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反身叼狐尾 反身叼狐尾 的推荐 shushen831.lofter.com
渡瞳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下)

(上)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

(上)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师兄,你出息了。你居然能带回来五寸以上的鱼……”

“说什么呢!——此一时彼一时。”他斥责道。可我却突然发觉一丝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来,伸出窗外确认:小河在西边,可他刚才分明是从东边走过来的啊?排除他忽然有雅兴拎着几斤重的鱼绕一大圈路的可能性。那难不成他不仅一夜之间突然学会钓大鱼,还学会从旱地变出鱼了不成?

可是一顿好的烤鱼足以堵我的嘴。在美食面前,这些都不是事。

第二天,他深夜回来,兴高采烈,带回来一串腊肉。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可是还是呆呆地问:“这……是肉,什么肉?”

“腊肉,而且是腊猪肉。”他笑道,“没吃过吧?来尝尝?”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咬了上去,吓得他连甩好几下才把我甩下来:“等一下!泡一泡再吃!”

满嘴流油地饱餐一顿后,我才想起来问。

“师兄,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个啊?”

“小白眼狼,吃完才知道这东西难得啊。”他清洗着挂腊肉的铁丝。

“你就告诉我呗,我嘴严。”

“那还用说?和昨天一样,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是怎么来的腊肉就是怎么来的呗。”他笑着说。这话显然有很大的问题,好奇心促使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这两天他都是一反常态从东边走回家的。那边究竟是有什么来着?

又过了几天,他居然又带回来腊鸡。

餍足一顿后,我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师兄,我莫不是活不长了?我怎么有一种天天都在吃断头饭的感觉。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多喂些斤两,好到了开封之后给长老们宰了吃?”

他噗嗤一笑:“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倒的确是有人希望你胖些。”

“谁?”我叫道:“谁会这么好心?”

“保密。”师兄说。

我往东边使劲瞧去,果真看见一片隐隐约约的棚子轮廓,那一块是天泉营地。

“行了别瞧了,我告诉你就是。”师兄制止我:“那位好心人呢,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夜磨儿太瘦了,这小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饿着可不好,以后得多想办法给他打牙祭。’他的地盘那儿呢,又正好总有不少好吃的。你的口福就是这么来的,明白不?”

“这,这可真是恩人啊。我是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吃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我一时手脚无措,茫然起来。

“恩人,恩人,确实啊。”师兄笑着说,“报答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那位‘恩人’的下一句原话是这样的:‘不用担心钱的事,我对钱没有兴趣。’”

“我还是觉得怎么能不报答……”

“你师兄我为你垫付上了啊!我拿全身心拼命陪他,不算报答?”他故意大声叹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你的表情写的明明是连吃带拿。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在谈情说爱。

结果就是,不但师兄留家的时间少了许多,而且我的饭桌上多了些从前从未见过的荤腥。从各方面来讲,这简直都是一件大好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天泉也会来我家棚子做客了。

他一见我就捏捏我的脸,笑着说果然胖了些,胖点好啊。那天棚子里干干净净的,师兄写的丑字全都不知哪里去了。我本卯足了劲准备搬凳送水,好好表现,展现出超凡的眼力劲,结果发现从头到尾根本没我的事:我被赶到河边打鱼去了,被勒令不打到二十寸以上的鱼不准回家。我于是在河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打鱼,却并不是真的有怨气。

谁让那天泉大哥每次造访总会给我带好吃的红花酥呢?

 

他们偶尔也会吵架。

吵架的原委我是没有能力知道的。我只知道我正在桌前写字,忽然师兄溜至窗前,气鼓鼓地道:

“夜磨儿,等我死了,你就把我骨灰埋到开封城大槐树底下一个酒坛子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说得很大声,仿佛不是单要说给我,而是故意要讲给某人听到似的。随后轻功一施,窜走了,扑我一脸灰。

片刻后果见那天泉拍马过来。

“你师兄刚才莫非又在和你胡咧咧什么歪理?”他勒马,严肃地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

“这、这哪里对?怎么把这回事挂嘴边呢?……不行,我得找他说理!”说罢他一甩马鞭没影了,留我在原地又吃一嘴灰。

又过片刻,我师兄从另一个方向窜回来了。

“恩人可在追我?”他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他笑道:“他再追来时,你就告诉他今晚酉时约在河对岸见面,那边地形开阔好办事。不见不散!”

这是要约架吗?我略微有些惶恐。

“你应该正面打不过他吧?”

“不可能的事!”

“万一他生气了,以后不给我带好吃的……”

“你别慌!我给你打包票他不会!”我师兄拍着胸脯说。

“那他要是不愿意来呢?”我想起天泉的性格。可比起答案我先等来的是一脸灰,师兄又耍着轻功跑远了。那天泉晕头晕脑地转回来后,我还是如实转达了这件事。

“约架?这怎么行!”

“你俩这是因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我追问他。

天泉闻言,正色道:“我没急眼,只是和你师兄在一些方面看法不合。”

“啊?这话说的,你们还有看法相合的时候?”我说。

“这,这,唉……”

“你会去吗?”

“……唉!不去就白扯了,我非把这事跟他说道清楚不可!”他恼恼火火地说,拍马走了。

屋里清净了,于是我接着抄书,也(不得不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在等待。暮色四合,星子渐升。半夜里师兄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我观他模样,十分惊奇,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什么东西不应该?”

“难道,难道是你把天泉大哥正面打赢了?这怎么可能发生呢!除非你使阴招或者他给你放水,放大水……哎呦……”

我师兄听后先是使劲揪我耳朵,直到我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奉承话才松开。然后他笑嘻嘻地说:“谁告诉你我们是去打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只告诉你约他在那见面而已。后面都是你自己猜的,不是吗?”

“呃,好像确实……”

“实际上呢,我请他——吃了一整席清河八大碗。”

“什么!”

“他提着陌刀怒气冲冲地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反应和你差不多,而且还‘老感动了’。”师兄笑着说,“我打流寇凑出一套碗来,能找王师傅换这顿不要钱的席,心里碰巧还念着他,于是故意说怪话惹他好骗他上饭桌——我的好恩人能不‘老感动了’吗?”

“你……”我欲哭无泪地说。“有这种好事为什么瞒着我,让我趴在桌下吃剩饭也行啊……”

他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中似有万千滋味,比如“你和好恩人哪里能平起平坐了”,“这种关键场合怎么能有你在旁边破坏气氛”,“终于短暂甩开你这小兔崽子了”,和“你怎么妄想还会有剩饭”。

“你!你才是真正胳膊肘往外拐,欺负同门的那一个!”我吱哇乱叫。可下一秒,我师兄从背后提出一条大鱼,这又使我一下子看直了眼睛。

“亏不了你的。夜宵这不就来了?”

“哪,哪里来的?”

“我打的啊?”

“是,你厉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陌刀拍鱼了!”我指着被暴力拍扁了的鱼身,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感觉。

他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是坐下来欢快地刮起鱼鳞。

“我的恩人一感动之下,跑到河边给咱们弄了条鱼来,说是回礼。有人惦记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热泪盈眶:“师兄,你还真就是一点亏都吃不着呗。”

“哎呀,就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挨了好长一段唠叨。”他利落地把鱼头丢开,“什么‘人不活着怎么杀敌,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赖说了半天,婆婆妈妈的,甩都甩不掉!就跟我真的什么时候想寻死似的!我要不想活了,能活到现在吗?好在你看,今晚你还是有烤鱼吃。”

吃到一半,我问他:“师兄,这次看在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年夜饭能让我吃到清河八大碗不?”

“年夜饭?哈!”他大笑,“如果年夜饭真能在百草野吃上就好了,若是真能那样,你让我请方圆一里所有人吃八大碗都行,还说什么!”

“怎么就不能在百草野吃上?”我疑惑地问。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揉了揉。

“行了,我、恩人还有一大堆人都会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努力的话,说不定不仅是在百草野,咱们还能在更北边的地方吃上年夜饭。”

“到时候,天泉大哥能和我们在一个桌上吃不?”我说。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猜想这个笑的意思是:“这事我争取,你也别在一边捣蛋。”

 

夏日正在自这片原野上逝去。伴随南飞雁列而来的是渐短的白日,太阳沉入水泽,铺开熔金,然后似乎一夜之间野草就黄至了天际线。我仍然不知道师兄桌上日益变多的信件里写着什么,只见到周遭的百姓几乎都迁尽了。我们,还有天泉营地那边也都向南迁了几里,住起了新的屋子。

新屋子的原主大概也是逃难的百姓,它如今空置,有一个很好的实木屋顶。这导致我终于能试试大侠必备之——上房顶!

轻功?自然是未曾学过的。我从几米开外蓄力助跑再一跃而起,勉强能碰到屋檐。上面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稳稳拉住,提了上去;天泉把我拽到他身旁,笑道:“比上次跳得高些了,有进步,小子。”

我看他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笛子:“你会吹这个?”

“门里不少人在吹,我也会点。你学不学?”

“我?要学,我就学二胡,以前夜里我总听到有人拉。师兄不教我这个。”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会了。”他挠挠头。

“你说开封有能教我这个的不?”

“有!什么都有。但是,人家开封拉二胡的都文绉绉的。你不识得几个字,人家不好教你啊。”

“你说我不识字?!我念过书抄过书,我识字!你,你才不识字呢,你个满口胡言、愚不可及、大字不识、三心二意、开门见山、鸡同鸭讲的名门……名门正派!”我怒道。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把笛子举到眼前,借着阳光打量侧面。于是我也凑过去,对着笛子口猛吹一口气,它顿时飘出一个清冽的单音。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阳光顺势落入他的眼中,一闪一闪的,我说:

“你吹一段给我听个响,好不?”

他照做了,把笛子放在嘴边。

这是我不曾识得的调子。

开端两声简单而清澈。接着调子一扬一收,风似乎都忽然变得坚似铁,托着笛声在辽阔的原野上飞行;我感到周围空气一凛,却不曾寒冷。接着笛声却是低回,像是春暖时渐低的白云。我听着,不由得噤声,身子也挺直了些。

一曲终了。我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到后脖子一凉,被人抓着衣领凌空提了起来。

我师兄的声音在头顶阴恻恻地响起。

“恩人,好雅兴哪。”

那天泉把笛子放下来,说:“你……”

“这调子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呢。我们要不要好好聊一聊这个事,恩人?”

我在师兄手底下乱踢,感到晕头晕脑的,他却完全不看过来;我也不敢看他。他脸上晦暗不明,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只感到惶恐,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好扯着领口大气都不敢出。

那天泉把笛子放进怀里,只叹口气:“你知道它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开封,消息就不灵了?”

“我没有。我以为它还没有传到——”

“跟我就别扯东扯西了吧,好恩人。你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天泉瞥了我一眼:“此间不是说话之地……”

我师兄手一松。我如蒙大赦地重重摔在底下的草地上。他从屋顶上探出头朝我这边,冷声说:“那你?”

“我走!”我大喊,捂着屁股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屋前跑去,“你们聊去,我走得远远的,我不偷听!”

“好。”他转头向那天泉:“咱们进屋吧。”

 

我不偷听?他想得美。一曲笛子怎么能勾起他那么大的火,想让我不好奇都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脸色——连眉毛都倒竖起来!瞧他那样子显然是气昏头了,未看我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我跑到河边乱转悠几圈,估摸着他应该不会盯着我了的时候,悄悄从后方绕回去靠近屋子,贴在地上,耳朵靠近墙根。

听到的第一句便冷得我脊椎骨一凉。是我师兄的声音,语调极尽阴阳怪气。

“……我拦你干什么?我没有在拦你呀。我还没有傻到和傻子辩经。”

“可你现在……”

“你要去送命我更是没有理由去拦了。你是什么人,大侠,能需要我劝?”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呀,只是——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贬低你的意思——恩人,你这样一个傻子,有没有可能,傻到洛神压根就不愿意招待你呢?何况要费那心神给你换脸?”

我隔墙想象到天泉正在为难地捂住额头,片刻后他说:“很多人都……”

“所以你也上了头,要去送命?你——你去送命?上次谁又说人要好好地活,说我那些是歪理?”我师兄听起来竭力控制着自己。那天泉沉默着——我只能猜想师兄扭曲的神色。

“这是要骗人的活计,可你骗得了谁。”他继续说,颇有几分口不择言的味道,“和人吵架你都口条不顺,路边随便逮个人都比你会骗;就算你真换脸成了,做了间人,不消三言两语你就能露出马脚叫人抓了去,白费洛神一番心思。若一定需要人去契丹,明明有更合适的人——!”

天泉忽然说:

“我不提了,此事是我不好,你……你别生气。”

我听到一声冷笑,和椅子后撤的刮擦声。似乎过了许久,才响起师兄疲惫的声音:

“我门里那些要去的人,家中皆是已经无人,无牵无挂的;或许还有些朋友,也是劝一劝也就罢了,从不多说。他们出发的时候,只有同门前去相送。若是死在那边,也只有同门惦记。你可知换脸术成功者十中有一,其余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无面人终生留在传闻中‘一切水的尽头’。你的父母姊妹都在南边。你哪里配去,你哪里能去。”

“……我们香主,也是要去的,他把幼弟托付给了一位师兄。”

“哈,你们香主,你们天泉。”我师兄讥讽地尖笑一声:“我早知道你们还有你就只是这样的人——满口如何如何侠义,到头来比谁都冷情又虚伪,叫人看不起。”

那天泉急忙说:“香主不是这样的人!”

沉默。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贸然提起此事,是我不好。我未曾说要去,我本就是不该去的。”

“……”

“你……还在生气?”

“……”

“我以后再不提了,我保证。”

“那‘思芳歌’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保证绝不会去了,这曲子你若不愿听,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吹便是。”

我师兄轻哼了一声,接着竟是语调一转,满含笑意地说:“这倒不用——不过对嘛,这才是我的好恩人。恩人,你这表情,莫不是在怪我?”我听着屋里似有起身的动静,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预备跑回河边。最后,我听见天泉说:

“我不怪你……只是我又想起香主来了。我们香主和我那位师兄说,他的幼弟不是失去了家,而是有了新家。他说他要回老家了,回雪山上去。他说,等天上再下大雪,他就回来了。”他说:“唉,——我想老家了……”

 

那日过后,师兄却不知为何一天天阴沉下去,更常在屋外走来走去甩绳镖。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内无限拉长,唯有偶尔檐上落下一滴水,才惊起一丝波澜。有几次他会忽然消失,几个时辰后又忽然回来,什么也不说。因而我也更少在家中待了。我从清早就去河边练习一些基本功,累了就看潺潺流水东去,饿了就啃带出来的干粮,直到傍晚时分才归家;那时,有时候能正好碰见他在烧信,他一张一张把信纸往火里丢去,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光。

过了几日,他却忽然把我喊去,神秘地拍拍桌上一个包裹。

“今天有个大惊喜给你。”

“这……好大的包裹,莫非我们又得往南搬了?”我好奇道。

“看看?”

我一头雾水地伸头往包裹里瞧,有平日穿的衣物,毛笔和草纸,可以说我的个人用品都放在里面了;还有干粮、火折子;上面放着一个斗笠。我翻到最底下,竟还有一个崭新的绳镖。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惊喜地抬头:“难道……”

他倚在墙边上笑:“开封。我准你去了,你这几日就准备出发吧。”

“太好了!”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我等不及他说完,立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抱起包裹连转了好几圈;他连笑带骂:“小心点,自己看看还有什么没带没有?”

等我把以前买的烧泥人也塞进去,行囊里已几乎是塞不下更多东西了。他把行囊扎紧,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兴奋,我是送不了你,我好说歹说让这附近拉板车的答应送你一程,反正他也要往开封去。你一定跟紧大人,不要走散了,别以为会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跑江湖,你连房顶都还跳不上呢!”

“明白了!”

“到了开封那边自有人教你粟子游尘,好好学,能早日进内门。——还有,这一路乱,我教你那些可以用于防身,但不要拘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白吗?别让你师兄我或者旁的什么老好人替你担心了。”

“知道了,你们都别担心!”我笑道,行李一背就往门外跑去。师兄在身后喊:“你这小孩儿,不会这就急着要走了吧?”

“我去把行李给天泉大哥也看看!”跑出几米后,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我到开封后,得等多久你和天泉大哥才来呀?”

我师兄仍然倚在门框上,镀了层夕阳的暖金,他微微一笑。

“可能得费些时日了。你耐心等,不愁无聊的。”

 

“去开封吗?开封好啊。”天泉听完我的话,展颜一笑。他让我转过身,解开背囊的绳子翻了翻,皱起眉来:“东西倒是挺全,只是……他就打算让这么小的孩子赶这么大老远的路?这一路可不太平。”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孩了,会赶路!而且万一路上打不过谁,我可会跑了!”我挺胸道。

他往我行囊里塞了些东西,我转身一看,是满满一大把红花酥,顿时喜笑颜开。

“还是你最懂我了,大哥!”

“……注意安全啊。”他放心不下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磨得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在天泉营地上转来转去,感受着背囊的重量;他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托腮看我,忽然说:

“我啊,也得走啦。”

“你也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他举目望望周围:今天的天泉营外只有他一个人。我方才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谁也不用躲。“铁子们都收拾东西走了,我也得准备出发了,最迟不过今夜。”

“你要走?你们是不是要迁营了——那你还回来吗?”我叫道。

“回来的,回来的,不是迁营,营地还是在这里。小子,你帮我个忙行不?”

一听到不迁营,我把心放宽了些。“什么事,我尽量帮。”

“和你师兄有关。你帮我拦一下他,好不好?”

“啊?这个不行,他我可斗不过!”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以你师兄那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我们就都难办了。”他低声说。

“是不是和那曲笛子有关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要去契……”

“别声张!”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表情一下严肃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是他告诉的你……唉!此事从此万万不能对旁人说。”我连番向他保证,他才放下心来。“那计划我已向他保证不参与了,保证就是保证。这次和那事无关。”

“那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我思忖着,恍有所悟:“我知道了,你的老大也要你做事去吗?”

他看起来被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老大把我们召集起来,去帮助他的老大,也是我们共同的老大。”

“你不去不可以吗?师兄拦着你,你就别去呗。”我说。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恳切地望着我。“我的老大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做的事很大,也很难。这件事如果做不成,百草野,还有好多好多地方……都会危险的。你师兄和你就很难在这待下去了,你以后也很难吃到腊鸡、腊肉了,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是需要你让你师兄……睡一会,睡得久一点。不要让他醒来追上我,就够了。”

我在脑子里过着招数,有了主意。“好。但是这是最后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约好,棚屋单独留给他和师兄,戌时我再折返回屋。

我返回屋中的时候,看见的是师兄侧躺在床上。天泉正在整理着他的披风,把那些布条儿都尽可能理得妥妥帖帖。我欺身靠近,用口型说:他把药喝进去了?

是的,他太累了,未曾起疑。天泉回答。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放下些心来,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瓶。先前给天泉的药只有一点点,为的是不让师兄尝出味道,我预备等他中招昏迷了再灌下更多。

天泉跪在床上,把师兄的头拢过来,放上自己的膝盖。他抬起头,担忧地问我:可以么?

药量能药倒一头牛,我说。

师兄当时教我的三绝招还差一招从未付诸实战。“四面楚歌”是以药退敌之法,可使敌昏沉不能视,酣眠不能醒。这是我第一次实践“四面楚歌”。这实在是一次过于简单的“四面楚歌”,我的敌手只有一人,他沉睡在温暖的怀抱里,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小心地扳开他的下巴,把药液平稳地灌入。他竟没有下意识地反抗。碗空了,我紧张地看着他:师兄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许,沉浸在某种安详之中。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他曾说的话:“……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我,我真的得手了。”开口时我发觉声音空空荡荡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天泉点点头。“那行,辛苦你为他续药了。一天之内,不可让他醒来。得耽误你晚一天再去开封了,可以么?”

“好。”

我发现手中一重,多了一个钱袋。“小孩,这次实在是谢谢你了。”他低声说。钱袋的质感很熟悉,似乎我曾摸过许多次。难道以前每次师兄散尽其中钱,都还找机会把空钱袋还回去的么?可是我握了握,又把它放回天泉手中。

“不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说。

天泉用双手环着我师兄的头,俯下身去,额头相抵,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刘海遮住他半幅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喃喃地,他对那沉睡面容说:

“你说得对,我负心又虚伪。”

我呆呆地看着他抽出身来,让我师兄在床上平躺好。我看着他从壁上取下貂皮披风,从桌上拿起陌刀,随后往屋外坚定地走去。我看着那个背影踏过门前,眼看着就要踏出小院。可我不知为何,心脏竟狂跳起来。

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呢?它跳得越来越快,天泉大哥的身影在视线中忽然朦胧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跨过门槛,踏过小院,朝那个身影迈去,直至双手攀住我所熟悉的温暖手臂。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那是一道旧疤吗?他受我触碰,也停了脚步。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也正回头望着屋里——望着我师兄的方向。

“大哥,你实在舍不得,就留下吧!”我喊道。

他眨了下眼,很快地看向别处。我莫名地恐慌,只拉着他不松手,另一手忙向腰间摸下一个酒囊来:“我可以去给师兄解毒,大哥,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喝这个!”

“……是酒啊。”他的目光移到了酒囊上。

我忙不迭递给他。他接过去后,闭了闭眼,竟是微笑了一下:“别难过,夜磨儿,你师兄应该也很快就能回开封了。回那油伞驻地去,听说有红红黄黄的伞连成一片,像朝霞一样!”

他一转身,朝北面深深俯过首,再将酒液尽洒于门前。酒香随浮尘的气息一并氤氲而上,扑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他披风一甩,翻身上马,把半空的酒囊扎好丢回我怀中。

“这顿酒我欠下了。多谢你了,小子!有你送一送我,我就不怕了。”

我张着干涩的双唇,情不自禁跟在马后面跑了几步:“你会回来的,对吧?师兄不喜欢大义……他只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

“回来的,回来的!循着酒香,我就能找回来!”

我的脚步一深一浅,跟不上那骏马的步伐,我头一次如此恨草甸湿软的泥土。我大喊:“天泉大哥!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夜风远远送来他的声音,似在轻叹。

“夜磨儿,等你长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不必做负心人,不必离家。你会一直快快活活的,谁也不辜负。”

他所参与的那场战争的名字,此后将会在我的余生中反复出现。即便是在狼烟四起的乱世,那依旧是历史上绝不可磨灭的一笔,它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清河,传遍全国。可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和马在无垠原野上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于天际。

 

两天后,一封灰扑扑的信被送到了我师兄的桌上。

 

我师兄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烧水。他醒时,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望向窗外,久久地盯着摇曳的青翠绿竹。然后他吸气,沙哑的第一句话问我:

“他走了?”

我不答。

“我做梦,梦到了酒味。这个酒蒙子,又喝了?”

我垂目把汤碗放在桌上,“师兄,喝水。”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不,这不是我们的屋子。这里,我不认得。我这是在哪里?”

见我不答,他又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月,何日?”

“……百草野已经不能待了,师兄,我擅作主张,带着你一直往南跑,拉板车的好心让我们搭了车。我让你睡了三天三夜,今日已经是第四天。”说着说着我忽然扑到床边,抓住床框:“这里离开封不远了。我马上就得到那里去了,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去开封,去开封躲一躲……”

可他像没听到似的,喃喃地说:“那边出事了。”

“求求你,”我说,“你带我去开封,我们回驻地。”

“难道是……不,只有一个可能。”他忽然把头转向我:“可有来信?他可曾说几时回来?”

“求求你。”我说。

他的目光渐渐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而我终于支撑不住,抓着床框跪在地上——他忽然暴起,用手掐住我的脖颈,把我提至半空: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我,向后一仰狂笑起来。是我胡乱间点了他的笑穴。我向后连连踉跄两步,后背把木门哐啷一声砸倒了。我跪在满地碎木里,不敢再看他一眼。

王清将军败了。

你看到此信后,速速南去,不要回来。杜重威于北岸坐观困骑竟按兵不救,将军率军血战到底,无一人归!契丹狗很快就要南下。派人把战报带回开封,保护好百姓。

我逃出了小屋。

又及:驰援恒州之三百天泉弟子亦全军覆没。随军枭首,筑为京观。

我不敢再回头。

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带着温暖触感划过脸颊,又落至身后。我把载着噩耗的信藏在背包最深处了,我要把它带走。可我藏不住也带不走真相。师兄迟早会被它抓住。

他歇斯底里的笑声追着我,跑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跑。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间破棚,再也不要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尖利的、苍白的狂笑。

 

开封在哪里?我只知道要向南,再向南。

我奔跑在陌生的原野上,背上是那个曾为我开封之行而准备的行李。我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古道奔跑,跑出山口,跑到原野的尽头。

我看到了清河南部的重山累岭。

它们站立在清晨雾霭里,像是支撑天地的数十个棋子。青绿尽褪,白石裸露,峡谷向远方蜿蜒,于是我低下头。

然后我看到了人。

我从山头上看他们走向南方,像一锅沸腾着的灰面粥。近了,人声渐盖过风声,是咒骂声,叹气声,孩童尖利的哭声在响亮的拍击声后骤然变响;忽然,他们又都归于寂静。我小心而惶恐地跟在队伍后面,融进黄土地上卷起的滚滚烟尘。这是向南方逃难的万千流民。

我跟着他们走一程,停下来自己走一程。渴饮水,饿吃粮,看到村庄就寻活人问路和歇脚。村庄多是老幼妇孺,偶尔有婴儿夜哭,摇篮曲呜呜咽咽很快只剩下啜泣,那是被抛弃的妇人在哀怜她的孩子吗?我紧抱着行囊也睡不着多少时候,往往天未亮便醒来。时而,我在路旁看见草草横陈的尸骨,有的瘦成一把柴火杆,未阖上的双眼直对天空。有的已然风化,辨不出形体。那些我在寂寥原野上未曾直目的,那些我在风声中隐约听到的,那些藏在师兄信里的。

是战火。

它高悬在我们头顶,它曾与我擦肩而过。现在,我看见它了。

风也粘稠,云也粘稠,开元三年的那个冬天我在不停地奔跑。临走前师兄的笑声忽远忽近地震击着耳膜,无论怎样跑都甩不掉;我跑进浓雾,穿越群山。我跑进滚滚尘埃,跑出泱泱人群。我跑到陌生的景致里,跑到从未涉足过的远方。我连在梦里也在没命地奔跑,在那时我抢来一头小驴,看到一片花海,蜂蝶、蚊虫在朦胧间飞舞;恍惚间坐上了船,滔滔江水在身后远去。醒来,我继续奔跑。可那笑声仍然远远地追着我,让我从风餐露宿时的每一个噩梦中惊醒。

“荒郊野岭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篝火跟前。说话的是位船夫,是他为冻僵的我生起这堆火。火把我的脸烤得有些干涩,河水东流而去,不用低头我也猜得到水面映出的自己是多么蓬头垢面。我恍恍惚惚地说:“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识得外面的路。”

“要跑也是该往有人的地方跑。穷乡僻壤的,落进土匪窝里可没处呼救去!要是碰上你的不是我而是什么刁民怎么办?没脑子的东西,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这粗犷的男人并不留情面,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脑子昏沉且涨,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啊?”

“什么?”

“船夫大哥,你见识广,你说,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

“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船夫的声音冷下去了。

“我听人说,我小时候生我的村子就被屠尽了。现在我的一位朋友也,也没了。”

那封信正躺在我的双手中,字迹逐渐模糊,分开又重叠。我将它放回行囊里时指尖触到什么黏的东西,我于是又团起僵直的手指,握出来看时,是一块捂得半化的红花酥。

“人没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我喃喃地说。

手指在温暖火光中渐渐不受控制。红花从化开的酥心中掉出,拂过指间,滚入火烬里,像是也变成了一簇跳跃的火苗。远远地,我听见船夫啐了一口:“呸,乱说晦气话!”我想起红花酥的口感。甜丝丝,带些涩,带些讨喜的花香。大部分都留在清河我们的小屋里了,我攒起来没舍得吃,它们被统一收进一个瓦罐放在师兄床下。

可是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柴火噼啪声,火星子在面前飞舞,渐渐微茫了。黑云飘去露出了月色。没有人解答我的问题。

 

我于清晨时分涉过一片寂寂的麦田。

“这里是哪里?”

村民头也不抬地答:“长兴集。”

“这里去开封,还有多远?”

他这才极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指去:“多远?这儿不就是么?”

我抬头的那一刻,雾霭正好散去。看不到边际的城墙在眼前乍然延展开来,雄伟得令人生畏;雾里浮现了一座城楼的轮廓。

“开封?”我小声地说,“我到了开封?”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重新仰望城楼。

“这里就是开封?”

一只黄狗忽然在前方吠叫起来。它在和我对上视线后立刻朝城门的方向行去,行了两步后又坐下摇起尾巴。

“你,”我喘着气问,“是要带我回家吗?”

狗尾巴欢快地在我面前摇曳着。于是我抬腿跟上去,然后忽然酸痛涌上双腿,热泪盈满眼眶。

土黄色绒毛在我前方几米处远远近近地摇曳,引我绕开两人高的马车,穿过大得有些空的门洞。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其中似有各种味道相杂,皂角、鲜鱼……所视如黑云压顶,眼皮也愈来愈沉,我只能紧紧跟着那欢快摇曳的一团明黄色,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上下一级又一级阶,直到它钻进一个小院消失了;而我跨过门槛后终于双腿一软,倒入尘土飞扬的大地。

翻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天上红红、黄黄的油纸伞。

在黑暗如潮水般裹挟我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它们真的和师兄说的一模一样,像朝霞横渡天际。

 

昏沉中似有人把我抱到床榻上。

有人为我掖上被子。有粗糙的布料刮过皮肤,触感让我想起师兄的手套,却不似那双手套破烂。

似有人在不远处交谈:

“……从清河过来的。他背包里的信……中渡桥……”

“这是第几封信了……”

“所有人都在送信来。已经很多人赶去清河支援了,但得赶紧把年纪太小的从前线调回来……”

“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圈儿陌生人围在床边,他们穿着和师兄一模一样的衣服和披风,俯首冲我微笑。

我就这样留在了开封,留在了油伞驻地。

那几位驻地同门送了我一件八成新的披风,我握着绳镖往驻地门口一站,腰板挺直,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忽然想把这幅模样也给师兄看一看。可是整个开封城都依然没有他的音讯。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同门:或许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呢?

新朝换了旧朝。樊楼里又奏起歌舞,负责戒严的卫兵换了新制服。师兄没有回来。

我学会了“粟子游尘”,还日益熟练地声泪俱下地向别人乞钱。我先是留在驻地当制伞学徒,后又拜到惊门先生门下,有了把自己的二胡,起劲时往门口一坐能一拉拉一整天。

开封几度乱,几度定。庭前湿土里,属于上一个朝代的军靴印还没干透,御座上穿龙袍的就又换了一人。后院来了些新的小学徒,他们会唱:“日月照着天子堂,皇帝老儿赶早忙!”他们唱时我就在一旁拉二胡助兴,热闹程度几可比两排屋顶后的瓦子中心。

我用“顺手牵羊”把大客栈后厨的菜席卷一空,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年夜饭,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师兄没有回来。

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成了别人的师兄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读懂他那句话:人之所在,即为九流。我煞有介事地把它讲给我的师弟师妹听时,师兄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都面带敬仰地管我叫所谓坊主了,我感到师兄是不是终于该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有一天我隐隐约约感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我也很清楚他没有死。他不是说死了要回开封吗?他说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会一直聪明下去,聪明一辈子,痛快地死掉,然后安安分分地做开封大槐树下一酒坛子骨灰。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没有他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明白,他还活着。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建隆三年,樊楼二层办起一场密宴。这说是密宴,其实不过是开封几个门派在有点话语权的人仅以朋友身份在此小聚而已,不问庙堂,只谈江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年份,战争黑潮已持续数十年,走到今日似能隐隐看到一丝微光了;因而,何不暂且把酒言欢,苦中作乐呢?

我嘛,自然穿得像是个来蹭饭的。首先得被好好劝一顿酒的便是那青溪科博士,他的黑眼圈都要连成片了,一看便是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可他摆摆手掏出一壶自带热茶,愣是把每轮酒都逃了过去。下一个被劝酒的是孤云来的师姐。她本在和那文津馆教书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着什么,酒过几巡,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只是沉默地投着壶,你一根,我一根,越战越勇,像是突然决定以投壶来分胜负。梨园名伶也没逃过——她本来欲婉拒,可耐不过众人尤其是那狂澜的起哄,几杯酒下肚后面色快速红润起来,竟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符的凶残模样,把狂澜举过头顶,就在酒桌上来了个赢得满堂彩的“金鸡独立”!

坐我左手边的那位天泉香主,是我在春水阁结识的——准确来说是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时结识的。他此刻正在和旁边难得出席的三更天怨憎会争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可是依我听来他们分明是在各说各的。眼见着那三更天不堪其扰,手背上青筋暴起,坐在主位上的醉花阴四和香连忙出来打岔:

“狂澜兄,瞧你这春风得意,想必又喝到好酒了?与其私藏,不如拿来给兄弟姐妹们看看?”

“不错,前些时候日日痛饮啊!可惜醉仙月没过成,离人泪也未曾多带瓶回来。下次我再带上好的酒来,保准难得一遇,今日就只好将就了,可惜可惜。”

“狂澜兄此言差矣,何谈可惜?我等能在此一聚已是幸事,倒也不必苛求名酿。”微醺的文津馆依然气质儒雅沉静。“何况这适口的酒,也未必就一定只在他处。”

“我老听人家说开封巷子里有些酒就不差,可惜没尝到过!”天泉香主兴致勃勃地说。

醉花阴闻言转向我:“巷子里的事就该问这位了,是不是,夜磨儿坊主?”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好姐姐,这个名字我多少年不用了!”

“我可听说你十来年前刚来开封的时候,就叫这个哦,夜——磨——儿?”她拖长尾音说。一时间满屋人大笑起来。我连忙仰头饮一口酒,叹道:“我自罚一杯。难得给你抓到我把柄,我认栽,认栽。姐姐,你去打趣别人吧。”

可她不依不饶道:“这可是你的乳名?——姐姐差点忘了你本就年纪最小。还没成家吧?和姐姐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论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姐姐都给你物色哦?”

满桌人大多比我年长,而且半数都已成家,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平日里他们被我捉弄得多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那醉花阴仍缠:“喜欢什么样儿的,和姐姐说说?”

“喝了罚酒就得回答问题,这是规矩!”狂澜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吗?想过的。而且我知道它的答案的时候太早。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答案了。

“喜欢好人。”我说。

满桌人一怔之后,闹起来。醉花阴说:“这是何回答?”三更天不屑地冷哼一声。青溪摇扇叹息:“倒也是个回答,就是钻了空子,不合酒桌规矩。”我一边俯在桌上咳嗽一边说:“谁不喜欢好人?你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又没问我想找什么伴儿……”狂澜更加用力地拍我后背:“你这是作弊,作弊!”我连向天泉香主背后躲去了,众人乱作一团。这场宴席闹闹哄哄持续几个时辰才结束,笑语欢声夜中散。

 

我从樊楼里出来时,正受凛冽夜风的一吹,连忙裹紧了披风。有人跟上我,我侧目一看,是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学艺的小徒儿。

“你傻呀,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等着?”我问。

“不曾。我按你说的在醉花阴玩儿呢,刚才在湖边放烟花来着!”

“好,我们回去。”我低头走了两步,忽然说:

“过两日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清河?”

“哪门子风忽然把你吹到那去了,师父?”他疑惑道。

我默然拢了拢披风,“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真能去啊?那敢情好,师兄师姐他们都没去过!”他兴奋了一阵,忽又犹豫着说:“可是……我记得长老派你这几日去把嗟夫刀法偷师来呀,去清河不就把这事耽误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出这话后我自己都怔愣了下。“你只知开封有天泉驻地可以偷师,可你又怎知清河就没有嗟夫刀呢?”

阔别十六年,我又一次踏上百草野。

这些年来我称得上游历四方,却从未沿着来时路回一次清河的原野,与其说是不能,不如说是不敢。我沿着河流向记忆里营寨的方向走去。脚下草甸依旧湿而柔软,泥水依旧浮涨,每一根青草仿佛都沾满泥沙,远看却又是一片青翠。有龙目雕正低低地盘旋,风中是熟悉的苦涩草汁气息。整片原野寂寥无人。河山皆不曾改。可是只有河山。

“师父,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徒弟问。

原野的广袤忽然沉甸甸压在我身上,我呼吸不过来了。

“……我小时候在这里埋了一罐红花酥。它就放在我们小屋的床底下。”

“那是什么东西?”

“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你没吃过。”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你估计是不会爱吃了,有股酸味!”

“你爱吃的话,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不带走呢?”他疑惑地挠挠头。

在那个黑云笼罩的冬天,我未曾来得及将它带走。它如今在原野上哪一栋废屋底下,哪一堆碎木里?又或者,十六年过去,它早已归于百草野终年湿黏的泥土。

“当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吗?”我轻声道。

我伫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东边山包走去,那是我记忆里天泉营地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我找到了。那儿本就是些体面的木石棚子,如今正窝着一伙锣鼓喧天的草贼,正好让我和徒弟顺手给清理了。待到草贼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斜斜地打在染了血的棚间空地上。这场景使我一时失神。忽然从一边传来徒弟的声音:

“快来,快来!这儿怎么有个石洞啊?它是通到哪里的,你认识吗?”

我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石洞掩蔽在一人高的草木里,我小时候来天泉营地玩时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忽然对它的用处有了猜测,抬手轻柔拦住欲进去的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探探虚实。”

徒弟从行囊里使劲掏着,摸出一块东西。“师父,拿着这个。”他叫道:“长老不是说它可以制造幻境。映出来自过去的残影,以此方便人偷师吗?你拿着,万一里面就有那‘过去的残影’呢?”

那东西是一块香石,叫“梦十年香”,触感温润,我握在手中,它立刻裹上了一层手心薄汗。

 

沿狭窄甬道向下走去,先是一片漆黑。它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浑身渐渐冷却下来,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个普通的岩洞。可就在此时,兜中的“梦十年香”忽然散出异香。渐渐前方起了雾,雾里浮现出火光:眼前豁然开朗,我站在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里。

我是幻境中人了。

霎时间响起了鼎沸人声:

“哎呀,你这招咋软趴趴的呢,再使点儿劲!”

“好久不搓澡了,浑身不得劲儿,不太痛快,这也没个温泉。”

“老三刚才是不是出去了?”

“嗐,你就让他透透气吧,别老憋着了,就透一会气又不会被间人发现,你担心啥?”

“一,二!一,二!秋风扫落叶!”

“哥,今天晚上吃啥啊?”

“我待会抓只鹿来给你炖一锅?那味儿,绝了!保准你吃乐呵。趁还待在这时得多尝尝这个,以后走了可就吃不着了。”

……

我愣愣地在这些灰色的虚影下穿行,淹在声音的海里穿行。其中有些人我是眼熟的,可是我张嘴,叫不出也不能叫出名字了。这些在香石的雾中激发的,来自十六年前的回声在洞窟里发出幽光,我一时以为回到了卯时的鬼市子;然而他们如此自然,生机勃勃,仿佛不是这没有实体的虚影,而是仍在呼吸的生者。有人向我跑来。我连忙往木栈下一躲。可他只是搂住我身后一位天泉弟子的肩,那爽朗的笑容也和我擦肩而过。

行至下一层前,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切虚影离我远去,隐进雾里看不分明了。我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雾的深处等着我。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快。越往石窟深处,越是幽静无人,我最终趴行到一个石厅上方,里面靠墙站着两个半透明身影。

我深呼吸数次才敢靠近。微风将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送入我耳中,熟悉的嗓音让我顿时不能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见你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你还真是辛苦啊,好恩人?”

这虚影穿着深棕色披风,浑身像是挂着一堆破布条儿,不正是我曾经那不着调的,天天往天泉营地跑的师兄?而他前方擦着刀背的虚影,是我的天泉大哥啊。

“这……大家都这样儿……不对,你下次到我这来打声招呼不行?你要是被铁子们发现就麻烦了。”温和、热情而浑厚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泪水顿时糊住双眼,我拼命忍住才没有落泪。

“不行。我得来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一下连人带营从百草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你知道了……我们可能最近就要走?”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师兄围着天泉大哥慢慢走起圈来。“你们随时都有可能被调到战场上去。不过——我不在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去不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不许。”

“……你还在为上次换脸的事生气吗?”

“你真觉得,我只为那件事生气?”师兄笑道。“每天都有新的同门调到战场,我每天都从信中收到死讯。我累了。这个答案不够吗?好恩人。”

“可我是门派大弟子——”

“在后方护百姓,不一样是护天下?到战场上去——你补得了谁的天,护得了谁的地?多少人争先恐后前去送死,难道就差你这一个将士,一柄刀?”

“可是,战争成败,可能真的就差这一个将士,一柄刀。”天泉正色说。

我师兄的笑容冷下来了。

“我明白,你就是这般的人啊。”他叹道。“可惜你遇到的是我。而我偏要自私这一回。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藏起来。只要有我在这,你就别想离开百草野一步。”

“你疯了!”

他声音蓦然拔高:“是,我疯了。我在后方待久了,传惯了死讯,做惯了缩头乌龟。我卑劣又懦弱,我自私又残忍。你尽可以说我不仁不义,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上战场。一朝亡了还有一朝,一战败了还能再战,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泉刚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我师兄一歪身子闪到他侧面,道:“哎哟哟,恩人这是生气了?”

他富有生气的眉毛一变,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声音也又尖又细,模仿那梨园戏子:“是我错了,这本不是谈情之时,我却一厢情愿,纠缠于你……”

然后他骤然一转,绕到天泉另一侧,恶劣地笑着:“很愤怒?很失望?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若不去时,我们日后说不定一起回开封。带我去一趟樊楼,看看所谓樊楼宴是什么样儿的吧?我可一直想去,可惜没机会哦?”他抬起一边胳膊假意拭泪,眼眶里竟真的波光潋滟起来。

天泉看着他,不发一词。他走到天泉身前,两人呼吸相接,他缓缓抬起手,牵着天泉的手抚到自己脸上。“你怜天下,怜朝堂,连夜磨儿都被你喂得妥妥帖帖,独不怜我。”

天泉闭上了眼睛。

他又轻声唤道:“恩人,你是大侠,怜惜阿九罢。”

“我不怜你。”

天泉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一片极薄的落叶。我师兄一下子僵住了。

“你没有疯。阿九,你不卑劣,不懦弱。我不怜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天泉说,“你是那样好。在开封时是你先教会我义字怎写,是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成为一个大侠。”

我师兄张开嘴,似是打算吐出什么尖锐的讽刺,或是那一套炉火纯青的阴阳怪气,可是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仿佛冻在了原地。

他忽然开始喘气,抓着天泉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些,指尖都泛白。天泉任他动作,手指轻柔蹭过他的鼻梁,虚虚拂过那墨汁般深黑的、却茫然无措的眼睛;我师兄用脸颊轻蹭一番,闭上眼,渐渐露出小兽般的神情,餍足脆弱如同沉醉在美梦中。片刻后,他才松开手,连连后退。

“阿九许了。”

他像醉汉一样摸索着撑上后面石壁,勉强站稳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滑落在地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骨头。

“恩人,我不拦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阿九……”

“你走的时候给我下一剂药,别待我反悔,再去追你!”师兄嘶声喊道。

天泉深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不知欲作何似的,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

“想说什么,恩人?”

“再许我一件事,可以么?”

“好。”他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莫要天天谈寻死了,这不好。”

“我答应你。”

“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

“我答应你。”

“努力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做得到。”

隔着十六年的时光,天泉和我屏息等待着。师兄仍然倚着墙,视线投向石厅顶部,一时我以为他正透过天花板看着厚厚泥土之上的天空。“这世道求死易,求生难,你把难事留给我了。”我师兄喃喃说,“——可是我偏能做到。你何时见过我做不到的事?”

“若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我……”

“是么,那我还真有一事相求。”师兄摇了摇手指:“不要紧张,是非常、非常简单的条件,保证不让好恩人掉一滴血、一个子儿。阿九所求的,只剩这一件了——”

“过了年关,”他轻声说,“和我一起吃年夜饭吧。”

“……我答应你。”天泉说。

“恩人言出必践,我信。”我师兄说。

天泉没有说话,也驻着陌刀没有动,他的肩膀看起来都塌了下去,他哭了。

“好恩人,哭什么呀,阿九都没哭。”

“我——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我师兄从地上起身,笑道:“谁让你是个傻子,事事爱受骗,我又事事总压你一头?所以恩人做易事,阿九做难事。”他忽然伸出手抵在天泉唇上:“——有什么话,回来吃年夜饭时再说。”

“——等吃完年夜饭,过了这阵子,若我们能回开封,”天泉说,“我带你去樊楼。”

“别别别,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名门正派的宴席。何况我要是想去,就算有一百个官兵紧盯着我也能混进去的。”我师兄抱臂笑道。

“我明白,可你那绳镖,若是有朝一日需得正面对敌,又打得过谁?……如今我可能随时要出发远行了。我把这陌刀武学演示全套给你看,你增长些经验也好。”

“这也算是独门武学,你本门把头不会介怀吗?”

“敌寇当前,天下一家,谈何介怀!”

 

他把陌刀从地上拔出,空中有金铁相击之声嗡鸣。接着长刀横,招式出,一招一式使的正是十六年前他为我击退土匪时用的那一套武学。

我感到耳畔似有风凛然吹过。又看两招,体内热流涌动,血气冲上头颅,我运力从地上拔起一柄旧陌刀;锈迹自手上擦出血渍,我却浑然不觉。这些年不间断习武让我仅凭所视便能辨认出内力流向,便仿照着运起气,挥起刀,内力涌上刀尖的那一刻,空气忽然轻盈无比。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嗟夫刀法,其力拔千钧、破连横、摧五岳!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疾风环流,卷起尘埃一片。疼痛与疲惫似乎离我远去了,浑身的肌肉定然是绷紧的,这便是令人不再害怕受伤和死亡的武学吗?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天昏地暗,似有碎石之声。我忽又觉此身渺小如寸草,而这柄刀却又这样长,长到可以把宇宙中所有匪徒都剿灭,长到……可以把所有家,和有家的人都护在身前。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

我气沉丹田,陌刀在半空中画圆。内功却骤然紊乱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冰冷,锐痛贯穿头顶,可手中的刀已无法停下。我明白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招,参透此招式,便能参透这整个武学——上次执迷,还是成为坊主的那个月夜里,接引长老教我独门武学的那个时候——

“你心中有执念,此招自然参悟不透。”

“我在等一人。”

“所等何者?”

“是我兄长。”

“此为何人?”

“一不归人。”

“既然不归,想必已不是这红尘中人罢。”

“可他没有死!……我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归?”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不归人,或是山高水远,重关难渡;或是身陷囹圄,难以脱出;或是无颜返乡,甘做游子……”我答。

“山高水远,天堑难抵人力。身陷囹圄,天子牢亦可破。无颜返乡,终有一勇之时。然而,世上确有一群不归人,不是不想归,而是不能归。此生无解,唯有以客死作结尾。”

“敢问长老,这些人是谁?”我喘着气问。

“他们已失去形貌,终生留在‘一切水的尽头’。”

“他们,为何要去?”

“此事十有一成,余者万劫不复。成也不悔,败也不悔,所为乃天下苍生。”

“可我所等待之人平生最恨大义,他又有何理由去?”我争辩道。

长老的叹息溶在夜风里。

“许是,没了牵绊吧。”

我从渐渐平缓的内流中回过神来时,最后一式已然终了。陌刀正举在胸前。我剧烈地喘着气,发觉周围一片寂静,那些旧日幻影受到方才内功的惊扰已尽然消散,徒留阒寂无声的石窟。

全身血流像是正在沸腾。这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我已无暇思考。眼前,黑雾弥漫开来。

 

“怎么,这刀很沉吗?这一会就累倒了。”有声音朦胧地在我头顶说。

“谁……?”

“再磨叽,我自己走了啊!”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走几步跟上眼前人,他的深棕色披风在面前荡来荡去的,我的步伐摇摇晃晃。

“沉吗?沉……吗?”

“罢了,你才几岁,拿不动也正常。”走在我前面的人叉着腰:“不过写了一天字也值得表扬一下。猜我今天带回来了什么?”

“腊肉!”我叫道。

“这个前几天吃过了。再想想?”

“腊鸭!”我喊。他摇摇头,从身前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串大鱼。我连忙跑过去接来,鱼皆用铁丝穿在一起,熟悉的轮廓,像是都被什么东西暴力砸扁了似的。

我捧着鱼再次跌跌撞撞往前赶,一深一浅地踩着草甸。前面人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笑意沿风传来:“不谢谢我?这可是你师兄我为你打的。”

“你又胡说。你何时带回来过五寸以上的鱼?”

“那你说,除了我谁还会关心你这小孩儿?”

“分明是那天泉……那天泉……那……天泉……”

我张着嘴,像是声音忽然枯竭在嗓子里,说不出话了。风声、脚步声忽然一下都沉寂下来。我怔愣着,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红花酥。”

“他又让你有口福了?你就偷着乐吧。”他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红花酥上映照着火光。我忽然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的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紧紧攥着红花酥,前面的人问我:“难受吗?”

“难受。”我大声说。“我的心跳得很快,血液……像是在烧!”

“那就跑吧!”

“我跑不动。那年冬天,我跑了好久好久……我好累……”

“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哭!我怕……”我牙齿打颤,“哭了你就永远回不来了。你明明没有死,只是还没有回来!”

他默然一会,又向前走去。红花酥在手心里灼烧起来,如同一块鲜红的烙铁,似要把掌心都烧穿。百草野清冽的日风刮着我的脸,吹得眼睛生疼。我问:

“师兄,我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梦是给想家的人做的,你是想家啦。”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四周渐狭,似是走入一个岩窟里。我随着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去,壁上火炬随我的步伐而次第点上,映出两个瘦而长的黑影。他的声音忽清晰忽模糊,回荡在两侧岩壁之中:

“此梦已深,你该醒了。”

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可眼前一片昏沉,竟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只好沉默着跟随。走在前面的人再次开口:

“你到这儿来,你在找什么,夜磨儿?”

“我在找一个好人,”我答。“我在开封再没见过像那样的好人了,他们都笑我是个痴儿。”

“你还不愿醒,你在恨什么,夜磨儿?”

“我若有恨,便是恨生晚。”我答,“你们在做英雄的时候,都管我叫小孩;如今我长大,懂事,到了我闯前线、抗敌虏的时候,你们却要么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要么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岩壁上有累累指痕,其中因阴冷而生出青苔。我随行走而抛在身后的火炬渐次熄灭,我身后重归黑暗。我忽地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苦涩,像是第一次在开封富豪后院偷尝到苦瓜的滋味。我想问些什么,他却像是先一步猜到我的想法似的,说:

“这是你的梦,答案何须问我。”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长得这么大了,还不明白?”

我勉强一笑,笑容牵动了眼角肌肉。它受了开封黄土道十余年的风沙的磨砺,已然变得粗糙,我忽然感觉由此望向变老。可我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可我长不大了。你们把我丢下了,留在那里。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走出百草野了……”

我听到一声叹息、一声轻笑。

“你又怎知道,我们就走了出来呢?”

师兄走到岩窟的尽头,倚墙坐了下来。他通体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长披风被扯至身前遮住了身子。

“恩人给过你不少东西,现在,他的武学也归你了。”

地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陌刀,我将其拔起。

“嗟夫刀法如何?”

我听后,惶恐地俯下身:“是好武学,采尽天下武艺之精华。我习后只觉经络尽通,五内沸然。”

“那就带着它走吧。”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那些奇招也要记着,别失传了!”

“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转过头来时,正逢火炬一明,我看得清楚——那张脸上空空荡荡,难以辨出五官。他是没有脸的。可我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作出似是微笑的表情,挥挥手:

“走了,你……要快快活活的啊。”

睁开眼时,我只望见石窟顶上洞口遥远的光亮。百草野长秋入冬。白雪如盐,打着旋飞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一片黏腻的脸上。久违的,我在哭。

 

开封城回暖的时候,恼人的风雪不再刮了,春雨时节尚未到来,我便又在驻地屋顶上拉起了二胡。今夜,屋顶上已经有了一个游侠,正半跪在瓦片上,悠悠笛声传来。

我本欲下来换一个屋顶,听到这笛声时却止住了脚步。二三声清冽婉转,如风起接云止。笛音被夜色托起向远方飘去,经过我身边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那人一曲终了,我将二胡平放在一旁,问道:“少侠所奏可是名为思芳歌?”

那游侠朝我转过头来了,眼中带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困惑,接着试探着说:“确是叫这个名字,敢问……”

“这调子我曾听过,在十余年前的百草野上。”我说。

“百草野?我也是清河人氏。”游侠的眼睛一亮。

我忽地产生万千思绪。万千问题涌上舌尖,清河近日可好,百草野近日可好?你可也曾尝过风中野草味,听到夜里金铁声?

河边是否还有一位师傅等待着凑齐八大碗的人,为其送上一顿不要钱的大餐?

还有没有一队人腰间围着浴巾,边跑边喊“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百草野的破棚上可还有龙目雕,在每个游子的梦醒时分,在头顶,低低地盘旋?

最终我却只是微笑一下,说:“老乡啊。”

“真是巧了,我在开封很少见到清河来的。”游侠谨慎的声调中也带着些许惊讶。这人如此年轻,却不像是不谙世事的样子,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这老乡身上定也有不少故事。

“既是老乡,异地相见也算缘分。”我擦拭着二胡,“我有一首二胡曲和一个故事,五十个铜板即可。怎么样,考虑下吗,游侠?”

等待片刻后,我还是收到了那五十个铜板。或许这五十个铜板对游侠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于是我架起二胡,把弓放在弦上。

 

这故事该从何处讲起呢?我从未对人讲过。可如今将要讲时,我却有些胆怯了。我迟疑着拉动弓,第一个音响起之后,曲调如流水般流出。

鸟儿正从远方飞回,啾鸣声如晶莹剔透从枝上滚落的露珠。不远处的檐下,风铃轻轻摇摆,偶尔相碰。快活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象着天泉大哥的语调:“快活啊……”

可那天泉大哥的面貌已是在回忆里朦胧,连他的名姓,我也未曾知晓过。我只记得他是一个好看的人,不笑的时候让人联想到百草野冬日檐上晶莹剔透的冰棱。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温暖,我一想起,就感到一点属于阳光的温度也落上了我的嘴角。

风里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快活?对我来说呢,是开封城一棵土生土长的大槐树。”

这曲二胡似是有些过于长了。等我终于整理好一个开头,准备向少侠将故事道出时,那位少侠却已是抱膝熟睡,脑袋斜枕着胳膊。一只蝴蝶从檐下玉楼春中飞出,翩翩飘至屋顶,随日光一起落至少侠的鼻子上,作一缕乍暖的春光。

 

【奇遇·思芳十年 完】

 

①李白《结客少年场行》

🐤🐤🐤宁芙请投豆豆版)

 二编换了一下顺序,具体设定在p3

一个月没更新,还没有驯服平板,请原谅我这狗爬的字🙏

后篇 

 二编换了一下顺序,具体设定在p3

一个月没更新,还没有驯服平板,请原谅我这狗爬的字🙏

后篇 

和清——愿煮早眠
那你自己呢,这么漫长的拉锯中,...

那你自己呢,这么漫长的拉锯中,你有没有幻想过一个好结局?

那你自己呢,这么漫长的拉锯中,你有没有幻想过一个好结局?

干饭不如睡觉

【阴谋家×棋手】隐患

     

  你早晚有一天会背叛我。

  


  *大量私设。

  *非常低脂的鱼死网破戏码

  *完全虚构,如有剧情bug请指正!

  

  


  拉闸后,棋手的视野被剥夺,却也能听见马丁靴踏在地面上不紧不慢地逼近他时所传来的声音。一瞬间他似乎看清了利刃的寒光,耳边是血液奔流的嗡嗡声。


  他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不该是这样的。本该运筹帷幄、纵观全局的棋手还没认清对手就被悄无声息杀死在黑暗里,这样死掉就像个笑话一样。


  不该就这样结束的。


  所有恐慌、畏惧和绝望在一刹那汇到一起,求生欲迫使他开口,语调尽量平...

     

  你早晚有一天会背叛我。

  


  *大量私设。

  *非常低脂的鱼死网破戏码

  *完全虚构,如有剧情bug请指正!

  

  


  拉闸后,棋手的视野被剥夺,却也能听见马丁靴踏在地面上不紧不慢地逼近他时所传来的声音。一瞬间他似乎看清了利刃的寒光,耳边是血液奔流的嗡嗡声。


  他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不该是这样的。本该运筹帷幄、纵观全局的棋手还没认清对手就被悄无声息杀死在黑暗里,这样死掉就像个笑话一样。


  不该就这样结束的。


  所有恐慌、畏惧和绝望在一刹那汇到一起,求生欲迫使他开口,语调尽量平稳地说: “你先别着急开刀。我是中立的棋手,我可以帮你的。


  棋手看不见那个陌生模仿者的面容,却能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拉闸并不影响狼人的夜视,他的一举一动、面部的每个微表情都被身前的阴谋家看在眼里。


  对方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沉默的对峙仿佛被拉长到永恒。


  然后有人凑近了棋手。他不敢动弹,但身体紧绷,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住。肾上腺素在飙升,放手一搏的冲动在叫嚣着,要他从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逃离。


  他脸上传来皮质手套的冰冷触感。


  对方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他下巴,轻轻向上一带。几乎没用任何力气,但棋手立刻乖巧地顺着他动作仰起头来,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那只手随意地滑到他颈侧,将棋子吊坠的银链缠绕在指间。


  棋手一动不动,直到阴谋家勾着他的项链用力一扯,迫使他倾身向前。他被阴谋家拽着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电力室走去。


  模仿者勾着没人能看见的笑,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走,先去人多的地方混个脸熟。”


  灯却在这时亮了。棋手被骤然的光亮激得眯起眼睛,待视觉恢复后,他看清眼前站着的是戴着单框眼镜的高挑男人,长款的黑风衣披散在他身后,手中还捻着他的项链。


  见棋手已恢复了认路能力,阴谋家顺手揉开他的嘴唇,将链条塞进他嘴里。手套漆黑的皮革在光下泛出银亮光泽。


  “待会儿如果拉会议,就说我们一直在一起躲着,明白吗?”


  棋手仍叼着他自己的项链,沉默地点点头,垂下的发丝将他冰冷的眼睛笼在阴影中。阴谋家满意地揉揉他的头发,亲昵地揽着他往前走去。


  “以后记得每轮次都来餐厅等我哦。”


  


  


  棋手站在明亮的餐厅里,那个行径恶劣的模仿者正虚伪地在人群里开麦,谈吐优雅知礼,俨然一位温柔随和的绅士。


  在只有棋手能看见的界面里,空空荡荡的棋盘随着执棋者的意识潜入渐次亮起。他的目光落在标有那个模仿者编号的棋子上,毫不犹豫地猜了阴谋家。


  棋手在中立里也算强悍,而对方看来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放弃首刀机会,不会只为找个随时可能背刺的定时炸弹来抱团。


  棋手执棋多年,早就把自身也看成了一枚棋子。他很清楚自己对什么人最有利用价值。


  猜测正确,棋子归位。棋手低眸俯视着那枚象征阴谋家的棋,用三指捻起它,掷进棋盘里。他捏起那枚棋的手法同阴谋家拎住他项链时如出一辙。

  


  


  


  


  接连三轮,棋手跟在阴谋家身边,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台好人身份检测机。


  他很快见识到了阴谋家狠厉的手段。在昏暗的祷告堂,曾经在无人处对阴谋家出言不逊的六号被拦腰砍成两半,尸体皮肉外翻,鲜血喷溅。


  阴谋家身上却滴血不沾,转头过来时脸上仍然是温柔的笑,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你身上弄脏了没?”


  棋手给出否定的回答。拉灯之后他眼前根本就是一片黑暗,但他也能听见狼爪割开皮肉砍断骨头的声音。随后他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阴谋家吻着他的嘴唇,如同轻抚一片羽毛,动作太过柔和,仿佛他们是一对在灾难和鲜血中惺惺相惜的情侣。


  棋手不知所措地回吻着他,只在喘息间俯在他耳廓低语: “我们难道不该……?”


  他的意思是,此时他们应该赶紧离开案发现场,去人多的地方刷一波存在感。而阴谋家只是舔了舔他的唇角,如狩猎后餍足的兽般眯起眼睛。


  “是啊。


  “没有任何道理留在这里,我吻你只能是因为我想这样做。”


  奔走间棋手听见他的笑,比远处幽魂若有似无的怨诉更像恍惚后的幻觉。“就像我杀了六号是因为我想,一样的。”


  是一样的吗?杀掉对手和吻他,对阴谋家来说是同等愉悦的事吗?


  思绪还未就此展开,阴谋家忽然低眸问他:“你CD好了吧,之前让你猜的演说家如何了?”


  “我——”


  棋手心中一沉,这一轮他并没遵从阴谋家的指示去漫无目的地猜演说家是谁,那实在太浪费他CD漫长的技能。于是他去猜了一个疑似是阴谋家队友的人,只可惜乱蒙的狼身份并不正确。


  “猜别的去了,对吧。”


  黑暗中他看不清阴谋家的脸色,但他的神情却在阴谋家眼底一览无余。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实在太过锐利,显然是一眼戳破了他,将还未组织出的谎言闷杀在摇篮里。


  棋手的低声道歉没有得到回答,对方只是安慰性地吻了吻他的眼角。  


  亮灯之后他再跟随惊恐的人群来到祷告堂后,才发现尸体的上半身被摆放在讲坛上,正对着信徒们的木椅。


  阴谋家眼底充满沉痛,黑手套隔着十厘米挡在颤抖的女士眼前,口中是一些安慰的低语。


  极为少有的,洞悉全局的棋手感到一种压倒性的未知和不确定性悬在他头顶。他盯着身前那个癫狂又残忍的狼人,忽然明白了阴谋家那句“一样的”: 那个人漠视生命到了恐怖的地步。


  在阴谋家眼中,他和六号都只是对手。已经除掉的对手和暂且放过的对手。除了另一只狼,他们所有人都一样。


  



  

  


  从那一刻起棋手就知道,阴谋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棋手究竟装不成稚嫩青涩的可靠工具人,随着游戏进程一点点推进,他的作用会越来越小,活着的必要也越来越小。


  阴谋家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剑悬在他脖颈边,不知何时就会置他于死地,然后永绝后患。


  那轮他来餐厅晚了些,阴谋家站在拉铃处,面上仍挂着温柔的笑,笑意却没有漫进眼底。


  他平静地盯着棋手: “我本来想去监控室的,你来得太晚了。”


  然后他的手腕被捏住,到监控室时手腕上已经被掐出了泛白的指印。


  奇怪的是此刻他依然很冷静,大脑仍像以往一样飞速运转,揣摩着阴谋家的意图。


  先前阴谋家拉他来监控室大多是要他动用技能提供信息。此刻,他已经成功猜出了演说家的身份,阴谋家也如愿给他发了通缉令,甚至靠这个信息避过了好人团的盘问。他不明白阴谋家还想要什么身份。


  细致观察和几轮错误检验后,场上人的身份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两次落棋之内,他有绝对的把握能摆正四子取得胜利。


  这一切要看他眼前的人是否允许。


  看见阴谋家守在拉铃处时他就明白,自己别无选择。他只能来到这里,和阴谋家走到这一步。


  如果阴谋家等不到他,大概会直接拉紧急会议,然后在投票阶段给他发通缉令吧。


  他没有办法。他没有自保能力,而阴谋家杀他的途径太多了。从最一开始在黑灯时被阴谋家盯上首刀时,他们两个的命运就紧紧缠绕在一起了。阴谋家给自己找了心机最深的中立当同盟,而棋手整局游戏都再也走不出阴谋家的出刀距离。


  阴谋家拥抱着他,不知第多少次吻住他的嘴唇。他们在各种场合接过吻: 在两人讨论局势思维交锋时,在里应外合骗取侦探团信任时,在闲聊棋法却一拍即合投缘如故时……


  棋手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道德的人,生死淋漓间他早就明白,为了赢要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他所擅长的是思考与谋略,阴谋家的狠厉反倒恰好弥补他所缺失的锋芒。


  只是很可惜,两个同等聪明又阵营对立的人不可能容得下彼此。


  “如果在同一阵营,我们本该是对天造地设的搭档的。”


  刀尖没入棋手心脏的位置,阴谋家松开他,最后凝望了几秒那双神情复杂的眼睛,语气仍像答应合作时那般听不出情绪。


  “很可惜。立场不同,你早晚有一天会背叛我。”


  阴谋家轻声说完,戴着皮质手套的手爱怜地抚摸着棋手逐渐苍白的脸,将他慢慢变冷的身体从怀中放到地上。


  或许棋手对他真是特殊的存在,只是他们首先是对手,然后才能是挚友、床伴或爱侣。只有面对毫无隐患的尸体时,他才有余力去谈及儿女私情。

  

  阴谋家沉默着站在昔日同盟的尸体边,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他在想什么。许久之后,长风衣的后摆才在监控室门口消隐。


  


  


  


  阴谋家离去之后,从监控室的暗门里悄悄钻出一个青年。他脸色苍白,但勉强维持着镇静。


  这一轮刚开始时,棋手找到他和抱团搭档,直言了阴谋家身份和他所推测的另一狼的编号。棋手的话虽无根据,但可信度很高,他和治安官搭档商量一番后分头行动。他才刚到监控室便看见阴谋家拉着棋手往这边来,于是一头钻进了暗门。


  棋手曾说,阴谋家还有一张通缉令,保险起见,拉警后记得换身份发言。


  锁匠蹲在尸体面前,等待着搭档到来。许久之后治安官才匆匆赶来,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锁匠神色凝重地与他对视一眼,确认了棋手的话是真的。


  当时他们询问棋手为何要将一切和盘托出,对方只是淡淡一笑: “就像开局一样,我大概率会死在他手上。只是我不会让他白白利用我半场。”


  正如阴谋家所料,他早晚有一天会背叛他。


  治安官蹲下身子,凑近神色安详的死者。凄厉刺耳的警报响彻狂欢场,只是这丧钟并不只为一人而鸣。

  


  


  end.


  


 

  


  


  


  


  


  


  


  


  


  


  


  


  


  


  


  


  


  


  

游客登录

P2有上色,P3是画画过程中的一些尝试,感觉黑白的更有感觉放P1(选择困难症罢了)

好久没画插画了

最近刷到好多校独神之饭真的给我吃爽了😋

P2有上色,P3是画画过程中的一些尝试,感觉黑白的更有感觉放P1(选择困难症罢了)

好久没画插画了

最近刷到好多校独神之饭真的给我吃爽了😋

我随便写写你也随便看看

【佣占七夕55h/0200】勒迪布亚

校独,私设两人均为英籍,地名背景均为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灵感来源于《雾岛》

全文1.9w+,请注意阅读时间。









年轻的列车管理员发誓,哪怕今早再多一分不祥的征兆——仅仅是牙膏挤不出来或者自动刮胡刀被卡住这样的小事,他都会借口请假的。每年临近圣诞节的车站总是忙绿,紧凑的车程安排也必然需要分出人手来管理,而今年总算轮到他休息了,不信教的他几乎都要感谢上帝了——说真的,他可不想在那张小小的临时床上度过圣诞!


但他还是少算了一步。鬼知道为什么他会在临放假前突然被调来这一班车啊!他甚至不知道这趟车的目的地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他都没办法用更恰当的英语直译出来,...

校独,私设两人均为英籍,地名背景均为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灵感来源于《雾岛》

全文1.9w+,请注意阅读时间。









年轻的列车管理员发誓,哪怕今早再多一分不祥的征兆——仅仅是牙膏挤不出来或者自动刮胡刀被卡住这样的小事,他都会借口请假的。每年临近圣诞节的车站总是忙绿,紧凑的车程安排也必然需要分出人手来管理,而今年总算轮到他休息了,不信教的他几乎都要感谢上帝了——说真的,他可不想在那张小小的临时床上度过圣诞!


但他还是少算了一步。鬼知道为什么他会在临放假前突然被调来这一班车啊!他甚至不知道这趟车的目的地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他都没办法用更恰当的英语直译出来,很多人都说不应该直白地叫它“勒迪布亚”,可他倒也没觉得这个名字有多配不上。


“……这些家伙还没在埃特尔塔呆够吗!”年轻人在回到员工休息厢后恼怒地掸掉落在衣褶里的圆白纸片,随手将打孔器丢在了桌架上的收纳盒里。这趟车上跟年轻人同行的同僚跟他有过交集不算生人,于是他也不顾忌地将自己的不满向他全盘托出:“据说那儿能看的只有一片海崖和丑陋的礁石,仅此而已。该死的,我甚至不认为你能在欧洲地图上找到它们!”


“所以总说坐这趟车的人,这里有点问题。”同僚闭着眼,漫不经心地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躺在几乎放得水平的座椅上打了个哈切。“话又说回来,尽管如此,这辆车的票还在卖不是么,也总有那么些人在买。”


“都是一群蠢货。”气不打一处来的年轻人翻了个白眼,一边摊开手在空中挥舞一边转起圈,最后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栽进了旁边的椅子里。“那些铁路规划的编制要是稍微有点儿人性,就不会把这种地方作为商业噱头造路赚钱。要知道我家那旁边可还没有铁路——每次回杜克郡,在北边,我总只能坐火车到斯兰甫。天杀的,从那里回家我还得坐五个小时的长途客车!五个小时!”


“嘿,嘿,小声点。别让乘客听到你的抱怨——你知道的,他们随便的一通投诉电话、再报上准确的你的工号,”同僚直起脖颈,斜着眼神挑挑下巴向着年轻人胸前的编号牌示意,“就能扣下你三天的工资,甚至都不用来考据是否属实。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尽管梗着脖子一副倔强的模样,同僚还是听见了他低低地“切”了一声。“这趟车没几个人,九节车厢检票过来我走路的时间比停下的时间都多。”年轻人这次压低了声音,“真是的,为什么不能就只叫你一个人负责这趟车。”


“防止有什么意外情况。一看你就没碰到过什么——你都难以想象他们究竟会闹出什么来。”


年轻人其实也曾听过某些前辈们讲过:一趟车里若是没几个小孩碰在一起玩闹、再有人投诉到他们这里来,然后让他们到事发地点用那些套路的话术调解纠纷,那可真是要怀疑这趟车是否被幽灵附着着了!


“但这辆车只有一个孩子,”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他可不觉得有生之年他会碰到备受惊悚大片导演喜爱的什么幽灵列车。“大概在第六车厢,也可能是五车厢。我经过的时候那小孩不吵不闹,听话得很。”


“还是那句话,你都难以想象他们究竟会闹出什么来,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同僚摆摆手,否认了年轻人的极具个人主观色彩的评价。“那孩子多大了?”


“大概十来岁的样子?貌似只有他的父亲带着他,那人穿得像个军人。说真的,现在还有哪里在打仗么?我以为上一次战时都是两年前了。要知道那时候我正忙着毕业,每次想听听收音机消遣一下,打开的第一个频道准是有关战况的新闻。但那其实算不上什么很惨烈的战争不是么。”年轻人不耐地捻下衣角上逃过一劫的圆白纸片,随后踹了一脚同僚的椅背,“一会儿你自己去看嘛,你总归都要走一遍的。”


“我可没那个闲心。和军人打照面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这种兴许刚退役没多久的。”


年轻人挑挑眉:“怎么讲?”


“这种人多少都有些心理或精神问题,像我父亲——愿上帝宽恕他。”同僚像是提起一段不属于他的无谓的历史,语气轻漫得让年轻人有些诧异。他继续说、几乎是侃侃而谈:“哪怕在他毫无征兆地撒手人寰的三个月前,他被威士忌酒醺红了眼眶和脸颊后,也会疯了似地翻箱倒柜找出他清醒时精心藏好的那把枪。幸亏我提前把子弹取出来了,否则我母亲和我当时一定会死在他的枪下。他可是神枪手,他知道距离目标多远时枪口应该略向上偏——或者向下偏——才能准确地一击毙命。想想都知道,能在那种地方幸存下来的家伙,又能正常到哪里去。”


年轻人撇撇嘴,他并非故意想要打听别人的家事,更何况他对这种事也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你真的不去再走一遍了?”


“我懒的,就这样吧。依你所言,人少得可怜,那走一遍就足够了。”



 

 


这趟列车受到年轻人如此的排斥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五点三十一分发车后他们要经历长达七个小时的颠簸!相比起巴黎附近的高等基础设施,偏僻得似乎被遗忘的地方的所有东西都像是在敷衍了事。他真心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投诉列车员的抱怨而没人去投诉这烂到极点的铁路体验。


恐怕上面也不是没收到过有关修缮铁路的提议,只是更加重视其他诉求罢了——比如让烦人的列车员闭嘴。你总归都要习惯这种事情的。同僚叹息着告诫他。


但年轻人坚信说服自己接受的东西不包括那位军官和他的孩子——而且谁说得准那的确是他的孩子!天杀的,自小对颜色敏感的年轻人在他仅一次的巡检时就注意到了,那军官的眸色和那孩子的似乎是不同的。不过在微微泛白的阳缕下,透光的祖母绿与湖蓝很难辨出什么差异,所以年轻人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再多在两人的瞳色上留视,他也不想因为某些无心的举动引火上身。


该来的总会来。火车开动后过去两三个小时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就在年轻人和同僚打算完善好他们的第三份检查报告单时,就有一群太太们叽叽喳喳地跑来和他们投诉,活像是广场上立在雕塑上扰人的那群鸽子。


“抱歉打扰,我们是想向你们反映……”


“直接说重点,伊芙琳!你直接告诉他们那些家伙闹出的声音有多大!”


“大倒不至于,主要是有点吓人——至少把我吓到了。”


“吓人?”


“我没听出来那是究竟是什么声音。”


“像玻璃的声音,恐怕是窗户碎掉了,我听得清楚!”


“该死的,是有人为了逃票破窗逃跑了吗?在车已经开出去这么远之后?”


“从那车厢过来的冷风都吹到我衣服里了!是不是该去堵一下那扇破掉的窗户?现在可是十二月份!”


“嘿,嘿,女士们,”年轻人实在是不能再允许她们在自己面前继续吵嚷下去(为什么列车员没有投诉乘客的权力?令人费解)挥着手吸引来注意后尽力用和缓的语气对她们说:“非常抱歉打断你们,但麻烦请你们告诉我那是在第几车厢发出的声音?”


“那是六车厢对吧?在我们后面的车厢?哦,是的,我们在五车厢。”


“对,六车厢,是这样的。”


“那车厢有谁?我没见到什么人在那个车厢。说真的,这趟车一节车厢里的人超不过十个去,有的甚至只有两三个人,为什么要弄这么长一辆车。”


“谁知道。真是奢侈。”


“上车的时候在六车厢里我只看到那个上校,还有那个孩子。”


“上校?你怎么知道他是上校?”


“啊,那个瞎孩子这么叫他——叫他'上校',多古早的称呼!那上校至少得退役两年了。”


“两年?都两年过去了他还穿着军装?”


“恐怕是脑子有点问题,谁说得准。”


年轻人从来不喜欢听人在背后评头论足其他人。只是正当他想要再次打断这群太太的时候,几个慌慌张张的男士接手了他的行为——他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并表达了和太太们无异的诉求:他们隔壁车厢不太对劲可能出了事情,他们希望年轻人和同僚能去看一看。



 

 


说实话,他的同僚刚刚给他讲述的他父亲的故事,他本来还没多当真。他知道那家伙讲故事的时候多少会带点“戏剧色彩”。同僚从来不是个好的故事讲述者,把一些事情夸夸其谈、裹上一层突兀的感情外衣来让整个故事听上去更引人入胜是他被无数人抱怨过的臭毛病。然而当他真的亲眼目睹了那个军人的神色和状态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同僚也没能做好一个讲述者的工作——他讲得太潦草了。


他真是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场面。他们赶到六车厢的时候,一扇角落的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啦啦地往里灌,铁轮与轨道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反握着一柄弯刀,不知道哪里来的血几乎蒙上了他的口鼻,滴滴答答地还在顺着下颌不断落到他的灰蓝色衣襟上,剧烈地起伏着胸膛。而在他高高举起的刀刃下是那个孩子,也就是这趟车奇迹般的那个唯一的孩子,他跌在了座椅和桌子之间,慌张地瞪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可怜的小胳膊正向着四周试探着,试图摸到什么来让自己爬起来。


哪怕很长时间过去之后,年轻人再想起这些的时他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令人牙酸、起满鸡皮疙瘩的的血腥味,还能听到那时候身后的太太们发出的尖锐的叫声、隔厢乘客诧异又恐惧的惊呼,还有从那孩子嘴里隐隐地哽咽出的、试图阻止这一切的“上校”。








 


老实说,萨贝达也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拗口又奇怪的法语让他并不能分出那是几个什么样的单词。那个地方(勒迪布亚,萨贝达坚信那就是这样读的)是克拉克提起的,而萨贝达至今也无法将它流畅地学着克拉克的语气叙述出来。


每次当克拉克满眼期望地和他讲起那里时,不出意外下一秒就要被他“这到底是哪里”的提问卡住,支吾半声后先是试图教会舌头打结的上校将这句法语念明白。最后在上校念出了“沸腾的夏天”“足智多谋”甚至是“尸体”后,自学成才的法语好手自暴自弃般地半举双手,迎着上校快要捏死一只苍蝇的紧皱眉头告诉那人“你就当它是Mist Island好了”。


雾岛,雾岛,他不满地啧了一声。萨贝达可不觉得那几个奇怪的单词翻译过来是雾岛的意思,英国那种天气还没有让他对阳光产生向往之情、还要刻意去异国他乡寻找浓雾弥漫的一座岛屿么?况且克拉克不止一次地向他抱怨过伦敦的雾蒙——他可真是恨透了!


相比起这份漏洞百出的供词他更愿意相信很久很久前令他印象深刻的一场闲谈,而那番闲谈的起因也是个意外——菜鸟们总会闹出这些糗事来,这些陈年烂谷也总会被当事人牢记着,在多年后老友重聚之时掏出来当做下酒小菜再友善地嘲弄一番。

 

当然,萨贝达记着这件事情的原因不是如此。只是在许久后的一次抚平记忆的契机中像是惊喜小盒中的弹簧人一样跳进了他的脑海,认真端详后才发现原来克拉克所说的一切从这时候其实就有迹可循,于是索性就将这份模糊的记忆重新拾起来,珍藏在心作为最纯粹的神圣祭坛。


新兵蛋子在上前线之前除了熟练掌握理论知识,实战的操演也必然是必不可少的。那大概是他们的第一次模拟练习,作为班级中经常并列第一的优秀生成为分组训练的领导者是理所当然,平日在课堂上就相互屡屡看不顺眼的萨贝达和克拉克也都想靠着这番机会给对方来个下马威。不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专属于他们两个的某种“调情”的方式罢了——自打成为前后桌,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尽管在他们口中对方是那个“棘手的家伙”,出现在大家视线中时却总是成双成对,望向彼此的眼神也都满含着另一份情感。同班战友锐评,或许捅破那层他们自诩为“好搭档”的窗户纸,只差一次牵手,或者一个出其不意的吻。


越障攀壁,持枪射击,隐蔽投雷,在任务单上写着的简单的字眼化为实际行动可不那样容易。萨贝达记得实训那天是个晴天,正午刚过后的云被细风吹得零散,处于仲夏的纽隆尼和从前他们在伦敦时还算舒适的气候全然不同,只是短短几步的跑动,从全身蒸腾出的汗便直接把薄衫浸透了大半,阳光也刺眼得闹心。


安排这场演练的长官也大抵也想到过有情况发生,所以所有实弹都替成了杀伤力更小的无弹头空包弹、把不可能完全沿着他的预期抛物线飞行的手雷里的火药均减了半。但那些终归还是武器。而当手雷脱离了那个被从脑门上流下的汗迷了眼睛的士兵的手、在空中以一条角度刁钻的弧线飞到正在沙包后练习隐蔽的克拉克身下的时候,那就是足以将他送入死神怀抱的凶器。


不过那的确只是个意外——结果略微有些严重的意外(他们都确信那位士兵和克拉克并没有什么旧仇。士兵坐在长官办公室里被质询的时候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唯一能够称作幸运的是手雷并没有等到完全埋进克拉克腹间它就爆开了,自空中释放的冲击浪只是袭倒了沙包堆起的掩体。而克拉克也没有四分五裂,但似乎被吓得失了魂。直到被那位肇事士兵所隶属小组的组长——也就是萨贝达,焦急地送到医务所进行了相应的处理后,那双透蓝的眸子才勉强回过神来。


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皮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近几日好好休息。医生最后是这样告诉萨贝达的。正常来讲,医生应该先询问一句萨贝达和克拉克是什么关系的,毕竟无关人员无权知道这类事情,更何况他们大概也不想知道。但在受伤的士兵被送进屋里后,医生透过窗子就看到始终守在外面的萨贝达至少踱了十三个圈子、向着屋里张望了不下六次;且在他开门后,望向自己的那束眼神中满是恳切与渴求,于是那番嘱托就近乎是毫无保留地顺畅地滑出嘴边了。


年轻真好啊。最后医生不禁感叹。




 

 

克拉克在睁开眼、适应了白得发光的治疗室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自己床边的萨贝达。他正苦恼地撑着额头,活像是各种童话寓言中坐在病床旁的主角家属。克拉克蹙蹙眉想要叫他,开口之时嗓子缺呜呜咽咽地什么字都没说出来。


“…是我的错。”萨贝达听到他的声音后把脑袋抬起来,语气显得凝重。


而克拉克则笑出了声,尽管音色沙哑得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那是我队伍里的人,是我安排他在那里的。”萨贝达低着头边拧衣角边说,“我该看出他不适合丢手雷的。”


克拉克合上眼笑着偏过头:“知道么,你比我想得更傻。”


萨贝达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突兀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猜克拉克一定会这样说,他几乎没给过他什么其他不一样的评价:“想吃点什么。我建议你就吃点蔓越莓果酱吐司,牛奶最好都别喝。”


“哦,你是在担心我会癫痫发作吐自己一身么。”克拉克耸耸肩。


“谨慎些总是好的。尽管医生没跟我说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可能。”


“如果明天死神就要把我带走的话也不会有告诉你后遗症是什么的必要了。”


“我之前没觉得你有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的毛病,听上去我需要再去问问医生你是否是把脑子炸坏了。”


“我可没在说笑,萨贝达!”


“好巧不巧,我也没有。”


克拉克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试图翻个身背对萨贝达,而萨贝达发誓他会将这件事一直瞒着克拉克:在看到他像刚出水后尝试适应空气的鱼那样翻腾的模样后、从背后偷偷帮他撑了力的事实。


沉默良久克拉克才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像是艰难地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萨贝达相信他听见他深呼吸了。“你见过海么,萨贝达,”他低声说,“我刚刚分明没睡着,但我好像做了个梦,萨贝达,我看到海上的一座岛,有人叫她‘里尔’。”


“‘她’?”他问。


“她,可能也是他。无关紧要,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小的时候有见过?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跟你一样。”克拉克笑笑,“我想再去看看,说实话。”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里尔并不靠海,大概也不存在一个叫做里尔的岛。”萨贝达拍了拍他的被子,随后起身活动僵直许久酸痛的脖颈。“你应该再去熟悉一下法国地图,否则我确保不了你以后不会闹出把陆军派上海面的笑话。”


“嘿,就算她叫里尔,那也只是个名字而已,我可没说过那片海、或是那座岛和法国有哪怕一点的关系。”如果克拉克不是刚刚缓过神还没有什么力气起床,他一定会翻身下地冲着不解情调的笨蛋背影一记漂亮的回旋踢,而现在他只能用言语和掀起被子角表达他的不满:“我会把我见到的下一个山丘命名为‘奈布·萨贝达’的。”


“幼稚。换我我可不会那样做。”


“这是在说你觉得世界上只会有一个伊莱·克拉克么?”克拉克又弯起眉眼,把头半转过来,“我会自作多情地把那理解为告白的,亲爱的。”


“……你的确是在自作多情,我没那个意思。”


“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掀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年轮纹。”


“幸好你还没有实施过你的想法,否则我认为你会失望的。”


“不敢苟同。这种事情我认为还是要抱些希望。”




 

 



 



感谢上帝。不信教的年轻人第二次在面前画了一个十字架。感谢那个军人没有把手里拿把刀插进那孩子的身体里,感谢他最后还算好心地没有让自己目睹一场谋杀的诞生,感谢他不用清理四溅的鲜血、在面对与这节相似的车厢时也就不会有条件反射的反胃(他可不想因此辞职)。总之感谢上帝、哈利路亚!


尽管年轻人不知道那是怎么做到的,但军人在关头时刻寻回了自己的神智——微微泛绿的溅着血光的眸子在霎那间像是被击溃一角的玻璃一般露出了星点的破碎,随即他狠狠地抿着落了疤的唇角深呼吸了几次,接着释然般松下肩膀、收了刀。


当然,没有人敢拦着那个人走向盥洗间——谁都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又突然发疯,而下一个在他刀下的又会不会是自己,所以没人敢拦住他,都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出了道路。直到他的脚步声掩在了合上的门后,所有人似乎才从刚刚那令人窒息的场面中脱出魂来,心有余悸地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远离了现场。


年轻人皱眉。在被来自周围车厢的乘客更换车厢的申请淹没之前,他想,虽然他不是什么治安警察或者是私家侦探,也没有什么弥赛亚情结、做救世主的癖好,但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去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至少他该去安抚一下那个可怜的孩子。他不认为军人回来后会好言好语地抚平孩子的恐惧,毕竟他刚刚差点儿杀了他!


多细心,为了不让军人察觉什么,他走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刻意小心地放轻了脚步。不过那其实没什么必要。从打开的窗户呼啦啦灌进来的杂音算得上震耳,脚步声会被完全掩盖掉的。


走过去的时候他就发现,在那孩子身后、紧贴墙根的地方倾倒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从里面泻出了浅粉与白色交织的粉末。尽管他们的位置离着那扇窗户有些距离,但无形的风还是在断续地把它们掀起来一层又一层。他本以为那大概是军人的烟灰缸之类的东西,所以没有在乎,径直地蹲下身,先试探地握住了那孩子在空中挥舞的小手:“嘿,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才把头从窗户的方向转了过来。“拜托,请您,帮我。”他断断续续地带着哭腔。年轻人看出来那双蓝色已经在尽他最大的努力聚焦在他身上了,但他看见的还是一双空洞而涣散的眸子。正如那些太太所言,这孩子真的是瞎的。年轻人的心里咯噔一声,对于上校又平添了一分芥蒂。


“别担心,他现在不在这儿,放轻松,小伙子。”他拍了拍他的手,随后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真是瘦的吓人,年轻人默默在心里感叹,他能有他那位同僚的一条大腿沉吗?


“您是说上校先生么。”小孩用衣袖擦了擦脸,话音刚落像是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反驳自己:“不,不,对不起,他一直、不让我那样叫他……但其实,我只知道他是上校。他一直都是上校。”


“你知道他刚刚在对你做什么么?”年轻人揽着他的肩膀问。


“他很生气……我、我把什么打翻了。是我的错。”


然而年轻人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话便被厉声地打断了:“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转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不出所料,果然是刚刚从盥洗间出来、正缓缓走向他的军人。不知道是保护这个孩子的冲动还是恐惧,总之年轻人没有挪动地方,另一只手牢牢地揽紧了小孩。


“我建议你先把那扇窗修一下。恐怕是颠簸让螺丝松动脱落了。而那枚螺丝十有八九是掉到外面了,我没在车厢里找到。”退役军人停在了离他两臂的距离处,淡漠地把手揣在兜里。把血渍清洗干净后,年轻人看得出他整洁的面容是费过心打理的,束得板正的微长棕发更显军人的严厉,而他开口的语气几乎掺杂了命令:“现在是十二月份,换谁来也不愿意呆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噪音闹心的地方四个小时。如果你也没什么办法的话,我猜我们大概有权利申请更换车厢?”


像是被强大的气场震慑到,年轻人愣愣地瞧着他,恍惚地眨了眨眼睛,张合两下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军人则无奈似地耸耸肩,再次打断了他:“哦,这小子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我的爱人收养了他,而那位仁慈的先生被他打翻了。”他停顿下来向他示意,年轻人没有撇过眼神也意识到他所指的就是他刚刚看到的“烟灰缸”,随即便感到怀里的小孩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退役军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却也只是淡淡地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仍旧平静:“你也看到了,他正散在地上,而且马上就要被从那扇该死的关不上的窗户涌进来的风吹没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再后来的训练、毕业、正式参军,他们本以为真正进入军队后的生活会有更多波折,但从军衔节节攀升、庆功宴一场接一场地举办,再到对五军团上校和副官的表扬与赞许成为了上级宣讲中出现最频繁的字眼,甚至包括最后取得战争的胜利,一切的一切真是顺利得过了头。但除了那个萨贝达至今仍耿耿于怀的噩梦——它一直在庆贺与笑语之际悄然滋生蔓延着,直到最后酿为令人醉醺的恶酒。


那段时间,战线层层推进,北路军数个要地成功攻占的连胜,负责后方辅助的他们空闲下来的时间也变得多起来。上校总在沏茶时看到路过他军帐的副官先生把那个巴掌大小的无线电收音机捧在耳旁,折成小块的报纸举在眼前,嘴中还不停地念叨什么。


那收音机是他捡到的,自从他的腿伤好转、得到了军医下床的批准后,他几乎都没再怎么待在他的军帐里。收音机的播音口被绷带缠绕过,把周围黏连的胶渍清理干净让克拉克费了些功夫。起初认为他是要靠它研究战时形式的萨贝达还会默默地在心中赞许,直到偶然一次他经过时水壶的尖锐汽响恰好平息,萨贝达才听清楚克拉克嘴里嘟囔的是什么——他听不懂,但他能确定那是法语。


他可从没听说过克拉克还对法语感兴趣!后来萨贝达才知道,克拉克如此作为是因为收音机更改频率与调节音量的按钮因某些原因均卡死在了外壳里,固然做不了什么任何的调整,而无线波频恰好对在了法国的某个频道上,他也就索性将它当作了自己的一番消遣。


以“一起坐下喝杯茶”为借口的上校在副官的桌子前皱着眉,瞧到对方面前动都没动的茶杯又轻啧了一声。在津津有味地听着收音机的克拉克学着它念出了第六句乱七八糟(当然,他也听不懂他到底念的是对是错,但他能保证的是他念的绝对不标准)的法语后,萨贝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真的能听得懂?”


“听得懂个大概。”


“怎么学会的?”


“喏,有翻译过来的英文报纸,对应着听就好了。”他抓起手旁那份报纸为他展示,随即眯笑着歪歪头。“多凑巧,我有一位听得懂法语的‘情报手’,他知道这个频道讲的是关于什么,他也能为我找到相应的文字报纸。”


“情报手?”


“情报手。准确来讲,是这样的。”


“你倒是有闲心。”


克拉克耸耸肩道:“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最好也别太闲适,我还看不到结束的曙光。”


“从另个角度看问题总会有新收获。这些法国人在某些领域的观点很有趣。”克拉克终于配合地伸出手指勾起茶杯,“至于你说的曙光——会有那一天的,我的好上校。”


“我当然知道会有那一天的。仗不会一直打下去,而我们也会回去——到正常生活中去。”尽量吧。上校默默补充,略显心虚地抿了一口茶。


该说不说,这些日子尽管没有敌军袭扰等突发状况,上校却一直没能休息好,而在他被梦魇中的枪声吓醒时,总能碰上在蹑手蹑脚为自己整理桌案的独行。沉默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第六感极强的家伙便能一个回头就抓到那双慌忙逃窜的祖母绿,打闹一番后彼此倒也都能在最后心满意足地得到深深落在额头上的早安吻。


再到后来,独行意识到上校的精神创伤发作得越发频繁愈显严重,便慢慢省去了前面的幼稚戏码:自发地吻平睡梦中爱人不自觉皱起的眉宇,随后轻声哼唱起很久之前他教给过他的尼泊尔民谣,恍惚间似乎和他一起跟着风回到了他们幻想的和平与安宁之中。



 

 


萨贝达真正清楚地知晓克拉克染上败血症时,细菌已经近乎侵占了他的全身血液,心跳也已经进入倒计时。不过他只是不知道准确的病症,他其实早就发现克拉克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十分细微:比如在他端起茶杯或是为面包涂上黄油时,手指会不自觉地打一下颤;夜晚拜访他的军帐、支吾地向他解释是他的手莫名地使不上力气、请求他帮他捏捏酸痛的肩膀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以及头痛——起初他们还都乐观地认为只是感了风寒。


至于萨贝达第一次见到克拉克因脱力而险些摔倒,是他向他提出“勒迪布亚”后的第二天。那时也多亏他站在他身边,也不是在什么紧张的局势之中——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巡检士兵的任务。但毫无征兆地就那样踉跄着倒下的人还是把萨贝达吓了一跳。克拉克企图以惯用的“只是缺乏休息”的借口把上校搪塞过去,头一次的确也奏效了,但在短短一周内克拉克反复发起第四次高烧后,萨贝达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严令禁止了克拉克试图再拖着身子走出他的军帐。


再次叫来军医后,萨贝达才真正瞧到了那次轰炸后独行腿上伤处的全貌——实际上已经成了细菌繁衍的窝点,带血的脓痂下泛着骇人的绀青色,他们早该料到,哪怕细致入微的酒精消毒、频繁地更换绷带和药物,也无法完全抵挡住空气中肆意飞散的细菌。


两周前,由于敌军轰炸区的情报被破解,临时转移的任务下达至他们手中,按照惯例由上校领队副官殿后。但他再次看到克拉克的时候比约定集结的日期晚了整整三天——他都来不及去批评责怪,连再见到他的宽慰也都仅仅维持了一刹,随即便被震惊与失措笼罩了心头。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一路找过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坚持着一个人走过来的。擦伤与划伤都多得难以计数,最吓人的是他的左小腿被近距离爆开的炸弹剜去了一整块血肉,深可见骨——这是军医告诉他的原话,从来冷静的老手在告诉他这些的时候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些许为难。


尽管他的伤被处理过,包裹用的绷带也勉强算得上干净。军医说。但这样大的开放性伤口依然有着极大的血液感染风险,更何况他长途跋涉了这样久。上校,我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有让他的伤口感染别再加重。至于血液感染的事情,我必须实话告诉您,抗生素匮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都希望独行先生足够幸运。




  

“你到底打算瞒我多久?”萨贝达质问克拉克道,音色难得地发了狠。“为什么有情况后不早点去找军医?”


“我早去找过了。你不会不清楚,前线医疗处的抗生素始终是告急的,他说他手头只有葡萄糖注射剂和吗啡,以及一些小型外创手术用的麻药,而这些对我来讲什么用处也没有。多罕见,连他也有没办法的时候。”克拉克的语气依然漫不经心,但如此也很好地寥寥带去了他气息的颤抖。飘忽不定的体温让他的精力和体力都大打折扣,他甚至愿意选择不去睁开眼睛来省下力气。


萨贝达冷冷地啧了一声,从桌上翻出被军帐主人小心藏好的几个空掉的针管,拎起一个问他:“这药又是哪来的?”


“是我的小情报员在那个废弃的医疗据点找来的,装作报童把药裹在报纸里送过来,没人会在意。”克拉克轻轻说。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波动,就像是已经睡去,但时不时的寒战还是会让他条件反射似地抓紧被沿。


“你确定他给你的药没有问题?你有给军医看过吗?”


“……还没来得及,但我知道至少它现在在帮我续命。”说到这儿克拉克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萨贝达看到那双因高热而无神的淡蓝色瞳眸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说着话的时候勾起唇角,同时努力地想要把他的眼尾也弯起一个弧度,可惜颤动几下眉头后似乎又被涌上目间的眩晕遮蔽,他只好又闭上眼,苦笑了一声:“我想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好上校。”


“……你可以告诉我。”萨贝达将手掌覆上了克拉克正无助地攥着被角的手,它冰凉得有些吓人。“我会汇报向上级申请批准你返乡养病,你这种状态不适合在这里。”


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深知这次自己无论从哪方面而言的理亏,克拉克这次没有再以“只是小病”反驳萨贝达的意见,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用了微乎其微的力气反握了萨贝达的手,好像这是最能表达出他的认可的答复了。


至于那个小情报手的来历,萨贝达并不清楚,但他猜那和克拉克受伤大概就是同一时间。他曾瞥到过几眼,那孩子大概不到十岁,也可能十岁出些头,瞧他的长相父母大概都是英国人,但懂法语——否则也不会成为克拉克的“情报员”。


在战场上的经历让萨贝达无法轻信任何一个人,于是每当小孩通过一个自以为隐蔽的缺口偷偷钻进来、把那些包裹针剂的报纸送到克拉克军帐后,萨贝达总要挑一支交给军医,确认一番无误后才允许让克拉克使用。虽然那些无名的药剂(据军医所说大概是某种抗生素)的确有些用处,克拉克的病也有所好转,但他依然被上校勒令呆在军帐中不得随意出来乱逛,无可奈何的副官只好以听收音机来消磨时间。


此时此刻唯一能够让他们略感宽慰的事情只有两个:来自小情报员的药不断地奏效,克拉克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他们近来的境况也还算安稳,东北方主战区捷报频传,作为偏南的敌后战区,他们此刻的任务就是守住要地,并撑到和平钟敲响之时。


萨贝达也在屡次三番地向上级提出申请,但每次苦苦等候后都像是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积极的回应波澜,答复他们的仅仅是在最近一次的医疗补给中多了几余支的无名抗生素。为了避免抗生素使用过量造成的后果,军医在精细地控制克拉克的用药量,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知道么,老约翰都在提议我就直接把你偷偷塞进某个货运车里、让他们把你带走。至少离开这里,这里的环境不会对你有任何好处。”萨贝达耸耸肩。这段时间他早已经习惯于在克拉克的军帐中听着他喃喃法语,倒也能在毫无韵律的吐字中找到自己手中钢笔头叩击桌面的节奏。该说不说,他的确是个语言好手——从他捡到收音机后满打满算一共只过去一周多,萨贝达已经能听出一些独属于法兰西的腔调了。“我真心觉得我们可以考虑他的想法,克拉克,”他皱着眉把钢笔在指尖转了个圈,随后停下了叩击:“说句实话,如果你一直在这里,你的下场只有那一个。”


“……天杀的,你说得对!”倚着床头举着报纸的克拉克忽然惊呼起来。若不是他现在还被败血症折磨着,萨贝达真的觉得他会兴奋得从床上跳下来,而他自然完全没弄懂他如此反应的缘由:“……你是说你会死这个事实?”


“不,不,萨贝达,我在说里尔,那个叫做里尔的海岛,你的确说对了,她就在法国,一定在!尽管我不知道她在哪个准确的方位。知道么,里尔和岛屿的读音在法语中是一样的。”克拉克像是释然一般把双手平摊在身侧,随后摇摇手示意萨贝达把报纸接过去,在确定萨贝达瞧到了那上面写着的“Island”后便满足地眯上眼睛笑起来,“里尔”的字音反复在他的舌尖滚动着,像是含着一块甜糖:“哦——雾之里尔,那儿一定会是个漂亮的地方。”


萨贝达听着他又念叨了一遍勒迪布亚,苦恼地捏捏眉心:“够了,你又在说胡话了。我一会儿会再去问问军医补给的抗生素到了没有。”


“我猜还没有,上一次补给在两天前刚到,不会这么频繁。而且就算来了,他也不会允许让你随便给我打——他现在谨慎到都半针管半针管地给我打。”克拉克很自然地说道,那番平淡的语气像是已经预料到一切了似的。“说起来,我最近怎么没再看到我的小情报员?”


“你都在睡觉。那小家伙最近可经常来,不带着药他也来,我都不知道他又把哪里的木栅弄了个洞,下次我真该找他谈谈这件事了。虽然的确比以往和平些了,但这里可不是随意进出的过家家沙堡。”


克拉克嗤笑了一声,偏过头安详地合着眼睛道:“对他温和些,萨贝达。你分明清楚的,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早死了。”


“我会等着你决定告诉我那次你被炸成那样也是因为他的那天的。而且我从来不喜欢小孩子。”


“恰恰相反,记得我回来的时候身上裹着的干净绷带么,再加上几个压箱底的菠菜罐头,这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了——天知道这孩子怎么活下来的,我一路带着他走过来都得省之又省。他待在那个废墟里少说得有十天。”


“据我所知你把他救回来后他的生活环境没好到哪里去。周边能呆的安全地方只有那一个废弃的医疗点。不过我还是很惊讶那里竟然有和你的收音机频道匹配的旧报纸。”


“真聪明。”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在讽刺我还是怎么。”


“当然是真心夸奖,好上校。”克拉克的语气带笑,“既然如此那我猜你也能懂我的另一番心思了。多幸运的小孩。”


他当然懂。克拉克的言行举止已经把“要把那个孩子留在军队、好让他活下来”的想法写在脸上了。萨贝达弯身把从自己指尖甩出去的钢笔拾起来,停顿片刻后还是说道:“哦,那是你的想法,与我何干。”


“嘿,别这么绝情,”克拉克歪着头看向他,那双弯起的淡蓝色中深邃的瞳仁像是海中的摇船,此时正摇响着渔铃试图救起即将溺水的星星。“总归都是能多救一个人的机会,我想你也不会就这样置之不理。既然我都快要……”


“你要是想,那你就自己来救。”萨贝达近乎是咬着牙打断了克拉克的话,“少来这一套,我不会为活人传遗嘱。”


克拉克弯弯眉眼:“清醒些,萨贝达,你也不能为死人传遗嘱。”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从来无法理解它的乐趣在哪里。”




 

 

尽管他们不愿面对,但屡次注射同种药物的弊端还是显现出来——克拉克的身体对抗生素开始产生不可避免的依赖。起初拖延数余日的给药还不会有什么情况出现,到后来半针管的抗生素也无法将克拉克的病情好转,持续不退的高烧和少得可怜的进食让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军医告诉上校,他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他们也必须接受这种结果,简陋的医疗条件让他们连确定克拉克染上的到底是什么细菌的机会都没有,像这样毫无针对可言地注射抗生素只会导向细菌的耐药。


幸运的是就在上校向上级第五次提出希望能批准副官归乡养病的翌日,总军部接收伤员的军车就赶到了他们所在的南区。那时克拉克只能安静地躺在担架让医生们把他抬上车,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去维持急促得几乎要飞起的心跳和呼吸,而连再睁开眼的力气几乎都没了。将他送上去时,萨贝达攥到的那只有着枪茧的手冰凉得吓人,瘦削的肩膀还在时不时打着寒栗,那件合身的卡其色风衣套在他身上本来让他看上去干练而修长,如今则是大了整整一圈。


有人来接你了。最后告别的时候萨贝达将身子弯下去,埋在他耳畔轻轻说,随后在克拉克紧闭的眼睫上沉重地吻了吻。等我回去,亲爱的。


他知道克拉克听得到。他看到他皱起的眉头缓缓放了平,尽力地将回答他的话在唇间用气音喃喃出声。然后他听到他说“我会的”。




 

 

像是捉住一只不长记性的小麻雀,上校如愿以偿地在克拉克离开后的第三天把那个小情报员逮了个正着。那时候小孩只是想照例地把怀中那卷报纸送到副官的军帐里、正想偷偷摸摸地离开时,上校则毫不留情地一把抓住他瘦小的肩膀拽了回来。恍惚间的小孩也几乎是在瞬间认出了面前这个人就是独行先生屡次欣赏的合照中的另一方。但受惊的小孩还是支吾着,慌乱地逃开他的眼神:“上、上校……”


“听着,我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军官手上的力气没有因对方声音的颤抖而松懈下来,反而狠狠地盯着他,语气夹带了下令时的不可置否:“第一,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想好好活着,最好的选择就是呆在军队里,哪里都别去。”


小孩瞧着他愣愣地眨了眨眼:“意思是,我可以、留在这里了吗?”


上校这时候松了手,不着痕迹地犹豫了一刹那后还是冷冷地开口:“……是的。”


“真的吗!感谢您上校先生!”小孩望着萨贝达的眼神几乎冒着光,而热情的拥抱被来自上校的一记狠狠的眼刀吓了回去。他以为是他的称谓冒犯了他,于是解释道:“……对不起,是独行先生让我这样叫您的,他在受伤的时候,给我看了您们的合照。”小孩提起这回事情的时候似乎有很多话想讲,“说真的,他的伤那时候真的很严重。但他还是带着我过来了——尽管是从一个废墟到了另一个废墟,不过环境多少还是更好了一些。我至少不用省着吃发霉的菠菜罐头了。”


“他的伤是你帮忙处理的?”上校问。


“当然,我父亲可是医生。”小孩提起这一点的时候高高地扬起下颌,骄傲得像是开屏的小孔雀。“他在离开前为我留下了一些基础的包扎材料。而且,如果我父亲没有教过我的话,我可分不清那么多药剂中究竟哪个是独行先生适用的抗生素。那些瓶瓶罐罐贴的标签可都是化学名,长得让人看了就发怵。我敢打赌您肯定认不得。”


“我不赌,因为你说的对。”上校无情地摆摆手让出了幼稚赌局的胜负,“但你还是无法精确地知道他究竟需要什么药。我不认为你的‘工作环境’好到足以能确认他到底染上了什么细菌。”


话音刚落小孩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随即愤愤地瞪了一眼上校:“独行先生说得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他只会说我是木头脑袋,没别的措辞。”上校瞥了一眼小孩,在险些对上视线后便匆忙地避开了眼神。


小孩不耐烦地撇撇嘴切了一声。“我没看到独行先生。他去哪里了?”


上校顿顿语气:“……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你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他了。他离开这里了。”


“什么?”


“他离开这里了。”


“什么时候?”


“两天前。”


“去哪里了?”


“后部伤员集中医疗点作为过渡。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他就会被转移回总军部的医院。”


“他,会好的对么?我是说,他的感染?军队中不会缺少外创药,我猜他的腿伤已经愈合得很理想了。”小孩选择了一个能够得到精确答案的问法——会好、或是不会。


“你说得对。也多亏了你的处理让他的伤势没有加重。”上校回答,随后将视线落到战壕外微微泛白的地平线,眯起眼睛抿了抿嘴唇,叹息着皮革手套从长衣兜里摸索出一盒烟和火柴。“至于前者,我们都希望他会。”他说。



 

 


萨贝达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小孩以“副官独行者救回的幸存者”身份合理地安定在了克拉克曾经的军帐中才不过两日,整日活蹦乱跳的小家伙竟然也发起高烧。好在并不是重蹈覆辙——军医说他只是略微严重些的风寒而已,但消炎药的短缺让小孩还是活活遭受了整整一周的高烧折磨,在后来还会间歇性地昏迷过去。军队中有和他相似症状的士兵不在少数,比他严重得多的也大有人在,于是上校和军医都理所当然地没有过多留心于他。


直到某一日上校来给他送药,见到的小孩慌张地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满脸是泪,像是看到什么恶魔一般死死瞪大着他的眼睛,视线却涣散得不成样子,上校才意识到事情发展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上校把药片和水壶放在一旁的桌上,轻手轻脚地向着小孩凑过去。“发生什么了?”


小孩视线的方向跟着上校发出微弱声音的地方挪动着,紧张又无助地攥紧被子,躲在墙角的小小身子时不时地还在颤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看不到了……上校先生,我看不到您……”




 

 

正如军医所判断的,是长时间的高热导致了他脆弱的视神经永久性受损,在小孩的高烧退去后他的视力也没能恢复回来,对于忽然降临的黑暗的恐惧让他整日只是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任由上校如何劝说都无法说服他出来走走。上校当然也尝试过用硬手段,但在看到被扯着的手腕的主人的那双眼睛——和克拉克同样色系的一双蓝眼睛——被泪水蒙上一层氤氲时,以固执和理性树立起在军队中无上威严的上校在那一次难得地心软了,自那以后再也没强硬地逼迫他做些什么。


唯一能够让小孩出来走走的契机是下雨。五月末的日子正是雨季,小孩在听到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军帐之上、鼻腔内弥散开湿润泥土的味道后,他就会恳求上校带他看雨。上校不让他牵着自己的手,于是小孩只能局促地扯着上校的衣角,小心地一步步蹭到伸手足以触碰到落雨的地方。


“独行先生会好的对么。”小孩在看雨的时候总会这样问上校,“发烧很难受,但他得到治疗了,所以他不会失明的对么。”


“他会好的。”他每次也都会这样回答他。


尽管被他的眼睛所打动,萨贝达其实看得出来,那孩子的瞳色和克拉克的绝非一种颜色。但还是被那双眼睛重新勾起了什么,自小孩失明后,上校似乎钻到了空子,总会正大光明地望着那双眼睛发呆,随即莫名的不断翻涌而上的思念成了最令他头痛的东西。或者可以说,它为他的噩梦提供了新的变机。他的梦境除去刻在记忆深处的炮轰与枪响以外,那个时刻让他牵挂着的熟悉身影也开始时不时隐隐地出现,只是遥远的一个背影,随即便被翻腾而起的褐红色焦土和灼眼的火光淹没掉,等他缓回神后再望向那里却只是半绺难以拢起的轻烟。


而在那天,克拉克真的来到了他的面前。萨贝达知道那是梦,但他依然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他的副官,伊莱·克拉克,就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栗棕色的发尾被风轻轻吹起着,腿上的绷带也已经拆下来,他似乎能嗅到他身上带着的来自大海的、和他的瞳色无异的蓝色气息。


你见到勒迪布亚了?萨贝达下意识地开口问。你身上有只有海岸附近才会有的咸腥味道。


这话说得像你对海很熟悉。克拉克对他说。


而我并没有。


你并没有。


但你的确见到了对么。


当然。知道么,那儿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地方——和我想象得一模一样,好上校。克拉克答。那地方真的更应该叫“雾之里尔”,勒迪布亚属实是有些配不上她。


你又在说“她”了。上校反驳道。那只是一座岛。


那不是一座岛,上校。副官弯起眉眼。那是片海崖,平平无奇的海崖,人烟稀少,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你不会想去那里的。


但你刚刚还在说那里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跟你想象的一模一样。上校皱起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啊。可我想这并不矛盾,适合我的地方不一定适合你、我要去的地方也不一定是你要去的地方,对么。他说。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上校。


上校越来越弄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我不记得我没回答你的什么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会活下去的,对么,奈布·萨贝达?克拉克的双手依然插在兜里,松弛着肩膀,仿佛在说又一句无足轻重的调侃玩笑话。就算我不在你身边?


萨贝达一时间没有回答。他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克拉克就对他说过相似的话,而他也表示赞同——哪怕是作为伴侣,比起成为对方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心跳呼吸,他们更希望的则是仅仅成为彼此身旁的一隅安心的归属、陪伴的一弯明月、或是一曲抚慰的鸟鸣。他们从来不是对方的必需品,或是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他们是自己。


萨贝达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没想过要这样突然地接受这个事实。然后他想开口再和克拉克说些什么,但在萦绕的蓝色气息中,他只是听到他自己说,我会的。












同僚并不知道在那位军官去盥洗室“中场休息”后,单独行动的年轻人又和他发生了什么争端。在同僚还没来得及用温暖缓解他冻得有些发木的指节时,就有一群刚刚他在六车厢见到过的几个熟悉面孔跑来和他申请更换车厢。幸好这辆车的空位还算充裕,自然交换的进程算得上顺利,终于忙完杂乱的事务的他再回到乘务室时也恰好碰上了归来的年轻人。


“你回来了?”同僚一边翻找自己的暖手壶一边问。他当然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但回来的这家伙显然有些魂不守舍——和之前那副一直在向他吐槽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的眼神都发直了。


年轻人看着他怔怔地眨了眨眼,随后缓回神摇摇头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该听你的不去跟他打交道的。”


“怎么,他也拿刀砍你了么?”同僚略带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拎起他的暖手壶侧面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宽容些——他能自发地从那种状态中脱出身来已经值得赞许了。但六车厢周围的乘客还是几乎都换走了。我先去接点儿热水。这该死的天气快要把我的手冻断了,车里的蒸汽热炉又忘记添煤块了么。”


“你要去修那扇窗户吗?”年轻人转头问他,“六车厢里那扇窗户?大概是脱落了一枚螺丝,我猜工具箱里有备用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去?说实话,我倒被你勾起了对他的兴趣,我还想去跟那个上校切磋切磋呢。”同僚在热水落进壶中的哗啦声响中眯笑着反问,随后把灌满热水的暖手壶环抱在了怀里,厚厚的皮手套和革衣襟表面翻起薄薄的白色蒸气。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去你最好快点。”年轻人白了他一眼,“以现在的车速和室外温度,上校和那孩子和在通风口的冰窖里呆着没什么两样。”


“下一个经停站也不远了,等我的手恢复知觉。”





经停站让所有人都能够从令人头昏脑胀的颠簸中稍微喘息片刻,这时候当然也是维修工作开展的好时机,同僚的动作也很麻利,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将那扇窗户重新关好、往窗沿上拧进了缺失的螺丝。


他其实本想找个机会也与这个车厢里唯一的两位乘客聊上两句。但是就在他听到火车即将启动的汽笛鸣响、用袖口擦净他刚修好的玻璃上的水雾后,他却看到上校的背影笔直地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犹豫再三后,同僚还是无法再抛却车厢中来之不易的温暖,没有开窗提醒上校“快开车了”。他没准儿就在这一站下呢,多常见的情况。同僚这样告诉自己。


但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把视线从上校和那个孩子身上移开。站台没有顶棚,雪也逐渐下起来,黯淡的天色只是被立在站台上的几盏灯照亮着小小一隅。上校没有打伞,就那样纹丝不动地站在雪中,碎黄一星一点地落进他的棕发里,而他只是断续地缓慢耸动他的肩膀,偶尔仰起头,冗长地吐出一口灰雾出去。同僚猜他是在抽烟。身旁的小孩则跟他面冲相反的方向,视线落在火车上,缩在一件比他大出去不少的棉披风里,裸露出的被冻得发红的手固执地紧紧攥着上校的长衣衣角,潦草地蒙在围巾后的口鼻哆哆嗦嗦,罩在头顶的褐棕色的帽子已经落上了一层雪。


列车一点点地驶离站台时,同僚的视线始终定在他们身上——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他们回心转意、等上校或者是小孩向着他们大声跑来喊停启动的火车;或许是在等两尊铅铸雕像再多一分别的动作,比如迈开步子走进有屋檐的候车室,比如上校终于把那只始终揣在兜里的左手抽出来,扫扫他和小孩头顶的落雪,随后把小孩那只小手拢进掌心捂暖。


但直到车头转弯,连带着缱绻而上的烟雾、暗色里唯一的几团光亮、无名的经停站台也消失在侧窗框起的视野之中,同僚都没有再看到他们有任何一份挪动。




 

年轻人本以为同僚会多用些时间——当然不一定是在修窗户,他和那个上校打一架他都不会惊讶的。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同僚在刚刚驶离停站后便回到了乘务室,年轻人边接来他的工具箱边说:“动作倒是挺快。我已经叫锅炉工往蒸汽炉里加煤炭了,他刚刚睡着了,幸好客厢里还没有那么显著的温度变化,否则我又会被缠上了。”


“那个上校到站了?”同僚一边坐下一边问——他已经很努力地把这句疑问包装成不经意间的一问了,但是年轻人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并排着跟同僚坐下,顺着过道向着六车厢的方向瞧了瞧。当然,他什么都没看到,各个车厢间都有隔门。收回脖子的年轻人反问同僚道:“他下车了?”


同僚点点头:“下车了,还带着那个孩子。”


“到站了么,我怎么记得他没有,他的票目的地写的好像是勒迪布亚?”年轻人撇撇嘴,“但我敢肯定他一定是疯了,这才哪到哪——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一看的景色,甚至没有勒迪布亚值得一看。”


“只是不会有人拦着一个执意要在中途下车的人,他们巴不得赚这一份补差的钱。”同僚挠了挠鼻子这样补充道,似乎用“他们”的措辞就能抵去他没有把上校唤回车上的心虚。


“无所谓了。”年轻人把他的暖手壶递还给他。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他先是清了清嗓子,调整了语气后才支吾地开口:“你去修窗户的时候,他把桌子底下的,呃,他的爱人的骨灰,捡起来了么。”


“他的爱人?真的吗?”


“是的,他的爱人。”


“啊呀,早知如此我就帮帮他了。他那副平淡又漠然的样子我还以为只是在收拾被打翻的烟灰缸。”同僚咧开嘴角,试图把这句话说得像个玩笑,但是在他们相视的那一刻则都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好笑,于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眨眨眼挪开了视线。同僚的拇指有些慌张地摩挲着暖手壶壁外的花纹:“……他尽力了。外面的风不小。”


年轻人苦闷地哼了一声,不经意地侧眸瞥了一眼同僚。“我说,你有没有觉得,尽管他还活着——但那上校几乎就像是死了。”


“很犀利的评价,但我觉得你说得对。”同僚叹息着回答道,“我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活’到现在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孩子?那上校说那是他爱人收养的,没准儿是为了要照顾这个孩子才一直坚持着呢?这算不算是祭奠爱人的另一种方式?”


“也有可能是他那位爱人足够有先见之明。毕竟像他这样的军人——还有像我父亲那样的军人,都是以责任为生的,更何况他曾是上校。恐怕他自己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活下来的只是那个‘上校’。”

 

“我得承认,你比我更了解这类人。”

 

“当年我父亲能从战争后遗症的折磨中活下来是因为和他共事的一条军犬,那畜生直到我三四岁了才肯放心离开。而我猜上校抚养那个孩子也成了他的一份责任——本应是他爱人想尽的责任。”


“那他到勒迪布亚去干嘛呢?那里会是他爱人的故乡么?让他的爱人魂归故土?”


“我之前也这样想,但他刚刚下了车,我不觉得是有人威胁他了——谁敢这么做啊。而且他还在站台上悠闲地抽烟。”


“噢,对,他刚下了车。嘶,真奇怪。”


“谁知道那破地方对他意味着什么。以及,我在修窗户的时候听到他在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谁对话,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没有听到除他以外任何人的声音。”


“他说什么了?”


“乱七八糟,很没有逻辑的话。净是些‘别再那样叫我’‘你得给我时间’之类的话,最后还妥协似地摊了摊手,扶着额头长长叹息了一声后说‘你说的对’什么的——但是谁跟他说话了、天杀的!他真该去找个心理医生。”


“那那个孩子呢?就一直听着他嘟囔?”


“他一直束手束脚地坐在那里不敢动,天知道那家伙会给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算了,管他呢,不论如何,他下车了不是么。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锅炉工睡着了?”





上一棒 @堞轩西璇

下一棒 @巭兲🐢

昨夜西楼锦书叠

【佣占七夕55h/5: 00】最后一枚子弹(上)

*是推理先生x独行者,三次太忙紧赶慢赶的产物,如有ooc请见谅! (滑跪) 希望没有给老师们拖后腿!

*非破案专业文手,无脑剧情请见谅TT,本篇7k+

*祝佣占七夕快乐,祝有情人终成眷属ovo

正文:

  当事务所的门被敲响时,奈布正在回复委托信。

  闻声他抬眸瞥了一眼挂钟,现在是凌晨的两点零一分。他没有即刻放下笔,只是任由敲门声回荡在安静的事务所里。

  笃笃、笃笃…

  敲门声很轻,不紧不慢地反复响起,有节奏地持续着。听得出来者有些礼貌在身,但更多像是一种戏谑,笃定了事务所内一定有人,非要等到他把门打开才肯罢休。

    ...

*是推理先生x独行者,三次太忙紧赶慢赶的产物,如有ooc请见谅! (滑跪) 希望没有给老师们拖后腿!

*非破案专业文手,无脑剧情请见谅TT,本篇7k+

*祝佣占七夕快乐,祝有情人终成眷属ovo

正文:

  当事务所的门被敲响时,奈布正在回复委托信。

  闻声他抬眸瞥了一眼挂钟,现在是凌晨的两点零一分。他没有即刻放下笔,只是任由敲门声回荡在安静的事务所里。

  笃笃、笃笃…

  敲门声很轻,不紧不慢地反复响起,有节奏地持续着。听得出来者有些礼貌在身,但更多像是一种戏谑,笃定了事务所内一定有人,非要等到他把门打开才肯罢休。

       这是一把手枪 

  如遭遇消失可以去wb查找

to be continued...

上一棒: @请多关照克拉克 

下一棒: @是!超级懒狗! 

陈家元夕

【佣占七夕55h/0000】好邻居

☆双重身份pa推黯,中央调查局特工推x梅洛笛家族怪盗黯 。本篇除佣占外,无其他任何cp。

☆全文26300+,欢乐he向无误。因为塞了很多东西所以作为活动文的话它有些太长请原谅我……真理之下大乱炖,基本保证每一个真理角色都有出场,并且缺一不可。

☆第一次尝试之前从没接触过的风格,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多角色的群像,感觉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有意见和建议的话请不要带有任何负担地告诉我!我会认真听取´•ﻌ•`

☆欢迎食用,感谢喜欢!



1.

  调查局三组的所有人都说,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

  年纪轻轻即入选为调查局特工,一路攀升...

☆双重身份pa推黯,中央调查局特工推x梅洛笛家族怪盗黯 。本篇除佣占外,无其他任何cp。

☆全文26300+,欢乐he向无误。因为塞了很多东西所以作为活动文的话它有些太长请原谅我……真理之下大乱炖,基本保证每一个真理角色都有出场,并且缺一不可。

☆第一次尝试之前从没接触过的风格,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多角色的群像,感觉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有意见和建议的话请不要带有任何负担地告诉我!我会认真听取´•ﻌ•`

☆欢迎食用,感谢喜欢!



1.

  调查局三组的所有人都说,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

  年纪轻轻即入选为调查局特工,一路攀升,畅通无阻,在连续破获数桩悬案后,毫无悬念晋升为组长,最啰嗦的女同事对他赞誉有加,以严苛著名的局长都对他颇为赏识,事业之路比密西西比平原还要坦荡,一眼望得到光辉的尽头。如果非要说,他身上有什么能让人摇头叹息的地方,那大概有且只有他会拒绝所有来自芳心暗许的女士们、甚至男士们的示好了。

  是的,调查局的璀璨明星、常年霸占“最佳婚姻对象榜”榜首的“推理先生”奈布·萨贝达,单身至今,人们都以为是他眼光甚高,或是心思压根不在谈情说爱上,于是大家欣赏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专心事业。只有诺顿·坎贝尔在背后嗤笑一声:可去他的,萨贝达每次都是被甩的那个,并且每一个联谊对象甩了他的理由都是对浪漫油水不进,再名牌的香水见了他都像绕道走似的,一分钻不进他的鼻腔。在诺顿大发慈悲的指点之下,他终于恍然大悟,换了条赛道,成果可嘉:比如,他今晚不去参加应酬局并不是为了休假,而是为了准时收听FM521的小主播。

  “我还是很好奇,”诺顿大翘着二郎腿,“你们粉丝连线的时候,你都怎么跟他说的?他知道他有一个……”诺顿用手对着他爆了个头,“月月都要爆人脑浆的粉丝吗?”

  “我跟他说我是个银行职员。”

  “然后呢?”

  “他问我会不会用那种炫酷的闪光键盘。”

  “噢,天哪,真是可爱的回答。作为你共事七年的搭档,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诺顿没好气地说道,“别把希望寄托在没可能的事上,你俩要是能情定终身,我改姓萨贝达。”

  他左手照旧整理着公文包,右手从口袋里夹出一支录音笔:“谢谢,证据留了。”

  这狗东西。诺顿露出一个想要暗杀同事的笑容:“就你那贫瘠的恋爱经历,还是别指望有什么天降姻缘还恰好砸在你身上了。”

  “是吗?”他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那我得事先买好奶粉等你回家,你天天往嘴里塞面包太干了,这玩意儿刚好给你润润喉。”

  皮鞋跟踏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逐渐远去,随后,一声咆哮从尽头处的电梯传来:“坎贝尔!什么时候在我杯子里放的辣椒油!”

  随便他吧。被呛得不轻的推理先生总算缓了过来,坐进他心爱的轿车,露出胜利的微笑:就让诺顿去参加那个什么见鬼的庆功宴,替他听局长吹牛吧,反正他现在要休假了。他打开车载音响,一路哼着爵士乐回到他的家,一切正常,除了从他停好车,并从前院走回一楼门廊的那段路上,一大群社区里的孩子像麻雀一样扒着他的院墙叽叽喳喳的话。

  调查局优秀特工组长的灵活大脑只需稍微转动那么一瞬,便把这些孩子和门前被塞得拉门都鼓起来的信箱这两样异常之处联系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绷直身体,打开信箱。小小的铁盒里爆出数百封大大小小的信件和纸条,花里胡哨地喷涌而出,一直埋住了他最喜欢的通勤皮鞋,最顶端还躺着一张该死的报纸,印着他的画了白胡子的照片、全名外加家庭住址,比他的调查局员工档案还要详细,上书:【随时欢迎孩子们来信,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圣诞老人~】

  这种事,他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做的。他踢开信件,大步像他的三层小楼走去,一泓清澈的水莫名其妙地从门廊的楼梯往下蔓延,他转头一看,院子里养的狗萨里正吐着舌头对他傻笑,牵引绳另一端绑着的东西从地桩变成了水龙头扳手。

  “萨贝达先生最近很忙啊,”一道慵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在你家的小家伙够听话,知道帮你给院子浇水。”

  “伊莱·克拉克。”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向隔壁那栋外形一模一样的洋房的二楼,他的“好邻居”正抱着胳膊倚靠在阳台,笑眯眯地向他打着招呼,“晚上好,我亲爱的邻居。”


  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如果不谈那位“好邻居”的话。

  倘若按照电影、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剧情,像他这种成功的事业人士,脑子正常的编剧都会给他安排一个美貌火辣的女邻居;可他偏偏没有,不仅如此,他的邻居还是个处处和他作对的死对头。有时,他确实挺想要一段奇妙的缘分,但这种缘分并不包括他分辨出伊莱的数十种微表情,每一种都代表着相对应的恶作剧,也不包括嘴角上扬或下垂的各个角度预示着伊莱那张嘴即将吐出什么恶毒的损话。当然,更不包括每一次他出糗的时候,场面都刚好被克拉克家的摄像头录下来,收集一起在年底被制成萨贝达超绝劲爆合集……绝对不。

  他已经忘了两人具体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只记得自己至少被淹过9次庭院,断过14次网线,丢过18次狗,被拔过22次水管,信箱里被塞过40次治疗阳痿的街头广告。作为回礼,克拉克至少炸过8次微波炉,车胎漏过15次气,丢过19次鸟,空过20次热水器,被“送”错过37次他最讨厌的芥末披萨;他们之间的相争不计其数,甚至连谁的草坪修剪得最好都要分出高低,好像他们之间的争吵必须要达成某种kpi。

  “你们不能这样。”社区委员柯根女士强行把他们安排在同一张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邻居,应当友爱和睦……”

  “您说得太对了。”伊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端起面前的果汁杯,平平稳稳,一丝不晃,意思是:他这杯比奈布那杯多。

  两人在柯根女士满意的目光下握手言和,如果两人相握的手里夹了三张加厚纸巾也能算数的话;他们在《社区邻居和睦协议》上双双签字,但彼此都故意写错了一个字母;当晚,伊莱的烟花不小心飞进了隔壁的狗窝,噼里啪啦,啪啦噼里,还伴随着阵阵狗叫。

  “很美的烟花表演,感谢萨贝达先生在社区枯燥无味的生活里,给邻居增添一些乐趣。”伊莱笑眯眯地对着傍晚时脸更加黑了的奈布说,“快忙吧,别傻站着了……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百草枯,”他淡淡地回答到,“本来打算在签协议的时候倒你杯子里来着。”



2.

  “回回神,老兄。”诺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在上班。”

  “那就麻烦给我点事做,”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的奈布抬起眼皮,“我已经休息三天了,蛮无聊。”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诺顿从桌上的小山里抽出一本厚实的档案盒,从他的搭档胳膊鼓起的肌肉看来,这起案件相当费心:“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他点上烟斗:“什么?”

  “一桩大型连环失窃案。”

  他接过档案盒,挑了挑眉。光是简单的翻阅和了解情况就花费了他不少的时间:表面上来看,这只是一起普通的、针对众多收藏家与富商大户的盗窃,然而经过调查,事件的真相不仅如此,一缕缕蛛丝马迹汇总、绞合成一根细细的线,而线的另一端系着的,是一个名为梅洛笛的黑蛇标志族徽。

  “是的。”诺顿点点头,“经过种种线索显示,梅洛笛这个家族利用权势进行着大规模的走私行动,现任家主德希•梅洛笛,还疑似运营着一个大型的赝品交易组织。虽然是有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但他们祖上似乎发家手脚也不太干净。”

  “我没记错的话,”奈布眯起眼睛,“这个案件最开始不是给我们的。”

  “噢……你还记着局长把调查梅洛笛的任务交给四组的事呢?”

  “我可不记得。”奈布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倒是他们,现在记得来找我了?”

  “嗨,小声点,当心你的额外奖金不保。”

  他的皮鞋点地,转椅转了半圈,面对办公桌,他俯下身,从最外侧的抽屉里抽出一摞比档案盒里的文件更厚的资料来。

  “就知道把烂摊子甩给我是迟早的事,”他把资料往桌子上一放,厚重结实的纸砖发出“砰”的一声:“案前功课,我早准备好了。”

  “……你还是那么靠谱,”诺顿欣慰地收起档案盒,“我都要爱上你了。”

  “别恩将仇报。”

  “噢好吧好吧,”诺顿耸耸肩,“说正事。让我们来看一下,梅洛笛家族的……光辉事迹。”


  如果说在众多大型跨国盗窃案中,有什么人物最让调查局头疼的话,“黯”绝对榜上有名。作为近几年赫赫有名的国际大盗,黯手下夺走的珍宝几乎能陈列一整个展览馆,无需任何提醒,他的到来就是最响亮的警钟。他所经过的地方,能让那些富商和收藏家们如临大敌,但即使花大价钱雇佣来的安保集团再怎么小心谨慎,动用最尖端的科技措施,黯也从不失手,等到人们发现宝物被掠走时,他的黑色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溶于夜色,了无踪迹,只留下一片黑色的鸟羽。

  这位梅洛笛家族最优秀、最顺手的棋子,作为现任家主的子弹,除了为德希的赝品交易与珍宝盗窃运转外,也曾经不计其数次地精准、狠厉、干净地击穿拦路者的心脏,为梅洛笛家族不光彩的名流之路扫清障碍:纵然对自己再失利的场合,德希•梅洛笛也不会展露任何不悦,而是永远以最风度的笑容面对所有张扬跋扈的、或是笑里藏刀的竞争对手,等到时机成熟时,扳机扣响,子弹破膛而出,黑暗中潜伏着的巨蟒便会将借他人之手培育出的果实一口吞下。

  “目前已知的线索,黯,是梅洛笛家族培养的人,也是他们唯一的养子,萨菲尔•梅洛笛?”

  “正是。”他点点头,“当然也不排除第二种可能性。”

  “什么?”

  “他们养一堆,死了一个就换另一个。”

  诺顿失笑:这倒是符合这些假惺惺的贵族的作风。

  “那么,黯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十分钟后,他们的老朋友再一次出现在了调查局三组的办公室里。卢卡•巴尔萨,中央情报局的一员年轻的老将,他似乎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面对顶头上司也始终嬉皮笑脸,但他的实力确实有能让他吊儿郎当的资本。就连CIA资历最老的黑客,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两把刷子:他最早的成名战是在他8岁的时候,一起震惊全国的连环凶杀案搅得人心惶惶,整个州的重案组都被凶手耍得焦头烂额,而他屁股底下垫着全套《巴黎圣母院》才够得着电脑,独自编写出VAR模型模拟了作案手段和行凶流程,推算出这个变态正在一家酒店里欣赏有关自己的新闻;他将这份简略信息投递给凶手当前所在的地区的警署,接着隔空黑进酒店管理系统,把所有的入口都锁得严严实实,来了个瓮中捉鳖,一起悬案就这么被他解决了。卢卡的年纪放在社会上,至多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然而他从刚学会坐着起就开始敲键盘,接触电子网络的时间比他学会说话的时间还要早,大脑已经被培育成了一部计算机,编写程序对他而言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用他的话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被计算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敲下的一串串代码里,已经有无数罪犯的隐私被逐一计算、破解,当探员们顺藤摸瓜地摸过去,便会惊讶地发现,卢卡•巴尔萨——“灵犀妙探”——的计算结果完全正确。

  “我明白了。”卢卡嘴巴里嚼着泡泡糖,脑袋一仰靠上诺顿的转椅靠背,“你们想知道黯的下一步行动?”

  “对。”诺顿挡住他的目光,冷静地在他的咖啡里多投了五颗方糖:“还有,那是我五年前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弄坏了要按沃尔玛里的原价赔偿。”

  “唉,这一天到晚的,”卢卡装模作样地叹着气,“我总给你们干活,也不见给我加工资……”

  我的天啊你到底干不干你这个头发长得过肩的娘娘腔——奈布的眉毛越拧越紧,而诺顿在他发火前成功地拦住了他。

  “梅洛笛可是道上有名的,你们知道给你们摆平这件事有多累吗?”

  “我们知道,这当然很难,”诺顿在一旁挤眉弄眼,阴阳怪气,“你该不会是做不出来吧?”

  卢卡窝在转椅上的身体瞬间坐直了。

  “没关系,我们都可以理解,毕竟CIA可没有指名谁才是最强的黑客。”他继续添油加醋,“如果你很难办的话,那我只好去找特蕾……”

  “谁说我办不到的!”卢卡几乎是从转椅上弹射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掏出他的黑客电脑,上半身几乎要趴在屏幕上,双手十指翻飞,噼里啪啦,“我一个人就够,根本不需要她!你别说是德希了,就连比他风头更甚的宝钻女爵,她的经济行动轨迹在我手下也是透明的!”

  “喔,喔,”他敷衍地回答道,然而一心沉浸在与对手争胜中的卢卡完全没注意到,“那可太优秀了。”

  一杯咖啡的功夫,卢卡的手指停了下来:“结束了。”

  诺顿和奈布的脑袋齐齐地凑了上去:“你是说……”

  “从过往的案件资料中,我推理出了黯的行事手段与作风习惯,但输入规律并通过模型分析,黯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

  诺顿的目光随着屏幕中的最后一行数码上移。

  “下个月的今天,威斯奇先生的展览,‘俄尔浦斯的皇冠’。”

  这对老搭档对了一下视线,随后,他们同时拨通了各自对接的部门的电话。

  “联系好威斯奇,”他们说,“准备一个月后开始抓捕黯的行动。”


  “警戒兵力和监控设备都已经部署好了,”在回家的路上,奈布把着方向盘,右肩和右耳夹着手机:“你只需要检查一遍部署信息就可以了,简单得很。没问题吧?”

  “有问题。我恨你,萨贝达。”

  “我也不爱你,坎贝尔。”他将车子缓缓停入停车坪,“别忘了去年九月的时候,你自己休假跑到夏威夷泡妞,留我独自一人写完了一整个夏季的季度文书工作的事,而我只是回家喂一下萨里的口粮。”

  “你真的只是喂那只傻狗而已?”诺顿冷哼一声,“我已经连上了你家的监控系统,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收听那个小男主播,萨贝达,你死定了。”

  他挂掉了电话。他耸耸肩,锁上车,环顾院子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又转头去看隔壁的房子:门紧锁,每一扇窗户都拉着窗帘,这是他的好邻居外出不在家的信号。伊莱•克拉克有一个习惯,每当他出门工作,他便会拉上所有房间的窗帘,好像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这也正好,每周FM521开播的周四,都是伊莱固定加班的日子,刚好不会有时间和机会用恶作剧打扰他收听电台的时光,如果用一把上满膛的马格南指着他的脑子,强迫他夸伊莱一句,那他能说的就只有伊莱在周四加班,碰见了个特别懂事的好领导。

  俄尔浦斯的皇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背诵了一遍未来的安排,等待一个月后萨菲尔•梅洛笛的到来。


  其实,那天并不适合威斯奇举办什么展览。然而他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并且这场展览会并不只是单纯的展览会,而是他的跳板,众多政要名流站在一端,而他站在另一端,他要借着跳板,跃向高就的巴别塔。邀请函已经向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向了各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便要被打翻坠落。他也确实尽力了:这位年事已高的、硬要跻身政界却不起水花的商人将地点设置在了他位于郊外的私人庄园里,距离巴黎市中心51公里,周围是一片宽敞的平地,最多是一些脚踝高的草丛,别说是成年人,就算是个孩子,也绝对无法藏身;要正对着门直走三公里,才是庄园的大门,门外连接着公路……换言之,只要把这条公路和庄园守好,黯就不可能带着“俄尔普斯的皇冠”全身而退。

  奈布坐在总控制室,面前那一面墙的监控显示屏如同苍蝇的复眼。他双手托着下巴,神情凝重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每当一副面孔出现在显示屏里,便会有一页信息框额外划出一条线来,连接着这张脸,信息框中显示关于这名客人的所有信息。

  这是中央调查局的常用设备,但起先,他们告知威斯奇先生,他们需要使用这项技术时,这愚昧的老头慌忙制止,简直像这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一样,理由是他邀请来的都是贵客,要决定他升官发财的命运的,决不能对这些人做无礼的事情。

  瞧瞧,瞧瞧。卢卡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趁着诺顿前去交涉,他偷偷拉过奈布咬耳朵:“这脑子蠢得有钱也没用,不如把他的钱都给我。”

  这是奈布第一次对卢卡满嘴跑火车的发言表示赞同。总之,经过一番吃力的纠缠与拉扯,在诺顿不耐烦的一句“要是因为没有设备导致我们工作失利,最后丢人的还是你自己”后,威斯奇终于犹犹豫豫地放他们进了庄园。现在,所有威斯奇的家丁、参加展览的宾客和参与行动的调查局探员的信息都已经被录入进去,只要有一人混水摸鱼,这监控便会立刻发出警告提示。

  奈布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显示屏的屏幕。会场入口的嘉宾渐渐少了,更多宾客集中在一楼大厅的主展厅、以及四角处的分展厅,只从显示的画面来看,并无异常。

  他拿起对讲机:“罗纳德,01呼叫。”

  诺顿的声音从中传来:“在,怎么了?”

  “再检查一下现场的探测仪与透视仪。”

  “收到,我会和下面的人说。”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紧紧地锁定屏幕上的一点:“诺顿?”

  “又怎么了?”

  “我们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里,有一位红头发的女士吗?”

  “什么?”

  “红头发的女士。”奈布把显示屏切换到离这位女士最近的监控,就在这时,她突然抬起头,像是完全掌握了监控排布似的,对着正在监视她的奈布——也就是藏在角落里,被伪装好的、不近距离仔细观察,是完全发现不了的摄像头——扬起一个微笑。

  他的表情凝重起来。“每一页访客信息我都看过,就算不能完全记得,我也一定有印象。可我不完全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诺顿那边传来了小小的杂音。“她是谁?”

  “信息显示的是,菲欧娜•韦斯特莱,政府议员卡尔顿•韦斯特莱的夫人。”

  “我们的会场里有这样一位议员先生吗?”

  “入口显示他入场了。但是……指控中心没有在现场找到他。”

  “见鬼……”诺顿啧了一声,“你盯着她,我去嘱咐一下她那个分展厅的探员。”

  “好。”他像嗅到嫌疑的警犬一样,记录着“韦斯特莱夫人”——现在他对此深深起疑——的行踪。只从这方面来看,拥有着一头醒目红发的议员夫人没有任何异常,她自如地穿梭在一众贵客中,带着自信的微笑与他们攀谈,而其他客人与她交流的反应也很自然,似乎都互相认识,她并不像是混入其中的冒牌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要对自己的反应产生怀疑了,也许她真的是韦斯特莱夫人……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在主展厅响起。奈布听不到声音,但他可以看到,主展厅起了一阵骚乱,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地转头对着一个方向。他立刻在对讲机里呼叫:“主展厅!主展厅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穿着西装裙的女人捂住嘴巴,“我好像看到有什么粉色的大老鼠跑过去了!”

  “没什么,”于是,奈布听到了这样的回答,“说是老鼠……我们会安抚现场人员的。”

  “别被分心,”他下命令道,“别忘了我们的主要职责是看守宝物。”小小的骚乱解决后,他调回分屏,想再次检查一下韦斯特莱夫人是否真的完全洗刷了嫌疑,但……

  哪有“韦斯特莱夫人”的影子?

  奈布站起身,视线在不同的显示屏上来回跳跃,明明那么具有辨识度、半小时前他第一眼就选中的女士,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又检查了一遍玻璃展柜里的宝物,全都完完整整,熠熠生辉,不见半点异样。

  可是,她人呢?人呢?只一瞬就不见了,偏偏是在主展厅发生意外的时刻……直觉告诉他,“韦斯特莱夫人”绝对不是去洗手间什么的,而是……或许……

  他冲出总监控室,跑向威斯奇先生所在的地方,一把抓过滔滔不绝的威斯奇先生的胳膊:“你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老商人慌慌张张地摆动着他胖胖的手,“当然都在了!你想干什么?”

  “别装傻,”奈布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我问你,你所有的藏品,是不是都在展厅里?”

  “在……在……”

  奈布把他拽到一个没人听得见的角落:“我直说了。刚才你的会场里有一个很可疑的人,你这些宝贝有危险,实话实说,现在或许还来得及,要是……”

  “我……我说!我说……”在奈布步步紧逼下,老商人终于唯唯诺诺地吐出小聪明的真相:“我……我放在展厅里的,是赝品……”

  “你说什么?!”

  “我,我怕黯来偷,就擅自把赝品放在展厅里展出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奈布气得喊了出来,“真品在哪?有人看守吗?”

  “有……有我的人,没有你们的人……”

  “别废话了,”奈布焦急地推了他一把,对于‘俄尔浦斯的皇冠’的结局他心里已经十有八九,但还抱着一两分的希望,“快去!快带我去啊!”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在庄园的走廊中。威斯奇已经顾不上得体,胖胖的脸颊发红发烫,不知是跑的,还是被吓的。他们以最快速度,跑到威斯奇庄园的偏楼,一路只有夜风和花草,哪还有“自己人”的影子?威斯奇推开保险门,辗转下了两层盘梯,解锁,解锁,再解锁,推开最后一扇门……

  奈布定定地向里看去。小小的、密闭的密室的正中央,唯一的保险柜打开着,里面只有一块盛放着“俄尔浦斯的皇冠”的红丝绒垫,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3.

  这一晚,奈布在夜里至少惊醒了三次。

  并非他的睡眠条件不好,恰恰相反,这是他保护“俄尔浦斯的皇冠”失败以来的一个月里,第一次回家中休息,在此之前,他只在调查局的办公室桌子上趴了两三个小时,就醒来投入工作已是常事。文件资料越来越厚,磁吸白板上有用的信息却始终停滞不前。

  “你今年的年终奖没了。”诺顿摊开手,“别生气,老伙计——托你的福,我的年终奖也没了。

  奈布闭着眼睛,没搭理他。

  “别总想着自己探索,大侦探。”卢卡敲着键盘,“我从唐人街的麒麟兄弟那边换了一些线索,那天出现的红发女人确实来自梅洛笛家族,代号‘绯’,是黯的搭档。”

  奈布抱着胳膊思索。

  “而我也破解了一些新的信息。”他将自己的成果点开,展示给他们看,“这是一封从梅洛笛密网中窃取复制的密报,上面是黯下一次实施行动的计划。”

  “时间还是一个月后,地点在一个.....私人博物馆?”诺顿复述了一遍,“不对。黯下一次的目标显示是一个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时代的古物,可是据我们之前的资料来看,这个时代的文物并不怎么受梅洛笛家族的待见,交易会上也很少出现愿意为它们买单的买主。怎么会突然....?”

  “是的,并且还有一点奇怪的是……我在黯的渠道、其他梅洛笛成员等三种渠道,分别复制了三份信息,而黯那份相比其他两份有一点出入……不仅如此,黯的信息明显比其他信息破解得更容易些。”

  奈布皱起了眉。

  “哪里有差距?”

  “时间。前后差距两分钟,其实也并不大……”卢卡嘀咕着,“也许,只是他们发错了?我们按照黯的计划布置方案,没问题吗?”

  “以黯的时间为准,”诺顿和奈布交换了眼神,决定道,“卢卡继续破解其他成员的接收信息,在此之前,我们计划不变。”

  第二场交手,准备开始了。


  原定计划的那天晚上到了。对于调查局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天气,晴天,无风无雨,没有过冷或者过热的温度干扰,也没有雨水会抹去黯到来留下的痕迹。私藏博物馆的客流量比以往稍微多了几分,调查局三组、一线任务组的探员伪装成安保与客人混入其中,所以一切都显得稀疏平常。

  奈布伸手扯了扯领结。这次,他也是伪装的安保人员之一,主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董,下死令要求博物馆的制服领结要紧得像上吊绳,他被勒得每隔几分钟就要给自己放松呼吸。

  “你有多动症?”他听到诺顿在耳麦里说,“放下你的手。”

  “我现在只希望把这根上吊绳绑到德希脖子上。”

  “太不适应的表现会暴露你的。”

  “我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偷偷给领结留了半指宽的缝隙,在场地四周来回检查,当他走到一楼拐角处的落地窗时,他停下了脚步。按照配置分布图的规划,一楼应该在天花板上配四个烟雾传感器,用来检测房间内是否存放易燃易爆物品。但是,他很清楚地记得这四个传感器的各自位置,至少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应该有。

  “诺顿?”他在耳麦里呼叫道,“你怎么多安装了一个烟雾传感器?”

  “不可能,”他的搭档立刻断言,“所有的安排都是我昨天亲自把关的,从来没有交给手下去做,绝不会有错。”

  “我的眼睛也不会有错。”

  “好吧,你等我调监控看一下,这里离得有点远。

  “分明就多了一个。”他抬起头,仔细地去看——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要看什么——“诺顿。”他的脸色突然变了,“这好像……”

  “不对,这不是传感器,”眼见着“传感器”安装座开始松动,诺顿突然在耳麦里大叫起来,“这是闪光弹!快闪开!”

  奈布的反应比他更快,在他刚刚喊出前两个字的一瞬间,他便下意识地拽过身旁的柜子,狠狠砸在闪光弹上,向身后飞快闪开,连带着扑倒了一个真正的游客,大声吼道:“所有人,立刻警戒!”

  话音未落,伪装的闪光弹发出了滋滋的声响,“砰”地炸开了极具攻击性的噪音和强光。

  “呃……”奈布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妈的……”

  “喂,喂,你还好吗?”诺顿焦急地呼叫着他,“你那边还有没有可以调动的人力?黯在三秒钟前出现在了西A区,但是那边的警戒组全都被暗算了没有行动力,我们需要支援!”

  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喂,你?你行不行?”

  他现在没力气跟搭档废话了。他踉跄着跑了两步,随即惊人地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以最快速度向西A区追去。闪光弹带来的威慑还没有完全退却,他跑得有些吃力,耳朵里像塞了一万只马蜂嗡嗡作响,他咬着牙吊着理智,成败在此一举。

  “我不是说你,奈布,听见没有?”诺顿愤怒地喊道,“你刚吃了半发闪光弹,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门是锁着的。奈布拔出手枪,猛敲两次门锁,接着后退几步,用身体撞了上去。

  他和门一起摔在地上,睁开眼睛时,他的视野还是大半发白的,但只有那一部分漆黑色的身影,分明地被白色排斥在外。

  他艰难地开口:“住手……”

  “别跟他正面对峙。”诺顿冷静地阻止道,“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硬碰硬你只会输。”

  黯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大盗是用什么眼神看他的:冷漠?不屑一顾?也许都有,无论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他的阻止都太无力,绝不可能是完整状态的黯的对手,根本没被对方放在眼里。他缓缓站起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黯淡漠地转过身,从他身前离开,任务再一次失败……

  他活动四肢,力气渐渐流回他的身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黯轻飘飘地转过身,轻飘飘地把他留在这里,轻飘飘地跃进黑暗……他不甘地握紧拳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黯离去的方向传来。

  怎么会是现在?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跌跌撞撞地向着热流、气浪炸开的方向奔去,而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他即将面对的是这部电影更加奇妙的结局。他扑到倒在地上的黯身上,果断迅速地拷上手铐,两个接连负伤的人扭打在一起,没几下黯便败下阵来,被强迫着半跪在地上,像一只铩羽的鹰。

  奈布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以狼狈的胜者的姿态掀开他的鹰嘴面具。

  奈布记得他之前看过的某部热门电影的采访,导演刚刚取得了极佳的成绩,心情很是舒畅,在采访里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大肆发表自己的高见,比如,电影需要转折才精彩。要转折,一而再再而三地转折,口气大得快要穿过屏幕喷在他的脸上。他当时还在跟诺顿开玩笑,顺手从打印机里偷了张纸,一张纸折三十八道,给诺顿叠了个纸王八,说他不干特工了,他要去争明年的奥斯卡最佳电影导演,然而现在看来,他觉得他还是去争最佳喜剧男演员比较合适。第一个被转折给折死的男演员,太喜剧了。

  “我赢了……”他俯视着黯,一字一句地说道,“伊莱·克拉克。



4.

  当奈布推开审讯室的门走进去时,黯没有睁眼看过他一眼,即使在短短一天时间里,进出审讯室的数十人中,奈布•萨贝达是唯一一个他熟识、且没有以恐怖的面具对他的人。他静静地坐在审讯室的那把椅子上,双手被铐在身后,安静地闭着双眼,一言不发。他仍然穿着习惯的那身黑色皮制任务服,如果不是黑纱网勾勒着的小腹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更像一尊被束缚了羽翼的受难天使塑像。

  前一个负责审讯的探员还坐在那里,继续不遗余力地胁迫道:“如果你像我们坦白关于德希•梅洛笛的信息,我们或许还会考虑减轻对你的处罚。否则,等待你的将会是无数罪状与指控……”

  奈布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好了,朋友,该交班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探员看了黯一眼,最后站起身,在他耳边嘀咕道:“你得用点狠手段。这狡猾的家伙嘴巴严实得很,我们严密看守了一天两夜,他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奈布拍了拍他的肩,当做回答。在目送同事离开后,他坐在黯的对面,沉默了整整五分钟,在进入审讯室前打好的腹稿现在几乎要变成废纸,一文不值。他盯着黯衣服上的血迹,还有爆炸中沾上的泥污,一瞬间,他竟然起了几分怜悯之心。他缓缓开口道:“你……还疼吗?”

  黯没有睁眼。

  “他们好像没怎么给你好好包扎。”

  黯仍然沉默。

  他叹了口气,面前的人的脸,萨菲尔•梅洛笛和伊莱•克拉克似乎在他眼前反复切换、交叠,明明在爆炸事故发生之前,这两人都是他生活和工作中的大敌,但现在,他却举不起手中的鞭子了。

  “他们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无非就是一些对犯人说的话。”这名一朝失足的怪盗慢慢睁开眼睛,又补充道:“威逼利诱什么的,就像你接下来要对我做的那样。”

  “那你知道是德希•梅洛笛出卖了你吗?”

  “我知道。”

  黯的语气非常平静。这倒是让奈布很意外,虽然根据他的推理,结果显而易见:为何从一开始,就让他们轻易地得到情报;为何黯的任务书和其他成员的任务书不同;为何原本设计的爆破轨道连同他和黯两人一起波及……但是,黯出人意料地平静,作为梅洛笛家族的养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现任家主想要葬送自己的性命,他却似乎很顺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德希想置于死地的不只有我,还有你;但他没想到的是,我们两个人,他一个也没除掉。”黯笑了笑,“真是福大命大啊,推理先生。我还要谢谢您,我借了您的光。”

  奈布站起身,在黯平和的目光中向他走去,又在他变得疑惑的眼神里,掏出一张手帕,帮他擦掉了灰尘与泥污。

  “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如考虑和我合作,我们联手反将一军,你还能免除你现在需要担负的罪责。”

  “有一句话我要更正一下。”黯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那双一黑一蓝的异瞳闪烁着某种决心,像是在燃烧,看得他喉咙莫名一紧,“我是死过无数次的人。最后,我同意。”

  “这么简单?”奈布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像愚昧的忠臣一样对他死心塌地呢。”

  “怎么,你拒绝?”

  “不,恰恰相反,”奈布笑了笑,“我求之不得。”

  黯冷笑一声:“那就把嘴脸收一收。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谁求谁?”奈布好气又好笑地用枪托挑他的下巴:“我亲爱的好邻居,你猜你现在在谁的地盘?”

  “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那就拿出你的态度,”黯别过脸,躲开他的枪托,“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我饿了。”

  “我知道,芥末披萨。”

  “当然可以,”黯翘起腿,“不过,德希的地下金库里应该还有不少有用的东西。要是我被辣到说不出话……”

  “我知道,夏威夷水果披萨多加草莓。”

  他咕噜出满意的哼声。“还有,这个……”他晃了晃手腕,手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挺难受的,能不能给我摘了?”

  “暂时不能。”奈布很诚实地回答,“他们现在并不信任你,这东西你至少要戴一段时间。”

  “你就没有一点话语权吗?”

  “有,”奈布推开审讯室的门,离开前笑眯眯地抛下一句:“只是我不想让你好受。”

  黯的鞋跟愤怒地跺着地面,比他炸奈布家狗窝的炮仗还要响。


  大约半小时后,奈布端着夏威夷水果披萨走进隔离室。经过他的汇报与建议,上级同意给黯换了一个房间,不过手铐还是不能解除,就像奈布说的那样,需要再戴一段时间来观察。

  “喏,你点的。”关门转身的瞬间,奈布似乎看到了他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满意就请在评价里给我德希的行踪。”

  “看你表现。”

  好吧好吧,为了工作业绩,暂时向他最讨厌的邻居低头也没什么。他打开外卖盒,扁盒子里诱人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等等,等等,”看着他取出塑料餐刀,黯开始着急,“放开,让我来,你在做什么?”

  “给你切披萨。”

  “天啊,”黯叫道,“别糟践食物好吗?”

  “那你现在这样怎么吃?用嘴叼?我家里已经养了萨奇了。”

  黯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哦这可真是……他吃痛地跪在黯面前,脸上像戴了痛苦面具:几年前,当伊莱第一次踹他,害得他膝盖疼了三天时,他就该想到普通人是绝对不能成功袭击一个调查局探员,还能踹得他下跪的……他的脑子真是该死地迟钝……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切披萨。也许是注意到了黯好奇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多嘴问了句:“你没切过?……也是,怎么可能让梅洛笛家的小少爷亲自动手。”

  “我没有吃过……”

  “为什么?”

  “家主说那是下等人的食物,梅洛笛家的养子不可以碰。”

  “那你住在我家隔壁呢?”

  “被家主安排潜伏在你身边的时候吗?”黯冷笑一声,“买过,都被你涂上芥末了。”

  他叉起一块水果递过去:“不好意思。”

  “能不能靠近一点?你放那么远,我怎么吃?”

  “我只是拷住了你的手,不是拷住了你的脖子!”

  “在餐桌上伸脖子太不礼貌了!”

  啊好吧好吧。奈布认栽似的把披萨送到他嘴边,他一口一口地咬着德希禁止他接触的“下等人的食物”,高热量,花里胡哨,却带着他喜欢的甜味。热气腾腾的芝士夹心被他咬出长长的丝线,何止是不雅观,简直是破坏梅洛笛家族的名声……他想起小时候,被老家主从孤儿院领回梅洛笛宅邸的那天,他本来忐忑地期待自己可以得到更美好的未来,结果等待他的,只有随时会被抛弃的棋子的命运。

  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什么东西。几乎每一次用餐,他都会被老家主挑出毛病,以“不合礼仪”“不守规矩”的名义惩罚他,戒尺狠狠地打在他的掌心,他忍着眼泪,带着满手的血痕跪在餐厅的门外,女仆的裙摆冷漠地扫过他的面前,无人在意他,一直饿到第二天中午,他终于能吃两口东西,再重复一遍这样的过程。他的童年,少年一直如此,在无穷无尽的饥饿、恐慌中度过,如果不是绯偷偷地给他带来一口剩饭,他不敢想自己怎么能坚持得下来。

  “想什么呢?”

  他抬起头,沉浸在回忆中刚被拔出来,他的眼睛里带着来不及回收的茫然。奈布收拾好空盒子和塑料刀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昂起头,又恢复了那副不可爱的冷淡神情:“披萨是挺好吃的,就是你这么喂我有点恶心。”


  黯做了很多次噩梦。在审讯室度过的一天两夜里,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始终没睡,精神紧绷许久后,直到现在也无法彻底放松,几乎整夜浸泡在噩梦里,惊醒了睡,睡了惊醒。当他睁开眼睛,恰巧发现梦中的“推理先生”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身体本能反应让他飞快地抽出匕首,然而他往大腿处一摸,那里空空荡荡,只有睡衣的布料和光滑的皮肤,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你干什么?”黯举起两只手挡在身前,手铐的链条哗啦啦响。

  “给你上药。”他提起手里的药盒,坐到黯床边,“我告诉过他们要好好给你养伤,但这些人根本就不上心,所以我自己来。”

  “他们已经处理好了。”

  “我来。”奈布坚持道,“你只有快点把身体养好,才能和我一起处理德希。这很重要。”

  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像看到水壶里升腾起来的气泡精灵,好奇地想要触碰却被烫了手的孩子:“好吧。”

  奈布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左腿,只看了一眼,眉毛就皱了起来:“这就是他们的包扎?”

  “这是我处理的。”

  “你?”奈布意外地看着他,“为什么自己动手?”

  “我不想让别人碰到我的身体。”

  “可他们是医生。”

  “那也不行,”他坚持道,“只有梅洛笛家的医生给我治疗过。”

  “现在没有什么狗屁梅洛笛了,只有我,”奈布强硬地按着他的左腿,拆下他的绷带,“你现在是和我一个阵营了,听我的。”

  一向和奈布斗嘴惯了的黯——或许是伊莱•克拉克——罕见地没有回答。他木木地看着奈布给自己清理伤口,涂药,缠上绷带,每一个动作都谨慎细致,哪怕细微的擦伤也没有漏掉,还会特意绕开没有结痂的伤口,是怕弄疼他吗?他以前做任务时,伤口几乎都是自己处理,绯关照他,会为他换取一些药物,但更多时候,他只能咬牙自己坚持,只有受伤重得快要晕厥,他才会被送进医疗室,那里的大夫也从不会这么耐心地对待他。他在梅洛笛的宅邸就像一个物件,一把匕首,不必被珍惜,可以随意地使用,用锈了就使劲地打磨,再不济,就扔掉。德希因为不满自己对于接近推理先生、获取情报这件事上毫无进展而抛弃他,可为什么偏偏在他被下了死手之后,他才终于在推理先生身上得手呢?

  在他沉浸在自己念头里的时候,奈布已经处理完了他大腿上的伤口,伸手去掀他的上衣,被他尖叫一声拍开。

  奈布显得很冷静:“松手,我要给你换药。”

  “我拒绝。”

  “为什么?”

  “你看起来就很不安全。”

  “我?”奈布嘲讽地反击道,“我还不至于到对你产生兴趣的地步。”

  “治好了?你能有现在,还得多谢我时不时塞到你信箱里的男科医院广告呢。”

  “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的,”奈布挑衅地拍了拍他的屁股,“你试过?”

  黯冷笑一声:“看面相。”

  奈布沉默几秒,抓过他的手铐把他绑在床头,在他的大喊大叫中用强迫的方式完成了他的目的。“暂时让着你,”奈布提起药箱,“但是等你伤养好后,可就不会了。”

  “什么意思?”

  “调查局不养闲人,”他说,“既然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那当然要给我们出一份力才行。”

  黯带着疑惑重新躺回被子里。他本以为他要被派去做和之前差不多的工作:比如追杀凶手,替调查局做一些暗杀任务之类的,没想到他抱着重操旧业的念头,做了整整一个月的思想准备后,奈布却只是领着他在调查局的大楼里坐着乘上的电梯,来到探员们的训练场地,里面弥漫着的汗味和倒了一地的假人沙包让他有种以为晚餐是龙虾鲍鱼,结果碗里只有速食海鲜粥的错觉。

  “来吧,”奈布示意黯跟进来,“陪练。”

  “我能自己选择陪练对象吗?”

  “不能,”他眯起眼睛,“除非你选择的那个人也恰好指定了你。”

  “那我觉得……”黯在他身前晃悠悠地走了几步,突然猛地回身,以手成刀,砍向他的颈侧:“我们不用选了。”

  “正合我意。”他反应迅速地握住黯的手腕,训练有素,但又像是早料到对方会这么做一样。而黯也不落下风,另一只未被控制的左手如利剑出鞘,两只手指直指他面门而去,被他险险躲开。

  “哇哦。”他一边假装惊讶地感叹道,一边去制住黯的左手,两人的胳膊在空中不断进攻与防御,没有任何一方的速度示弱,“原来我的邻居身手这么不错,我之前都没发现呢。”

  “多谢夸奖,”黯冷冷地回应道,目光紧紧追随着两人的动作轨迹,找准机会一把别过奈布的右臂,提膝对着他的小腹就是用力一撞:“萨贝达……现在应该叫你推理先生了。”

  奈布皱起眉。“柯根女士说什么来着?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奈布悠悠地说,“别辜负柯根女士的好心,可以吗,我的好邻居?”

  黯面无表情地发起第二次进攻:“把我的29份夏威夷水果披萨还我。”

  “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奈布别过身,堪堪架住他的攻势,“要是你打开过我卧室五斗柜第一个抽屉的话……”

  黯飞起一脚。

  他侧身躲开:“你就能发现里面有一摞长达十页的账单,都是我为你对我花园做的’恶作剧’付出的代价。”

  “具体多少钱我不记得了,”他反攻几招,“但是去掉那29份披萨,你应该还倒欠不少。”


  “我说……”路过的卢卡在观看十分钟真人快打后,忍不住拍拍诺顿•坎贝尔:“他们打了多久了?”

  “喔。”诺顿抬眼看了看时钟,“你来的半小时前他俩就打一起了。”

  卢卡啧啧称叹。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分开,停在双方各自的位置上,默契得像签了定时停战协议。他们知道再比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在他们各自的职业生涯中,他们和无数人交过手,他们同样自信于自己的能力、绝不甘愿投降于对方,但他们又在刚才的交手中同时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且仅有对方一个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了,他们计算出对方下一步行动有多准确,就像他们光是靠近家门就知道今天家里遭殃的到底是电视、微波炉还是冰箱一样。

  “平手。”奈布平静地给出结果。

  “嗯,对,”黯盯着他,明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拥有梅洛笛这个姓氏,但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他输在训练上时,被惩罚的场景:“所以呢?”

  “所以?”奈布好笑地看着他,“所以今天晚饭咱俩AA。还能有什么?”


  “乖,你带着这个。”绯拔出藏在袖环里的定位针,戴在她心爱的宠物小安比的粉色耳朵上,“帮我骗过家主大人的眼睛。”

  小安比摇头晃脑两下,模仿着主人的速度,飞快钻进黑暗里。而绯则来到庄园门前,紫瓦灰砖的古堡在夜雾中若隐若现,没人知道今夜,梅洛笛家族的子弹“绯”夜会与梅洛笛抗衡的宝钻女爵。

  绯深吸一口气。当她接到同意会见的准许后,下人领着她走进书房,她注视着女爵落地窗前的背影,正要表达自己的诉求,试图劝说女爵同意这场交易时,对方却率先开口了:“你的来意,我知道了。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

  绯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很惊讶,为什么一向精于生意的宝钻女爵会直接同意你的交易?”

  一向伶牙俐齿的绯斟酌了许久,最终仍然只是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你和黯一样,很早就服务于梅洛笛家族了。”女爵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那么你也许记得,’贝拉夫人’的事情?”

  遥远记忆中的身影,瞬间与面前的女爵隐隐相叠。绯瞪大眼睛:“难道,你是……”

  “你的家主——或者,我可以大胆猜测,他马上将是你’过去的家主’——因贝拉夫人阻碍了自己的道路,便用梅洛笛的手段彻底清扫。但是,”宝钻女爵微微一笑,“命运馈赠的礼物,都会在暗中标好价格……而现在,该到还债的时候了。你说,是吗?”


5.

  “是时候取得一些进展了。”奈布在磁吸白板上写下新的计划——一个月前,这里的成员新增了一名萨菲尔•梅洛笛——距离上一次和梅洛笛正面交锋已经过去够久,他们是时候取得一些新的进展。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黯。

  “家主确实会在近期举行一场比较大型的赝品交易的活动,”黯说道,“但是,我并不知道具体信息,他很谨慎,所有涉及犯罪的证据都只存放在……密钥里。”

  “能不能取出来?”

  “不能。”黯摇摇头,“他的密钥只与一套自建系统EXT搭配,自建系统只安装在他自己的私人计算机上,一旦这只密钥接触到其他系统,密钥会给他房间内报警的。你们想活捉他吧?既然要达到这个目的,打草惊蛇是绝对不行的。”

  诺顿和奈布面面相觑。

  “能趁他不在时,用他的电脑……”

  “也不能,”黯果断地否决了他们的提议,“密钥每一次接入EXT,都会显示在记录里。”

  看起来像是死路一条了。正当两位侦探陷入思索时,卢卡懒洋洋地出声了:“别想啦,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

  “只要我们再建一套与EXT一模一样的系统,不就可以复制密钥内的信息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卢卡——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这声清脆的女声传来的方向。扎着盘发的矮个子小姑娘,与“灵犀妙探”齐名的天才CIA探员“心锁”,特蕾西•列兹尼克,抱着胳膊站在他们面前,神采奕奕,“上头派我来帮你们,解决一些小小的困难。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存在计算理论的天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卢卡•巴尔萨了——至少,在特蕾西•列兹尼克出现以前。

  在他上中学之前,他以八岁的年纪学完了高等数学的全部课程并取得A+,无论在考场还是实验室都无人能敌,顺利跳级到大学,然后在那所学校遇见了他的一生之敌。按照电影剧本的正常套路,天才只有一个,既生瑜何生亮;然而大概是书写奈布•萨贝达人生的导演恰好又是书写他人生的导演,嫌他一帆风顺的剧本不够刺激,因此,自以为他往后的求学之路会顺风顺水的卢卡,第一次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兵败而归。

  没关系的,在和特蕾西拼命互争第一,龙争虎斗的三年后,两人同时拿到麻省理工大学硕士学位时,卢卡想,最好是他俩从此分道扬镳,永不相见,让这场以他俩为主角的荒诞喜剧(谢天谢地,他从没觉得喜过)用悲剧收尾。他神清气爽地拍完了毕业照,接过校长手中的鲜花,顺便在偷偷拔特蕾西手中的花束的丝带时被她踩了一脚,接着真情实感地与特蕾西告了别,奔向CIA,迎接自己的新生活。结果,他前脚刚踏出CIA人事部的大门,迎面就撞上他宿敌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十分钟后他们搬进同一办公室,十一分钟后他们各自坐在两张相邻的办公桌。

  噢,生活啊。卢卡捂住了脸。


  当CIA的“心锁”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时,那就说明确实可以把一切都放心地交给她,即使她年轻得刚刚才到21岁。五天后,特蕾西把一套拼装后只有巴掌大小的微型计算机交到他们手中:“好了,保证每一字节都和德希那套一模一样,绝对没有问题。你们就算把密钥放在这东西里捅着玩儿,它也绝对不会被梅洛笛发现的。”

  “漂亮,特蕾西。”奈布转着笔杆,“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挑一个合适的时间。”

  “明晚就可以。”

  “明晚?”

  “对,”诺顿确定地说道,“根据麒麟兄弟的线报,德希将会在明晚七点前往郊区,会见宝钻女爵。这段时间就是最安全的,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奈布与黯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诺顿没有放过这个小细节:“这次行动需要隐蔽,所以只需要两个人就足够,奈布,萨菲尔,你们两个去,没问题吧。”

  “我们两个?”

  “对,”他用笔尖点了点两人,“萨菲尔是我们之中最了解梅洛笛宅邸的人,奈布是我们组里最适合潜行的人,而且根据上次你们训练的表现来看,你们配合也很默契。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奈布沉稳地回答道,而黯则是犹豫了几秒才点头,此后一直到任务开始前的几分钟,他们已经守在梅洛笛宅邸外时,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黯那份藏着的不安。

  他的手搭上黯的肩膀,感受到那副小小的身体很轻微地抖了一下。“没关系,”他用口型表达道,“我们可以的。”

  黯对他笑了笑——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邻居不带任何嘲讽的友善的笑意。正在这时,宅邸的正门打开了,德希穿着一身黑色风衣优雅地缓步走出庭院,他们互相对了一个眼色,又等待了几分钟,确定德希不会再折返后,黯带着他从旧排水系统里爬了进去。下水系统往往是城市设计中最为复杂的一环,但黯说,在他小时候,梅洛笛家族的试炼之一就是把养子丢进下水道,所以他对这些弯弯绕绕印象深刻,要从中找到通往德希书房上方的房间的那条路,对黯来说并不难。

  “他不在。”黯从窗户外翻进了书房,“我来找密钥,你打开心锁的EXT,动作要快!”

  奈布已经在这么做了。黯把每一个会存放密钥的地方都翻了个遍,最终运气不错地在第四个地点找到了密钥,当他准备接入系统时,奈布突然伸出手,把他拦在身后,“我来吧。”

  他愣了一下,奈布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拿过密钥,插入系统——迷你显示屏上先是微微发亮,接着出现了一条绿色的进度条。

  成功了!但他们来不及庆祝、也不能欢呼,悬着的心还是无法放下,“快点……再快点……”时间逐渐流逝,他们并不知道德希会和宝钻女爵谈什么、谈多久,他们只知道必须尽快离开现场。奈布把手放在密钥上,当复制成功的提示带着心锁的签名弹出,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确认,拔下密钥。

  “给。”密钥被送回黯手上,无需多言,他们立刻开始各自的行动,藏回密钥,复原现场,组装设备,默契得像一对多年的搭档——其实这关系符合大半,他们确实是多年的邻居。

  “快走。”奈布下达了简短的口令,黯点点头,带他从窗户外翻回来时的排水系统窗口,接下来,只要沿着原路返回,他们就能把德希的秘密全部掌握在手了。然而就在这时,宅邸的另一处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

  奈布警觉地回过头,没有任何警报响起,而黯却突然像触电一般,身体和声音都一并颤抖起来:“莱昂!那是我的莱昂!”

  “什么……?”

  “莱昂,”黯的异色瞳孔闪烁出泪光,声音中的担忧和激动不能自已,“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那天没有带走它……它还活着,我没想到它还活着,我要带走它……”

  奈布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松开我,”黯焦急得几乎要忘记他们正在潜行,差点喊了出来,“松开我,我要把莱昂带走!”

  “你冷静点,”奈布紧紧地控制着他,“你冷静点,听我说。一旦莱昂今天被带走,那么德希一定会察觉到我们来过,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的。”

  黯闻言停止了挣扎。他缓缓回过头,用那双悲伤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重情重义的人,”奈布的双手搭上他的两肩,用笃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做出承诺:“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同伴的,我也是如此。所以我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救出你的朋友。相信我,萨菲尔。”

  “我知道了。”他闭上眼睛,“我们走吧。”


  “你们顺利回来了?”特蕾西欣喜地小步跑过去迎接,迫不及待地打开微型计算机,接上电脑,迅速检查一遍:“我的天哪……这就是我们需要的真实信息,你看,他手下的所有赝品种类和数目,交易过的名单和成交价格,赝品贸易活动地点……天啦……你们简直是天才!”

  “最天才的是你,列兹尼克小姐。”奈布谦虚地回答道,卢卡马上发出一声冷笑。

  门铃突然被按响了。诺顿去开了门,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人站在门外:“请问这里有一个叫’推理先生’的人吗?这是他的快递。”

  “什么东西?”奈布疑惑地从诺顿手中接过快递:一个扁扁的却很结实的盒子,“我最近没有网购过啊。”

  卢卡嬉笑着嘴碎道:“说不定是哪个小姑娘给他的情……嗷!”

  “你又怎么了?”特蕾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讪笑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而黯则在他身旁不动声色地收回脚。一群热闹的年轻人中,只有诺顿在意正事:“到底是什么东西,奈布?”

  “是给你的。”奈布仔细地看完了拆出来的信件,把那张薄薄的、边缘还带着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锯齿的纸递给黯。

  “给我的?”他疑惑地接过信,字迹不属于绯,却是他所熟悉的另一种。信件很短,只有寥寥几句的时间和地点,落笔的字母扯出一段长长的尾迹,他一定记得,因为这个名字就是他在十年前,一笔一划教对方写的——

  “加特。”



6.

  信件上留下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很谨慎,远远地避开了梅洛笛名下的地盘,约在CIA附近一家会所的包厢内,店主是调查局前特工,够隐蔽,也够安全,至少绝对不会有梅洛笛家的眼线。然而这位“加特先生”的衣着却不怎么隐蔽:一身长得快要拖到脚踝处的白色风衣,头发是灰白色,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的面罩也是灰白色,整个人瘦而精细,像一根挂了霜的电线杆。或许是因为加特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看着就是在做什么亏心事的样子,即使黯一再向他保证“加特和我关系很好,即使不帮我,也绝不会害我”,他也始终对加特保持警惕。

  “你最近怎么样?”黯是三个人中最先说话的那个,他没有问加特的目的,也没有问与他们行动相关的事情,而是先关心前同事本人:“我和推理先生没有死的事情一定传到家主耳朵里了……他为难你了吗?”

  “没有。”

  黯松了一口气。

  “好了,”奈布拍了拍手,“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打断一下二位的叙旧,不过我们时间紧迫,机会难得。首先……您还没做自我介绍,加特先生?”

  言外之意,你们互相认识了,我还没有。加特闻言紧张地看着黯,黯立刻出声帮忙解围:“他有些怕生,但没有恶意。”

  好吧,好吧,这是黯第一次同他没有默契,看来他的好邻居完全不明白他不满的点在哪里——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叫加特,是你能在这个国家找到的最好的药剂师。”黯说这句话时由衷地骄傲,但很快,他这些情绪就全部消失了:“和我一样,很小的时候就为梅洛笛家族服务。”

  “并不是……”加特轻轻地打断他,“我确实听令于梅洛笛。是萨菲尔•梅洛笛。”

  黯愣住了。他慌忙看向面前的桌面,然而上面空空如也,他又扭头去看印着成人版画的墙饰,这两样东西对黯来说都太超前;他的身体成熟了,心理还没有,于是他的脸开始发烫,无措地到处转移视线,反而把自己的自乱阵脚全坦白出来了。

  “所以,”奈布往上坐了一下,身体前倾,微微向左靠去,一半身体挡在他们之间:“你找到我们的目的是?”

  “绯告诉了我那次爆炸事故后你们的去向。”加特小声地回答,“我想确认萨菲尔的安全……如果他之后有其他行动的话,我也会效劳。”

  奈布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安定航船的、锐利锋芒的锚钩,重重地沉下深不见光的海底,又有力地扎进泥地中。在调查局里,经过三组手里的嫌疑人最害怕的并非警告和控诉,甚至都不是刑罚,而是推理先生的眼神——世界上最锋利的锚,能扎向最黑暗的海。

  “我知道,加特先生。但是,话是什么都能说的,我怎么能确定您的话是真的呢?”

  “我对萨菲尔……”

  “话是什么都能说的,加特先生。我也能说很好听的话。”

  黯伸手拉住他,被他打断:“你有证据?”

  “呃……不是……”黯想了想,缩回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最终把“可是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没从你嘴里听过一句好话”咽了回去。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这个。”加特递给他一小瓶淡绿色液体,“这是……”

  “爆炸事故那天,你就是用这个东西把我们的人放倒的?”

  “对。”

  “还不够。”

  “什么?”

  “还不够。”奈布重复了一遍,“我们的计划比爆炸要刺激得多。你能为我们……应该说,为萨菲尔,提供更可靠的保障吗?”


  “哎呀……疼疼疼!”

  卢卡屈辱地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被踩得动弹不得,面目扭曲得像在洗衣机里转了三个小时还没熨过的衣服。

  “知道疼了?还敢不敢偷偷报警?”绯的高跟鞋毫不客气地在卢卡的后腰上又踩了两脚。

  “慢点儿……”他哀嚎道,“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的脊椎都不太好……”

  “那就老实交代。”

  卢卡简直委屈得要叫:“可你还没说要我交代什么!”

  绯扔了一张纸在他面前。他边嘀嘀咕咕边看着,看了两行,他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赝品交易会的信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挣扎着转过头,绯松开对他的压制,他这才看清这个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自己的女人的容貌。那样特殊的红色眼睛与长发,与那天展览会上的一抹红色如出一辙……

  “韦斯特莱夫人?!”

  “是绯啦。”女人一扬头发,毫不掩饰自己站在对立面的身份,“别那么激动,我这次来,只是需要你做一些事。”

  “哈哈……”卢卡坐在地上,仰起头,干笑道:“新晋的’梅洛笛的子弹’,还需要我这个小小的CIA黑客做什么?帮你打探一下推理先生和黯卖多少钱一斤吗?”

  “当然不。”绯牢牢地盯着他,蹲下身耳语:“一些对你来说,很小的事……”

  ……

  他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绯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脸,温和地问:“还有问题吗?”

  “有。”他举起手,“萨菲尔真的是你们家唯一的养子吗?”

  “假的。他们养一堆,死了一个就换另一个。”

  “噢。大家族啊。”卢卡咋舌,还真让奈布猜对了。

  “所以我才一定要……我可怜的小少爷……”绯悲伤地揉了揉眼睛,“家主待他不好,他现在又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一定害怕极了……”

  卢卡本来想说可得了吧前天我搂奈布脖子的时候你家可怜小少爷趁他不注意抬腿就是一脚差点把我踹残废,转念一想自己后背上的鞋印子还没消,又默默把这段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个问题。”在绯的目光下,他再次举起手,“德希不会怀疑你背叛他吗?”

  “不会,因为他没有感情,所以他不会想到,也不会理解我选择小少爷的理由。”绯收回他手中的信息记录,“小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7.

  黯已经记不清,这是他潜行过的多少个夜晚了,他只知道,今晚他得和过去做个了结。他站在剧院的楼顶,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临行前他把它磨得锋利,削铁如泥,镶着黑曜石的刀柄传来熟悉的冰凉温度,只是莱昂和绯都不再陪伴在他的身边。

  “黯,”耳麦里传来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奈布的声音,“行事谨慎,注意安全。”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按照计划,即使德希被惊动,或是提前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早已守在外面、将整个剧院团团包围的探员们也会彻底封死这片区域,就连对空信号也被卢卡握在手里,德希插翅难飞。但是……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们无关。黯冷冷地朝着下方被精雕细琢的建筑、华美的帷幕遮盖起来的纸醉金迷看了一眼,纵身跃入黑暗。


  “家主。”剧院三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内,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向站在露台边,背对着他的德希•梅洛笛行礼,“一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德希略一仰头,微微点了点:“好。你回去吧。”

  没有人回答。“扑通”一声,黑衣男子倒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黑幽幽的枪口,直指德希的与前襟上的家徽重叠在一起的心脏。

  “哦?”他语气一挑,但并不惊讶,“看来,有一位小朋友打算闹点小动乱。”

  “你太傲慢了,”黯冷冷地说道,“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的后背。”

  “你不能跟圣人一起鬼混,萨菲尔。我是怎么教你的?”德希不急不缓地开口,悠然欣赏着舞台上拍卖的场景,对待调查局精心策划的追捕就像一场儿戏,“你服务于我十数年,可你还是那么幼稚。梅洛笛家族不需要幼稚的人。”

  黯皱了皱眉,反驳的话还没在脑海中成型,双脚便被冰凉、粗壮的躯体缠住,接着是腰肢、双手……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灰白色的浓烟迅速弥漫、没至他的膝盖。

  “你已经得到过一次机会,可你没有珍惜。遗憾……永别了。”德希悠悠地转身离开,衣摆扬起一阵烟雾的浪花,又被立刻淹没在越来越浓郁的烟雾里。

  “怎么办呀?”特蕾西急得要跺脚,“我有什么能做的?”

  “别担心,我在那里面加了一点小小的秘密。”加特在她身边声音缓缓,“动物的反应要比人类大得多。”

  这气体……黯拼命挣扎着,随着烟雾涌起,短短几秒的时间,浓烟就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前,但他也敏锐地发现,巨蛇的缠绕竟然渐渐松了力气。他再一用力,抽出右臂,拔出匕首狠狠地刺向巨蛇的七寸,一把推开沉重的蛇躯,冲出厢房。

  “黯,萨菲尔,”奈布的声音在他的耳麦里响起,“你现在所处的剧院已经被调查局控制住了,但德希从东部那个方向逃脱……”

  “我在追了。”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播报,漆黑的身影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直奔德希•梅洛笛离去的方向,“他去了哪儿?”

  “你先别冲动,等待我们的支援,听到没有?”

  黯停了下来。有一瞬间,奈布放了心,以为他真的在配合,结果刚刚过去三秒,黯又再次冲向这片影视基地的办公区:“他在集控室,我去追。”

  “不批准!”奈布猛地站了起来,“禁止你一个人行动,等待我们的支援,萨菲尔!”

  晚了。随着黯轻巧地跳进集控室的窗户,而所有的门窗都在这一瞬“啪”地一声上锁,黯这么想到。他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刚才看到的德希的影子?他暗叫不妙,奔向房间内的集控台,荧光屏上的数字流入倒数,上面交错的电线像一张密密的网,把他牢牢压死在这栋办公楼里。“奈布,”他深吸一口气,“这里……好像安装了很多炸弹。”

  “何止很多?”调查局里,卢卡大叫起来,“整栋楼都是!简直是恐怖片!”

  “少废话,”绯恶狠狠地踢了一脚他的屁股,“赶紧给我想办法,小少爷要是出事,我让你脑袋开花!”

  “我这不是正在想吗!”卢卡边叫边手指飞舞,“让我入侵一下爆破程序……”

  黯已经在房间里转了三圈,没有任何能让他脱离的缝隙;他又对着集控台研究了三分钟,可每一根线都不能够确定万无一失。他拉了拉耳边的耳麦,他明明经历过比这更危险、更糟糕的情况,可他的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两个字:“奈布。”

  “怎么样?”绯焦急地问道。

  “快好了……好了!”卢卡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睛闪烁得意的光,可随即又黯淡下去,脱力地跌坐回椅子:“噢不……它……启动了自毁程序,没办法再干涉它了。”

  黯茫然地抬起头。

  “你……”绯盯着屏幕的串串代码,“没有办法了?”

  卢卡只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

  “谁说没有?”他一个起身,重新被注入活力般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冷静自信得仿佛高大了好几分:“卢卡•巴尔萨是天才,这个世界上没有天才解决不了的问题。”而就在此时,遥远的另一端,和诺顿一起守在另一个地点的特蕾西自信地笑着,手指间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步。

  “我还可以创造一个,”卢卡和特蕾西同时说道,“毁灭它的程序。”

  “噢,不过有那么一点点麻烦,”他说,“按照最快的线路,我们得逐一破解。”

  特蕾西忙得都没有时间点头了:“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两分钟之内,破解掉二十枚炸弹。”

  “我十个,你十个,刚刚好。”卢卡最后一下键盘敲得极其用力,“我比你快一个,特蕾西。”

  “确实是这样但是……”特蕾西的语气并不是很轻松,“最后的自毁程序锁被安装在其中一枚炸弹上,无法破解了。”

  “你们是说,”诺顿问道,“它必须?”

  “我们只能祈祷它刚好处在一个既能炸开集控室,又不会伤到萨菲尔的地方。”特蕾西咬咬牙,“五,四,三……”

  “轰——!”

  一朵火云轰然炸开。诺顿冷静地在频道里呼叫:“萨菲尔,听得到吗?”

  对面只有爆破的巨响。就在绯急得要冲向几百公里外的现场时,黯的声音终于传来:“听得到。希望德希还没有跑得太远。”


  “是你太年轻了。”德希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梅洛笛家族不需要无用之人。”

  好吧,他确实年轻又无用……黯回过头观察,梅洛笛的打手们穷追不舍,紧紧相逼,也许他不应该不听奈布的话,他应该留在原地等待支援,或者在爆破之后,先观察一下自己的伤势再追击……而不是一心解决他和梅洛笛之间的恩怨。他穿梭在林立的楼宇之间,随着留下的串串血迹,他的动作逐渐显现颓势,却只能咬着牙让自己的速度不减慢;他知道这一次,家主真的下了死手——虽然之前也没给过他什么仁慈——一旦被身后的走狗追上,那孤立无援的他必然只有一种最糟糕的结局。他不能这样。然而他和那些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体力也渐渐不支,弹药消耗殆尽,他几乎要没有什么反抗手段了,十米,二十米,翻过一栋楼,前面还有一道宽得让他怀疑自己能否跨越的距离……

  “萨菲尔!”耳麦里传来消失已久的奈布的一声怒吼,“就是现在,跳!”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噢他妈的……”奈布咬着牙缝骂了一句,把摔在他怀里的萨菲尔推向副驾驶位置。


  “太帅了!”卢卡赞许道,“我是说,他开的那辆车。”

  “谢谢,”诺顿谦逊地点点头,“那可是局长的装甲超跑,上个月刚从改车行出来的一等一新货。”

  “真酷……等等,他怎么会有这个?”

  “我帮他偷的。”

  “好搭档,”卢卡啧啧称叹,“这下更酷了。”


  “我让你等我!”奈布愤怒地吼道,猛打一个急转,黯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你就是不听!”

  几辆越野车轰鸣着逼近,子弹砰砰地打上车身,整辆车都在弹雨和几乎极限的速度下震动,“我没让你来救我!”黯一把关上超跑顶棚,不客气地回敬道,“我也没钱给你!”

  “慢着点慢着点我说你们还在被追杀呢能不能先别吵了!”诺顿叫道,“老天啊拜托你们两个调情看看场合!”

  奈布狠狠地把油门踩到底。“后面有两把MP5,三把P90,满膛的。”他咬着牙说,“回去跟你算账。”

  “没空。”黯折过上半身,抄起冲锋枪左右开弓,对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雇佣兵一通扫射,子弹打在车壳上,乒乓作响,火花飞射,敌人的子弹扫过他的发尾,他在血腥的味道中又隐约闻到了一丝烧灼的气味,也许来自那抹白色挑染,但他毫不畏惧地继续迎面进攻。

  “左转弯。”奈布出声提醒他即将要进行的动作,让他注意别被抛飞出去,但大多数情急之下的时候,他都来不及说话,黯似乎也并不需要,单手持枪单手抓着窗框,火力甩得嚣张放肆。砰!装甲跑车冲向一条杂乱的小路,撞飞了一路的摊位和杂物,轰轰烈烈,溅起的碎片在黯的脸上划出几道新的细小血痕。

  “你要杀了我?”黯大吼一声,把打尽了弹的MP5狠狠向车后一砸,他随即听到车胎爆裂的巨响。

  “分明是你十五分钟前要自杀!”奈布再次用力把方向盘打到最尽头,这次黯撞到的是他的大腿。

  “这是什么?”黯没有抬头,声音从他的大腿间传来。

  “火箭炮。”奈布面无表情地回答,“忘记说了,不好意思。我没说晚吧?”

  “当然不,再晚一分钟我们就得死了。”黯扛起火箭筒,超大口径钛合金装甲弹带着烈焰的尾迹飞驰,身后的装甲车被炸开了花,整条街道燃烧成一片火海。


  “卢卡,特蕾西,”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但没等他们稍微喘息半分钟,刚经过下一个路口,转眼间那里便又窜出一群新的雇佣兵车队。“后面还有多少兵力?”

  “很多,”卢卡调出实时监控分布影像,“而且你们前面所有的路口都有装甲车在往你们这个方向来……”

  这座城市是以市中心为基准点,其余建筑层层环绕而成的蛛网状布局。也就是说,除了身后已经烧毁的那条街道,其余所有路口都已经被敌人封死,如果想要冲出重围,那么只有跨江大桥一条路了。“过桥,能走吗?”

  “能是能,但是有件事,”卢卡飞快地说着,“跨江大桥上已经布置好了炸药,距离爆破时间仅剩三分钟。”

  “意思是,”特蕾西迅速补充道,“如果你们不能在三分钟内到达对岸,那么,轰!”她张开双臂,“你俩就完了。”

  “谨慎点,别玩儿命啊。”

  “但是呢,”奈布一打方向盘,朝着跨江大桥疾驰,“要是我能在三分钟内到达对岸,完了的就是所有追兵了。”

  “你完全没问过我的意见。”黯黑着一张脸,抬起火箭炮口对着他的侧脸,“等我回家后我一定会把你的油箱和车胎全都扎成筛子。”

  “没有更好的路了!”他大喊一声,“能过就过,不能过殉情!”

  “萨贝达!”黯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你最好是能!”

  装甲超跑的引擎轰鸣着旋转,身旁的景色如同走马灯一般飞速略过。在巨大的声响中,他们几乎分辨不出卢卡和特蕾西为他们喊出的倒数声,当他们从桥头飞驰而下的第三秒,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滚滚热浪穿过装甲扑到他们的身上脸上,穷追不舍的车辆、桥体的碎片爆炸开锋利的烟花,身后的大桥轰然坍塌。

  “哇哦。”卢卡站起身,把录好像的U盘拔了下来,“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

  特蕾西煞有介事地鼓掌。


  黯踹上车门,扔掉手中的火箭筒,沉重的炮管摔在奈布皮鞋尖前:“恭喜你活下来了。接下来准备哀悼你的车胎和油箱吧。”

  “我当然能。”奈布站在桥的对岸,看着钢筋铁雨落入江中,“我没忘了,你还欠我一个闪光键盘的粉丝礼物呢。”

  “你……”黯神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两个月前,你消失前的最后一场直播里,每隔五秒,你的背景音里就会出现一声异响,是吗?”奈布扬起了一个淡淡的胜利者的微笑,“那是我在你空调里塞的纸团。如果你回去后把它打开,你就能看见一张男科医院会诊邀请函,里面写着你的名字。”

  黯脸色铁青:“原来之前被垃圾短信轰炸都是你干的好事。”

  “不客气。”奈布温和地回敬道,“我只是把你给我寄的广告还回去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

  坐在直升机上,德希这么想着,并没有看见一辆隐没在黑暗中的漆黑的车辆冲出爆破,他笃定所有人——黯,推理先生,以及他雇佣来的手下——都淹没在浪涌和火焰的坟场里了。仅仅是折损了一个已经没什么价值的叛徒而已,他还有更得力的杀手,更锋利的刀刃,黯只是小小的代价,要是能换取“推理先生”的死亡,那他甚至还能算是赚。他微微笑着,保持着贵族的优雅风范坐了下来。

  “返航吧。”他啜了一口茶,下达命令,然而前面的驾驶员毫无回应。

  “返航,现在。”他以为粗心的驾驶员被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糊住了耳朵,拔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指令,然而驾驶员不仅仍然无动于衷,他身旁的护卫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一向藏着阴险笑意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加特?你……”

  “我确实承诺过忠于梅洛笛,”加特仰起头,望着天上偏离航向的直升机,轻声说道:“但是,是忠于萨菲尔•梅洛笛。”

  “返航,我说返航,”他飞快地回过头,喝令道,至少,这架直升机上还有属于他的人,“现在!”

  “你在和谁说话?”驾驶员头也不回,而副机位上的全副武装的打手缓缓站起来,向他走去:“我们只听命于宝钻女爵。”


  “这……”卢卡扭头看向绯,“你就这么让他跑了?”

  “并不,”绯凝视着那架直升机,“只是接手他的另有其人。”

  “我说过,”曾经属于贝拉夫人的高楼之上,宝钻女爵优雅地挥着羽绒扇,“他太傲慢了……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的后背。”



8.

  对于柯根女士而言——不,应该说是对整个社区而言——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她心情愉悦地将自己精心制作的点心与茶端上宽敞的桌面,每月一度的社区邻里交流会,她必须好好准备才是。然而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前两个月,社区里那对麻烦的邻居原本已经停了战火,她本来松了口气,然而前天晚上,她又收到了举报,萨贝达先生的房间传来不平凡的动静,他似乎又和他的好邻居,克拉克先生,争吵了起来。

  这怎么行?她得要求他们立刻停止吵闹,牵牵手,在交流会上坐下来,彼此好好谈一谈,邻里之间就应该友善和睦。于是她前往萨贝达先生的住所,敲响了门:她并没有等很久,只是当门打开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奈布•萨贝达赤裸着上半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有一只大得惊人的黑色怪鸟——也许是猎鹰?——在他身后疯狂拍打翅膀,愤怒地啄他搭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的胳膊。

  “莱昂……”黯拨开怪鸟的翅膀,眼睛都没睁开:“别动,你扫到我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身旁倚着的那位同样穿着不整、睡眼惺忪的男人,声音有些耳熟。这是谁?怎么和克拉克先生有几分相似,并且他们身上还有打过架的红色抓痕与咬痕?

    “打扰你们,”她清清嗓音,正色道,“我听说,你和克拉克先生之间又有了一些小小的矛盾,可是这些矛盾其实都是可以调和的……”

  “呃……是啊,”奈布耸耸肩,而枕在他肩膀上那个和伊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莫名换了发色的男人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我们并没有什么矛盾,关系好得很……大家都看得出来。对吧?”

  柯根女士狐疑地盯着这两个大清早就半裸着的两位男邻居。“你们说的都是真话?”她推了推眼镜框。

  “当然是真话……我们可是好邻居,”他搂住黯的肩膀,“很好很好的邻居。”




下一棒@堞轩西璇 

(o´・ェ・`o)雪小豹球子

我们四个打出了路人的默契,真是太棒了。

有轻微代入玩家性格。

我们四个打出了路人的默契,真是太棒了。

有轻微代入玩家性格。

会飞的小鱼酱🐠
*本条漫纯属虚构 原作负责逻辑...

*本条漫纯属虚构

原作负责逻辑我负责把逻辑吃了拉角色出来卖萌🥳


*本条漫纯属虚构

原作负责逻辑我负责把逻辑吃了拉角色出来卖萌🥳


会飞的小鱼酱🐠
*画猫上瘾xdm *一天见不到...

*画猫上瘾xdm

*一天见不到猫好像浑身有猫猫虫在爬🥹

*画猫上瘾xdm

*一天见不到猫好像浑身有猫猫虫在爬🥹

陈家元夕
“跨山越海,因你而来” 活动时...

“跨山越海,因你而来”


活动时间:2024.8.10日 0:00—8.12日06:00

活动平台:lofter

活动专属TAG:今夕何夕2024佣占七夕55h


55小时,集结54位文/画作者,将这一场凝聚心意的盛宴献给佣占和你。

愿我们,聚今朝,共此时。


————day1————

00:00【陈元夕 文】@陈家元夕 

01:00:【堞轩西璇 画】@堞轩西璇 

02:00:【竹子 文】@我随便写写你也随便看看 

03:00:【神奇王八 画】@神奇王八 

04:00:【玄舛 ...

“跨山越海,因你而来”


活动时间:2024.8.10日 0:00—8.12日06:00

活动平台:lofter

活动专属TAG:今夕何夕2024佣占七夕55h


55小时,集结54位文/画作者,将这一场凝聚心意的盛宴献给佣占和你。

愿我们,聚今朝,共此时。


————day1————

00:00【陈元夕 文】@陈家元夕 

01:00:【堞轩西璇 画】@堞轩西璇 

02:00:【竹子 文】@我随便写写你也随便看看 

03:00:【神奇王八 画】@神奇王八 

04:00:【玄舛 画】@请多关照克拉克 

05:00:【黎书何 文】@昨夜西楼锦书叠 

06:00:【咕咕 画】@是!超级懒狗! 

07:00:【桑桑 文】@桑桑(中考胜利版) 

08:00:【流鹊 文】@鹊鹊绝赞流浪中 

09:00:【长青 画】@长青(问题看简介 

10:00:【白川 画】@しろ 

11:00:【圆角羊haha 文】@圆角羊haha(专心学习版) 

12:00:【张槿珩 画】@张瑾珩 

13:00:【火火  画】@flameeekernel 

14:00:【零 文】@零 

15:00:【合鸟 文】@■■ 

16:00:【呆毛胆橘 画】@呆毛胆橘 

17:00:【烟晚暮 文】@雾晚松雪 

18:00:【汞 画】@扣一看江古田共犯组 

19:00:【年糕 文】@年糕 

20:00:【淮山 文】@淮杉 

21:00:【冷风笙 文】@冷风笙 

22:00:【玄寒 文】@玄寒 

23:00:【白昼 文】@昼伏夜行. 

24:00:【欧狗奇葩 画】@愚人金能再佛我一次吗【🈲火偶】 

————day2————

01:00:【企不莱 文】@企鹅出租铺996 

02:00:【松伶 画】@Sso 

03:00:【我推的愚人金 文】@我推的愚人金 

04:00:【殷圆  文】@017号仿生殷圆 

05:00:【苔藓楼道 文】@苔藓楼道 

06:00:【云水 文】@云水飘飘 

07:00:【ツ 图】@ツ 

08:00:【落刃 文】@落刃YZ 

09:00:【夜洱 文】@夜洱 

10:00:【菌子 文】@菌子 

11:00:【柚子 画】@Owl 

12:00:【常聿 画】@蓝色石蜡树 

13:00:【弗弗 画】@天津第一兵王 

14:00:【馒头 画】@evelyn111 

15:00:【由由 画】@gungun 

16:00:【秋月 文】@有关风月 

17:00:【莫比乌斯克莱因 文】@莫比乌斯克莱因 

18:00:【美丽 文】@兜兜ovo 

19:00:【狼杉古谣 画】@巴洛克的不朽木 

20:00:【你怎么知道我是混子的呢 文】@你怎么知道我是混子的呢 

21:00:【Jw_加斯特威尔 文】@Jw_加斯特威尔 

22:00:【Vishali  画】@Vishali 

23:00:【卜鸟】@卜鸟,住校不在版 

24:00:【阿离鸭 画】@阿离鸭 

————day3————

01:00:【林归野 文】@给个评论吧亲QWQ 

02:00:【念渊 文】@boundless abyss 

03:00:【嬷嬷王中王 画】@嬤嬤王中王 

04:00:【卜鸟】@卜鸟,住校不在版 

05:00:【反身叼狐尾 文】@反身叼狐尾 

06:00:【推理先生的猫 文】@推理先生的猫 

雾角里的蟑螂串
又来画老头! 才发现好久没发图...

又来画老头!

才发现好久没发图,画风大变

又来画老头!

才发现好久没发图,画风大变

TurningT
将鲜花赠与你💐 *还是约稿 白...

将鲜花赠与你💐

*还是约稿 白情——白情——😇😇

将鲜花赠与你💐

*还是约稿 白情——白情——😇😇

默默曲奇巧克力

【恋爱要在狩猎之后32h 22:00】

克莱恩的美食随笔:黄金梦想号篇

于是两个人的旅途还会各自继续。


上一棒:@寒 

下一棒:@关关咕咕 

(p1和p3是长图请注意!)

这次的故事写得不是很好……希望大家吃得开心!(鞠躬)


【恋爱要在狩猎之后32h 22:00】

克莱恩的美食随笔:黄金梦想号篇

于是两个人的旅途还会各自继续。


上一棒:@寒 

下一棒:@关关咕咕 

(p1和p3是长图请注意!)

这次的故事写得不是很好……希望大家吃得开心!(鞠躬)


默默曲奇巧克力

很潦草地滑铲了……

总之大家一起包饺砸!希望小克每年都能吃得开心睡得舒心🥺🎂🎂🎂

很潦草地滑铲了……

总之大家一起包饺砸!希望小克每年都能吃得开心睡得舒心🥺🎂🎂🎂

逃逸星体

一直在肝毕设什么产出都没有所以把去年画的两个稿发出来混个更新

收录在间海古卷

一直在肝毕设什么产出都没有所以把去年画的两个稿发出来混个更新

收录在间海古卷

冬天的鲶鱼_Specal
给兄弟画点新衣服穿    二编...

给兄弟画点新衣服穿

  

二编:存图/无盈利小料请随意,转载注明作者即可,谢谢喜欢~(^ω^)

  

三编:本图没有且不会授权任何商用/盈利制品,看到了请不要购买……(;´д`)

给兄弟画点新衣服穿

  

二编:存图/无盈利小料请随意,转载注明作者即可,谢谢喜欢~(^ω^)

  

三编:本图没有且不会授权任何商用/盈利制品,看到了请不要购买……(;´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