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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搬去了新的工作室，上个月他在开个人画展，画完了卖完了于是他转行。去年上官鸿信在拍电影，拍电影之前他做过一段时间的作家兼编剧，用他本人的话来说，艺术是这世上最好操控的能力，只要人能有天赋。他说话很毒辣，却没有把自己捧得太高，他大概发自内心看不起艺术行业，所以用一句有天赋轻描淡写带过。这番话成功吸引了众怒，上官鸿信不在意，他用他最看不上的艺术天赋在无形中击溃了很多没有天赋的普通人。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只是很可惜，他们被上官鸿信看到了，他们被上官鸿信攻击了，他们被上官鸿信伤害到不好意思在遗书上写自杀的真正原因。在上官鸿信之前当然也出现过不少所谓天才，他们或是爱演，把自己包裹得仿佛很爱人类仿佛可以公平看待众生，或者有人走另一方面极端，把攻击性当作卖点，从古至今，搞艺术的疯子实在是太多了，无论伤害他人还是自身，但后者永远只在封闭的框架体系里发疯，甚至还会不时停下来理性地回味自身的疯狂。上官鸿信的行为不具有任何商业价值以及对个人品牌的正面效应，如果他真的在意过这一点，他可以把很多话说得更有艺术性，就算他的本意依旧是攻击所有人，但他有能力让这种攻击行为转变为一种更具有观赏性的艺术表演。这世上有不少人热衷于看天才贬低凡人，因为他们自以为是到认定自己能和天才当同一阶层。于是，他们成为被上官鸿信践踏最狠的那一批受害者——他们被他看到了，上官鸿信根本不会去留意真正没有天赋的平凡者，这世上有太多人在呼吸，他怎么可能会记住随便哪个路人的眼睛？他可以找到人群中最桀骜的那一批，他甚至会充满激情地和对方接触，在那之后，没有人能上天堂，因为他们的水平不够。上官鸿信把所有人踹下地狱然后盖上盖子，这么做的理由自然不具有任何正当性质，可能就和他需要按时打扫工作室并定期搬家一样，他有一点不至于影响生活的洁癖，和默苍离的病态洁癖不同，上官鸿信能和自己的洁癖共存，他活在不够干净的环境中，他热衷于找到不洁净的一切，然后，把灰尘扫到角落再淋水。比起彻底干净无菌的领域，还是人间更有趣——毕竟，人间总有蠢货在。

很少有人知道上官鸿信狠踩艺术行业的真正理由在于他之前的工作——是工作，正式工作，不是每天呆在工作室里喝威士忌抽大麻就能应付过去的“艺术家”生活。很多年前上官鸿信在做金融，处理一些会让艺术家看完骂人的业务，那时候他有正常的生活，有正常的人际关系网，有正常的未来。简直就是前途可期大好人才，如果他可以坚持走下去，他其实比多数人更具优势，因为他天生精力旺盛，当天才同时是工作狂而且还出身高贵，上官鸿信可以活得很牛逼，虽然他现在的活法也很牛逼，但换成数年前他的人生轨迹，那将是一种更符合正常人心中价值观念的牛逼，被别人提起只会让别人羡慕，最多嫉妒眼红。然而他选择退出，退出金融赛道，退出就像透明肥皂泡一样的完满人生。上官鸿信开始搞艺术，用他本来就看不上的、被囤积在大脑角落里数十年没有被启封过的所谓天赋去做一些事：对世界造成一些冲击，害死一些人。其实在他做金融的时候基本没有害死过人，那时候他对死亡也没有什么明确概念，后来他的家人死了，默苍离走了，陆陆续续没了很多人，他出席过很多葬礼，那段时间上官鸿信的生活仿佛被诅咒，按照玄学理论，那是人生低谷，走过这一遭，还会有上坡路。但上官鸿信的低谷内藏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这低谷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机遇——不然呢，人的一生难道就只能像爬山这种低俗的比喻一样挥洒着无尽的汗水和热泪狼狈地去追求山顶的一片浮云吗？上官鸿信有过一个朋友，身为登山家，他等不到下一次攀岩看日出的机会，因为老天不开眼，登山家给自己下赌注，如果到山峰能看见日出那他就活下去，结果是，山顶只有汹涌壮阔的云海。那风景很美，登山家跳下去，上官鸿信见过他的尸体，对方的运气很好，很多人死在那座山里都是尸骨无存，只有他，在登顶后跳下去，到最后还能被人发现一根大腿骨。这场死亡简直就像是一则对普通人而言过于残酷的寓言，在这件事后，在很多件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后，上官鸿信终于开始产生自己和普通人不同这个概念了。原本他认为自己可以心满意足地做南飞的大雁，毕竟大雁都是那么飞的，到最后他发现南方根本不适合他——属于他的老家在东北吗？只是换个方向：换向北方，换向地狱，放弃金融，去搞艺术。他就这么随意地决定了，反正这世上没有他在意的人，从各种意义上而言，上官鸿信都非常自由。

深渊本身是自由的，但落入深渊的人类不自由。比起纯粹的深渊，沼泽反而更温柔，至少会有被吞噬的实感，苍越孤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给上官鸿信投了很多钱，从出版到发行甚至到后来他买了很多上官鸿信的画，金钱无法把深渊装点成富丽堂皇的宫殿，甚至没办法掀起一丝微风。苍越孤鸣认为自己大概在坠落，但他不能确定，在深渊里呆久了，人会失去以往的判断能力，甚至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能确认，仿佛躺在狭窄的审讯台上等着切肉刀落下来——这么想着的时候，受刑者其实只剩下一颗头了，死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最后的意识假想自己仍活着。上官鸿信的私生活从来不是看客的关注重点，因为他没有，完全没有，他比总统更重视保护个人隐私，因为他没有靠透露个人隐私获取支持率的必要，他甚至不需要那些靠艺术收入的财产。换言之，苍越孤鸣给他投的钱他也确实看不上眼，因为他从来没有要求他这么做，一切都是苍越孤鸣一厢情愿，他认为自己把界限划得很分明，苍越孤鸣给他投钱，他就把对方看作投资商，投他当然有利无害，毕竟上官鸿信不管怎么转行他永远都能赚钱。从商业角度来分析，苍越孤鸣做得很对，堪称艺术投资领域的先行者，很多人认为他很有胆量，他们欣赏他对上官鸿信的欣赏，在这个时代能抓住时机赞助一位真正的大师——真是无敌先锋的投资眼光。但又要回到深渊的话题，其中真相只有苍越孤鸣知道，上官鸿信对此不算一无所知，他靠直觉判断对方对他的感觉很微妙，但他认为如果苍越孤鸣在追他，那也实在太好笑了，首先苍越孤鸣不是男同性恋，其次这样的追求方式在古代更像给花魁或者交际花捧场，苍越孤鸣不认为自己的金钱投入真能换回怎样的回报，要是他真的在意，那么他只能算是沉进沼泽，而非深渊。现在他可以在深渊里起起伏伏上上下下飞天遁地，因为这是无尽的深渊，深渊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他到底是坚守还是离去。他认为深渊很恐怖，即使已经纠缠五六七八年，他认识上官鸿信认识得太早了，早到让一切偶然都被时间沉淀为了刻意，仔细一想，苍越孤鸣愈发认为，一切不应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尽管这大概不算爱。谁会去爱上官鸿信呢？就算要爱，也只能爱人类眼中的外在，从才华到家世到脸到个人魅力，唯独不能爱他的本质。但苍越孤鸣不想承认自己是那种肤浅的追求者，就像和自己赌气那样，他跳进深渊。之前苍越孤鸣的人生经历了几场大风波，把他折磨得身心俱疲，他甚至侥幸地想着之后不会发生更不幸的事。然后他遇到了上官鸿信——啊，原来先前的不幸都只是铺垫，为了眼前的深渊。在那之后，苍越孤鸣再也出不去了，他故作洒脱，时至今日还认定，自己投入深渊，是因为热爱冒险。

苍越孤鸣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愿产生类似的假想，那就是，深渊其实底很浅，如果他坚信自己在下坠，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看见一张孤寂的病床，上面躺着失去意识的默苍离。那张病床在现实中存在于某家老牌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套房之中，上官鸿信每次换国家居住都会带上他曾经的金融行业导师默苍离。关于默苍离其人……当初他玩股票，玩死了很多人，那些人跳楼前都不知道该恨谁。默苍离代表了急转直下的天命，知道他存在的人都认为他过于晦气，基本不存在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同伴，上官鸿信正式拜他为师的时候有很多人反对，认为何苦呢，跟了默苍离至少倒霉半辈子吧。能倒霉半辈子再走出来那是默苍离徒弟的福分，反正上官鸿信没有，后来默苍离得了绝症，本来他已经找好地方等死，上官鸿信找到他——感谢发达的科技。尽管默苍离当年留给上官鸿信最后的礼物是几百亿的亏空，很夸张，他是真的想把上官鸿信往死里搞，只是没成功，上官鸿信在跳海前醒悟过来：这世上如果有什么比商海浮沉更深刻的伤痛，那一定就是为人之爱。简直就是挖心剔骨，他想到默苍离，海风猛烈，几乎要剜掉他的皮肉。一想到默苍离只想让他死而不希望他去恨他——不存在恨他的余地，只因这绝望过于猛烈，但上官鸿信在最后关头醒悟，原来还能去恨！他对爱人一无所知，却在那个灰暗的午后觉醒了恨人的能力。他认为自己恨默苍离——只有恨，因为他不理解爱，他认为爱过于僭越，到此为止他依旧尊敬默苍离。至此他决定要用比敬意更深刻的恨意去留住他们之间最后的缘分。最后，直到默苍离死前他才去看他，没有多余的对话，默苍离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上官鸿信认为死亡真是太可贵了，死让默苍离变得坦率，坦率到能在病榻上把上官鸿信认成其他人，坦率到让上官鸿信意识到原来默苍离能如此信任他人——不是他，而是他人。“他人”的名字是俏如来，他被上官鸿信的保镖控制在病房外，他什么都做不了，尽管那时候上官鸿信没有打算对默苍离做什么，但在俏如来的目光之下，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否则，他怀疑俏如来会认为他是个好人。于是上官鸿信牵着默苍离的手亲吻他的手背，恰到好处，意味深长，他亲的是用来戴婚戒的手指。在那之后他确实为默苍离准备了女式钻戒，对先前的默苍离来说那枚戒指太小了，只能勉强卡进指关节，但他病了太久，病到连手指都缩了一整圈，上官鸿信能轻易地为他戴上戒指，不需要对方回应。后来默苍离卧床过久，手指浮肿，他几乎没可能再取下那枚戒指，上官鸿信一直在等，等他醒来的那天——他会怎么面对一枚取不下来的戒指？他始终认为默苍离对他总会留有余地，换了其他人，他大概会不眨眼地剁掉那根手指。但上官鸿信不同，上官鸿信自认自己有别于他人——在默苍离眼里，他必须是特殊存在。世界上有太多庸俗凡人，他们都能被默苍离牺牲，上官鸿信不一样：如果默苍离要牺牲他，那他一定会带着不舍，以及难以抹灭的爱。后来无数次，上官鸿信为默苍离梳头，他甚至必须为他剪掉枯槁的发尾，他想，我是因为恨他才这么做的。我因为恨他所以希望他能活下去。果然恨比爱更生动。这样的观念之后，上官鸿信更加坚信了自己不需要学习去爱的事实，他只想让默苍离爱他，而对于这件事，他认为，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引导了，只要默苍离还能睁开眼，他就会让他去爱他——称不上奇迹，只是宿命顺水推舟。

在上官鸿信的个人展开办前或是开办之后，曾有过那么一场酒会，苍越孤鸣喝多了，然后他对上官鸿信透露了自己的真心——如果那真的算真心，而非私心。他说得很暧昧，明面上只说想让两人一直做朋友，但前提是他已经开始主动去搂上官鸿信的肩膀。更可悲的一点在于，只有苍越孤鸣喝多了，上官鸿信顺着他的意思，拍着他的手背说友谊地久天长，这瞬间苍越孤鸣陷入恍惚，他几乎认为上官鸿信也喝多了，于是他把他该说不该说的话倾泻一空，等他再次睁开眼，上官鸿信都已经穿好衣服准备走人了。又是五星级酒店顶楼套房，苍越孤鸣那时候还不知道，默苍离就躺在类似的客房之中，他以为上官鸿信是黄金单身汉，他拒绝他的理由只有认为他还不够诱人。于是苍越孤鸣掀开被子下床站在衣冠楚楚的上官鸿信面前，他问他，你觉得我怎么样？太老土了，真是老土的问句，说完这句苍越孤鸣恨不得杀了自己，但上官鸿信只是非常具有绅士风度地牵住苍越孤鸣的手，他说我觉得你很好。苍越孤鸣给自己脑补的下半句是，能给我继续投资那就会更好。其实在这天之前，苍越孤鸣始终信奉金钱至上主义，金钱能为他赢得在一场不对等关系中片刻的公平感受。上官鸿信让他破灭，其一是对方真的觉得金钱无所谓，其二是他竟然也真的不看重苍越孤鸣的资金来源。后者让苍越孤鸣像被下了蛊那样沉醉其中，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纠缠他许久的阴霾了！那就是他觉得他和上官鸿信之间的唯一往来只靠金钱维系，事实证明，上官鸿信无所谓他的钱，那么一切都顺利成章，他一定对他有好感，不然他们也不会就这么随便地在酒店过夜，事实证明还是苍越孤鸣想太多，那晚过后上官鸿信没有再联系过他，就算是炮友，也不至于如此无情，但即使如此，苍越孤鸣依旧没有放下，他在深渊中徘徊，直到最后，他摸到深渊的底层，他终于能更了解上官鸿信一点。原来是病床上的默苍离所赐！苍越孤鸣为他留下一束花，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联系过上官鸿信，即使他依旧会投资他，但私人方面的通讯已经被他全部掐断，苍越孤鸣不允许有这样一个男人践踏他的自尊。他为这段单恋投入了太多，不过好在为恋爱投资只是一种抽象的说法，苍越孤鸣依旧是那个具有超前眼光的现实投资者，他不会放弃上官鸿信，因为给这样的男人投资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在这段关系中没有在意金钱，更没有人在意爱，苍越孤鸣开始配合上官鸿信的步调，他放下了很多事，后来他觉得人生变得分外开阔——他又能理性地开始下一场投资了。

这一次苍越孤鸣没有跟着上官鸿信去另外的国家生活，原本他甚至认为说不定我们的私交也算是很好，直到画展结束，上官鸿信跑去做服装设计师——老天，真是突如其来的新赛道，让人怀疑这到底这样的转变灵感是否来源于一场漫长的宿醉。其实有很多人都觉得上官鸿信在当年的事变之后就疯了，明面上的死人是默苍离以及上官鸿信的家人，但或许，心死更甚于身死啊。死人被烧成灰然后他们超脱，上官鸿信的妹妹是个好人，说不定她早就投胎转世甚至已经学会如何在网上po照片。后来上官鸿信刷社交媒体，看到那些年轻女孩，她们长得都像他妹妹重生，因为现在他对死人的脸毫无印象，他应该多怀念她几年，让这种哀伤的情愫作为生活的重心。很多人类都以此为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强烈的自我意志足以支撑自己继续自己的生活。苍越孤鸣仍处于断联状态，上官鸿信其实比他预想得更在意他一些，这段关系如果由另一头再用力拉扯一下，就会立刻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混乱。上官鸿信有相应的勇气以及足够强韧的害人之心，但对象是苍越孤鸣这件事实在是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世界最难听的评价莫过于“中等偏上”——既没有不选他的理由，也没有一定选他的理由。上官鸿信也会纠结，纠结到底是把玩这段关系，还是放弃，他手里握着柔软的丝线，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它会最终失去弹性然后断在两人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苍越孤鸣依旧会是他的投资人，他不会离开他的生活——老天，上官鸿信竟然考虑到这一点，从某种层面而言，他把单恋自己的男人当作备选，可能是女伴的备选，这想法或许有些不道德，有些冒犯别人，但这是上官鸿信毫无保留的真心，如果有人想听，他会面不改色地把这种话当面告诉对方。事实上，他正在计划这么做，他把他对苍越孤鸣的想法对他本人讲了，他们约在新工作室附近的餐厅见面，广场上飞走一串白鸽留下一大摊连续的粪便印记，苍越孤鸣微笑着喝咖啡，他们像两个成功人士在谈一场三角恋的解决方案——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之间一定会出现一位女性，他们一定是因为那个妖娆的第三方局外人才会坐在一起喝咖啡——这也是上官鸿信纠结的重点：他和苍越孤鸣完全不般配，一种审美和氛围方面的不般配。太奇怪了，如果想要舒缓这种尴尬的感觉，他可能真的需要找一个用以调配的女人进入这段关系。苍越孤鸣打断他，他让他不要再用设计师的眼光审视人际关系。他说得很正统，他很配合上官鸿信，当后者执着于扮演某项职业的从业者，他永远都能以最真诚的态度接过上官鸿信随时随地发作的夸张职业病。他们之间甚至很有默契，上官鸿信叹气，这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及中等偏上的伴侣，他始终不会选择这样的人。

上官鸿信：你觉得默苍离怎么样？
上官鸿信：他已经没救了，准确地说，是在这个世纪之内都不存在能救他的办法，无所谓，我会让他活下去。
上官鸿信：我不会爱他但我确实很恨他，其他人是怎么去恨的？我不知道，但我很享受我现在恨他的感觉，除此之外，他必须爱我。

如果苍越孤鸣是他的朋友，他会评价一句“你疯了吧。”，但很可惜，他是自愿开始和上官鸿信玩恋爱游戏的，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坦率地谈论默苍离——这很不好，有违他的本心——事实上，苍越孤鸣认为，人应该有尊严地死去。他见过默苍离手上的戒指，他太善良，略微换位思考便觉得一切都真是太可怕了，上官鸿信简直就是正常人避之不及的恐怖情人。后来他知道默苍离和上官鸿信的往事，统统是传言，传言太荒唐，荒唐到让苍越孤鸣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他想到自己投资上官鸿信的电影，最开始他没有看剧本，连这最基本的步骤都省略，他说我相信他，也说自己不想给任何人压力。那时候他仿佛是最优秀的演员，装得心不在焉，但事实却是他不敢去碰天才的逆鳞，就算他和上官鸿信认识了很久，所以他永远没办法以朋友的立场对他说一些过激的话，即使那是他真实的反应。所有人在上官鸿信面前都不可能做到真正坦诚，真正坦诚的故人名叫俏如来，上官鸿信认为偶尔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还算是很好玩，默苍离开始接受上官鸿信为他提供的昂贵治疗流程之后，俏如来明里暗里反对过很多次，反对的结果是他变成了上官鸿信的“朋友”，真是神奇的社交圈，即使互相憎恨……上官鸿信的人生关键词难道是憎恨吗？这是个非常肤浅的概念，或许他只是在把玩，就像把玩他和苍越孤鸣的关系那样，只是一种过程，只要它仍在继续，那就有把玩到结局的必要性——他很期待见到结局，尽管其中苦果大半原因都与他本人相关。上官鸿信会是暴君，如果他能将期待转变为一种热衷享乐的心态。但他不屑做暴君，暴君追求的乐趣……只是乐趣，乐趣很无聊，让别人恨他更无聊，用无聊装点人生的疯子更是无聊中的典范。上官鸿信对此……异常鄙夷。他写书，写一本执着于情爱的男女最后投身于屠杀不可自拔的罪恶小说，上官鸿信的男主角最后死在一场无解的围猎之中，到死为止，他都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为了爱，他反对世上现存的一切准则。上官鸿信表现出的价值观似乎证明了，他认为人伤害他人是为了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为了凸显自己的意志，如果一个人认定自己深陷虚无，那这样的人为了活下去就注定需要一个足够沉重的铁锚。爱或恨，利益或者反对社会准则的决心，人都是非常简单的生物，即使拥有过于复杂的思维模式，人永远需要有所追求。苍越孤鸣读他的小说只会觉得不寒而栗，虽然道理谁都懂，但如果读者认识作者本人，几乎就要觉得日常中和自己交往的那一位算是彻头彻尾披着人皮行事的禽兽了吧。后来上官鸿信开始拍电影，他把所有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的成品不过是捞了几个有名无份的小奖，他拍恋尸癖，恋尸最后又投入对活人的情爱。苍越孤鸣觉得一路陪他看过花开花谢原来关于上官鸿信人生的解答全都在于一张病床，以及一个百年内都没有苏醒可能的绝症病人。后来他问过上官鸿信，他否认，说自己不是恋尸癖。因为默苍离还没有死，要是他死了，他会让他安稳下葬，也不至于像歇斯底里的亲属那样去趴在棺材盖上面。上官鸿信的疯狂是一种美学原理，他不希望自己沦落得不体面，所以默苍离不能死。他还在等待，等待一个世纪过后，他和他都能活着，然后他要让他说爱他。这是他终生追求的目标，像凡人一样，只是一瞬的温存，他得到过，所以希望再次品味。如果一定要辩论，那就只能说，默苍离应该对他更冷漠些，不要将过量的感情投入给这样的怪物。害人害己啊，实在是太凄惨了。最后，上官鸿信牵住苍越孤鸣的手，他对他说，如果你还想去见默苍离，你应该和我一起。

最后他们在默苍离的病床前宣誓了，宣誓说上官鸿信会永远去爱苍越孤鸣，说这句话的时候上官鸿信看着默苍离的脸，他不可能醒来，他只能接受这一切。他说我发誓我会去爱他人，苍越孤鸣看着无法醒来的默苍离，他觉得一切真是疯了。但他乐意，上官鸿信没有为他准备戒指，因为唯一的婚戒被戴在默苍离的无名指上，它会禁锢他直到下个世纪。上官鸿信没可能超越人类的平均寿命——直到他死，默苍离都不可能醒来，但他能活得比他更久，久到在一切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伴随核武器的肆虐坠入尘土之中。上官鸿信真实的身份是预言家，那是他从默苍离处继承得到的能力。世界会被屠杀毁灭。于是，在数十年、一百年之后，人类因为屠杀而灭绝。默苍离依旧在呼吸，他戴着会被未来人类视作古董珍藏的婚戒躺在失落的建筑顶层，他仍会活着，在所有人离世之后，直到他睁开双眼，那个时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会认为末日之后的人类全都是白痴，他会缅怀上官鸿信，他当然会爱他，因为他已经不复存在。这就是完美的小说结局。上官鸿信在默苍离面前向苍越孤鸣承诺，他说我会写一本以此为题的小说，它会证明，你的确是位成功的投资家。

这真是太可悲了。所有人都被赋予了相应的身份。

苍越孤鸣承认了，他承认了上官鸿信能给予他的成功者光环。

好吧。 他是这么想的，反正默苍离没可能醒过来，那么，在所有人去死之前，让我们相爱吧。相爱能创造足够的利益，我为了利益而去爱你。这种选择才是最理性的。于是他们承认彼此的存在，他们离开关押默苍离的套房，在那之后，世界仍在按照原本的齿轮运作——没有人能影响这残酷的世纪之约。

我真觉得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越发严重，一些老师认真化功力下去的作品热度奇低，无脑的段子迷惑的文字甚至口嗨却有挺高的热度。这对人打击是真的挺大的。一方面嚎着没有美味的粮，一方面任由劣币占领市场，其实还挺悲哀的。真正优秀的作品和老师的流失是可以遇见的，有时候我真的摸不准读者到底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