行这回事,那我第一想穿越回过去,救回雷队,第二想回到当年那个审讯室,狠狠给当初的小王八犊子杜城一拳,把他舌根那句将欲出口的恶语打回肚子里去。
这会儿我正站在分局门口,满目茫然地看人来人往,沈翊背着画板,直直向我走来,我熟稔至极地去搂他肩膀,却捞了个空——他目不斜视地与我擦肩而过了。我棒槌似的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手只能没着没落地挠了挠后脑勺。
“……沈翊他这是怎么了?"
李晗和蒋峰恰好也在这儿。蒋峰正费劲地把黑板上色彩靓丽的黑板报给一点点擦掉,抹除了半个月前,由张局亲编,沈翊主笔的“神警雄风,罪犯克星。浩然正气,反黑战士”。
……对,写给我的,为了表彰我前些日子一锅端了个藏毒窝点。
沈翊甚至还在这段字旁边画了个我,如今也被一擦而净,文字和面容都糊成一片,再擦一下,就只余粉尘,任谁也看不出这曾经有着什么。
李晗怀抱一沓厚厚文件,与我一同目送了沈翊背影,良久,才转头跟蒋峰道,
“这都一个礼拜了吧……沈老师还是……要不我去跟张局申请一下,让沈老师再休息两天吧。"
我最近头脑昏沉,睡得很不好,颇有点“今夕是何年"的意思了,闻言挑了挑眉毛,
“你说沈翊这一周以来都这样?"
蒋峰摇着脑袋叹出口气来,
“张局没让他来上班,是他自己非要回来的……"
他左右逡巡了圈,见周遭无人,这才压低嗓子继续道,
“市局那边昨天不是成立了专案组么,就是为了……为了城队那件事儿。沈翊听说了后,主动请缨要来画像……谁也不是没劝过,但是没用。你知道他那性子,从前连城队的话都不肯听,何况我们呢?"
我仍旧云里雾里,李晗刚要说什么,话语却被个恶狠狠的喷嚏截断了,她双手环抱着搓了搓胳膊,不知是感冒了还是怎么的,竟带出了点鼻音。
“反正……反正咱这段时间还是别去烦沈老师了,他看起来真的……阿——阿嚏!蒋峰,你觉不觉得突然有点儿冷?要变天了?"
我觉着跟这两人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遂撂了挑子,决定还是去看看沈翊,走之前在李晗头顶呼噜了一把。
“啧,冷就多穿件衣服,你瞧你这小身板,这还怎么当人民警察,惩恶扬善啊?"
步履如风,我将目光送出窗外,见这天天气是很好,艳阳高照,天蓝得欲流……李晗是什么眼神?这都叫变天?
(3)
我觉着,沈翊说不准当真是生了我的气。
沈翊很少动怒,却也不是完全不会光火。记忆里,他只在我面前生过两次气。一次是证据不足,据传时间却届满,我们不得不放走了一个强暴幼女的罪犯。沈翊将那张与犯人相差无几的画像拍在桌子上,嚼穿龈血,一字一顿。
“你等着,监控找不到的证据,我来找。法律判不了你罪,我来判!"
那个獐头鼠脑的瘦小男人桀桀发笑,露出一口被烟酒熏黄的烂牙。
“警察同志,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囡囡不是挺好的吗?你们抓我来之前,她还躺在病床上叫我叔叔呢。"
要不是蒋峰从后死死拦着我,那一拳头势必要挥到这狗东西脸上去。
这男人是女孩父亲厂里的保安,女孩是单亲家庭,偶尔父亲加班耽搁在厂子里,她就在门卫那儿边画画边等爸爸。我与沈翊去见过她,小女孩才六岁,出事时扎羊角辫,穿碎花裙,如今全成了染着精血的烂布。她脸上几乎被咬下一整块肉来,医生不得不给她缝了七八针,才勉强将那张原本可爱的脸蛋修补成人类模样。即使已经做过手术,她那两条细细的腿仍旧在不停颤抖,有如方才降生的幼鹿,还未学会走,就要被逼着跑,还没能睁眼,就撞上猎人的枪口。而双腿之间是粪袋和尿袋,像是生长出了两副新器官,分割她的鹿腿,也从此就将她与正常人划开界限。
女孩呼着氧气罩,在我俩走前悄悄拽住沈翊的衣袖,泪眼婆娑地小声发问。
“警察叔叔,是我错了吗?他们都说,因为我不乖才会被坏人欺负。"
氧气罩随着囡囡的问话而雾起雾散,我不由哽住,下意识去望沈翊,却见他的眸子也起了大雾,细细的露水在浓墨眼眸里扯地连天。
说来好笑,警察当得久了,有时会猛然惊觉,原来并非这世上每一桩正义都能被执行。遭遇家暴后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的女人被判了十年,而这个将小女孩生生拖入地狱的罪犯,即使我们拼了命的穷追猛打,最终也只判了八年。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有些时候觉着,这话真是个笑话。
(4)
我是从这桩案子才染上的烟瘾。从前有别处的警察给我派烟,我总是摆摆手,笑说不会抽,他们往往颇骇怪,“办案的警察还有不抽烟的?"
如今我是懂了,警察还是得抽烟,不得不抽。不抽烟,纷繁的人间事会像千百个老妪一般呶呶不休,扰得人夜不安寝。
沈翊第二次动怒,是因为我的烟。
倒并非他不许我抽烟,而是那次我一不小心用烟蒂把他画室点着了……火势葳蕤,浓烟滚滚,把隔壁消防的哥们都招来了。我当时真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看他画室起了火,还叫嚣着要帮他把真凶捉拿归案……直到他们从一叠烧焦了的画纸上搜出个烟屁股。
蒋峰这小子真是话多,嘴欠,瞥了眼烟屁股就开始嚷嚷。
“哎……哎!这不是城队抽的烟嘛!"
我一把摁下了他的脑袋,“怎么就是我的烟了?咱局里多少人抽烟?怎么就锁定我了?"
沈翊从火警手里捻走烟蒂,挤出冷笑,
“局里只有你抽得起和天下,如果你连这都要抵赖的话,咱家床头柜里还有你的半条烟,当作物证吧。"
当时竟没有一人对“咱家"这个称呼有任何异议,只有同来的消防员形容怪异地在我们俩之间盯了一圈。
那晚沈翊不肯回家,在画室里整理了一晚上的画纸画作,我既愧怍又心疼,便也在那儿陪他收拾了整宿。我不知第几次跟他念叨,“对不起,我当时手头正看着案子,忘了你不许我在画室里抽烟了……",沈翊终于被我念烦了,伸手掐住了我的脸——从小到大,除了我姐杜倾外,再没人胆大包天到敢去动杜城的脸,更没人敢对杜城说,“城队,你知不知道你真挺像警犬的?"
当了十来年警察了,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可以在另一个人那儿没皮没脸,耍奸卖乖,甚至会轻嘴薄舌到下流的境地。
我真学起了当初学校里的警犬,把脸颊往他掌心蹭了蹭,眼睛却叨住他不放,
“是。沈警官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沈警官知道,狗最厉害的是哪儿么?是腰。当警犬,得腰有劲才行。"
沈翊的手瑟缩了下,打好草稿的话被一个长长久久的哈欠截断了。
“困了?回家睡觉?"
他摇头,艺术家的脑回路实非常人所能及,沈翊怔愣了会儿,忽然站起身,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我想去看看海。"
我这位素来不同流俗,独来独往的男朋友这回倒是为我破了例,屈尊降贵地问,
“你要陪我一起吗?"
我又怎么会拒绝沈翊。
沈翊上车就睡,一睡就着,这几乎成了铁律。到了地方后,我见他睡得安熟,实在是不忍心叫醒,便把车熄了火,稍稍开了车窗,将他搂了过来,搂进怀里。
他真轻,真的,伏在我胸口几乎没有重量,活像飞鸟,仿佛我这一秒张开双臂,下一秒他就要振翅飞离。这时我又想起沈翊写在哪本书扉页的话,“你的臂弯可作镣铐,阻遏骨骼化为飞鸟"。
沈翊睡了多久,我就当了多久枕头。那是个海风如雾的夜晚,腥咸的湿风溜进车窗,又从另一处窗口奔离,风在流窜,而沈翊卧在我心口,枕麻了小臂,却也偎得我心坎酥软。
我彻夜未眠,他醒时恰逢日出,海天尽头孵出一丝霞光,海面波光粼粼,很快就天光大亮。沈翊不知何时睁的眼,很突兀地说,
“你看,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太阳总是照常升起。"
清晨最是料峭,我从车后座给他拿了件外套披上,嘴里笑话他,
“你倒是会找时候,就挑着日出时分醒。合着是把我当人形睡袋了?"
沈翊笑了笑,修长手指与我的交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画室烧了,其实我倒不如何生气,我只是觉得可惜……我给咱俩,给局里的每个人都画了画,尤其是我们两个的,每逢节日都会画一张……这次一把火付之一炬了。说来你可能不信,竟然比我当年亲自烧作品都更心疼,不过好在……我抢救回了这张……"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头赫然是个简陋的小人——当初我画的沈翊。
我不由失笑,
“这你还留着呢?都哪百年的古董啦?"
沈翊竟难能地显出点任性来,
“喜欢古董怎么了?嗯?你知不知道,在古埃及,古董可是……"
后续话语遂湮没于亲吻了。
如今我就站在沈翊的画室,三米外的墙上钉着那张简笔小人。沈翊人不在屋内,许是被张局叫走了,而他带来的画板上,一幅郁沉的画作铺展开来。
那是幅被拘阁在框架里的画。
阴霾天,天色灰得发哑,是从储藏室拖出来,二十年不用的旧毯子,尘埃蠛蠓,瞧一眼就呛鼻。这画用色太深太黯,浑有莫名的吊诡,我端详了会儿才琢磨出来怪异所在。
用沈翊的话来说,这画视野太窄了,仿佛是眼眸半阖,直面望天,酒渣色天空被捻成一条细细的,灰扑扑的麻绳,就这么捆在眼珠子里。
这是将死之人眼里的天空。
(5)
沈翊有腱鞘炎,总是毫无预兆地手疼,服用止痛药是家常便饭,最严重的时候,会蒙了满头满脸的热汗,得靠打封闭才能咬牙把图给画出来。
我为此去问了不少医生,西医开药,中医抓方,却都收效甚微。最末,只能用了最朴实的法子,自己找了红花油给他每晚按摩热敷。
沈翊是有点清冷的性子,不因人热。我头一次依着教程给他揉了半个小时后,他几乎要不好意思,扞拒着把手往后缩,“好了,好了,够了"。我问是不是手法不对,弄疼了他,他摇了摇脑袋,耳尖竟然隐隐透红。
“你摁得挺好的,多谢。嗯……你不是还有卷宗没看吗?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不用……"
我都被他气笑了,不由分说把他的手拽了回来,
“沈老师,我是你男朋友好不好?看你手疼,我也会疼的。"
他只好继续任自己消磨我的时间,闻言不解,
“你疼什么?"
我当真是大言不惭到了极处,
“我心疼。"
他怔了下,噗嗤笑出来,微微绷紧的手腕也松懈了,
“肉麻。"
其实我想说,那才不是肉麻,而是句句肺腑。艺术赋予他满屋画作,而画作又馈赠给他伤痛,在他为此夜不能寐时,我看在眼里,往往也是一夜无眠。在我当初为了个案子负伤,居家静养时,沈翊不也是彻夜难安,整宿整宿地陪着我熬吗?
在那之后,沈翊隔三岔五就会主动拿着红花油和热毛巾凑到我跟前,头发柔软,瞳眸黑亮,分明骨子里是个桀骜的,但又显出些乖顺来。每每见此,我总会有种将野猫收为家猫的餍足感。
可如今……看着面前这幅色彩乌浓的巨作,我猜沈翊兴许又要手疼了。
(6)
许久也不见他回来,我决定不再枯等,谁想甫一出门就撞见了沈翊和何溶月。
何溶月没了往日里的精致干练,长发钗散,形容憔悴,即使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也能看明她在苦笑,
“其实以前这样的事也并非没做过,生离死别,这是每个法医都必须经受的,我只是从来没想过,这次被推进来的会是……"
她撇头,指腹摁了摁眼角,
“不说这个了。老阎那边怎么样?"
我又是一愣,老阎怎么了?
“老阎恢复得不错,当时那颗子弹毕竟没有击中要害,取出来后定期清创就好。不过医生也嘱咐了要静养,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听到这儿,我才慢慢想起来一周前发生的事,也明白了沈翊是为什么生了气。
一周前,我们队被分配去新区执行扫黑任务。新区尽是尚未落成的高楼, 施工地的水泥石柱砌得遍地都是,到了傍晚就堪称艽野,连半点灯光都寻不出。
我们这天本打算只盯梢,然而嫌犯竟是妄为到敢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交易。当时嫌犯距离我和蒋峰只有十米不到,办案的都知道,捉拿罪犯很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许多时机都是稍纵即逝,而罪犯往往又狡黠得很,一朝放走,便游鱼入海似的,再不见踪迹了。
说不好我俩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反应过来时,罪犯已经被我擒摁在膝盖底下,涕泗横流,嗷嗷叫唤了。后来……后来好像又发生了什么?啧,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张局在耳机里气得够呛,叱责我又擅自行动,要我回局里写五千字检讨交上去。耳朵里强聒不舍,可我在肾上腺素飙升的作用下只听得到自己的粗喘和心跳,脑子里不可遏制地勾画出沈翊的脸,我想,这次回去后,他八成是要生气了。
而他如我所料,果真是同我置了气。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毕竟沈翊早已三令五申要我不许再这样独断专行了,我口头上应着,可办案时情况瞬息万变,始料未及,凶犯可不管我曾经满目柔情地下过什么誓言,许过什么承诺, 他们眼中只有警徽和警察,而警徽该掰,警察该死。
许多时候也并非不想退,人生在世,谁不惜命,而只是不能退。警察是人民与犯罪间最后的防线,若是我退了,逃了,那他们呢?
蒋峰和李晗结婚当晚,我也在外面截获了个逃犯。那是个炸弹客,腰上捆了一圈自制炸药,被我扑倒在地时还挣扎着要去拔引线,受了阻碍后,便掏刀捅了过来。我与他扭打在一处,好几次,冷刃离我心脏仅差几寸,他手头再准点,抑或是我反应慢些,我的警察档案上就要打上“殉职"二字了。
那时我是真怕了,不怕中枪,不怕挨刀,也不怕疼不怕死,可我真怕沈翊见我受伤时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下来,死死压在他肩上。
分明倒下的是我,可他却一瞬间红了眼睛,仿佛将死的是他。
(7)
窗前的风铃在泠泠作响,沈翊对何溶月说,自己下午要去趟浩园——专门安葬殉职警察的公墓,雷队就葬在那里。
若非他提起,我差点都要忘记今天是雷队的祭日……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脑子里飘飘忽忽,一团浆糊,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浑忘。
“你是要去看雷队吗?我陪你一起吧。”
沈翊一顿,不作声,我便当他默认了,一路臊皮没脸地黏在他身后,跟着他打了出租,往浩园去。
至于为什么是打车而不是自驾,他不予置喙,我便也没问。
司机是个寡言少语的,沈翊也没话,车上唯有电台沙哑,吐露着一首歌,我附耳一听,恰好听见句。
“渡日月,穿山水,尚在恨那谁。”
《那谁》,沈翊曾用蓝牙音箱放给我听过。
彼时的沈翊稍稍留长了头发,在脖颈后面扎了个揪,他怀抱猫咪,笑吟吟地说,
“文言文里,恨字往往被翻译成遗憾,所以才会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不过我总觉得,倒也可以翻译成思念,那这句歌词的意思就成了,虽然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纵使两鬓斑白,我却总是还能回忆起你年少时的样子。"
我盯着他清俊侧颜,半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如今回想起来,若说遗憾,倒也还有的,譬如……
我还没对沈翊说过一句“我爱你",即使是告白的那天也没有。
我和沈翊是稀里糊涂在一起的,概而括之四个字,“酒后乱性"。
其实我清楚,酒精从没有那样大的威力,不可能让人做出意想不到的事,酒精只是助燃剂,激发出本就潜藏的欲望。让怯懦者勇敢,内敛者活泛,也催促我在沈翊家楼下,顺应内心地吻上他的嘴唇。
从没有酒后乱性,而只有数不尽的蓄谋已久。
事后清晨,理智回笼。沈翊醒得比我早,睁眼时,他正若无其事地坐在床头手捧杯牛奶,望向我的目光里有探究有笑意,似乎是在等我如何圆这个僵局。他穿着我的衬衣,下摆遮到大腿,隐隐约约露出腿根的淤红情痕,像几枚冥顽不化的烙印。
我开口,全没了往日里审嫌犯的咄咄逼人,踌躇半晌,只交了个别别扭扭的答卷。
第一句。
“对不起。"
第二句。
“还疼不疼?我记得你昨天晚上哭得挺……不是,不是,我……啧。"
第三句。
“……在一起可以吗?"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八成都会气上心头,要我有多远滚多远,可沈翊却从善如流笑了,对我永远无限宽纵。
“好。"
和沈翊交往三年,在他身旁听了不少轶闻,学了不少犄角旮旯的知识。偶尔被他感染了文青瘾,我在他那本北欧神话书的扉页写,“你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和西。我的工作日和礼拜天的休息。是我的午,我的夜,我的谈话与歌吟。我的阿喀琉斯之踵",写完了又把自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无论如何,我从没说过爱他。
肢体交缠到最动情的时分,叫过“沈翊",“老师",“宝贝"。
可我没说过爱他,一次都没有。
即使他早已带着他的画板和牙刷侵入了我的公寓,即使我现在就能从身上摸出十根晓玄的白猫毛,即使我从未想过未来五十年要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携手共度……我喝过烙着他唇印的咖啡,与他分享同一张床,曾在瓢泼大雨中等他等到裤腿湿透,我吻过他沾染蓝色颜料的忻削腰身,亲过脸颊与耳朵,他是艺术家,是我甘愿用心血供奉的艺术品。
但我没说过爱他。
他曾经说,“这世界就像个巨大的游乐场,每个人都寻欢作乐,享受其中。我只是希望会出现一个人,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狂欢与放纵,陪我一起逃出这个游乐场",
当时我多么想不假思索接上一句,于我而言,你就是游乐场本身。
我真爱他。就像拳击手爱蝴蝶,歌唱家爱沉寂,爱他就像屠夫爱上犊羊那惊惧的眼神,闪电爱上屋顶的宁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爱。
可为什么却又始终一言不发?
(8)
浩园的路我早就走熟了,即使蒙上眼睛,双腿也会把我领到雷队碑前。可这次却不同,我跟在沈翊后面,他一路埋头闷走,步履不停,最终停在了另一处紧挨雷队的墓碑前。石碑崭新,洒扫得颇干净,碑前是簌簌鲜花,不知是谁甚至还放了碟老式糕点上去,我乜了眼,好巧不巧,全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沈翊蹲下身,近乎神经质地伸手拂走碑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迟缓,像在摩挲谁的腮颊。他将我在画室看到的那幅阴霾画拿了出来,靠在冷碑旁。
然后他开口,画中的雨云遂淋湿我,我这才恍觉,其实我欠他的远不止“我爱你"。一句再也没法亲口说给他听的“我爱你"。
“那个时候,当那个抢匪的枪口对准你的时候,当你成千上万次毫无犹豫追上去的时候,我希望你愚笨,怯懦,自私又软弱。不要恪尽职守,不要英勇无畏,我讨厌这些词了。我只希望你逃回来,逃回我身边来。"
我后退两步,目光从匍匐成矮碑的沈翊身上抬起,见到了石刻的“人民英雄,视死如归”。
我的爱人跪在墓碑前,哭得肩膀颤抖,而那碑上,刻着我的名字。
一周前,那是个乌云蔽日的阴天,天哑得像是有人在呕着嗓子哀哭。被我制服的犯人原来只是个鱼饵,放饵出来的那个贩毒团伙定然是恨毒了我,否则不会用火力把警察全压制回车旁,再从楼顶用狙击枪,一枪一枪地打穿我的防弹衣,像在玩弄畋猎圈里的困兽。
他们知道我跑不了,不能跑,那个身绑炸弹的诱饵已经死了,他身上的数磅炸药只消一丁点火星就能引爆,一旦引爆,这一片的所有人都别想活着。所以那时被我死死护在身下的不是炸弹,而是蒋峰,李晗,老阎……还有沈翊。我的沈翊。
这么想来,我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万死不恕。
七年前第一次见沈翊就对他口出恶言,同他交往了三年,连句“爱"都不好意思道出口,而今还要让他眼睁睁目睹爱人在凶徒的枪下战栗,惨叫,血流如注。
罪犯不要我好死,于是刚开始的几枪全对准了小腿,手臂,肩膀,疼痛却又不致立死的部位。那感觉很怪异,仿佛缓缓沉入水底,身上先是冰凉,而后又温暖。我知道温暖的是血液,冰冷的是自己。
最后一枪应该补在了腹部,那一下子几乎捣穿躯体,内脏与鲜血一并流出肚腹,我忽然想到沈翊从前说,“心动就是胃里有蝴蝶飞舞"。那一刻我很想笑,想对沈翊说,你看啊,蝴蝶在我体内破土而生。
罪犯被击倒,沈翊终于得以扑过来时,我的意识已经如水草般四散了。我被他翻过身,仰面搂在怀里……很奇特的感觉,耳朵听到有人在嘶吼着救护车,有警铃大作,可这一切却都逐渐飘远。唯一听得到的,是沈翊小声央求我,“不要死"。
他的眼泪连同雨水一并无止尽地砸下来,清洗血迹。灰败天空在我视野里蜷缩,最终只余一线……
噢,所以那幅画是这样的。
沈翊揣摩了一辈子画像,从没成想有朝一日,自己会亲手画出爱人死前所见的最后一幕。他肯定更想不到,声名大噪的天才画家这次出了差错。浓雾连绵的天空?不,那并不是我双眼所见的最后景象。就像我的生命里并非只有那天的疼痛与血花,还有家人,责任,正义与爱情。零零散散的琐碎日子,如鱼吐泡般浮出水面,拼凑成不虚此行的一生。
所以若要让我补足那幅画,画上应该有我姐,蒋峰,李晗,何溶月,老闫,张局……
还有沈翊。
这才是我见到的最后一幕。
(9)
三个月后。
“沈老师,你这是……谁画的画呀?你改走抽象漫画派啦?”
画室窗户不知何时风开了,满屋的画纸猎猎作响,沈翊一手掩了窗户,另一手拿起李晗所言的“抽象漫画”,垂眸瞧了眼,不由失笑。
画上是沈翊自己,杜倾,蒋峰,李晗,何溶月,老闫,张局。
说来也怪,虽然画得歪七扭八,堪称粗糙,然而特点却又抓得颇准,技巧欠佳,神韵倒足。
沈翊笑着开口,眼前却莫名被蒙了细雾,
“画得挺好的,很有天赋。城队……没逗你,这次是真的很有天……”
风过纸响。
终于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