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写入梦的时候就在想,哪怕张起灵有一点点选择的余地,他其实也会愿意对吴邪说,我都告诉你,你可以跟我去,我不走了。但是他没拥有过选择,前半生都没有,唯一一次是在2015年的长白山,生平头一回他可以支配自己的生活,而他就决定留在吴邪和胖子的身边。
这是一个无声但千言万语的选择。
假如张起灵也做梦,他会梦什么,也许就会是在无数个状似由他决定实则走投无路的节点里,重新走一遍心之所向的归途。
昨天写入梦的时候就在想,哪怕张起灵有一点点选择的余地,他其实也会愿意对吴邪说,我都告诉你,你可以跟我去,我不走了。但是他没拥有过选择,前半生都没有,唯一一次是在2015年的长白山,生平头一回他可以支配自己的生活,而他就决定留在吴邪和胖子的身边。
这是一个无声但千言万语的选择。
假如张起灵也做梦,他会梦什么,也许就会是在无数个状似由他决定实则走投无路的节点里,重新走一遍心之所向的归途。
居然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官方认定的小哥PTSD梗😭😭有谁懂像哥这样的人患PTSD有多香(dbq)🥺🥺
脑一下段子,哥五感这么敏锐的人,醒来的一瞬间就知道小狗好好得活着,但哥不敢赌那一点点的可能性,害怕是幻觉,是自己的心理暗示,一定要好好上手摸一摸,通过肌肤相贴来密切感受来自小狗的心跳和体温,甚至连小狗不发出声音都会下意识慌一下……
哥,你完啦,你这辈子都被小狗缠上啦!
居然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官方认定的小哥PTSD梗😭😭有谁懂像哥这样的人患PTSD有多香(dbq)🥺🥺
脑一下段子,哥五感这么敏锐的人,醒来的一瞬间就知道小狗好好得活着,但哥不敢赌那一点点的可能性,害怕是幻觉,是自己的心理暗示,一定要好好上手摸一摸,通过肌肤相贴来密切感受来自小狗的心跳和体温,甚至连小狗不发出声音都会下意识慌一下……
哥,你完啦,你这辈子都被小狗缠上啦!
短相顾
瓶邪/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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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一片麒麟竭呢?”黑瞎子问。
吴二白摇了摇头,黑瞎子就沉默下来,张起灵自始至终也没说几句。吴二白拿来的一堆资料散乱在桌上,最上面是一张古地图的扫描件,上面用红色的笔做了很多标注。
“我不骗你们,”吴二白说,“那地方很危险,我们的了解仍然非常少,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在追查老三听雷的事情。你们如果去,就真的可能会死。”
黑瞎子和张起灵没有什么反应。可以说,他们两个人到今天,是绝对不会再被死亡吓住。张起灵看了看黑瞎子,把那张地图拿起来,黑瞎子没阻止他。吴二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养气功夫在黑瞎子面前并不是天衣无缝,黑瞎子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这很好,会...
瓶邪/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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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一片麒麟竭呢?”黑瞎子问。
吴二白摇了摇头,黑瞎子就沉默下来,张起灵自始至终也没说几句。吴二白拿来的一堆资料散乱在桌上,最上面是一张古地图的扫描件,上面用红色的笔做了很多标注。
“我不骗你们,”吴二白说,“那地方很危险,我们的了解仍然非常少,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在追查老三听雷的事情。你们如果去,就真的可能会死。”
黑瞎子和张起灵没有什么反应。可以说,他们两个人到今天,是绝对不会再被死亡吓住。张起灵看了看黑瞎子,把那张地图拿起来,黑瞎子没阻止他。吴二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养气功夫在黑瞎子面前并不是天衣无缝,黑瞎子能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这很好,会让黑瞎子觉得,吴邪在雷城确实是还有希望的。
他和张起灵从吴二白那里出来的时候,带着此行他们能获取的所有资料,里面有一半都是他们从哑巴村带回的。在路上,黑瞎子问张起灵,“有没有可能,吴二白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
张起灵看向他。黑瞎子说,“仅凭我了解的这些,我没有把握能让吴邪不死。但吴二白很镇定,他可能还知道别的什么事情。”
“也许,”张起灵说,“但他不会害吴邪。”
哪怕在这件事里,吴二白有什么隐瞒,最终也一定是为一个好的结果。在吴邪这件事上,所有人动机如一。黑瞎子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会想到,从雷城带回亡者的代价。人无法让时间倒流,也无法弥补错误,如果吴邪死在那里,他和张起灵召回的就是心魔。黑瞎子想到张起灵被那东西骑着脖子,忍不住笑了下。
可是张起灵会有心魔么?
资料留在宾馆里,黑瞎子在床下还看到张起灵的刀。他们没有交流什么,自然而然走出去,往吴邪住的地方走,也许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黑瞎子想到,很多年前张起灵也是这样去见了吴邪最后一面。
所有瞒着吴邪的事情,最终总会起到反效果。黑瞎子教过他,明白他的执念在哪里,似乎自己这一次也参与了违背吴邪本人意愿的事。这也就是一些初衷很好的感情,为什么会最终变成执念。当你想我活着,我却想你活着的时候,结果往往对其中一人来说是事与愿违的。
“你们自己进去,”吴邪在电话里说,“小哥有钥匙,我在下班路上。”
黑瞎子放下电话,笑了,给张起灵指了指十一仓的方向,“下班路上。”
两个人进去吴邪的住处,就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地方,比吴山居要拥挤得多。黑瞎子在沙发上坐下,张起灵找到水壶,倒了两杯在茶几上。这时候已经快六点了,窗外一片昏沉的夕阳。张起灵走到电视柜前,看着摆在上面的照片。
“谁,”黑瞎子偏了偏头,“你们仨?”
张起灵把照片拿下来给他。是吴邪和父母的合照,站在一所高校正门口,与现在的他脱节得让人惊讶。黑瞎子拿着照片看了一会,张起灵伸手要接,他摇头,自己起身放回去。吴邪在外面敲门,张起灵走过去给他开门。
“你俩也不提前说一声,”吴邪边走进来边说,神色舒展,“咱出去吃吧?我这施展不开。”
“做饭吧,”黑瞎子在里面说,他站在冰箱前面,“能凑出一顿。”
一旦拉开阵势,抽油烟机的声音就弄得整个屋子热火朝天,吴邪在那里洗菜,交给张起灵去切,黑瞎子炒菜,油星不断溅到他墨镜上,吴邪的锅根本不行,他勉强炒出来三个菜,坐在餐桌前开始擦墨镜,感到有些后悔。
吴邪还在里面拌凉菜,张起灵走出来,靠在冰箱上,眼神却落在厨房里。
“看什么?”黑瞎子问。
张起灵没反应。
黑瞎子不知道吴邪做饭的这个背影,于张起灵而言,是否意味着更多的东西。但是他此刻看着吴邪,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并非仅仅是荒漠一片。
“你们要出发了?”吴邪出来的时候问。看到黑瞎子的表情,又补充,“放心,我不添乱。”
“今晚就走。”张起灵回答。
吴邪的目光扫到他脸上,两个人有一瞬的对视。吴邪笑了一下,这个表情里追忆的意味很浓,他低着头分开三双筷子,分别递给黑瞎子和张起灵。饭厅里的灯有些昏暗,显得他侧影黯淡,黑瞎子知道,吴邪这么多年来执着的几样东西,恨意,好奇,希望所有人好,最终活到了只剩其中一个。吴邪夹菜,很平静地说,“你们去吧,如果没回来,我再想办法。”
一代人的落幕,一个传奇的终结,往往是以其中一人的放下为开端。这顿饭吃得很沉默,吴邪中途转身咳嗽,张起灵和黑瞎子都看他。他说,“怎么?我可能有点咽炎。”
“大城市空气差,”黑瞎子说,“烟要少抽。”
“真有事儿不差这几根,”吴邪奇怪地说,“你老了吧,婆婆妈妈的。我冰箱里有可乐,喝吗?”
没人反对,最后三人举起可乐罐,吴邪说,“就敬平安。”
黑瞎子说,“敬健康。”
张起灵说,“嗯。”
吴邪笑了,撞他俩的可乐罐,“怎么回事啊,你俩现在,搭伙了就和我对着干?”
“怎么可能,”黑瞎子伸长手臂搂了他一下,“顺着你还来不及。”话说完,手没松,吴邪挣了一下,还没松,就问黑瞎子,“不会吧,真舍不得啊?那别去了。”
黑瞎子笑了笑,放开他,桌上杯盘狼藉。吴邪看看表,说,“我回来洗吧,先送你们。”
三个人都出门,到小区门口,吴二白派来的车在那里等着。吴邪远远站着,看他们上车,黑瞎子等张起灵先上,张起灵却没动,他回头看了一眼吴邪,只短短几秒,吴邪脚步下意识动了,又停下。
从张起灵那一刻的眼神里黑瞎子明白一件事,就是每一个会去到雷城的人,心里都是有执念的。他不知道该不该笑,还是笑了一下。“走吧,哑巴,”黑瞎子说,“早去早回。”
【扬亨】Best
荡组deeer520活动 :D
清水abo a羊xb瓜
赛车手x迪士尼花车王子 前后有意义
两段话疼锟
ooc 流水账 不上升 私设多 都是瞎掰的
全文1.4w 祝阅读愉快
01
好扯。
刘扬扬在心里讲。
他本以为在家人里眼里,自己早八百年不受约束,除了死活外再没什么可被拿捏说道的,不成想在外晃荡了几年,没被抓回家继承家业,倒先被扭送到了相亲饭局上。
他在电话里发过火撒过娇,但奈何不了老妈拿着小刀挟持了他爱车的前轮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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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车手x迪士尼花车王子 前后有意义
两段话疼锟
ooc 流水账 不上升 私设多 都是瞎掰的
全文1.4w 祝阅读愉快
01
好扯。
刘扬扬在心里讲。
他本以为在家人里眼里,自己早八百年不受约束,除了死活外再没什么可被拿捏说道的,不成想在外晃荡了几年,没被抓回家继承家业,倒先被扭送到了相亲饭局上。
他在电话里发过火撒过娇,但奈何不了老妈拿着小刀挟持了他爱车的前轮胎,无奈下只得跟着打扮姣好的她老妈,迈进那家档次很高的粤菜馆。
座位是对方订的,长发的中年女人只身一人坐在小圆桌的一侧,远远看见他们就起身道歉,说小亨这几天太忙,上下班的时间也常由不得自己决定,刚刚已经来电话说在赶来的路上了,烦请再等等吧。
那阿姨态度实在很好,餐厅空调很足,柠檬冰饮也来的很及时,老妈在中间打了几句圆场,他心情比来之前好了不少,欣欣然应允,叼着吸管看窗外逐渐落下来的天色。
对他而言,晚点没事,不来最好。
他们定的位置靠窗,二楼,只要稍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楼下川流的十字路口和街道,日头掉的只剩一点,店铺的霓虹灯牌已经亮起,残留的金色落在街道上,显得宝贵又灼人。
妈妈们的话题他不感兴趣,无聊间盯着,也就很自然能看到马路对面匆匆跑来的穿白色T恤的青年人。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相当亮眼,肩上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单肩挎包,一路小跑的到粤菜馆门口停了脚步,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自己,借着玻璃理了理头发,然后才在侍应生的招呼下走进餐馆。
他是黄冠亨,今天要同他相亲的beta。
没理由,刘扬扬几乎就在一瞬间确定。
黄冠亨,他如此着急的跑来,只是为了赴这场饭局的约。一种挺不好意思的情绪漫上来,刘扬扬想起自己之前所有的抵触和埋怨,只觉得太对不住人家。
抱着这样的心理,当黄冠亨轻喘着气从楼梯口走出来的时候,刘扬扬主动的朝他招了招手。
“抱歉,我工作没法脱身,来晚了不好意思。”黄冠亨把包挂在椅背上,抱歉的笑笑,露出白白的牙。
“没事的小亨,没等很久。”他母亲接话,眼睛弯弯,刘扬扬只斜斜瞟一眼,就知道他妈对黄冠亨的喜欢马上就要赶超自己。
黄冠亨显然对这场相亲有良足的心理准备,言行里全是坦然,乐呵呵的和两位妈妈们随口闲聊,往来间,倒让刘扬扬吃了个省心饭。
他不算生来热情的性子,从前在赛车圈子里,也因为寡言而孤零零的过了好几年,后来在职业赛事里混了个脸熟,又有了些荣誉加身,慢慢才有了正经相熟的人,话多起来。
他老妈知他慢热,又觉得和年轻人有隔阂,在粤菜馆门口就搂上黄妈妈的手臂,把两小子丢在街上,说是要去推背,还要去美甲,总而言之就是不带你们。
刘扬扬瘪了瘪嘴看他妈,换来一个包含暗示的wink。黄冠亨则挎着包笑着,向两位妈妈挥挥手,说玩的开心。
灯已然全亮起来了,周末的商业街人潮涌动。
刘扬扬上次遇到这种状况还是高中时候被女孩子约出来表白,两人不尴不尬的压马路,他像只弓着背随时待命的猫,生怕那些暧昧的话语传入耳中时,他脑子里那些早已盘算好的,礼貌又不失决绝的话在慌乱间说不出口。
现在也是这样,但黄冠亨似乎没急着闲聊,只是走路,顺带着看看周围琳琅的招牌,他也就不好生硬的提及和相亲有关的话题。
“喝饮料吗?”耳旁突然传来黄冠亨的声音“喝饮料吗?我请你。”
“啊……”刘扬扬侧头,黄冠亨依旧背着那个巨大又鼓囊的帆布单肩包,蓬松的金发下是倒映霓虹灯光的亮闪闪的眼睛,“好,”他这么说了。
于是黄冠亨快走了几步,想要站到街边那一长条的排队人群的末尾
——小朋友嘛,他最会讨好小朋友啦,一个握手或者一颗糖,就能换来一个暖融融的拥抱。
只是刘扬扬可能难办一点,那就再加一支冰淇淋,他如是想着,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更快活一点。
“hendery!”
刘扬扬突然在身后喊他,黄冠亨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就见小孩小跑过来,朝他伸出手,“包给我吧。”
“噢。”黄冠亨这才想起肩上的包,脱下递到刘扬扬手上,“其实也不重的。”
刘扬扬拿过手里,确实不重,白色帆布上印的logo他认识,一个很小众又挺昂贵的牌子,他不免好奇起黄冠亨的职业。他母亲没说,或许是成心想要他自己开口问,但黄冠亨把包交托给他之后就埋进了排队的人堆里,只留下一个金灿灿的脑袋顶,同他隔着五六米,没给他顺势开口的机会。
好吧,刘扬扬无奈,把包抱在怀里,软软的,像是塞了什么布,或者衣服。
突然,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拔出来,是他老妈发来的黄冠亨微信的推送。
他顺手加了,没想到黄冠亨那边同意的很快,看来也在队伍里玩手机,他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看到黄冠亨像是九节虾一样从人群里蹦起来朝他笑。
有点滑稽——刘扬扬挥了挥手回应他——也有点可爱。
等待的时间里,他顺手点开黄冠亨的朋友圈。
对于黄冠亨,刘扬扬了解寥寥,只是听老妈说了两句,是beta,长的漂亮性格也好,当时只以为是相亲场的套话,没一句入耳,现在看来倒也不算是虚言。
黄冠亨的朋友圈发的不算频繁,一个月也就两三条,大部分是吃饭和晒邻居家的猫,自拍少的可怜。
没有,和工作相关的诶……刘扬扬翻了翻然后想。
人不能给自己设问。
那些问句一旦从心口冒出来,就难再消除,像是脚底板的蚊子包。他对黄冠亨有很强的好奇心,那人周身散发的能勾起人探究欲望的气息——舒服的,有趣的,规矩而又不全是规矩的。
02
他看着远处拥簇的人群,突然有点遗憾,信息素是最直观的对于一个人的感触,甚至比外貌更准确直接。可惜身为beta的黄冠亨既没有信息素可供他参考,也闻不到他身上的信息素。
在分化证明的登记表上,他的信息素写的是玉兰,猜过去,他母亲也是这么和黄冠亨母亲说的。但其实这不准确,他出生在十月,分化也在十月,远还未到玉兰的花期,那花开盛放时的香气在他身上很难闻见,更多的,还是秋老虎的热浪里,风吹绿叶时的青涩味道。
这时,黄冠亨很艰难的端着两杯饮料和一只长长的甜筒从人群里挤出来,他小心翼翼的举着,好像那支甜筒是什么火炬圣杯。
“给我的?”刘扬扬看着甜筒问。
“嗯。”黄冠亨说,“你不喜欢?”
“不是。”刘扬扬回答,接过甜筒舔了一口,是不会出错的巧克力味。
黄冠亨笑了笑,“如果不喜欢可以直接说的,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麻烦的交流,对吧。”他的语气很轻快,是真诚的建议,于是刘扬扬怔了一下,点点头。
黄冠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伸手要去拿回自己的包,刘扬扬却把肩膀往后撤了撤,“别拎着了,”他说,“我车在前面,你想去哪儿,我开车带你吧。”
好啊。黄冠亨答应的很快,老实讲,他站了一天,腰背酸痛是一步都不想多迈,此时听说有车能坐,简直开心的要跳起来,“去哪儿都行,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这话有点热切了,刘扬扬稍稍有点面红,心说什么叫带着去哪就去哪嘛,带你回家你也去吗?
他被这有点痞气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止住思绪,带着黄冠亨又往前走了一段,绕进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找到了他的车——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老妈嫌他的跑车太过骚包,凡是母子俩一块出门,他的小红都得被打入冷宫。
刘扬扬小心翼翼的去瞥黄冠亨的反应,他老妈应当早在黄冠亨面前把他的底抖搂了个干净,赛车手是他绕不开的话题,当走进停车场时刘扬扬就已经开始紧张:男孩子对跑车都有向往,他只怕黄冠亨失望。
但黄冠亨神色如常,吸着饮料等他开锁,而后很自然的坐上副驾,扣上安全带坐好。
刘扬扬松了口气,把黄冠亨的包放进后座,自己坐上驾驶座,钥匙一拧,开出了停车场。
肉眼可察的,黄冠亨的情绪比上车前还要更好,上扬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刘扬扬不明就里,顺口问道,“你喜欢车吗?要不一会儿换你开?”
“我不会开。”黄冠亨摆摆手,玩笑道,“我一般都是坐车的那个。”
这话乍听着有点少爷脾气,但即便相处时间短的可怜,刘扬扬也能足够相信黄冠亨不是娇纵的人,对方有意卖关子,他也就顺了黄冠亨的意。
黄冠亨不问他们要去哪,他也不问黄冠亨是做什么的,反正时候到了,都会有答案。
夜落的很深了,车开出市区,那些闪烁的灯光愈发稀疏,最后只剩下公路边的路灯有节奏的从车窗外划过。满眼望去,除了已经被浸润成墨蓝色的天空,就是同样颜色浓重的海,刘扬扬开了一点窗,海的淡淡咸风吹进来,黄冠亨倚在车窗上,眯着眼看窗外。
他不知道能带黄冠亨去哪,这是他从前练车时常开的一条路,从城市,到无人的还未开发的海滩,最后停在一片巨石丛生的滩涂边上。
他熄了火,拔下钥匙,带黄冠亨下车。
黄冠亨刚关上车门,就被海风糊了一脸头发,他抖了抖,把它们全呼噜到耳后去。小孩站在公路外边、海滩上的一块石头上朝他伸手,“来啊。”
刘扬扬在猎猎海风里朝他喊,T恤下摆被吹的不断鼓动。黄冠亨看着,好像自己再不把他握紧,他就要被海风刮走,于是毅然,迈过护栏,用力的牵住刘扬扬的手。
巨头错落无序,确实难行,他俩迈过几块,最后登到一块最高的石头顶。
“坐吧。”刘扬扬率先坐下,黄冠亨也跟着坐到他身边。
他们离海很近,一步之遥,海浪用力拍打岩石的声音混着风声,得挨的很近才能听见对方说话。黄冠亨有点惧寒,旁边的小孩像是个暖融融的热源,让他不住的往那边靠,最后半个身子都挂在刘扬扬身上。
“你为什么来相亲?”刘扬扬问他,“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需要相亲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黄冠亨反问,“beta很难找对象的诶,在生育方面不占优势,也没有好闻的气味,甚至……”他只说了一半,但刘扬扬明白:在情事上,alpha和beta的结合,也远没有和omega来的酣畅淋漓。
这事儿很现实,他从前玩了几年地下赛车,身边的车手绝大多数都是alpha。
金钱,好斗,胜负欲,惊险时刻肾上腺素和信息素一齐飙升,混杂的味道和在更衣室里被刻意引诱发情的赛车女郎,打骂,鲜血,喷在车身上的脏话油漆。
——beta很好,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开口和黄冠亨说,“这些也没那么重要,你很好。”
黄冠亨闻言笑起来,看起来比海风还要更肆意一点,他一手后撑,一手拍了拍刘扬扬的肩,“你也很好呀弟弟。”
刘扬扬看他湿润灵动的眼睛,用力的呼吸,才堪堪按下心中悸动。他从前接触的世界,alpha似乎天生带有全然的优势,而beta则显得更加平庸,泯然众生,是组成这庞然世界的泥土和水,伟大,但没什么个性,不招人瞩目,也无法站在人群中间。
但黄冠亨不一样。
03
回程的路上,刘扬扬的话比来时多了不少,言语间调侃说笑,黄冠亨托着脸看着,心说这才有些小孩样儿,刚见的时候多么冷酷的一个刘扬扬,慢慢的快要化成甜水,又或是他小时候在冰饮店搅拌的柠檬茶。
车开过茫茫黑夜,黄冠亨做了个小小的决定。
他在临下车之前,扯过后座的他的包,从外侧的夹层里抽出一张有点被压皱的纸片,花花绿绿。
刘扬扬适时的帮他打开顶灯,昏黄的灯光下,黄冠亨把纸片拉平,递到刘扬扬手里。
那是张门票,用花体字印着迪士尼的标志和logo,刘扬扬仔细看了看底下的小字,还是张内部票。
“周六的,如果你想来的话,”黄冠亨说,“给我打电话,一定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刘扬扬抬头看黄冠亨,他有好多问题想问,想问你是在迪士尼工作吗?我周六要来接你吗?到时候人太多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但终究说不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他已经很多年没去过迪士尼,小时候觉得是梦想之城,长大了却被两个小时的车程磨光了兴趣。周六那天他和俱乐部请了假,难得醒的很早。
黄冠亨给的门票和别人的不一样,在一群小朋友和家长的队列里,检票员给了他一根粉色的手环,引来几个小女孩羡慕的惊呼。
身旁穿公主裙的小姑娘仰着头问,“你的为什么是粉红色呀?”但没等刘扬扬回答,她又好像突然理解了什么,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啊,是爱洛公主给你的吗?她的代表色就是粉红色噢!”
刘扬扬觉得有趣,脑中冒出黄冠亨的金发来,“好像不是诶,是王子给我的。”
他这么说,没想到小姑娘却听进去了似的点点头,“是粉红色的王子吗?”
刘扬扬闻言只好肯定,“是的,是粉红色的王子。”
兀的,刘扬扬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黄冠亨。
电话那头分外喧闹,设备、广播和游客的声音混杂着,黄冠亨听起来也像是在忙里偷闲。
“你到哪儿了?”他问。
“刚刚检完票。”刘扬扬回答,顺手和小女孩挥了挥手告别。
“检完票……那你到奇想乐园来吧!”
刘扬扬听到那头有人在喊hendery,黄冠亨远远的应了一声,然后更急促的说,“然后在纪念品商店的栏杆边等我。”
身边的人潮拥挤,刘扬扬有点担心的说,“人太多了,你找不到我的。”
不想黄冠亨的回答却相当肯定,“我可以的,你别乱走,你会看到我的!”
黄冠亨在他同事的再三催促下挂了电话,刘扬扬则拿了份地图沿路走向奇想花园。
米奇脑袋的纪念品商店很醒目,远远的就能瞧见,他刚走到商店门前,就听游乐园的广播声音一变,流利标准的女声提醒在十五分钟之后有花车巡回,想要观看的游客可以自行前往奇想花园。
花车巡回?刘扬扬听到那词,心说好不凑巧,一会儿人多起来,黄冠亨怕不是更找不到自己。但很快,一个转念,一个更合理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
他说,他能找到我……
刘扬扬站在栏杆前,有一群年轻的女学生叽叽喳喳的涌过来,刘扬扬往后站了站,给她们让开位置。
盛夏炎热,头顶的水雾降温器不断工作着,水雾里混着稀释过的信息素抑制剂,但纵使这样,刘扬扬还是闻到一抹淡淡的冰糖香。他摸了摸后颈突出的、微微发热的腺体——他的易感期快要来了,连带着对信息素的敏感程度都大幅上升。
随着游客逐渐聚集,广播里的音乐悄然变化,热烈欢快的气氛在人群里弥漫,刘扬扬皱了皱眉,他能闻到的信息素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各种气味交织,有的无意间夹杂着攻击性,有的则缠绵悱恻,这些气味在他脑子里乱窜,他默默屏住呼吸,抬头去看已经开始了的花车巡回。
他认得和不认得的动画人物跳着舞从面前过,人群如潮水般一阵阵欢呼,他也是在迪士尼动画熏陶下长大的小孩,按往常论,这些兴奋的游客里应当有他一份。但目前情况特殊,他仅剩的一份清明的所思所想都被黄冠亨占据,黄冠亨,黄冠亨,他努力在那些画着特效妆容的演员里寻找那个身影。
身边的那群女学生陡然炸开几声尖叫,刘扬扬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近在咫尺的是一辆海洋风格的花车,红发的小美人鱼坐在最前面,不断地向游客们发射飞吻,但更瞩目的,是站在侧翼的埃里克王子,他穿着装饰华丽的表演服,宝石熠熠生辉,他向众人挥手,眉目英俊,笑的很灿烂。
那是黄冠亨吗?
那是黄冠亨。
纵使化了让面孔显得更锋利的妆容,戴了黑色的假发,但那举手投足之间温和的气场却是改变不了的。
花车马上就要行至刘扬扬面前,他的心紧张的跳动起来——他不知道在这几百上千的游客,一个个小脑袋里,黄冠亨能不能认出自己。
但没想到的,在他的目光里,黄冠亨突然站上一个更高的踏板,一只手拉住花车的栏杆,将半个身子抛在空中。
所有人的注意力朝他聚集,有人惊呼,有人喝彩,王子肩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刘扬扬抬起脑袋,正好对上黄冠亨带着笑意的眼睛,那双带着美瞳的蓝色眼睛像是一汪想让刘扬扬一头扎进去的无比清净的海。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穿过人群,径直的朝刘扬扬伸来,刘扬扬也无法遏制的想去握住那只手,可惜,它只是很短暂的和他的手心相触,就马上离开了。
黄冠亨一收力,人又站回花车上。
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却让刘扬扬望着花车逐渐驶离时,良久的怔在原地:他的手心里放了一颗糖,一颗米奇脑袋形状的葡萄软糖。
04
再见到黄冠亨,已经是日光渐弱的傍晚,半小时前,黄冠亨一天的工作才终于结束,刘扬扬看着天边绚烂的云霞和逐渐变空的街道,想到那天匆匆赶来的黄冠亨和他巨大的挎包。
那天也是这样吗?刘扬扬笑起来 。迪士尼的王子殿下换下礼服,摘了假发,带着无数少女的幻想和梦来和自己相亲。
“想什么?”一个冰冰凉的东西贴上刘扬扬的脸颊,刘扬扬恍然回神,就见黄冠亨已经坐到自己身边,假发和妆容已经卸下,有种颇清爽的好看。
他伸手接过贴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是橙子味米奇冰棒。“要吃噢,”黄冠亨说,“十六块呢!”
刘扬扬笑道,“那你还买。”
黄冠亨疲惫的往长椅上一靠,“没办法啊,想到刘扬扬小朋友坐在长椅上等我,心一软就买了啊。”
“你也没比我大很多好吧。”刘扬扬反驳。他舔了舔那个冰棒,橙子香精的味道,但确实很甜。
“大一天也是大,”黄冠亨嘴上逞能,转头来看刘扬扬,小孩正认真的看那个被舔的没了耳朵的米奇,大概是在思考它现在的形状。
“开心吗?”黄冠亨突然,带着点期待的问。
刘扬扬闻言,把注意力从冰棍上移开,这才嗅到空气中散开的、浅淡的、自己的信息素,一点点玉兰花的清香飘散在树林里,很淡——这是他快乐时候的表现。
“你闻得到我的信息素?”刘扬扬颇惊奇的问。
黄冠亨不明所以的摇摇头,“闻不到,但我看得到。”
“看得到什么?”
“表情、动作、氛围……”黄冠亨回答,“一些不需要信息素也能了解的东西。”
“不用信息素也能了解的……”刘扬扬有点木讷的重复。
他在一个标准的ao家庭里长大,似乎从一出生就掉入怪圈,老爸说老妈生气了,原本新鲜的薰衣草现在成了干花,老妈说老爸正在发愁,闻起来像块朽坏了的木头,同桌说隔壁班的omega暗恋他,只要在她身边提起刘扬扬,就能在空气中闻见淡淡的焦糖香气。
后来他去做了职业赛车手,更是如此,比赛玩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alpha之间无法抑制的信息素对撞,有形的战场在赛道上,无形的战场在空气里。
而beta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但在那样浓度的信息素交锋中也难免会收到压迫,好在现在将信息素压制列入违规的比赛越来越多,车手在参赛前会提前注射专用的抑制剂,让信息素在一至二小时内完全消失,赛场上,只看技术,不凭性别。
他确实因为信息素而占据了太多便利,以至于他之前会那么想要闻见黄冠亨的信息素,闻闻那味道是不是如他所想那般温暖馥郁,有没有流露出无法掩盖的,名为“喜欢刘扬扬”的甜蜜气息。
他几乎忘记了最基本的能力——观察,思考,感受——活的像是思维透明的三体人。
于是他小心翼翼,去看黄冠亨的表情。
他脸上有工作了一天的浅浅疲惫,以及一些刘扬扬不太明了的担心,但他向来勇敢,于是开口问道,“你在担心吗?你在担心什么?”
黄冠亨犹豫了一下,轻轻笑着歪了歪头,有无法言说的无奈,“我是不是和你认识的很多beta不太一样?”
“beta好像不常……”
“不常那样耀眼?”刘扬扬听出他的担忧,抢先接话,“我真的完全没想到自己在和王子相亲诶,刚刚真的超帅。”他用有点夸张的,很鼓舞人的语气说,生生将黄冠亨逗笑。
“是吗?”黄冠亨眼眸一抬,突然看着刘扬扬的眼睛小声问道,“有心动吗?”
刘扬扬顿了一顿,眼前黄冠亨的金发随着熏风轻轻摇动。
“很心动啦!”他说,很心动啦,他的心现在简直加速到要漂移了!
05
刘扬扬本想和那天一样送黄冠亨回家,但奈何两人住处相隔挺远,进了市区就得朝东西两个方向拐,黄冠亨执拗的不想刘扬扬多跑,只说是都很累了,送到地铁站他自己回去就行,刘扬扬无奈,只好同意。
黄冠亨前脚刚刚迈进地铁站,后脚李永钦的电话就挂了过来,他一边从包里摸地铁卡,一边接起电话。
“hey baby!今天和小alpha约会怎么样?”李永钦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噼噼啪啪的声音响个不停。
“挺好的,”黄冠亨回答,“他真的很好。”
“嗯哼嗯哼,但包办婚姻后患太多,你自己多多注意噢!别最后被骗财骗色骗感情。”
李永钦话音刚落,地铁缓缓进站,黄冠亨上车找了个扶手抓着,换了只手小声接电话,“拜托,盼我点好吧。再说相亲也不都是包办婚姻啊,我觉得我和刘扬扬现在还蛮自由恋爱的……你那边到底在做什么啊,好吵。”
“在炒豆子,”李永钦颇烦闷的讲,“KUN说搬家得炒豆子,炒的和鞭炮一样才吉利。”
“锟哥好像还说刚刚搬进来不可以在新家抱怨噢”黄冠亨笑着刺激他。
“规矩真多。”
“那也是你要嫁的。”
“nono,是我要娶的。”
“两个alpha就别争这个啦。”
“有差别的……别管我和KUN了,你和刘扬扬成了?怎么就自由恋爱了。”
“没有,”黄冠亨闻言,心里泛起一丝失落,“他约我下周五去赛车场看他比赛。”
“不错,临门一脚。”李永钦赞道。
黄冠亨哎呀一声,只说承你吉言。
挂了电话,地铁也开过了市中心,车厢里开始陆续有座位空出,黄冠亨找了个最靠边的无人处坐下,把脑袋抵着扶杆,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
他怎么忘了呢?刘扬扬是多么强大的alpha,他从不需要浪费多余的精力去观察、留意别人,如果他的伴侣是个omega,甚至alpha,信息素的交流会让一切畅通无阻,那种心灵相同的默契或许是他和刘扬扬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第二性别的出现是人类的进化,高中生理课的第一章就写着这句话。第二性别让许多事情变得高效,特别是对于拥有信息素的ao两性,工作,生活,甚至连上床可以高效高质,唯独将beta留在原地。
他原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beta性别,甚至于在高三分化之后还请了个几个好友一起开派对,几个男孩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大喊:庆祝黄冠亨从此远离发情期和易感期之苦。
可傍晚,在刘扬扬问他是否闻的到他的信息素之时,他不可免俗的觉得酸楚。
他确实,是闻不到的。一种少有的不自信的情绪蔓延上来,让黄冠亨有种无可奈何的怅然。
黄冠亨想着,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用脑门一下一下的敲那根铁杆,他人生的前二十二年简直想的不要太开,怎么这会儿就开始钻这破牛角尖呢。
他刚敲几下,就感觉到有人用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脑门,热乎乎的体温透过皮肤烧进他身体。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在叹气呀。”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里,黄冠亨猛然抬头,就看到半小时前在地铁站门口分离的刘扬扬正站自己面前。刚刚和李永钦煲的电话粥像倒带一样在他脑子里快速回放,越想越是面红,他刚想问你有没有听到我打电话,就看到小孩啪嗒一下蹲在他面前,伸手去握黄冠亨放在膝盖的手,黄冠亨有些惊讶,但也没躲,任由他握着。
“我看着你进站,没由来的不安,我总觉得你不开心。”刘扬扬双手抓着黄冠亨的手,把脑袋抵在上面,只余下一个发旋朝着黄冠亨,他怕打扰到余下的几个乘客,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敲在黄冠亨心上。
“起初,我猜是你不喜欢我,可你……”刘扬扬抬起脑袋,去捉黄冠亨的目光
“可你说喜欢,说很好,说自由恋爱。”
“和刘扬扬自由恋爱。”
黄冠亨微微垂头,满眼都是刘扬扬带着笑意的脸,那赤忱的眼睛望着自己,他只觉得胸口塞了一团棉花,好像不会呼吸。
“别说了……”他害臊到快要变成天边一抹红霞,连声叫停,只求刘扬扬留他一条活路。
刘扬扬从地上跳起来,坐到黄冠亨身边和他挨着,“那我不说了,你说,你到底在犯什么愁?”
黄冠亨思来想去,在刘扬扬的注视下皱了半晌的眉,他现在的心境比分化期的高中女生都要更复杂一点,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把一颗真心塞在故作的深沉里。
“爱情总是让人发愁吧,刘扬扬,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
06
当黄冠亨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刘扬扬的那句话还在他脑子的盘旋。
他从小到大真正鼓起勇气的时候不多,初中时候碰见混混欺负女同学,抄起书包就丢过去的时候算一次;高中被留在办公室挨训,忍无可忍直言老师的不尽责算一次;大三的时候去迪士尼试镜演员再算一次,最后的最后,就是和刘扬扬吐露真心。
他爱惨了刘扬扬的勇气,只觉得这勇气不该被辜负,剖心之勇,唯有剖心来偿。只是没想到刘扬扬这混小子不按常理出牌,他听过黄冠亨的话摇摇头,睁着圆眼睛说:“hendery,你现在只可以有点喜欢我。”
黄冠亨只觉得满脑袋问号,真不知这小孩搞的什么花花名堂,就听刘扬扬继续说,“你还没有看到我比赛,你现在只可以有点喜欢我,等看完我比赛,再超级喜欢我。”
刘扬扬这话说的理不直气也壮,倒真把当时大脑已经限速的黄冠亨唬的一愣一愣,点点头,答应周三休息的时候一定去比赛现场。
他话音还没落完,地铁的到站提示就响了起来,两人并肩走出地铁站,黄冠亨问他怎么回去,刘扬扬指了指马路对面一辆黑色轿车,说自己上地铁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让他不必担心。于是两人在马路边挥别,刘扬扬三步一回头的强调一定要去看他比赛,黄冠亨被说的有点烦了,一跺脚大喊,再说我就不去了!这才作罢。
但社畜之所以被称之为社畜,一定有其痛苦又让人愤怒的理由。在去看刘扬扬比赛的前一天,园里为了之后的节假日开了个无比漫长又满是废话的大会,往日的王子公主小精灵们坐成一排排,充分感受人间疾苦。当黄冠亨匆匆赶着最后一班地铁回家,洗漱完毕把自己摊在床上的时候,手机日历已经一跳,来到了和刘扬扬约定的那天。
他想着刘扬扬入睡,真就梦到小羊。他好像音乐之声的女主角一样拎着裙摆在草原上转圈圈,金发长长的披在肩上,跳累了就躺下来,旁边是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白色小羊,他把脑袋靠在蓬松的羊毛上,很快就睡熟了。
他在急促的闹铃声中醒来,这一觉睡得确实是好。黄冠亨松了松胳膊,觉得昨天的疲惫都被睡去大半,但迷迷糊糊之间,这种舒适让他觉得不太对劲——我怎么会睡得这么舒服呢?这不应该啊……
他猛然翻身去够桌上叫闹的手机,完了,不出所料。他的闹铃只要不关掉就会一直响,此时和原定起床的时间已经间隔三十五分钟,再不快点,只怕赶不上刘扬扬的比赛。
匆匆洗漱,黄冠亨抓起钥匙和手机就冲出家门,怎么会这样啊!他在心里呐喊,等着吧,过几天就把工作辞了,这王子谁爱当谁当好了!再迟到下去,他男朋友真要跑了!
在路边随手拦了辆的士,黄冠亨这才点开微信,小羊emoji旁边的小红点已经是两位数,黄冠亨抱着虔诚的愧疚之意点开:
【早上好!今天也是元气满满的小羊!】
【你起床了吗?】
【我们今天是和隔壁俱乐部的友谊赛,你来了之后可以认下我们的logo和我的车号】
【我已经到俱乐部啦】
……
【你来了吗?】
【我们教练喊我们去一下,你来了之后直接来休息室找我就好了!我和守门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啦!】
黄冠亨越看越心虚,只得催司机师傅再开快一点。
【在来的路上了(流泪)(流泪)】
一路紧赶慢赶,跑到比赛场地的时候离约定时间只剩十五分钟,他随手抓了个工作人员问休息室在哪,工作人员一头雾水,但看他焦急忙慌的样子,就指了指场馆的走廊尽头。
休息室门口没有执勤的工作人员,敲门也无人回应,黄冠亨只好自己推门进去,空荡荡的休息室,他给刘扬扬发消息,那边却半晌没个回话,只怕是已经开始比赛。
黄冠亨找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深深叹气,说不出的懊恼和愧疚。
此时的刘扬扬正在休息间里听教练做比赛前的最后安排,手机握在手里嗡嗡直响,他心里着急,却不好意思在众多队友眼前点开手机,只得期盼教练快点说完。
离进场就剩三分钟,教练才终于决定收口,拍拍几个赛车手的肩,让他们好好比,杀杀对面威风。
刘扬扬连声应好,转身点开手机,刚回复了一个,我在休息室啊。就听得有人匆匆推开门,颇焦急的四处张望着找人:
“谁是刘扬扬?”
“我是。”刘扬扬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快去看看,你朋友和隔壁俱乐部的打起来了!”
07
两个休息室间隔不远,拐过两个走廊,远远就看见大门敞开,刘扬扬抢上前走了两步,用力拨开站在门口的几个人钻进去,看到坐在椅子上全须全尾、一脸愤愤的黄冠亨,才算是落下一半心来。
而和他打架的那人,也正脸红脖子粗的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右脸上红肿一片,刘扬扬瞟了一眼,知道八成是黄冠亨揍的,两人中间七七八八的隔着好几个人,生怕他俩再打起来。
他走上前,黄冠亨扬起脑袋看他,金发已经被汗浸湿大半,刘扬扬尝试着,伸手去摸他的后颈,黄冠亨没有反抗,甚至低头,让刘扬扬触碰到他未发育的腺体,那个扁平的的凸起此时正因受信息素影响而微微发热,典型的受alph信息素压制的症状。
刘扬扬登时脑子发热,信息素像是开了瓶的汽水一样炸开来,房间里一众的alpha即刻觉得仿佛受了挑衅,不满的咂舌声音此起彼伏,刘扬扬深吸几口气,努力把信息素收回去,忽觉得手被人握住,黄冠亨捏了捏他的手,“别生气,他也挨了我一拳呢。”
赛肯定是比不了了,对beta进行信息素压制这种事儿好说不好听,隔壁俱乐部今天本就是客场,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
而赶来处理情况的教练瞥了一眼沉默的刘扬扬,撂下一句下周别来了,也领着其他队员回去休息。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黄冠亨自觉给刘扬扬添了麻烦,软下声音垂下脑袋道歉,“对不起啊,那人说话太不好听了,我没忍住,害的你比赛也没了,还被教练罚……”说着话,他居然觉得眼前的光亮被人遮挡,刘扬扬走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子和坐着的他平视,“我才应该说对不起。”黄冠亨注意到,刘扬扬的额头上也开始细细密密的冒出汗珠,呼吸比平时更急更重,可仍然努力的用很平和的语气和他说话。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忘记了你闻不到,忘记了这里都是alpha,让你处在一个这样无措的境地。”
“我易感期来了,教练让我下周别来了也是因为这个,现在,”他伸出手指,对屋子画了个圈,“这整个休息室里,都是我的信息素的味道了。”
“是什么味道?”黄冠亨跟随着刘扬扬的手指看了看四周,沙发依旧是那个沙发,休息室依旧是那个休息室,但恍然间,又好像已然有了不同。
“像,树林。”刘扬扬思考着,努力向黄冠亨形容,但他好热,脑子快要变成浆糊,于是他说,“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于是黄冠亨站起身,很用力的抱住他,刘扬扬的信息素没有任何一点攻击性,黄冠亨只觉得他的身体很热,要化在自己怀里。
“树林?”什么树林,黄冠亨继续问。
“玉兰树,在阳光下,有一点风。”
“那一定很香。”黄冠亨闭上眼想象。
“嗯,”黄冠亨的拥抱让他很安心,混沌的困意漫上脑袋,“现在有一点香。”
“现在?”
“现在。因为喜欢你,因为你在这里……”
再睁眼,刘扬扬已经是在家里的床上醒来,厚重的窗帘拉着,房间里只开着昏黄的夜灯,黄冠亨睡在旁边摊开的沙发床上,灰色的毛毯盖了个严严实实,只有半个金色的脑袋露在外面。
他走下床,轻轻掀开一点窗帘,屋外漆黑一片,没有行人,他又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凌晨四点半了,真不知道他这一觉睡了多久。
他蹑手蹑脚走到黄冠亨身边蹲下,不知是因为那张沙发床太小还是毛毯薄了一些,黄冠亨睡的歪歪扭扭,刘扬扬咧开嘴笑起来,却不成想只因为一声轻轻的气音,黄冠亨把脑袋探出了毛毯,眯着眼往刘扬扬床的方向看。
“嘿,我在这里。”刘扬扬伸出手在黄冠亨面前晃了晃。
黄冠亨一看刘扬扬蹲在自己身边,脑袋一歪又栽倒下去。
“我睡了多久?”刘扬扬托着脑袋问。
“一天半快两天了。”黄冠亨闭着眼回答。
“那这一天多都是你照顾我咯。”刘扬扬又问,声音里的快乐像是可乐气泡一样冒出来。
“也没,”黄冠亨回答,“说不上照顾,毕竟你除了偶尔会爬起来说胡话以外都在睡。”
刘扬扬闻言笑的更开心了,趴着黄冠亨床边凑到他面前,黄冠亨察觉到他的呼吸,睁开眼来看着刘扬扬。
真的,很像小羊。
黄冠亨在心里说,那种又白又蓬松,有着黑色明亮眼睛的小羊,会在你靠近的时候用两只前蹄搭着你的膝盖的那种小羊。
小羊开口问他,说我可以亲亲你吗?
没人能拒绝小羊,于是黄冠亨说好啊。
刘扬扬用两只手臂撑着床边,凑过来吻他,很轻的落下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玉兰花在屋内悄然绽开,他们好像从未走进过信息素时代一样接吻,可爱的原始。
08
“起床!起床起床!”洗漱完毕的刘扬扬跑进房间,用还湿润的手去摸黄冠亨的脖颈,“快起来了!”
黄冠亨一缩脑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你自己去嘛!信息素登记又不是婚姻登记,我干嘛要去啦!”
“哇,你现在不想负责了!”刘扬扬伸手去掀他的被子,“我现在都快要过不去安检了!”
黄冠亨被闹的没办法,只好顶着鸡窝脑袋去洗浴间刷牙。
他和刘扬扬在一起一年,刘扬扬信息素中的玉兰花香越来越分明,和原本在信息素电子系统中留存的样本有了差别,上次比赛差点上不去飞机,在一众队员面前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讲清是因为恋爱所以信息素发生了变化,最后又被拉去做了半小时的身份检测,这才上了飞机。
但这事儿也变成了队里的笑料,直到现在还总被提起。
好在信息素变化在现在也不是稀罕事儿,花点时间重新去做个检测,登记一下,把系统中的样本换掉即可。只是他平时训练太忙,好容易抽出一天,就想拖着黄冠亨一起出门。
黄冠亨正刷的一嘴泡沫,熟悉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这段特殊的铃声是李永钦自己换的,据他说,黄冠亨在他的手机里也拥有特殊铃声,理由是他强大的第六感觉得黄冠亨马上也要迈进婚姻的坟墓,而那之后,至交好友的特殊铃声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给予他帮助。
黄冠亨一向说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来自泰国的神秘力量确实不能用常言估量,只好任由他去。
他接起电话,却是钱锟的声音,“起了吗?”钱锟问。
黄冠亨含着泡沫回答,“刚起。”
“中午来吃饭,家里邮了点海鲜过来,吃口新鲜的。”
黄冠亨一听海鲜来了兴致,很干脆的说了句好嘞,又漱了口问需要不需要带菜,然后才挂了电话。
头发显然已经没救,现在也没洗头的时间了,黄冠亨随便找了个帽子戴上,同刘扬扬一起出门。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进信息素管理站,刘扬扬登了记进去检测,黄冠亨就坐在等待区饶有兴趣的看墙上的科普栏。
他在迪士尼工作,每天扎在人流里,身边的工作人员以beta居多,已经很久没有了解过这样详细的第二性别的知识。他从第二性别对性格的影响看到第二性别的遗传,忍不住的想象——虽然beta受孕比omega要难,但却也从来不少。
“alpha和beta结合的小孩以ab居多,极少会有omega宝宝的出现……”黄冠亨看着展板碎碎念,却没注意到刘扬扬已经站在身后。
“beta吧,beta最好了。”刘扬扬突然出声,把黄冠亨吓了一跳。他转身问刘扬扬,“录入好了?”
“嗯,蛮快的。”刘扬扬挥了挥手里的登记凭证,又指了指那块展板,“说真的,beta最好了不是吗?没有人比beta更适合站在人群中央了。”
黄冠亨也看着那块展板,用力点了点头。
早上,钱锟电话里说了一些缺少的食材,两人从登记所出来就直奔超市。
黄冠亨推着车,跟在刘扬扬屁股后面一样一样把食材丢进购物车里。
“鸡蛋,洋葱,柠檬,还有……
“还有淀粉。”黄冠亨补充。
于是刘扬扬转身,叉着腿在一大排的调料里面寻找需要钱锟指名的那款。
黄冠亨趴在购物车上看着,在登记所里,他脑子里冒出过那个念头——眼前的人很合适,他们也好像到了能够更进一步的时机,于是他在刘扬扬身后开口:
“刘扬扬,我们去登记吧。”
刘扬扬的手一顿,黄冠亨继续说,“婚礼或者酒席什么的都可以慢慢来,我们去登记吧。”
刘扬扬转过身,把淀粉放进购物车,“好啊。”他说,“你床头柜的户口本底下压着我的,你愿意的时候一起带出来就好啦。”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了黄冠亨,“你什么时候放的?”
刘扬扬从背后推了推黄冠亨的腰,“你搬过来之后啊,我妈其实已经催了八百次了,我看你工作很忙就一直没问你,好啦好啦,我已经可以感受到锟哥做饭没材料的怒火了!走吧付账!”
“你好像没有很开心。”黄冠亨被推着往前走。
“嗯……我妈提前给我做了思想工作,说这种时候要稳重,太过激动可能会让你觉得我不可靠。”
真是。
黄冠亨拎着购物袋走在路上还在想,他们因为相亲认识,很快的在一起,同居,现在居然马上就要结婚,多少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但生活好像就是这样,好像一会儿李永钦会来给他们开门,门口有摆好的拖鞋,他们或许会喝一点酒,抱怨最近的工作和生活,然后在十点或者十一点打车回家。
他们是每天都在玩着极限运动的赛车手和在乐园里小朋友击掌的迪士尼王子。
是alpha和beta。
是刘扬扬和黄冠亨。
将来也可能会是婚礼上交换戒指的双方。
是给小朋友开家长会的家长。
是肩并肩一起走过漫长岁月的盟友,建立牢不可破的誓言……
“hendery!”刘扬扬突然喊他,黄冠亨啊了一声抬头朝他看,“重吗?袋子给我吧。”刘扬扬朝他伸出手。
“不重。”黄冠亨回答,快走两步赶上刘扬扬的步伐,把手放进刘扬扬手里。
“走啦。”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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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剑】芝加哥之春
全文7k+,是超朋《索多玛》的姊妹篇。推荐阅读前戳链补课:http://yurusheng.lofter.com/post/1e7cb998_12e20edbd
超朋及双性转云次方出没,Collie郑筠胧×Angel阿芸尕。
《芝加哥》和《索多玛》背景相同,都发生在上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的美国;我又在魔改历史了,因为那时侯《吉屋出租》其实还没有被创作出来。
私心管这两篇叫做“吉屋系列”:两位老板娘搭起的避风港让所有四方流浪的爱情鸟有家可归,这太美了,所以忍不住要毁掉。
悲剧、脆弱感和神性美是绝对的第一生产动力。我最后的良心可能就...
全文7k+,是超朋《索多玛》的姊妹篇。推荐阅读前戳链补课:http://yurusheng.lofter.com/post/1e7cb998_12e20edbd
超朋及双性转云次方出没,Collie郑筠胧×Angel阿芸尕。
《芝加哥》和《索多玛》背景相同,都发生在上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的美国;我又在魔改历史了,因为那时侯《吉屋出租》其实还没有被创作出来。
私心管这两篇叫做“吉屋系列”:两位老板娘搭起的避风港让所有四方流浪的爱情鸟有家可归,这太美了,所以忍不住要毁掉。
悲剧、脆弱感和神性美是绝对的第一生产动力。我最后的良心可能就是没有写超朋和云次方生离死别吧……这两对也许是HE了(??
歌剧演员蔡程昱×音乐剧演员方书剑。BE。没车。角色死亡预警。
00.
金子一样的太阳,燕尾服上的白雏菊,世间最温柔的玫瑰。
献给他们。
01.
梁朋杰坐在病床上,盯着一盆吊兰出神;新绿叶片的旁边是形形色色的药瓶,每一瓶上都印满难懂的生词。他转而看向坐在床边替他剥枇杷的张超。
病痛举起刀叉将他的意识一点点割开吃掉,现下恰好是头脑较为清醒的时刻,他盯住伴侣斑白的两鬓,尽可能地将这轮廓印入脑海。
超哥?
张超抬起头,将枇杷递给他:怎么?
梁朋杰张了张嘴,脑海中有成群的虻虫飞窜,想说的话失落在嗡嗡作响的细翅间。他花了些时间把它找出来,张超耐心地等待,用面巾纸抹去枇杷汁水。
他问:清明节快到了,你有没有替我去看看Angel和Collie?
张超用一种安抚孩子的口吻来与他记忆衰退的爱人交谈:有人在我之前来过了,还给她们带了小雏菊。记不记得谁最爱戴小雏菊?
虻虫纷纷地聚回来。梁朋杰又愣怔了很久,突然瞪大一双生了皱纹的杏眼:是蔡程昱——蔡程昱和谁?他们总在一起的……我想不起来……
张超点头肯定:是呀,蔡程昱和方书剑。一定是他从加州回来啦。
病人消瘦下陷的面庞逸出一丝神采;他不顾吃了一半的枇杷,握住爱人的手,口齿有些颠倒地问:他会来看我们吗?他和方书剑?
张超缄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能避免伤到梁朋杰格外柔软脆弱的心,只好回以一个问句:还记得《seasons of love》吗?
两人的神色都恍惚起来,面庞遮在轻云后,回到许多年前吉屋里幸福欢乐的日子。“蔡程昱”这个名字让他们忆起一场酩酊的梦,男高音清澈的歌声为橡木吧台镀上一层金,而方书剑的舞步则是金光间盛放的玫瑰。他们浪掷的韶华全在这金子和玫瑰掀起的潮涛里。
张超起身推开窗,疗养院下面是一条沥青路,春雨将它润湿,夕阳为它点染鳞片;红杜鹃支离飘零,金龙染血,哀鸣无声却上达九霄。
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前只身去上海接回郑筠胧和阿芸尕的骨灰,葬在北京万寿路一号,出殡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彼时梁朋杰打着黑伞跟在他身后,梦呓般轻声问:超哥,这里太挤了,她们还怎么跳舞呢?胳膊都伸不开。
他回答:方书剑可以替她们跳,他把所有舞段都学会了。
梁朋杰又问:小柖也会像这样把我们葬在一起吗?我们永远都可以睡在一起?
墓园里汉白玉的石碑被雨水洗刷得干净莹亮,碑前插着一根无法焚毁的肋骨。张超合上自己的伞,走到梁朋杰身边揽住他,就像他们曾经共同挤在一件风衣里:会啊。I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谁能想到“always be with you”成了一句诅咒:同年四月,方书剑遇害身亡的噩耗自大洋彼岸传来。他再也不能到Angel和Collie墓前跳舞,吉屋最娇艳的玫瑰被摧折在芝加哥。
蔡程昱从此拒绝踏上一切故地,其中包括却不仅限于北平、上海,旧金山和纽约。他畏惧任何与曾经相关的痕迹,他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风城的春天里。
02.
吉屋的崩塌是从1968年7月15日起始的。在那之前,回溯到1963年,春风为这间酒吧吹来当时整个华埠最为高秀峻拔的青年男子,中英文皆发音漂亮,还会讲一口流利的吴语。他在傍晚推开木门,那时候吉屋生意并没有多好,阿芸尕出门去采购,郑筠胧听见铃响也懒得起身。她把声音提高,用英语问他想喝点什么。
来客走到柜台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以字正腔圆的国语答道:我是来见您的!
她这才抬起头。面前的年轻人有双柳芽一样青稚的眼睛,也叫她想起黄浦江面倒映的天光——阿波罗的车驾烧出一蓬彩晕,茴香枝在泼翻的朱砂色中闪逝,偷取星点火种。男孩儿的外套按肩宽腰窄的身量剪裁得度,看得出他试图保持端庄姿态,却没办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激动。
郑筠胧托着腮帮子,把烟掐灭:你叫什么?
方书剑。
她换了英文问:you know this bar is for homo?
他咧开嘴,连笑涡也是蜜一样的玫瑰味儿:我知道!
于是方书剑就留在了这里。郑筠胧非常非常娇纵他——她以宠爱晚辈的方式宠爱所有的英俊男孩儿,方书剑是其中极少数的特殊者;他能歌善舞,所以有资格在唱完一曲后免费享用阿芸尕现烤的焦糖花生酥和可可曲奇。一位斯坦福大学文学系的教授在喝下三杯金万利后,为他写下一句话的传记:
Unspeakable orient beauty.
那时候他们还不唱《seasons of love》。无数人向方书剑示爱,他永远微笑,将吧台上带露的红玫瑰一一回赠给他们,祝他们去寻找一段真正两情相悦的罗曼史,而不要陷入注定无果的苦恋。
直到蔡程昱来。
年轻的歌剧演员在1964年某个星期一的夜里身穿燕尾服推开门——他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仿佛是走错了路误闯进来;他目不斜视地走向吧台,看上去很像一位怀揣刀具的恐同者。而且有谁会在星期一穿燕尾服?
阿芸尕紧张地坐直了身子,调酒师黄子弘凡攥紧cider的瓶颈。蔡程昱有点忸怩地扫了眼酒架:……这里卖不卖橙汁?
那天晚上方书剑在狭小的舞池里跳爵士,他刚收到了剧团的聘请,即将正式成为一名音乐剧演员:蔡程昱捧着一杯常温橙汁,看着准音乐剧演员方书剑忘情地与空气和灯影缠绵,与在场的所有男女在精神上缠绵,把灵魂从身躯里抛出来,任它去与天花板拥吻。
郑筠胧按舞者的要求放起查利帕克的唱片,方书剑和着旋律唱一首由自己填词的歌。蔡程昱霍地站起身来,拨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其他人的肢体,杀到舞池中央,站定在方书剑面前:
你会不会唱《seasons of love》?
03.
酒吧里所有的客人都坐回椅子上为他们的合唱鼓掌,侍应生小梁甚至在角落里打起呼哨。蔡程昱绷直了脊背,露出一副听候发落的表情,耳尖红红;方书剑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随后飞快地从瓶插干花中取出一朵白色雏菊,替他别在燕尾服的前襟。
这是吉屋玫瑰第一次给别人送花。他的所有示爱者中没有产生任何抗议,因为他们都听见了合唱中来自两颗心深处的共鸣。无人可以打搅这样的和谐。
等到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学会了《seasons of love》,蔡程昱和方书剑搬进了一间靠近教堂的公寓,凤鸟和凰鸟各自衔来中国的竹扇、英格兰的银烛台和波斯的彩色枕垫以装点新巢。方书剑每天一早掐着钟点去晨跑,再到教堂听一会儿礼拜,把早餐带回来;蔡程昱要八九点才起床,桌上已经备齐了松饼咖啡或是豆浆油条,他们在饭桌上谈论诗歌、哲学和音乐,吃完之后开始梳洗。
没有彩排或演出的晚上,他们一定会去吉屋酒吧。阿芸尕把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地搂住:好小孩,今天愿意唱点什么?
灯光愈晚愈暗,方书剑就在这醉人的尘俗气息中踮起脚尖,鞋跟戳透轻容纱,淌出三藩市的灯火辉煌。蔡程昱放开歌喉为他伴唱,满腔赤诚爱意一股脑儿地从云顶倾泻,木地板上开出比任何一片大洋都要广阔的玫瑰海,每朵花上都沾满滚烫熔金。
1968年7月10日,一位真正误闯吉屋的男子扰乱了这里的秩序。蔡程昱当晚不在,这位西部政界新贵家的公子哥儿坐在角落里看方书剑跳舞,一坐就是三个小时。次日就有各式名贵的器具由货车运抵他们的公寓楼下,把蔡程昱看得一头雾水。
他扭过头问:这是在干什么啊,方方?
方书剑脸上是一模一样的不解:不知道啊。
雕工极细的檀木屏风、镶翠错金的鹿角椅、一盆盆的紫茉莉和晚香玉,整个屋子全乱了套。他们耐心地与工人交涉:……是谁送来的?这太贵重了……不知道?好的,那么联系方式有吗?……
信息全无。他们不得不请假以腾出空来处理这些东西,并在7月15日的半夜十二点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吉屋稍作歇息——公寓被堆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阿芸尕在吧台后面使劲地向他们使眼色,可惜他们当中没人看见。酒吧出奇安静,圆桌上坐了个在此等候方书剑五天的醉汉:他刚到时绝对是得体的,可惜现在一套很漂亮的西装被揉皱成泡菜,充满发酵的酸气和酒味。
蔡程昱不喜欢酒臭,拉着方书剑从旁绕开。公子哥儿就是在这时候红着困兽似的眼睛,目光像楔钉一样刻毒地扎向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冲着天花板放了一枪。他丢掉所有风度和教养,朝着浑身发颤的阿芸尕破口大骂:婊子!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向他们使眼色,你这下贱的——
他没说完,郑筠胧冲过来抄起椅子扔在他的脸上,实木椅足将不断翕合的嘴唇砸烂,也敲碎他的下颌骨。这位曾经的舞台女皇眼中燃烧着高贵的火,一把扯过被吓得动弹不得的方书剑和蔡程昱,举起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两枚银质对戒分别套在年轻人们的中指上。
她居高临下,俯视地上痛苦蠕动的蛆虫:
看清楚了吗?看清楚就滚,败类。
04.
事情没有这样过去。左轮手枪打穿天花板的同时,也击碎了吉屋的安宁:方书剑的同事们不再与他亲近,而是逃躲灾病一样远远避开他;蔡程昱的每一场演出结束后,必会有一小片区域响起极不和谐的倒彩。他们对原因心知肚明,故而不去理会。
只是某天清晨被砸破的门玻璃和红漆喷涂的骷髅头告诉所有人,吉屋不再安全;1968年8月2日,蔡程昱和方书剑最终决定离开旧金山。他们退掉宾馆暂住的房间,交代房东太太不必再为公寓中古旧昂贵的什劳子操心,尽可以全部拉走卖掉,这些钱能够在西雅图买一栋别墅。
最终他们向郑筠胧和阿芸尕辞行。易感的Angel擦干眼泪,最后一次为她挚爱的一对小凤凰端上花生酥和曲奇饼。而Collie万分坚定地告诉他们:一定要回来——仓库里给小蔡囤的橙汁还没有喝完呢。除了小方,也没有别人爱吃她烤的甜腻腻的花生酥了!
四个人围坐在桌边,把点心慢慢分食完,唱起《seasons of love》。音符跳跃迸溅,似乎把不祥的弹孔堵住了,又似乎没有。他们终于登上驶向纽约的列车,三藩市的景色如潮水般在车窗中倒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一种皮肉溃烂的痛感。
旧金山和纽约相隔两千九百零五英里,但他们与吉屋酒吧的联系从未中断:郑筠胧每月必会来信,执笔人有时是她,有时是阿芸尕,有时是黄子弘凡或高杨,有时是张超或梁朋杰,他们将一切事无巨细地记述在纸上:
闹事的混混已经偃旗息鼓,仝卓和代玮搬进了新家,李向哲终于放弃让龚子棋戒烟,新来的舞女叫薰子,是个非常清秀可爱的日裔姑娘,她和她的女友乔安娜帮我们把库房的橙汁都喝光了……
每封来信里都夹着一朵白雏菊,开在落款旁边。那里永远写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方书剑的回信通常是英文,他对这种异国语言的运用更加娴熟。信中写他第一次坐在大都会歌剧院里听蔡程昱的演唱,蔡程昱第一次来百老汇的观众席看他的音乐剧,他与蔡程昱在露天阳台上共进下午茶:大马士革蔷薇和鸢尾花轮番开放,对街甜品店的可丽露滋味绝妙,但花生酥总是欠点火候;同样,两个人的《seasons of love》也显得单薄。
姐姐,我们非常非常想念你,想念吉屋的所有人。等到档期空出来,我们一定会回到华埠——请Angel把曲奇烤上,蔡程昱会带来纽约最好喝的大吉岭茶。
每封回信里都夹着一朵金盏花,开在尾句旁边。那里永远写着:We promise.
05.
她们没有等到。蔡程昱和方书剑再次见到他们的两位姐姐,是在1977年的夏天:Collie和Angel最终决定坐船回上海,回到她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共同度过最后的时光。那时候阿芸尕气色已经不那么好,黑牡丹一样盛开的鬈发被港口的风吹成海蓝色。郑筠胧为她搭上披肩。
张超和梁朋杰也要回去了,他们的目的地是北京。吉屋酒吧现在已经成了一间报馆。1973年,AIDS由一位来自曼哈顿的女子带进华埠,迅速地席卷这欢乐世界:最先倒下的是吹萨克斯风的韩裔青年,文学系教授和他的诗人伴侣紧随其后……客人一天比一天更少,直到老板娘们的积蓄无力支撑下去。
AIDS. 最可憎的侵染最美好的,瘟虫啃噬园木,寒风折妍败娇,天鹅与雁离开旧巢。郑筠胧和阿芸尕挨个亲吻他们的额头,方书剑在她们眼睛里仍能看到那团永不熄灭的、高贵的火。他不敢再说“we promise”,也不敢告诫梁朋杰中国并非索多玛,只能将前襟上的雏菊摘下,别在他挚爱的姐姐的发夹上,别在他牵挂的弟弟的衣扣里。
蔡程昱望着远去的船,抱紧低声啜泣的方书剑,眼中并没有泪。他温柔地拭干爱人睫毛上的眼泪:我们要把《seasons of love》永远地唱下去,替他们唱,也为我们自己。方书剑喉咙哽塞,只能用力点头。
1978年,两人四十二岁,在演艺生命的盛年相继走出聚光灯。报纸刊登了他们退隐的消息,配图是火车站前相扣的手和距离暧昧的两张脸,连方书剑眼角的细纹也拍得很清楚。谩骂当然有,年过不惑的乖小孩蔡程昱对批判者竖起中指,骂出人生中最脏的一句话:go fuxx yourself。
方书剑在一旁大笑:怪不得筠胧姐更爱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搬一把椅子来?
他们的足迹踏遍大半个北美洲,也走到了东南亚,还在格林威治的天文台立下永恒的誓言。岁月似乎将方书剑从芸芸众生之中遗漏了,他站在本初子午线上的身影年轻依旧,根骨净洁。蔡程昱为他吟诵莎士比亚最著名的十四行诗: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e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
他们相视而笑,换了中文,把诗唱出来。醇美的歌声像大吉岭红茶,浇灌星空下的鎏金玫瑰:
你永恒的夏天绝不会枯败,
你永不会失去美的仪态;
死神夸不着你在他的影子里徘徊,
你于不朽的诗中与时间同在……
06.
1980年,蔡程昱和方书剑动身前往芝加哥看望他们共同的恩师余先生。4月3日,方书剑手里提着一小篮车厘子作为礼物,上面系着漂亮的奶油色绸带,余太太最喜欢吃这个。蔡程昱把头发精心梳理整齐,穿着方书剑替他挑选的深蓝色休闲西装,他们并肩漫步在彤云一样的樱蕾之下,谈论上个月的《蝴蝶夫人》。
接下去的事情在蔡程昱的脑海里已经不那么清楚了。他们路过一间叫什么的小商店,他记不清了;前方的一群人突然骚动起来,方书剑在数声惊惶的尖叫中问了他一句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一个人以兽物般的步伐喘着粗气冲出重围。一些或黑或白或黄或棕的男子高声喊叫着,伸手来捉逃窜者,将他的衬衫袖子都撕破了半幅;白布料在那支细瘦的胳膊上飘飘招招,蝴蝶一般风里飞舞。那蝴蝶的黑触须是个枪口。
砰。
车厘子一粒粒蹦出小篮筐,雀跃地滚出很远,又有点迷茫地停下了。围上来的人群将它们逐个踩碎,染出满地琳琅的玫瑰色。血从方书剑的眉心还是胸口流出来,他也记不清了。他满目是红,樱花花苞的红,果浆汁水的红,商店招牌的红,高跟鞋的红。血的红。世界被镶上一层毛边,他的玫瑰静静躺在正中间,永远也不会动了。
救护车的尖啸并没能把他叫醒。他浑浑噩噩地抱起那玫瑰,被无数只手推搡着走进车门。被分成两半的十字架是红的。仪器上亮起的灯也是红的。
有个谁来关上车门,合起的十字架卷起一阵风。蔡程昱的脑海里不断地响起1968年7月15日深夜的枪声,响起《seasons of love》的旋律,响起方书剑笑着咬下曲奇饼一角的酥脆声音,响起韩裔青年吹奏的萨克斯。芝加哥的春风好温柔。
戴白口罩的人把几根细细的线牵在方书剑身上,线与线碰撞,窃窃地商议着什么,最后在显示屏上诞育出一条新的、平直的线。蔡程昱扑过去,却在简陋病床边愣怔良久,才慢慢抓住那只白雏菊一样含羞垂下的手。沾了血的戒圈在无名指上闪烁银光。
求求你了,方方。方书剑。我的玫瑰。醒来。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春风里。
07.
梁朋杰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时常在深夜醒来,光着脚跑下床去,用孩童哭闹的腔调喊一些无从明辨、中英混杂的词语。其中可以勉强听懂的是“我要回去”和“超哥”。
张超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将他控制住,毕竟他自己也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人了。他从不问梁朋杰要回哪里去,因为他知道答案。他轻柔地拍抚梁朋杰的背部:我们回去,朋弟。我们很快就回吉屋去了,Angel和Collie已经在上面等了很久。我们还要一起看她们跳舞,说不定方书剑也会送你一朵小雏菊呢。
病人有时会平静下来,有时不会,但总将重新沉沉睡去。2006年9月28日,梁朋杰前所未有地完全清醒;他试图爬上疗养院的顶楼纵身跃下,被追来的张超高声叫住。他的爱人急得满脸泪痕,破了音地呼唤他的名字。
超哥,我累了。我也不能忍受我一无所知地离开,把什么都忘了,甚至连你也不记得。你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小柖会把我们葬在一起。
对,我答应过了。再给我一周的时间,只要一周——
他还没有说完,梁朋杰又恢复了天真单纯的神色。这个出奇消瘦的老孩童对自己为什么出现在楼顶感到惘然不安。
2006年10月7日,两名医生从东欧乘飞机抵达北京。张超打电话叫来他们的养女小柖,将遗书交给她。那张纸上面只写了几行字:
亲爱的小柖:
爸爸们要去远行了。我们还有许多故事想讲给你听,可以留着在你梦里继续讲。也请你不要伤心流泪,我们去的是一个十分好的地方,有很多老朋友已经在等候我们了。
所有财产都留给你和你的小家庭。最好也拨一些出来酬赠给辛苦照料我们的护士,这些年麻烦她们很多,我心中十分愧疚。
最重要的一点:请把我们的骨灰收存在一起,墓碑只立一个;葬在哪里都好,最好能在我常带你去的那个墓园。
另:请去老宅里替我把红木柜子第三格抽屉中的一些信笺和手札取出来用打火机烧掉。
永远深爱你的爸爸们
2006年6月21日
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走进房间,小柖隔着一道很宽的玻璃看着医生将针头推进他们的静脉。两颗银灿灿的、受尽折磨的头颅靠在一起,背对着她;灵魂似乎从他们渐渐沉睡的身体里飞出来,飞向窗外炽烈燃烧的夕阳,为一段五十七年的漫长旅途殉葬。
医生推开门走出来,通知亲属可以进去做最后的道别。她颤抖着蹲下,把脸埋进长裙里无声恸哭,生怕悲伤从这间屋子里传出去,让爸爸们通往“好地方”的旅途出现任何闪失。
08.
小柖推开老宅堆灰的大门,从红木柜子里取出一沓收存在匣子里的书信。那曾经是父亲们最宝贝的东西之一。一些干枯的花瓣从信纸之间滑下来,她把它们一一拾起,其中有泛黄的白雏菊和褪色的金盏花。
还有一本小羊皮的日记本,看得出是上了年岁的老物件。她翻开脆旧的纸页,发现它并不属于两位父亲中的任何一位。日记主人的名字写在扉页上,字迹圆稚,书写者似乎不大习惯写中文,但一笔一划都板正认真,便于阅读。
蔡—程—昱。
她顺着空白的最后一页往前翻了大约二十张纸,找到记录的末尾。时间是1980年4月6日。
1980年4月6日 晴
今天他们终于同意让我见那孩子。他还穿着那件撕破了的白衬衣,被束缚带死死地绑在一张铁床上,额头结了痂,墙上大致有六到七块大小不一的淤黑斑痕。隔在我和他之间的玻璃上也有几条血道,无疑是受伤的指尖抹或挠在上面所留下的。这让我想起余太太没吃上的那篮车厘子。
他像条垂死的鱼,圆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三十秒后,这孩子突然暴起,对着玻璃外的人大吼;只不过通讯没有开,我和狱警谁也不知道他在喊些什么。
等他安静下来,狱警把通讯器打开。脱水让他的声音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嘶哑,他问我:“你是谁?”
我告诉他我是死者的恋人。他像被一只重锤狠狠砸中胃部,遭了电击一样盯着我,大颗大颗的泪珠混着血从他的面颊上滚落下来。褪掉狰狞的表情,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清秀的孩子。
我问:“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语言一下子又混乱了:“我偷了我爸爸的枪——我本来要去海军广场,他们拦住我、我不知道——”
“枪走火了,对吗?”
他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要拿枪?”
“他们把鲍比绑起来、绑起来沉到水底……他是死于非命的,不是失足——没有人信我——”
这似乎是一个新的故事,我开始糊涂了。我问:“鲍比是谁?他与你的枪有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沉痛,扭过头不再看我,声音空洞死寂:“……鲍比是我的爱人。他们杀了他。没有人信我,他们拿了钱,就觉得同性恋讲的都是疯话。”
“但你要明白,你首先是一个人,才是一个同性恋者。没有人能够随便主宰别人的生死。”
“那么为什么他们可以随便主宰鲍比的生死?”
我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自己做了错事——其实我本来是要用那支枪自杀的。海军码头是我和他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先生,我可不可以求你上诉,让他们判我死刑——”
这样一具年轻的躯体里蜷缩着一个无比苍老的灵魂。我感到突如其来的无力:我怎么能够狠下心来去责怪一个孤独又绝望、乃至要为爱赴死的年轻人?在命运的洪流里,我们到底是什么?
世间的悲剧已经够多了。我背过身说:“我宽恕你。”那孩子在我看不到的另一边静默许久,声音里有解脱的平静。他说谢谢。
但是谁来赔我的玫瑰?
他把我独自一人留在了芝加哥的春天里。
小柖凝视着火光中跃动的残纸,红色欢快闪耀,像两位衣裙明媚的女子跳起一种甜蜜的舞蹈。她唱起梁朋杰很久以前教会她的《seasons of love》,突然发觉这火光很像星空下鎏金的玫瑰。
-End-
#小柖全名张月柖。“柖“取自“杰”和“超”的各一半,读音同“芍”,意为树木摇动的样子。
“月柖”正像他们俩,一个是天河中莹亮月影,一个是清风里拙朴槐枝。
#薰子这个名字来自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
肾脏给索多玛,心脏给芝加哥之春。太疼了,我在2019年3月15日的夜里干涸,脑中的痛苦有一万份,其中九千九百九十份变成许多眼泪流走,落在纸面上只剩十份。冷静下来看,这篇无疑用力过猛,却是我搞声以来最喜欢的一篇。
绝不上升,三次元正主一切都好;我把这么好的小男孩们一一写死,我是没有良心的恶毒妇人。酒量奇差只能喝橙汁的上音声歌系专业第一蔡程昱,活泼开朗舞姿动人的青年音乐剧演员方书剑,沉稳成熟偶尔语出惊人的央音声歌系专业第一张超,温柔感性心地善良的星海音乐学院学生梁朋杰,他们一直都要一帆风顺。
还有我挚爱的郑Collins和嘎Angel——你们要在北京的、上海的,全中国的音乐剧舞台上把《吉屋出租》永远地唱下去,交换成千上万个无法躲避的热吻,做对方一辈子的soulmate,致敬爱与自由。
时间线梳理:
1920年,阿芸尕出生。
1921年,郑筠胧出生。
1935年,蔡程昱、方书剑出生。
1936年,张超出生。
1942年,梁朋杰出生。
1949年,梁朋杰、张超相遇。
1960年,梁朋杰、张超来到吉屋。
1963年,方书剑来到吉屋。
1964年,蔡程昱来到吉屋。
1968年,蔡程昱、方书剑前往纽约。
1973年,AIDS席卷华埠。
1977年,张超等四人离开旧金山,回到中国。
1978年,蔡程昱、方书剑相继退隐。
1980年,郑筠胧、阿芸尕病逝于上海。方书剑被枪杀于芝加哥。
2006年,张超将蔡程昱寄来的书信及日记托付给养女小柖,与梁朋杰共同接受安乐死。
2012年,蔡程昱病逝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
夜间独白Nighttime Monologue
*写给我自己看的 纯分享
*没打tag 不作解释和讨论
2021年冬天我和郑迪去澳大利亚大堡礁跳伞。从上面往下看的时候世界全是蓝的,好像只有我们算得上异类。如果我跳下去,就成了这些蓝色里面一处微妙的裂缝。然后郑迪有些后悔了。我知道他恐高。他问我,我们会不会死啊。我说,你怕不怕。他答非所问:如果要死的话,我希望能选择让自己死在明天。
这个明天不是第二天的意思。我们最后还是跳了,从一种蓝色扎进另一种蓝色里去,天跟海的界线不分明,生命和非生命的界线不分明。决定要跳的瞬间就不想那么多,我也知道我们大概率不会死。我们都是艺术家,死...
*写给我自己看的 纯分享
*没打tag 不作解释和讨论
2021年冬天我和郑迪去澳大利亚大堡礁跳伞。从上面往下看的时候世界全是蓝的,好像只有我们算得上异类。如果我跳下去,就成了这些蓝色里面一处微妙的裂缝。然后郑迪有些后悔了。我知道他恐高。他问我,我们会不会死啊。我说,你怕不怕。他答非所问:如果要死的话,我希望能选择让自己死在明天。
这个明天不是第二天的意思。我们最后还是跳了,从一种蓝色扎进另一种蓝色里去,天跟海的界线不分明,生命和非生命的界线不分明。决定要跳的瞬间就不想那么多,我也知道我们大概率不会死。我们都是艺术家,死在明天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永远比自己活过的时间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如果哪一天真觉得累了,大概他就会回答,我想死在昨天,或者现在。
什么样的时刻算是累呢。一段生命和一段关系的运行,往往也并不以疲惫作为其结束的标准。跳完伞的第二天我们在酒店房间从上午躺到深夜。凌晨三点多郑迪来敲我的门。我当时刚洗完澡,浴巾裹在腰上就去开门。头发上水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往外走的途中我产生一种微妙的眩晕。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我把门拉开,他低头发信息,箱子都已收拾好,放在身后。然后他说,均朔,我得回北京一趟。我说行,你去吧。他又笑,逗我,你不问问我回去干什么?我说你需要的话走就好了。他就不再继续,转身拉着箱子消失在走廊拐角。
那天晚上我自己抽了三根烟。遇上郑迪之前我其实不抽烟的,后来看着他肆无忌惮地一天一包,自己也莫名产生一种欲望。我没告诉他的是我知道他回去要做什么。他男朋友前一天给我发了几十条微信问我有没有跟他在一起,我当然没回,也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多半快要完蛋。所以他这次回去,要么是复合要么是分手。郑迪是个对待感情很果断的人。我并不觉得他会对哪个情人给予特殊关照的心软。
他在恋爱中的状态是高效沉浸式的。就是说,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柔软的羽翼就张开,理智这根弦就切断,全然不给自己留后路。等爱的概念失去了,又重新建立钢筋铠甲。要让羽翼被动合上难,要手动把钢筋铠甲撬开更难。
对于这些事情我向来都只是自己默默观察。郑迪回京之后,我一个人又在澳大利亚住了七天。我其实本来计划要再去自己跳一次伞,然而报名的时候想起他那天问我,我们会不会死。我就想,他在希望自己死在明天的时候,有没有也曾计划过我。最后我还是直接卷铺盖回国了。极限运动的意义确实在于哲学思考。我本试图在俯瞰蓝色时想清楚我们的关系,后来觉得,确实没什么必要。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就蛮好的。聪明的人毕竟难得糊涂。
等到再见面,他已经又恢复了单身。我去北京排剧,大概三个月,住在他家。第一天搬进去的时候他带我去跟几个朋友吃饭。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执着于把我当成他的责任。好像说,如果没有把好的人脉全然交给我,就是一种难过的浪费。我很承他的情。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东西,如同艺术的传承就在这上面体现出来了。这样的事情他做了这么多年,在别人身上没成功,只有我弄懂了他的固执和痛苦。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这个人有这么坚硬又脆弱的一把骨头,总不能就这样交到随便什么人的手里。
所以我们是相互需要的关系。研三毕业以后,我的精神时常陷入一种极端混沌的状态里去。在我自己看来这是正常的,每个人都经历这样一种“暗阶段”。我的暗阶段像有周期性,但和女孩子的经期差不多,时常紊乱。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我会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干了什么,吃了些什么。他一一答完,我的情绪就稳定下去。然后我给他讲几个最近新流行的梗和冷笑话,他听完半懂不懂地一乐,我们便挂了电话各自关灯睡觉。
有关于性的吸引,是我很多年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上大学之前我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件蛮神奇的事,后来越长大,这感觉也就淡了。又看过许多篇文章,讲人的肉体和精神性向是可以流动分离的。我猜我精神上是个随便什么性恋者,但在肉体上,这件事情变得很难说。
我跟郑迪时常拥抱。有段时间我的压力很大,在产生强烈接触欲望的时刻,我仅仅是意识到我很需要他,是他这个人。肉体和精神都是他的一部分,精神是主体而肉体是途径。我们的拥抱总不是寻常的抱法,有一次我把他扑在床上哭很惨。他好像把我当小孩。叫我朔朔、孩子,摸我的后背。我咬他的肩膀和手腕,差点把他吞进身体里。他该是我的医生才对的。他好像从来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从未坐下来认认真真谈论爱。
我需要他。像喝一杯水,吃一顿饭那样,以一个病人的身份需要他。我习惯二十四个小时给他发无意义的信息,有时候只是心血来潮问问他在想什么。我说过我的情绪起伏是有周期的,当这种情绪逐渐好转,我们彼此也就都变得更加自由。他乐于扮演这样的角色,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来救我。我是他的责任。让我漂亮热烈地活下去,也是他希望看到的事情。
在他家住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剧组那边临时出了问题,我们的排练也就暂停了。经纪人给我接了几个综艺,我于是又从他家离开,临行前一天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絮絮叨叨讲了很多人生哲理。他跟我不一样,他很少把一件小事上升到社会和宇宙层面,大部分时间这样的讨论我们总各说各的。我说郑迪,你有没有觉得好多时候我们以为的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总是存在偏差,而这种偏差又特别重要,往往能把事情导向截然不同的结局。他想了想,说朔朔,今天晚饭的时候你点的那个外卖沙拉挺好吃,是什么牌子?我说我没看,就随便乱选的。他说那你到时候翻翻订单告诉我。他们家的生菜和西兰花,口感都比我平时吃得新鲜一点。
台灯在我这一侧,最后看他困了,是我关的灯。关灯之后我又问他,郑迪,你最近一年会觉得累吗。他说现在还好。我说,你如果累了,应该跟我讲的。他笑笑,行。但你这个小孩,你能不能稍微盼我一点好啊。
我工作的时候总尽可能把情绪藏起来,逼自己进入一个紧绷的mode,对于认真和细节的追求到达一种病态程度。虽然讲过很多次,得与失都是人生的馈赠,应该习惯于失去,而把得到更当成一种恩赐,但我是很矛盾的人,自己的逻辑需要在一种很刁钻的角度下才能自洽。有时我觉得自己不过一介普通角色,有情绪起伏,想的比做的多,好矫情。有时又不甘于仅仅这样。我的人生是一直在前进的。我的期待仍停留在“死在明天”这样的程度,不是昨天也不是现在。所以这是一种partly积极的概念。我一边进化一边允许自己内部撕扯。
我的团队默认我每隔一段时间必要跟郑迪见上一面。如果没有,他们甚至会询问,需不需要提前为我腾出几天的空白假期,或者由他们帮忙给郑老师打上一个电话。我们每天都聊天。除了郑迪自己以外,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但他未必了解我。他未必了解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不得已。但他其实也不需要了解。他只要存在就行了。他只要存在,徐均朔就活着。我们一起活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刚和郑迪认识的时候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偏执和敏感。我是一个习惯记梦的人,认识他之前我的梦多半稀奇古怪,认识他之后却流于平静和真实了。我常梦见一些平行宇宙的事。虽然不能说自己完全懂得科学依据,但我心理上一直相信平行宇宙存在。一些宇宙里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但有些宇宙里我们就和现在一样。在那个宇宙的尽头我们各自有了伴侣,他爱上一个和我一样年轻的男孩,睡醒后我觉得床上空气好冷,半夜发消息问他,你会不会喜欢比自己小很多的男生。郑迪没睡。他回我,我不知道。我知道那就是还没遇到的意思。如果遇到了,就会给我肯定的答案。如果不喜欢就会说否。而不知道,只是那个人还没出现在他生命里,包括我,那个人和我不同。
我早已经不再纠结于他是否拥有伴侣的问题。有一个人爱他是好事,他去爱也是好事,爱别人时候的郑迪很美。2021年我才二十五岁,有没有另一半都不重要。我暂时不需要那样的排他性关系。我在郑迪的身上讨要我所需要的一切,只把爱留下。否则太奢侈了。他可以把这爱分给随便什么人,哪怕是分错,哪怕是浪费。
他说均朔,我也希望你能学着去爱一爱人。这当然好了。我不是刻意地让自己不去爱谁,顺其自然,拨开云雾见月亮。郑迪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垂下来,也变成一种很温柔的弧度。我庆幸自己对他的依赖存在周期,不必每时每刻都喧哗。除了和我相熟的人,没人会相信我是一位这样的病人。我在一天天自我修复,总会有不再需要郑迪的那一天。到了那时候,我们就都自由了。可我宁愿那一天不要到来。
在我冉冉升起的时候如果向下看,郑迪就站在那里。他不是同我一起升起的,他在见证我的升起。也许当我到达山顶的那一天,他就会被层叠的岩石遮住了。那我会为他降落吗。想看到一轮太阳好容易,成千上万的人共享同一轮太阳,太阳却只在漫漫的光阴里找某一束影子。他是他的影子,是我的影子,也是自由的影子。他有权利去找新的太阳。我留不住他,他亦留不住我。
他会不会有新的太阳呢。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亿个年轻的灵魂等待着他的拯救,我或许只是其中之一。我很释然。所有人都告诉我,等到某一天来临,我不再需要他,我们就都自由了。可如果他还需要我。如果他还需要我,我会不会停下来。他需要我吗?我在无数次拥抱的时刻问他,郑迪,你需要我吗,你需要我吗。我在等待一个否定的答案给我退路。但他每次都说,我很需要你。这需要让我好痛苦。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形成一种必须性的依赖。我们会一辈子被困在所有的需要与被需要之中。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吗。
2022年我演了四部音乐剧。有三部他来看过,还有一部没有。病态与非病态的区别是,在意的重点是一部还是三部。我装的很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病得很重。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还是点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他说豆腐好吃,我说那你多吃点。他又说,均朔,我有个朋友的妹妹特别喜欢你,想跟你吃顿饭,你最近有时间吗。
我抬起眼沉沉看他,看到他在笑。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游戏。自己的男朋友,喜欢我的女孩子。绕着这种内容打圈的时候,他想听到的内容绝不止一句有空。
但我这一次是真的觉得没劲了。我对他的需要,他对我的需要。我如果想要上岸,只能选择自救。我干脆说好啊。这一波反向操作,仿佛我已经治好我的病。我知道这一天或许快了。在慷慨与自由的比重逐渐增大的时候,我理解的成全到了这一层。我连他不曾出席的那一场音乐剧也能原谅。我只想我们都能活得轻松点。
他的表情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那我等会儿把她微信推给你,你们自己约时间。
行。我说。吃饭吧。
吃到最后,他告诉我,均朔,下周你那个戏的末场,我应该也去不了了。我仍然很简单地同意,仿佛自己从来不曾介意过。之前某次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我们都喝多了,我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我们会一直彼此需要到死。到我能成功说出自己想要死在昨天或现在为止。他说就这样吗?就咱们俩吗?我说对啊,就咱们俩啊。后来他睡着了,但我猜想,他那时没有说完的下一句话是,那这样算什么呢。就我们俩的话,密友,家人,医生和病人。还有呢,还有呢。非要讲出些什么才算完满,可不可能就仅此而已。
我后来加了那个女生的微信,但没和她约时间。我说我最近很忙,新戏还剩最后几场。她说我知道,我买了末场的票要去看。我说谢谢你,这部剧我们准备了很久。她说郑老师跟她们讲过很多遍了。均朔为了这部剧忙前忙后,不好好吃饭。这是他第一次演自己写的剧本,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最后我懂了,他不来就是单纯刻意的。他担心有些东西我会借着台词说出口,那我原谅他了。他的未雨绸缪总有原因。我真的原谅他了。
末场那天下了雨。我演得很尽兴,眼泪和汗水把脸打湿,抹掉一层又来一层,直到筋疲力尽。我念泰戈尔的诗:你若爱他,就让你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他,给他自由。这是爱吗。我只好只好承认我真的不够爱他,在我们都得到自由的解放之后我仍然痛苦,仍然联想到我们的存在和死亡。我仍希望他需要我。可是好吧。好吧。我在心里想,郑迪,郑迪,我没法给你这束影子以自由,就当我不够爱你。是我不够爱你,宁愿痛苦也一辈子不想痊愈,所以请你留下来吧。我承认,关于昨天明天和以后的一切我都承认,所以请你留下来吧。
下台之后我一个人缩在休息室角落里大哭。我在想郑迪是否明白我们之于彼此的意义。我打他的电话,他没有接,转而发微信过来,装作自己在忙。
末场顺利吗?他问我。
自由重要吗?我问他。
他不回复,我又问他,那家沙拉,你家附近的那家沙拉外卖,你后来点了没有?
什么沙拉?他说。
你这个骗子。我说。
我多想告诉他,爱我吧,郑迪,爱我吧。像这个宇宙一样,孤单又哀艳地去爱一个人。即使我们避讳去谈及太深的字眼,即使我们看腻了烂俗的比喻。即使我在愈合,在逐渐失去拥有他的必要。可是,郑迪,抛去我们过往所习惯的一切,我希望你是爱我的。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万种永恒的关系,我们是第一万零一种。人们在凝视太阳花的时候不会想起月亮,但我在凝视万物的时候,却总想到你。
很多个瞬间,我不再想死在明天了。死在后天如何?比明天再远一点儿。那个演完末场的雨夜,我飞奔去他家楼下叫他下来,给他打很多通电话。当我们终于拥抱的时候,我不再询问他是否需要我,而是说,我需要你,我需要你。他发抖着,问我,你爱我吗,朔朔。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最需要的是爱。我回答,我爱你,但我给不了你自由,自由是爱的一部分定义。他说,我们不该定义爱的。没有人应该定义爱。我只要爱本身,别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
我说好。然后我低下头吻他的嘴。像我之前说过的,精神是主体,肉体是途径。这是我第一次吻他。在吻他的那一刻,我的耳边无数趟列车喧嚣着飞驰而过,留下一段朦朦胧胧的印象。我想我或许一辈子也无法痊愈了。但如果这就是一种我们都能接受的平衡状态,我愿意和他一起牺牲一种自由,不管是否拥有明天。
我愿意这样。这是爱唯一的出路。
2023年,我们又一起去了大堡礁。但没有跳伞。我们住在海边的房子里看海,涨潮的时候海浪把礁石吞没,我在想海浪或许是快乐的,而礁石,即便无法抽身,也可以和它同样同样快乐。
我们不是迁就于某一种关系。如果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关系属于我们,那我们就不定义它。我们制造装盛爱的容器,将它修剪成适合的形状,严丝合缝地填满,只要它的保质期足够撑到我们任何一个人死亡之前。
我是郑迪的太阳,郑迪是我的诺亚方舟。我要爱着他亡命天涯,直到我陨落的那一天。
我在发一场永久性的,不需要理智的高热。干脆让我淹没在漫无边际的海水之中。
“日可云车”
可以说对这个破破烂烂的公交车印象深刻了hhh
继续补上学期的设定作业~
甜甜的环境和氛围描写真的厉害死了
简单几句话
有时候就几个字
整个气氛就被烘托得无比到位
就算是脑海中想象的场景都十分灵动鲜活
有时候文字的魅力真的是我这种画图狗扣死了细节都达不到的......
我还是继续勤勤恳恳锻炼技术吧...
_(:з」∠)_
“日可云车”
可以说对这个破破烂烂的公交车印象深刻了hhh
继续补上学期的设定作业~
甜甜的环境和氛围描写真的厉害死了
简单几句话
有时候就几个字
整个气氛就被烘托得无比到位
就算是脑海中想象的场景都十分灵动鲜活
有时候文字的魅力真的是我这种画图狗扣死了细节都达不到的......
我还是继续勤勤恳恳锻炼技术吧...
_(:з」∠)_
试阅:不保准,有空写,以实物为主,试阅和正文之间的差别是零到正无穷(你们都懂)
之前发残次品番外的时候密码死活试不出来,想用登录邮箱改个密码,结果不知道怎么肥西,把登录邮箱密码给我改了(上次这么搞过我的网站还是雅思官网= =)。
微博号倒是可以直接进,然而我身边这台电脑上也没有微博账号……直到刚才找人抱怨,人家告诉我手机微博可以扫码在电脑上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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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阅章节
南宛,太明二十八年,又是十年一度的“大选年”。
“大选”说的不是皇帝选妃,而是仙门择徒。每到大选时,国教“玄隐”就会派仙尊下凡,择英才,...
之前发残次品番外的时候密码死活试不出来,想用登录邮箱改个密码,结果不知道怎么肥西,把登录邮箱密码给我改了(上次这么搞过我的网站还是雅思官网= =)。
微博号倒是可以直接进,然而我身边这台电脑上也没有微博账号……直到刚才找人抱怨,人家告诉我手机微博可以扫码在电脑上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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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宛,太明二十八年,又是十年一度的“大选年”。
“大选”说的不是皇帝选妃,而是仙门择徒。每到大选时,国教“玄隐”就会派仙尊下凡,择英才,引而入道,领其自此脱凡胎、登仙途。
玄隐一派,食国俸、保朝运社稷,讲究“叩问天地、克己修身”。与北边的昆仑剑派、西边的东衡三岳不同,玄隐选弟子更看重悟性和灵性,因此不选灵智未开的幼童。凡参选者,男子须年满十六,女子也须及笄,不得有“凡俗挂累”——也就是不得婚配。
仙门倒也没说备选弟子非得守身如玉,不让婚配只是怕弟子在凡间又妻又儿的,牵挂分心,有碍修行。只是历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仙长们说“最好不要成婚生子”,凡人们听了,便将男女大防森严铸起。有点前途的世家子弟们都被家里看得死死的,恨不能拿贞节牌坊打副镣铐披挂在身,闹得大宛的公侯之子们都恨不能拖到而立之年才议亲。
幸好国教高贵得很,一向只从达官贵人子弟里挑人,没有老百姓什么事。因此民间倒是该婚婚、该配配,落地是娃娃、长大是牛羊,和和乐乐、也不误天时。
不过虽然仙人选徒跟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关系,人们还是都盼着玄隐大选年。
一个是仙人下山,这一年必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再一个也是热闹,各路英雄豪杰都跟着起哄架秧子——公子王孙们要竞选仙徒,举人老爷们要入京会试,各路镖局武馆以拳脚升擂,连花街柳巷都不甘寂寞,要跟着票出个“花魁状元”……茶余饭后的好戏一出又一出,都议论不过来。
最近的一场热闹,便是这“侯门父子勾栏遭遇,彩衣世子长街夜奔”。
这事说来话长。
头天后晌,永宁侯爷被一伙骚人名流死乞白赖地求着,跟他们一块去了醉流华。
醉流华是大宛帝都金平城里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这一阵正在办“鉴花会”。四月初一,花事将了,鉴花会也到了最终场,那可真是艳光逼走春色,胭脂碎扬了满城的红尘。
一个雅座万金难求。
状元的桂冠最后让名妓将离摘走了。将离当天晚上唱了首新曲,只带了一个乐师,自己素衣登场。琴虽只有单薄的一把,琴音却极灵,绸带一般,严丝合缝地裹托着她的嗓。琴歌双绝,一亮相,就把之前那些莺莺燕燕都衬得上不得台面了。
“花魁状元”是雅座中众恩客拿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将离下了台,自然要来谢座。座中便有人哄道:“状元娘子,你今日夺魁,有一半功劳在那乐人身上。我这耳朵还能听出点门道来,你这乐人必是新请的,比楼里之前的几个都高明,何不叫她出来一见?”
将离的乐师一直蒙着脸躲在纱帐后面,只下台的时候,露了影影绰绰的长裙一角,神秘得让人心里痒痒。
将离姑娘便先赔笑,然后轻声细语地解释说,她自己的乐师不巧伤了手,今天这搭曲子的,是临时从外面请的艺人,不便在醉流华抛头露面,请诸位老爷原谅则个。
老爷们不谅——什么“里面外面”的?这座中多少贵人,就是春闱的状元郎来了,也得下马作揖,你个半夜的状元娘拿什么乔?这才刚被大家伙捧上去的,也忒把自己当个人了。
将离是“脱俗”款的,看着招人喜欢,但脱得太远,难免不太会应付场面,僵在那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正这会儿,就听有人道:“来了,见就见,姑娘不必太护着我啦。”
众人一抬头,见那被将离藏藏掖掖的乐师本人倒是爽快,就这么大方地扛着……抱着琴下来了。
此人画的是时兴的仕女妆面,可能是为了上台,妆有点浓,脸上蒙了块半遮半露的纱。相貌倒也不俗,人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就是不知为什么,整个人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她似乎过于人高马大了些。将离在女子中已经算高挑,往跟前一比,比那乐人足足矮了一头多。人高,骨架自然也大。醉流华里女乐长裙统一露着香肩,只见此人“香肩”上大马金刀地架着对突兀的锁骨,活像把大腿骨拆下来装上的,支楞八叉,扎得两膀子肩袖随时要崩开。两只大脚丫子将绣鞋撑成了一对船,看尺寸,下盘应当稳如泰山,可她不知腿脚有什么毛病,走起路来非得一步一扭,不把腰歪到胯上不罢休……还扭顺拐了。
乐人出来团团一拜,说话一套一套的,比将离强多了,一听就是个风月场面人。只是她琴音轻灵惊艳,嗓音却是说不出的低哑做作,那腔调一般人还挤不出来,听着教人鸡皮疙瘩乱蹦。
永宁侯爷看到这,便打算走了。
侯爷少年时,掷果盈车,号称金平第一美男子,对这些庸脂俗粉向来不屑一顾——他感觉名妓都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家揽镜自照。这大脚乐人更是丑人作怪,伤眼。
侯爷过来就是为了应酬,应酬得差不多了,也懒得看一帮黄汤浸的臭男人散德行,遂离座下楼。不料正好跟那退场的大脚乐女走了个对脸。他本是不肯正眼看风尘女子面孔的,无奈这位个头实在太茂盛,不正眼看就得翻白眼了。
侯爷被那张撞他眼里的浓妆脸唬了一跳,正心说这是何方妖孽……怎的隐约还有点面熟?
不等他看仔细,就见那方才应酬起恩客游刃有余的乐师脸色骤变,仕女妆差点从脸上飞出去,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她”是琴也不要了,绣鞋也上天了,奔将起来动静非同小可,活像头衣袂翻飞的大野马!
侯爷没料到香雾盈盈的醉流华里还有这等“风情”,茫然片刻后,猛地回过味来。侯爷一把捂住胸口,脸色铁青,左右家仆不明所以,忙上前搀扶:“老爷?”
就听侯爷从鼻子里哼唧出一声虚弱的颤音:“拿……给我拿下……”
家仆莫名其妙:“啊?拿谁啊?”
侯爷气沉丹田,爆喝道:“给我拿下那孽障!”
整个醉流华都让侯爷这一嗓子吼没声了,片刻后,所有人都听说了——列位兄台你们猜怎么着?刚才那花红柳绿的“乐女”啊,不是别人,正是微服在此的永宁侯世子!
男扮女装,还兜头撞上了亲爹,热不热闹!
永宁侯世子,大名奚平。
偌大一个金平城,万千败家子,据说未有能出其右者。
世子爷这回荒唐出了新花样,众纨绔还在为醉流华一张雅座的鉴花帖抢破头,人家已经登台自己当花去了,谁听了不得称道一声“会玩”?
当时,醉流华里众纨绔集体醒了酒,脖子仿佛老树逢春,人均长了两寸。只恨不会“飞颅功”,竟不能将脑袋抛出去围观永宁侯世子女装夜奔。
世子爷水袖飘摇、身姿曼妙,光着脚丫子,被他爹碾得狂奔五里地,最后跳进了庄王府的后墙。
庄王是当今第三皇子,皇贵妃奚氏所出。贵妃是永宁侯的亲妹妹。
奚平小时候,在庄王身边当过几年伴读,跟他这表兄很是亲厚,非常不见外。
他不见外,侯爷不可能半夜砸王府的门,只好杀气腾腾地鸣金收兵。
且说庄王府,突然飞进这么大一只幺蛾子,还以为来了什么别出心裁的刺客,好一阵鸡飞狗跳。
庄王天生不足,有“目暗不明”之症,这几天正偶感风寒闭门静养,早睡下了。闻讯,殿下披头散发地出来一看,本来就看不清的眼差点直接瞎了,连骂了三声“不像话”,忙叫人将这货拖下去洗涮,自己揉着太阳穴回去做噩梦了。
奚平倒是心有天地宽,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洗涮干净,他就干脆赖在王府住下了,还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第二天起来,美滋滋地吃饱喝足,换了衣裳,他不知从哪踅摸出一把折扇,摇身一变,又成了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
人似的,他溜达到南书房找他表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