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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不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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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了苗疆之乱,苍狼成长路上最重要的几位亲人,所以把爸爸伯伯叔叔舅舅全带上了。虽然画得吐血——【】


我的乖宝苍狼十周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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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出没:一丢丢雁俏(?) 还有默杏,还有霓裳和大雁,介意请避雷【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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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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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珠合体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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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透明罢了

天 赋 异 禀

想了半天,决定就用这个朴实无华的词做标题了。一篇朴实无华的双魁8能播,人物崩坏属于我,双⭐,雷者自行避雷,图一乐。


————————


苦境极北的地方,有终日不见日落的天。此处极寒,终年不化雪,来往的人都裹在厚厚的毛毡里,推着木推车穿梭在镇里的小路上。或许是人迹罕至,此处民风倒是淳朴,来的人多数为了一见日不落的白天,或是漫长的黑夜,歇脚的地方倒算得上豪华,在落于北国的温泉旅店。


玄魁带着阙风策来到此处时,正好是北国终日光明的时节。


异乡来客不算特殊,有“哼哧哼哧”扛着木材行走的大汉笑着对他们打着招呼,脸上冻得通红,呼出的热气转瞬消散风里。玄魁转头,阙风策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

想了半天,决定就用这个朴实无华的词做标题了。一篇朴实无华的双魁8能播,人物崩坏属于我,双⭐,雷者自行避雷,图一乐。


————————


苦境极北的地方,有终日不见日落的天。此处极寒,终年不化雪,来往的人都裹在厚厚的毛毡里,推着木推车穿梭在镇里的小路上。或许是人迹罕至,此处民风倒是淳朴,来的人多数为了一见日不落的白天,或是漫长的黑夜,歇脚的地方倒算得上豪华,在落于北国的温泉旅店。


玄魁带着阙风策来到此处时,正好是北国终日光明的时节。


异乡来客不算特殊,有“哼哧哼哧”扛着木材行走的大汉笑着对他们打着招呼,脸上冻得通红,呼出的热气转瞬消散风里。玄魁转头,阙风策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此刻风的轨迹轻快许多,毫无遮掩向玄魁袒露着它的主人此刻心境,比如说,好奇。


“此处是吾游览苦境时发现,极北极冷,却有一口温泉疗养之地。吾之功体属寒,于此处,能发挥最大效用。”玄魁解释道,阙风策认真听去,但他却不甚在意,比起恢复,这一路上与玄魁同行同往,自由的风算是首次见识整个世界,沿途见闻更讨他欢喜。玄魁看他一眼,视线绕在阙风策的耳尖,那里罕见呈现出一点被冻熨的红色,好看又惹人挂心。他缓阖双眼再睁,伸手与阙风策十指相扣,向记忆中的旅店行去。


最后一役,破殊皇死局,他与阙风策都付出了惨重代价。玄魁仍能回忆起那日情景,为护他与少封离安然无恙离开,阙风策剑走偏锋,独自做了选择与决定,若非他医术卓群,险险未能护住阙风策最后的一点命元。自那之后,阙风策的功体受损严重,为让他恢复,必须在极寒极暖之地施与医法,方能最大程度发挥玄魁的能为。


玄魁立刻想到了此处,便提议让阙风策与他同行前往,至于殊界与猂族的重建,两边的领导者自有决策。



水雾漫散,隐约可见泡养其中的人影。金发散肩,褪去战袍与头饰后的人阖眸坐浴池边,在他身旁,也褪去华服的人只着一身宽散素衣,正在替他温养筋脉。鸣水寒凉,缓行阙风策的周身脉络,将受损的筋脉连接,造成的寒意又被温泉水流驱散。冷热更迭滋味并不好受,好在玄魁下手极缓又慢,将不适感降至最低,阙风策隐约有了点昏睡的欲望。他睁眼,行过一轮的玄魁正好结束,长舒了口气才抬头与阙风策对视。


效果不错,只要将受损的筋脉尽数恢复至原来的模样,以阙风策的能为,再登顶峰不过须臾之间。


算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玄魁敇天,事实上他们这一路行来,互通心意之前还是互通心意之后,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个遍,阙风策如愿以偿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玄魁敇天。而如今,繁琐衣衫置换,长发散腰的玄魁更如看不见的手在撩拨他心弦,阙风策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样了?”玄魁疑惑出声,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只盯着他看,热气熏陶下将阙风策整个人都浸得泛了些好看的红色,更不提他此时递过来的眼神,专心致志,又有些朦胧。阙风策没有回话,转而倾身压上玄魁的唇,两个人无声无息在空无一人的温泉池中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吻。玄魁掀睫抬眼,欲望蒸得他嗓音哑了几分:“…在这里?”


“嗯,”阙风策应了一声,“在这里。”

 



夏語天還在走不出畫性轉

製杖人畫製杖東西😀

都六月了我才放520的圖


彩蛋有裏垢資訊∠( ᐛ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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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歌馆主

破土番外二——末路归途少一人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支撑我硬盘烧纸完结旧坑的可能真的就是曾经爱过吧……
感谢每一位还愿意惦记这里的读者,狗霹不值得,你们值得,谢谢!

三次元诸事繁忙,我的笔力又感觉不太够支撑脑洞,所以一直拖拖拉拉到如今,我忏悔TAT

毕竟塌了心也凉了,所以本文虽勉力完成,但仍存在很多缺陷,比如明显存在一些想到哪写到哪的痕迹,头重脚轻,文风突变【。】等等,还望诸君理解海涵。


塌房以后说过的话在此继续复读:

本人坚决维护祖国领土完整,原则不容动摇。霹雳官方的所作所为令人寒心,从此本人不再发布霹雳相关的任何同人,江湖不见。

入坑七年,感谢这一路上认识的各位小伙伴,这次大家同心抵制官方更让我明白你们值...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支撑我硬盘烧纸完结旧坑的可能真的就是曾经爱过吧……
感谢每一位还愿意惦记这里的读者,狗霹不值得,你们值得,谢谢!

三次元诸事繁忙,我的笔力又感觉不太够支撑脑洞,所以一直拖拖拉拉到如今,我忏悔TAT

毕竟塌了心也凉了,所以本文虽勉力完成,但仍存在很多缺陷,比如明显存在一些想到哪写到哪的痕迹,头重脚轻,文风突变【。】等等,还望诸君理解海涵。



塌房以后说过的话在此继续复读:

本人坚决维护祖国领土完整,原则不容动摇。霹雳官方的所作所为令人寒心,从此本人不再发布霹雳相关的任何同人,江湖不见。

入坑七年,感谢这一路上认识的各位小伙伴,这次大家同心抵制官方更让我明白你们值得。就算以后渐行渐远,天各一方,也希望可以一直相伴。

本lof账号之前就说过在完成文手挑战后就不再更新,如今亦然。只用于和好友的互动吃粮点赞等。

旧文不删,但会去掉所有tag,仅供朋友私下观赏,不为霹雳做半分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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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末路归途少一人】

 

楔子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间几乎没有任何陈设的陋室,随着他环顾四周,逐渐回归的意识也慢慢恢复了对身躯的掌控。

长久未经动用的四肢已经发僵,他定定地保持着端坐的姿态,目光扫过一无所有的土墙,却像是落在更渺不可及的某个远方。

他想起自己曾路过冬日的江畔,不过看着已成秃枝的杨柳稍稍动念,眼前便立即出现了十里翠碧——哪怕很快便又凋敝于风雪之中。

他想起自己曾入于九万里苍穹,乘扶摇而薄云气,看几度雁去雁返,看一泓海水般的神州大地波澜动荡,此消彼长。

他想起自己曾穿过三千丈红尘,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如浮光掠影般划过心头,没有留下分毫痕迹……

不。

果真如此,便不会回来。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

那该是自己,但超然物外太久,他甚至一时回想不起自己在这俗世里的名字。

明明已经与大道同游得如此逍遥,又为何要回来呢?

就在他即将再度闭上双眼时,由远及近的软语啁啾阻止了他飘然而去的念头。

好熟悉……

他凝视着那只通体散发着柔和银光的鸟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师父,素贤人到了。”

借助传声法咒,一个沉稳谦恭的声音对他如此说道。

这一刻,他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苍。

 

(一)

 

【观卦上九:观其生,君子无咎。】

 

海浪拍崖,崖角孤亭内茶汤初沸。

“好茶。”

来客从烹茶者手中接过注了七分满的玉杯,方闻其香,赞叹便已脱口而出。

“前辈过誉了。”执壶的少年报以赧然一笑,“听说前辈非但掌握文武半边天,茶艺亦为天下第一,晚辈才疏技浅,能蒙前辈不弃已是万幸,‘好’字着实受得惶恐。”

听到这声“前辈”,凭借无数功绩被武林中人奉为神话的素还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耶,尊师乃素某的前辈,前辈之徒,少说也该是平辈才对。这声‘前辈’,素某也着实受得惶恐啊。”

少年不由失笑:“按年纪,按资历,素贤人都令晚辈高山仰止,还请不必过谦,否则晚辈便真要不胜惶恐了。”

素还真熟视他良久,道:“吾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少年微微一笑:“前辈可是觉得,吾的容貌颇类故人?”

素还真神情一动:“你……”

少年颔首:“家师未尝隐瞒。”

素还真默然饮下一口茶,难以遏制地将早已尘封于记忆深处的面容与眼前之人交叠起来,外形虽只有五分相近,但那纤尘不染的剑眉星目,如出一辙的方正谦和……

他听见少年低声询问:“恕晚辈多问一句,前辈您……也与奇冠师伯相熟么?”

素还真感伤地笑了笑:“惭愧,吾当年与赭杉前辈仅见过数面,便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但吾尚有复生之机,前辈却……”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对于赭杉军的印象娓娓道来,少年肃容倾听,末了向他一礼:“感谢前辈如实相告。”

素还真反问:“你追问这些,又是何故?”

少年垂下眼帘:“吾看得出,师伯是师父平生最为珍视之人。吾每问起,师父知无不言,但……如此再三,难免会令师父伤怀,也怕师父误会吾是有意效仿师伯,故而虽有好奇,却也不敢多问了。”

素还真流露出些微赞许:“懂得其中分寸,吾便可安心。”顿了顿,又道:“若以肖似为学,终是外道。吾今日与你相谈,恍如再睹赭杉前辈风采,便知你已学到前辈为人处世之精粹。既得其神,若说不像,反而有失偏颇。尊师教得高徒如此,实乃幸事。”

少年面现惶恐:“前辈折煞我了……”

一言未毕,振翅飞来的银鸰已稳落在少年肩头,少年侧耳听了片刻,转向素还真道:“家师说,素贤人的来意他已知晓,七日之内,定当登门与前辈一晤。”

目的已成,诸事缠身的素还真本想马上告辞,但少年并不放行:“家师闭关日久,眼下虽然出关,尚需洗沐更衣,不便招待,要吾留前辈喝完此壶,再走不迟。”

素还真几番婉拒,无奈少年态度坚定,他心中忽然一念闪过,于是顺着少年的挽留坐回石凳之上:“定要将吾留过这阵,可是尊师的吩咐?”

少年但笑不语,又提壶为他续上一杯。

玄宗六弦之首生来便有观想天机的异能,每能于天机之中窥得祸福关键,昔年并肩作战时素还真已有所见识。如今数百载流光飞逝,六弦之首深居简出,鲜涉江湖,更是与他久未谋面。但素还真隐隐有种感觉,今日的弦首,修为境界恐怕又非昔日可比,恐怕是预见了什么,才会有此一举,于是也静下心来,顺观其变。

他不慌不忙地饮着杯中热茶,又顺口问起六弦之首的情况,少年答道:“家师闭关,今日正满十年。师父入关前叮嘱,除非天崩地陷波及天波浩渺,外事一概不理,外客一概不见,只有素贤人来,方能以银鸰传讯予他……”

素还真一惊:“十年前,令师当真是如此说的么?”

少年缓缓点头:“直到见了前辈,吾才明白,师父早知会有今日。”

素还真攥紧茶杯,沉默良久,才哑声道:“那么,尊师也知道我的来意?”

见他神色有异,少年虽然不解,心里也涌起不安:“师父不曾说,恕吾斗胆敢问前辈,找家师究竟有何要事?”

素还真摇了摇头,饮尽杯中已变得温凉的茶,对少年一礼,便孑然离去。

步出天波浩渺的阵法结界之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远峰之上,有一双窥伺的眼刚刚遁去,相错不过分毫,脊背顿时窜过一阵寒意。

 

(二)

 

【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

 

白日东升复又西沉三次后,久离尘寰的苍终于踏出了天波浩渺。

时已岁末,肃杀寒风将他紫色的道袍吹得猎猎飞舞,在沦为焦土的荒凉大地之中,这抹惟一的亮色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他游离于飞升仙去的边际,已有整整十年,没想到重回人间之时,芸芸众生竟比之前益罹祸乱。随着他一路耳闻目睹百姓哀苦,那颗几近忘情的心里,也逐渐勾起了属于人的丝丝感触。

在一处层冰积雪的高岭之上,他走进一个洞窟,如来暂避风雪的旅人般在洞内温暖的篝火旁坐下,与燃起这堆火的人相对无语。

“久见了,六弦之首。”

终究是魔物先行开口,用优雅疏离的嗓音打破了僵局。

苍淡漠地微一颔首:“久见了,吞佛童子。”

与苍的目光交汇的刹那,异度魔界昔日的战神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一片虚空,那里是连他战无不胜的魔火都无法燃烧的绝域——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天生血脉中下意识令人战栗敬畏的那个存在。

是他叛离异度魔界,只身飘零在外数百载后,仍难以摆脱的噩梦——

不过轻轻抬手翻覆,便创造了足令整个人间色变的异度魔界的,掌握生杀的武神。

吞佛童子的瞳孔不禁慢慢缩紧。

但他也很清楚,眼前之人纵然已近乎登仙,却仍未脱离“人”的范畴。以他对从前的六弦之首的了解,但凡不被他视作敌手,便不必顾虑身家性命会遭受威胁,故而很快恢复了冷静。

“汝非是常人,此来必有要事,不妨直说。”

无旧可叙,因为异度魔界与玄宗的前尘恩仇,早已深重浓烈得难分难解。

苍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吾来,以死邀汝。”

 

浩雪掩盖了小径,看不出其下芜生的杂草。

苍从袖中取出一枝白花,缓缓蹲身,将它放在墓碑之前。

碑上没有积雪,碑后的坟不知是因为新垒或是有人时时洒扫,同样干净非常。

“弦首来得晚了。”

一个睽违已久的声音在背后突然响起,苍用指尖轻轻抚过碑上的名字,这才起身向来者一揖。

以华丽无双名于天下的儒门顶峰疏楼龙宿,便也向他回了一礼。

再度看向墓碑时,苍止水般的眼中也不禁浮起微微黯然。

“剑子仙迹之墓。”

一代先天高人,道门顶峰,也逃不过世间万物最后的归宿。

不用龙宿相告,他也清楚地知道,剑子仙迹,正是陨落在不久前道境的一场大战之中。

所以他要回来。

因为他的心,终究无法对某些事无动于衷。

“吾来,非但为他,同样为你。”

“哦?”

在龙宿意味深长的审视里,苍淡淡地说出了三个字。

“紫金箫。”

 

(三)

 

【咸卦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七日之约将满之际,苍徐徐踏入了琉璃仙境。

听到通报,素还真急忙倒履来迎,又在看见同行之人时益发惊喜:“二位前辈大驾光临,今日琉璃仙境真是蓬荜生辉。”

疏楼龙宿很是受用地听素还真恭维了一番,不觉将“琉璃仙境不够华丽屈尊小住有损体面”的念头抛诸脑后,款款落座。

待大管家屈世途将好茶奉上桌,谈话才终于转入正题。

“详细情形,吾已在路上听龙首说过。”不待素还真多言,苍已直答他心中所想,“当世无人比吾更熟道境,此前封山退隐,未能救得牺牲的战友,是吾之过。今吾应天命而来,定当为诸位尽心竭力。”

素还真急忙摆手:“弦首出世之机未至,乃是造化弄人,切莫自责。”

苍不置可否,又道:“眼下非是再入道境的时机。四方封印存续百年,影响甚巨,纵然已被破除,吾也常加治理,仍未能完全令道境地气复原。如今正值岁末,阴气盛极,处处皆生凶机。更何况,昔年玄宗为抵挡异度魔界四处布下陷阱,至今犹能发动,一旦误触,若无吾在旁,恐怕棘手。”

疏楼龙宿在旁笑了一声:“哈,吾还奇怪弦首为何邀吾来素还真处长期作客,原因竟是如此。”

苍接着说道:“黑暗道既毁,吾尚知一个法子可速至封云总坛,只是须借契机,天时未至,还请诸位稍安毋躁。为不误期,吾便厚颜在素贤人这里叨扰了,还请不弃。”

疏楼龙宿眉间涌起感伤,摇着扇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素还真却知他是想起了曾经死生不离的二位挚友,道佛顶峰都已相继亡逝于守护天下的途中,如今独他一人苟活于世,如何能不孤苦悲凉,也感同身受地陪着叹了口气。

眼看话题变得沉重,屈世途急忙在旁插科打诨:“啊呀,那这次过年可真是难得热闹了。原来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今年不光请了贵客,还多了你们二位先天先天大先天,总算能过个红火安心的好年了!”

疏楼龙宿团扇一横:“屈世途,指派华丽无双的龙宿打杂之前,可是要先想好后果。”

屈世途擦了擦额边冷汗:“不敢不敢,龙首你误会了,有你这么响当当的大人物坐镇在这里,哪个不长眼的还敢上门挑事……呸呸呸,老屈我什么不吉利的话都没说,总之先给大家拜个早年,我来去做饭了……”

 

(四)

 

【同人上九:同人于郊,无悔。】

 

素还真这夜不曾睡得安稳。

助力已至,天时未来,本该暂可放心。他顺着屈世途的意答应补眠,却躺在床上一次次在心中反复推敲之前布局的错漏疏失,连带着难以自制地回想起战友们殒身的场面。辗转反侧到半夜,他仍旧没有半点睡意,料想屈世途应已睡熟,便起身梳洗,开始四处漫步遣怀。

在离他寑房最近的一处小园里,满庭白梅开得正盛,山风激雪,亦吹得落花凌空狂舞。他不禁为这景象吸引,驻足看了片刻,忽觉黑暗中有剑光凛凛一闪,立刻凝神蓄力,又在定睛看清对方时大感愕然:“弦首?”

苍从古梅阴下的石桌旁站起身,手中还捧着白巾与正在悉心擦拭的明玥,素还真这才发现,他的气息几乎已与自然融为一体,无怪自己分毫未觉。

“这么晚了,弦首为何不在房中安歇?可是素某哪里招待不周?”

苍微一摇头:“吾在等素贤人。”

许多念头纷涌过素还真的脑海,但话语都在出口前迅速凋败,最终只道:“还请弦首赐教。”

苍用食中指腹缓缓划过剑脊,久未出鞘的明玥发出跃跃欲动的颤鸣,招未动,素还真已感到剑气迫人眉睫。

“吾有所思,难付言语。”苍反手拂袖,琴中白虹应召飞出,“今托之于剑,想请素贤人为吾一解。”

素还真端肃了神情:“请。”

 

不同于如今住在琉璃仙境里的各位先天先天大先天能辟谷能熬夜,大管家屈世途只是一介肉体凡胎,年纪大了,睡前又喝多了茶,自然难免起夜。

睡意朦胧着摸黑去茅房的路上,他一头撞在了什么人身上,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好在那人身上熟悉的香气让他反应过来:“哇,素还真,你大半夜不睡觉挡道是要干嘛,差点吓死……”

素还真一把捂住他的嘴,目光却仿佛被胶在了前方,屈世途跟着向那边看去,顿时将抱怨忘了个精光。

满庭烁烁剑华令人目眩神迷,苍剑如游龙,身姿灵动得仿佛比落花更轻。纵然屈世途在习武上天资浅薄,仍明白眼前乃是千载难逢的绝景,不一会就观赏得如痴如醉。

眼看苍的剑势渐缓渐息,屈世途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虽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不太适合说话,满心感动仍化为只有身旁人才能听见的低声叫好。

素还真笑了笑:“好友,恐怕你只见其表,不见其里啊。”

他又抬高嗓门:“弦首既不弃素某,素某就坦陈拙见了,若有得罪,还请弦首海涵。”

见苍默许,迫不及待竖起耳朵的屈世途就听素还真说道:“好友大概没看出来,这地上,没有一片花是碎的。”

屈世途顿时打了个哆嗦。

在那仿佛封锁了整个空间的剑网里,风无定,花亦无定。如此锋利的剑气,足能削金断玉,只要稍稍触及,何来不摧之理?

而素还真却说,这满地落花毫发无损。

“而且。”素还真的语气越来越沉,“没有一片花脱离自己原有的轨迹。”

屈世途不自觉地张大了口。

素还真叹息:“弦首之剑,已近大道,素某望尘莫及。”

屈世途好不容易将下巴接了回来:“素还真啊,我觉得你这个‘近’字好像用得有深意呐?”

“这即是弦首给我出的题了……好友,你还不去方便么?”

屈世途反应过来这是暗示自己不宜在场,马上苦着脸捂紧隐隐作痛的肚子:“不打扰你们了,我去茅房蹲上半个时辰再回来!”说着,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素还真无奈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庭中。

屈世途并没有察觉到,风已停了。

整个小院沉浸在止水般的宁静里,雪不再落下,花也不再凋零。

苍无言地按剑而立,看素还真走到门边,沉思良久,伸手向空茫里看似随意地一点。

霎时狂风大作,将满地积雪落花尽数卷上半空,又于力竭之后颓然飘去。

浅淡笑意自苍的唇边浮现:“素贤人的答案,是‘同人’么。”

【为了避免大家出戏我这里厚颜无耻插播解释,同人是周易六十四卦里的第十三卦,意思是与人志同道合。《彖传》对此卦有言: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即“只有君子才能通达于天下人的心志。”——引自中华书局《周易》有关注释】

素还真深深作揖:“此中六十四卦环环相扣,生生不息,所择不同,所见亦当不同。如此破局,素某献丑了。”

苍收起双剑,示意他到桌边同坐:“素贤人不妨详说。”

“恕素某冒昧,其实弦首出关来此,已是有所抉择罢?”素还真答道,“吾观弦首修为,已颇类昔年距登仙一步之遥的练云人,如今重惹红尘,便是‘同人’而非‘同天’。如此取舍,如此胸襟,素某感佩。”

苍微微而笑,素还真意识到,此前在他身上几乎察觉不到的人之气息,似乎突然变得分明起来。

“此番道境之行,吾尚有个不情之请。”

“前辈请讲。”

“吾将继任玄宗宗主,还望素贤人届时赏光做个见证。”

素还真还没来得及恭喜,猛地记起什么:“弦首不是说过,这回入道境时间紧迫么?”

苍深深地看他一眼:“素贤人是否奇怪,这等大事,吾为何不提前或延后从容举办,反而非要选在此时?”

迎着素还真疑惑的目光,他淡然一笑:“玄宗宗主所牵系的,并非只有虚名而已。此行若要顺利,吾非如此不可。”

素还真刚想追问,又想到必有复杂缘由,于是默然点头。

“吾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请说。”

“前辈足不出户十年,为何能将当今天下事了然于胸?”

苍半垂羽睫,沉吟良久,方答道:“吾之神魂曾与大道同游,众生之过去未来,皆历历在目,醒后纵大多不记,却已够用了。”

素还真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听闻,犹感震撼。

“吾这次与道相离,归于旧躯,也是因为……”苍怅然说道,“吾曾眼睁睁看无数故交死在吾的面前,最后一个,是剑子仙迹。”

哪怕明知那是天意,无情掌控宇宙运行的大道本不该存有分毫怜悯,但——

如何不痛?

如何无动于衷?

 

(五)

 

【屯卦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你为什么不救他?!”

在剑子仙迹的墓前,疏楼龙宿曾拽着他的前襟声嘶力竭地质问。

苍又在盘中落下一枚白子,却是放在无用之位,并不乘胜追击。

而坐在他对面的疏楼龙宿气定神闲地拈起一枚黑子,连在旁替他们斟茶的屈世途都看出几处足够将白子逼入败路的妙着,以智闻于儒门的堂堂龙首却开始凝神思索,待屈世途将一盏热茶奉上,才将已在桌沿敲了二十五下的黑子落在了同样无甚功用之处。

屈世途看得心急,但这二位前辈前辈前前辈要如何下棋,显然不是他能随便置喙的,只好把满嘴的话憋了又憋,嚼了又嚼,一张老脸也涨得通红。

“既是闲棋,自不必执着拼杀胜败。”苍将一枚白子落下,这次隐有进逼之势,“屈先生何妨以寻常心待之?”

屈世途不禁汗颜,又回想起收拾昨夜素还真对着棋谱摆到一半便扔下出门的残局时,正好晃悠过来的苍起兴邀自己下棋的光景。

“吾从前便不常习此道,如今更是十年不曾与人对弈,恐怕入不得行家法眼。”苍温雅淡然的笑意令当时的自己深信不疑,“但眼下长日无聊,若屈先生没有他事,可否共吾下盘闲棋?”

还没等他答应,华丽无双的儒音就在背后响起:“正好吾也苦于无事,不如就由吾来与弦首下这盘闲棋吧。”

于是屈管家只好敬陪末座为二位先天泡茶。茶已过了三巡,二人不过走了几十手,其中路数稀松平常,每每有令他觉得眼前一亮之招,马上又以废子庸棋继之。对于常陪素还真这等绝顶高手对弈的屈世途来说,被迫观看这种下棋着实不啻煎熬。

苍一语点破他的迷津,跳脱局外,屈世途顿觉心神宁静,这才觉出自己泡的茶里也飘着一丝浮躁之气,心头又是大惭。

“无妨。”疏楼龙宿仿佛并没看过他一眼,开口的时机偏偏不差分毫,“闲棋配劣茶,正合消磨浮生。”

但这话从龙宿嘴里说出,反而令屈世途加倍惶恐。

“毕竟‘有损华丽’,龙首揶揄两句也是难免。”苍棋势一转,从容避过龙宿的反击,“若当真见怪,他从开始就不会入口。”

屈世途唯唯称是,又另起炉灶,为二位先天换了别种好茶,拿出十二分精神冲泡。疏楼龙宿毫不吝啬地赞赏了两句,顺手将盘中初显的锋芒扭归于无。

“……哈,罢了。放弃入道,何尝不算牺牲。”那双手放开他的衣襟,疏楼龙宿盯着他的眼睛,“但吾有言在先,吾之目的,惟有取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弦首可不要指望吾会为你拼命啊……”

苍回过神,将已在指尖夹至微暖的白子铿然落在某处。

“弦首分神了。”疏楼龙宿将一枚黑子随意投入混乱的棋局之中,宛如不过是为听一声激起的回响,“昨夜听君吹笛,亦是如此,殊为可惜。”

后半夜睡得香甜的屈世途一头雾水地望向苍,后者则抬眼注视了一阵龙宿,方道:“龙首应是精于此道,吾曲艺粗疏,让龙首见笑了。”

屈世途后知后觉地想起龙宿往日从不离口的诗号:“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奈何共饮人去,同行战友仅勉力抢回尸身,却无暇再管从剑子仙迹身上滑落的紫金箫,铸成龙宿今日之憾。个中滋味,他也算因素还真的死死活活识得几回,鼻尖一时微微发酸。

“吾早知弦首琴艺过人,倒是头一次发现弦首笛上修为同样深厚。”疏楼龙宿饶有兴味地回望着苍,“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只是不知弦首所思为谁?”

浓烈的哀伤瞬间从苍周身漫溢而出,又在袅袅茶烟中渐散渐无,他落下一子,轻声答道:“那是……吾友赭杉军的遗赠。算起来,吾已多年不曾碰过此笛了。”

屈世途的眼角余光似乎瞥到苍逶迤垂落在旁的衣袖动了一动,定睛看时,又分明全无异状。

“当年异度魔界之乱告终后,吾前往天魔之池带回他的遗体,于意识中读到他临终前的所思所念。除了将复兴玄宗的重任交托于吾外,也有合葬四奇于青埂冷峰等愿望,最后,是他发乎本心,仅对吾一人的叮嘱……”

疏楼龙宿静静聆听,不再落子,屈世途也全然忘记了炉上的水已沸至无声。

“他说,别无可赠,只有这支天鸣笛尚堪相送,请吾日后带在身边,便如他从来不曾与吾分离……”

苍用平缓的语气说出这些字句,神色没有分毫波动。

“自那之后,吾就开始独自练习吹笛,不知优劣,故尔未尝示人。”苍淡淡露出仿佛凄怆的笑意,“今日承蒙龙首谬赞,吾大概也不算辜负挚友了吧……”

屈世途感到自己眼中将要有泪,正转开视线强行隐忍,孰料竟真真切切看见苍的衣袖猛然震了一下,悲情顿时被吓走大半:“弦首,你的袖子是不是在动?”

苍低下头,用另一只手轻抚过自己的衣袖。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浮现于眼前的,是紫金箫将要坠于尘埃的瞬间。

与造化几近合为一体的神魂,忽然泛起了微微涟漪。他动了伸手接住的念头,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弥天之力困锁,不容半分妄为,愕然之际,比理智更先于前的意识已告诉自己,眼前这幕并非无关紧要的心血来潮,而是足够痛彻心扉。

可是,为什么呢?

遗忘的前尘往事顿时决堤涌现,他回忆起那个人以白玉琴从挚友处换得紫金箫时兴高采烈对自己言说的场景,而箫的模样也渐渐幻化为另外一支看起来眼熟的玉笛,又在自己的手里摩挲过千百回……

“赭杉。”他轻声喃喃,“打扰了你的安眠,着实抱歉。”

屈世途目瞪口呆了半天,才颤声道:“弦弦弦弦首,你刚刚叫谁来着?”

苍将手探入袖中,极慢极慎地取出一只密布咒文的锦囊,放在桌上。屈世途亲眼看见那袋子又动了动,不禁打了个哆嗦。

“屈先生不必慌张。”苍叹了口气,“此中不过是四奇以玄宗秘术留存下的一点魂灵,如今本该沉睡,大概是吾旧事重提惊动了他们,才会有所反应,不会损害到你。”

屈世途重重咽下一口唾沫:“弦,弦首啊,那你把他们带在身上,又是何故?”

苍沉默了一会,方答道:“道境一行,吾将继任玄宗宗主……”

袋子立马从桌上弹起,离它最近的屈世途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苍顿了顿,语锋一转:“想必是技不如人又心胸狭隘的金鎏影所为了。”

袋子这次跳得更高,苍反而低笑出声,转向旁观得兴致盎然的疏楼龙宿:“还请龙首赏光为吾做个见证。”

疏楼龙宿欣然允诺,又顺口火上浇油:“吾记得昔年玄宗叛徒金鎏影和紫荆衣化名昭穆尊、尹秋君,将苦境正道坑害匪浅。这琉璃仙境之主也是苦主之一,弦首既带来许多贵客,怎好不让素还真一尽地主之谊呢?”

苍笑了笑:“龙首盛情,吾代同修心领。只是人死恨消,外债已偿,剩下的便是宗门内事,由吾处置即可,不劳诸位费心。”

好不容易接受了现状的屈世途重新开始冷静思考:“弦首,老屈我冒昧请教,难道要当玄宗宗主,还有什么不得不为之事么?”

苍垂眼苦笑:“屈先生不愧为素贤人最倚重的智囊。此前素贤人恐吾伤怀,不曾追问其中缘由,但既为同伴,本不该有所隐瞒……”

在桌边二人好奇的目光中,苍缓缓说道:“当年抗衡异度魔界,敌众我寡,宗主心知必败无疑,就暗中将吾与赭杉单独召去,要吾二人合力以封云总坛为基造出一阵。若四方封印之术无法奏效,吾二人中孰能留得性命,便要去发动这最后的杀招,把整个道境与魔界一并毁灭。”

屈世途倒吸一口凉气,又听得苍继续道:“玄宗众人当时都在自己身上下了咒术,死后可以留存一点神魂,待同门前来收尸,即能回归总坛。当时大家不解其意,惟吾与赭杉知晓其中功用——以吾宗道子之悲愿推动法阵运行,牺牲越广,威能越巨……”

这一次,连素来对世人冷心冷情的疏楼龙宿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所幸四方封印得以完成,此阵就搁置至今,不曾动用。”

说罢,苍将已烧干过半的水壶从炉上提起,搁在一旁,屈世途赶紧张罗换水,疏楼龙宿则好整以暇地问道:“不过,这与弦首接任宗主一事又有何相干?”

苍微微叹息:“行逆天之法,致人死后魂魄有缺,不入轮回,罪之甚矣。此阵之罪,首在宗主,所有报应,当由吾一力承担,以免牵连宗门。”

“弦首之意……”疏楼龙宿金瞳中精光一现,“是要去发动此阵?”

苍阖上双眼:“此阵并非没有为阵中之人留下退路,只是当时……谁都没存苟活之心……”

袋子偏于此刻不合时宜地动了动,苍没有睁眼,却笑道:“想来是一天不与人抬杠便浑身难过的叛徒紫荆衣了。”

袋子沉寂了片刻,又抖动不止,苍这回放柔了语气:“四奇之中最得人心者,当数年纪最小的墨尘音,着实让你受苦了。”

话音刚落,袋子立马没了动静。

屈世途屏息凝神,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后续,刚想问苍,就见他睁眼苦笑:“没什么,大抵是因为吾都猜错了,他们懒得与吾计较罢。”

“吾若当真理解他们四奇……”苍满目苍凉,字字念得带血,“他们何至于今,玄宗何至于今,吾……何至于今……”

又沉吟良久,苍终于松开紧握成拳的手,长叹出一口气:“有些事,吾直到现在才彻底想通,造化竟弄人如此,哈……”

“弦首……”

见他神色灰败异常,屈世途心头猛地一紧,可关心的话还没出口,就见苍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只得咬牙忍下。

“吾本不打算说,但四奇好不容易重聚,吾不愿你们最后一程还走得心有嫌隙,今日便将一切始末都对你们分说明白。”他又转向作势欲走的龙宿与屈世途,“二位也算与吾宗缘分匪浅,毕竟只是陈年旧事,听去亦是无妨,毋劳回避。”

于是疏楼龙宿与屈世途又坐回原处,死一般的寂静中,惟听得苍略带沙哑的声音:“四奇之中,本是赭杉最优,但他为人不喜争名,又知金鎏影一贯好胜,便在宗主为六弦与四奇择拔头筹前私下请辞。他既无意,宗主也不勉强,金鎏影由此得到了四奇首座。”

“此事吾不知内情,但吾奇怪赭杉分明未出全力,宗主何以视若无睹,私下追问,才得知真相。但木已成舟,连吾亦知金鎏影生性要强,赭杉的退让本是两全其美,但在他来看,恐怕不啻侮辱——后事证明,果真如此。”

“吾又何尝不知,金鎏影处处与吾比较,时时计较得失。吾不曾着意让他,但同样未尽全力。”苍怅然苦笑,“金鎏影,你若以为吾也在鄙薄你,就是大错特错。好胜本该令人求进,你虽天资修为均不及吾与赭杉,若肯将心思用在正路之上,何愁不能进至德才倶高,令全宗心服口服的地步?”

袋子随之剧烈颤抖了一下。

“可惜你却是块鼠目寸光的朽木,自以为是,心胸狭窄,当真枉费了宗主、赭杉还有吾的苦心。”苍的话中隐隐透出前所未有的讥诮刻薄,“赭杉肯退让于你,何尝不是你自己修得的机遇?宗主肯授奇冠予你,何尝不是嘉许你的能为?吾本志在求仙,不恋尊位,却甘被你视作敌手,劳心费力与你共事,何尝不是希望你能夕惕若厉,奋发求进,好终有一日能让吾与赭杉输得心服口服,真正堪担宗门大任?”

屈世途忍不住觑眼看了看袋子,它反常地没有任何回应。

“错了……”苍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们……都大错特错了……”

吞声半晌,苍总算舒出一口郁结在胸中之气:“如今想来,他知道真相,或许就是那日了罢?吾与赭杉领了设阵之命后离开宗主居所,半路遇上翠山行向吾报告一事,便折回询问宗主意见。刚到屋外,吾正好看见一人匆匆掠走,模样似是金鎏影。就在吾怀疑自己是否看错时,却听见屋中宗主正对四奇的师父说吾与赭杉之事……他听见了什么,吾现在已不得而知了……”

“但是金鎏影,你可知道就在这迟疑之间,吾又听见了什么?”

袋子仍然没有一点动静,屈世途反因等待那迟迟不愿出口的答案而焦心如焚。

“宗主说:‘玄宗尊位,苍承之,则天年不永;赭取之,则宗门分崩。’”

苍一字一顿,以记忆中那近乎淡漠的语气复述出了这段足令听者五雷轰顶的谶语。

袋子呆滞了片刻,忽然一起一伏地动了起来,宛如人恸哭至无声时仅留气喘的模样。

“他山之石,可以为错。”苍仿佛已然恢复平静,“但本是劣材,终归成不了大器。金鎏影,你毕生执着,又几曾入得吾眼?”

疏楼龙宿手中徐徐摇动的宝扇至此一缓:“吾只道弦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今天才算是领教了何谓无限可能啊。”

屈世途一时震惊到词穷,忽见苍的右袖又猛烈动了一下:“那……那个……”

苍垂眸苦笑:“屈先生是不是拿‘弦首’当吾成了习惯,以致忘记此号何来?”

反应过来的刹那,屈世途憋红了一张老脸。

苍将头撇向旁侧,不让他更感难堪,并柔声向袖中封存着另外五道精魂的袋子说道:“隐瞒诸位同修至今,吾万分抱歉,但魂元且用且减,还请暂时隐忍,归宗之后,再叙不迟。”

那处衣袖又小小一动,随即平静如常。

“直至今日,吾仍在想,如果……”苍凝视着桌上同样再无反应的袋子,“如果,吾能死在昔年道魔之战中,是不是他便可得偿所愿,从此四奇不再与六弦相争,也不会有那些令宗门覆灭的出卖行径,他们就不会……”

“吾倒觉得——”清朗澄定的嗓音蓦然自庭角响起,“失了弦首,玄宗的结局,未必胜过今朝。”

不过瞬目,白衣白发的素还真已翩然步至桌前,向二位大先天谨行一礼:“素某失敬,还请前辈恕罪。”

苍没有半分讶异,似是早已知晓他的旁听:“素贤人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高见不敢,前辈不怪素某妄言便是。”素还真顺着他的示意落座,“方才前辈虽是气话,但以素某与二位相处的经历来看,金桥主的确远不及前辈。纵然前辈身亡,此事瞒下,桥主称心如意当上宗主,以他之才,又能挡得异度几时?”

龙宿饶有兴味地以扇掩唇,果听得苍一声轻笑:“素贤人不愧‘脑中真书藏万卷’,短短半日,竟已将戒神宝典读了过半,当真后生可畏。”

“戒神宝典,真是久违的名字。”思绪触及往事,龙宿不禁悠悠生叹,“当年异度战神银锽朱武翻阅此书的样子犹在眼前,我还曾想,待诸事靖平,便向他借来一观,谁知……哈。”

“龙首若有兴趣,待素贤人读罢,但看无妨。”

“不过此书如何到了弦首手上?倒是令龙宿好奇了。”

苍眼底浮现出一丝沉痛:“当年为阻弃天帝毁灭神州最后支柱,三先天在磐隐神宫中修炼天极圣光,吾与朱武守护于外,战前无事,遂闲聊消遣。朱武……或许是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见,就将身后诸事托付给吾。最后他说,与吾相识恨晚,若非身份阻隔,或许本可以成为知交而非敌手。他一身孑然,别无可赠,就将连同这本书在内的几件东西相送于吾,盼吾能从中真正认识他,接纳他……”

沉默半晌,苍悲声而笑:“朱武,吾早已将你放在心中,何劳此书?”

素还真同感黯然:“自古英雄惜英雄,朱武一生传奇,素某亦恨无缘相交。若他在天有灵,得知弦首这番心意,应能含笑了。”

屈世途赶紧帮腔:“虽然戒神宝典乃是异度史书,想必不会对正道有什么好话。但听素还真言下之意,书中对弦首评价仍然颇高,可见弦首在大局中作用匪浅。若少了弦首,恐怕我们根本阻挡不住弃天帝毁灭神州,弦首又何必自责自弃?”

苍缓缓阖目颔首:“各位所言极是,是吾当局者迷了。”

“不过弦首会作此想,着实出人意料。”龙宿若有所思,“我与弦首算不得有什么深交,但以我的了解,弦首不像是执着于为已矣之事的人才对。”

“因为……”苍的话声泛起一丝颤音,“连吾……亦曾那样信他……”

不需要更多解释,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其中蕴藏的深沉痛悔。

装着四奇魂魄的袋子微微动了一下,终究归于沉寂。

 

(六)

 

【需卦九五:需于酒食,贞吉。】

 

天时将近,虽是阳气将生,犹然不足,对于此行诸人而言,已不容再拖。

当素还真问及前往道境的方法究竟为何时,苍微微出神了片刻,才答道:“苦境与道境区隔甚远,其中存有相通裂隙,然乱流汹涌,无人能过。唯有天地之气运行至恰当时刻,才能令此中气流趋于安稳。数百年前,异度魔界忽降道境,吾当时与诸位同修身在苦境,赶回不及,便是趁着天时将近通报总坛,由四奇施法将地气搅为狂风,让吾等乘风自魔界封锁中行险突围……”

集结这几位先天中的强手,纵入险境,应也能如昔年那般随机应变、化险为夷才是。

屈世途想着,将心思又多挪了几分到眼下的忙碌之中。

在此之前,如何张罗着过好这个年,才是他屈大管家最该头痛的问题。

今年不比往昔,不仅琉璃仙境的主人难得自江湖事中偷得几日闲暇,还贵客盈门,着实让他比平时多花了十二分心思改换布置、拟订菜谱,头发胡须都因此多愁白了几茬。

道法自然的六弦之首不光没对他提什么要求,甚至还在与龙宿的对弈闲谈中隔空替他帮了不少忙,着实令他感激不已。

而龙首大人或许也是看在这么多人的面子上,总算没有挑剔什么,又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除夕这天,屈大管家给夫人青衣宫主安排好闲坐消遣的点心酒水,便独自一头扎进厨房战场之中,忙得不亦乐乎。

素还真与远避江湖已久的儿子素续缘共话天伦,到了掌灯时分,眼神就不自觉地飘向门口的方向。

落雪纷纷的窗边,龙宿与苍的棋已下至意兴阑珊,正苦于没有由头离席,就听见久违的诗号由远及近响起——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

随着话音落定,一人身着墨衣,手执纸伞,自漫天浩雪深处踽踽而至。

“谈无欲!”

素还真按捺不住欣喜之情,急趋至门口相迎。

被他接过手中纸伞时,退隐江湖多年的月才子脸上也不由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久见了,素还真。”

“哇,来得正是时候。”屈世途一手端着一盘菜,侧身从厨房帘后钻出,“年夜饭都备好了,大家赶紧入席吧。”

人间的声声爆竹穿云破雾,传进琉璃仙境,让远离俗世的洞天也染上了浓浓年味。于此间主人而言,今夜骨肉团圆、金兰重会,是倥偬浮生中难得的赏心乐事。而二位因故而来的外客虽也同感于席间的融融和乐,终究难免想到已然凋零无几的故旧知交,又是一番触景伤怀。

屈世途刚端壶绕到苍跟前斟满酒杯,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哎呀,老屈我冒昧了。弦首是出家人,不知……”

苍报以微笑:“除重要日子为防误事之外,玄宗不禁饮酒。只是吾多年不曾碰过,恐怕量浅失态,便以三杯为限,还请见谅。”

于是素还真依照礼节先向大家敬酒,饮罢之后,众人便开始下箸。待到饭饱意足,素还真提议行酒令为乐,众人欣然应允,由于座中多是高手,还要商议别出心裁的玩法,一时气氛好不热烈。

投壶、射覆等玩过几轮,众人各有输赢,兴致益发高涨。最后,素还真自盒中取出那枝作为谜底的梅花,拱手道:“游戏只为怡情,不宜过劳,还请各位回座歇息,以传花尽此余兴。”

屈世途自告奋勇充当击鼓人,或紧或慢的鼓声之中,花枝在席上传递不停,落入谁手,便要抽筹赋诗作词。众人平时多因江湖事聚首,鲜有如此闲逸风雅之举,此番方知彼此才情亦各有千秋,更添几分相惜。

待花枝又一次落进苍手中,素还真知他已饮满三杯,急忙圆场道:“弦首莫要勉强,素某这就为弦首泡茶代酒。”

苍抬手示意不必,落落大方地又喝下一杯,垂眼笑道:“实不相瞒,吾年少时曾陪好友饮酒畅怀,半坛即大醉三日,此后便不复再饮……未成想年纪越大,酒量倒比从前更好,吾自有分寸,素贤人不必过虑。”

屈世途凑上来提议:“反正诗都做过了,不如改成别的题,譬如问问有什么喜好之类大家不知道的事,也好多让我们了解一下……”

谈无欲在桌下轻踩了他一脚,刚想岔开话题,就见苍欣然点头:“凡吾能答,但问无妨。”

屈世途这下有些进退两难,见素还真眼神示意不必过分紧张,才吞吞吐吐地问道:“弦首能否讲个小时候的故事?”

苍思量了一会,赧然笑道:“实不相瞒,吾全然忘了。”

没等大家替他以年事已高等借口找补,苍继续说道:“入宗门前还在俗家的事,吾一概不知。诸位若是不弃,吾倒是可以将原委说上一说。”

素还真知他往日饱经风霜,听上去此中也有不太愉快的缘故,连忙说道:“今日本该尽欢,若令弦首伤怀,反是不美了。”

苍坦然道:“多谢素贤人美意,但吾早已释怀,否则何来今日之吾?”

在四座屏息之中,他将往事娓娓道来——

 

(七)

 

【家人初九:闲有家,悔亡。】

 

(本段在写出上文前即以草稿流形式先行满足脑洞倾诉欲,正儿八经写到这里以后也懒得修改为正文了,故画风突变,还请见谅。

另:“家人”为周易中第三十七卦,取这一卦的意思大家应该都懂~)

 

那是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年关在即,玄宗世外高人·未来六弦之首的师父从封云山上溜达下来拜访朋友,心血来潮也不用飞,就想沿路去市镇里走一走,或许还能顺道买点伴手礼。

先天高人嘛,不睡觉不吃饭连着走到半夜当然也是神采奕奕。眼看月上中天,四野阒寂,别有一番万物冬藏后的格调。他本来正津津有味地四顾观赏,突然察觉一丝不祥的味道从风中飘来。

他逆风而行,倏忽到了跟前,却因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整个村子已经陷入常人无法扑救的妖火之海,村民们皆陷身其中,骨肉焦烂的气味,撕心裂肺的惨嚎……活脱脱是地狱惨象。纵然是他这样见多识广的先天,一时都觉得不忍卒睹。

他急掐道诀,试图与妖火抗衡,然而其势已盛,他的功力相形见绌,反有引火烧身之相。他急忙抽身而退,为不能拯救其中生灵大恸片刻,马上放出联络号火,急召同门前来。哪怕救不了人,也定要查出线索,杀此妖祭冤魂。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就在身边不远处,愣愣地站着一个少年。

面对如此惨象,少年竟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哭不惧,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遗憾,但整个人却像是被夺去了所有生机,如木如石。

他尝试着用手在少年面前挥了挥,但无论如何尝试,少年始终对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问了几句话,同样一无所获,看着少年的样子,心里忽然一动:你是这里的人吗?

过了很久,少年迟缓地点了下头。

他心里霎时激起了波澜。他意识到,这个少年怕是眼看故旧惨死受了过大刺激,若就此放任不管,或许一生都会痴傻度过。然而这小小的反应令他燃起了希望,如果好好引导,或许有朝一日能助这孩子恢复正常。

正好他孑然一身,之前嫌麻烦也没看上的苗子都没收过徒弟,于是他冲动地决定要把这个少年带回去,认他做徒弟。

朋友没见着,他带着少年折返玄宗,同门们听说原委以后,都不太看好他能当好这个少年的师父。

这下师父倔脾气上来了:你们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偏要当给你们看!

少年对外界很少产生什么反应,一天到晚都是面无表情,更别提开口说话,唯一的好处是还算“听话”——比方师父一牵就跟着走,让扎马步摆好姿势就能一直定在那里,累到瘫倒在地为止,哪怕磕了碰了乌青流血了也仿佛不会痛般不哭不闹……

师父一开始也有点后悔,毕竟洗漱更衣之类都得自己替徒弟来,这让嫌麻烦的他很不适应。但偷懒了几天眼看徒弟蓬头垢面又于心不忍,最后还是认命地干起了各种杂活,养着养着养出了感情和成就感【?】,也就不再嫌苦嫌累了。

习惯了有麻烦徒弟的生活节奏后,师父总算能喘口气去开宗门高层大会。闭关很久刚出来的宗主也听说了这事,特别慰问嘉勉了一番,然后又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师父:……还真没来得及考虑。

于是师父抓心挠肝地熬到会开完,回到住处发现徒弟站在劈好的柴堆前发呆(他走之前把徒弟摆进了劈柴的状态,于是徒弟就机械地把柴都劈好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站在原地发呆),一时有点好笑好气又心酸。

他把斧子从徒弟手里扔下,把他冻僵的双手放进自己手里暖着,有些沮丧地自言自语:说是师徒,其实也都是我一厢情愿带你回来罢了,从没问过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哈,说到底,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是怪你,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

他放开少年的双手,却发现袖子好像被什么扯着,低头一看,少年的指尖正夹着他的袖角。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骤然狂喜,对徒弟说:你……是承认我了吗?

徒弟还是没反应,但他看到捏着自己袖角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这下师父高兴坏了,虽然徒弟一时三刻怕是好不起来,但自己这个师父从此就真的是名正言顺了。

于是这天剩下的时间他就挖空心思想给徒弟起个好听的名字,但由于过于宝贝自己的徒弟反而一时没有了思路,索性跑去隔壁山头问自己的老基友。

一进门,发现基友这里也多了个年轻人。知道这是基友看见自己收徒弟以后不甘落后也收的徒弟,师父第一反应是:看着和我家那个年纪差不多,不知道你能不能也多来我这里看看他?和他做个伴?

新来的小伙子欣然答应:好啊。

师父又想起来自己的来意,问基友给他起的什么道名,基友说按照巴拉巴拉规则再加上他自己的喜好,叫赭杉军。

师父:不错,我也回去再想想。

在晚饭桌上,师父兴致勃勃地把自己构思的各种名字给徒弟念了一遍,但徒弟只是面无表情地扒拉饭菜,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最后泄气认输了:是不是三个字对你现在的反应能力来说太长了?要么就叫一个字好了,省得你听不懂。

于是师父这几天有事没事就用各种字眼来尝试激起徒弟的反应。终于,当他偶然念到苍这个字时,徒弟的眼皮小小地抬了一下。

师父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过了一会突然冲着他喊了一声苍,这次少年很明显朝他转了过来。

师父:那就这么定了,先用苍当你的道名吧。哪天你能清醒过来想改了再随你。

隔壁山头的赭杉军也依约前来了,师父最开始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嫌弃自家傻徒弟,但赭杉军听说苍变成这样的原因后非常痛心,拿出不比师父更少的耐心与这个木石般的同龄人相处。

赭杉隔三差五来找苍,给他说自己在宗门里遇见的种种事,有趣事,有委屈。苍就这么默默地听着,从没有什么反应。

但有一天,当赭杉说完一件事后自己笑得前仰后合时,忽然发现苍平时毫无弧度的嘴角变成了上扬。这下他忘了笑,一边往师父的屋里冲一边大喊:师伯!苍刚刚笑了!

师父也不顾自己鞋没穿,赤着脚冲到徒弟跟前一看:真的笑了!

师父高兴着高兴着就不禁落泪,又紧紧握着赭杉军的手:太谢谢你了。

赭杉军也有点想哭:师伯太客气了,他是我的朋友啊。

从这以后,苍的情况明显有了好转。虽然还是不说话,人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了,对外界产生反应也频繁了许多。

后来全宗大会,师父把苍也带去了,虽然很多人来尝试和他搭话,苍还是不开口。

轮到师父带着他给宗主行礼时,宗主特意留他们多问了一会,基本都是师父答的。等宗主问到会不会读书的时候,苍缓缓伸出手,指着旁边几案上的笔墨。

这下连师父也觉得稀奇:你会写字?

苍走过去,用很标准的姿势跪坐好,提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了道德经全文。

师父:……我是有死马当活马医在给他念经,但道德经我都还没给他念完,可见绝不是我教的。

宗主:这孩子武骨本就上乘,如今看来,天资恐怕也是不凡。你误打误撞,倒是收了个好苗子,只要肯悉心调教,未来不可限量。

师父心里乐开了花,回去以后就把文化课也认真安排了起来。

 

转眼就是第二年的冬天,快过年了,师父不免又想起了往事。他找负责调查的道子问了问,发现当年屠村的凶手还没找到,于是把现有的档案都要了过来,找隔壁山头的老基友商量。

老基友说你当时想去看没看成的那个谁谁谁(懒得编对不起)不是说他有个朋友见多识广嘛,不如去问问他,或许能找到点新的头绪。

于是他们去找谁谁谁又通过谁谁谁找到了那个朋友,总之七弯八拐东拼西凑,他们终于搞清了到底是什么稀有妖物在作怪,也找出了如何杀除的办法。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实践。他们算了算,距离上次妖物作乱差不多快满一年,它也该出来用这种残忍的方式猎食了,决定这次提前守株待兔【×】

安排好了以后,师父回去摸着苍的头说: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没关系,师父这就要去给你报仇了。

苍做出了入师门后有史以来最大的动作,他紧紧拉住师父的手,脸上又出现了当时令人痛心的表情,甚至好像很努力地想对他说什么,就是说不出话。

师父也很着急,猛地一拍脑门,把徒弟拉到书桌前:你写或者画给我看吧。

苍捏着笔的手在颤抖,最后下定决心,在纸上涂画了一通。

师父拿起来一看:这是……一座山,河,还有房子……是什么村镇吗?

苍又在第二张纸上画了一番,师父又拿起来看:看起来是个怪物……是当时袭击了你的那只?

苍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他又开始画第三幅,师父渐渐皱起眉头:一个人,倒在血里?是谁?

苍扔下笔紧紧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道袍里,用尽全身力气不想让他走。

师父若有所悟:你是……怕我出事?

苍没反应,只是紧抱着他不放手。

最后等到徒弟就这么睡熟,师父才慢慢把他放开,然后拿着这三幅儿童画【×】去开剿灭妖物前最后的动员会。

在座有人对道境地理非常熟悉,看到第一张图就说:我还真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和你徒弟画的特征非常类似。不过离你徒弟从前住的地方十万八千里,他不可能到过那里。

这下师父更觉得不对劲了:他见过妖物能画出来还情有可原,怎么就突然画出根本不可能见过的东西了呢?难不成……

他瞬间领悟了为什么全村未能幸免,唯独苍逃出了生天,也明白了苍受到的刺激里还包含着什么——这个孩子,竟然有洞察天机的天赋。他预知了那天会发生的惨剧,或许曾努力过警告众人,但谁会轻信一个孩子说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话呢……

他又想到苍那么害怕自己离开,看着第三幅图微微苦笑。

那个人……是我吗?

但这一场除妖局中,他的道法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最后师父下定决心,把这幅图代表的意思瞒了下来:此去或有伤亡,大家都要小心为上。

离开之前,他对宗主私下说: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苍就托付给您了,给他再找个好师父吧。

接着,他不顾宗主的挽留,毅然踏上了除妖之路。

 

苍在半夜忽然从梦里惊醒,某种熟悉的感觉蔓上心头,他非常厌恶这种感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烦躁不安驱使着他推开了师父的房门,床上空无一人,他呆了一会,猛地朝宗主的居所冲过去。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房时,一屋子大人惊愕地看着不请自来的他,而苍眼里却只剩下床榻间半身染血苍白若死的师父。

有人想把他拉出去不让他看这副惨象,可苍死活不走,守在床边的宗主便示意他们放他过来。

苍走到师父的床边,握着师父的手。很久很久以前,师父也曾经这样暖着他的手,可现在是自己的手比师父更暖和了。

一滴热泪从他眼角落下,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师父痛苦地皱了皱眉,勉强睁开眼,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在自己脸上。

他努力让涣散的眼神聚焦起来,终于看清楚是自家的傻徒弟在哭。

他刚想说点安慰的话,苍就重重跪下,哑着嗓子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师父”。

这下师父连疼都记不得了,他反握着苍的手,颤抖着说: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苍终于哭出了声,这次口齿更清楚地喊了声“师父”。

师父狂喜得不顾伤口会崩裂,咬着牙翻身坐起来,把徒弟一把抱进怀里:你好了,你终于好了……师父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然后果然牵动了伤口,喷出一大口血,又昏死过去。

宗主怕苍好不容易好起来又受刺激,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将真气输进师父体内,同时厉声招呼后面的人: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苍就这么抱着师父,在一片漆黑和寂静里感受着师父的体温和心跳,那是还证明着存活的希望。

等到宗主终于放开他的眼睛时,苍把伤势稳定下来的师父慢慢放回枕上,将被子盖好,朝着师父跪下认真磕了头,又转向宗主和其他长辈,恭恭敬敬地鞠了躬。

众人看他行止有礼,显然从前受过良好教养,虽然悲痛,尚能冷静自持,一时都感慨师父也算是苦尽甘来,孺子果然可教。

宗主告知他师父伤得虽重,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好好调养,日后就能痊愈。本来想让他回去早点休息,但苍坚持要守在师父身边照顾,便也随了他,摒退了其他人,只留自己与苍看守师父。

在宗主询问下,苍如实应对:那年的惨剧只剩下模糊印象,从前的事也一概忘了,但被师父带回玄宗后的事倒多能想得起来,比如知道眼前之人是对自己很重要的师父,拿起宗主给他变出来的木剑也能在无意识中舞一套师父把着他的手教的剑法。

宗主问他日后打算,苍回答自己如今举目无亲,愿意留在师父门下继续修行。

宗主:你师父一定会很欣慰的。

苍也不知道自己和宗主聊了多久,等到第二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从桌旁醒来时,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蹑手蹑脚地把打来的热水放在床头架上。

少年从镜中看到他正注视着自己,于是转头对他一笑,用亲切的语气说:你醒啦?

苍:你是……

少年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打起精神:你之前那样,记不住也是难免的……

苍赧然说道:我虽然记不得你的名字,但我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像是相知已久。我们……认识吗?

少年喜上眉梢:你能这么记得我,我很满足了。那就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赭杉军,以后做个朋友吧。

苍:我叫苍。

他们伸手相握,彼此都看见对方眼中的光。

从那之后,苍展示出了过人的天赋,性情虽早熟淡漠,与人相处时却真诚尽心,全宗上下都对他青眼有加。

【师父:感觉好像赚到了呢?】

所以苍真正的人生,可以说是从那时开始的。在此之前,俗家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他早就不记得了。

带他走出那场梦魇的人们,他感念至今——虽然他们都已早已离自己而去了。

他这一生,是以惨痛的别离开场,此后的岁月里,类似的遭遇也绵延不绝。

但哪怕最后走到只剩自己一个人,他也仍然要坚持走下去。

因为他不想辜负那些人对自己的期盼。

今日之苍,多赖从前诸位不离不弃。苍又怎能舍弃他们,独自仙去呢?

 

————画风变回的分割线————

 

四座俱寂,唯有火盆中的炭发出轻微的毕剥之声。

苍反而笑了起来,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即自语般喃喃道:“哈……吾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撑着桌沿慢慢起身,动作虽透出些不稳,终归让旁边时刻准备相扶的谈无欲将手缩了回去。

“抱歉……扰了诸位雅兴,还请不要放在心上。”纵然已经透出醉意,苍仍谦和有礼得一如平常,“吾恐怕醉后失态,便先行退席了。”

不等有人回应,他已踉跄着疾步走开,在临崖侧的轩栏边倚柱坐下。

凛冽刺骨的山风透过重帘扑在他的脸上,稍稍驱散了将神智与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乱麻的昏乱感。难受被压下后,倦意便潮涌而至,不知不觉间,他竟沉沉睡去。

屈世途蹑手蹑脚地凑近观看,确定苍已睡熟,才向观望的众人抬高嗓门:“完了完了,真的醉了,睡在这种地方可怎么了得。喂……”

就在他打算叫醒苍时,素还真已闪至他身边,拉着他的手飘然回转桌旁:“弦首乃是近仙之体,吾方才也下了屏障,不会有事,且让他休息一会。”

屈世途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素还真微微摇头止住:“想必对于弦首来说,这是一场难得的好梦……”

循着他的目光,屈世途瞥见苍正在睡梦中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仿佛不曾经历过所有后来的沉重的,无比轻盈的微笑。

他的心猛地一抽,一时觉得喉头发堵。

素还真拍了拍他的肩,将所有相同的感慨都融入不言之中,然后才笑道:“伤怀不是今宵该为之事,好友,就劳烦你继续击鼓了。”

 

(八)

 

【师卦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

 

“弦首,醒醒吧,当心着凉。”

当苍终于朦胧醒来时,才发现远方天幕已隐隐透出鱼肚白,厅中杯盘狼藉,酒阑灯灺,已是风流人散。

拿着扫把准备收拾残局的屈世途满脸都写着担忧,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弦首,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苍慢慢活动着有些发僵的肢体,淡淡摇头一笑:“多谢关心。”

屈世途松了口气:“实不相瞒,大家看弦首你难得做个好梦,都不忍心打扰。你在这里睡了半夜,老屈我实在放心不下,才冒昧来叫……弦首你先坐一会,我马上重新生炉子,再给你熬碗姜汤祛寒,等我!”

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苍不禁有些恍惚,直到怀里被塞进一个手炉,才回过神来道谢。

随着温暖的感觉蔓进被寒气侵染的身躯,思绪终于渐渐恢复了运转。他回忆着梦中光怪陆离的种种景象,有些片段已模糊不清,有些却深刻入骨。

“吾有一事——”分明一副出神的模样,他却毫无征兆地开口道,“想请二位共同参详。”

墙后应声闪出一白一黑两条身影,瞬目之间,珪璋特达的日月才子已联袂立于他眼前:“请前辈赐教。”

“在梦中,吾看到了大约是来世的光景……”苍目光渺渺,“是吾此生未尝得见的黎民安泰,世道清平。”

素还真不由面露欣慰,但不过片刻,便与谈无欲一样眉峰微蹙。

见他们已然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苍便直入主题:“不毁今生,焉得来世?倘若最后的灾劫已然注定,吾等所做的一切努力,还有意义么?”

谈无欲没有马上开口,素还真则斩钉截铁地答道:“有。”

苍含笑凝视着他,素还真像是要抒出胸臆之中的浩气般径自说了下去:“若无今日之百姓,何存来世之生民?人可胜天之处,正在于同心携手,共同超越自身局限。即便致命亦不得遂志,但知有后来者奋斗不息,便不觉有憾。当年弃天帝之祸几令神州陆沉,不正是……”

他忽然一顿,随即展颜笑道:“武林忧患实多,素某忧心难解,一时失言,还请弦首见谅。”

谈无欲至此才悠悠揶揄:“素还真,多年不见,你逗人开心的功力倒是越发长进了。”

素还真坦然应道:“耶,师弟,素某俗务倥偬,自是不如你冷眼观世逍遥偷闲来得容易。既然别处难得长进,总该练练嘴皮,也不枉白担了胜你一筹的虚名。”

提出问题的人,正是当年敢于豁命逆天的其中一位。

而他的问题,也并非是源于动摇逃避,否则,便不该来此。

抚掌声中,儒门龙首华丽现身:“好一个人可胜天,又让吾记起当年之勇了。”

他以灿金色的眼眸盯视着苍:“弦首倒也不必特意激吾,此行凶险,吾就算卖了你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既然如此,自当戮力同心,共克时艰。”

苍微微倾身:“龙首胸怀宽广,是吾不该了。”

就在此时,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上了檐角风铃。

苍若有所感般抬头望去,一声亦真亦幻的清脆鸣响在他耳边炸开,又轰然弥散于乾坤之间。

天时,已至。

 

当屈世途端着满满一大盘精心盛在小玉盅里的姜汤从厨房里出来时,堂中已空无一人。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习惯性地苦笑了一下,慢慢将托盘放在桌上,望着琉璃仙境外通向尘世的蜿蜒山路叹了口气。

 

(九)

 

【革卦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

 

金色法诀没入云雾之中,仿佛只是一滴水落进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动静。

但不消片刻,翻涌不息的气流就如滴入水中晕开的浓墨重新倒回笔尖,视野之中赫然出现一条朗朗通途,宛如何天之衢般震撼人心。

“吾早设下接引法阵,故经此路可直达总坛。但近年四境益发动荡,地气不稳,各位务必小心。”

叮嘱完毕,苍便率先纵身而去。

顺着激流般的罡风之势向前,素还真一面惊叹于这股自然之力的雄奇强悍,一面又难免回想起苍曾说过昔年借此突破魔界封锁回归总坛之事,至此方信非虚。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眼前景致豁然一阔,只见两侧山谷皆被劲风削齐,而方才还遥遥在望的山门,瞬目间已巍然矗立眼前——

“这便是——封云总坛。”

苍拂袖平息了脚下法阵的运行,回头望去,只见来路风流云散,恍若一场幻梦。

而当众人将目光投回前路时,都不禁为眼前的景象赞叹屏息。

整座封云山笼罩在巨大的法阵中央,弥漫于道境中破败荒芜的浊息都被隔绝在外,清朗的天光自蔚蓝的天幕间投下,山间清泉隐见,嘉木葱茏,白鹤于飞,鹿鸣在庭,委实一派清幽胜绝的妙景。

有银色的鸟儿自山门牌楼上振翅滑下,绕着苍飞了几圈,便停在他肩头,发出清脆的啁啾碎语。

谈无欲好奇发问:“这是……”

“银鸰,乃道境独有之生灵,传说只栖于有德之所。”苍伸手轻抚着颇为亲昵地贴在自己颈侧摩挲的鸟儿,“吾用来传讯的法咒,便是仿它们而造。”

待银鸰飞去,他目送片刻,又怅然喟叹道:“道境之中,原本处处可见它们的身影。”

那场大战的余波,令整整一境的生机衰败至今。

而眼前的仙境,亦不过是仅有他来苦苦留存的过去残象。

苍已带头向山门内走去,虽无言语,众人却都能从他的背影之中看出前所未有的舒展放松——就像是在外经历过太多风霜坎坷的游子,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园。

哪怕已无人倚门相候,家,毕竟还是家。

他们走过杂草蔓生的宽阔石道,走过阒寂无人的重重屋舍,偶有受惊的鸟儿自窗中掠起,冒失的野兽撞动门扇,却不过是为眼前的荒凉增添更加哀伤的注脚。

石阶尽头,气宇恢宏的大殿虽已不复昔年光彩,仍能令来者心生敬畏。

苍缓缓穿过殿中早已落满尘埃的数百只蒲团,从案上拿起一炷香,于指尖引火点燃,虔诚地躬身三敬,才将香插进香炉。

与日月才子同留在门口的龙宿则饶有兴味地看向那曾经被众多道子朝拜的对象——并非是世俗中常见的神像金身,香案之后,矗立着的赫然是丈许高的石碑,上面别无旁饰,更令那仅有之字分外夺人眼目——

道!

仿佛是猜到了他们的疑虑,抑或是早已听过太多类似的问题,苍的声音自大殿深处幽幽响起:“不同于其它流派,玄宗所奉,正是道之本身。吾宗修道法门各异,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道心’二字而已。”

他背对着众人,惟有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掩盖不住的感伤:“可惜……终究是要辜负了。”

话音未落,众人便毫无心理准备地惊见他纵身而起,掌风呼啸推出,千斤石碑瞬时发出轰然碎裂之声,在殿中激起漫天烟尘。

待到纷扬渐渐归于沉寂,他们看见苍孑立原地,而石碑底座处正亮起一道柔和银光。

苍侧首轻轻点头,示意他们跟上,便步入了光芒里。

石碑之下,是在地层原本的土石中开辟出的一条甬道,全无照明之物,伸手不见五指,幸而龙宿的满身珠玉皆是罕世臻品,竟生生照破了这浓重的黑暗。

甬道中倒也没有额外设置什么机关,没过多久,他们前面隐约出现一道石门,内中似乎另有洞天。

苍在门前停下脚步,解开盛装着五弦四奇残魂的咒袋,几点荧光疾飞进暗影深处,循着早已定下的归宿般各自落在某处。

当苍一步踏进时,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感应,四壁倏然亮起无数光芒。紧接着,杂乱的人声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有曾经死别如今重逢的相互问候,有再次苏醒忘却苦痛的纯然欣喜,一时之间,鼎盛的玄宗恍然仍在眼前。

苍缓缓向前走去,贮魂灯间的魂元随着他的步伐纷纷幻化为生前的形貌,向他恭敬致意,苍也如旧时般一一回礼。

银铃般的笑声倏然响起,一个小姑娘如飞鸟般扑进苍的怀里,咯咯笑着揽住他的脖子:“弦首!说好要给我讲故事,不能不算数哦!”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一个少年一边慌忙上来拉她,一边连声道歉,“是我调教无方,致使小徒这般顽劣,还请弦首勿怪。”

一旁的素还真看出那小小的魂魄生前未满十岁,少年师父的年纪也比自己的儿子更小,不由心中一阵刺痛。

苍微笑摇头,终归难以遏制地露出伤感:“对不起,吾……没有护住你们……”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碎不成调。

少年沉默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我没有怪你,我们,没有怪过你。”

苍双肩一颤,他从少年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这才肯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全是相同的答案。

所有的思念与遗憾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回应,不再需要任何言语,他极尽庄重地向所有魂灵躬身深拜,而他们也报以同等的敬意。

此情此景,纵是心冷如龙宿,也不禁为之动容。

直起身后,苍又向被师父抱在怀里的女孩笑了笑:“等一会,吾便讲故事给你们听,好么?”

女孩仔细端详着他,杏眼里泛起孩童独有的天真悲伤:“弦首,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呀?”

苍淡淡一笑:“因为……吾已经又活了很久很久。”

女孩似懂非懂地眨着眼,见他重新端肃了神情向前走去,还想开口,就被师父示意不必再说,于是撅着小嘴蔫在师父怀中。

石室尽头,他停下脚步,目光依依扫过每一张鲜明如昔的面庞,终是在其中一人身上额外停留了片刻。

太过明白这一刻停驻的分量,赭杉军同样深深看进他的眼睛,报以微笑:“苍。”

苍唇边的笑意也不禁加深几分:“好友。”

这声仿佛平淡如常的呼唤,竟已弹指百年,隔绝生死。

片刻凝望过后,他们的目光再度没有任何留恋地分离,秉承着他们早已烙入骨髓的默契。

 

“苍。”

被身后乍然响起的呼唤惊醒,他回过头,对上赭杉军温和中略带责备的眼神。

“全然不加防备,若来的不是我呢?”

那是异度魔界即将发动最后攻势的前夜,宗中弟子死伤过半,出了叛徒一事更令人心惶惶不安。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宗主于弥留之际秘令他们做好发动禁阵的最后布置,以毁灭一境为代价,彻底断绝魔界祸世的可能。

那时的他仍算年少,赭杉军也没有遭遇惨痛的背叛,总还留着些近乎天真的脾气。

所以他又将视线放回行将完成的法阵之上,流露出一丝堪称任性的安心:“除了你,还会是谁?”

赭杉军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与他并肩站立:“你太累了。”

身处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难得不再压抑要在众人面前精心藏起的疲态,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赭杉军能够看穿他的伪装,是因为他们本就同样。

他淡淡一笑:“你更该去休息。”

说着,他扬手挥出几道金光,在空中密密麻麻结成繁复的咒文,填入法阵最后的空隙之中。

就在他刚要为顺利完成松一口气时,赭杉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不该只是这样。”

他不禁望向赭杉军,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充盈着先于话语的悲怆领悟。

短短一瞥之间,他便知道赭杉军已完全看穿了自己的盘算。

“苍。”赭杉军坚定地说道,“我不许你这样自私。”

他低低地苦笑了一声:“罪业既深,除了一死,我想不到其他补偿的方法。”

纵然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谶语的阴影始终在他的脑海间盘旋不去。

玄宗尊位,苍承之,则天年不永;赭取之,则宗门分崩。

而要发动法阵,必然要从宗主残魂的手中接过最后的钥匙——统御阵中所有魂灵的权柄,同时,也是极大极深的恶业。

这,便是继承宗主之位背后真正要担负的代价。

既然终归需要有人来承担……

他想着,却没有把这层缘由讲出口。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赭杉军仍在用关切的语气说道:“你还有我。”

他又苦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还想多说些什么,他却感应到此前派去观察战况的银鸰已到结界之外,而这片刻分神立马便被赭杉军猜透:“去忙吧,这里交给我。”

他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又不由自主地在石门处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恰好对上赭杉军不约而同回首目送的视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在相当短暂的时刻,他们不是独身擎天的栋梁支柱,不是肩负众望的卫道先锋。

而是会悲伤、会恐惧、会渴求平凡安宁的,自己。

曾烹茶夜话、并驾同行、相约四海清平时共看人间的,彼此。

他们露出会心一笑,没有任何言语,就此作别。

 

苍抬起头,终于望向高踞于众灵之上垂眼俯视自己的宗主,一如昔年般躬身施礼。

默然旁观的宗主这才开口:“这些年……苦了你了。”

在旁观者看来,宗主的魂灵若仍是生前模样,虽则白衣鹤发,面庞仍有如将近中年的少年。相较之下,苍甚至更像是他的长辈。

所以任谁都能瞬间明白,对于他们不过是短短一梦的这些岁月,却是苍真真切切经受过的风霜雨雪。

一时之间,连以智慧闻名天下的素还真与谈无欲都无法分辨,长生与短寿,究竟孰更残酷。

而拥有嗜血者不死之身的疏楼龙宿,亦在旁陷入沉吟。

苍扬起夹杂着感伤的微笑:“弟子,为最后的天命而来。”

宗主端详着他,神色逐渐凝重:“你已知道代价。”

苍点了点头,又朗声笑道:“苟活到这等年纪,纵是今日便死,也算得天年,无甚可憾。”

宗主也笑了起来,自灯上翩翩落至他跟前:“临走之前,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故事。”

苍凝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屈下双膝,以尽可能振奋的声音长跪启奏:“四方封印完成,魔界尘封百年。其后虽然解封,但有赖吾宗与苦境无数仁人志士捐躯赴难,终击退降世魔神弃天帝,毁灭异度魔界,逆天命以人力,挽神州于倾危。诸君牺牲,幸已得偿!”

四壁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热烈庆贺,许多人甚至激动到哽咽落泪。

于是,四奇座中那两个始终对这一切冷眼相对的魂灵,便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但也许是仍顾及到同宗情谊,或是死后对许多事没有了生前的挂碍计较,他们自逐于人群,人群也对他们视而不见,并没有出现旁观几人所担心的秋后算账戏码。

苍继续说道:“事毕之后,吾退隐江湖,致力重振宗门,经营四百七十又五载,终至今日——宗中支脉,遍及数境;门下弟子,盛逾昔时!”

始终在江湖事中奔波劳碌的素还真对此略有耳闻,但真正听到苍一字一字郑重说出时,仍同感热血沸涌。

为避免树大招风,重建之后的玄宗行事低调,除却苍本人偶尔应故交之请涉足江湖外,竟无人注意到他背后再度崛起的玄宗,因而奇迹般地在乱世之中得以保全。

这,或许也算是上天迟来的补偿吧……

同样经历过太多失去的他静静地想着,眼眶微微润湿。

等到又一波欢呼热议归于肃穆无声,苍也用再度恢复冷静的声音说道:“魔界虽除,人间犹乱,吾此行仓促,故而接任之典不及厚备。虽然,吾请得贵客三名作为见证,乃苦境儒门龙首、正道第一领袖及与其同辉之脱俗仙子,皆为不世之材,今日屈尊驾临,堪令蓬荜生辉。”

众魂灵向他们报以最高规格的待客之礼,他们也心怀敬意地欠身相还。

宗主伸出手,仿佛仍是对待旧时的孩子一样,面露慈爱地摸了摸苍已经比自己更白的发丝:“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你既有决断,我自当成全。”

说着,他的手闪电般点上苍眉心那一痕朱砂,口中喃喃疾诵了数句法诀,整个人的身形便倏然如烟消散。

空茫中惟留下一句:“好自珍重。”

苍久久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那有悖天道的力量入体时带来剜骨去髓般的剧痛,极力压抑也难免流露出隐忍挣扎的神态。

抑或是,心痛更甚于此。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长长透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慢慢撑身站起。

“于碧华林、飞光峡、步星谷尚存御敌之阵者,出列。”

数个魂灵自灯上应声飘然而下,化为荧光悬浮于他身侧。

随着苍报出更多地名,环绕在他身边的微光也逐渐增多。末了,苍额外停顿了一阵,才沉声下令:“未满百岁者,不愿为之者,出列。”

人群间出现了轻微骚动,那少年师父低头看了看怀中不谙世事的小徒弟,努力对她挤出一个微笑:“跟弦首……宗主走吧。”

小姑娘立马现出慌张的神色,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半带哭腔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少年这下也再难掩盖自己的黯然不舍,语气反倒更加柔和:“等到阵法启动,我们就再也没有复原轮回的机会……你还小,把魂魄修补完整,是可以继续转世投胎的。到时候,你一定能生个好人家,过富贵平安的日子……”

小姑娘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拼命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师父就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要忘了你,你不要赶我走……”

少年也含泪抱紧了她,抬眼看向苍,似是犹豫,似是恳求,直到获得肯定的一瞥,才笑着松了口气。

谈无欲拍了拍素还真的肩,借此分担他心中同样的酸楚。

待所有的议论尘埃落定,这一回,终是无人出列。

苍抬手一引,背上明玥铿然鸣鞘而出,金色咒文周流于剑身之上,在封闭的石室间掀起一丝微风。

“诸位……”他最后一次环顾那些熟悉的面庞,“……走好。”

他将明玥向前一指,金光向八方陡然铺开,数百年前由他与赭杉军共同完成的法阵应之浮现。不过惊鸿一瞥间,其精妙复杂已令旁观三人看得目眩神迷。

风从他身边猎猎卷起,周围的一切都随之产生了不安的晃动。

那些残烛般燃烧着最后生命的魂魄们,大多面带笑意,开始与久别重逢后的亲友旧交们相互道别。

紧接着,有几点微光仿佛不禁风拂的柳絮般自灯中掠起,不过顷刻,便被风涛卷入光芒益发强烈的法阵之中。

渐渐地,四壁中闪烁的荧光几乎消失殆尽,而阵中风吼则巨如雷霆,所谓能令一境崩毁之势隐隐在目,至此方令观者胆寒。

谈无欲极目望向耀光深处,提足中气,曼声笑道:“原来前辈的头发的确不是白色。”

讥诮不羁的声音立刻回敬道:“谈无欲,你还真是小肚鸡肠。”

“前辈此言差矣。”他不徐不疾地答道,“我可不是素还真,无非是觉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罢了。”

背叛玄宗后改头换面、又与金鎏影合力谋杀过日月才子的紫荆衣刚想回嘴,就感到一只手轻柔地按住他的手臂:“师兄。”

话到嘴边,又因此咽了回去,紫荆衣看了一眼容色恬淡的墨尘音,终是无奈地笑了笑:“好,看你的面子,我不计较。”

身为四奇中唯一得到所有人信赖者,墨尘音又转向身边的五弦,深深鞠躬:“四奇有负诸位,有负玄宗,无以为偿,请受吾一拜。”

五弦神色阴晴各异,沉默片刻,赤云染出声打破僵局:“往事已矣……如今殊途同归,走好这最后一程便是。”

墨尘音感激着松了口气,虽然金鎏影与紫荆衣一脸不愿领情的模样,也相当识相地闭嘴不言。

“弦首。”五弦一齐转向在阵中凝望着这一切的苍,半悲半喜地如生前般致礼,“我等告辞了。”

苍依依不舍地多看了他们几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走吧。”目送他们没入阵中,心愿已了的墨尘音拽了拽身边紫荆衣的袖子,又用探询的目光望向其余二人。

紫荆衣斜了一眼因猜忌杀死自己的金鎏影,冷哼一声,毫无留恋地与墨尘音一道纵身而去。

苍知道赭杉军在等待什么,正因为太过明白,反而迟迟不愿面对。

每一声诀别对他而言都是一次疼痛,而这将是他至深的痛苦。

但赭杉军的目光太过恳切,太过澄明,连这飞旋着纷繁万象的法阵都无法阻绝这道直达心底的目光,令他无法回避,无从闪躲。

他终究还是望进了赭杉军的眼睛。

仍如昔日,他们之间,从不需要太多言语。只此一眼,便已了然。

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

今在岂有相逢日,未死应无暂忘时。

“好友……”苍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赭杉军则报以无牵无挂的一笑:“永别了。”

风过之后,苍望着那已然空无一物的灯盏,不禁出神了半晌。

最后,他还是看向了那唯一滞留至今的魂灵——

金鎏影。

无论他承认与否,他们此生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宿敌,即便只剩下一点残魂,也无法断绝这深入骨髓的憎恨。

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然而这样的僵持,也并不可能持续到地老天荒。

“若不愿,你可以走。”苍淡淡地阐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实。

金鎏影眼中的恨火因此烧得更为炽盛,纵是身在石室另一端的三人,见到也不由为之一凛。

“走?我为什么要走?”他猛然发出了阴森的桀桀怪笑,“我还没亲眼看见你是怎么不得好死呢!”

苍面不改色:“你会如愿。”

金鎏影的笑声被拦腰斩断,他以极尽恶毒的目光再一次扫视这个完全抛弃了自己的世界,宛如要竭尽所能留下诅咒,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目睹这最后一点微光没入光海,苍垂眼沉思片刻,反手将剑向地一掼,剑锋没入磐石的瞬间,原本转动不息的法阵竟随之凝固。

“十二个时辰之后,法阵将自行启动。”此间事毕的苍转身向他们走来,“若吾等无法回返,亦不至一无所获。”

侧身让过他在前带路,龙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宗主大人深谋远虑,但何必拉吾陪葬呢?”

苍低低地笑了一声:“如今龙首死生由人,复何怨怼?”

“哎呀。”龙宿略带怅然地摇了摇手中宝扇,“吾开始怀念与好友在战场上不忘斗嘴的时光了……言归正传,行此极端之举究竟为何,是否可以相告了?”

苍冷峻的声音在甬道间幽幽回响:“因为,这是解决每个人所求的最终方法。”

“哦?此话怎讲?”

“表面看来,龙首是为取回落入敌手的紫金箫,日月才子是为解决逃入道境的苦境之患,其实……”他话锋一转,“龙首已读过《戒神宝典》,可还记得异度魔界因何而生?”

“乃是生于道境阴暗之气。”龙宿不假思索地张口作答,心头灵光乍现,“莫非……”

苍缓缓点头:“因四境特殊地理,道境乃最易聚集天地浊气之处,若非吾宗立派于此,斩妖除魔,岂有后来人烟旺盛的局面。即便如此,仍诞出了异度魔界……”

想到一个异度魔界就几乎令神州倾覆,众人不由脊背发凉。

“四方封印虽解,但空间扭曲不易修复,诸位如今所见之道境,情况较昔年恶化不止百倍。”苍的话声中透出深切忧虑,“能盘踞于此的,恐怕远非寻常之辈。若不治根本,未来将会酿成更大祸殃。”

“前辈所言有理,但毁灭一境,恐怕将来同样对神州稳定不利……”谈无欲面露难色。

“吾自有计较,月才子不必挂心。”

龙宿又问道:“既然对面非是易与之辈,单凭我们区区几人,是否太过冒险?”

“不。”走出密道,苍望向大殿外仅存的蔚蓝天空,目光渺远,“足够了。”

 

(十)

 

【涣卦六三:涣其躬,无悔。】

 

在苍的带领下,他们一路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了所有阻碍,虽有不少野生妖物,除去也算顺手。

素还真回想起幸存归来者对自己讲述的重重险阻,于他们而言不过稀松平常的短短几个时辰,却让此前的人们被迫在生死边缘浴血挣扎,更酿成数桩天人永隔之憾,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越是深入浊气盘踞之地,他们身经百战磨砺出的直觉就越能感受到绝不寻常的危机,连龙宿都彻底抛却了闲适懒散的气度,将全身的神经绷紧,化为随时预备饮血之剑。

迷雾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这声音太过熟悉又睽违太久,以至于当那条由远及近的人影变得分外清晰时,素还真才找到了卡在舌尖上的词句真正的意义——

“吞佛童子?!”

异度魔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抬起暗金色的眼眸,向他们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仍是红发若血,白衣疏离。

他手中似枪非枪的邪剑朱厌上,引魂幡正摇曳出昔日梦魇般的脆响。

“久见了。”

战神薄唇轻启,姿态优雅得无懈可击,但仍无法辨别是敌是友。

深知消弭异度魔界之祸离不开当时与他的合作,素还真内心深处并不愿先预设敌对立场,但想到此前的情报里并不包括吞佛的存在,又为这突然现身感到不安。

“吞佛童子,久见了。”素还真挺身上前交涉,“当年素某身死,未能感谢你为苦境众生所做的一切,这些年来一直深以为憾。见你无恙,素某实在高兴。”

吞佛轻笑:“素贤人,我也并不是为了你或者你们。”

暗金色的眼眸一一扫过他们,最后定格在苍的身上。

“不知诸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哈,有趣。”谈无欲摸了摸下巴,“这个问题,明明该是我们问你才对。”

吞佛仍然在笑,笑容却一寸一寸冷沉下去。

苍忽然开口说道:“他,也在履行最后的天命。”

话音未落,吞佛周身的魔气骤然张扬铺开,与浊气交汇之后,便如漩涡般将之吞噬。

浓稠的暗影为之搅动,竟隐隐浮现出天魔般摄人心魄的诡谲图景。

“这样,足够让汝等清醒面对现实么?”

“怎会……”素还真面色大变。

即便是他也未曾设想,数百年后,异度魔界居然会披着全新的伪装死灰复燃。

无怪乎此前他们损兵折将异常惨烈,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根本是对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强悍敌手。

但是……

“你……”素还真满怀沉痛,“为何……”

吞佛眼中透出一分萧索:“如他所说,吾……终究也有逃不出,胜不过。”

沉默片刻,他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可知,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并没有给素还真答话的机会:“素贤人,你的好意吾心领。只是这场局,别无他解。”

朱厌扬起,业火霎时在他脚下遍地绽开。

“魔界的小小守关人,吞佛童子。”他唇边扬起旧时同样残酷的笑意,“候君指教了。”

谈无欲刚想拔剑上前,已被苍伸臂阻住。

“这也是——”

在敌手炽烈的目光里,苍沉如渊海地缓步上前,白虹寒光乍现,激起万里怒涛。

“吾之天命。”

“可……”

“龙首想要知道的,应该不止是紫金箫的下落这般简单。”苍向龙宿侧首浅笑,“进入后如是这般,便可找到你想要之物,见到你想见之人。”

龙宿微微颔首,苍又转向忧心如焚的素谈二人:“同去吧,吾稍后便来。”

于是,就在双剑相击出绚烂的火花时,三道神光如离弦之箭般突破外围屏障,冲入了敌营深处。

没有人在意归途,因为他们各自都有足够忘却生死的目标。

 

(十一)

 

【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

 

(六十四卦中,既济是唯一六爻皆当位有应的卦……既:已经。济:本意指渡河……已经渡过河,故字义有“成功”的意思……虽然“既济”中六爻皆正,然正不可极,极则有穷尽之时,穷则终成乱……上六居九五之上,这是以柔乘刚,象征着以臣凌驾于君王之上,故曰“乱”,乱则“其道穷”。——摘自中华书局《周易》)

 

“不错。”

先于话语溢出龙宿唇边的,是味道苦涩的鲜血。

从近乎骇人的平静脸色中,他慢慢挤出一个骄傲又轻蔑的笑容,将深深没入自己左肩的利刃用力拔出,反手一扬,将这淋漓滴血的弯刀重重钉上祭坛最高处的塑像眉心。

未消弹指,神像便从内部发出巨大的轰鸣爆裂之声,整个崩碎瓦解。

而被术法高悬其侧作为胜利炫耀的紫金箫,也随之自半空坠下,落进他染血的掌心。

“这张脸……”

他慢慢转身,看着眼前那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颓然倒地,露出身后如潮水般密密匝匝向自己涌来的魔物,终于流露出一丝倦意。

“真是熟悉得让吾厌烦。”

之前联袂替他抵挡来犯者的日月才子已抓准时机纵身而起,双双攻向天魔像毁去后暴露出的魔源。

精密的防御结界应而展开,但他们毕竟各自掌握文武半边天,只消触目,便不假思索地联手将之一一化解。

然而触及到核心中的真力时,他们不由心头一颤——

逆反魔源!

他们所破除的层层屏障,竟共同反化为能够吸纳所有真气、并加倍反攻敌人的至绝咒术!

这领悟贯穿脑海的瞬间,他们手中的剑已被生生震飞,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逼命顷刻,一道宏大剑气忽自天外降下,雪般耀目的剑光令所有人不得不闭目停手,战局为之一滞。

待到再睁眼时,只见黑气化作巨龙直冲天幕,却如遭封冻般呈现出诡异的凝固。

紧接着,一声龙吟震耳啸起,令所有人的心胆为之震动。

不,那不是……

一念未毕,素还真眸中倒影间,遮天黑龙正作烟消云散。

就连向来目中无人的疏楼龙宿,此时回望半空那柄虽然看上去纤弱、却斩除了如此庞然之敌的剑,都不禁露出赞赏的神情。

这便是——当世近仙第一人真正的实力。

圣光大作间,太极图已从白虹剑尖旋转荡开,魔氛为之暂扫,竟自苍穹高处透下一缕澄明天光,照在将近气空力竭却犹然傲立于尸山血海之巅的三人身上。

随着魔源被破,魔物们纷纷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仓皇退避窜走。不少能力低微者甚至已倒地痉挛,下意识作着临死前的无用挣扎,不消多时便化为土灰。

素还真总算松了口气,前趋迎上自云际飘然而至的苍:“多谢前辈及时来援。”

背向着他的疏楼龙宿则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若吾记得不错,宗主的实力,本该远在吞佛童子之上。究竟是他进步太快,还是汝太过懈怠?”

苍知他心有不满,便直言道:“吾所需者,并非击败吞佛,而是他身上的破局关键,故而来迟,还请龙首海涵。”

“喔?”尾音曳出一丝好奇,龙宿侧身斜望向这修罗场中唯一体面从容之人,“愿闻其详。”

“吞佛当年离开异度魔界,乃是出于自身意愿。但正因如此,这便成为了他新的枷锁。”苍语带轻叹,“磐隐神宫之战前,弃天帝为剑圣意志所感,在万里狂沙中多停留了一日一夜。在此期间,他闲来无事,就凭借创造了异度的本源魔力追索所有尚存之人的动向。为留下再临人间的后招,他将一股力量封存于这些人体内——今日得以再度染指人间,起因正在于此。”

龙宿发出了苍凉苦笑:“难怪在邀吾同行之前,你会向我问起当年击败弃天帝的天极圣光之招,原来早就什么都知道。”

“神式虽不可再现,但吾相信以龙首好武之心,绝不会弃置不理。龙首功体异于常人,或有变造别用之法,而吾的推测,果然得到印证。”苍俯首观察着满地崩毁的塑像残片,又向龙宿端严一礼,“要破除魔神封印,除却龙首,当世再无人能担此重任,吾万分感激。”

见龙宿面色稍霁,苍又继续说道:“失却异度魔界又遭遇神招重创后,弃天帝原本无法透过空间对这些暗子加以操纵,奈何神州连年动荡,乾坤失衡太甚,大量浊气沉瘀道境,又透过空间裂隙向外满溢……终于,到了他力所能及之处。”

听到这里,众人的面色都不禁一变。

“没有人能抗拒他的召唤,而弃天帝也很清楚吞佛的所作所为。作为对叛徒的惩戒,他将其余人等尽数作为创造全新灭世代行者的触媒与养料,唯独留下了他。”苍慢慢攥紧双拳,“他下了新的法术,只要吞佛离开魔界,就会时时刻刻如遭火焚,可无论受到何等重创,但凡伤及性命,便会由这股力量令他自愈……”

“这就是……”素还真嗓音喑哑,“他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苍沉重点头:“在这魔界之内,吞佛便是他可以随意掌控的一枚棋子。吾苦战良久,是因为对手并非纯是吞佛,而是……”

“弃天帝。”说出这个名字时,谈无欲感到恶寒爬过自己的脊背,“前辈……”

“幸好这回四方神柱皆在,神州总体稳定,导致他之影响实在有限,吾才能无事。”苍露出安慰的笑容,却足够令所有人感到后怕,“吾感到棘手者,是如何尽量不伤吞佛性命,又能够夺取到弃天帝留在他身上的力量——以之为引破开逆反魔源,随后灌入道气,方成此除根之功。”

素还真知他是代自己还情而手下留情,心头亦甜亦酸:“前辈大恩,素某铭感五内,必当相报。”

苍摆了摆手:“若非你们二位舍命拖战又解开结界,吾纵然赶到,恐怕也无法顺利施展,该是吾向你们说谢。”

龙宿在旁哈了一声:“说是人手足够,宗主大人未免也算得太精。”

苍轻轻一叹:“龙首一路走来,想必对沿途机关埋伏深有领会,但多一人,便无法顺利通行,导致节节分散,形成各个击破的机会。之前伤亡惨重,与此也不无关联……”

眼看诸事皆定,素还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到脚下大地产生了不祥的震颤。

天光不知何时已被浓云悄然掩去,空气中弥漫着益发令人呼吸困难的窒息感,他举目四望,黑色的浓雾正慢慢向他们围来,心头不由一凛。

“经历鏖战,自是不觉流光飞逝。”苍面色凝重,“时辰将近了。”

偏在此时,黑雾深处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狂野嚎叫,浊气似是受到吸引,湍流般纷纷向那声音传来之处涌去。紧接着,满目猩红的魔物成百上千地重新向他们包抄而来,分明已被远超自身负荷的力量灌得将近爆炸,全身都缠绕着可怖电光,也要凭借疯狂杀意将他们与自己一同燃尽。

“不得不说。”龙宿轻蔑蹙眉,“他的水平越来越下降了。”

“倒不如说,他是吸取了从前的教训,手段更加高效直接罢了。”

云淡风轻的谈笑之间,一道贯日白虹瞬目刺穿黑海,四条身影如御罡风,向着千里之外的封云山疾驰而去。

来路之上,他们已尽力扫除一切阻碍,而魔界之中的机关也已被日月才子一一联手破除,归途于他们来说,本该只是一场与时间的角逐。

但身后几乎近在咫尺的追兵,又令这场奔赴蒙上了死亡的阴影。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被拖住卷入战团,以如今众人行将气空力竭的状态,恐怕在阵法将一切毁灭殆尽之前,自己就已经尸骨无存。

所以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潜能激到极限,更超越极限,把万物抛诸脑后,孤注一掷地全力前行。

点点荧光不断从苍的袖间飘落,那些单薄的魂灵又回到生前再熟悉不过的疆场,面对汹涌逼来的魔群,明知不过是螳臂挡车,也毫无惧色地展开往日没能启用的法阵。

纵然这微弱的抵挡不过持续片刻就会被黑海完全吞没,但在一次次稍纵即逝的拖延之中,魔群分明怒意炽盛,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目标与他们渐离渐远。

“弦首,保重。”

每一个魂灵行将消散前,都会转头望向他们远去的背影,含笑祝福。

自始至终,苍都没有回头。

天地之间充斥着巨大的倾塌崩毁之声,山河震荡,纵然是功体已然登峰造极的他们,也走得益发艰难。

“此阵原理,是从外围开始向内破坏,不留逃逸退路。正因如此,即便阵法发动,仍有逃出生天的余地。”去路之上,苍曾向他们解释分明,“但必须赶在波及封云山前进入结界,否则,回天乏术矣。”

在直通九泉的地缝在他们脚下张开吞噬之口前,他们的脚堪堪离开地面,闯入封云结界。回头望去,只见山外世界尽成废墟,甚至犹在继续撕扯碎裂,这才意识到冷汗已湿透重衣。

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封云山也产生了令人惊恐的颤动。

“吾之结界,只能稍稍挣得时间罢了。”苍拂尘一挥,又带头向前疾步而去,“随吾来。”

他们一路冲到密室之中的阵法中心,刚刚站定,就听见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完成了定阵使命的明玥已自行回归苍背上剑鞘,而苍则将自身法力灌入阵中,完全融合之后,便见他双手一张,竟是令整个法阵运行得益发急速。身边三人猝不及防,险险因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当场摔倒在地。

“前辈……”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的素还真勉强开口,“为何……”

“亲手毁掉封云山,吾如何忍心?”苍的声音听上去冷静淡然,素还真却能深深体会其中真实蕴藏的痛苦,“当年,吾以为玄宗败局已定,故而设置阵法时全未考虑退路,欲以身相殉。但……幸有赭杉……”

“我不许你这样自私。”

彼时此地,看穿他想法的赭杉军曾如是说过。

即便他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这里,但在真正展开法阵之时,仍察觉出与自己原本的布置有所相异,从而再无后顾之忧。

赭杉,一定留下了退路——

唯有在阵法运行到至极之时,才会出现的生门。

好友。他在心里默念。多谢。

烟尘扑面而来,飞旋的炫光之外,厚重的石壁随着地层一道被碾为齑粉,紧接着,法阵也像是被这股由自己唤起的庞然巨力倒逼,开始缓缓收束。

苍身侧的三人随之向后退去,在益发狭窄的空间里紧挨着彼此站立,眼看着无从抗拒的灭亡向自己寸寸逼近,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龙宿忽然仰头笑了起来,朗声长吟道:“一叶兮以航,泛浩劫兮破洪荒。风流兮云散,兴亡举兮幸共襄。惜乎,若得再奏一曲紫玉箫,则与苏子之乐略同矣!”

不过稍稍一动,他肩头繁缀的流苏便荡至风屏边际,明珠美玉,瞬化浮尘。

就在所有人都已陷入行将死亡前的镇定状态时,苍骤然抬眼,一掌劈出,虚空之中,赫然裂开一道白光——

“走!”

话音未落,其余三人早已身化流光,闯入绝地之外的生天。

 

没有回过头的他们不会看到,当群魔都将陷入无可挽回的死地之际,灌满它们的魔力都被突然抽干,重新汇成一股黑龙,循着来路逆涌而去。

在处于空间裂隙得以幸存的魔界残地之上,一条鲜红的身影半卧于荒土之间,细细看去,竟是原本雪白的衣衫已被自己的血尽数染红。

吞佛童子终于蓄够了抬手拭去唇边血迹的力气,慢慢挤出一个笑容。

“能与如斯强者过招,的确不枉此生。”

他望向不远处那场摄人心魄的盛大毁灭,以及向自己呼啸而来的黑龙,反而流露出一丝轻松。

“真是……多谢了。”

黑龙瞬目便将他完全吞噬,又如抽丝般渐渐逸散,待到再能看清其中景象时,只见原本重伤濒死的吞佛已昂然飘立半空,发丝衣袂张扬翻飞,犹如当年降临人间的灭世魔神,堪令众生畏怖失声。

一张形制古拙的玄色长弓浮现在他左手掌心,他轻抬右手,黑雾便随着他缓缓拉动弓弦的姿势凝作一支纤细羽箭,直到弦满待发。

不知为何,握弓之手稍稍迟滞了片刻,才决然瞄向混沌之中的远方。

一声清脆的裂帛过后,羽箭如流星般离弦而去,消失在视线尽头。

半空中的吞佛也似一片脱枝枯叶,颓然倒落在地。

“哈。”

他发出暧昧不明的笑声,映入眼中的天空渐渐变暗。

不如说,是他眼中的生命之光正在熄灭。

当苍重创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从而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又在他身上留下了一股特殊的道气。

“……到了那时,你将会成为唯一可用的筹码。”在雪岭上的洞窟里,苍曾对他如是说过,“这,便是解脱的机会。”

弃天帝若要继续操控他,就必然毁去这股代替原有力量维持他生命的道气,从而令他魂飞魄散,无法再用。

“倘若他不这么做呢?”

“你也同样能得到想要的自由,不是么?”

但他们都很清楚,美好的设想,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至少……能为自己而死……”

他微微笑着,合上眼帘。

 

就在苍马上要跟随他们踏出法阵之时,耳边倏然响起不祥的破空锐鸣。

法阵感应到了这来势汹汹的危机,运转得更加激烈,像是无数英灵拼尽全力的守护。

苍觉得心中充盈着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来不及一一分辨,已向前迈开了步伐。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严密的风屏中竟破开一个小口,目不暇辨的刹那,夺命黑箭已近在咫尺……

背上的怒沧琴为护主发出了哀叹般的震颤,琴中的白虹剑将自身灵能尽数散出,灌入琴身,仿佛不惜张开自己的胸膛来抵挡这索命一击。

不过交睫,苍的身影已消失在生门之中。

在他身后,法阵连方才的立足之地也都吞并,终至聚缩成一点,消失不见。

 

穿过这道时空裂隙,待他们的脚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时,举目四望,发现竟回到了与道境遥遥相对的苦境海滨。

素还真原本满怀死里逃生的喜悦,回头望去,却见少了一人身影,心头不禁一沉。

不过数息之后,为众人心悬的苍终于自光中迟缓走出。

但还没等他们放下心来,就见苍抬起头,极为吃力地朝他们一笑,面色惨白如雪:“你们无事……吾便……放心了……”

不妙的预感在素还真脑海中轰然炸开,然而此念方生,苍已应而倒地。

至此,所有人才惊恐地看见,一支羽箭早就深深穿透了怒沧琴,位置正在后心!

“前辈啊!”

素还真一声大喝,抢上前将苍扶起抱在怀中,几乎被这股钻心悲恸掐断呼吸。

苍眼帘半垂,从带着血沫的呛咳中以微弱的声音说道:“送吾……回……去……”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被夕阳染红的天幕之间,是怒山壮阔巍峨的轮廓。

“好。”强忍哀痛,素还真尽可能小心地将他背起,随即朝着天波浩渺的方向竭尽全力奔去,“前辈,撑住啊!”

当三人护着气息奄奄的苍冲进天波浩渺时,年轻的徒弟正站在崖畔孤亭中眺望远方。

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眼见此情此景,愕然喊道:“师父?!”

听到这声呼唤,苍挣扎着抬起头,向他投去一如既往温和怜惜的目光。

就在这惊鸿一瞥之后,素还真感到背上的人搭在自己颈侧的手蓦然无力垂落。

谈无欲用颤抖的声音对不敢置信的他挑明了残酷的现实:“前辈……已经……”

然后,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天地之间,死寂一片。

而后,又被沙沙步声踏破。

徒弟以堪称平静的态度缓缓走到他们跟前,拔出魔箭,又将苍背后的琴剑一一解下,随后接过师父的尸身放入停在屋舍旁的石棺之中,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时,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连同明玥一道捧到犹沉浸在痛悔之中的素还真面前:“素贤人,这是家师交代之物,请您收好。”

素还真总算回过神来:“这……”

“家师离开前,早就留好了遗言。”徒弟的话声仍旧淡然,掩不住眼底一抹凄切,“他说还会回来见我最后一面,果然如此。”

沉默片刻,他总算将起了波动的语调重新抚平:“我已同师父好好告过别,无可遗憾。”

他抬眼看向余悲未息的素还真,展颜微笑:“家师有言,他过世之后,宗中诸事都需人料理,还请素贤人代他宣读此份诏令,以前辈威信,应能避免继任宗主一事另生波澜。明玥乃故友蔺无双所赠,本不该作为传位信物,但白虹……恐不堪再用,所以……”

素还真沉痛接过:“既是前辈所托,素某定当不辱使命。”

交托完毕,徒弟又自袖中取出那支魔箭,向身后骤然掷出。

箭尖深深没入地面的刹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沙地之上竟应而浮现出众人前所未见的法阵。不过看了几眼,谈无欲便失声叫道:“不对……”

圣光与邪芒陡然暴涨,令他们不得不举袖遮眼,待到再度目能视物时,只见遍地流转的诡谲符文之上,一条熟悉的虚影正向他们投来从容一礼:“能得诸位挂心,苍铭感五内。”

龙宿徐徐吐出一口气:“汝机关算尽,竟连自己也不放过?”

阵中的魂魄闻言浅笑:“想必龙首已看明白了。”

龙宿颔首复又摇头:“混用自身道法与异度记载造出如此逆天之阵,吾不知是该夸汝才智过人,还是该笑汝当真痴人。”

苍不禁失笑:“既然在劫难逃,自当以有用之身求无尽之功……”

沉吟片刻,他转向一旁悲喜参半的素还真:“素贤人,可还记得吾曾说在梦中见过来世的光景么?”

素还真点了点头,顿作憬悟:“前辈……”

“不错。”苍眼露决绝,“若无今日之百姓,何存来世之生民?”

“但是……”

“吾知道你想问什么,亦当实言相告。”苍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忧色,“吾不惜设下此阵,便是为应对来日神州浩劫——弃天帝,终将再临人间。”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失色。

“所以,他取吾性命的这一箭,反倒助了吾。”苍淡淡苦笑,“非是凭借这股力量,此阵根本无法开启,至于用途,你们亲眼见证即可。”

“前辈。”谈无欲忍不住插话,“若我所猜不错,这是万劫不复之法啊……是否……”

苍若无其事地报以一笑:“谈无欲,在那来世之梦中,吾也看见了你。”

谈无欲一时哽住,又听得苍继续说道:“吾……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心。”

没等他再说什么,素还真就按住了他的手,抬头望向阵中的苍:“前辈既已决定,素某别无可报,惟愿拼尽此身代前辈守护天下黎民。若令百代之后,薪火仍存,则后会有期,复何憾恨!”

“好个复何憾恨!”谈无欲也觉得胸中热血上涌,“算我一份。”

听得这一席话,龙宿摇扇之手不由一顿,若有所思。

苍又转向静静站在一边的徒弟:“因吾私心,从此累你一生,吾……对不住你……”

徒弟用力摇头,终是勉强压抑着泣音道:“徒儿……拜送师父……”

“诸位,就此别过。”

苍含笑转身,脚下法阵完全张开,如密茧般将他层层包围。

夕阳在海面之上摇摇欲坠,将整个世间尽染为令人心颤的鲜红。

沉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响彻天地。

“苍,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誓愿既出,不过顷刻,所有的未来都在冥冥中绷至断裂,因果层层剥落,宏大的代价仍不足填充,于是尽数缠绕在如今单薄的魂魄之上,只消瞬息,便将沦为永劫……

“赭杉军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这声音纵然微弱,却清清楚楚地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前辈?!”

看着浮现在眼前的那条熟悉的赤红身影,素还真不由又惊又喜。

因此一言,阵中行将把祭品撕扯碎裂的力量,竟为之稍稍一缓。

紧接着,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纷纷响起——

“翠山行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墨尘音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

阵外众人难以置信地发现,除却玄宗的道子们,越来越多永隔经年的灵魂竟也不约而至,众口一词地发出了相同的誓愿。

“倦收天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原无乡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净无幻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绝凌笙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

龙宿忽然不顾一切地疾步冲上前去,却被结界所阻,只能用力将自己贴在障壁之上,双目圆睁,紧紧注视着人群中那熟悉的背影。

“剑子仙迹……”白衣白发的道者回眸望他,粲然一笑,“愿以永世道命,为人间之屏!”

“剑子……”

“龙宿。”道者一如昔时般含笑唤着他的名字,“不必伤心,从此之后,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沉默良久,龙宿终于也笑了起来:“好。”

他划破指尖点于结界之上:“疏楼龙宿,愿献此永生,为人间之屏!”

剑子脸色一变,向他走了两步,又意识到无法逾越这死生的鸿沟,只得轻声说道:“这是何苦?”

“因为……”龙宿拭去唇角的血迹,向他露出毫不在意的微笑,“没有你与佛剑相伴,这人间,何等无趣。”

“……也好。”剑子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三教先天,一向是要同归于尽的嘛。”

龙宿报以惨然大笑:“一言为定!”

渐渐地,意想不到的面容也出现在了旁观者的视野中。

“素还真,你大可不必感到讶异,毕竟,我们也不是为了你。”

当年曾与他智斗不分高下的寂寞侯以此作为向老对手的问候,素还真也会意笑纳。

无论立场如何,所有人都有着相同的觉悟——

唯有被传承铭记,才不枉这一世纵横。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旷古绝今的奇景,心中百感交集。

千百英灵以自己最珍贵的“往后”为筹码向无情天意发出的这场挑战,已无异于赌上属于人类的全部未来。

无论成功与否,他们的消逝,注定也会将浩劫之后的命运全部打乱,不知又会掀起多少波澜。

但是……又如何呢?

出神之际,他慢慢露出释然的笑容。

在废墟之上排除万难构建全新的辉煌,从来都是人类的专长。

不知不觉间,束缚着引发了这一切的灵魂的惩戒之力随之抽丝剥茧般逐渐淡去,当所有发出誓愿的声音归于沉寂之后,苍终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举目四望,有太多熟悉的面庞,也有未曾相识的陌路者,但每一束目光里,都蕴藏着如出一辙的坚定。

直到此时,他才感到深沉无底的疲累其实早已死死攫住了自己。

“何其有幸……”

闭目陷入最后的沉眠前,他喃喃说道。

“吾道不孤。”

 

 

 

尾声

 

被永远放逐的神祇,至今仍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天的种种。

当人界的秽乱终于令众神都心生厌恶之时,神界为叛离的魔王打开了任凭毁灭的大门。

于是,睽违数百年后,人间再次迎来了早已淡忘的旧日恐怖。

或者说,是远胜旧日的恐怖。

因为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限制魔神的全部威能。

那是甚至能令诸神变色敬惧的,自宇宙初生时便被赋予的无上义务,为赋予新生,故而毫无留恋地施加毁灭。

但是,在这片甚至已经遭到众神抛弃的土地之上,蝼蚁们竟孤注一掷地燃尽自己,共同铸成了全新的屏障。

那强烈到超越极限的意志散发出的美丽光芒,令他不由驻足欣赏了片刻。

“苍。”在所有卑贱的蝼蚁之中,惟有寥寥几个名字值得他屈尊铭记,“你尽了力,但,终究不值一提。”

“弃天帝。”蝼蚁以大约可以称作傲然的姿态仰视着他,“恰恰相反,如果你现在收手,还不算太晚。”

神祇不由感到好笑,于他而言,神界中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激起情绪的事物,这只蝼蚁难得能在他眼中占据一席之地,原因或许正在于此。

漆黑的羽翼肆意伸张,魔神借着被挑起的快意降下最凌厉的神罚,心满意足地看见整个人间在摇摇欲坠的屏障之下剧烈动荡,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连诸神合力都无法完全匹敌的神祇,向来目空一切,也不会将这无谓的抵抗放在心上。

不出所料,蝼蚁们正在他的威压之下被逐个碾为齑粉。多挣得的这一刻有何意义呢?他百无聊赖地想着。无论如何奔走逃窜,仍是身在刀俎之下的人间罢了,终归避不开死亡的恩赐。

“哈。”

在踩碎剩到最后名为苍的蝼蚁之前,他稍稍停手,只为欣赏对方饱经折磨的模样。

蝼蚁又露出了令他讨厌的凛然笑意:“吾终于明白,时过境迁之后,你为何还会在见到吾时那样恼羞成怒。”

这没来由的讥讽真真切切惹动了神祇的怒火:“小小凡人,也配妄议上天?”

“来日,吾一定会亲眼看到你的下场……”彻底湮灭之前,蝼蚁发出了令他不适的诅咒,“后会有期!”

他冷眼看着飞灰自指缝间消散无踪,一时有些怅然。

那么,是时候结束……

虚空中的回响猝不及防在耳边炸开,他猛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悚然之感。

不,不对……

这是……

比从前更加坚实的结界正从头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弥散铺开,顷刻将整个神州大地包拢其中,而在他脚下,旧有的守护结界也再度复苏,形成两面合围之势。

圈套!

众神固然无法将他毁去,故而精心造就了这个永世囚笼,不惜以人间为饵,引诱他心甘情愿地踏入这更甚于死的酷刑之中。

但,还不止于此。

他听见无数断裂的悲鸣响彻整个世界,因他毁去了太多太多的永世因果,人类即将随之倾覆。

而在遥远的天界之上,众神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呼。

失去了人类的信仰,再也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撑起这份庞大的供奉,他们的光环被褫夺,力量被剥离,自高高在上的神坛跌落,沦为与蝼蚁同样挣扎求生的笑柄。

他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终于,一切都变成了他曾不屑一顾的蝼蚁。

所有持续了千百年的愤怒与憎恨,倏然化为一缕青烟。

如此想来,某种戏码,或许比同归于尽更加好看……

 

千年之后,穿着与蝼蚁们同类衣服的他静静走过沉浸在除夕热烈气氛中的人间时,犹为当时的选择感到甘美。

以毁灭的至尊权柄作为承受反噬的牺牲品,他成功为发动再生权能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几乎不假任何思索,命运的丝线在他手中一一重新连结,编织出与从前迥异的精美图景,连他都忍不住要为之赞叹。

从此,天地将彻底分离,人类也将脱离诸神的操纵,书写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

囚笼反而成为了保护,只剩下再生之能的被囚神祇,由此成为了神界唯一的幸存者。

从今往后,他还将成为见证者,去亲眼观察从废墟之上如何诞出一个全新的人间。

 

至于为何要让本该承受重罚的逆天者们重现……

他望着眼前这个被结界隔绝了时空、自己始终无法真正踏入的烟火人间,淡淡一笑。

再少了他们,本就污秽的世界,该是多么无聊啊……

 

(番外二完)


赛罗比亚歌剧
作者说后段🚗🚗接cp29小料本...

作者说后段🚗🚗接cp29小料本,有兴趣可以蹲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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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事

【俏砚雁】三个B人(a卷)

做人不要装B。

*缺德弱智ABO,不建议任何俏粉雁粉砚粉观看

*没车,俏来都能吃的素,lof不要不识抬举

*本篇含俏砚和砚雁成分,b卷红杏视角交给小偶老师!


1

江湖经验,若想租房,千万不要和陌生人合租。

这个陌生人当然包括不太了解的师兄弟,只是砚寒清在决定租下这间套三小公寓的其中一间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在一个ABO的世界观里。

钥匙一式四把,房东,自己,以及两位性别为Beta的室友——当初租房碰头时,大家都拿出来自己的体检证明,房东自然不愿意自己的房产里发生这样那样的ABO世界观里常见的事情,所以特地申明只招B性租...

做人不要装B。

*缺德弱智ABO,不建议任何俏粉雁粉砚粉观看

*没车,俏来都能吃的素,lof不要不识抬举

*本篇含俏砚和砚雁成分,b卷红杏视角交给小偶老师!



 

 

1

江湖经验,若想租房,千万不要和陌生人合租。

这个陌生人当然包括不太了解的师兄弟,只是砚寒清在决定租下这间套三小公寓的其中一间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在一个ABO的世界观里。

钥匙一式四把,房东,自己,以及两位性别为Beta的室友——当初租房碰头时,大家都拿出来自己的体检证明,房东自然不愿意自己的房产里发生这样那样的ABO世界观里常见的事情,所以特地申明只招B性租客。砚寒清心里有点打怵,因为他事先托关系伪造了一份证明,事实上砚寒清的生理性别为Alpha,在他的故乡,Beta才是少见的性别,好在他的信息素淡到仿佛用凉白开当香水,为人又低调得紧,只要不和发情的Omega共处一室,砚寒清看起来比大马路上任何一个B还要B。

至于他的两位室友,强行攀亲的话倒也算同一个师门。俏如来,温和有礼一青年,长得也顺眼,早有耳闻其人为至诚君子,砚寒清对他的初印象不错。至于另一个与俏如来同行的男人,他的亲师兄,上官鸿信,看脸就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砚寒清是个不愿惹事的性格,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逃跑的理念,觉得相处不来打不了就换个住处,最终还是在合同上签了字。

俏如来借用了签字笔,还笔的时候凑得近了些,白发青年轻声向他道谢,这时砚寒清忽然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他心下一惊,Alpha对气味非常敏感,而这味道的确是从对方身上飘来,且不带任何攻击性。

再看向这位未来室友,砚寒清隐约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测——

俏如来,是个装B的Omega。

 

2

房间早就决定下来了,对于在实验室007的科研民工来说,住处约等于旅馆,三个人的行李都不是很多,所以搬家很快。

砚寒清从快递员手里接来一个包裹,心虚地瞄了一眼在客厅里打扫卫生的俏如来,心里有个小鼓在一只蹬蹬蹬地敲着。怎么会有人装B出来租房子啊!他心想,然后一个正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我不也是装B出来租房子吗!

百因必有果,我装B的报应就是俏如来。

砚寒清向来未雨绸缪,于是紧急下单了一箱抑制剂,同城速递,当天上门,附赠一瓶防A喷雾可以随身携带,以备哪天推门而入看到俏如来因为不可抗力而那个那个,到时迅速给自己来一下。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Alpha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没注意俏如来的吸尘器已经走到脚边,而是钻入鼻腔的檀香味让他立刻跳了起来,下意识把包裹藏在身后。为了方便干活,俏如来随手把头发挽成马尾,柔软地搭在肩上,暴露出一侧脖颈。周身的信息素好像更浓郁了,砚寒清内心波澜万丈,速速推开几步,恨不得夺门而逃。

俏如来眉头微皱,停下手上的活:“呃……砚寒清,是我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他嘴上这样回答,内心大叫着你的存在就冒犯到我了!

“那为什么你一直在躲着我呢?”

“这嘛……”砚寒清立刻扭过去咳嗽了两声,“最近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你。”

俏如来的表情略有缓和:“这样啊,那你快回屋休息,厨房就交给我来收拾吧,我再烧点热水。”

砚寒清磕磕巴巴道谢,又萌生出一点愧疚,这种大扫除的场合另一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可俏如来还会让他多喝热水,还帮他打扫,如果自己是个真Beta,那俏如来该是个多好的室友啊!

 

 

另一位室友半夜才归,上官鸿信的房间在最里面,无可避免地途径并吵醒砚寒清。

同住第一晚便被室友的奇葩作息打断睡眠,任谁心情都不会太好,可砚寒清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烦躁,胸口像烧着一团火。

他打算倒点水喝,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听见俏如来的房间传来开门声。

师兄……

俏如来好像在跟上官鸿信说些什么,声音越压越小,透过门板辨析不得,砚寒清也无意八卦,别人的事越少掺和越好,他杵在门口,等待外面两个人谈完再出门。本以为二人就简单寒暄两句,没成想他站到腿酸,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门外的人还在交谈,而且似乎发生分歧,压低的声线偶有波动。

砚寒清越来越觉得口干舌燥,脸上微微发烫,难道下午撒谎说感冒,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很快他便意识到,这种生理反应根本不是发烧——俏如来藕白色的脖颈和香味不断在他脑袋里闪回——这根本就是发情的反应!

按理说只有Omega才会主动发情,他们有着规律而稳定的发情期,进入情期后释放可以交配的信号吸引Alpha,所以很明显,他这个装B的倒霉Alpha被门口装B的倒霉室友诱导发情了。

俏如来,我被你害死了。

好在白天买的抑制剂就搁在床头,砚寒清化悲愤为力量,在小砚寒清抬头之前便进行药力镇压。Alpha专用的抑制剂会带点松弛肌肉外加安眠药的功效,很快砚寒清就双眼打架四肢无力,抱着他的防A喷雾沉沉睡去。

 

3

早上砚寒清从一个充满白莲藕的梦里醒来,如果让他穿越回去留下讯息,一定是“不要合租”和“不要装B”。

俏如来在煮咖啡,咖啡机是他行李里唯一的大件。而上官鸿信不见人影。

“早啊,砚寒清,要来一杯吗?”

俏如来跟他打招呼,看起来一切如常,丝毫不像昨夜危机的罪魁祸首。砚寒清眼睛在咖啡、俏如来的脖子和俏如来的脸上各停留几秒,叹了口气:“麻烦你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俏如来,你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啊,倒是师兄昨天晚上就不太舒服,现在还在睡。你呢,感冒有好一点没?”

“好多了,好多了。”砚寒清敷衍着,瞄了一眼上官鸿信的卧室,心中翻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又没法立刻定论,类似于科赫刚观察到结核杆菌时的心情。

俏如来把马克杯递过来时,砚寒清已经闻不见昨日幽幽的檀香味,他悄悄吸吸鼻子,只有热气蒸腾的咖啡的味道。不知道是俏如来的发情期已经过去了,还是当事人终于记得吃药,总之砚寒清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在家防狼。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俏如来问,一边拿勺子搅着奶泡。

砚寒清摇摇头:“搬家请了两天假,今天不用去实验室。”

“那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我一会儿得去趟学校,回来的时候可以捎点菜,我们煮火锅吃。”

砚寒清对做饭这回事一向比较积极,“我没问题,你师兄也一起吗?”

“师兄他……”俏如来欲言又止,“应该吧,先算上他。”

看来俏如来和他师兄的关系并不和谐。砚寒清暗自忖度。

热乎的咖啡下肚,他的头脑也略微清醒了些,看着俏如来就不禁想起昨晚的体验。砚寒清对这方面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奔三的年纪依旧是个处男,小时候他曾经爱慕过表妹,只是天不遂人意,他和表妹双双成A,一颗少男心死在最初的起点。

十几年来,竟然只有昨天,俏如来的味道令他险些把持不住。

一点心动混杂着未知的异样感觉,砚寒清又觉得脸上开始发烫,平日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现在,就当是被冲昏头脑了吧,砚寒清悄悄放出一些自己的信息素,极其细微,算是一种试探。

然后他看到俏如来像个真正的Beta一般,在这股Alpha信息素里镇定自若地喝完咖啡,毫无异样地收拾杯子,神色如常地穿戴整齐,出门了。

那不是落锁声,那是一个Alpha挫败的心碎声。

 

4

砚寒清宣泄烦闷方法就是,洗碗,或者做饭。

但他们的新公寓暂时一穷二白,既没有堆积的碗也没有原材料做饭,甚至昨天大扫除过后哪里都挺干净。砚寒清在厨房里转悠了两圈,又去卫生间转悠了两圈,又回自己房间转悠两圈,最后只能悻悻坐回客厅。

茶几上叠着两本书,都和佛学相关,砚寒清想起俏如来手腕上的佛珠,就不难猜想书的主人是谁。书页也自带淡淡的檀香,与昨晚的信息素相反,是种能让人迅速沉静下来的味道。

砚寒清忍不住把书捧到鼻尖多吸了几口,鼻翼轻翕,Alpha敏感的嗅觉却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檀香是木香,他所接收到的嗅觉信号捕捉到了某种动物气息,像猛禽在林间俯冲,利爪撕裂猎物,惊起一片飞鸟。总之这味道是带点甜的刺激,带点腥的芳香,他想起蒋欣的台词“皇上独独赐予臣妾的欢宜香……”。

 砚寒清听到上官鸿信房门打开的声音,瞬间这股味道压过了手上佛书,直击天灵盖,仿佛把头伸进铜钟里再当地一敲,整个人都眩晕了起来。

热潮席卷全身,小腹发紧,砚寒清看到俏如来的师兄缓缓向自己走来,朦胧中,所有的线索穿成一串,指向一个未曾设想的答案。

上官鸿信揪住砚寒清的领子,将人一把压在沙发上。砚寒清第一次听到这个人讲话,声音低沉,因动情而沙哑。他说: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你是一个装作Beta的Alpha呢?”

“而我怎么现在才注意到,原来你才是装作Beta的Omega呢。”

他们距离极近,呼吸之间全都是浓烈的信息素,上官鸿信的头发垂在砚寒清的耳侧,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耳朵是自己的一个敏感点,有水滴落在脸上的感觉,是汗,对方也忍得相当辛苦。

客厅一时出现难以收场的局面,一个发情期的Omega和一个被引诱动情的Alpha僵持不下,只有俏如来的佛书全然不受影响,安静地落在地上。

终于是上官鸿信先开口:“你在想什么,我那个不在场的师弟吗?”

砚寒清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我在想从窗户逃生的可能性。”

“需要我提醒你这是7楼吗。”

“那我宁愿摔死也不愿意——”

话还没说完,上官鸿信的脸忽然逼近,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一瞬间砚寒清脑海里像临死之人跑走马灯一样,从他幼儿园时期开始闪现无数画面,有表妹,有朋友,有嫁人,有欲星移,有俏如来,至今快三十年的人生以默片形式呈现,他差点溺死在上官鸿信的强吻里,不,不是差点,他已经死了。砚寒清这个人已经死掉了,再也没有什么砚寒清了。

哀莫大于心死。

砚寒清的手虚弱地滑下,指尖仿佛触碰到什么圆柱形金属物体。

呲地一声,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哀鸣。

 

5

俏如来开门的时候,还在跟欲星移夸砚寒清是个好室友,大家相处得都不错。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半圈,防盗门豁然洞开,同行的三位立刻露出在室内开了鲱鱼罐头的表情。

“我靠,什么味儿,这么骚。”冥医立刻大叫。俏如来抬手扇了扇鼻子:“有什么味儿吗,我怎么没……”

他愣住了,在场所有人,甚至于连高速离心机崩于眼前都不曾变色的默苍离,脸上都闪过一瞬间错愕。

仿佛凶杀案现场,地上两具尸体横陈,定睛一看,正是俏如来的好师兄上官鸿信和好室友砚寒清。冥医刻在DNA里的救人本能,立刻顶着冲鼻的信息素味儿冲进去把脉,默苍离皱皱眉头,示意俏如来赶紧开窗通风,欲星移看热闹不嫌事大,掏出手机先拍了一张照片。此时三个有已经有伴侣的非Beta的长辈已然猜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有俏如来依旧蒙在鼓里:“昨天他们都说身体不舒服,没想到这么严重啊……”

活着当然都活着,只是防A喷雾里除了阻隔信息素的成分,自然还有辣椒素,砚寒清这一喷杀己三千损敌三千,两个人眼睛红得像彼此的仇人,嘴唇艳得像吃了彼此的孩子,涕泗横流,怆然泪下,更面临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砚寒清自泪花中看到俏如来开窗的声音,心说我倒真不如一头跳下去。

而上官鸿信只是沉默,沉默,是今夜的康桥!

事后欲星移说,他认识砚寒清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孩子这么狂野的模样。


这场本应师徒欢聚其乐融融的烧炕饭,最终以两个装B的年轻人被押送医院而终止。俏如来弯腰捡起地上的书,觉得太邪门了,明天再去一趟佛寺拜一拜好了。

 


然琰是只北极兔

#汤问梦泽开学季#19:00『香六牙x香九霞』海底(上)

◎香六牙x性转香九霞,微兄妹骨科向

◎有崩坏,私设多,偏emo向,家长里短预警


「壹.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躲着人群,溜进海底」

 ——————————————————


这日,汤问梦泽一众学生难得齐聚,理由是……

他们的山座香六牙竟带回一名女子?!


  “雪鹭,你说山座带回来的会不会是师娘啊?”

  “是啊,师姐,山座把她暂时安排给你照顾,你就没问问人家?”


   琴狐在远处探出半个头,一手压下冒头冒得有些莽撞的墨如鸦,看着小亭中独自翻书的女子。眉黛春山,秋水凝瞳,银...

◎香六牙x性转香九霞,微兄妹骨科向

◎有崩坏,私设多,偏emo向,家长里短预警



「壹.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躲着人群,溜进海底」

 ——————————————————

 

这日,汤问梦泽一众学生难得齐聚,理由是……

他们的山座香六牙竟带回一名女子?!


  “雪鹭,你说山座带回来的会不会是师娘啊?”

  “是啊,师姐,山座把她暂时安排给你照顾,你就没问问人家?”


   琴狐在远处探出半个头,一手压下冒头冒得有些莽撞的墨如鸦,看着小亭中独自翻书的女子。眉黛春山,秋水凝瞳,银发如瀑,玄裙绛绸,右半边脸却带着半块银制面具,遮住了半边面容。与西窗月的英气相比,这姑娘端的一派弱柳扶风,西子捧心之态,显然吊足了这一众少年的胃口。


  “她自从上午被山座送来我这,至今还未和我说过半句话。”西窗月无奈地摇摇羽扇。


  “这是为何?她不愿与人交往,莫非……”琴狐挠挠头,正想再推测时,被身旁的占云巾打断。


 “琴狐,休要妄言。”


  “诶诶,大学长来了。”晏朝歌听见了不全鹰轮椅的声响。


 “你们在看什么?”


不全鹰压低了轮椅发出的声响,将身形与师弟师妹一同掩在树丛间。


  “看新来的师娘。”墨如鸦不假思索。


  “师娘?学弟莫要玩笑,吾可从未听过山座他老人家有什么男女情缘。”


  “还是个闷葫芦呢。”琴狐叹道。


  “琴狐你一向慧眼,难道看不出这姑娘的异样?”不全鹰在树丛缝隙间端详亭中女子片刻,反问琴狐。


  “她?她能有什么异样?”琴狐定睛看去。

  “端看此女面容,虽有面具,但另半边眉眼间却像极了一个人,加之银发……”

  “山座!”不等不全鹰说完,琴狐大惊。

  “噤声!”


  占云巾提醒不及,他们的动静已然引起了亭中女子的注意,搁下书向他们走来。

  “糟了!”


   一通手忙脚乱下,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只剩下了术法课学艺不精的墨如鸦在原地着急上火。


 “你……做什么?”


 “呃,这位姑娘……在下……在下不是有意的!”

  墨如鸦慌得冷汗直冒。


  “无妨,我初来乍到,你们好奇是在情理之中。”


  直到被眼前的女子伸手自树丛中拉起,墨如鸦方回过神,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她的确如大学长所说,眉眼间与山座极其相像,只是相对于山座来说,多了几分女子的温仪与柔婉。


  “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在下墨如鸦,唐突姑娘,还望恕罪。”


  “雪鹭未和你们说?”


  “学姐说,你自从来了就没同她讲过半句话。”


  墨如鸦扶额,这姑娘忘性还挺大。


   “她不寻我,我也不便去扰她。”


  “你是山座带回之人,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墨如鸦又问道。


  “……”

    眼前的姑娘神色骤然黯淡三分。


   墨如鸦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说错话了,不过现在看来,这姑娘的软肋的确是山座。


  “那……那在下先告辞,姑娘自便。”墨如鸦一溜烟跑回了校舍。


———————————————————


汤问梦泽校舍内。


  “诶诶,墨鸦,什么收获啊?”

  “她到底是谁啊?是师娘吗?”

  “可曾问明身份?”


  “没有,我一提到山座,她就一言不发。”墨如鸦抓过茶壶灌了口茶水,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原样转述。“不过大学长所言不假,她的样貌与山座简直一模一样!”


  “能与山座有这般肖似的容貌,又寡言少语,似乎不愿我们知道她的身份,难不成……”


  “她是山座之女?!”


  “不可能,山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还不告诉我们。”琴狐否定了晏朝歌的一惊一乍。


  “若非是山座之女,便应是传言中,山座那位小妹。”占云巾缓缓道。


  “只是传言,山座本有一胞妹,但此女不知何故,堕入黑暗道,且行事手段残忍,是以山座从未在他人面前提及。”


  “那我还是赌她是小师妹吧,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啊鹿巾,你说的所谓黑道高手和咱们方才见过的娇弱女子根本不搭边啊——”琴狐怏怏道。


  “吾倒觉得鹿巾说得有理。”不全鹰突然发话。”正因行走黑暗,才会恐惧与光明之人接触。”


  “大学长也觉得她是鹿巾学长口中那位山座小妹?”晏朝歌搭话。

  “不过这位师叔若是真如二位学长所说,山座为何要带她回汤问梦泽?”墨如鸦疑惑道。“山座既是因她混迹黑暗道而对外人三缄其口,为何还要让她正大光明出现在汤问梦泽?难道是山座他……?”


“鹿巾如何得知这般传闻?”西窗月觉得不能再让墨如鸦开脑洞了,便岔开了话题。


“那还不简单,鹿巾家亦属香氏一族,与山座算是沾亲带点故,知道这些不足为奇。”琴狐道。


“无论如何,吾等先勿要妄自揣测,待晚间山座回来,一切真相自然水落石出。”鹿巾言罢,一众人便继续各忙各的,不在话下。




晚间,西窗月回到别苑时,便听见了香六牙不同以往的柔声劝慰,与一个女声若有若无的轻声呻吟,功元流转的微光与气息让西窗月明白屋内是山座在助她疗伤,便停下脚步,不再入内。


“这伤竟至今未愈……终究是为兄下手太重。”待身前人将一口淤血尽数咳出后,香六牙收功睁眼,心下五味杂陈。


“若非当日兄长一掌震碎九霞经脉,九霞难有重生机会。”


香九霞拢上衣衫,掩住胸口上一片有些骇人的淤青后,转身坐在竹榻侧沿。


“到底是留了根,眼下你再无法恢复先前功体。”


借着月色,香六牙抬手拢起香九霞一头银发,化出细绢拭去妹妹颊上的薄汗与唇边的血痕。


“九霞眼下功体尚可防身,只是以后又要劳烦兄长费心九霞了。”


香九霞重新戴上银面具,起身至桌边倒了茶水将口中余下淤血漱出后,踱到窗边仰望一帘月色。自傍晚那月光被云层遮住后,如今方堪堪透过云,散落在大地。


香九霞并未注意到香六牙已经在身后端详了她身披月光的模样许久。


“本就是为兄职责,汤问梦泽是处清静所在,只是一众学子皆有些无拘随性。”香六牙亦起身至窗边,与香九霞并肩而立。


“白日里见过了,兄长教导有方,他们全然不似九霞当年。”香九霞侧身凝眸于香六牙浸在如水清光中的面颊,莞尔一笑。


“哈,又来寻为兄难堪。”


香六牙偏过头,与妹妹一双难得亮起的漆瞳相对,亦报以温然一笑。


“九霞岂敢,实话实说罢了。”


两厢温存间,香六牙伸手抚上香九霞侧颊,却只触及她冰冷的面具,欲伸手摘下时,手背传来另一道冰冷。


“伤痕狰狞,不堪入兄长之目。”


香六牙轻叹,回握住香九霞冰冷的手。“总有痊愈之时,不必太过介怀过往。”


“虽可痊愈,终究留下这道痕迹,伴九霞一生。”香九霞不着痕迹地挣脱了香六牙的手。“时辰的确不早了,今日为九霞疗伤,兄长劳神,还请早些休息。”


———————————————————


西窗月回到别苑,刚准备再去看看时,便迎上了看起来明显有些落寞的香六牙。而香六牙看到迎上来的西窗月时,亦是迅速整理了自己的神态。


“今日有劳你照顾九霞了。”


“是西窗月之幸,明日山座可要让师叔与众人相见?”


“自然。”


“其实早些时候,众人已经见过师叔了。”想起白日里一众师兄弟趴在树丛中伸着脖子一面偷偷看着香九霞还一面叽叽喳喳的场面,西窗月暗自失笑。


“见过了?”


“山座恕罪,白日众人因不知师叔身份,师叔独自在亭内看书时便都去悄悄看了。”


“无妨,九霞初到,他们好奇是情理之中。”


香六牙话甫落,西窗月忍俊不禁,一声轻笑出口。


“怎么了?”


“山座与师叔不愧是亲生兄妹,方才的话与师叔当时同墨鸦说的分毫不差。”


“竟是如此。”香六牙亦展颜一笑。


“天色已晚,学生该去看看师叔了。”


“九霞应是刚睡下,有劳了。”


香六牙回至自己房中,仿佛觉得手上尚残留着不知是面具亦或是妹妹手掌的冰冷。


寂静一室,长叹一声。


月色再度隐入云层。


今夜残月。


 

 ——————————————————

 

 

 

「贰.海浪清洗血迹,妄想温暖你」

 

 

“见过山座。”

师生礼毕,琴狐偷着打了个哈欠,准备再悄悄睡一节典籍课。


“今日典籍课,因吾将往恒山一会故人,将由另一人代吾传授于众人。”香六牙朗声宣布,穿透力似乎有意无意直奔琴狐而去。

琴狐打了个冷战。


“此人乃吾之胞妹,夜虹香九霞,近日远游方归,往后由她传授众人经史典籍一道,众人今后须以礼相待。”


这下琴狐彻底清醒了,香六牙走后,整个屋里顿时有如烧开了一锅沸水。


“她当真是山座之妹!”

“山座竟然直接让她来给我们授课?!”

“她不是黑界高手?如何能教得了我们典籍学术?”

“噤声!晏朝歌你是又想被山座罚了!”


西窗月与占云巾对视一眼,再看不全鹰,意味亦是不置可否。


而当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一锅沸水便被釜底抽薪了。


玄裙绛袍,银具覆面,臂弯中一卷典籍,与昨日他们看见的香九霞别无二致。


“方才兄长已向诸位言明吾之身份,往后由吾传授众人典籍,若有不当之处,望众人不吝指正。”


“见过师叔。”

直至香九霞开始讲述书卷中经纶,屋内依旧是小火慢烧,小声咕嘟。


“琴狐学长,我有点怕……”

“怕什么?”

“这不是那日,我……”


“墨如鸦,此页吾已经讲完多时了。”

沸水中仿佛被加进了一勺冰水,墨如鸦只觉脊背一阵阵发凉。


“抱歉……师叔……是学生出神。”


墨如鸦再次因为香九霞被弄出一身冷汗。


“无妨,典籍一道上你应是学艺有成,听与不听无甚大碍,只是下午的术法,你尚需精进。”


墨如鸦愈发如坐针毡。


“师叔,是学生方才与墨鸦学弟闲话,才扰了师叔授课,师叔若要罚,便罚琴狐!”琴狐一听香九霞话锋不对,更兼昨日墨如鸦唐突,这师叔毕竟出身黑暗,没准就要拿他学弟开刀,忙站出来分担。


“……吾并未说要罚他?”

这下琴狐直接被他师叔弄没话了,再看香九霞双眼中,竟是困惑中,带着几分惧色。


“这这这……师叔,是琴狐唐突……”


琴狐眼下除了连声道歉,别无他法,他此刻倒不怕香九霞拿墨如鸦开刀,相比之下,他更怕下一秒香九霞会直接哭给他看。


“无妨,你们师兄弟间感情不错。”


———————————————————


待到午膳钟响起,往常第一个冲出教室抢饭的墨如鸦这次却一动不动,待到众人都走开后,才走向在桌边整理上课时布置他们写的策论的香九霞。


“那个……师叔……”

“怎么了?可是课上有哪处有疑难?”

“并非,只是……只是师叔怎知我不通术法?”

“昨日一众人皆能短时间内以术法脱身,而独独留下你,因此吾大胆揣测,你在术法一道上应是有些困难。”


“师叔慧眼。”墨如鸦有些尴尬地笑着挠挠头。


“术法一道当初我也不甚精通,还是兄长经常夜里补课,才好容易过了考试。”香九霞搁下手中书卷,忆起当初,同一间屋舍,同样的场景,只是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竟是如此,山座与师叔想来感情一定很好。”

“你亦慧眼,只可惜当初是我辜负兄长。”


“这……学生并非有意勾起师叔的伤心事。”墨如鸦再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并且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无妨这两个字香九霞几乎要说得嘴角起茧。


“我记得,离汤问梦泽不远处有一家点心铺,里面的香蕉酥是一绝,只是不知时隔多年,那家点心铺还在不在。”香九霞被墨如鸦弄得也有些尴尬了,便找了个轻松的话题。


“还在还在!只是我刚入学时那名看店的老翁不在了,现在是他儿子经营着,师叔莫非想去尝尝?”


提到吃的,墨如鸦来了精神。

———————————————————


一转眼,墨如鸦与香九霞已经坐在点心铺里,面前放着几盘快被吃干净的点心与一大壶冰镇牛乳茶。


“想不到时隔多年,这家店的点心还是这般滋味。”香九霞慢慢咀嚼着香蕉酥。


“是啊是啊,我在这家店吃过好几回了。”墨如鸦塞了一嘴糕饼,腮帮子鼓得老高。他很想问问师叔,从前和山座是不是也经常来这里,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过往是香九霞的伤心事,就算这会眼前人吃得开心,也还是不提为好。


墨如鸦正胡思乱想时,香九霞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周围有不速之客。”


墨如鸦被香九霞瞬间的低压吓得差点背过去,顿时如临大敌,化出佩剑便四处张望。


“……打草惊蛇。”

香九霞暗叹墨如鸦莽撞,只是不及她多想,一只巨大秃鹫便从天而降,向着两人直扑而来。


“师叔小心!”墨如鸦此刻一派大男子气概,将香九霞往身后一拦,挥剑便同秃鹫搏斗起来,只是他哪里是此等妖物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已气喘吁吁,衣服也被秃鹫利爪划开几处。


“又是你……”

这只秃鹫香九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从前自己那位利益合作对象的坐骑。那时自己许了他一桩黑事,只是不待香九霞动身,香六牙便单枪匹马,一锅端了此人老巢,并当着他面废去了香九霞一身邪异功体后带回了汤问梦泽。如今他定是趁着香六牙外出,自己失了庇护,才来伺机寻仇。


秃鹫再欲攻击墨如鸦时,却被一把长剑刺入了翅膀,痛得怪叫一声败下阵来。墨如鸦抬头时,眼前一幕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香九霞自面具与颊上至黑袍间皆是怪鸟的鲜血,手中持剑正是香六牙佩剑不器之器。


“哈,竟是不器之器,看来你兄长还真舍不得你死,佩剑都交给你防身。”


“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最你好带着你的鸟离开这里。”香九霞声线冷得墨如鸦一个寒噤。


“哎呀呀,这不是夜虹姑娘伤了我这灵鹫,只好用这只小乌鸦安抚安抚它了。”


“休想!”


香九霞眼一凛,神剑一挥,便与那人缠斗起来。


只是香九霞如今一身功体堪堪重塑,且身带重伤,纵使墨如鸦护持加之不器之器神力,依然在十数回合后渐落下风。


“墨如鸦,马上回汤问梦泽,不许搬救兵,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香九霞沉声道。

“不可!我若走了,师叔留在这里必然遇险!”

“他是来找我寻仇,与你无关,你何必卷入!”

“这……”


不等墨如鸦再发话,眼前竟是一阵金光四起,三柄利箭自香九霞手中化出,破空而去,将巨鸟一瞬刺为飞灰。


“周穆八荒行,疾!”


“这是……山座绝学!”


墨如鸦从刺目金光中缓过神,就见香九霞长剑脱手,一口腥红冲口而出,如断线风筝一般直从半空往下坠。


“墨如鸦,她交由吾即可。”


“山座!”

墨如鸦猛然回身,香九霞已在香六牙臂弯中。


“不器之器有异,吾寻迹而来。”


“山座佩剑也可由师叔使用吗?”原来方才是山座相助师叔,那就难怪了。墨如鸦如是想道。


“不器之器可认血脉。”香六牙收回佩剑,望着怀中脸色苍白不已,唇角再次挂上了血迹的小妹,眼中无奈杂糅心痛。

 

———————————————————



香九霞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兄长。”

香九霞睁眼坐起,香六牙正负手立于屋檐下。


“可还有哪里不适?”闻声香六牙转过身,坐到香九霞身侧。


“……抱歉。”香九霞声音又恢复了如溪流一般轻冽的声线。


“都是为兄疏忽,好在仅是些皮外伤。”香六牙一双剑眉微微皱起。


“兄长……”香九霞心下冗杂半晌,方怔怔开口轻唤眼前人。


“今日墨鸦说,你欲一人揽下?”

“是,他寻仇九霞,墨如鸦为无辜者,不该受牵连。”


“你明知自己功体方经重塑,为何要独揽?”香六牙声线打了半个颤,被香九霞捕捉入耳。“若非不器之器可识你吾血脉,今日吾只怕……”香六牙不愿再说下去,他也不知道如果真是香九霞独自面对,后果将是何等地步。


“是九霞之过。”

“你……”香六牙心下又一阵绞痛,起身再度回至屋檐下,凝眸院内一株枫树。他这小妹自从回归后心性就如换了一个人,与从前灵动开朗的个性截然不同,不禁让他想起那日,他震碎香九霞功体时,她眼中那份令人心痛的释然。


香六牙仿佛是在海边将愈溺愈深的香九霞打成重伤后强拉她回了岸,而香九霞虽是口中谢他带回自己,实则是早已对一切有如身处槁木死灰。


香六牙明白,九霞是不愿自己见她这副模样,他的九霞宁可一死,亦不愿让自己看到她的颓圮。香九霞自小就不曾离过兄长之身,事事都以兄长为尊。那时香六牙亦想着,他们兄妹,若就这样渡过一生,不失为人间有味是清欢。


想着想着,香六牙又坠入了过去。


彼时香六牙初掌汤问梦泽,琴狐一众人皆不曾来,剑谪仙还会笑他眼中除了小妹,再没有别的女子。他亦笑言,除了九霞,香六牙此生,眼中再装不下其他女子。言罢二人大笑,负手在高坡并肩而立。坡下,香九霞正与剑谪仙幼弟月无缺在一株枫树上切磋。深秋时节,香九霞身上的雪白广袖多了两层绯红软纱,伴着飒飒秋风上下翻飞,似一道红云,一头银发间两支金钗叮当摇曳,肌肤如雪,明眸皓齿,便是香六牙眼中最美的一幅画。


“兄长,月无缺又欺负人,借九霞佩剑一用!”


银铃般的笑语随秋风传入香六牙耳中。


“小妹接剑!”

香六牙拂袖一指,不器之器自身侧飞出,稳稳落入香九霞手中。香九霞飒爽一笑,挥动灵剑,赤云绣鞋在枫枝上一点,凌空跃起,一树红枫尽皆被剑气吸引至她周身飞旋,如天降神祗,不觉令香六牙看怔。


只是不久后,这一袭绯红软纱,却尽皆换作香九霞身上鲜血。


虽是夜虹,却始终不曾褪下一身染血白袍,道上皆传言是因夜虹嗜血,却不知是她心中无法释怀之恨。她恨兄长,亦恨自己,明明是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兄长,为何做出那般残忍之事。虽是因平息祸乱,香六牙却亲手将亲师弟送入坟墓。


他不是最珍视自己?那便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珍视之人一身染血的模样,一如他香六牙双手沾染师弟之血一般。


直至香六牙为带她出泥淖时不惜一掌将她一身功体震碎时,香九霞方明白兄长当初亦是背负万千重担,任谁都不愿亲眼看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亲眼死在自己面前。


香九霞未曾想到的是香六牙将她带回了汤问梦泽,而不是如先前那般,牺牲自己,护全正道栋梁之名。毕竟,以夜虹的声名狼藉,这般翼护于她,足可让香六牙饱受世人诟病。


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换下了染血白袍,以面具遮去脸上一道伤痕,黑衣示人。香六牙问过她黑衣缘由,她说这是昭示她是死过一次之人。

 



“兄长……?”香九霞小心翼翼地再次唤着他。

“一时失神罢了,你早些休息。”

香六牙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径自出了屋子。


他不愿九霞看到他因再度沉浸在过去而心痛至极的模样。


待香六牙离开后,香九霞才发觉,身上的衣服被兄长重新换过。


是那身染过无数鲜血的白衣,竟被香六牙洗净血迹后恢复如初。


明明是毫无温度的布料,香九霞却在上面感知出了温度。


必是兄长身上的温暖吧,一如往昔,至今未曾变过。


只是如今,再暖,亦暖不了已死过一次之人。


香九霞看着身上的衣服,半晌方一声喟叹,起身至衣柜前,再度换上一身黑衣后草草浅眠,那一身如今沾着幽微檀香的白衣被香九霞埋入了衣柜最里层。


这条命若不是你给予,我本不想要的,只等哪日再奉还于你罢了。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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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墨咕吞我全文。

下半阙敬请期待22:00-23:00。

(土下座)

 

下辈子别做角色攻粉

汤问梦泽开学季

-23:00-


初年,汤问梦泽,红枫如火

次年,汤问梦泽,红枫依旧

汤问梦泽开学季

-23:00-


初年,汤问梦泽,红枫如火

次年,汤问梦泽,红枫依旧

腊汁肉夹馍

三先天论道第一期—剑子大仙小课堂开课啦!

-虽然觉得没什么人会看,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写了出来
-此文又名“剑子大仙的道教入门考试辅导课”(bushi

-说在前面:此文涵盖内容不尽完全,但都是笔者尽力考证过的东西,不能确定或者笔者不曾涉猎之处便不提了。至于一些提到的看法,则是笔者本人的意思,欢迎道友们讨论指正。

导播:那接下来,我们欢迎苦境道教顶峰,剑子仙迹先生上台!


(拂尘轻扫,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剑: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

(白衣道者伸手向背上的古尘摸去。)

导播:剑子,剑子先生!古尘不可现世啊!我们的摄影棚禁不住您的万引天殊剑归宗啊!!

剑:既然导播这样说……

(剑子转过身来,反手...

-虽然觉得没什么人会看,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写了出来
-此文又名“剑子大仙的道教入门考试辅导课”(bushi

-说在前面:此文涵盖内容不尽完全,但都是笔者尽力考证过的东西,不能确定或者笔者不曾涉猎之处便不提了。至于一些提到的看法,则是笔者本人的意思,欢迎道友们讨论指正。

导播:那接下来,我们欢迎苦境道教顶峰,剑子仙迹先生上台!


(拂尘轻扫,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剑: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

(白衣道者伸手向背上的古尘摸去。)

导播:剑子,剑子先生!古尘不可现世啊!我们的摄影棚禁不住您的万引天殊剑归宗啊!!

剑:既然导播这样说……

(剑子转过身来,反手将拂尘搭到肩上。)

剑: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剑:咳,本人剑子仙迹,应广大希望加入道门的道友们要求,特意在下戏之后给道友们开个小灶,讲讲入门考,啊不,道教科普小知识。道友们大概知道,苦境的三教呢是来源于诸位道友所在世界的三教的,虽同为儒道释,但多少有些不同,对于苦境的三教,道友们可以在我们的剧集中看到,剑子在这里就讲讲道友们这里的道教。和苦境一样,道友们的三教也是相互纠缠不清的,所以,要论道,必然要请出儒释两教之人……


龙:华阳初上鸿门红……

(摄影棚随着一道紫色人影的滑入,顿时变得珠光宝气。)

剑:龙宿好友,我还没说完呢。

龙:耶,剑子,打断别人的诗号可是很不礼貌啊。

剑:好,好友继续,继续。

龙: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花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

(龙宿滑到了剑子身边,华扇半遮着脸。)

龙:剑子,汝已经穷到要开补习班了吗?

剑:耶,龙宿,不只有我呀……

佛: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剑:导播!导播!摄影组!你们回来啊!哎,算了,我去看看吧,录不上今天的工钱都没得拿……


剑:呃,导播他们被吓跑了,龙宿,佛剑,我们……继续?

佛:嗯。

龙:剑子汝将豁然之境的地契交吾,吾保汝衣食不忧,哪里用开这补习班。

剑:龙宿好友,这不是补习班,是剑子大仙小课堂,今天讲……

龙:剑子大仙小课堂,汝拉吾与佛剑来作甚?吾不缺钱,佛剑能化缘。

佛:龙宿。

(往生咒前奏响起。)

剑:好的佛剑,帮我看好龙宿……我们今天讲……

(掏出导播之前塞的小纸条。)

剑:何为道教?

剑:这嘛……这个是我们小课堂的主题,呃,今天一节课讲不完——佛剑,你一会去找下导播谈谈人生,小纸条一点帮助都没有。

佛:好。


剑:回归正题,道教,是道友们所在的中国的本土宗教,以“道”为最高信仰,源起春秋战国时期,崇拜诸多神明,是多神教。不过虽然道家早就是诸子百家之一,但直到汉朝才出现了对于“道”的具象化神明,就是张道陵天师的天师道,对于道教与道家的定义和关系也一直是争论的话题。汉朝之后的三国时期……

龙:剑子,时间线是不是可以以后再说,汝道门的发展与吾儒门一样都是要讲三天三夜的。

剑:呃,龙宿好友说得有理,我们就,小课堂就按照时间线来讲吧,不单独说时间线了。那……说什么呢……

佛:该说总论。

剑:哎,佛剑好友一看就是常讲经布道的,好的,总论!


剑:道教的主要思想是长生,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仙道贵生,不仅要贵自己的性命,也要体察万物的和谐,佛门也有相似之意吧,佛剑?

佛:正是,但与道门不同之处在于佛门更重前世与今生所犯罪业,成佛之路不仅要洗脱罪业,最终也是要脱出轮回之苦。

龙:虚无缥缈之事,不可求证,既然皆是劝人向善,不如礼乐典程,无规矩不成方圆。

剑:龙宿好友,人心本善,自然无恶,礼法仅是表面,重要的还是内心,衣冠禽兽粉饰太平,这可不是好事啊。还是要致虚极,守静笃,内心澄净,方可太平。

龙:阮步兵《乐论》曰:礼定其象,乐平其心,礼治其外,乐化其内,礼乐正而天下平。汝道门与佛剑佛门早晚课诵的经,那诸多道乐佛乐,皆是此理。礼乐通人心盖万物,礼分尊卑,乐化万民,礼乐规正,天下自然而平。汝道门修法万千,不一而论,倒像是群魔乱舞,不得章法,杂而多端。

剑:诶,好友此言差矣,儒门也有众多学派,相互之间皆是不容,而道门纵使修法万千,内丹,外丹,仙药,炼气,导引,最终目的却皆是得道。佛剑好友,你说呢?

佛:嗯,佛门也是如此,大乘与小乘佛法各有千秋,小乘度己,大乘度人,皆是为消弭世间罪业,殊途同归。和儒门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类似之处。

剑:没错了,说到这里,道纳广容,齐同慈爱,仙道贵生,无量度人。道门之中不乏乱世匡扶社稷,盛世辅国安民之人,吕祖誓度天下众生,邱祖劝成吉思汗爱民止杀,华阳隐居山林之中挥毫梁武大业,李邺侯江湖之上平定安史再造大唐。其实如此看来,不仅三教内部殊途同归,就连三教都是殊途同归,不是吗,龙宿好友?

龙:唔,儒门礼乐,道门科仪,佛门教条,若说殊途同归……也是可以。道门出世人中不乏入世人,佛门僧尼亦是心怀众生,不过吾还是觉得吾儒门……

剑:耶,今天的小课堂到此结束,佛剑,龙宿,让我们用一首诗来给广大道友们总结考点吧。


三先天:

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是一祖。

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剑:下节课为道友们带来:何为道。还请道友们准时收看并且做好笔记。


龙:佛剑,汝可以将佛碟收起来了吧?

佛:嗯。

剑:啊呀呀,竟然是直播……导播怎么不和我说啊!拍成这样还有工钱吗……

夜罹li
稿子,禁止使用。 sao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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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o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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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若秋
雁王 送给小玉 感谢小玉~

雁王 送给小玉 

感谢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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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珂
“欢迎来到九界峡谷5v5,敌军...

“欢迎来到九界峡谷5v5,敌军还有三秒到达战场...”


正气山庄vs苗疆公务员组


最近闲在家里沉迷于农药,于是我开搞了。

打农药,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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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闲在家里沉迷于农药,于是我开搞了。

打农药,加我!

慕珂

【苗疆三杰元宵节24h 15:00】

今年大年初一打王者,元宵节还是打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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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珂
#双子五十周年50H# 12:...

#双子五十周年50H# 12:00

欢迎来到九界峡谷5v5 硬核辅助1:“虚假的辅助vs真正的辅助”

#双子五十周年50H#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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