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去昆仑】几回魂梦与君同
*接原著番外四,私设沈巍在赵云澜脱身之后进入芥子世界。
*楼上以外私设如云,较真就输了。
*OOC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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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炎炎盛夏。此地千里冰封。
“昆仑”山界刚刚被一场暴雪席卷,无数初生灵识的飞走兽丧生于寒夜之中。灵兽实体为日月草木灵气所化,死后血肉溃散回归天地,白骨被覆在冰雪之下,灵魂在荒野之上游荡。目之所及的洪荒大地死气沉沉,陷入可怖的寂静之中。
但显然,这片被单独隔离开的山界,不过洪荒大地的九牛一毛。
连绵群山的尽头,是洪荒中所有神明都看得见的屏障...
*接原著番外四,私设沈巍在赵云澜脱身之后进入芥子世界。
*楼上以外私设如云,较真就输了。
*OOC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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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炎炎盛夏。此地千里冰封。
“昆仑”山界刚刚被一场暴雪席卷,无数初生灵识的飞走兽丧生于寒夜之中。灵兽实体为日月草木灵气所化,死后血肉溃散回归天地,白骨被覆在冰雪之下,灵魂在荒野之上游荡。目之所及的洪荒大地死气沉沉,陷入可怖的寂静之中。
但显然,这片被单独隔离开的山界,不过洪荒大地的九牛一毛。
连绵群山的尽头,是洪荒中所有神明都看得见的屏障。
沈巍当然也看得见。他看得见也没用,如今的他已经破不开了。
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空间里丧失了所有斩魂使的神力。
三天前,南海。
海面被一分为二。沈巍眼见着赵云澜被蛇四叔护着破浪而出,才松了口气,这边自己便被卷入了漩涡。光怪陆离的气泡越来越大,他心知赵云澜在不远处,不敢轻易动刀,可不过是瞬息间的犹豫,眼前便是天塌地陷,支离破碎。透明的障缓缓上升,直到消失在视野里。他如今本该毫无畏惧,却莫名有些不安。
巨大的屏障继续膨胀,身体里的力量被抽空一般,窒息感袭来,他手一松,斩魂刀便化作黑色雾气飞快消散。失去意识前,他费力去碰赵云澜惊慌的双眼,嘴唇颤了颤:“等我……”
气泡没有破裂,反而被不知何处来的气旋裹挟,黑色身影如无根蒲草,悬身其间,又不知被卷至何处去。
沈巍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中醒来,按透脚下的积雪,青白掌心贴在山的脊梁上,他神力全无,但神格在身,却依然只能得到陌生的回应。沈巍赤足在雪中行了三个日夜,山山相连,又有不知谁的术法从中作梗,始终走不到屏障边缘。沈巍其人何等心性,除了思念,未有急躁,只是在间歇的雪盲里会怀念二十一世纪的GPS。
沈巍倒是理解了,当没有魔法能打败魔法时,科学技术确实很能给人底气,但奈何他现在什么也没有。
又一场雪停时,天下名山大川数千年的执掌者在自家后花园翻了船。雪盲突然造访,沈巍用力闭了几次眼前景依然糊成一团恶心的光斑,脚下跟着踉跄,踏空跌落一个巨大的雪洞里。
沈巍从未记得昆仑山有这样一处,他在洞穴中摸索了一圈,这次却没有一位山灵敢给他回应。沈巍回到原地,却察觉到脚边有一处突兀的隆起。
沈巍伸手去碰,冰冷之下是生灵的温软。
一个奇异的念头在沈巍的脑海中乍现。
心如擂鼓。
沈巍抖着手将人从雪里扒拉出来,从头摸到尾,摸出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骨骼坚硬,肉体柔软纤瘦,呼吸轻缓。沈巍摸到嘴唇,摸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还没来得及再往下摸,手下一空,取而代之的是颈间一凉,凶戾之气迎面扑来。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冻住,沈巍看不见又受制于人,心里对少年身份的猜测更是让他脑子短路,心绪激荡间几乎失了声。两人无声正对峙,多日大雪的昆仑山忽然放了晴,金色的阳光斜穿过雪洞洞口,落到了沈巍身上。
少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打量着对面那张陌生的,茫然的,很好看的脸。那人不自知似的红着眼,双眸盈盈,浓墨重彩的眉眼像是被勾勒出天际线的那只笔勾画出的,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蛊惑人心。少年生来就知道什么是美,神妖精怪都有一副好容貌,但他从没见过这种好看,也没感觉到任何一种灵物的气息。
他堪堪几千岁,色令智昏的那一窍还没开,只是心神荡漾间煞气一泻,抵在沈巍颈间的掌刃便散了杀意。
沈巍强行定了神,叹了口气,温热掌心帖着少年的微凉的手背,借力站了起来,避开脚边的乱石杂草,掸了掸烂布一样衣服上的雪沫,迎着寒风中纠缠的碎雪碎光屈身向少年行了大礼。
“见过昆仑君。”
这里是昆仑山界。是沈巍尚未出世时,山圣尚且年幼时,那个万年前的昆仑。
群山低微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似在相和。
昆仑君?叫谁呢,这里只有个被老混蛋关起来的小混蛋。
少年腹诽,面上勾起唇角,神色中隐约可见数千年后纵横洪荒大地的昆仑君的放诞不经,心中却已没什么防备,他看得出他那一拜中的真诚。少年一只手还在沈巍掌心里,另一只手拂过自己的嘴唇,装腔作势地轻斥:“无礼。哪里来的精怪?”
眼前的男人几乎是瞬间弯了眼睛,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了少年方才那句话的前两个字,随后端了十分的诚实礼貌,回答道:“不速之客,意外闯入。”
少年见过傲慢的神,天真的灵,污秽的鬼,唯独没见过这样不卑不亢的斯文做派。他自忖眼下的境遇没什么可遭人惦念的,又饱了眼福,便很有兴致地跟人讲拉扯:“我在这里还是能做一点主的,等你能看见了,给我做件事,我送你走。”
沈巍当然不可能说不。
沈巍跟着小昆仑手脚并用地爬出雪坑,漫无目的地走。二人皆是赤足行在雪上,长长的一串脚印向天际线蜿蜒,又很快被新雪覆盖。
沈巍看不见,但他能听见。脚印叠着脚印,他一步一步地跟。上一次他这样跟,跟着跟着就只剩他一个了,茫茫然立在偌大天地间,五千年生死不能。现在这样走在一起,沈巍几乎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过去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他的心居然可以再次获得安宁。
小昆仑没问沈巍的名字,沈巍也没提,提了也不知如何讲他是哪个沈哪个巍。好在这片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能讲话的,总不会叫错。
昆仑山自那一日放晴后又是终日阴沉,雪大得如同云层一样直接压下来,山界中的生灵一批一批死于严寒,昨日生出灵识跟在他们脚边的小动物,今日就剩下小指粗细的几只骨架。
沈巍知道抗下杀生灭种天罚的昆仑君有着深广的悲悯之心,这样凄惨的景象,即使是他也于心不忍。但小昆仑从不干预,他只是草草将白骨抓起来,塞进腰间的布袋,继续行在天寒地冻里。
按理说不该这样,虽然昆仑山不是什么四季如春的地方,但有神明坐镇,在沈巍的记忆里也从没有过这样漫长的恶劣天气,这片“昆仑”山界怎么就这么特殊?
群山皆被冰封,河流却还有些生机,只是上层结了厚厚的冰,下面还有水流声。沈巍在河岸边蹲下听了一会儿,拽住了小昆仑的衣角,扬起脸对小孩儿露出一个可见白牙眉眼弯弯的笑。
沈巍寻思着,昆仑也不是个吃素的,这生态环境左右已经这样了,也不差两条未开化的鱼,还不如给孩子整点好的。
半个时辰后,岩洞中升起一缕炊烟。小昆仑咬下一口焦香的烤鱼,眼睛都瞪圆了,这种与凉润酸甜的果子截然不同的烫口鲜美,简直让他怀疑神生。
这种奇妙的体验……不只是味道。
死亡和烈火相关吗?银色鱼皮在火焰上焦化,漫出香味。
死亡可以不是冰冷锋利的吗?熟透的鱼肉和他的舌头一样柔嫩。
生命和死亡可以合为一体吗?肺腑间因为食物温热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篝火旁专心摆弄着鱼的男人,那双低垂着的眼此时没什么神采,却深不见底。他不是没想过试探这个人的来历,他总觉得自己问什么这个人都会答……可既然如此,他似乎又不必再问什么。
沈巍找到一块平整的石板,用雪水洗了,把另一只烤好的鱼放在上面挑鱼刺。他看不见,就用柔软指腹轻轻去碰触鱼肉的边缘,一点点抽出细小鱼骨,温柔又耐心。他拆到一半,听到原本响得欢的咀嚼声停了,下意识向小昆仑那边歪歪头,有点抱歉地问他是不是嫌没什么味道。
小昆仑笑了笑,凑到沈巍身边去坐,用手里的半条鱼蹭了下沈巍的嘴唇,回答他:“我只是在看你拆鱼,你比我认识的那些女仙还讲究。”
沈巍沉默。
小昆仑挪了屁股,蹲在沈巍正面去哄他:“味道很好,怎么还不高兴了。”
沈巍没有不高兴。沈巍只是不想拆鱼了。
小昆仑从来没生过火,但是他觉得这火堆生得很好,很旺,火星飘到眼前的男人脸侧,将他耳根映得通红,看起来像没被大雪笼罩前昆仑山里常见的一种果子,甜美多汁。
男人指尖点点石板上拆好的鱼肉,说是给他的。
小昆仑低头看看鱼肉,又看看另外一小堆鱼刺,最后视线落在沈巍纤长的手指上,那指腹被软刺扎多了,竟还是不过血一样的青白。
小昆仑腾地伸出手。
“晚点回来咱们一起吃。”沈巍的手腕被一把攥住,他茫然着被身量刚及他胸膛的少年拉扯起来,松了手腕又被握住手掌。
“雪停了。”
事实证明,雪停了小昆仑也没什么特别的娱乐活动。大雪封山之前的昆仑崽子也不过是干些招猫逗狗拔神农胡子听女娲伏羲墙角的无聊事,百世后的赵云澜更是个间歇性自闭患者,鬼混套近乎的时候像个浪荡公子哥儿,宅家打游戏时往往是一脸生无可恋,没觉得他在哪一项里真能得出些乐子。而这个小昆仑把沈巍从暖烘烘的山洞里拽出去,居然是为了……拣骨头。
出门之前小昆仑找了根结实的草绳把他啃干净的那条鱼的鱼骨挂腰上。沈巍在窸窸窣窣间听了个大概,只觉得小昆仑跟个拎蝇甩子的大爷似的,要带他出门消食。
风雪停了外面只是好走了些,该冷还是冷。好在这两位境遇再狼狈也都是冻不死的,一路不徐不疾,只用脚走,只用手捡,小昆仑的袋子装不下了,两人就抱柴禾似的抱满怀,捡完之后也不埋,全都堆在山界中最高的峰顶上。
说是最高,但也不是昆仑主峰。主峰在屏障之外,沈巍出不去,小昆仑似乎……也出不去。脚下这处严格来讲更像一处断崖,峰顶是一个斜面,像上伸展,对面也有一座山峰,稍矮一点,形状几乎是对称的,远远望去,宛如双龙交颈之态。小昆仑在沈巍来之前也不知道已经捡了多久的骨头,全都摞在断崖边缘,沈巍摸着像是用乱七八糟的手法堆了很高,歪歪扭扭的,风吹过能听见呜呜的声响,但层层之间却像被什么紧紧黏在了一起,竟没有一根掉下来。
就在这有些瘆人的低吟间,小昆仑的喃喃自语飘到沈巍耳边:“是我长高了,还是这天真的更近了。”
“什么?”沈巍下意识问道。
小昆仑轻笑一声,走到沈巍跟前:“你来了之后,我夜里偶尔手脚会疼,今天发现好像长高了,你要不要摸摸看……呀,你脸红什么,不是摸得挺顺手来着?”
沈巍被这么挤兑,简直要熟透了。他的脸皮跟赵云澜有点练出来了,但这个可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一样!他自己看不见,小昆仑能看见,那白的几乎透明的指尖都染上了浅淡的粉,那人尬得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和刚才的鱼一起烤了。小昆仑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就敞亮了,觉着自己真是被关得有点阴谋论,就这么个直肠子,能干什么?来路不明又怎样,这洪荒囹圄中,神圣和白骨况且比肩而立,这么个生动的人呢……小昆仑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鱼骨,他挂上去之前这人怕他扎手,先把边缘磨光滑了才任他摆弄。
神明心怀天地,唯独不懂这样的举动里能藏些什么。
可他是真看他顺眼。
夜里晴了。月上中天。
沈巍脸红红立在雪里,衣衫褴褛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长发委地,姿容无双。小昆仑倒退几步,斜斜倚在骨头堆上,好好欣赏了一会儿,心满意足了,对有些摸不清状况的沈巍说:“不想摸,想不想看看?”
“不是不想……”沈巍下意识反驳他前半句,还没说完,只觉得混沌了几日的双眼如同云开雾散一般随着小昆仑的话音恢复清明。
神明言出法随。
沈巍屏住了呼吸,率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小昆仑的身影,而是面前巨大的“骨山”。不,不对,这根本不是骨山!
大大小小的白骨横斜搭在一起,看似随意,但整体明显是一架盘旋向上的长梯!
森白骨梯耸立崖边,直逼苍穹,在莹润月光下泛着幽蓝色的光。细看之下,那象征着凝聚魂魄的幽蓝里纠结着丝丝缕缕的来自山圣的青色神力,穿针引线般将骨梯层层锁牢,只差一点就能破云霄而出。
这架以少年山圣全身神力为横死亡魂搭成的天梯,如同一个神对天道的诘问。
小昆仑立在一侧,凌乱的长发高高束起,身上穿的不是仙气飘飘的长衫,而是一身竖褐,枯草色,好似沈巍熟悉的,昆仑轮回中的某一世少年样。可那模样,那神情,那目下无尘的孤高之态,又分明是神。
沈巍望着他,死死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温和从容全部支离破碎,这是什么?他看到了什么?这个场景,在他最黑暗痛苦的时刻也没有幻想过,在他最贪婪荒诞的梦中也没有出现过。沈巍实在克制不住去想,如果这能够成为一种可能,如果此刻可以是起点,那么……
少年神明声泠泠,魂兮归来。
“如果遇见你时你没瞎着,看着你这双眼,我未必会同你走这一路了。”小昆仑笑嘻嘻道。
“为什么?”沈巍勉强收回神智,声音嘶哑得近乎可怖。
“神妖精怪的容貌可自由幻化,我的神力被压制,全用在这梯子上了,看不出你是个什么,但是眼神,只你的眼神,就好像长我千万岁。”
“你这样的,洪荒大地之上,屈指可数,但我不知道你……”小昆仑很放松地盘腿坐下,仰头靠在骨梯上,看着沈巍走过来。这画面,生与死亲密无间。
沈巍的目光一瞬也舍不得移开:“我来自这里,也不属于这里。”
小昆仑被他看得,心尖上仿佛落了青鸟颈间细细的绒毛,洒脱一笑:“我不在乎,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女娲和神农的回答我都不懂,想听听你的。”
“知无不言。”
小昆仑拍拍身边的位置,又把那后面的骨头摆出个好靠的形状,丝丝缕缕的神力拆开再连,一点儿也不嫌麻烦。他看着沈巍同手同脚挪过来,十分不客气地躺倒在人家腿上,舒服得长叹一声:“你大概真是个祸害,我又什么都不想再问了,若我不是昆仑,神农那个老混蛋也没把我扔在这儿,你也不是非得走,这一方天地,同你一起,也算不上坏事。”
无论过了多久,沈巍也听不得这样的话,简直是要他的命,与此同时,一个荒诞的猜测越来越趋近现实。
也许……也许这里根本不是简单的芥子世界……他还没来得及和赵云澜交流就被卷了进来,根本不知道赵云澜遭遇了什么,哪里是循环的边界,会这么真实吗?赵云澜现在又在哪儿?
沈巍勉强稳住心跳,艰难地开口:“你真这么想吗?”
小昆仑侧脸朝着他腰腹,呼吸有一下没一下拂过去,自己也不觉着,理直气壮挑眉:“你听了也不像是不高兴。”
沈巍语塞,耳朵上的热还没褪又被添火,他跑不了,又舍不得把人推开,于是手动把少年翻了个个儿,背对自己。
“你……是神农把你关在这儿?”
小昆仑轻哼一声:“昆仑山是盘古凶刃所化,神农说我生来戾气太重,需磨砺神魂,你说有意思吗?盘古开天辟地时他怎么不嫌巨斧勾连混沌凶戾不详,哦,那时候还没这个糟老头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小昆仑的语气感染,沈巍也短暂地破罐破摔了起来:“你不讨厌他对不对?”
“我还没办法评判他。我只是不服。你看这些白骨……”小昆仑抬起手臂,伸出二指直指苍天,看得沈巍心惊肉跳。
“神明生来便受法则束缚,生天地,死天地,那些老东西看起来无拘无束,是甘愿以身证道的,可这道,又是谁划的道?他们自诩为众生谋,可众生凭什么不能做自己的主,凭什么死生由神明?我想不通,到哪里也是想不通。我不服,到哪里也是不服。”
“我在这里,我认。可我想送他们走,去这屏障之外,甚至去这洪荒之外,他们很脆弱,但我知道他们愿意去……”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都将投身轮回,自书功过以定命格,生生不息。
沈巍看着怀中的少年,很多东西渐渐明晰,他仿佛看见了日后将魂火借给神农,以身殉道,最后消弭于洪荒往事中的大荒山圣。
沈巍禁不住感叹:神农氏……不愧是神农氏。
原来,即使是昆仑也不是生来就万般通透,前不见古人的焦虑痛苦他也未曾逃掉。沈巍像是刚刚解开了一道十分久远又无足轻重的谜题。他轻轻抬手,繁星分列,夜空如洗,给怀中人留下一片清净。
沈巍支起腿让少年好躺得更舒服一点,把他乱七八糟的长发拆开,一点点帮他理,苍白手指蜷在温润发丝间:“你是想问生命?我也不懂。我大概比现在的你见过的多一些,但我生来愚钝,我是天生,但不是神圣,是另一种…东西,比你现在想送出去的那些死物还不如。但是,即使这样,也有人教过我,说君子死知己,那时我便想,如果我有了生命,这便是我要做的事,我不在乎这是不是一种法则,我只是想为他这样做。可惜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算活着,没办法做。我这一路,有长久的恨,长久的不甘和不服,也有很多心甘情愿,多少懂了一点。看过很久的人世之后,我发现,这也有点像生命。”
生命可以孤独也可以亲近,是热的,是闹哄哄的,是不死的欲望……
“昆仑,你想成全你想要,也想要成全他们想要,都可以,都是对的。”
沈巍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得他自己思绪纷飞,他忍不住也想问:蓬莱山上,天道逼你巫族妖族二选一,选了之后又降你亡族灭种的天罚时,你想通了吗?
能回答的人却不是他眼前的这个。
沈巍顿了顿,忽然松开手站起身,绕到小昆仑身前,单膝跪下来,手心向上,摊开在少年面前:“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学的,若你全都不要,我送你走。”
小昆仑即使是天生神圣,也堪堪只有几千年,只见过生死,没见过爱欲,不知柔肠可百结,不懂相思能刻骨,他从没想过有谁可以给他选择,给他承诺。
他伸出手又收了回去,静坐片刻,忽低头去用沈巍抚摸过的双唇去轻碰沈巍掌心,温热与柔软一触即分,像风卷了月色,也像赤子血破冰心,他望入他双眸之中,他不信沈巍的话,也不信自己的话,可他还是说了:
“或许,真会有这么一天。”
真会有那么一天。
他长大了,成为光风霁月的昆仑君,可有些事还是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天,沈巍带他走。
崖下。雪洞。
沈巍抬头望去,山间云雾渺渺,骨梯的顶端隐约可见,他当时失足误入的雪洞竟然就在山崖的正下方。昨夜小昆仑说如今他复明要他履约,话音未落就直接跳了下来,沈巍 不长记性,差点给吓到魂飞魄散,脑袋一热跟着就扑,现在想来小昆仑那熟练的动作,估计是把这里当成洞府,平时拣骨头累了直接一蹦,极为省时省力。
非常昆仑风范。
小昆仑在角落里折腾了好一会儿,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个半死不活的小绿苗来到沈巍面前,吩咐道:“你来把它种下去,越茂越好。开花最好。”
他今天的头发是沈巍扎的,顺顺当当,看着十分精神。
沈巍接过来小苗苗,低眉顺眼地问:“昆仑君这是什么意思?”
“别这么叫,我现在只有神格,还没有历天劫受封。这些或许你比我清楚?”小昆仑的视线投向洞外:“你也看到了,这里被立下屏障,我的神力受限,几乎全用在了骨梯上,就这样还是差一点。话说,刚开始我还想吓唬你用你的尸骨去填那一截……”
沈巍一愣,脱口而出:“你需要吗,如果……”
小昆仑睁大了眼睛,吓一跳,发尾跟着一颠儿:“原来是傻子么你?若我迫使生魂渡亡灵,天雷先劈死我,还不如直接拿我脊梁骨充数……哎!你下手轻点,别给捏死了!”
这小孩儿的话简直实在沈巍雷区上蹦迪,手下失了分寸,本就羸弱的小苗又飘飘悠悠落了片叶子,但他看都没看一眼,只凶狠地瞪着小昆仑,眼眶都红了,可委屈。
小昆仑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莫名心虚,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继续解释:“屏障内万里无生机,但凡养活个什么,都能助我神力恢复,就有机会从骨梯把你送出去。我觉得你能做到是因为——你来了之后,我确实长高了。”
“此前我千年才长一点儿,但就这几天,你看看我这手臂、这腿、这腰、你凑近点,我给你看这哔——”
沈巍被吓得忘了难受,忍无可忍地把这人预备撩裤衩的爪子一把按下,颤声道:“够了,像话吗!”
小昆仑拍拍手:“哎呀,真生气了,神仙可没你这么容易生气的。”
沈巍回嘴:“神仙也没你这么能气人的!”
小昆仑微微眯起眼睛:“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精怪,你是神。”
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在一片寂静中分外刺耳。小昆仑慢悠悠走到沈巍极近处,他如今身量已经到了沈巍下颌,一偏头鼻尖就蹭到沈巍心口,像小动物一样嗅嗅,评价道:“好冷的香气,三十六山川中没这种味道。”
“你一闯进来我就听见了,这里山河应你。神农氏在这大地上走了多少年,它们连他都不应。你是什么?”
“我从没问过,现在问你,你是谁?”
沈巍不自在地退后了一步,这熟悉的画面让他本能想跑路。克服,得克服。
小昆仑脸上的笑意散了,眼神平淡深远,仿佛浩浩风雪扎进他眼里也留不下一点痕迹。那是日后大荒山圣脸上偶尔会出现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孤独又宽容的神情——什么也没有的锋利。
你真的是昆仑。沈巍想。
“告诉我吧。别怕,我既然肯问你……”
“我知道。我不骗你,我……”沈巍发狠咬破舌尖,才逼自己把这句话说了下去:“我算是神,也曾是这世上最污秽不过的东西。按照三界的说法,我来自万丈幽冥下,生于三尸之气中。”
小昆仑此时还没听过三尸,更不知道什么幽冥,但只听名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点点头,没有再问。
事实上,但凡有分毫恻隐之心的人都不忍心再问下去。沈巍压抑着的神情实在是太痛了,看一眼都要惊心。
二人几日里融洽的氛围片刻间一扫而空。沈巍沉默着拨开积雪,将幼小的花苗栽进土里。他知道小昆仑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保下它有多不容易,他把这点希望交到他手上,他是真的相信他。
沈巍摊开手掌扒土时小昆仑眼尖地发现这人掌心隐约在渗着血,许是刚才给人逼的,手都给攥破了。他看着不是滋味,刚伸出手想去拉人,手腕忽然被大力握住,沈巍掌心飞快划过他掌侧,血腥气扑面而来。
暗红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积雪上,转眼间悉数被幼苗吸收。小昆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半个手掌都沾着沈巍的血,明明早就凉透了,却烫的他发抖。这人看着循规蹈矩,斯斯文文,竟是这样行事风格吗?
“冒犯。”沈巍解释道,“你与昆仑山血脉相连,借掌刃一用。”这是借的事儿吗?有这么残暴的花匠吗!小昆仑刚想抗议,目光就被地上撒着欢儿开枝散叶的小东西吸引了,下一瞬,一朵浅黄色的小花真的从叶间颤颤巍巍开了出来,冰天雪地里格外惹人怜爱。两人还没来得及惊喜,骤然脸色一变。
仅仅一个呼吸间,那小花便飞速衰败,枝叶凋零委顿在地。
沈巍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的手还在淅淅沥沥地流血,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明白了。全明白了。
为什么小昆仑长得这么快,为什么这花生死一瞬,以及为什么这里的气候这么恶劣,像是把百年不遇的大雪都赶在一起下了。
因为这个芥子里,时空是被加速的。
他早就有感觉,这个芥子世界太过真实了,根本不是抽离于主时间线外的小轮回,它是主时间线上的一段沈巍不曾经历的真实的过往,但时间被快进了,压缩成一段可控的长度,再以屏障加持,圈起可控的范围。
谁有能力,有胆子,有理由控制他们两个?
其实他和昆仑是神,并不能完全受控,小昆仑身体脱身于昆仑山会随时间变化,但神魂没有受影响,所以没有意识到加速的时间。
肉身……那沈巍自己的肉身呢?
“快走!我得把你送出去!”小昆仑冲过来紧紧拉住沈巍,“你看!”
沈巍还没回过神,本能随着对方的话抬头,只见平日只是阴沉的天色此时竟是密不透风的无边浓黑,九天之上雷光闪烁,眼看就要砸下来。
“这是……”沈巍不由心惊。
“我的天劫,要来了。提前太多了!”小昆仑咬牙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但左右是个生魂,万一波及到半点,渣都不会剩。”
生魂?沈巍脑子嗡的一声。他以混沌之身活了太久了,有了壳子没几年,这里又冷的他知觉迟缓,这才意识到他竟是只有魂魄被卷了进来。
他想起来赵云澜看他进入芥子时那个惊慌的眼神:原来,赵云澜是亲眼看他离魂……
这必然是一场局了。而他二人此时均已被推到绝境。
掌局者为何只要鬼王魂?又意图要将他们推向哪个时刻?
小昆仑出生至今没这样着急过,只觉得自己在和时间抢命。他拽着沈巍,毫不犹豫强榨出自己脊梁骨里的神力缩地成寸,两人转瞬来到骨梯对面那个山顶上。
峰顶处有一座巨大石台,好似一座简陋古朴的祭坛。小昆仑落地那一刻终于支撑不住,一口血呕在了石台中央,面色惨败,浑身发抖。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们现在在高处,天雷越来越近,轰鸣声已经震耳欲聋。小昆仑就着那口血里的灵气,捏了个决抬手直接打入石台。
“神农!给我滚出来,带他走——”小昆仑厉声喊道。
这对称的两座山峰宛如是两个对峙的神明。那骨梯是小昆仑倔强不屈的诘问,这祭坛是神农想要为天道打造的法则。
“神农老糊涂了,聋了不成!怎么还不来?”
沈巍这时倒是镇定下来了,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轻轻过去揽过小昆仑单薄的肩膀,温温柔柔,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伸出手帮他擦拭唇边的血迹,好像只是为说点什么一样轻声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他虽然顽固,但终究是个悲天悯人的神圣。我不知你来处,可你是无辜误入,碰巧赶上我历天劫,神农没道理见死不救……”
悲天悯人。好一个悲天悯人。沈巍冷笑:“错了。首先,神农有理由不让我出去,我族死绝最如他的意。其次,我并非来路不明,这世上你最该知道我的来路。”
“什么……”小昆仑还没来得及细究沈巍的话,忽然眼前一亮,“石台上有回应了!”
沈巍漫不经心地望过去,视线瞬间像被黏住了一样,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石板上的血泊中显现出张牙舞爪几个字。
“快动手,滚回来。”
赫然是赵云澜的字迹,一笔一划里的急躁和迫切跃然纸上。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赵云澜居然绕过时空屏障和芥子,生生抓住了他。
“这是谁?”小昆仑死死盯着沈巍,“他能带你出去吗?”
“他是……很久之后的你。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的你。”
沈巍回头望了眼骨梯,叹了口气,心底软成一片,眼神却冷硬了起来。他伸出鲜血淋漓的那只手,五指一收一放,黑色利甲顶出来,暴涨至小臂长短。
长甲破开胸膛,心头血喷薄而出。那些神力算什么,沈巍终究是天生鬼王,血不流干他不死,真要用还怕没有吗?
小昆仑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只觉得仿佛在跟着疼,他茫然去看沈巍的神色,却发现这人跟给他挑鱼刺时的表情没什么不同,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像是对这样的疼痛再习惯不过了。
“你说,那个是未来的我……”小昆仑不知道沈巍要做什么,他只想说点什么,让这个场景显得不那么残酷。“就不说那么远的事了,成年之后的我,想做什么?”
“想天地清平,想万物各得其所,想不辜负女娲的嘱托,还想……”
一捧心头血滞在空中,凝结成缩小的斩魂刀的形状,血光刀光刺眼不详,悬在沈巍掌下。沈巍几乎半身是血了,看着小昆仑,眼圈儿一点一点红了个透,眼角的温柔像是能化开方寸之间的冰天雪地,他认认真真回小昆仑的话:“你还想看那时的我长大。”
“那,我看你长大了吗?”
“怎么偏偏问这个?”
“其他的那些,神明的路也不外乎如此。如果我有什么不同于洪荒大地上其他的神,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这个我最想知道。”
沈巍蹲下身去,用那只素白干净的手捧起少年的脸,看着自己的面容映在小昆仑清澈的瞳孔里,喃喃道:“那么……你看到了,你要记牢一点。”
沈巍手起,万丈风雪激荡,血色短刃赫然在小昆仑背后落下。
“昆仑,你知道吗,这山界的边缘,对你来说是屏障,对我来说是芥子的边界,无论这个时空是不是真实的,只要打碎和现实之间的粘连点,芥子世界就会破开。我什么都没有带进来,连身体都没有,这个时空也不属于我,所以这个粘连点只可能是一个东西。”
“它是神格上的山圣权柄。你我身上都有。”
“按理说打碎哪一个都能破开芥子,不会影响现实,但这又偏偏就是真实的时空。神格碎了,无论是谁都可能真的会死。死了就走不到未来了。”
“所以,这个芥子能不能打开根本不是重点,他就是想让我出不去。重点是,设局给我的神农氏,想要我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英明伟大的神农氏,想做的,从未变过。”
小昆仑沉默地看着他,这些话的含义他似懂非懂,但他听出了绝望。不知怎的,他一点也不担心天劫了,反而忽然想起山洞里被他们两人都忘记的那半条鱼,此时必然已经凉透。
真是可惜。
“没时间了。”沈巍脱力,肩膀沉下,疲倦地望向诡谲的天空,没有再看一眼刀劈下的地方,声音几不可闻,“我本来想算了,这样也很好,可是云澜,云澜……我是不是不能……”
神农氏浑浊的双眼似乎藏在黑暗的苍穹之外,静静凝视沈巍,无声的质问他:“嵬,你怎么选?”
神农氏要鬼族亡,要轮回成。
神明一念生,生生不息。
昆仑主峰如同不受时光雕琢,千万年来不改其貌,依旧处处是嶙峋的黑石,纯粹的冰雪,堪称真正的鸟屎拉不到之地。
第二盒烟只剩下最后一根。赵云澜恶狠狠抽出来,把烟盒丢在地上踩得稀巴烂,深吸了一口。自打和沈巍在一起,他三年都没抽过这么多的烟,如今竟沦落到半夜里大老远从自家洋房跑到昆仑山上来污染自己双重意义上的肺。
赵云澜的焦躁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多一点点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来。他真的要急疯了。
上午从南海把沈巍的身体带回来时他还算镇定,他进入芥子里不知道多少年走过一遭,出来时现世也不过一刻钟,不过是在太平盛世给先圣们收收垃圾,沈巍没道理出不来。可赵云澜在盯了他媳妇半个小时之后,彻底坐不住了。这人不但没醒,怎么手脚都凉下来了?
林静捧着一堆法器信心满满地进去,二十多平的卧室里七彩祥光闪了个遍,一个小时后抱着脑袋出来,跟赵云澜说:“魂儿没叫回来。”赵云澜给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心说放屁,又不是让你来做法事,刚要扔拖鞋,就听林静求生欲极强地又补充了几句。
“沈老师不在这里。”林静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他像是,在这里。”一个石坡重重地扣在茶几上。赵云澜呼吸一滞,脸色极为难看。
沈巍不是误入芥子,他是被关在了一个时空里。赵云澜尚且能打碎自己破出芥子,沈巍一个魂魄赤条条地进去,又怎么才能出来?
把他关进去的人,是想要他的什么?
笑话。要就得给吗?事到如今,上天入地,还有谁能和他赵云澜抢人不成?
到了夜里,拯救媳妇进度条终于开始发光,在沙发上头脑风暴了整整一天的赵云澜在抓到一丝久远熟悉又崭新的力量时凭空消失在原地。
在遥远的时空里,尚还年幼昆仑在召神。赵云澜死抓不放,生撕一魂应召打进去。
跟在赵云澜屁股后面一头栽进雪堆里的大庆拼了老命挣扎出一个脑袋尖:“就算你这么说了,沈老师就能对那个小崽子下得去手?他身在其中,能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过去?他要是能,这五千年……”
沈巍当然不能下手。
山圣权柄刻在灵魂上,这不是下不下得去手的问题。打碎小昆仑的那个,就不会有后来的昆仑,也不会有沈巍身上的那个,这是个悖论,芥子不可能打开。
打碎沈巍的那个,沈巍会死在鬼王出现之前。这会是他……最后的结局。
赵云澜拼了老命送去一句话,是为了让沈巍看在他们的情分上,等等,再等等,无论想做什么,都再等等……
神农药钵端着个钵从赵云澜背后幽幽冒出来,满脸视死如归。赵云澜瞥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他在哪儿了,你说一句废话,我摔了你饭碗。”
神农药钵说:“祖师让我监管金边契约时,我觉得荒唐,心想若是斩魂使当真不履约,我一个破碗,又能怎么样?后来真眼看着大人走这几千年,又觉得祖师是神圣胸怀,有识人之明。再后来我一度认为是祖师成全了大人成圣,斩魂使此后堂堂正正行走人间,需得感恩。”
赵云澜不说话,他很想抽烟,但是兜里已经没有了。还是他们刚确立关系那会儿,沈巍看得紧,他一共只藏了两盒,后来也没续。
他本来以为够他偷偷抽完这辈子。
神农药钵长叹一声:“如今,我才明白,祖师……算无遗策。我从前不懂他为什么总能选对,如今更想有个人能告诉我他错在哪里。如果大人能回来……”
“他能回来吗?”赵云澜问。
“我不知道。”神农药钵诚实地说。
“你快成圣了。以后……你看着办。”赵云澜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留下了一地烟头,又消失了。曾经跟着神农氏普度众生的神农药钵留在原地,看着“吸烟有害健康”那行字,天马行空地想,做个烟灰缸会是什么滋味呢……
赵云澜比所有人都先知道这件事的全貌了。但最后的结局还是在沈巍的一念之间。
赵云澜来昆仑的路上收到了神农药钵的传书,带走沈巍的芥子不是轮回的残次品。而是神农为沈巍特意准备的planB。
为那个没有遵守承诺的沈巍准备的一次“如果从头来过。”
如果沈巍毁约,大封破,鬼族出,混沌作乱三界,这个芥子自然会被触发,这个千万年后的沈巍会被带到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神农站在那里等他,让他看看还没长大的心上人,要他再选一次。与混沌同归于尽,受大功德,生出魂魄,在最早的时候以鬼王魂沟通神农筹划万年的大轮回。
沈巍可以用自己的结局写一个三界的完美开端。
没有嵬,没有巍,没有沈巍,没有龙城大学沈教授。
没有捡到那个俊秀少年的昆仑,没有被吸干精血而亡的沈三,没有龙城特调处赵云澜。
没有很多很多的吻。没有万年无休止的追随。
没有千千万万次重演又无足轻重的人间情爱。
赵云澜想起他曾和沈巍闲聊,沈巍说惋惜未曾生在神魔大战之前,为昆仑抗下更多。赵云澜当时笑他,现在小美人长成大美人了,易地而处,你能改变什么呢?
妈的,他能改变的可太多了。那时沈巍没有回答他,大概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离经叛道。
沈巍大概不想要那样孤苦的五千年。可在这之前,他不想昆仑在女娲的金口玉言下担下守护苍生的重担,受抽筋拔骨之痛,耗干心头血封四柱,殉大封,只剩一缕残魂勉强在轮回中辗转。
无论是哪个沈巍都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
这个一步也没有走错过的沈巍早上几千年与大封同归于尽,促使大轮回落成,留下昆仑一个正神给后世,是神农愿意看到的吗?
操蛋,神农想必可太愿意了,埋土里都能笑醒的程度。
雷霆落,劈开大地。
沈巍和小昆仑脚下的山谷撕开出巨大的裂缝,两座对称的山峰越离越远,粘稠残暴的混沌翻涌而出。沈巍跌跌撞撞地走到崖边,他长发披散,双眼血红如鬼,黑色长甲上的血落了一路,雪里的小花也开了一路,皆是转瞬衰败。沈巍往下只看了一眼,便回身望向被他劈开的祭坛,哑声冷笑:“神农,你敢要我的命,不敢见我吗?”
话音刚落,沈巍便感觉到身边时空凝滞,淡淡的光华从脚底升起,小昆仑被隔绝在外,正无言凝视着他。
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出现在祭台上。神农从未这样形容狼狈过,仿佛刚被雷从天上劈下来一样,但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冷淡,平静,坚定。
他又问:“嵬,你怎么选?”
沈巍轻轻摩挲着自己掌心的安神符,无比平静:“鬼王魂你拿去,我的污秽之身还我,我护他历天劫,与混沌玉石俱焚,还天地清平。”
“神农,你信我吗?”
沈巍出来时,小昆仑的一盏魂火已经被劈落了,他一身竖褐消失,取而代之是件苔色的开襟长袍,他和沈巍记忆中那个最初的昆仑越来越像了。
可他的魂魄还远远没有成长到可以度过这次天劫的程度。他面向沈巍,将鲜血淋漓几乎露骨的后背留给他的骨梯,那是少年神圣最傲岸的梦。最终都会成真。
可是他也有其他的梦。
小昆仑问沈巍:“你要走了吗?”
沈巍点点头。
小昆仑又问:“还会再见吧,那,你叫什么?”
沈巍摇摇头。
小昆仑想了想,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沈巍摸过的嘴唇,轻声道:“我也想这样碰碰你。”
沈巍说好,向他张开怀抱,在下一次天雷到来之前把他年轻的心上人牢牢护在怀里。
云层被劈碎,无边冰雪融化,轰鸣声四起,山河长吟,屏障似乎在碎裂,大地隐隐现出生机。他们脚下开满了花。
小昆仑拽着沈巍的衣襟,低声问他:“我摸了你的嘴唇,我……有一天我会知道吗?这种感觉是什么?”
沈巍泪如雨下。
沈巍的掌心紧紧扣上小昆仑后脑,万年的记忆像龙卷风一样裹住他们二人。
沈巍哽咽道:“赵云澜,云澜,对不起。”
怀中的身体拔节一样长大,反手撑住摇摇欲坠的沈巍,青色光芒在沈巍破烂的怀抱中亮起,逐渐凝聚成一袭长衫,曳在雪与血上。
“沈巍,咱们不选了。”
“你我在洪荒之中再走万年,又有何不可。”
“老赵——”
不知何时,天空上的屏障竟被从外面破开了一个口子,大庆血淋淋的爪子和胖脸出现在气泡裂口之后,毛绒绒的脑袋上好像还扣着个漏了底的破碗,稳稳落在骨梯顶端,撕心裂肺地嚎:
“老赵,我来帮你抢媳妇啦——”
END.
死线蹦迪,没写明白,以后再修,有个番外。
【钤离】东栏雪
*预警:有时间线改动;只谈钤离君子之交,无明显权谋。
*公孙·撩·六行·钤话有点少;
*正经完结,放心食用。
——————————————————
雨季突如其来,风卷残云地将山间的静谧驱散。薄雾将尽未尽,有淡淡轻烟索绕山谷。
公孙钤踏着厚而柔软的落叶,悄无声息地向山顶而去。
忽一滴露珠落在发顶,他一惊,随即浅笑,小心翼翼地抹去。
隐约有丝竹之音自前方传来,宛转悠扬,或急或缓,峰回路转处掩映着那抹浅红的身影。
公孙钤...
*预警:有时间线改动;只谈钤离君子之交,无明显权谋。
*公孙·撩·六行·钤话有点少;
*正经完结,放心食用。
——————————————————
雨季突如其来,风卷残云地将山间的静谧驱散。薄雾将尽未尽,有淡淡轻烟索绕山谷。
公孙钤踏着厚而柔软的落叶,悄无声息地向山顶而去。
忽一滴露珠落在发顶,他一惊,随即浅笑,小心翼翼地抹去。
隐约有丝竹之音自前方传来,宛转悠扬,或急或缓,峰回路转处掩映着那抹浅红的身影。
公孙钤在慕容离身后几尺之遥的柏树后站下,不再向前。
慕容离未着裘氅,只一人御着单衣立在崖边的青石台上。背脊修直,浅粉的衣角翩翩,带起半斛山风。
虽然看不见那旷世俊美的容颜,然而那擎着玉箫的手,纤细修长,白得仿佛与玉同色。
肆虐山风所透出的寒意早就浸染了慕容离,越发显清冷孤寂。
他与慕容离致仕天璇天权,本就相距极远;又是数月未见,若以友人身份思念这光风霁月的人一场,也不觉为过。
只是现在,心中钦慕之人分明近在咫尺,公孙钤反觉得,二人相隔了天涯。
喉间一酸,公孙钤垂了眼,缓缓走到慕容离身旁。
慕容离似无所觉,仍是不为所动,平静望着远处。
山下城中,断壁残垣。有风拂过,像是炼狱浩圌劫之后,有谁在低语哭诉。
公孙钤勾了指尖,悄悄替他擦去发尾上不经意沾染的飞絮:
“据说那里,就是瑶光王城的旧址。”
方才便听见身后有细碎脚步声音响起,余光轻扫,果见得公孙钤。
心中纷乱,箫音涩滞,慕容离轻咳作掩:
“一夕归臣虏,铁甲尽消磨。”
“慕容与我说过,你是玉衡离州人氏,只是如今玉衡已为天玑臣属,触景伤情,方有此感慨。”
公孙钤温淳一笑,朗朗如清风,温润如脂玉:
“即便生逢乱世,我也希望可以与慕容不受俗世纷扰,朝夕相对、品茗论棋。”
慕容离淡淡一言:
“可惜各事其主。今日圌你与我相交,明日也许便要反目为敌。”
公孙钤心弦一振,陷入沉默。须臾,他忽然叹道:
“立场不同,自然会有针锋相对的时候。慕容。。不曾劝我投靠天权。”
慕容离浅哂:
“公孙兄可曾游说,要我辅佐天璇王?”
公孙钤道:
“我确想过。然你执意要随莫县主去往天权,我虽万般无奈,亦不愿弗你意志。”
慕容离微笑道:
“这便是了。我与公孙兄知心知意,不会教彼此为难。”
公孙钤双眼一弯便盈了笑意,眸子里有万千光华:
“知我心者,唯有慕容。”
风乍起,一场蓄意已久的雨幕终是倾泻而下。地面冒起丝丝热气,夹杂着露水、花草、泥土混合的清新。
公孙钤忙取出掌中伞,杏黄纸伞撑起小小的一片天空,为慕容离暂时遮蔽了风雨。
隔着水幕远远看去,青山翠柏映衬着红蓝恍惚迷离,更平添几分伤感凄艳。
公孙钤看着慕容离,兀自一笑:
“还有些话,我今日与你说了,心中才觉畅快。”
慕容离默了默:
“你说。”
“我虽不愿弗了你的意志,却也不想就此作罢。。等日后有一日,慕容倦了朝堂纷扰、空了闲了,就来天璇寻我。”
山风明明晃晃,落在公孙钤清曜的眉目间,眼中倒映的慕容离清清淡淡,纤尘未染,
“纵然这世间有太多措不及防的急风密雨,可我自信,总能为你撑起一角栖身之地。”
慕容离淡淡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眸子波澜不惊:
“我的祖上,是瑶光人氏。”
说罢微微展颜,慕容离也不等他再细问,转身步履轻快地往前走去。隐隐地,似乎听见公孙钤在说着什么,他也装作未闻,不再理会。
咫尺的天空,有大片乌云正迅速往头顶压近。
慕容离的视线渐渐模糊,瑶光断壁残垣在迅速地褪色暗隐。
步入营帐,藏匿在四肢百骸的疼痛与疲累便浮上来,慕容离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脚下空浮飘渺,身形虚晃只觉立时撑不住就要倒下。
“慕容!”
身后紧随的公孙钤瞳子倏然放大,只有刹那迟疑,随即揽了慕容离入怀。
削瘦的身躯无力地卧在他怀里,清淡的,带着些许香草的气息扑鼻而来。下颌就抵在慕容离的发间,公孙钤却不敢垂眸去看。
他一只手扶住慕容离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慕容离的后背,急道:
“分明是病了,你不该瞒我。”
苍白冰凉的手突然被公孙钤握住。
公孙钤的手心十分温暖,他执着慕容离的手,慢慢将慕容离引至茶案中间,
“你坐下。”
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直至慕容离缓缓地矮身坐下,才慢慢放开。
二人的距离不及伸臂之间。
公孙钤的眼波明亮清澈,一如浮玉山山巅将要融化的积雪。
二人眼神相触的那一瞬间,公孙钤脸上倏然一热,错开眼去:
“是不是着凉了?”
慕容离摇头,胸口忽有一窒,伸手捂住,轻轻咳嗽两声。
天色转暗,帐中尚未燃灯。案前烧着火炉,倒比外头暖和许多。
炉上淡青色的茶壶飘渺出淡雅的清香,随风飘浮于空气,幽意暗生。
慕容离微微打个冷颤,公孙钤立时查觉。
他缓缓挪动了身子,靠近了慕容离。
慕容离有些看不清公孙钤此刻的模样,却禁不住他均匀和缓的呼吸,夹带雨天特有的水气、若有若无地拂上自己的面庞。
公孙钤望着慕容离,漆黑如夜的眸中渐渐盈满了暖意。
下一刻,竟附身吻上了慕容离。
细薄冰凉的唇,素来孔孟中庸吟经颂礼,此刻却忽然贴于慕容离微烫的额间。
细腻,却犹自烫人心扉,一触即离。
慕容离骤不及防,电触一般浑身颤栗。
公孙钤蓦地别过脸,耳根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他用手稍掩了口,修长指尖擦过唇上,双颊满满当当的皆是绯红。心中仿佛涨潮退潮的岸沿,千种思绪一念起,一念落。
公孙钤二十岁方入了朝堂,只愿承魏丞相之志,肃圌清吏治,忠君强国,始终守心如一。
他本是名门毓质、是清心持重的天璇氏族!
这般窘迫失礼的公孙钤,慕容离从未见过,也不禁看得脸发烫,本想取了燕支发作又觉得不妥,他僵直了身骨:
“公孙兄。。?”
凤眼里惊愕和羞恼交杂着,却也止不住心如擂鼓。
倒是公孙钤先回了翻飞思绪,他紧了紧五指,抬手覆上了慕容离雪玉般的冰冷的手,怔怔出神:
“非礼勿动。我唐突了慕容,亦全然忘了圣贤的经典。”
掌下颤抖的冷意传达到心里,如雷狂乱的心跳忽然偃旗息鼓,公孙钤眼中多了几分坦然与担忧。
他忽地忆起慕容离先前只身站在山巅,望着满是残血断垣的瑶光遗址,不知在想甚么。
他从前一直觉得,慕容离应是风尘漂泊看尽人间冷暖、才自淡漠里生出了悲天悯人。可眼下忽然发现,那分明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绝望。。
生平头一回,公孙钤觉得如此瞻前顾后,思来想去不由地望向慕容离:
“可我现下确定,你确是着凉了。”
帐中的碳火烧得咯喀作响,公孙钤沉默侧目,去看慕容离映着火色的侧脸,清致的眉间郁郁萧索。
后一刻,慕容离便收回了被公孙钤紧握着的手,脸上的神情写满了漠然。
慕容离恢复了慕容离原本的样子,清冷疏离。
公孙钤以为自己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不知怎么的,胸口却忽然酸堵到不能自已。
“我无恙,公孙兄请回吧。”
慕容离口中说着回绝的话语,眼睛却望向帐中的天窗。
浮玉山的水汽已经从狭小的缝隙钻进内纬,还带着些不容忽视的冰凉。
逐客之意显而易见。
“呵。”
公孙钤怔怔地看着慕容离秀美的侧脸,倏然自嘲地笑出声来。
自作多情,徒惹他人厌烦!
想起方才那逾越的一吻,公孙钤尴尬的笑也凝固在脸上,顿感无地自容,失神地转过身快步走向门口——
砰!
穿堂风从缝隙里灌了进来,吹起了帐帘。公孙钤未及反应,却没想被吹起的帐帘猛地砸在了脸上。
“嘶。。!”
来不及反应的不只是痛得捂脸转身回来的公孙钤,还有来不及收回关切目光的慕容离。
。。。。。。
这一眼的对视,二人都无言得静默。
愉悦油然而起,公孙钤隐不住笑意:原来他的心,也不全是冷的。
漫天的雨水毫不见歇止之意,天边层云如盖,更远处的山岗似罩上一团雾气,已迷迷蒙蒙看不清了。
公孙钤透过缝隙看了眼破碎的天幕,索性将门边的纸伞用脚挪得更远一些:
“慕容,帐外风雨大作,我走不了了。”
“。。。。。。”
慕容离终于没有拒绝。
这很好。
公孙钤觉得自己总算捕捉到了一丝事关紧要的微末,暗喜之余又生出些情怯来。
一个站在帐帘之前,一个半倚在茶案,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似乎默契地,谁都不去打破暂时的平静。
“我是瑶光国的王子。”
公孙钤猛地抬起眼,怔怔地看向慕容离。片刻,他似乎想明白了甚么,眸底竟涌圌出一丝伤色。
眼前的慕容离确是不同了。
一双如曜如漆的双眸,却是清澈而坚定的,仿佛公孙钤一眼望去,便能直达本心。终年积于眼底的混沌一刹那散开。
公孙钤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呼出声:
“慕容?!”
“公孙兄。。”
慕容离温温地笑着,他抬起眼,一双眸子像燃着灼心烈火,语气却是清浅的,
“你是亡圌国之后,第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
公孙钤看着他,心中是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疼痛与不安:
“你。。莫要与我说笑!”
“既为王裔,国在何处,我本应守在何处。然而我现在此处,却已无国可守。。”
慕容离目色清明,看着这个即将溃散在自己面前的温润君子,神色柔缓,却继续道,
“除了复仇,我再无退路。”
“所以你此次召集四国祭天,名为共谋进退,实际上。。是探听三国虚实?”
面上忽然抽痛起来,公孙钤忍不住捂上那道新添的红痕。他的声音染上压抑的低沉,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慕容离的心上,
“我对你深信不疑,本可以从中斡旋、是你最有用的棋子。你为何要,此时告诉我这些。。?
慕容离眼神黯淡,他敛了目光,半掩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他没有回应公孙钤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事:
“公孙,我有些晕眩,能为我倒一杯水么?”
公孙钤点点头。
他走到慕容离跟前,取了瓷壶,缓缓斟了一盏温水。
执了慕容离的手,将杯盏送至他掌心。
盛水的瓷杯是不算华贵甜白冰釉,表面密布着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细纹,杂乱无章却意外的美丽。
慕容离举杯,凝视着涟漪里漏出的唯一一叶青碧,一饮而尽。
而后他眼望远处,轻轻将杯盖击上沿壁发出一声清响:
“大抵是因为,我不想与你说谎。”
“。。我明白了。”
公孙钤缓缓蹲下来,将双手轻轻放在慕容离的双膝,
“你不必顾忌,也无须犹豫,我不会干涉你,我也。。不会帮你。”
慕容离抬手,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脖颈,在他跳动的脉搏处来回磨着:
“可是公孙兄现下拿住了我的短处,就不怕我,杀了你?”
“自然是怕的。。”
公孙钤苦笑出声,
“所以,慕容暂且留我一命,可好?”
慕容离纤细的手指离开他的脖颈向上游移,划过腮骨、耳圌垂,仔细又带了些小心翼翼。
最后,在那帐帘击出的红痕上,久久停留。
。。。。。。
“可我不愿你将来死在天璇,那里是我最厌恶的地方,不如。。”
慕容离陡然收紧指尖,扼住了公孙钤的咽喉。指节泛着青白,泄露了主人平静声音里流露不得的痛苦,
“在这里杀了公孙,再假作他人手笔。。你说,天璇王会不会为自己的爱卿难过?”
“若是。。如此,倒也。。甚好。”
气息之路被阻,公孙钤渐渐胀圌红的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神色,十分赞成这个提议。
慕容离似乎是被他的视死如归惊愕到,双手忽然松了力,公孙钤来不及反应,失了重心倒在地上。
“咳。。咳。。咳咳。。”
慕容离微蹙着眉,目光落在别处:
“出去!”
公孙钤支起上身。
两人之间离得不远,呼吸中都还混着对方的温度,但公孙钤却觉得一阵心寒。
闹成这一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慕容离。
他抬眸仰望,眼前恍有白花闪过,落在鼻翼之上,带着一丝暖意。
暖的,咸的,却不是雨水。
慕容离长长的睫毛上,湿湿圌润润沾着几颗细小莹珠,宛如零落的星尘,兀自微光颤烁。
他竟然。。
竟然。。
在公孙钤的印象里,这是慕容离第一次落泪。
从第一滴泪淌落伊始,便如决了堤一般,须臾就有更多。
眼前的慕容离像一块正在慢慢消融的寒冰,几滴澄澈温暖的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一滴一滴,尽数落在公孙钤的眼前,滑过鼻尖,砸在裙裾,最后绽开晶莹。
公孙钤闭了闭眼,撑着小几边沿缓缓站起来,身体向前一倾,将慕容离困在了自己的双臂中。
两人靠得极近。
一手附上慕容离的肩,一手扣到慕容离的后脑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掌下的身躯早已绵圌软无力,微热的体温透过薄衫传入掌心。
心头一烫,公孙钤几欲放开手来,可是手上一松,慕容离便不自觉向后倾倒,眼睛还噙着欲落未落的水光,深邃难测,像深潭漩涡一般。
看得越久,越教人逃离不得。
堪堪稳住慕容离身形,公孙钤想:或许这是唯一的一次,自己可以离真正的慕容离那么近。
“对不起,慕容。我令你为难了。”
公孙钤附身,一点点触碰着他的眉骨、脸侧、唇角,眼见着慕容离苍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染上一层淡淡的红。
最后的,是极尽温柔,又带着安抚意味的吻落在慕容离的发间。
“我失态了。”
公孙钤摇头:
“与慕容无关,失礼的是我。”
无间相拥。
。。。。。。
虽揽了慕容离入怀,公孙钤的身子却有一丝丝僵硬。
原来,他们之间的情谊,是隔着天璇与瑶光的血海深仇,并非三言两语、几句真情流露可以草草揭过的。
慕容离也不想否认自己是有些动心的,只是这份浅薄的悸动亦无法与他想要做的事相提并论。
自己本是寡情之人,此刻所谓心悸,不过是落入池水的一粒尘埃,待涟漪散去,便缓缓沉入水底。
不该在意的,慕容离想。
这一日栉风沐雨,又着了寒气,慕容离实是难受的紧了。
他不再推脱强撑,径自倚在公孙钤肩上又歇了片刻。
见他唇上血色全无,玉圌颈之间满是细汗,公孙钤拧了眉,又斟了杯热茶递给他:
“慕容,不如还是找医丞来看看。。”
久泡茶味在舌尖漫开,带有一丝苦涩。
“不必。我的身子没那么虚弱。”
再次安静下来的军帐有些寒凉,待公孙钤将燃着的火炉移近了些,回身看慕容离,发现他已伏着矮几沉沉地睡去了。
昏睡的脸,恢复了宁和,平日里的疏离全然洗去,苍白却隐隐有了淡淡笑意,只是眉头还是微微蹙着。
公孙钤伸出手指,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想帮慕容离将眉心抚平,指尖停在额上半寸,犹豫刻,终是落下。
轻抚开慕容离颊边散落的秀发,一声叹息震痛了心骨。
公孙钤却没有看见,当他为慕容离掩去眼角的泪痕时,有一双比乌云更沉寂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他们。
待公孙钤自慕容离帐里出来,雨已经停了。
远处山谷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莺啼声。忽长忽短的鸟鸣回荡在山涧,似是感慨着沧海岁月的枯荣。
回到自己帐内,齐之侃已等候多时。
“先前我观慕容先生的脸色不太好,又见你的随侍在伙帐煎药,他,好些了吗?”
公孙钤道:
“寒邪侵体。慕容已服了药,只是病起太急,一时半刻也难以缓解,我只让他在帐中先将养着。”
“如此,我便放心了。”
齐之侃点点头,起身告辞,
“我王传信,国中有要务要办,我已向仲兄辞行,明日便先行一步。”
走了几步,他欲言又止,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公孙钤一眼,那一双洞悉世事的清正明眸越发透彻,
“慕容先生身量单薄,劳烦多照拂几日。。”
公孙钤应声道好,待齐之侃离去,他又像是在思量甚么,许久才低道:
“我要照拂他的,又岂止几日?”
。。。。。。
慕容离醒来时,外衫不知去了何处,身上只余着一件中衣。
竟不是自己的绛红色,却是素净的月白。额角鬓边有干净的湿意,身旁的炭火仍是暖意融融。
他移目过去,公孙钤正在榻前凝视着零星的火点神思游远。
慕容离不由轻声唤了句:
“久视伤眼。”
公孙钤的动作一顿,蓦地抬头隔着灼灼烈火望过来,立时站起三两步奔到他身边,抬手在慕容离的额间一探,方松了口气道:
“似是好些了。。你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慕容离摇了摇头,他就着公孙钤的手撑着坐起来:
“什么时辰了?”
公孙钤在他身侧坐下,抬袖替他垫了枕靠拢了被衾:
“才刚卯初,不如再歇一刻。”
慕容离记得自己睡过去的时候,大约是前一日午时才过,混沌之间他竟睡了大半日了。
慕容离眉头一蹙:
“这衣衾。。”
“。。你昨日昏睡过去便一直未醒,子时药性起了。。”
公孙钤一顿,沉静的双眸映着烈火,尚能看出一丝未褪的尴尬,
“见你出了一身汗,我便自作主张替你擦过身子,又找寻不见你的备衣,就取了自己还未上过身的。。你,可介意?”
慕容离微愣,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红:
“无妨,多谢。”
他垂着眼帘,轻道,
“如此琐事。。何不唤了庚辰?”
公孙钤听到“庚辰”二字,才懊恼自己似乎说错话了,慕容可别误会了自己是个登徒子才好。
“先前已遣了他去请医丞过来看看,我,一时情急。。”
“。。。。。。”
慕容离抱膝坐着,似在思量着什么。
乌油长发滑落在肩背,鬓边的发丝还有些湿圌润,眉眼之间是世人难以企及的清秀好看。
公孙钤一时又看了个呆滞。
转眼已是慕容离寄身天权的第三年。
向煦台。
西边一轮溶溶的落日沉沉地坠下了高墙,玉宇金殿掩映下的三字匾额被残阳的余晖蒙上了一层蝉翼般的金纱。
初冬清寒,向煦台内却是茶香缭绕,炭火正旺。
“本王不管,本王今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晚膳之后,风风火火的天权王便冒冒失失地去找了慕容离。
远远便闻及外头嘈杂声起,近处传来零星的脚步声。
慕容离一身粉圌白氅衣,襟口的金绣称得他肤白似雪。
不必回头,他便知道是谁。
慕容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宫墙之外的街巷闹市,淡淡道:
“王上怎么过来了?”
天权王轻轻“嗯”了一声。他抄着手游走,随手拈起书架子上一本杂书。他跟慕容离坦言,自己要去跟他学下棋:
“阿离整天闷闷不乐的。。本王自忖,定是本王这臭棋篓子惹阿离不高兴了,故本王决定要跟阿离好好学习棋艺,真真正正地做好一件事!能让阿离对本王刮目相看!”
慕容离回身望他,彼时日晖斜照,淡淡铺洒在天权王的眉梢,俊逸的眉眼就像覆上一层光晕。
天权王亦望着慕容离。
而今不知是否是他错觉,慕容离自昱照山归来,脸上的笑容忽然多了起来。
像是冰雪被忽袭而来的暖风消去了寒冷,眉间萧索渐褪。
天权王看着慕容离的笑颜,温热的眸光变得越发柔和:
“不知阿离可愿,收下本王这笨学生?”
见他兴致勃勃,又难得好学,慕容离便应下了:
“王上如此求学若渴,太傅知晓定然欣慰不已。”
慕容离取了《烂柯谱》,天权王幼时跟着翁太傅学过一些,算是有些底子,学起来很快。
只不过。。,热度三分,才摆了半个多时辰棋谱,慕容离眼见着他脑袋一点一摇,最后彻底撑不住了,正着脸直接睡到了棋盘上,呼吸绵长。
慕容离无奈地摇头。
天权王的右脸磕上了棋子,留下的印记恰好组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俊俏年轻的脸庞瞬时成了圈圈点点的大花脸。
混吃等死就是混吃等死,名副其实!
慕容离不禁闷笑出来。
想着一会儿翁太傅如果知道他在自己这里不务正业,定是火急火燎地就寻过来训斥了,总不能让他就这样躺着。。
传了小侍将天权王抬到自己床上躺好,慕容离亲自替他掩了被子。
落日余晖照在天权王的面上,投下些黯淡的阴影。
慕容离轻叹一声,回到了书案旁。
取了青墨添水研好,提笔的手微有踌躇,最终坚定下来。
信,正是写给远在天璇的公孙钤的。
蛰居耽搁了这些时日,慕容离知道,是时候下定决心了准备离开了。
天权国富庶安稳虽是绝佳的栖身之地,可天权王生性随散,恣圌意度日,太过单纯无心,实不该被卷入这旋涡之中。
况且,他待自己固然很好,却对自己的目的毫无助益。。
一滴青墨忽落在素白之上,慕容离执笔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刻,慢慢将笔搁下,抬手捏了捏眉心:
“只是公孙。。也罢,若愿意助我便不是你了。”
“阿离。。?”
耳边忽而响起清爽明朗的声音,打断了慕容离的思绪,
“你在写些什么呀?”
天权王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时正坐在床边整理自己的衣襟。
慕容离一愣,不慌不忙地将那张未写完的纸揉了放进袖中,秀眉一挑,淡道:
“不过是我向太傅检举王上举止不得体的密信,未免王上动怒,王上还是不看的好。。”
“阿离会跟太傅偷偷告发本王??本王不信!”
天权王几步冲到慕容离跟前,不满道:
“阿离别卖关子了,你就告诉本王呗?!”
慕容离摇摇头:
“天色不早了,王上还是回去休息吧。”
“阿离!!”
天权王跺跺脚,已是耐不住性子嚷道,
“在阿离眼里,本王就是个不学无术、有头没尾的人吧?”
在他眼里?
心中突然一动,慕容离淡道:
“我的看法,对王上很重要么? ”
“那是自然!”
天权王忽然笑如清泉,
“本王心里,阿离就如天仙化人一般。阿离的见解,总是没有错的。 ”
“可在阿离眼里,王上素日混吃等死花天酒地,太傅管不了您,阿离惜命,亦做不了已死明志的谏臣。”
慕容离自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万分纠缠的情意,只愿冷下心来断他眼中的痴念,
“王上将来成不成器都是王上自己的事,左右与阿离无关。”
天权王没想到慕容离竟说的如此不留情面,也有几分恼了:
“你。。!阿离真真是‘谪仙’!本王做的这些事情在阿离眼里都成了浅薄庸俗不入流的了。本王竟是自讨没趣?!”
只闻“轰”的一声,天权王抬手便将案桌掀翻在地,巨大的声响令整座向煦台仿佛都颤了一颤,瓷瓶、笔墨、镇纸全都跌落在地。
与之同时,暖阁的门被推开,莫澜看着这一地狼藉,又看向慕容离,惊得目瞪口呆。
天权王又扬声道:
“既然‘慕容大人’觉得本王上不得台面,本王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盯了慕容离看了片刻,见慕容离无甚反应,便不再言语拂袖离去。
莫澜见势头不好,连忙跟上前去拉着天权王,谁承想天权王一把甩开他,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出去。
“本王受够了!你不就是想离。。算了!以后你要如何便是如何!”
莫县主眼巴着他的背影消失,只好又回去慕容离跟前哭丧脸道:
“先生!你平时都对王上不理不睬的冷着,今儿怎么突然就。。?这下好了,把这祖圌宗给气跑了。”
慕容离此时的心思,已不在天权王身上,明眸凝定在某一个角落,久久无半分流转,似有所思。
一连数日,天权王都将自己关在寝宫之中,索思着慕容离冷淡平静的面容。
纵使谪仙容颜描摹千遍万遍,年轻君王的心却依然是空空荡荡的,无所依凭。
待到第四日,向不勤俭的天权王,破天荒地准时出现在了朝堂。
这厢却道天璇王早已经失了睥睨天下的野心勃勃。
如今的天璇子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当年,他们光彩无双的王如何会变成这般消沉模样。
是夜,天璇王于朝堂之上设置宫宴,百官作陪。
公孙钤神游太虚,一心念想慕容离安好与否,却是没有发现天璇王正迷朦了醉眼,惺忪地打量着他。
俊雅士子蓝衣广袖,眉宇间自含清霜烟雨,举止优雅,仿佛霁风明月都被揽尽在身。
公孙氏是大儒世家,自钧天天璇分封之时起便一直绵延至今。数百年间虽鲜有位至将相王侯高位者,却也枝叶深广。
天璇王望着他的侧影,神色不停变幻,内容万千。
案上杯盏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釉彩香炉中檀香灰段段烬落。
酒过三巡,天璇王似有些醉了,忽然笑意盈盈地望向公孙钤:
“公孙大夫,孤王神思倦怠不理政事多时,然时至今日,天璇上下依旧臣民一心,军力未衰,这份定国之功,非爱卿莫属啊。”
公孙钤握住酒盏的手一顿,眸色黯下来。
他看着天璇王伸出的那只瘦得触目惊心的手,心中不禁泛起了些许隐忧:
陵氏这又是醉得深了。自将军裘氏死后,天璇的王便再没有清醒过来。
天家君王位高至尊,重情至此也是极致了。
公孙钤举杯起身:
“臣惶恐,臣何德何能,既得王上深恩厚意,自当鞠躬尽瘁,任凭驱驰!愿吾天璇风调济和,愿吾王长享盛世。”
公孙钤低着头,不卑不亢亦无甚亲近之意说着官话,他没有看见天璇王眼中一丝淡去的光芒。
天璇王挥手,示意公孙钤归座:
“爱卿坐吧,满饮。”
“臣,谢过王上。”
堂厅之中丝竹喧嚣,只是公孙钤再无心欣赏。
宴终之时已是深夜,天璇王欲留公孙钤在宫中留宿,公孙钤谢恩后便辞谢不迭。
“王上,外臣留宿,于礼不合!先贤有云。。”
“罢了。”
天璇王轻叹一声,洒脱俊秀的谦谦君子,举手投足间,散着清风皓月的气质。
心中无端对公孙钤多了份敬意,终是不忍弗其意,遂作罢。
归得府邸已是子时,侍从随护几已入眠。紧随而至的,还有公孙钤擢升副相的谕旨。
天阴风冷,俄而便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
惊慌不定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竟是寅夜颁旨加恩授相。。!闻所未闻!
。。。。。。
公孙钤和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而起,燃了灯烛。
雨下的很小,水滴打在纸窗上,沙沙作响。
更漏将阑,公孙钤代天璇王改完了最后一份奏章,忽然就那样倚着案桌混混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公孙钤隐约觉得似有人在低语。声音不算清晰,却觉熟悉得难以忘怀:
“公孙兄,到底是天璇国的人。。”
是他。
也是梦吧,只有梦里才能再见到他。
可身体却比思想更早地做出反应。睁眼之前的一瞬,公孙钤伸展手臂去抓梦中的影子,绯衣身影刹那散去。
握入掌心的是意料之中的虚无。
公孙钤斜身坐起,径自缓缓揉着太阳穴:
“慕容,我究竟该怎么做?”
想再入眠却是不易了,公孙钤又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
出任大夫开府理事的时间不长,府邸是前朝王弟的侯府,初时有逾制之嫌,现下升做相府倒是现成。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先秦经典,佶屈聱牙。公孙钤寻寻阅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封面留白的线装册子。
心中疑惑,伸手揭开了首页,两个不加遮挡的细楷小人跃然纸上。。
这。。
书页沙沙作响,公孙钤忽然眼神飘忽,脸上似有红光。
非礼勿视。
公孙钤轻叹口气,便将那不德之书掩了,放回书架。
又铺开一张宣纸,凭记忆于桔黄残烛下细细描画慕容离肖像。
精致清俊的眉眼,乌墨似的长发带着凉意,那人脸上的神态永远是那般波澜不惊。
落笔生根,絮絮深情,尽入画中。
忽有墨迹落下,滴入纸上绽开,公孙钤下意识地去擦,却看见融在一起的墨晕里浮起了两个同样孤寂的影子。
沉思良久,公孙钤用笔将那水渍修成背景轩竹,再于竹旁添上几笔清风明月。。及至画好。
公孙钤微红着双眼望一望远处天空。
红木雕花窗外透进几丝黎明晨曦,东方既白。
马上便又是朝会了。
遂唤了管家前来,公孙钤抬手轻捶后背,吩咐管家道:
“我自觉风寒,不宜上朝面君,你替我递了帖子给丞相,说我告假、休沐一日,明晨自会亲去王上处解释。如若丞相问起我的病情,你便说已有府中医丞看过,我已服了药歇下了。”
“是。”
虽不大放心自家副相,管家依然点头应声依言而去。
公孙钤望着他的背影走远,慢慢拿起案上的画作,深凝了一刻,闭目沉思,似要将什么牢牢锁在心里。
终是狠了心肠,亲手拿近火烛,焚了。
慕容,纵然我可以罔顾世间礼法,你又如何会放弃复仇之机?
眼见素宣化作灰烬飞散,公孙钤精疲力竭,几步走至床边,倒进锦被沉沉睡去。
一星灯火如豆。
焸栎侯刚从侍从手里接过第二道药, 便听锦榻上一声低哼。
是公孙钤醒了。
他睁开眼时还有一阵恍惚, 焸栎侯已是搁下圌药碗,唤了声:
“公孙大夫。。不,副相。”
公孙钤偏过头去,屋内光太暗, 一星烛火微微晃动,待他看清来人,倏然一惊:
“侯爷怎在此处?”
焸栎侯走近了些,顾自在他床侧坐下。
“白日朝上听闻副相报了病休,本侯实在不放心,下了朝便赶来了。”
“你熟睡之时,王上也来过了。。”
公孙钤听了这话一愣:
“侯爷为何不唤圌醒我?为臣者怠慢主君,犹自酣卧,实是失仪。”
公孙钤才服过药,医丞说过他醒来正是虚弱之时,不宜心绪大动。。
而今这般,在他的心中,果是王上第一?
焸栎侯见公孙钤要撑着坐起,不由敛了眸,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难过。
“是王上之命,不许我等惊扰了你。。医丞说你忧思太过,伤了气血才病倒的,须静养。。王上发了好大的脾气,严命医丞用最好的药,还说‘务必要让孤王的副相复原如初、安然无恙!’”
手边的药汤已温凉,焸栎侯端起药碗,道:
“公孙,这药已经不烫了,本侯喂你喝下。”
公孙钤看了那深浓的药汤一眼,沉默片刻,婉拒道:
“下官稍后自会饮下,不敢劳驾侯爷。”
也罢!多病几日不入朝堂倒也好了,便不会这般为难。
公孙钤在搁在榻边的手倏然握紧,一双圌飞眉拧起,温润的眼角写尽颓然。
焸栎侯愣怔地看着公孙钤。
自天玑归来,他已将公孙钤当作至亲可信之人欲倾心结交,可公孙钤向来清心高洁,君子独善其身,对自己也好旁人也好皆是淡淡不作理会逢迎。
焸栎侯自知己身平庸怯懦,无法真正令他正视,也只有王上。。一国君王才能让他记在心上吧。
可他实在是想让公孙钤宽心一些,自公孙钤从浮玉山回王城,那份若有似无的忧虑似乎更重了。
“好,那本侯先走了,副相,好好休息。”
终有一日,本侯愈强,许可换你另眼相待、忠心辅佐。
三月之后,遖宿正式立国,邀钧天各国君主前往。
四国王室各遣特使入遖宿观礼。
马车辘辘,行到衙署街口便停了下来。
蓝衣人才掀起车帘,对街跑堂的就过来通禀:
“公子可是天璇贵客?敝店雅间的客人已来恭候多时。”
公孙钤闻言,立时下得马车,随他上了二楼。
“无惘居”内,有一修长黄袍人正临窗远眺,听到脚步声却并不回头,只悠悠道了一句:
“这天下的局面,怕是要变了。”
茶室的桌案上摆了一盘残局,公孙钤凝了一眼,温雅一笑,在一侧坐下,随手执起了白子:
“那仲兄以为,会如何变?”
仲堃仪望向街市来往人流,道:
“四国今非昔比,蛮夷者居上。”
公孙钤落下白子,漫不经心道:
“不过冒进之流,一时兵卒之强流于表面,虽有攻伐野心,国力不耐长久。”
他的指尖敲着棋盘中腹的位子,笑道:
“当今天下本就是乱局之中,人人可执棋,却也人人为子,仲兄与我亦然。沧海横流,可有谁又能真正做到全局尽在掌握?”
棋思悠然,不动如山,眉宇间一股超然世外的清致之气。
仲堃仪看不过他的淡漠,刺他一句:
“公孙兄倒是从容不迫。想来定是有了应对之策了。”
公孙钤指尖微顿,他闻言也不恼,只是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在下不过是觉得,仲兄急切若此、除却自乱军心,也无法改变遖宿国力日益崛起、觊觎我四国广袤的事实。”
这一句话说得仿佛仲堃仪真真是心忧天下,却是暗讽他每天忙碌稳固自己大夫地位,却忽视了他国卧薪尝胆,趁势而起。
仲堃仪自是悟了深意,立时回过身来:
“那慕容离呢?一介伶官一跃而起,位同御史中丞,机敏百变太不合常理,公孙兄就不觉得此人,实在另有玄机、不可小觑?”
公孙钤看着棋盘摇了摇头:
“仲兄多虑了,慕容并无不妥。”
又冲仲堃仪伸出手,微微点头示意他自棋盘对面坐下,
“当年天玑国初遇慕容,我曾询过他身世,不过慕容三缄其口,便没问出什么来。我心中有惑,后又派人去查他的来处,终是详尽。慕容确是玉衡氏族之后,本是生身优渥的家中幺子,无奈家国破灭、族中一夕倾颓。。”
公孙钤说着,微微蹙眉,
“双亲因祸而亡故。慕容明敏透彻,性子傲然,不堪亡圌国圌丧家之辱,孤身一人飘然远去,以致江湖沉浮数载。”
公孙钤说到这里才是一叹:
“仲兄疑心慕容,便是让那真正坐收渔利的人得以喘息,坏我四国之盟。”
茶香盈室未散,忽然就被仲堃仪纳入鼻口,满腹疑团似被这茶味冲散,神思霎时清明。他亦执起一子:
“当真?”
公孙钤笑道:
“仲兄明鉴,我从不欺瞒挚友。”
仲堃仪盯着他半晌,忽而又一笑,一枚黑子落下,数枚白子被尽数围困:“
“你向来身正端行,看来,由不得我不信。”
。。。。。。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茶室,迎面走来一步履匆匆之人,险些与他二人对面撞上。
此人是公孙钤的随侍,也正是慕容离派去跟随公孙钤便宜通信的庚寅。
庚寅也来不及见礼,一见到钤堃二人便急忙道:
“客署中有遖宿王特使来访。。”
他有些犹豫着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又匆匆垂下头去,
“特使说,要寻公孙大人与齐将军。。”
“。。。。。。”
遖宿王宫。
天璇、天权、天玑三国使臣应邀前来,唯独不见天枢。
毓埥笑容满面,脸上的红光尤为明显,原是粗犷的大眼因其肆意的笑容变成了两条细缝。
公孙钤却能见得,毓埥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了解遖宿王的人谁都不会因他此时的笑容而就此放松警惕,误认为这是一个憨厚耿直的糙汉子。
公孙钤不动声色,豁然转眸,却直直撞入一人眼中。
与一身毛皮粗莽的毓埥截然不同,慕容离一袭单薄粉裳,纤长玉立,清丽之余更添一分清韵。
公孙钤的眼里划过一道不可名状的深暗光芒,几乎克制不住瞳仁的骤然收缩。
三月时光若流水静逝,然而他瞧见慕容离的那一瞬间,却觉仿佛这三月有余的时间不过一场梦境的短暂。
他狠狠握了握拳,又恢复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很想继续盯着慕容离去看,惧慕容离又忽然离开自己的视线,令自己寻找不及。
可是他不能。他此时是来赴遖宿王之筵席的,是作为天璇国的贵使。
慕容离眉目疏远,和毓埥的言谈之间亦带着七分从容。
公孙钤踏入门厅之时,他自是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看了公孙钤一眼,又迅将目光收回。
大约是公孙钤的目光太过温柔而专注,仿佛能灼烧他的每一寸。
闹剧一般的宫宴散场已是午后。
齐之侃推说要为天玑王买一些特产捎回,先行离去。
钤离二人缓一步出来,并肩同行,良久无语,一任和煦的阳光披洒肩头。
慕容离垂着眸走着,薄酒之后,颊上一抹残红未褪,倾城的五官映衬着灼灼霞光,清隽动人。
终于到了分手之处,二人于暖阳下相视一笑,便各自退去。
慕容离刚行几步,身后便传来公孙钤温和的声音。
“慕容。”
他低低叫道,
“留步。”
慕容离在一片清辉中回头,看见的是公孙钤略显急促的脸。
“慕容。”
他走近,踯躅斟酌着,
“我们,还像从前那般。。好么? ”
慕容离审视着他,淡淡道:
“。。好。”
公孙钤欣喜,伸手握住了慕容离的手。
很温暖的感觉,多久不曾拥有过了?
慕容离想着,眼鼻间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酸,眸光闪动。
而后,他又听得公孙钤絮絮道:
“他日若再遇见这位荒唐的毓骁王爷,你便避着他,离他远一些。”
只这一句话,关切的心思却怎么也掩不住了。
慕容离轻言:
“他乃遖宿王弟,我是天权臣属,怕是很难再遇了。”
公孙钤目光微亮,洇了不可名状的复杂:
“我是说,如果。”
慕容离心中清明一片:
“好。”
公孙钤目光渐柔:
“你要借助遖宿之力成事,我不便多言。。可毓埥确实不是好相与的。今日之事,若不是你与他。。的一出戏,便是他借了胞弟醉酒之名、来试探你。。”
慕容离面色凝重:
“若是合谋,我又为何要演这一出?”
公孙钤叹了口气:
“仲兄。从宫宴伊始就不曾被邀请的仲兄。。”
没有丝毫的惊异,慕容离只是深深看着公孙钤。
“天枢,”
公孙钤又叹了一声,仰头望远。
日光璀璨耀眼。约可见极星以北,贪狼星晦,隐有红光,是为血火之灾,示福泽浅薄。
“君王式微,士子清贫,从一开始就已出局了。”
慕容离展开地图卷轴,目光流淌如炬。
庚寅快步行至他跟前,悄声道:
“少主命属下办的事已有进展。”
“说。”
“属下按少主的吩咐,一直跟随公孙大人左右,护卫公孙大人安全。”
“可三日之前,属下见有一黑衣人进过公孙大人房内,时间不长便出来了。待公孙大人就寝后属下悄悄潜进去,从他的行李中发现了此物,属下觉得似有不妥。。”
庚寅说完,双手奉上一张微褶的信笺。
慕容离接过来看时,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即便那信笺上虽只写了寥寥数字——
无惘居静候,盼乞一叙,乾。
除了慕容离手下翻动信纸的响动声,庚寅觉得,整个殿内安静地仿若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没入层层叠叠的衣领,庚寅没由地觉得今日殿内的温度似乎过高了些,让他热得有些头晕。
慕容离眯了眼望向庚寅,他正低头垂手站立,面上瞧着并无半点不安:
“你可看过此信? ”
庚寅垂手答道:
“属下不敢。属下有幸蒙煦少爷亲自教导,这点规矩,属下还是懂的。 ”
闻他忽然提起阿煦,慕容离一愣,转而微微笑道:
“做得很好。你将此信悄悄地放回原处。切记不可被公孙钤察觉。 ”
“是。”
庚寅看了看他的脸色,忽然轻声道:
“公孙钤。。属下觉得,他似乎对少主。。”
慕容离挑高了眉,略带诧异瞥了眼浑身紧绷的庚寅。
庚寅很聪明,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却并不挑明,知道止于口舌。
“不必理会。”
慕容离轻咳一声,嘱咐道,
“你只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即可。”
庚寅浑身僵硬,说不出一个字。
慕容离倦了,便阖了双目养神,只挥了挥手:
“一切照旧。”
“是。”
庚寅承令,躬身向慕容离恭恭敬敬行了礼。而后便唯有一阵清风拂过,黑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庚寅离了慕容离处,步行回廊,见暮色袅袅,恍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将他与阿晨捡回家的少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那时的阿晨还不叫庚辰。
一家四口从破碎玉衡退避战乱,逃往共主庇佑下尚算安稳的瑶光,中途父母病逝。
终达瑶光王城。他与阿晨蜷缩在街角,以为就要冻死饿死时,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小公子走到了他们面前。
一个身着青衫,一个华服粉圌白。
粉裳小公子腰间挂着金饰贵气不凡,眉眼好看得是平生仅见;青衫小公子面色苍白稍显不足,温玉般的眸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静。
两位小公子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粉裳已经耐不住准备解了金饰舍予他二人,终是青衫拦下先开了口:
“你二人,愿随我回府吗?”
。。。。。。
是日天朗,空气清淡宜人,钤离相约而行。
自西门出了遖宿王城,一路驱车向北。
因着各怀心思,二人一路缄默,驾了车马漫无目的前行。
不知不觉,竟偏离官道,行至城外荒野,一川烟草。
骏马停足,入目便是青翠重叠的竹海,斑驳的阳光倾洒林间。
索性摆了棋局手谈一场。
落竹飒飒扰得棋盘黑白相错间,多了几许缤纷。
公孙钤执棋冥思,慕容离观望他皱眉的样子,微风拂过衣纱飘扬,苍白的玉容已清润许多。
薄暮的风吹来,一缕发丝从玉冠中脱落,拂过慕容离细白的腮边。
公孙钤思索着下一子,边偷眼瞧他,嘴角微微弯起几不可见的弧度。
公孙钤终于放下手中棋子,笑道:
“我费劲心思,到底是慕容棋高一着。”
慕容离亦是微笑:
“才高八斗的公孙副相这样便认输了?”
慕容离的微笑随着清风荡漾,在公孙钤眼中分外清明。
“是,我输了。”
望着褪去了冷漠的慕容离,笑容如此悠然,公孙钤心中一阵感慰:
若能一直令他如此舒心便好了。
忽然风动,四周草木皆飒飒作响。
公孙钤只觉身后一阵杀气袭来,直逼后心。
他却没有动,只是定定坐着并不躲闪。纷乱的竹枝微微晃动着,青叶絮絮落落飘了一地。
那极速袭来之物在距公孙钤还不足一寸之时才倏然顿住,下一瞬即忽地散去了。
是一只尖喙乌雀,落于草野之地,身首异处。
“公孙兄好定力,就不怕我冷眼旁观?”
“是我,你不会。”
公孙钤微顿,他看着慕容离掌中的箫剑,目光炯炯更添一分惊艳之色,
“而今方知,慕容竟是个中高手。”
慕容离收了燕支,归剑入鞘挽在腰间:
“过誉了。”
思绪纷纷,似雪般触心即化,无影无踪。
慕容离别过脸,淡道:
“少则一年,多则三载,钧天必如嗜血旋涡,届时无人幸免,你当如何自处?”
“早已身在局中,脱身而去怕是不易。”
公孙钤低头笑了一笑,
“天下之大,慕容尚且已觉身无归处,你若再往下走,势必深陷泥潭难以脱身,若堕于万劫之渊,我定倾尽全力保得你周全。”
眼中又出现了不可言说的痛楚,公孙钤攥紧了指尖,闭眸淡道:
“你我是否。。将要战场相见。”
“雄鹰羽翼未满,自负能翱翔苍穹,实则时时掣肘。”
慕容离静静凝视他,眼中凌厉缓缓退下,
“我一介亡圌国之人,遖宿王岂会尽信于我?”
见公孙钤神色将疑,他叹了口气,无奈道:
“我观毓埥的意思,先取粮草欠收之国,再图贵戚擅权之邦。。天璇,尚可残喘延息,你。。”
公孙钤的眼神忽然盈满了不可置信,那双眼倾注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乎把全部的柔情铭刻其中:
“慕容。。你是在与我解释么?”
慕容离颔首,眉色弯弯:
“承君多般挂念,铭感于心,不过是投桃报李、直言不讳罢了。”
这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一簇烈火,转瞬之间铭于心头流入血脉,滋生出疯长的藤蔓,将公孙钤牢牢困于方寸之间。
公孙钤被这藤蔓搅扰着,被烈火灼然焚烧着,不自觉张了张口:
“只因为,是我。。?”
而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离眸中的笑意渐浓,须臾,却沉静地垂下眼帘,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乱局中偶得心安,总会想法设法地要将这心安拖得更长一些,更久一些。
常人如此,慕容离亦然。
这晚初更时分,庚辰突然轻轻将慕容离唤圌醒,伏向他耳边低声道:
“少主,遖宿王派人来求见。 ”
“哦?”
慕容离方才醒来,微有迷茫,
“让他稍待。。我。。”
话刚说至一半,突然间回过神来,心中一凛。
慕容离披衣起身,走至轩窗之侧,只见一黑衣人静静站在空旷的院落之中。月光如水,为他全身镀上一层暗色光芒。
夜枭抬目,只见慕容离一身绛红寝衣立在廊檐下,人如凉玉,眼似黑曜。
“阁下有事?”
慕容离抬手,整了整微乱的发丝,掩下一闪而逝的冷光。
夜枭赔笑道:
“公子今日失约,王上特遣我前来问询,您可有话要我转禀王上?”
慕容离沉吟片刻,正要说话,突然心中一动,因向那人笑道:
“今夜似是我第二次与阁下相谈,想必阁下追随你家王上年深日久?”
慕容离笑容熠熠,他本就貌美,在黑夜里更显几分迷人。夜枭看得微怔,缓一步答道:
“不算太长,不过三年之期。”
“甚好。”
慕容离道:
“遖宿王继承君位也不过三四年光景,阁下倒可算得上是他身边的老人了。我确有几句话肺腑之言要传给你家王上。。”
慕容离继而低声道:
“只是此处居了诸多外臣不算清净,劳烦阁下在北城外竹林稍侯,我更衣后即刻前往。 ”
“是。”
朝慕容离一拱手,夜枭折转身,向庭院外走去。
慕容离看着他的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天际,忽然一笑。
已近子夜时分,郊野竹林夜风拂面, 竟凉得有些渗人。
竹风过,将黑衣人的兜帽往后掀了些许,露出一双狭长好看的眼。
慕容离的眼角因着胭色红妆分明微红,却带着些许寒意。
此时有人踏风而来,在慕容离身后合袖一揖,毕恭毕敬道:
“慕容公子。”
慕容离并不看他,只淡淡问:
“我想知道,王上下一步如何打算?”
夜枭道:
“王上已知公子会有此一问,天玑。”
慕容离眸光微微一动,片刻道:
“假意冷待天枢,却意在天玑,声东击西,的确是他的作风。”
夜枭又道:
“王上特命我谢过公子!公子洞若观火,早早便参破全局,这天下局势,终会如公子所愿。”
慕容离一顿,冷声道:
“以齐之侃之志,不会看不出端倪。”
夜枭道:
“王上说,局势如何他自有决断,公子就不必忧心了,毕竟他与公子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慕容离抬眼,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分明比月色柔和,却透出杀伐之气。
他抬手,取簪。
白玉发冠滑下,青丝洒落肩头,称着慕容离细白如玉的面庞,愈发清丽脱俗。
夜枭一愣,不禁瞪大了眼睛。
可惜就在夜枭愕然的这一瞬,暗处的庚辰一个旋身电光火石间便转到他身侧,空手夺他佩剑。
剑光如水,自空中打了个旋儿,出鞘!而后被庚辰一把握住,反扣手往回一押,径自架在了夜枭的脖颈上。
忆起此人惊艳于慕容离容貌时的痴迷,庚辰蹙眉,他沉了面色:
“竟敢对少主无礼!”
下一刻,白光陡然划过眼帘,夜枭忽感胸口一冷,须臾之后,便觉疼痛蔓延全身。嘴角渗出一道血迹,而后便顺着腮帮缓缓流下。
他愣愣顺着长剑看向慕容离,只瞧见一缕温暖如春风的笑,剑尖更往里送了些许。
夜枭垂头,看着没入自己心脏的燕支,整个人如坠冰窟。
只是这一瞬间的怔忡,慕容离已飞身退后,迅速抽回了燕支。
夜枭晃了晃,轰然摔倒在地,躺在血泊里。
“表里不一而又粉饰精致的言辞,我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了。”
慕容离微皱起眉眼。
夜枭已是弥留,残存的气音断断续续道:
“慕容公子。。你为。。为何?”
慕容离收回燕支,剑身光滑整洁如初,仿佛方才不曾沾染上谁人的血迹:
“白日里,你豢养的毒雀险些伤了公孙钤,而今又欲冒犯于我。。是么?”
夜枭死死瞪着慕容离,仿佛要把他拆穿入腹,却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我没有。。王上。。不会放。。”
“即便毓埥在此,你的境遇也不会有所不同。”
慕容离顿了顿,目光悠远,
“四国之地可尽数予他,而他三人之命由我,这是我与毓埥交易的底线。”
夜枭的身体剧烈抽圌搐起来,他的右手奋力地挣扎着,似是要捡起落在一旁的剑。
然而只是触手可及的距离,终究是未能如愿便断了气息。
庚辰现身,上前探了探颈脉鼻息:
“少主,此人已死。”
慕容离的眼中并无丝毫动容,哪怕是一丝丝的怜悯。他将燕支上的殷圌红擦去,归剑入箫,怒极的面上竟含了一丝微笑:
“你留下清理此地,而后替我带封书信予毓埥。”
“是。”
庚辰垂首应下。
慕容离眼中越发淡漠,他转身离开。
隐入黯黑的身姿如同临风玉树误入仙林,他的身后是漫天彻地的竹叶飘落,仿佛要将这一切污秽血色尽数掩去。
公孙钤醒时已是二更。
轩窗之外飘来几声熟悉的箫音,缓慢清远,仿佛就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际。
公孙钤立时坐起,匆匆披了大氅,寻着声音踱了出去。
夜半风高,林梢之下,弦月低挂。
穿过甬道尽头的门,拾阶而上,公孙钤望着院中满目摇曳的桃花和随风飘荡的红绯。
隐隐约约的,回廊尽头,有一红衣人倚阶而坐。
水纹红衫,阔袖纤绸。
晚风拂过,树上的红绯更落了好些,那人红色的衣袂也被吹起,花瓣灌进了他的衣袖。
即便是乱红迷眼看得不那么真切,公孙钤都能清楚地知道,那是慕容离。
慕容离似是沉湎于自己的箫声里,公孙钤缓缓靠近他,他也一直不曾回头。
明月夜,花间里;离人调,悼离人。
公孙钤静静地听着,直到慕容离一曲终了。
身后忽有异动,慕容离转头,凝视着视线里缓缓走近的那个蓝衣人。
只是一袭湖蓝,不扰素净,不添繁华,没有丝毫的修饰,却成这世间无可忽视的优雅端方。
他一步步走近,唇边微笑一点一点暖入人心。
他在慕容离面前五步处站定,眉目轻暖。
慕容离没有惊讶:
“可是被我的箫声搅扰了。。?”
公孙钤已将目光转到他脸上。
昏暗灯线里,慕容离眉头紧锁,他的皮肤似乎显得太过苍白,比白日里见到时越发憔悴,瘦弱的肩膀也是那般不堪负重。
公孙钤取下大氅,颤了手指将它披在慕容离身上:
“非也。是我不曾入眠,忽闻你的箫声有些浮躁不安,忖你许是有心事,便寻着过来看看。”
察觉到肩上的暖意,慕容离弯了眉眼,唇角噙起一枚极淡的笑意,低垂的眸子里流转着素日少见的轻柔笑意。
他是极难得才能真心笑一回,只可惜这笑靥太浅,又是浸在沉沉夜色里,公孙钤尚不能瞧清。
慕容离道:
“多谢。”
公孙钤蹲下圌身子与他对视:
“我与你之间,何时落得此般貌合神离。”
“。。。。。。”
慕容离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却忽然被公孙钤握住了手。
不是第一次触碰公孙钤的手。
记忆里,公孙钤的手干燥温暖。如今在夜风吹拂下,慕容离觉着却是微凉的。
草丛里不时传出蛙虫的低鸣。
“慕容,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
慕容离怔怔看着眼前人疏朗明静的完美面容,倾吐出过于细腻的亲近言语。
公孙钤本就是个极会说话的人。
他的这些话很动人心,甚至光是听着,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贪取更多的温暖。
慕容离垂眸,掩下眸中晦暗。
时至今日,他亦不后悔认识了公孙钤,且将自己仅余的坦诚也给了他。
他亦明白,他与公孙钤的相识,不过是可笑的时间,错误的身份,成就了虚情假意的、所谓君子之交。
这份情谊便是他想要维系,也是长久不得的。
慕容离抬眸注视着公孙钤。公孙钤短促地笑了一下,也注视着慕容离的眼。
月色流淌进慕容离的眸底,与眸中烈火溶在一起,竟透出扣人心扉的光:
“天玑、天枢之后。。便是天璇,想必不会太久。”
慕容离并没有说笑。
天璇王嗜酒糜费,终日将自己禁锢在裘氏的棺椁前,此生所愿唯有故人复生前缘再续,早已无心共主之位。
天璇国早已岌岌可危,只是却并非所有人都能看清。
概因当时刺杀共主吞并瑶光一事,缔造得太过传说,震惊天下。是以此后积威数载,世人皆以为天璇国力强盛、牢不可破。
只是,天璇国毕竟是自己的母国,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国变成人间地狱。。
公孙钤不愿再想下去。
恍神之间,慕容离竟是凑近了公孙钤的鼻尖处。
他微微俯视着躬身而坐的公孙钤,缓缓地一字一顿地:
“公孙志在天下,而我,志在报复天下。。”
灯火花香里的慕容离目光灼灼,紧紧逼视着公孙钤,凌厉尽致已将他牢牢掌控,
“你我,注定成不了真正的朋友。”
公孙钤从来没见过如此强势的不容置疑的,却绝决绝望恍若天人的慕容离。
也许再在这目光里待上一刻,公孙钤就会忘记自己在丞相面前许下安邦兴国的诺言,不再做什么天璇的副相,不再为天璇国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他只想跟着眼前的人,不顾不管地去了,无论世事变迁、任他恶名昭圌彰,只不想再和慕容离天各一方。
可是。。他不能。
花香越发浓郁,慕容离的眉眼越来越远。
“原来,你从来未将我当成你真正的朋友。。”
。。。。。。
修长的深蓝背影已埋入夜色中,再瞧不见,慕容离面上的虚笑亦缓缓敛下。
公孙钤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下榻之处的。
房内夜色一片昏暗,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不算规律的呼吸声。
怔怔瞧着床帷,心中一片空茫。
他只记得,自己半晌无眠,耳边回响着慕容离凉薄的声音:
“公孙,你我注定成不了真正的朋友。”
慕容啊,你究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将自己、将我们逼到绝境呢?
二指摸索着探入枕下,公孙钤小心翼翼地捡出那两枚小小的,蓝红玉棋子。
蓝者,如天空般清澈洁净;红者,似鲜血般浓郁深沉。
两枚棋子不曾沾染半点尘埃,光滑细致。
公孙钤将它们握进掌心,紧紧的,沉重的。 直到冰凉坚硬的玉质刺得手心略疼。
他存心使了劲,张开手掌,偷借月光,掌心明晃晃地出现两轮密密暗红的淤血。
是否会有那么一天,前尘尽散,那人便如美玉重辉,让这一份被仇恨埋没太久的纯净历久弥新?
还是罢了!有些情意若即若离,似有还无,说到底不过是付错了人,平添烦恼罢了。
公孙钤这样想着,心中便哀哀地笑。
轩门此时倏然被推开,公孙钤移目看去。
眼尾红胭,唇若施脂,霁月光风不去,又添几分桃香清郁。
公孙钤一直知晓,那人是美的。
然而这些年那人在他心里渐渐变得与众不同,甚至独一无二,却是因为他的才情,他的灵秀,他的桀骜,更是他的坚韧。
果是慕容离。
他不知缘由一身月华倚在门栏,眸光淡淡悠悠。
已是夜近三更,轩宇幽幽,公孙钤隔着昏黄的灯火看向慕容离,强作淡漠:
“兰台令。。此处,是我的客厢。”
“。。。。。。”
慕容离不语。
“。。。。。。”
公孙钤一声叹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手覆上他的手将他拉入屋内,反手便上了门闩;一手挟住慕容离的肩将他往身前一带。
公孙钤的手顺着他的肩岬滑下,抚过他的臂,最后环于不盈一握的腰上,像是要将他牢牢掌握。
他俯下脸去,双圌唇触上那片柔软。
唇下的红软却轻轻一颤。
慕容离的呼吸一窒,整个人虚晃了却没有把他推开,却是迟疑着犹豫地迎了上来。
不过是一刹的光景,分开时两人都没说话。公孙钤看着慕容离,见他面颊微红,气息尚不平稳,不由抬起手,将他颊畔那一缕碍事的须发拂去耳后。
亲近之余,眉间的郁色骤然消弭,公孙钤将慕容离的手紧紧一握:
“你随我来。”
便牵着慕容离,大步流星地往内寝而去,风声在耳旁急掠而过。
。。。。。。
公孙钤握住他的手,将一冰冷的物事放入他掌心。
慕容离低头一看,竟是他先前赠予公孙钤的那两粒棋子。
公孙钤道:
“时至今日,我仍琢磨不透慕容赠我棋子的用意。”
我至今也不愿承认,你真的只是将我当做随时可弃的马前卒。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
“慕容,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是独自一人。”
不是独自一人。
他终是道破了。
自己这一生已没有坦途,早知心中这越轨滋生的情愫是不该不能,直至今日公孙钤在竹林之中,阴差阳错,险些生死一线。
慕容离忽然觉得可笑,自己也有卑微的一面:
“你怎会是棋子?若说棋子,自始至终便是只有我自己罢了。”
公孙钤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深思:
“慕容。。你说什么?”
红蓝棋子在烛火光下熠熠生辉,躺在掌心、映在慕容离眼底化作深深浅浅的光。他抬眸看公孙钤,轻笑了一下,笑意直到眼底。
“我这半生早已走得鲜血淋漓,注定绝情无心。”
慕容离转头,瞥一眼廊外清风月明的静谧,
“蒙君厚谊,无以回报。”
公孙钤扣紧他的手腕,微皱起眉:
“你要如何?”
慕容离不答,只回头与他对视,公孙钤也不闪躲,就这样云淡风轻让他看进去。
彼此殷殷切切,又仿佛相互试探着。
慕容离的眸子漆黑深邃,良久,公孙钤便觉得自己就要被他吸进去了:
“慕容。。”
心底热意翻涌,慕容离倏然拢起他的下颌,仰头深吻。
温柔中带些狠戾的吻,思绪就像是渐渐煮沸的茶水,激荡起沉静君子之心。
双圌唇再次触上渴盼已久的温柔,带着桃香的鼻息拂过公孙钤的面上,眸底流转着的光如月下粼粼而动的湖水,每一丝微澜都攫取他的心神。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公孙钤的目光越发坚定深邃。
他一手用力回拥着慕容离,一手下移轻轻将人抱起,红衣佳人顷刻依身在怀。
公孙钤的唇贴上怀中如玉似的脸庞,轻轻地摩挲,直至温柔从唇上晕开,渗进心里,带着血液沸腾般的热度。
欲语还休,绕指柔肠。
案几上的水香暗红着细的星火,立在青铜炉鼎中一寸寸地灰败下去。
屋中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轻烟四散与香灰零落的声音。
室内的火光已没了踪影。
春夜继续被宁静笼罩,间或有一两声模糊不清的低吟溢出,远处天空一片幽幽的冷靛。
皎洁的明月半隐在云层之后,散出淡淡光辉。
庚辰控制住自己不去细听室内的动静。
而此刻的慕容离,也决计不会喜欢这时的自己被旁人看到。
庚辰从来见微知著,了解他的少主,一如了解他自己。
他似乎能看见公孙钤轻轻抚过少主的每一寸发丝,也许还能想象到公孙钤眼中淌出的万般柔情。
勉强忍下心中难受,庚辰捂上了双耳,一回过头却悚然震惊。
不远的拐角处,竟有一黄褐的衣角飞掠而过,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慕容离是在公孙钤怀里转醒的。
失去故国以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好眠。再没有那些令人心惊的梦境, 没有纷乱烟飞的旧事,那些陷落在旧日风雨里的颠沛流离似乎都在这一夜的温暖里融尽。
。。。。。。
昨夜廊下的残灯尚未燃尽,因着时辰尚早,苑中昏惑暗淡,寂静无声。
慕容离依然披着公孙钤的雀翎大氅。
松松的发髻并未像往常那般束起,只一支并不惹眼却十分温润的白玉簪将将绾住,垂下的几缕发丝逸在耳侧,衬得他整个人更多了几分温婉柔和。
他独坐昨夜交心的廊下,安安静静地饮茶。
茶盖半掩,有腾腾雾气伴着清香涌圌出,扑在慕容离的眉间,新翠的茶叶在水中伸展,清清浅浅一片碧色。
依然是修长纤细的背影,晨光里却氤氲开不可名状的和暖。
公孙钤匆匆寻来的时候,正见了这幅光景,也便就此顿了脚步。
他只远远地瞧着。
一夜雨疏风骤,他不忍再去扰他。
立国庆典完毕,各国的使团便要离开遖宿各自返国。
分别在即,公孙钤似是有些伤怀,看向慕容离道:
“我信慕容,可遖宿王其人狡诈善变,我不得不防。我此次回天璇需整军待命,等闲不得擅离。。慕容可否,时常予我书信。。?”
慕容离却低低一笑:
“若是无事传书,岂不是平白叫日理万机的公孙副相挂心?”
公孙钤难得见他这般明快的说笑,只轻道:
“慕容在遖宿这些时日,天权王的‘家书’每隔一日便有信使捎来。。”
话明明到了嘴边,却特特留下一半。
慕容离愣怔地望向他,半晌才道:
“那信,不过是些天权内务。”
慕容离瞬时明了地缄了口,然后公孙钤的嘴角便不显地动了一下,他像是很高兴,却又不敢情真意切地表现出来,似是怕惊碎了这微妙甜蜜的情绪。
公孙钤捋了捋飞扬的发丝,才勉强将那即将浮于唇边的笑咽了大半下去,目光灼灼如火:
“慕容,后会有期。”
公孙钤目光闪动,灼热的视线落在慕容离身上。
“后会有期。”
慕容离不再看公孙钤,他垂首忙于整理手中将赠予天权王的食盒,耳根轻绯。
公孙钤浅笑,而后便沉默地转身走了。
待天璇的车仪消失在水天相接处,庚辰才迟疑着转头去看慕容离。
也许穷极他这一生,亦只见过一次慕容离这样的笑容。
如此的,发自肺腑的愉悦。
慕容离是最后一个动身的,此时距公孙钤起行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煦日,无风。
马车不甚华丽,却十分宽敞舒适,沿着官道不急不缓地前进。
慕容离怀抱着燕支,闭目养神。
他的容貌本就是玉质无双,而此刻眉目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顾盼风流更是足以令人倾心沦陷。
慕容离忽然睁开眼,轻道:
“进来吧。”
庚辰即刻掀帘而入。
“如何了?”
庚辰恭恭敬敬道:“三国使臣已各自回归各国边境,无殊。”
慕容离点点头,只道:
“公孙钤如何?”
“公孙大人脚程稍慢,数次遣人探听少主归程安然与否,而今方出遖宿国境,亦安好无损。”
“。。。。。。”
车室内忽然长长久久地寂静无声,久到庚辰以为慕容离不会开口,才轻声传来一句几不可闻的叹息:
“彩云既散,相思无益。你又何必挂怀?”
彩云既散?
庚辰执剑的手紧了紧。
马车已离了官道行至山间小径,草色芬芳,叶上凝着欲滴未滴的露水。
山风吹进车架,拂过慕容离的发丝与衣衫。
慕容离倚在车壁上,合着眼,眉宇间是消褪不去的疲惫。
庚辰弃了剑,为慕容离斟了杯水。
他见慕容离略带疲倦面色,微蹙了眉:
“少主。天色将晚,不若及早投宿、早些安置罢。”
慕容离眸中轻暖,他饮下温水:
“无妨,十里之外便是含章郡。”
庚辰思索片刻,迟疑道:
“少主是在想小齐将军的事?”
慕容离回眸,静静凝视于他,柔声说道:
“不曾。。为何如此猜想?”
庚辰羞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垂眸道:
“那少主是在想。。公孙大人?”
慕容离一怔,心里迅速浮现公孙钤异常明亮的双眼,恍若洞穿一切的日光一般。
他良久方回神,缓缓道:
“我并没有想他。”
庚辰眨眼,半晌才明白慕容离所言,轻声试探道:
“那您先前为何让属下带信给公孙大人、又让庚寅去提醒齐将军防范国师一圌党,若要对付天璇、天玑国,让他们自乱阵脚岂不更好?”
慕容离道:
“有时候,别人想要你听见的、看见的,并非真相;别人所告诉你的,也不是事实的全部。”
庚辰挠挠头:
“可是少主说什么,属下便相信什么。”
一盏茶早已在慕容离手中握凉了,他看着微微晃动的茶水,须臾,将其放下。
瞧着庚辰眼中的执着认真,慕容离眸光略黯了黯:
“回去后,待诸事顺遂,便向执明辞行吧。”
“。。是。”
庚辰猜不出他所思所想,却明白他不愿多说,便攥了手心,颔首低眉。
天色,愈发暗了。
数月之后。
天玑国破,天枢君殇。天权,君臣离心。
天权王负手而立,努力压抑着惊惶。
慕容离抬头看他一眼,又将眸光垂下,抬手拜下:
“王上,阿离告辞。”
天权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
“阿离。”
慕容离又回过头来。
天权王一身绛紫朝服,飘逸飒然,站在逆光处,眼眸亮得如星子一般,却在风拂过的一瞬间显得有些迷离:
“本王送你的簪子。。你记得带在身边。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
慕容离点了点头:
“多谢王上。”
待慕容离的身影消失在轩门,莫澜一个猛扑跪倒在天权王脚边,欲哭无泪:
“王上,您怎么就让阿离走了?”
天权王脑海中一片空白,丝毫听不进莫澜的呼喊。
他只觉得胸口空茫一片像是漏着风,又像有人用刀子将他心头纷乱的思绪齐头没去,一下子什么念想也没了。
好半晌,他才动了一下,脚步不受控制般,朝“云絮”委地的水榭奔去。
他的步子在门槛外停下,心中却并不是雀跃的。
慕容离并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天权王面前不远处,以背相对,只是这一次,慕容离没有再回头。
天权王觉得,自己就像被定在了原地,不能上前,也无法后退。
“阿离。。”
慕容离轻道:
“王上不必再言,阿离去意已决。就此留步吧。”
仿若有山风自虚无处扑面而来,将天权王足下所履之地化作轻云。
足下浮虚,悬在身侧的手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天权王灼灼目色,终是归于沉寂。
舟车骏马,一路风尘。
方入天璇副相府邸就被告知有客先临,公孙钤正前去相谈。
慕容离在小侍的引导下,便先去了棋室等候。
外头风光明媚,棋室暂缺了主人,到显得有些萧索之意。
棋盘上还摆着残局,黑子白子停下了纠缠撕咬,皆落了寸许飞灰。
慕容离拂衣而坐,指尖流淌,将棋子一枚枚捻起,收进棋盒里。
却不知触及了何处,木质的棋盘竟应声而起,那下面竟静躺着那两枚琉璃棋子,一为红,一为蓝。
慕容离登时面白如纸。
公孙钤一路往后院行去,忧虑之心渐起:
慕容借遖宿之手覆了天枢,仲兄与慕容已是注定势成水火。如今慕容才离了天权庇护,仲兄便紧随而来。。
仲堃仪持剑立于花间,他背对着公孙钤。
天枢王亡故,天枢王城被遖宿攻下,余地被权臣氏族割据,早已名存实亡。
公孙钤从背影也依稀看得出,这位旧友已是身形消瘦,不复从前那般刚毅挺拔。
“仲兄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仲堃仪闻言轻笑出声,他转身走向公孙钤。
公孙钤瞪大了眼睛望他。
不过旬月未见,眼肿面须,他竟已憔悴至此。
“仲兄,你可。。还好?”
仲堃仪不语,他只默默盯了公孙钤许久,方才开口:
“别见他,也别信他。”
公孙钤一愣,吐息起落之间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不答,却了然一笑。
仲堃仪缄了口,天玑、天枢已相继灭国,天权则是慕容离栖身之处,如此一来,下一个便是天璇了吧。
可是,这公孙钤为何镇定如斯毫不意外?
“公孙兄,你莫不是。。对慕容离动了真心了?”
公孙钤不由得吃惊:
“仲兄你怎可胡言乱语!我与慕容之间乃是君子之交。。”
仲堃仪不以为意:
“呵。。君子之交?遖宿之时,那夜在你的宣室中,你与慕容离。。做什么了?”
公孙钤呼吸一窒,仍是不语。
仲堃仪收了嘲弄之色:
“你无需否认,我原是当你为国舍身、与他逢场作戏,而今。。呵!你对慕容离之心,怕是已死的齐之侃也看出来了。”
此言一出,于公孙钤无疑是惊雷过耳:
“仲兄。。小齐将军。。”
“公孙兄并不擅长于隐藏自己。你虽才华出众、学富五车,却过于端正守礼,这本是好事。然于我、于心细的齐之侃而言,却是最难藏住心思的人。”
“不必再多言!仲兄是在讽刺于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慕容离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聪明太多。他已经疯了!他是要整个钧天四国,都为瑶光殉葬!”
“若说这世间最了解慕容离心思的人,非我莫属。因为我和他都是同一类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够了!仲兄旧友登门,我本应扫榻以待。可你若只是来徒费口舌诋毁慕容清誉,我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公孙钤转身就走,仲堃仪虚虚抬手,也不再挽留。
他冲着公孙钤的背影,自语道:
“乱世之中,没有人是无辜的。慕容离要报复的,是整个天下!公孙兄,你和我,都是要死的。你许会欣然赴死,而我。。倒想亲自看一看,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望着仓皇远去的公孙钤,仲堃仪笃定,自己的一番话,一字不落地都被他听在了心里。
公孙兄,可惜了。
仲堃仪弯了嘴角,他握紧了掌中佩剑,眼底却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悲伤:
“慕容离,看来到最后,就只剩下你我了。”
“很好。”
钧天历二三三三年,天枢国亡。原上大夫仲堃仪携十万残兵不知所踪。
棋室内的陈设已染上了夕阳的余晖。
公孙钤看不清慕容离的表情,可公孙钤却看得明明白白,慕容离那一袭红衣,从来没有变过。
慕容离置下手中的棋子,转过身冷冷地凝视公孙钤,清冷的音色已覆上些微薄怒意:
“既是见了仲兄,为何不请他进来?”
自遖宿别后,公孙钤已有数月未曾见到慕容离。
天玑、天枢败落后,天权与天璇的日子必然都不会好过。若无十分国力迎战,刀俎鱼肉,不过指日。
可他万没有想到,兰台令慕容离竟会在此时离了天权直奔天璇而来,于情于理,为何不去遖宿?
向来透彻的公孙副相,此时此刻面对慕容离竟一时寡语。
“我觉你与他此刻相见似有不妥,寒暄之后,便请他离开了。”
小侍为慕容离续上茶,便退出了堂外。
慕容离与他相对而坐,两人都捧着茶盏,眼前是缭绕的茶雾,一时无话。
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孙钤想。
他与慕容纵然因立场碰撞过,但因彼此的惊世情谊。。相处尚算坦然,言语也都出自真心。
。。。。。。
直到盛满清澈液体的青瓷茶盏被送到公孙钤的面前。
看似平静无澜的一杯茶,也是慕容离亲手送上的茶,终于浇熄了公孙钤的最后一丝幻想。
“慕容。。”
公孙钤忽然意识到,他从来都不惧怕死亡,他想要的只是慕容离给他的一个答案。
是他一直违背了圣贤教诲,默许慕容离这许久的结果。
“是何物?”
“鹤顶红。”
公孙钤看向外廊无尽的深暗处,举起茶盏:
“来世你我若有缘再见,我亦愿为慕容知己,只望更早些遇见便好了。。”
斜阳幽微,慕容离轻声一叹。
眼眸中的忧伤与痛苦糅合成空茫,忽然宛如死灰一般的平静。
公孙钤一笑,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将茶盏掷于地上,低声自语:
“我去了,慕容心里的恨便少了些吧。。我,最见不得慕容心思郁结的样子。。”
几缕青丝已自整洁的髻中滑落,映着公孙钤潮圌红的颊,苍白的唇,温玉般的眉眼竟苍凉的有些摄人心魄。
他歪歪斜斜地卧倒于茶案上,暗色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汩圌汩而下,胸前的衣衫浸染了血渍。
“慕容的人。。曾偷偷摹写我的字帖。。我怕。。他于你不利。。便杀了他。。”
血色污秽的将死之人,却是笑着的。
鲜血流逝,公孙钤一点一点便失了神志,眸中的温情逐渐化成一丝一缕的哀恸与怅悲。
视野早已模糊不清了,他努力瞪大双眼,还想再看看他的慕容。
“公孙。”
慕容离缓缓低下头,看着几无生气却依旧眉眼如初的公孙钤,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说道:
“你若死了。。我并不会开心。”
公孙钤一愣,手不自觉地越握越紧,仿佛他手中握着谁的心脏似的。。
见血封喉之毒。
慕容离只怔怔地看着公孙钤,瞳子空茫,如同失了肉圌身的魂魄。慕容离知道,那种痛,确也噬心。
公孙钤仍强笑着,咬牙不肯溢出一丝痛呼,因为观慕容离的神情,他知道,他终于能伤了他的慕容。
也许下一刻就要彻底离开了,竟是有要命的窃喜油然而生。
茶盏细碎在地龙上,伴随着口中止不住溢出的鲜血。
无尽的黑暗里,公孙钤觉得自己一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而坚定。
似即将坠崖之人挽住了山蔓,竟能看见朦胧的浮光。
慕容,你我相识以前,我无从选;从今往后,这前路该如何走,全在我心里了。
“对不起。”
乌云重重遮蔽了天,压墨得没了一丝光色。
冷风骤起,麻木了慕容离促急离开的脚步。
“我欠你的,来世奉还。”
瀑雨如期而落。
半月之后。
夜色沉沉,却并不暗,副相的骤然薨逝令整个天璇国缟素一片,街市巷陌悬着的灯笼也是素白的。
庚辰恰自里间缓缓退出来,回身便见了立于门槛之外的慕容离。
“公子。”
慕容离见他脸上似有疑色,心下一沉,问道:
“他,如何了?”
庚辰斟酌道:
“公孙。。公子饮下解毒汤后,倒是醒过来一回,却只是睁开眼。属下与他说话竟是无甚反应,属下便自作主张提了一句是少主救了他,随后公孙公子就又将眼合上,任凭怎么唤都唤不醒了。”
慕容离微愣,推门去看公孙钤,只见他合眼安卧榻上, 脸色憔悴苍白, 淡色的薄唇幽暗无光。
慕容离又道:
“毒性已清?”
“大夫所言,已几无大碍了。但若要苏醒,仍需三五之期。”
庚辰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少主早些歇着吧,等到子时,属下再服侍公孙公子用药。”
公孙钤的解毒之药性质温和,须每六个时辰用一回,徐徐起效而图之,方能解鹤顶红之毒且不致于伤人腰肾肺腑,危及根本。
慕容离淡道:
“不妨,你去休息,今夜我来。”
庚辰退去后,慕容离便独处在公孙钤榻前,静圌坐着。
“陵光失踪了。如今这天璇已是新王的天下,听闻还是你的旧识,你可愿醒来,亲自一观?”
。。。。。。
待到临近子时,他自起身去偏房取药。临走前,先将烛火拨暗,慕容离才轻巧地出了门。
就在掩上门的那一刹,卧榻上的公孙钤眉心微微一蹙,锦被上的手指轻抬,长睫稍稍颤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其实在小半时辰前,公孙钤便醒了。
初醒来时,他只觉意识像是刚从云蔚泽里爬出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
不多时便恍恍然里又陷入沉眠,直到似乎感受到清凉细腻的触感滑过自己的手心,才再一次转醒。
这一回倒比方才要清明许多。
公孙钤睁着眼,盯着梁上的并不熟悉的幔帐,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残茶、棋局、鲜血。。
还有,他。
那个说着来世之约的他。
。。。。。。
慕容离取了药,缓缓地往内寝走去。
屋内灯火晦暗,他一手推开门,移目朝卧榻上望去,随即就愣住了。
公孙钤素白中衣,一头长发披洒在双肩,正坐在榻上朝他看来。
清亮温润的双眸随着灯火轻圌颤,眼神里的迷惘是大梦方醒的微懵。
“。。。。。。”
“。。。。。。”
慕容离觉得,自己的心明明早已坚如磐石,却在这一瞬间,被谁拿着狼豪笔触在那心脉跳动的地方毫不留情地轻扫而过。
慕容离的眼眶霎时便红了,满腹牵挂被忽起的难过搅碎,到了嘴边化作轻声一句:
“公孙。”
公孙钤的嘴角动了动,他想对他笑,要让他的慕容放下心来。可嘴角干涩的豁口却疼得他眼前一暗瞬时僵住。
无奈之下公孙钤终究只能眨了眨眼,将这重逢的狂喜全都咽于心底,眼眸流淌出久违了的星光。
那是劫后余生的淡然,眼底的笑意虽十分浅,但也十分真。
他轻声道:
“我方才还梦见慕容,才醒过来,你便来了。”
烛火瑰红,温暖了二人的面容。
见慕容离僵滞,公孙钤又低唤他的名字:
“慕容。。?”
慕容离的视线已经模糊,唇齿无力地开合,再吐不出一个字。
他将药盏置于桌前,自己怔怔地向公孙钤走去。
温润如玉,眸光清冽。
有一瞬间,慕容离觉得自己是看错了,是因为日日夜夜都盼着他醒来,才会看到这样一个假象。
他的脚步未停,面容镇定,移开了目光又重新看去。
公孙钤还是在那里。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公孙钤,只能感觉到这个“文弱病体”的谦谦君子忽然伸出手,拽了自己一把。
公孙钤的臂力大得出奇,将自己抱得愈来愈紧,坚实的胸膛散发着融融暖意。
“于我而言,真正的鸩酒,只有慕容!哪怕为此没了性命,我亦甘之如饴。”
“公孙钤已经为了天璇而去。他这一生,忠、孝、节、义亦算是齐全圆满了。”
“此生往后,慕容前半辈子缺憾和漂泊,都由我来弥补。只要我活着一日,便守着慕容一日,再不离开。”
慕容离觉得,自己大概就要融入这个人的骨血里去了吧。
“公孙兄可是算到了。。你我能活着、再会?”
“是。因为慕容从未欺骗过我。“
“?”
“慕容说过,不愿我逝在你厌恶的地方,所以那日,我定不会死。”
“。。。。。。”
“然而公孙副相确实是个已死之人了。。”
公孙钤苍白的面色忽然看起来十分苦恼,
“慕容你说,现在的我该叫什么好呢?”
慕容离带泪的眸光依旧冷冷清清,可公孙钤怎么看都觉得怒里带嗔:
“公孙兄早已决定了,又何需再问我。”
“(´・ω・`)”
惆怅东栏一抹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乱世之中,白头偕老确是奢望,但若能得慕容生死与共,厮守半生,倒是十分令人艳羡的。”
彼时,本欲唤做慕容钤正大光明入赘慕容氏,却迫于内子威势、匆匆更名的慕容金今,如是感叹。
完。
【有木有人发现公孙,或暗搓搓或明晃晃、撸了所有可能的潜藏的情敌,无论自己的还是阿离的2333,阿撩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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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更新)
魔道祖师阅读体——善始善终(17)
人物墨香的!ooc预警!有私设!
看多了阅读体之后的自娱自乐产物,主要人物为家长组,后期正文应该不会再加人。
排雷:
1.传统阅读体。没有歌曲,没有系统,没有原创人物。
2.cp为官配。
3.更新不定。文笔一般。题目想不出,瞎取得。
【】内为原文。
—————————————————————————
章十七
虞紫鸢迫不及待地将书读了下去。
可此书偏偏不给她个痛快,反而讲起了温晁和王灵娇之间的腻腻歪歪。
说实话,书读了这么久,目前出场人物中最让人厌恶的不过就是温晁王灵娇这两个货色了。薛洋和金光瑶虽罪大恶极,但也能说的上是恶因恶果的产物,在现今一切还未发生之时多令人惋惜。可这...
人物墨香的!ooc预警!有私设!
看多了阅读体之后的自娱自乐产物,主要人物为家长组,后期正文应该不会再加人。
排雷:
1.传统阅读体。没有歌曲,没有系统,没有原创人物。
2.cp为官配。
3.更新不定。文笔一般。题目想不出,瞎取得。
【】内为原文。
—————————————————————————
章十七
虞紫鸢迫不及待地将书读了下去。
可此书偏偏不给她个痛快,反而讲起了温晁和王灵娇之间的腻腻歪歪。
说实话,书读了这么久,目前出场人物中最让人厌恶的不过就是温晁王灵娇这两个货色了。薛洋和金光瑶虽罪大恶极,但也能说的上是恶因恶果的产物,在现今一切还未发生之时多令人惋惜。可这两人却是无端惹人厌,说好听点那是德不配位,难听点那就是温若寒养了个胎盘。
更何况,就是这两个小人害了她和江枫眠,血洗了莲花坞。让虞紫鸢读这两人的打情骂俏?呵,虞紫鸢连看一眼的欲望也无,想也没想直接跳过。
【魏无羡和江澄再也听不下去了。两人翻下了墙,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离开莲花坞。跑了很远,那群乌合之众在校场内的欢声笑语还挥之不去,一个女人娇媚的歌声快活无比地飘荡在莲花坞的上空,仿佛一把带有剧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在切割他们的耳朵。】
还好,两个孩子吉人天相,暂且无事,未被发现。
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想后世仍然屹立于四大家族之中的云梦江氏,江枫眠满意地点点头。
【“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就死了!你让他们死就是了!他们死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关我们家什么事?!凭什么?!凭什么?!”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给我死!!!”】
“抱歉,青蘅君,还有长泽,犬子失言了。”
“江宗主大可不必。”青蘅君颔首,“江少宗主骤然失怙失恃,痛彻心扉,难免会有些口不择言。”
是一时的口不择言,还是一生的刺骨之针?看过了太多的抱山散人叹了口气。
这一场灭门之祸到底在这两个曾亲如兄弟的少年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更甚者,他们手足情深的表面下本就隐着一道裂缝。一旦这两者相合,又会怎样呢?
抱山散人想着十余年后经历了种种的两人,不过物是人非,相见无言罢了。
【然而,江澄却不见了。】
不见了?他会去哪里?他又能去哪里?
“江澄!江澄。江澄……”虞紫鸢一开始声色俱厉,可也只能单单喊着江澄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喊着喊着,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终只余哽咽。
“三娘子。”江枫眠轻抚虞紫鸢的脊背,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死死握紧,“你看,江澄可是未来的江宗主啊!必定无事的。”
“宗主又如何!阿澄如今情绪不稳,处境艰难,若,若是被温家的人发现了,就算不死只怕也要脱层皮!”
虞紫鸢这时倒是恨起江澄与她相似的个性来了,如果他能够更加冷静理智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到达眉山?
【这少年似乎有点失望,道:“我……我是温宁。”】
温宁?这不正是夷陵老祖的鬼将军吗!
难道温宁也是血洗莲花坞的温家子弟之一?那就怪不得魏无羡日后要将他炼成凶尸了,灭门仇人当然要好好折磨一番。
“有点不对,日后的魏无羡对温宁的态度不像是对仇人,反倒像是好友一般。”
“你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温宁是世上第一个有神智的凶尸,如果魏无羡是杀他的人,他如何还能对魏无羡忠心耿耿?”
“也许鬼道有什么强行控制的术法?”
“这也说不通。魏无羡死后,温宁落在薛洋手里,你们想想他的刺颅钉,那也是强行控制的手段,连与他有深仇大恨的宋岚都能因此被控,没道理,温宁还是不受其驱使。”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婴和温宁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使温宁是心甘情愿为阿婴驱使控制?”
“不管怎样,温氏是害我莲花坞的罪魁祸首,魏婴日后怎么能和温氏的人亲近?”
【温宁竟然紧张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我……我可以帮你把他救出来。”】
众人讶然,这温宁不是温家弟子吗?看他谈吐更是个胆小懦弱之人,怎么就敢帮魏无羡救人?
“看此人现在的模样,可想不出他就是日后恶名昭昭的鬼将军。”
“凶尸的实力往往与他生前的功力和死时的怨愤相关。鬼将军强横到那般地步,不知这个少年死时是何等凄惨愤懑?”
“温家人应该自小就受过安魂礼吧?这温宁又怎么会成凶尸?”
几人有些默然,虞紫鸢不管,自顾自速速往下念。
【没过一炷香,那个温宁,居然真的背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那人浑身血污,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伏在温宁背上一动不动,正是江澄。】
得知江澄暂时脱险,虞紫鸢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温家也不是没有好人。”
藏色有些惊诧地看了看她,接口道:“温宁说他们这一脉从不胡乱杀人,莫不就是那主修医术的岐黄一脉?”
“这几年温氏愈发势大,无论嫡脉还是支脉尽皆猖狂无比,也只有这岐黄一脉还能听到些好名声。”
“温宁一听说江氏惨案就匆匆赶来,恐怕就是为了助阿婴一臂之力。”
“他们之间的交集甚少,只有清谈会一次,难道这温琼林只为了这一次赏识鼓励就能做到这种地步?”蓝启仁有些难以置信,这种人物,在蓝家也是少之又少。
蓝夫人嗤笑一声:“嫡系的温晁温旭作恶多端,旁系的温宁却是承古的义气之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知他们的老祖宗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他们掉个个儿。”
“我还有个疑惑。”聂夫人问道,“照理说温宁也算是江澄的大恩人,怎么后世的他反倒对其恨之入骨呢?”
的确,这三人之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导致云梦双杰反目,魏婴叛出江家,温宁化成凶尸呢?
【刚说不要被人发现,立即就被人发现了!】
一切讨论声骤停,所有人的心又都被掉了起来。
【他自顾自接下去道:“因为他那双手,可以化去金丹,使人永不能再结丹,灵力溃散,沦为一个普通的人。】
“温逐流!赵逐流!我定要你粉身碎骨不得好死!”虞紫鸢气得发颤。
江枫眠也没再安抚,他的手紧握剑柄,蓄势待发,恨不得现在就将温家几人碎尸万段以偿江澄之痛。
“江澄如果已被化去了金丹,那十几年后的他又是怎么一回事?”提问的居然是抱山散人。不过她这一问也让江氏夫妇清醒了过来。
“温逐流失手了?或者手下留情?”
“莲花坞都被他灭门了,又何必对江氏的少宗主网开一面呢?至于失手,他也是个成名多年的高手了,化丹又是他的绝技,对付还是个少年的江澄又怎么会失手呢?”
“那难不成是江澄重修了金丹?”
“那也不无可能。不过至今还未听说有重修金丹成功的例子,如果江小宗主真的办到了,只能说他毅力天赋都极为出众,世间罕见!”
“我觉得不对,亲眼看见江家灭门,江澄必有心魔丛生,想要重修金丹,难!”
“的确,先是我蓝家被烧,紧接着又是江氏惨案,仙门百家不可能无动于衷,射日之征只怕就在眼前,江澄哪来的时间重修金丹?他必定是会在战场上有所建树的,否则如何重建江家,使其再次站回四大家族之列?”青蘅君冥思苦想,他纵览蓝氏藏书阁之书,也未曾看到相似的例子。
“难道是有什么奇遇?”藏色好奇地转过头问向抱山散人,“师父,你见多识广,可有什么想法?”
抱山散人摇摇头,蹙眉道:“不曾听说。我对医术涉猎不多,对于如何修复金丹也从没研究过。”
“那就奇了怪了。不若我们继续往下读读看?”
【魏无羡道:“我并不是全部不记得。有些重复过许多次的零碎片段,我还是没忘的。我一直记得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对我重复,告诉我一个地点,还有一些事。这个声音说,如果今后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可以到那个地方,上那座山,求助山上的仙人。”】
“藏色,谢谢你!”虞紫鸢阴沉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喜色,她竟当即向藏色散人道了声谢,又和江枫眠一同朝抱山散人作揖行礼,“散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江氏必不敢忘!”
“不是我。”没成想抱山散人却避过不受此礼,“我医术不精,从没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
“我也不可能会告诉阿婴师父所在的地方啊。”藏色散人也是疑惑。
那……江澄又是如何恢复的?
【看了一会儿江澄缓缓挪动的背影,他便转了个身,走了另一条山路。】
“等一下!”抱山散人面色凝重,当即叫停。
众人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师父并不住在夷陵。”
“那这座山是?”不是抱山散人,那魏无羡又找了什么法子什么人来救江澄?
“阿婴既然真把江澄带到此处,那必是有所把握。可,他到底找了什么方法?”连抱山散人都没有办法,还有谁能替江澄恢复金丹?没听说过夷陵有什么得道高人啊。
在众人讨论之时,抱山散人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她叫停的原因:“上了另一条山路。书上写阿婴走了另一条山路,却不写他下了山。”
“散人你的意思是……阿婴没有下山?”蓝夫人顺着抱山散人的话往下想了想,“他既然不下山,又为什么要和江澄兵分两路上山,还约好之后在镇上见?”
“因为他不能被江澄知道他也上了山。”众人也慢慢明白抱山散人的疑惑,沿着这条思路说道。
“为什么不能让江澄知道他也在山上?”
“呃,也许是为了让江澄更加相信这是抱山散人的居住地?你看,魏公子让江澄假扮成他,但魏公子和他娘长得像,两人如一起上山,在真的抱山不就被拆穿了吗?所以为了让江澄确信这是抱山,他们不能一起上山,魏公子只能偷偷上去。”聂夫人说着自己的猜测。
这么简单吗?
“你们有没有想过,魏无羡真有办法的话,为什么要假借抱山散人的名头,直接去求医不就好了吗?现如今却偷偷摸摸,这其中必定还有些什么!”
“难道那个救了江澄的人见不得人?”
“嘶!”突然之间聂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温情!是温情!”
“聂姊姊,你的意思是温情帮我儿恢复了金丹?”
“不错,如果是温情,很多就能说通了!”聂夫人点头,“山在夷陵,温情也在夷陵。温情医术高超,名声显扬,之前也救了他们一次。魏公子之前说要几日做准备,可能就是回去求了温情。更重要的是,温情是温家人,所以魏公子要瞒着江澄,怕江澄逞一时意气不肯受温家人的恩惠。”
“聂姊姊好生聪慧!”藏色恍然大悟,当即夸道。
蓝夫人却仍有些疑义。在场诸人只有她同江澄一样也曾背负深仇大恨,她深知仇恨的力量,为了报仇她完全可以放下一切。所以,如果说江澄对温家充满敌视,不愿接受温家的帮助,她可以理解,但这些在金丹,在力量,在血海深仇面前都不值一提。如果可以恢复修为,江澄也许会抗拒,但最终还是会接受,为了报仇,他别无选择。那么阿婴又为什么要瞒着他?难道就为了保住他那点自尊吗?
蓝夫人向几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也将刚刚拨开一层迷雾的众人又带进了一片迷茫之中。
“虽然我对医术只是略有涉猎,但也知道金丹不可能无中生有,需要日积月累的灵气积聚而成。”抱山散人又接着道,“不然平民百姓岂不是也能修炼了?温情究竟是如何给了江澄一颗金丹?如果是重塑,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一颗金丹,不说可不可行,假设能行,那天地灵气也必定会有大的波动,难免不会惊动温家。”
聂夫人又是灵光一闪:“那拿别人的金丹!”
这一句话令所有人茅塞顿开!对啊,比起他们之前所想的法子,用别人的金丹既可以快速恢复实力,又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尤其动手的是医术圣手温情,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找个温家的修士,剖了他的金丹,既报了仇,又可救阿澄!”虞夫人眼前一亮。
江枫眠摇头,否道:“再怎么温情也是温家人。她会秉着医者悬壶济世之心来帮助阿澄阿婴,但这不意味着她会因此去害一个同族修士。”
“阿婴乃侠义之士,也不会随随便便去找个人剖了他的丹。”藏色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天底下作了恶,又不是温家人的多了去了,阿婴肯定是抓了其中一个。”蓝夫人心中也有了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却完全不敢说出口。
【魏无羡撞飞了两张桌子,伙计和账房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店内那七八人一掀斗篷,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炎阳烈焰袍。温逐流跨过门槛,站到魏无羡身前,看了看地上勉强试图站起的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先是江澄,现在又是魏婴!该死的,温家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而一些有心人除了担心魏无羡的处境之外,也注意到了温逐流的若有所思。化丹手的一掌非同寻常,这是要化了魏无羡的金丹,还是有了什么其他发现?
这一刻,藏色散人都不知自己在祈愿些什么。
【他抓起魏无羡的头发,一字一句,狞笑道:“你,也永远都别想出来!”
说完,他便把魏无羡掀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书里的魏无羡在叫,藏色的心也在叫,她的嗓子竟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噗——”魏长泽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江枫眠忙扶住他,取出灵药强塞了下去。
“我无事。”魏长泽摆摆手,转身抱住无言流泪的藏色。
江枫眠无奈唏嘘,无论是江澄还是魏婴,命运对这两个被留下来的孩子真的太过为难了。他回过头,却在无意中瞥见魏长泽椅子的扶手。石制的扶手上有着好几块深浅不一的凹陷,都是手印的痕迹,都是隐忍克制。
魏无羡是为了引开温晁,不让他们撞上江澄才各种挑衅,最终被扔下乱葬岗的。
江枫眠无比清楚地认识到江家和魏婴,他们之间牵连太多了,恩怨难解。如果真的是不分彼此的家人,自不必理会究竟是谁欠了谁,可就怕再做不成家人兄弟。
他隐约有了个想法,也许,在一切还未开始时结束,对所有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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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更新啦!这章写得超级慢😅
错别字一堆😂😂😂
魔道祖师阅读体——善始善终(16)
人物墨香的!ooc预警!有私设!
看多了阅读体之后的自娱自乐产物,主要人物为家长组,后期正文应该不会再加人。
排雷:
1.传统阅读体。没有歌曲,没有系统,没有原创人物。
2.cp为官配。
3.更新不定。文笔一般。题目想不出,瞎取得。
【】内为原文。
—————————————————————————
章十六
【第五十五章】
接手读书的魏长泽有些默然。
“怎地又跳了一章?”藏色鼓着腮帮子。
唉,孤男寡男,有着英雄救美的前提,偏偏身处封闭无援的环境多日,死亡的威胁又近在眼前,彼此间的好感在这种绝望下将被无限放大,最是容易迸发出...
人物墨香的!ooc预警!有私设!
看多了阅读体之后的自娱自乐产物,主要人物为家长组,后期正文应该不会再加人。
排雷:
1.传统阅读体。没有歌曲,没有系统,没有原创人物。
2.cp为官配。
3.更新不定。文笔一般。题目想不出,瞎取得。
【】内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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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
【第五十五章】
接手读书的魏长泽有些默然。
“怎地又跳了一章?”藏色鼓着腮帮子。
唉,孤男寡男,有着英雄救美的前提,偏偏身处封闭无援的环境多日,死亡的威胁又近在眼前,彼此间的好感在这种绝望下将被无限放大,最是容易迸发出不一样火花。
整整一章呐!这么多内容,四舍五入一下说不准连……啊,孙子好像不太可能。藏色垂头丧气,已经连去瞪蓝启仁的力气都没了。
蓝夫人要稍微好一些,毕竟蓝湛的腿现在伤上加伤,就算想做什么那也是有心无力,这样子叫她也不好多想,但这也不妨碍她脑海中偶尔会飘过那么一丝遐想。
【他本以为,就算蓝家家主、蓝忘机的父亲重伤,应该还有蓝启仁和蓝曦臣能主持大局。蓝忘机却木然道:“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
这句话彻底打断了蓝夫人的遐思,身旁这个人就这样走了?连涣儿也……
青蘅君也有些面色发白,任谁突然得知自己的死期都不会太好。虽然在场的十人中除了蓝启仁都未在后世露面,因而除抱山散人外的所有人都对自己的未来有所预料,但骤然直面自己的死亡还是让青蘅君一时间复杂难言,他只好扣紧妻子的手,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依后世来看,涣儿想来无事。”
蓝夫人知他意思,顺着他的话头不提其他:“那也是辛苦了,明日我多整些饭菜,你带着涣儿一同来。”
坐在两人斜对面的江枫眠看着这对夫妻白着脸互相微笑安慰彼此的模样,再看看还在与自己冷战的虞紫鸢,默默地叹了口气。
连青蘅君的死都写了,与魏无羡关系更深的他们夫妻自然不可能绕过不提,三娘子她……他们夫妻死时又是什么样子呢?
【三个时辰之后,屠戮玄武才渐渐地不动了。】
一开始得知两个孩子决定拼上一把,冒险斩杀屠戮玄武,在场的大人们都是又惊又怒,直呼其莽撞,明明都是有伤在身,又要逞什么强。但转念又一想,温家在外虎视眈眈,温晁那个小人难保不会做什么手脚拖延救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上一回。
理解是一回事,但担心又是另一回事。
直到两个孩子凭着三分侥幸七分毅力磨死屠戮玄武,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可能……屠戮玄武在剧痛之下,兽爪狂拨,震塌了水下的岩石,或是踢到了什么地方,刚好把这个唯一的逃生水洞……堵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魏无羡和蓝忘机本就是为了那一线生机冒险一战,结果妖兽是被斩杀了,洞口却也塌了,两人这回是真真精疲力尽,无计可施了。
【蓝忘机似乎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魏无羡睁开眼睛,道:“什么名字?”】
居然有一段侥幸没被跳过,藏色无比珍惜。嗯,枕腿?那个蓝忘机果然早就对阿婴芳心暗许了。咬人?啊,肯定是刚刚跳过的那一章的事,啧,不知道是咬的哪里啊!唱歌?……蓝启仁居然还能教出这么有情趣的侄子!连魏长泽都不会给她唱歌!
魏长泽感受到了身旁灼人的视线,轻咳一声,向来信奉顺其自然的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婿有点不顺眼。
【江澄道:“你傻?只算回的时间,不算去的时间?何况去了之后,我还要领着人漫山遍野地找那棵老榕树,挖开被温晁他们堵死的那个地洞,七天把你救出来,感恩戴德吧!”】
“阿澄真是辛苦了!”江枫眠一开始对江澄在玄武洞的表现其实并不满意。
在那个叫绵绵的姑娘遭受迫害时,蓝家金家的两个嫡子都能够挺身而出维护弱小,而江澄却选择了明哲保身,这无疑让他非常不满。金光善的儿子都能做到,他江枫眠的孩子却反去做了个孬种?
但他不愿与虞紫鸢在此时再生事端,便也没发表什么意见,直到现在看到江澄日夜兼程争分夺秒地来救他的师兄,江枫眠才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虽对他人冷眼旁观,但对自己在意的人却是真心一片。想着想着,他又沉默了下去,这模样岂不和他母亲如出一辙?虞紫鸢热烈到能燃尽一切的感情真的叫他又爱又怕。
【魏无羡道:“那些说出来都脏了人嘴的。我爹妈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我见不得别人给我瞎落户!”】
书里的江枫眠和虞紫鸢又吵了起来,书外的两人间的气氛更加冷凝。
江枫眠听得魏无羡这句话,摇摇头,向魏长泽道歉,言道是自己治家无方,才导致有流言作祟,让魏婴平白受了委屈。
魏长泽则是看向了虞紫鸢。他的身份与在座众人不同,再怎么天赋出众实力高强也是家仆出身,别人是高看他一眼,但他也不敢僭越,所以他在此间一直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好在藏色知道自己丈夫的难处,仗着自己身份不同寻常硬是把两个人的话一块儿说了。可现在不行,藏色深陷于污言秽语之中,她可以不在乎但作为丈夫的魏长泽不行,他总要给自己的妻儿出个头。
于是,他第一次直面虞紫鸢,冷言道:“虞夫人,正如阿婴所言,他有名有姓,他是我的儿子,魏长泽和藏色散人的儿子,姓魏。”他顿了顿,看了看一脸疲惫的江枫眠,“说句冒犯的话,我虽是家仆,但这么多年与江兄也算是情同手足,情谊非凡,论感情之深绝不输于青蘅君兄弟二人,由不得夫人你胡乱揣测,甚至凭空捏造些罪名随意冠在我夫人和江兄的头上。”
藏色看着如山一般挡在自己面前的丈夫,痴痴地笑了起来,这人,上次一口气说出那么一长段话还是在数年前向她表明心意,问她愿不愿意与他一同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时候。
“还有,虞夫人。”藏色撑着魏长泽的肩膀,接着他的话道,“云梦江氏家训的确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但阿婴这样做并不只是因为家训,而是因为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如果连锄奸扶弱救死扶伤都成了因家训而不得不去做的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正义可言!阿婴虽因此遭了祸遇了险,但我们夫妻却无比自豪。可你们的孩子江澄,他日后是江家的家主,是江家的灵魂,你却叫他要自扫门前雪,就算不提这对江澄本身的影响,你作为江家主母,这又将江家置于何地!”
“说得好!”聂宗主赞道,“魏无羡的行为确实莽撞了一些,但正义之心难能可贵。真是有幸能看到这样优秀的后辈,未来可期啊!”
“江澄传自紫鸢你的性格,这在战场上自然是好的,能让江家破釜沉舟涅槃成凰,但在各家合作期间确有不妥之处。”聂夫人见聂宗主开了口,只好给他打个圆场,“你啊,不要一味地倔强,还是要让江宗主好好地教教孩子。”
所有人都在劝她,虞紫鸢茫然,她真的做错了很多吗?
【江澄道:“就是有。他不喜欢我阿娘,连带也不喜欢我。”】
对啊,说来说去只是他不喜欢她,于是她心有不甘罢了。只是,苦了江澄,要吞下他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所造成的苦果。
【江虞二人虽然成亲,却成一对怨侣,常年分居,话不投机。除了家族势力得到巩固,也不知究竟还得到了什么。】
江枫眠看着逐渐阴沉的虞紫鸢,终于还是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开了口:“我承认,我从前对藏色颇有好感,但自她成了长泽的妻子,我就断了所有心思,后来,我娶了你。三娘子,我们的开始并不如意,但我确实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虞紫鸢抬起了头,看着他。
“你的感情太炙热了,没有人会不动心,也没有人会不怕。”江枫眠看着虞紫鸢突然亮起来的眼睛,“我以为我的退让是对你的体贴,我的沉默是对这段畸形的感情的守护。我们有了两个孩子,我自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江枫眠……”
“你让我先说完!”江枫眠没让虞紫鸢开口,退了太多次的他此时不能够再退,“可是这本书打破了我的幻想。你的脾性一如既往,没有被莲花坞的水浇灭多少,反而在我收养了长泽的儿子后彻底爆发了出来。魏婴是我们之间的引线,江澄是我们的牺牲品。”
“我有错,这段感情既然一开始就是畸形的错误的,我就不该去维护,以至于最后我们相看两厌,我连解释都已经不愿意去解释。”
虞紫鸢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我早该挑破一切。告诉你,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重新开始。三娘子,你愿意同我重新开始摸索这段关系,重新开始教养孩子吗?”说到最后,江枫眠的脸红的不像话,都已经是一宗之主以及两个孩子的爹了,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种话。
“江枫眠……”虞紫鸢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对不起。”停了停,“还有,谢谢你。”
“我也要说一声对不起,作为你的丈夫没能给你安全感,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谢谢你嫁给我,给我生了两个优秀的孩子,谢谢你这么爱我。”
围观的人自从江枫眠开始表明心迹就一个个望天望地,更甚者如蓝启仁,已经想办法封了自己的五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现在见他们总算完了 魏长泽尴尬地咳嗽一声,囫囵地读着下文。
【他一拳砸在廊柱上,咬牙道:“……我也是奔波数日,精疲力竭,一刻都没有休息过!”】
“是我的不对,他也许不是我期待的那个样子,但他真的很努力了,我该夸夸他的。”江枫眠仿佛看见了那个拼命上进却得不到父亲的一句承认夸奖的少年,“能够负起江家这副担子,江澄他真的很优秀。”
“那我们以后多夸夸他,你也多教教他。”虞紫鸢道。
“我们一起教。”
【魏无羡道:“蓝家家主呢?怎么样?”
江澄道:“去世了。”】
蓝夫人一滞,青蘅君立马安抚地与她十指相扣:“湛儿在感情上像我,不会说话,你回头好好教教他,同甘共苦这么久怎么能连句话都不留给小魏婴。”
“你!”蓝夫人勉强笑了笑,“论甜言蜜语谁都说不过你。”
“那我也教一点?不过得你陪在我身边才行,不然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面的江枫眠虞紫鸢听着这极为耳熟的话,脸都烫得惊人,但又不方便开口,只好一起低着头,羞矣!
但很可惜,魏长泽表示他的部分已经读完,把书往青涩少年江枫眠眼前一递。
江枫眠只好在一圈人的围观中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
【江澄道:“温家不是要烧他们家的藏书阁吗?几万册的古籍和乐谱,蓝家的人抢救回来一些,应该交给蓝曦臣,让他带着跑了,能护多少是多少,不然就全没了。大家都是这么猜的。”】
读到这里,他的声音总算顺畅了起来,还能够安慰上对面的蓝家人一两句:“蓝家根本未断,两位公子皆无大碍。”
“我明日就让弟子开始抄书,多做备份。”蓝启仁沉声道。
【另一名少年道:“这只风筝是六师弟的,他就说了是他的。那个女的忽然变脸,说了一句‘好大的胆子!’,这就叫手底下的人把六师弟抓走了!”】
读到此,江枫眠整个人一震,来了,温家终于对江家出手了。
【她坐在江枫眠平日坐的首座上,掩口而笑。虞夫人面色阴沉地把视线挪了过去,突然,魏无羡背上一痛,双膝不由自主一软。
虞夫人抽了他一鞭子。】
“藏色,长泽,……对不起。”
藏色散人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素来高傲的虞紫鸢?居然主动向人道歉!
“呃,没事,形式所逼嘛!”藏色一时间受宠若惊,“挨上几鞭子如果能躲过这一劫,挨了就挨了。”
【王灵娇莞尔道:“是啊,监察寮。这就是我来云梦的第二件要事。我岐山温氏新出的监察令,在每一城都设一处监察寮。我现在宣布,今后,莲花坞就是温家在云梦的监察寮了。”】
“看来这一劫,我们江家是躲不过去了。”江枫眠苦笑,“温家这是早有预谋,有备而来啊!”
“他们敢!”虞紫鸢恨声道,要是那个王什么贱婢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早一鞭子抽上去了!
【话音未落,虞夫人甩手给了她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打得好!这种垃圾也敢在我面前乱吠!”
【虞夫人把手帕扔到地上,一脚踢翻了她,骂道:“闭嘴!你这贱婢,我眉山虞氏百年世家纵横仙道,从来没听过什么颍川王氏!这是哪个阴沟旮旯里钻出来的一个下贱家族?一家子都是你这种东西吗?在我面前提尊卑?我就教教你何为尊卑!我为尊,你为卑!”】
“三娘子,我好像从来没说过,你这样很好,有你做我们江家的主母真的很好。”
“啊,你,我,我听到了。”虞紫鸢本来一身的怒气被江枫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搅得乱七八糟。
【然而,旋即她便高声骂道:“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离了他难道还不行了吗?!”】
所有人都知道,虞紫鸢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了。
“虞夫人,多谢你救了阿婴。”
“我。”虞夫人看着给她行礼的藏色,想不通这个女人怎么可以一会儿为了她的孩子骂她,一会儿又为了她的孩子谢她,“总要有个人能护着江澄。”
“不管什么原因,你到底是救了阿婴一命。不过,你最后与阿婴说的话我不敢苟同。温家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怎可都怪在我们阿婴身上?”
这个才是她熟悉的藏色,虞紫鸢嘀咕了一下,没有反驳,却突然感到有只手握住了自己。
“三娘子,下一次记得要等着我啊。”
“你还想有下一次!”
【江枫眠道:“我回去找三娘子。”】
“你是不是傻!你回来做什么!”
“我是江家的宗主,怎么能弃江家,弃你而去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活着,江家就有希望,这么急着赶来送死做甚!”
“江澄才是江家的希望。”江枫眠看着虞紫鸢,“更何况,也许那时候的我也在想,想再见你一次。总不能让我们的最后一面停留在我与你争吵的时刻吧。”
【他们卯着一股濒死般的劲儿,拼命地划。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徒手把船划回了莲花坞。】
“这两个死孩子,怎么就不听人劝!”一听到这两人居然划了回来,虞紫鸢气得发抖,她不敢想象他们一旦被发现会遭遇什么。会不会,被化丹?会不会死?
“他们在十余年后都好好的,应该无事。”
“对啊,阿婴那么机灵,一定会照料好自己和江澄的。”
【那是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五官清秀,眼珠漆黑,面容苍白。虽然身上穿着炎阳烈焰袍,却没什么强盛的气势。看太阳纹的品级,应该是温家的哪位小公子。】
被发现了吗?
虞紫鸢和藏色一瞬间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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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最大努力去让江家夫妇HE了。
我的一些观点:
对于江澄,我觉得江枫眠没有大错。他在努力扮演一个传统的严父角色,但同时他又是一宗之主,事物繁忙,与孩子缺乏沟通。这时候往往需要一个慈母来做父子间的桥梁,但虞紫鸢显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慈母,反而加剧了父子间的裂痕。所以。。。总不能要江枫眠在身负两职后还要担过慈母的工作吧。江厌离倒是可以,但江厌离本来也没比江澄大多少,等她长大到能处理这个复杂的关系的时候,这个生疏的关系已经定型了。
而江枫眠对于魏无羡的态度,一来魏无羡是好友的儿子,他总不能对别人的儿子还做出一副严父的模样吧?二来,魏无羡的个性的确更符合他的口味,性格讨喜,与他相处要比和江澄相处轻松的多。
不管怎样,总算把这对难搞的夫妇搞定了。
如果蓝忘机找到被扔到乱葬岗的魏无羡【血阵】(8)
时间轴:魏无羡失踪的三个月。暗恋忘机&老祖羡
如果蓝忘机问灵获知魏无羡被丢进了乱葬岗,然后孤身一人前往寻他,亲眼目睹变身老祖羡。于是一方面是苦口婆心要将老祖羡拉回正道的小古板忘机,一方面又是花痴着邪魅老祖羡的暗恋忘机………微虐,忘机虐心,老祖羡虐身……
努力码字,尽量不坑~~~
这些日子,蓝忘机费了不少心思去寻找乱葬岗上空结界的破解之法,法子其实有,只不过结界打开之后,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封得住,如若时日长了,谷底怨灵聚集祸乱人间可不得了。...
时间轴:魏无羡失踪的三个月。暗恋忘机&老祖羡
如果蓝忘机问灵获知魏无羡被丢进了乱葬岗,然后孤身一人前往寻他,亲眼目睹变身老祖羡。于是一方面是苦口婆心要将老祖羡拉回正道的小古板忘机,一方面又是花痴着邪魅老祖羡的暗恋忘机………微虐,忘机虐心,老祖羡虐身……
努力码字,尽量不坑~~~
这些日子,蓝忘机费了不少心思去寻找乱葬岗上空结界的破解之法,法子其实有,只不过结界打开之后,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封得住,如若时日长了,谷底怨灵聚集祸乱人间可不得了。
蓝忘机驻立在乱葬岗山顶,头脑中竟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或许这样也挺好,若他一直出不去,我便这样一直陪着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神思飘飘间浑然没把这里当做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禁忌之地。
头顶徘徊的黑鸦呱呱的飞过,蓝忘机被这叫声打断,猛然惊醒,当前温氏横行,生灵涂炭,自己竟然还有这样自私可耻的想法,一时顿感羞愧,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魏无羡身体似乎好得七七八八,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凶尸竟都臣服于他的笛音之下,蓝忘机对他修行了鬼道并不是特别反感,只是……古往今来,修习鬼道之人难有善终,每每念及此,他便心绪难宁,寝食难安。
这一日,他如往常般往伏魔殿走去,远远就闻到很大的血腥味,他倏然变了脸色,飞一般的赶过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血红,殿中大地上豁然一个尚未完成的血红符阵,符阵四周飘散着几只面目狰狞的红衣女鬼,感知到有生人靠近,这帮厉鬼霍然转身便要扑过去。
“退下!”不高不低的嗓音从不远处呵斥道,女鬼闻声后顿时止步,乖乖退开,隐没在黑暗处。蓝忘机寻声看去,见那人坐在符阵边的一个石墩上,他的左脚边,一个四肢短小的鬼娃,紧紧靠在他边上,一张惨白的脸蹭着他的小腿,甚是依赖的样子。魏无羡用手指轻轻抚了下它头顶,这个家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环着他小腿的雪白爪子,悄无声息的隐匿去了。
蓝忘机冷着一张脸向他走去,魏无羡已经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招呼道:“含光君,快过来,我给你看几样东西!”
说完也不待他答应,径直向另外一旁的石桌走去,蓝忘机本要质问他刚刚那些鬼东西是怎么回事,但又安奈不住好奇心,这张石桌正是那日他假装打坐,魏无羡专心倒腾的那地方。
他依然面无表情的跟过去,魏无羡拎起一个罗盘状的玩意儿,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容可掬问道:“忘记兄,可知这是什么?”
蓝忘机飞快的瞥了一眼,外观和寻常罗盘一模一样,可里面的东西却决计不是普通罗盘,他道:“不知”。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一同抓水鬼,在船上我跟江澄说,要是有一个东西可以方便定位邪祟该多好!看……”他右手抓住此盘,略微伸长手臂,凝神聚气,然而罗盘指针纹丝不动,“唔……啊,我忘记了,这里四处都是邪祟,没法定位了。不过此物已初具雏形,待我出去之后稍加改造便是一宝物了!怎么样,蓝湛?”他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欢喜的光芒。
“嗯,挺好。”蓝湛口中淡淡回答,心中却着实有点佩服,魏婴当真是天纵奇才,天赋异禀,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对旁人来说都是一句玩笑话,而他竟然可以真的弄出来。
“再给你看个东西,哦,先说明,看了不许说我!”他双手背在后面,歪着头看着蓝忘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蓝忘机心中警铃大作,但口中却道:“好,我不说你。”
魏无羡得意洋洋的将一片破布一样的东西展现在他面前,“知道是什么吗?哎,不用说了,你肯定不知。”
蓝忘机见这脏兮兮的破布上面乱七八糟画了不少鬼玩意儿,毫无章法,说是符文也不像,完全看不出所以然,他摇摇头。
魏无羡哈哈一笑,神秘道:“不要小看这块破布。”他四顾张望了下,本想大张旗鼓给蓝忘机好好展示一番,但刚一聚神默念符咒,便感胸口气息一滞,险些不撑,才忆起自己先前专心研制这些东西,绘制血阵已然耗费了大量心神和体力。
见蓝忘机有些起疑的眼光扫过来,他忙掩饰道:“算了,这些东西本就是召集阴邪之物,这地方邪祟这么多,等会儿真召集来了,我俩还要费时费力对付。总之,你知道,这玩意儿就是召集阴邪所用。”
蓝忘机虽未看他展示,但他知道魏无羡绝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他所说的那必然就是如此。魏无羡所说的这些,对从小受到正统仙门教育,不偏离正道一丁点的蓝忘机来说完全闻所未闻,就连想都没想过,这般“为正道不容的惊骇之物”。
他不发一语,默默的听着魏无羡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一时间他竟有种幻觉,感到自己就像初入学堂的学童,在安静的听着先生授课,这十几年间似乎并没有学什么东西一样。
“对了,蓝湛 你说叫什么名字好?”魏无羡忽然止住话题,抛了个问题给他。不过虽是问着他,可显然也不指望对方有所回应。
他依然两眼盯着桌上玩意儿,一手撑下颌,自顾沉思,“嗯,这罗盘就叫风邪盘,这块儿布嘛,现在是丑了点,但也要有个威风的名字,招邪,嗯,不对招阴旗!”他抬头看向蓝忘机,眉眼含笑:“怎么样,蓝湛?”
“嗯,好。”
他像解决了一件大事,单手撑着桌子,缓缓坐下,长舒了口气。蓝忘机见他面色似乎苍白了些,露出些许疲惫之态,想到他适才操纵尸鬼,大殿正中诡异的血阵,心中更为不安,“魏婴,那些凶尸和鬼怪你是如何操控的?”
【忘羡】夜尽天明
大汪叽×小羡羡
灵感来自 @九条轮 太太的图
夷陵的冬春很冷。
过午时又下起了雪,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天色阴沉,寒风砭骨,霜打的叶子半死不活地吊在风里,枝头栖着几只生无可恋的乌鸦,被冻得连叫都不愿意叫了。
天气太冷,没什么人愿意出来闲逛。长街空荡寂寥,两旁铺子都掩着门,沿街只有卖茶水点心的小贩还在露天里做生意。炉灶上开水沸腾,揭开锅盖便扑出一团白茫茫的蒸汽,几处摊子连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白雾遮了半条街。
“劳驾。请问此地是何处?驻守在此的是哪一世家?”
...
大汪叽×小羡羡
灵感来自 @九条轮 太太的图
夷陵的冬春很冷。
过午时又下起了雪,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天色阴沉,寒风砭骨,霜打的叶子半死不活地吊在风里,枝头栖着几只生无可恋的乌鸦,被冻得连叫都不愿意叫了。
天气太冷,没什么人愿意出来闲逛。长街空荡寂寥,两旁铺子都掩着门,沿街只有卖茶水点心的小贩还在露天里做生意。炉灶上开水沸腾,揭开锅盖便扑出一团白茫茫的蒸汽,几处摊子连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白雾遮了半条街。
“劳驾。请问此地是何处?驻守在此的是哪一世家?”
水汽散去,露出隐没在雾中一张霜雪清明的俊脸来。男人身量修长,背负一剑一琴,鸦鬓雪肤,头戴卷云纹抹额,眸色较常人更淡些,睫毛上落了一层轻霜,白衣白靴,整个人仿佛是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翩然若谪仙降世,清冷得几乎没有一丝人气。
老板从未见过俊得如此脱俗的男人,一时间眼都直了,结巴道:“夷、夷陵……世家什么的我不、不太懂,可能是姓江吧?这位公子不、不是本地人吧……”
听到“夷陵”两个字时,白衣男子的眼睫飞快却不明显地震了一下,一滴凝结在睫毛上的小水珠倏地落了下来。
他低声道了“多谢”,冷淡有礼地朝老板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老板盯着那远去的挺拔背影看了许久,这才拍拍胸口,像被冻僵又活过来似的呼出一口热气:“日哟,这是哪路大仙下凡了?”
前一刻他还身在姑苏云深不知处,可转眼间却不知为何落入了这夷陵小镇中。蓝忘机心中疑惑,直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分辨不出端倪。此处无凶煞死气,想来应不是幻境,而且这条长街隐隐有些眼熟,倒像是个梦境。
他既不知此境从何而来,又不知何时可破,心内却不怎么着急,只是沿着街慢慢走。既是夷陵,少不得那个人也会在这里。
蓝忘机转过街角,恰好一群小乞儿咋咋呼呼地从对面跑过来,两方差点撞个正着。小孩儿们见他衣冠楚楚,生怕弄脏了他的衣服要遭人呵斥追打,吓得猛地刹住脚,一个个掉毛鹌鹑似地缩着脖子,哆嗦着谁也不敢上前。
蓝忘机侧身一让,无声地示意他们先走,有个小孩抬头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对同伴说了声“走”,一帮小崽子呼啸着从他腿边卷过,嗷嗷欢叫着扑向一处刚收摊的水果摊子。地上有不少摊贩丢掉不要的烂水果,被五六个小孩子捡拾起来,也不管天寒地冻干不干净,饿红了眼似的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这年头流浪儿不少见,凡人中多得是家里遭灾父母双亡的半大孩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没人肯给他们一口饭吃,便只好以流浪乞讨为生。
蓝忘机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玄门世家门第高贵、家财丰厚,绝少有类似情形,但那个人的身世在修真界早已不算秘密。
——云梦江氏家仆之子,父母双双战死,幸蒙江家家主江枫眠收留,将他从夷陵带回莲花坞,抚养成人。
像被什么狠狠地蛰了一下,蓝忘机猛地回身,盯着那衣衫破烂、专心跪在地上吃果皮的小流浪儿,心跳得仿佛要撞破肋骨,血液鼓噪冲得耳膜嗡嗡作响。等蓝忘机有所察觉时,他的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说出去怕是要吓死人,一代名士含光君,头一次知道腿肚子转筋是什么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没急着上前,先在摊子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用纸包着拿在手里,烫得掌心发红也浑然不觉。白靴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小声音,那小孩吃的十分投入,连蓝忘机在他身边停下来都没能换得他多看一眼。
“魏婴……”
蓝忘机一开口嗓子就差点劈了,嗓音里仿佛浸了一把冰雪,凉彻心尖肺腑,连带着吐出的每个音节都裹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寒。
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婴”字,听见有人叫他便抬起了头。这一抬头,露出一张冻得发红皲裂的面孔。可眉眼弯弯,唇角上翘,却是一副笑脸。
他看过来的时候,蓝忘机甚至感觉周遭一瞬间静了。
不是局中人,不知道这一眼的动魄惊心。
蓝忘机撩起雪白衣角,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蹲下来,心有千言万语,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包子递到他面前。
魏婴愣愣地看着他。
雪还在下,雪片不断地落在他的肩头发梢,蓝忘机却保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一动不动,面容雪白,如同一尊俊美沉默的玉像。
良久,他才从难平的心绪中抽离出来,淡淡道:“趁热吃,一会儿就凉了。”
一双冰凉的、发着抖的小手从他手里将包子接过去,魏婴看看包子又看看他,见他没有反悔的意思,立刻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起来。那个急切劲儿看得蓝忘机有点担心,试探着伸出手去,在他细瘦突兀的后背上轻轻抚了一下:“不要噎着。”
他知道常年流浪的孩子多少都有点野性,对陌生人格外敏感警惕,所以分寸拿捏得极为克制。可魏婴还是被吓着了,脊背上一层薄薄的肌肉刹那紧绷,没咽下去的一口饭卡在嗓子眼里——果然噎着了。
蓝忘机把他拉过来拍背顺气,那么不染纤尘、神仙似的人,几乎把脏兮兮的孩子整个拢进怀里,脸上却没有半点嫌恶之色,反而像是对待什么稀世奇珍。路边不少人难捺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瞅,蓝忘机也不去理会,等魏婴吃掉了两个包子,才对他说:“我认得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时候的魏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纵有防人之心,也早被两个包子消解得差不多了。他点点头,蓝忘机便把他抱了起来。
魏婴一下子慌了。他身上不是灰就是土,平时碰别人一下都要被骂很久,这个男人穿了一身白,抱着他不知道要脏成什么样子。他便用力去推蓝忘机的手臂,着急道:“脏!脏!你放我下来吧!”
抱着他的人充耳不闻,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搭上他的后脑,不轻不重地揉了揉,袖底一脉清冷檀香随着他的动作散逸开,和着湿润雪气,泠泠地沁人心脾,让他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人开口时胸腔也跟着微微震动,贴着他的半边手臂,语气比雪落在枝头更温柔:“乖一点,不要乱动。”
蓝忘机走进一家客栈,店小二见他容貌气度不凡,料想是哪位大家公子,态度十分热络,待看清他怀里的孩子时,神色立刻古怪起来,听他说开一间客房时还再三确认:“这位公子,您只要一间房?不要别的了?”
“劳驾送一桶热水上楼,”蓝忘机随他进屋,将魏婴放在矮凳上坐好,从怀里钱袋摸出几块碎银递给伙计,又道,“晚饭早些备下,另请后厨烧一碗姜汤。多谢了。”
伙计收了银子立马不再多嘴,忙下楼去准备。蓝忘机回身嘱咐魏婴:“你先在这里歇息,我去去便回。不要乱走,记住了?”
魏婴点头如捣蒜。蓝忘机给他倒了一盏热茶,便出门去了。
待热水送上楼,蓝忘机恰好也拎着个小包袱回来。一齐送上来的还有热腾腾的姜汤。蓝忘机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枚疏风祛寒的丹药,怕魏婴年纪小受不住药性,只切了半枚用姜汤化开,让他趁热服下。又起身去将门合上,头也不回地说:“脱衣服,去洗澡。”
姜汤又烫味道又奇怪,魏婴皱着一张脸,喝不下去,便眼巴巴地瞅着蓝忘机。
蓝忘机从前相处的要么是十五六岁、动辄鸡飞狗跳的魏无羡,要么是威名赫赫、阴晴不定的夷陵老祖,无论哪个,都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可是此时此地没有魏无羡也没有夷陵老祖,只有一个九岁大、心智未开的魏婴,蓝忘机让他盯了一时半刻,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亲自挽起袖子,把魏婴剥干净了抱进木桶里。
魏婴在外面冻得太久,又只穿单衣薄衫,身子冻得发青,半天都没暖过来,泡在热水里烫得嘶嘶吸气。蓝忘机自去净了手,端过桌上姜汤,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他喝。魏婴扶着桶沿,只露出个脑袋和半截肩膀,脸被蒙蒙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因蓝忘机生性冷淡、不苟言笑,他有点怕,可心里又知道这个人对他好,况且从来没人像这样耐心地喂他吃什么东西,是以纵然不情不愿,还是拧着鼻子喝了碗姜汤,被那味道冲得在水里扑腾了好几个跟头。
魏婴自小流浪,除去夏天到河里游水摸鱼外,平时不怎么洗澡,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洗,蓝忘机见他只把木桶当成个池子,在里面游来游去地玩水,心中便晓得这些都要自己手把手地一一教过。他面上虽冷肃,实则耐心极好,否则当年蓝启仁也不会令他监理学中诸事,兼之此时面对的是魏婴,更多一分怜惜之意。给孩子洗澡本是个麻烦事,他手下动作却意外地轻柔细致。
魏婴瘦得皮包骨头,一看就是经常吃不饱饭营养不良,流浪儿的头发往往稀疏发黄,可蓝忘机手中的一把长发却黑如鸦羽,洗去尘灰污垢后柔顺地散在水面。蓝忘机给他洗了个脸,露出灰头土脸下的白净模样,方才还不觉得,此时再看,已隐隐有了几分日后翩然少年的影子。
“哥哥,你叫什么呀?你为什么认得我?你认不认得我爹娘?”魏婴拉着他的一根手指摇了摇,刚才还不大敢撒娇,现在却是不怕了。
蓝忘机让他在木桶里转了个身,拿布巾帮他擦背,缓声道:“我姓蓝,行二,与你……父母曾有一面之缘。”
魏婴十分机灵,立刻改口道:“蓝二哥哥,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带去你家里吗?”
刹那间蓝忘机捏着布巾的手指仿佛被什么刺痛了,微微蜷了起来。
当年也曾有一个人站在灯火幢幢的夜色里,嘴角噙着森然冷笑,一字一句地问他:“跟你回姑苏?云深不知处?去那里干什么?”
多年流离辗转,原是世事一场大梦。
魏婴见他不做声,便识趣地不再开口。他以后可没这么好性,被江枫眠放养得无法无天,专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后来更是嚣张得恨不得横着走,谁能想到他人生中竟也有这么乖巧可人的时候。蓝忘机以沉默避开了话题,浸在水中布巾往他腰间探去,不知碰到了哪里,魏婴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差点撞在桶上,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蓝忘机伸手就将他给捞了起来,“转身。”
魏婴有些不好意思,被蓝忘机强势地别开了手。不看还好,一看蓝忘机就忍不住皱眉:才九岁大的孩子,肋骨上横亘着一道三寸长的淤青,高高肿起,中间淤血凝滞已紫得发黑,其他地方如手臂、后背,前胸、大腿都有些深深浅浅的伤疤,有的是旧伤,有的痕迹尚新。魏婴受不了他这样注视,缩着身子往水里躲,连连道:“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蓝忘机指尖轻触他肩上的旧疤痕,动作之轻,像是生怕弄疼了他一样:“怎么伤的?”
魏婴瞄了一眼,诚实地回答道:“忘了。”
蓝忘机挑眉看他,他便笑嘻嘻地讨好道:“蓝二哥哥,你别皱眉啦,真的不痛了。我以后一定跑得快一些,不会再被人打了。”
蓝忘机也不去戳穿他,从桶里捞出布巾继续替他擦洗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站好。”
魏婴听不懂,一脸茫然:“啊?”
蓝忘机道:“曾有个人对我说,男人一辈子总要受几次伤、留几个疤……”
魏婴点头:“说的有理。”
蓝忘机:“……你不要学他。”
顿了顿,蓝忘机才道:“人的身躯四肢是父母给予的,因此更需爱惜自身,不可轻易损伤。你年纪尚小,容易落下病根,以后要多加小心。”
魏婴虚心受教地点点头。
待沐浴后,蓝忘机将他从木桶里抱出来,擦干净水迹拿被子一裹,却不急着穿衣服,先拿伤药给他“活血化瘀”,把魏婴收拾得鬼哭狼嚎,让他知道了一回什么叫真正的“虚心受教”,这才收手,拿出小包袱里的一身新衣给他穿上。
魏婴天生好皮相,洗干净脸再穿上整洁衣裳,整个人便如脱胎换骨。只是还是瘦,脸颊都凹进去,腰身还没袍袖宽。他前不久刚吃了两个包子,没折腾多久又饿了。蓝忘机便唤伙计上来将残水木桶都收拾了,将提前预备下晚饭送过来。伙计起初见他抱个小乞儿进屋,此刻屋里却跟大变活人一样坐了个干净的小公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笑道:“好俊俏的小公子。”
魏婴却不大搭理他。他以前也曾到这客栈门口讨口东西吃,这伙计黑着脸用扫把将他们撵得远远的,还连声咒骂,嫌他们肮脏晦气。
蓝忘机见他脸色微沉,虽不知是什么原因,却先遣走了伙计,倒了杯热茶给他,问道:“怎么了?”
魏婴信手一拢湿发,转头又是一张笑脸:“没事,饿了。”
不多时伙计端上饭菜,一半素菜一半辣菜。蓝忘机记得魏无羡嗜辣,顾及他年幼,便令酌量减去了一半辣椒,可即便如此魏婴还是只肯朝辣菜里伸筷子。也不知他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吃相十分凶猛,又快又急,蓝忘机实在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道:“细嚼慢咽,急食伤身。”
魏婴端着饭碗僵在半空,把嘴里东西都咽下去,这回倒是听懂了:“不抢就没饭吃,谁还管它伤不伤身。我习惯了,没事。”
“以后不会了,”蓝忘机给他添了点饭,“慢些吃。”
魏婴:“啊?”
“以后不会有人跟你抢了。”
蓝忘机淡淡地撂下一句话,不再多言,低头继续用餐。魏婴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间窝心得不行,吃饭速度到底是慢了下来。
待二人用过晚膳已近戌时,魏婴被蓝忘机早早打发上床去睡觉,他记得魏婴的外袍有几处不合身的地方,于是下楼向客栈老板娘借了针线,自行回来修补。
魏婴一觉醒来,屋内灯还亮着,蓝忘机坐在桌边,正就着烛光低头补衣。所谓灯下看美人,蓝忘机白玉般的侧脸映衬在昏黄烛火里,眼睫低垂,冷肃的棱角被悉数抹平,只剩全然的温柔俊美。魏婴睡得迷迷糊糊,看着那画一般的人,只觉得温暖又眷恋,不过脑子地张口便叫道:“阿娘!”
蓝忘机一抖,差点被针扎了手。
他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魏婴床边坐下。魏婴大约是还沉在梦里没醒过神来,抓着他的袖子急声问:“阿娘?我阿娘呢?”
蓝忘机反手扣住他手腕,抬指在他穴道上轻轻一弹:“魏婴!”
魏婴身体剧烈一震,低头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长长地出了口气:“睡蒙了……对不住。”
蓝忘机替他撩开额前凌乱的碎发,温声安抚道:“不怕,睡吧。”
那双色如琉璃浅色眼睛注视着他,眼里仿佛盛着一盏温暖的烛火,魏婴迎着他的目光,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道:“蓝二哥哥,你真好看。”
小孩子不懂宛转掩饰,想什么说什么,蓝忘机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赞美弄得一愣,随即便笑了。
唇角勾了一勾,真正忍俊不禁的那种笑法。
魏婴几乎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喃喃道:“笑起来……更好看……”
只可惜那抹笑意转瞬即逝,蓝忘机抬手在他眼皮上虚虚一拢,道:“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
魏婴顺势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蓝忘机一直坐在那里,替他挡着灯光,直到魏婴沉沉地再度睡过去,他依然沉默如磐石般端坐不动。
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落下来,沉沉地落入半梦半醒的虚无缥缈里。
“若你当时也这么听话……就好了……”
蓝忘机把改好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魏婴枕边。蜡烛已燃去了半段,烛泪凝结如雾凇。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床帐深处传来温软绵长的呼吸声。
蓝家人作息一贯精准,可今晚蓝忘机却毫无睡意。魏婴就躺在几步远的床上,他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一眼一眼,想把每一笔都牢牢描在心里,就像他想把魏婴这些年失去的安稳疼爱在这短短半日之内,一件一件地都补回来。
他甚至想过,若此境不灭,便将魏婴带回云深不知处,亲手教养,让他好好地长大。
可他不敢。
怕一朝梦醒,只留他孤身一人再度颠沛流离,更怕贸然改变因果,数年之后再不能相逢。
蓝忘机说不清心底的悲意从何而来,便只好不眠不休地守着他,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催促着他,再多看一眼。
看一眼,就少一眼。
翌日清晨,蓝忘机带着魏婴来到云梦江氏仙府莲花坞,江枫眠听人通报是故人之子,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饭就迎了出来。魏婴酷肖其母,江枫眠一见之下便认定他是藏色散人之子。蓝忘机怕被他识破身份,来之前特地乔装改扮,摘去抹额,又将琴剑尽数隐去,只说自己曾蒙魏氏夫妇搭救,不忍见二人之子流落在外,故送来投奔云梦江氏。
江枫眠见他举止端方雅正,进退有度,实在不似个乡野出身的无名小卒。但他不愿坦诚身份,江枫眠亦不好强迫,两人你来我往,顺水推舟地糊弄过去便作罢。
路上蓝忘机已对他说了前因后果,魏婴知道他父亲出身云梦江氏,也答应他会安心留下。可此时一见蓝忘机行将离去,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心中顿生不舍,脚步未动,眼圈却已先红了。
蓝忘机全副心神都系在他身上,从他认得魏无羡起,这人就一直在走一条“流血不流泪”的路。可此刻一见小魏婴要掉眼泪,不说方寸大乱,却是整个人都慌了。
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毫不在意地便单膝落地放低了身段。魏婴拼命忍着眼中泪走向他,强撑出一个笑脸,朝他张开双手:“蓝二哥哥,再见啦。”
蓝忘机将他拥了个满怀。
他紧紧地抱住这个人,就像穿过重重光阴,抱住了自己深藏于心、最遥不可及的妄念。
那是他一生的求不得和难割舍,现世里的虚无缥缈,幻境里的唯一真实。
魏婴将头埋进他怀里,闷声问:“我还能再见你吗?”
蓝忘机侧头,在他耳际落下一吻,轻得就像一个意外,可他的所有情意——那些说出来或许都嫌沉重的思念和深不见底的渴望,多年不曾愈合的伤口、却奇迹般地被这一点轻飘飘的触碰填满了。
“山长水远,总会相见。”
魏婴说:“山长水远,我去找你。”
蓝忘机松开他,看着他蒙着水雾的眼睛,容色宁静,淡淡地道:“我等你。”
【尾声】
“忘机?”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云深不知处,躺在静室床榻上,兄长站在床前,脸上是似曾相识的既难过又难言的表情。
蓝忘机想起身,甫一动周身便传来一阵剧痛。蓝曦臣忙按住他:“不要动,伤口裂开了。”
蓝忘机涩声问道:“兄长,究竟发生了何事?”
蓝曦臣让他问得一怔,惊讶道:“忘机,你……不记得了?”
蓝忘机缓缓摇头。
“前些天传来一个消息,”蓝曦臣说得郑重而迟缓,“你听到后,便不管不顾地冲去了乱葬岗,带回了一个小孩子。
“前一晚,你喝了一整坛天子笑,醉后闯进古室四处翻找,问我要笛子。可是古室里没有你要找的笛子。后来,你看到了从温氏那里收缴来的烙铁……”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不忍再说下去:“送你去医治时,门生不慎打翻了一瓶从乱葬岗带回来的药水,有几滴溅到了你身上,不知是否是受那药水影响,你昏睡不醒,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蓝忘机问:“什么药水?”
蓝曦臣从案桌上拿过一个毫不起眼的白瓷瓶递给他,瓶身上不知用什么颜料写着三个浅浅的小篆:“梦中欢”。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似乎是疼极了,毫无血色的手指攥紧了那个瓶子。
蓝曦臣不欲打扰他休息,见他已醒来无碍,正要起身离去,突然被蓝忘机叫住:“兄长。”
他温声道:“何事?”
蓝忘机问:“前些天传回的那个消息,是什么?”
蓝曦臣闭了闭眼。
“上月世家围剿乱葬岗,夷陵老祖魏无羡战败,遭手下恶鬼反噬,身死魂消……尸骨无存。”
“咦,蓝湛,这玩意怎么在你这儿?”
可能是挖坟打洞的事干多了,魏无羡没事儿就爱在蓝忘机书房东翻西找。他从蓝忘机箱柜之中找到了一个白瓷药瓶,瓶子早就空了,蓝忘机却还将它妥善保管着。
再一看,居然有点眼熟。
蓝忘机从书页中抬起头,静静地看过来。
“这是原先温情在乱葬岗上配着玩的,”魏无羡一下一下地抛着瓶子,“不过做出来也没什么用,就只留了这么一瓶。你什么时候用了?效果如何?”
蓝忘机摇摇头。当时没有多余的药水可供分析,他也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和药水名称去揣测。这瓶药水有催眠造梦之效,人在其中,可以暂时忘却现世不可逃避之苦,见到现世不可再见之人。
梦中欢,客中身,幻中真。
魏无羡挑眉一笑:“你想不想知道它是干吗的?”
蓝忘机不置可否地望向他。
“这简单啊,”他凑到蓝忘机面前,“蓝二哥哥,你碰到这药水后,做梦梦见谁了?”
蓝忘机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镇定如常:“你。”
“哈哈哈这就对了,”魏无羡乐得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梦中欢’就是‘在梦中见到喜欢的人’,当初温情还说我这名起得像春药来着哈哈哈……”
蓝忘机忽然伸手按下他得意的脑袋,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新雪初霁,夜尽天明,梦醒时分。
而你仍在身旁。
end
【忘羡】全世界只有我一人相信我有未婚妻(十六)
原著向√
忘羡only√
一个早恋的故事√
云深不知处求学时期√
么得战争世界和平√
ooc预警√
61
江澄原本想去看看魏无羡,到了蓝启仁指定给他的石子路上一瞧,空空如也。再往金子轩那边一望,空无一人。拉了附近的蓝氏门生来问,才知晓二人已经被领去长辈那里。
江澄问了方向,道了声谢,便往那边去。甫到门口,便瞧见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盯魏无羡,无一人说话,严肃无比,江澄刚迈进屋子里的那只脚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非常尴尬地立在那里。
许久过去,依旧没人说话,江澄姿势选的不对,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即便如今姿势尴尬,也要保持表面上的镇定……没一会脚便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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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原本想去看看魏无羡,到了蓝启仁指定给他的石子路上一瞧,空空如也。再往金子轩那边一望,空无一人。拉了附近的蓝氏门生来问,才知晓二人已经被领去长辈那里。
江澄问了方向,道了声谢,便往那边去。甫到门口,便瞧见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盯魏无羡,无一人说话,严肃无比,江澄刚迈进屋子里的那只脚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非常尴尬地立在那里。
许久过去,依旧没人说话,江澄姿势选的不对,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即便如今姿势尴尬,也要保持表面上的镇定……没一会脚便麻了,如今要换动作更大,江澄咬牙挺着,忽地脚一崴,往前倒去,他前方是魏无羡。
“阿澄,阿婴!”一直盯着这边的江枫眠见状不妙,忙上前来接二人,中途魏无羡被蓝忘机拉走,他只接到了江澄。
江枫眠问道“阿澄?”
江澄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礼,感觉有点丢脸,他不好意思道“无事,脚麻了。”
出了这么一遭事,平静被彻底打破,江枫眠见江澄无事,转头往旁边看,魏无羡还在走神,一手被蓝忘机拉着,才免遭江澄一压。蓝忘机唇紧抿着,将人拉过来了却依旧未松手。
在场的几个长辈除蓝启仁以外可都是成过亲,生过娃的,俩人都这样了还不明显吗?再看不出来娃白生了。
62
魏无羡唇抖了抖,张口道“江叔叔,蓝宗主,我……就差不多是你们听到的意思吧……”
江澄不明所以,被一行人云里雾里搞了这么久,也不耐烦了,他道“什么他们听到的意思,听到什么了?你们怎么了?魏无羡你把话再给我说一遍。”
魏无羡“……”
他连连摇头,这句话再不能说出来了。
渐渐地,屋内其他人也慢慢回神,蓝启仁脸色黑得可怕,气得不光是魏无羡招惹他的贤侄,还有蓝忘机竟也跟着魏无羡胡来,更有他自己……以前不知道,还看不出来什么,现在一想想,当初自己多次罚魏婴去藏书阁抄书,还命忘机看守,这不是自己把忘机往火坑里推吗?!
越想越气,蓝启仁怒道“忘机,到这边来!”
蓝忘机晃了晃,又稳住了。
蓝启仁道“忘机!”
青蘅君叫他“启仁。”
蓝启仁道“兄长!忘机他……”
青蘅君打断他,道“此事,我想先听听忘机的想法。”
蓝忘机听了这话,抬眼看着他平日里没有机会父亲,又转头去看魏无羡。
魏无羡感受到蓝忘机的目光,回头朝他眨了眨左眼,被他攥住的手指尖弯曲,轻轻挠着。
江澄和金子轩难得同步地打了个冷战。
蓝忘机又调头看着青蘅君,道“忘机与魏婴两情相悦。”
长辈们一副了然的样子。
江澄“……”
他深觉此时的自己融不进这个看似和谐的群体之中,让他有种被抛弃被抛弃的错觉,于是有些时常他竟对似乎同他一样的金子轩笑道“哈哈哈你听见了吗蓝忘机说他和魏无羡两情相悦我没听错吧?!”
金子轩道“是啊……”
江澄继续笑。
金子轩道“你没听错。”
江澄“……”
63
众人都未理此时状态之外的江澄与金子轩。
青蘅君沉默半晌,强迫自己把这件事快速消化,接着问道“可以与我说说……为何如此吗?”
蓝忘机听话道“那纸订婚书,忘机这些年存得很好,也一直坚信,忘机有一位名叫魏婴的未婚对象。”
接下来还用得着再解释吗?一直以为自己有未婚妻的蓝忘机见到魏无羡以后自然将他当未过门的妻子对待,估摸着魏无羡也被那订婚书迷了眼,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再加上有一纸婚约在中间,可不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不过……
江枫眠道“等等,我还是比较在意阿婴方才说的话,照他的意思,你二人已经……”
两人低头,蓝忘机还好,只有耳朵红了半边,魏无羡那边……绕是他魏某人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被一堆人,其中大部分还是长辈问起房中私事,从脸到脖子根儿都红了个通透。
蓝启仁脸色能与锅底媲美,江枫眠的也好不到哪去,青蘅君与蓝曦臣尚能维持表面上的镇定,金光善看戏多时,那感觉简直是……津津有味?!连金子轩都是一副了然的嫌弃,唯有江澄……
江澄道“魏无羡,你做什么脸红得那么恶心?!”
魏无羡瞪他,道“江澄你闭嘴!”
江澄道“你……!”
江枫眠道“阿澄,先别说了……”
江澄道“爹……?!”
江枫眠道“此事,回去再详细说与你。”
魏无羡“……”说给江澄?!还……还详细?!
他捂脸,心道:完了完了,江澄知道就代表整个莲花坞都知道了,这下可真算是丢脸丢到家了。一想到平日里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那群师弟们追问自己在云深不知处干过的蠢事,魏无羡就想自裁示众,以表清……清白什么清白?!清白早不在了!
思索片刻,江枫眠道“青蘅君,听阿婴的意思,似乎是他比较咳!比较吃亏?”
蓝启仁已经气到发抖了,他道“什么叫魏婴吃亏?!他能吃什么亏!要吃亏也是忘机吃亏!”
江枫眠汗颜道“蓝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蓝启仁怒道“那你什么意思?!”
江枫眠“……”
他求助地望向青蘅君。
青蘅君摇摇头,无奈道“启仁,你先冷静一下,听江宗主与忘机他二人说。”
兄长的话不能不听,蓝启仁轻哼一声,不再纠缠。
趁此机会,蓝忘机道“此事,确实是魏婴吃亏,忘机会对魏婴负责。”
魏无羡也未能够到他们口中“吃亏”之意,道“我是自愿的,什么叫我比较吃亏?!蓝宗主,江叔叔,你们不能把责任都推到蓝湛身上!”
自愿的……
蓝启仁以外的众长辈们内心确定了此事吃亏者确是为魏无羡。原本那婚约只是一玩笑,如今双方都有了关系,即便二人皆为男子,也再不能当玩笑处置了……
江枫眠心中感慨,此番来云深不知处,解了江厌离的婚约,原本想着孩子们可以高高兴兴地在身边多陪几年,谁想又赔出去一个魏无羡?!
64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青蘅君命蓝忘机回静室拿了当年玩笑的那纸订婚书,细细翻看,做的确实巧妙,上面还盖着当年藏色散人从他那顺来的宗主印……
青蘅君“……”
青蘅君扶额。此事荒唐至极,却又活生生地摆在面前,不得不认了,好在那魏婴魏公子甚合他心意,虽为男子,却与湛儿情投意合,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吧……可能……
将订婚书又重做了一份,双方互换了,魏无羡的那封由江枫眠保存,蓝忘机的则由他自己收着。
此事虽然荒唐,却算不得丑闻,玄门百家中男子相互结为道侣者也不是没有,何况二人早有“婚约”,真要说起来,指不定传成什么风流韵事。见没有油水可捞,金光善撇撇嘴,叮嘱金子轩几句,便御剑出了云深不知处,看那方向不是回兰陵,估摸着是寻地儿鬼混去了。
不过,该罚的也不能心软,蓝忘机自有蓝家处置,江枫眠原本是想带魏无羡回莲花坞领罚的,见魏无羡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样儿,便把他留下与蓝忘机同罚,又惹得蓝启仁一阵吹胡子瞪眼,心中暗暗思索该如何处罚他二人。
江澄和金子轩是懵着看完全程的,江澄后知后觉了解了事情的大概,非常感谢他爹这之后再没提过跟他详细解释的事。金子轩知道的没比江澄多多少,还在想着魏无羡到底是如何与他打了一架便订了婚的。
魏无羡则心有余怵地拍了拍胸口,趴在蓝忘机耳边小声道“蓝二哥哥,还好还好,若是我俩没有上龘床,这婚事指不定闹到猴年马月才能订下。”
蓝忘机心里想着哪有人把……夸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过……
又想起魏无羡在客栈的那句“避免夜长梦多,这样踏实点。”便开始感叹确实是撞了大运,才能碰巧在那之前……
斟酌许久,蓝忘机偷偷在心里将上龘床二字补上,手指在订婚书上滑了滑,便与以往那封一起收进衣袖,计划着今日早些回静室,将他们安置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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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叽当时的心理是,先震惊婚约竟然是假的,再后悔他在跟羡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还和羡上龘床,后来又慢慢自我怀疑,不确定羡是不是因为婚约跟他在一起,没了婚约这个规则他还能不能留住羡,然后青蘅君问的时候不确定是不是两情相悦,看羡,羡那表现差不多就是“我宣你!我爱你!!蓝二哥哥你随便说!”的意思,然后叽就随便说了……我感觉这里不是不信任,只是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毕竟在那种冲击下不多想才奇怪吧……
还有……我可能……很喜欢……用上龘床这个词?出现频率好高……
【忘羡】心悦你 11(下)
食用说明:
陈情令后传
结局he
甜宠不虐
下一章大概周六发 可以期待一下的 嗯
—————————-
昼夜交替间,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已经住了一月有余。
他除了研习大量乐谱以外,剑术和灵力也有很大的精进。
对于莫玄羽这具身体其实就相当于重新修炼了,可进步的速度却令思追景仪蓝氏的一众小辈望尘莫及。
每天魏无羡虽是都没偷懒跟他们一起练剑,可也是他们练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匆匆赶来,这让云深不知处的弟子们开始自我怀疑。
转眼间,还有七日听学就要开始了,各大世家子弟也都开始陆陆续续赶来姑...
食用说明:
陈情令后传
结局he
甜宠不虐
下一章大概周六发 可以期待一下的 嗯
—————————-
昼夜交替间,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已经住了一月有余。
他除了研习大量乐谱以外,剑术和灵力也有很大的精进。
对于莫玄羽这具身体其实就相当于重新修炼了,可进步的速度却令思追景仪蓝氏的一众小辈望尘莫及。
每天魏无羡虽是都没偷懒跟他们一起练剑,可也是他们练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匆匆赶来,这让云深不知处的弟子们开始自我怀疑。
转眼间,还有七日听学就要开始了,各大世家子弟也都开始陆陆续续赶来姑苏,多了些活蹦乱跳的年轻子弟云深不知处也变得热闹起来。
“你……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竟敢拦我?”少年蹙着眉,额间一点朱砂气急败坏的拿着他手里白金相间的佩剑比划。
“不好意思,金小公子。您遗失拜帖暂时不能入内,含光君现不在云深不知处中,我等已派人去通知思追师兄了。我等实在不敢贸然放您进去。”
今日当职的是蓝氏新收的小辈子弟,这场面试是没见过的,拘着礼不卑不亢道:“还请金小公子稍候片刻。”
“你……”金陵气急就要拔剑,他金陵从来都是有江澄撑腰什么时候吃过这等闭门羹,随事的金家其他小辈也不敢阻拦。
“怎么回事啊……这么热闹。”魏无羡手里拿着一包花生米慢悠悠的从金陵刚刚上来的山路溜达上来,身后还跟了蓝忘机和两个蓝家的弟子。
蓝忘机的藏酒喝的差不多了,他今日便和魏无羡一同下山去采购顺便在囤两箱天子笑,刚到山门就听见了动静。
“魏……舅舅!”金陵自观音庙之后便没见过魏无羡了,还没改口习惯差点脱口而出魏无羡的大名,瞥了一眼蓝忘机忙改口,“他们不让我进去!”
蓝忘机看了看金陵,眼神又移到那守门的弟子身上。
弟子上前行礼道:“含光君,魏公子。金小公子遗落了拜帖,弟子方才已经去通知思追师兄赶来。”
“嗯,无事。”蓝忘机点点头
魏无羡吃了口花生:“金陵啊,你怎么好的不随。竟随你二舅舅些不好的。”
“大舅我怎么听说是当年你遗落了拜帖呢,还似带酒夜间擅入云深不知处被含光君抓了个正着。”金陵翻了个白眼。
“咳咳,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散了吧,你啊。下次不要丢三落四,在没了什么令牌拜帖的我可不救你。”魏无羡尴尬的咳了咳,说完看了看蓝忘机。
蓝忘机点了下头便朝山门里走去。
不一会思追也赶到,被蓝忘机打发了去安置金陵一行人。
蓝忘机和魏无羡便去了藏书阁,现在刚过午时,是二人去研习曲谱的时辰了。
往日都是午休过后再去,因为今日上午去了山下便没午憩。
二人看着看着魏无羡便开始打盹,昏昏沉沉的一下失去重心倒在一旁的蓝忘机怀里。蓝忘机反应迅速一下大手一捞接住了魏无羡,魏无羡此时他已结结实实的固定在蓝忘机的怀里。
“哎,金公子你不能进!”只听门外悉悉嚷嚷紧接着又传来嘭的踹门声,藏书阁的门应声被踹开。
定睛一看是金陵和他的一个随从,还有蓝氏在藏书阁值班的一队门生大概有七八个人。
面对着眼前的情景,一瞬间陷入死寂,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缓解这个尴尬的气氛。
魏无羡也是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睡了一觉这些人哪来的。
嗯?不对……他怎么在蓝忘机怀里?
嗯?这些小辈们不会误会了吧……
魏无羡立马坐直了身子,尴尬的挠了挠头发。
蓝忘机眉头一皱,冷眼扫了一圈闯进来的门生。
为首的门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弟子知错,含光君吩咐过:含光君与魏公子入藏书阁时不允人进入侧室。弟子没能拦住金公子。”
魏无羡一脸疑惑看了看蓝忘机,不允人入内……很容易让人引起遐想的好吧。
金陵挠了挠头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听他们说你们在藏书阁,我来找大舅说事情……我怎么知道你们在里边……在里边………哎系……”
魏无羡又一脸疑惑的看着金陵,在里边干什么?什么跟什么?
门生见蓝忘机已经冷下脸来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连忙行礼告退,就剩金陵一个人。
“你有什么事啊,说吧。”魏无羡问道
“我是要跟你和含光君说,这次听学考试过后,如果成绩理想我就要正式接任金氏家主之位了。之前众长老是觉得我还年轻不足以担此重任,现在我也长大了。”金陵撅了撅嘴从怀里掏出请帖放到桌子上,“这次听学之后我会在金陵台行继任礼,这是请帖。大舅和含光君请务必到场。”
“可以啊,小金陵长大了。”魏无羡站起来揽了一把金陵的肩膀,“放心吧,到时候我与含光君一定到场,给你撑场面昂,我魏无羡外甥那是必须优秀。”
金陵被喂了甜枣自然是得意了一小下,转眼看着蓝忘机还是冷着脸,又想起刚刚尴尬的场景赶忙就退出门去:“我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赶了一天路累死了,回去休息了哈。”
砰地一声就走了。
“这孩子,长大了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魏无羡喃喃。
“过来,坐好。”蓝忘机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可不是坏他的好事么,到怀里的兔子蹦走了,郁闷。
“来了来了。含光君什么时候看完书了我们去冷泉洗个澡吧,一天走下来浑身上下都出汗了。”魏无羡坐的屁股有点木只想快点走。
蓝忘机眼睛转了一下:“很快。”
当魏无羡重生回王八洞一战后 【四】
原著向
cp:忘羡
有ooc
卡的快死了,有bug存在,但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修了,将就着看吧。
【四】
魏无羡前世的时候经常做梦。
还在乱葬岗当夷陵老祖,统领座下老老少少五十余人的时候是这样。后来死了,被莫玄羽强行献舍重回尘世时,也是这样。
他做梦的时候,梦见过很多人。
云梦河边卖着又香又甜的枇杷的小姑娘,莲藕地里甩着长长的竹竿撵得他哀声叫唤的老大爷,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罚他抄雅正集的夫子,深夜馋酒喝,跑山下去买天子笑时和他搭话的酒家。
这些人都曾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原著向
cp:忘羡
有ooc
卡的快死了,有bug存在,但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修了,将就着看吧。
【四】
魏无羡前世的时候经常做梦。
还在乱葬岗当夷陵老祖,统领座下老老少少五十余人的时候是这样。后来死了,被莫玄羽强行献舍重回尘世时,也是这样。
他做梦的时候,梦见过很多人。
云梦河边卖着又香又甜的枇杷的小姑娘,莲藕地里甩着长长的竹竿撵得他哀声叫唤的老大爷,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罚他抄雅正集的夫子,深夜馋酒喝,跑山下去买天子笑时和他搭话的酒家。
这些人都曾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他梦见过最多的,还是莲花坞。
是将他一个小乞儿带回江家,视若亲子般抚养长大的江叔叔。是每日横眉竖眼,罚他骂他却不舍得下狠手的虞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好要和他一起成为云梦双杰的江澄。是自小将他带大,陪伴他安慰她,会给他剥莲子、煮排骨莲藕汤喝的师姐。
莲花坞是他的家,云梦江氏的人是他的家人,乱他安宁,毁他家园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姑息!
思绪流转之间,魏无羡又想起了当初江氏一门被灭时的惨状,体内怨气有些不受控制,出现了丝丝动荡。正向师弟们询问情况的江澄察觉周围有邪祟之气出没,不着痕迹地查看了一下四周,却并未有什么发现。
这时,虞夫人身着一袭紫袍,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金珠银珠两位贴身侍女,向江澄他们缓步而来。
江澄看见母亲,仿佛有了主心骨,急道:“阿娘,温家的人来了,六师弟被他们抓了。”
虞夫人见他一副焦灼的模样,训诫道:“你们喊那么大声,我在里面都听到了。这有什么,是抓走了又不是杀死了,这就又急又恨跺脚咬牙的,你还有个未来宗主的样子吗?镇定点!”
魏无羡在一旁听虞夫人教训江澄,既感叹虞夫人这临危不惧的气势,又开始思考等会儿自己修鬼道的事暴露了得挨她这紫电多少鞭子。
唉,这事儿江澄和师姐应该是护不住的,只希望江叔叔能多为我求求情。我也不要求太多,能给我留下半条命就可以了,我还得去云深不知处找蓝湛呢,这都半个月没见着他了。对了,说起来这时候蓝湛喜不喜欢我啊,应该是喜欢的吧,忘羡就是前些日子在山洞里哼给我的…
魏无羡在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竭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上辈子的事还是执拗地盘旋在他眼前。
他仍记得被拆了九瓣莲标志,换上了太阳纹的莲花坞大门。记得被温狗搜查收缴的法宝有两千四百多件。记得被随意丢弃在校场西北角的那一具具不会再睁开眼,唤他一声“大师兄”的尸体。以及,在由江家人的血肉汇成的,一滩又一滩血泊上欢歌载舞,娇声媚笑的王灵娇。
这一宗宗,一件件,都是温家人犯下的罪,是他上辈子一切不幸的起源,是让他在往后年岁里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的梦魇,他又如何能不恨!
魏婴,不会有事的,你已经部署好了一切,这一次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魏无羡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劝慰自己,等到体内的怨气渐渐平复时,他取出腰间那管竹笛,握在手中,不自觉的就用拇指来回摩挲,另一只手则不动神色地摸出了怀里早早准备好的一叠纸人。
此刻,在一串整齐的脚步声中,十几个身着炎阳烈日袍的温家修士从大门接连进入校场,身后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王灵娇。
王灵娇看了看严阵以待的江氏众子弟,抿嘴一笑:“虞夫人,我又来了。”
见虞夫人对她的问候没有反应,只是冷着一张脸,王灵娇也不恼,缓步走下了大门的台阶。
虞夫人这时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抓我云梦江氏的子弟做什么?”
王灵娇闻言道:“抓?你是说刚才在外边抓的那个吗?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坐下后再慢慢说吧。”
虞夫人见她一介家仆没有通报就闯入其他世家大门,现在竟敢还理直气壮地要求登堂入室,脸色铁青道:“进去坐下说?”
王灵娇回道:“当然,上次来下令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坐一坐,请吧。”
听见“下令”二字,江澄和金珠银珠都气的不轻。虞夫人念及她现在是温晁眼前得宠的红人,为顾全大局,虽然气的手上青筋暴起,仍是答应了,用满是阴阳怪气的腔调道:“那好,你进去吧。”
听了这话,王灵娇嫣然一笑,果真便往里走,一路上还四处指指点点,对莲花坞的房屋摆设妄加评论,摆足了主人家的气魄。
等她终于逛够了莲花坞,走进了内室,坐于厅堂之上时,已经是小一炷香之后了。
王灵娇自觉坐上首席之位后,见无人前来侍应,眉头一皱,拍着桌子问:“茶呢?”
正准备借此发难时,忽然,她听见耳边有个婴孩的声音,尖尖细细的,似贴在她耳廓上说:“茶呢?茶呢?”
王灵娇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直接从椅子上弹了出去,惊道:“什么声音!”
众人见她刚拍完桌子耍完威风,下一刻就一脸惧色,毫无礼仪可言地跳下了椅子,只觉得十分滑稽。
江澄不屑道:“能有什么声音?我们都在这儿,又没有谁说话,你能从哪儿听见声音!”
王灵娇扫视了一下江家众人,见他们确实没有任何异动,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松了口气,刚准备重新坐下时,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句“是我在说话呀!我在说话!”
还是刚才那个阴测测的声音。
王灵娇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一边疯狂的用手擦着自己耳朵附近的肌肤,一边放声惊叫着:“来人啊!来人啊!有鬼!有鬼!”立在她身后的温家人闻言,迅速抽出腰间佩剑,谨慎的环顾四周,跟在她身后慢慢向门外退去。
众弟子正摸头不知脑,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温逐流一脚踹飞。王灵娇见他破门而入,像找到了救星,神色仓皇地跑到他身边,连连叫道:“救我!救我!有鬼啊!”
温逐流打量了一下四周状况,见江家众人并无伤害过王灵娇的迹象,且王灵娇身上也是毫发无损,不解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虞夫人冷哼一声,道:“我们可没伤她分毫。”
“就是就是,她自己疑神疑鬼的,莫名其妙就从殿内冲了出来,还把我们吓了好大一跳呢!”几位小弟子也在一旁附和。
王灵娇见他们对那诡异的声音无所察觉,更加害怕了。她神经质的不停看向四周,嚎道:“这里有鬼!我刚刚听见小孩的声音了!就在我耳边!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肯定是江家的人做的!因为他们不想交出法宝,不想成为温家的监察寮!对!肯定是他们做的!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听她说温家有意将莲花坞变成监察寮,江家众人脸色铁青,江澄气得浑身发抖,吼道:“什么监察寮!这里是莲花坞!是我家!”
“听见了吗?他们违抗命令,不服管教,该死!统统该死!快把他们都杀了!”王灵娇只是一个家仆出身,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被魏无羡驱使出去的纸人一唬,便吓破了胆,只想快点解决了江家一干人等,哪里还有刚刚颐指气使的样子。
见温逐流不动,王灵娇恨声道:“温逐流!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快杀了他们!否则我去温公子那告发你!”
话音刚落,王灵娇又听见自己耳边传来那婴孩的笑声,吓得她抖抖索索掏出了怀里的几个烟花筒,一下子全放了。那火光冲天而起,一束接着一束,照亮了江府此刻昏暗的上空。
虞夫人见她将信号烟花全放了出去,知道今天这一劫是逃不过了。她命金珠银珠二人缠住温逐流,冲向江澄和魏无羡,欲将他们俩送出莲花坞。
这时,只听一阵高高低低的笛声幽幽响起,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纷纷扬扬飘下了数张白纸做的小人像。随着一阵突然刮来的阴风,那些纸人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个娇媚的女子。她们不停转动着黑漆漆的眼珠子,猩红的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在笛声的催动下脚尖一点,向那十几名温家人席卷而去。
虞夫人顺着笛声响起的声音瞧去,却发现吹笛的正是魏无羡。他横着一管竹笛于唇前,笛身系着一簇暗红色的穗子,吹动间黑气在笛子周围流动环绕,竟显得魏无羡的神色有几分阴邪,不禁大怒。
“魏无羡!你什么时候修的这邪魔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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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我对原著这里的理解是,江家被灭主要是因为监察寮,因此这一战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了。魏无羡使鬼吓王灵娇,只是因为他恨透了她,不愿让她轻轻松松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