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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惠】伏黑惠死在没有父亲的夜里
原作向if线,共1.5w字。
伏黑甚尔死亡后,惠在中学的某天夜里对流星许了愿。于是甚尔回到了他身边。
如果能用死亡来爱他,他就用死亡来爱他。
00.
与伏黑甚尔一同去TDL真的是伏黑惠干过的最无聊的事情。
以伏黑甚尔其人的乏味程度,对迪士尼的认知可能还停留在白雪公主和小美人鱼的阶段。什么拥有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神奇长发的公主和想堆个雪人的公主则是听都没听说过。
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问。
两个人就这样看了城堡前的歌舞表演,去剧场里乏味地坐了坐,体验了把不怎么惊险的光轮飞车,在人山人海中挤来挤去,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一整趟花车游行。全程完全没有任何气氛可言,伏黑甚...
原作向if线,共1.5w字。
伏黑甚尔死亡后,惠在中学的某天夜里对流星许了愿。于是甚尔回到了他身边。
如果能用死亡来爱他,他就用死亡来爱他。
00.
与伏黑甚尔一同去TDL真的是伏黑惠干过的最无聊的事情。
以伏黑甚尔其人的乏味程度,对迪士尼的认知可能还停留在白雪公主和小美人鱼的阶段。什么拥有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神奇长发的公主和想堆个雪人的公主则是听都没听说过。
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问。
两个人就这样看了城堡前的歌舞表演,去剧场里乏味地坐了坐,体验了把不怎么惊险的光轮飞车,在人山人海中挤来挤去,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一整趟花车游行。全程完全没有任何气氛可言,伏黑甚尔就是一截无聊透顶的木头。
天气热得要命,伏黑惠实在是扛不住了,破财用平日里偶尔接活祓除咒灵的钱在园内买了根冰激凌,这时候那个不靠谱的爸倒是开口了:“怎么不给我买一根?”
伏黑惠:“……”
他懒得争辩,回到店内又给甚尔买了一根,将冰激凌递过去时两人的手碰了一下,伏黑甚尔的手冰冰凉凉——他根本就不热。
就根本不该来TDL,还不如去富士急来得痛快。伏黑惠心想,然而选择权不在他,而在五条悟,行程和票都是这个人订的,他和伏黑甚尔只有服从的份。
到处都在排队,伏黑惠是真的不想再逛了,于是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下,甚尔就站在他旁边,懒洋洋地靠在一根灯柱上,不少人路过时盯着他看,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副仿佛大理石雕刻一般浑然天成的强健肉体,也因为他嘴角那一道令他整个人气质都看起来格外不一样的明显疤痕。
甚尔不介意被人注视,但是惠讨厌他现在那副倦怠的样子,于是他给五条悟打了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倒是挺有精神的样子:“惠!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啊,一切顺利吗?”
“可以提前结束吗?”
“我看看……”那边传来一点细小的摩擦声,也许是五条悟在看时间。“但是才五点哦,真的不留下来看烟火吗?”
“累了。”
“那好,等我电话。”
这就是要派人来接的意思,伏黑惠很熟悉,他又麻木地坐了一会儿,直到手机再次震动,是伊地知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自己还有十分钟就要到了。
于是惠站起来向出口走去,甚尔不用他招呼也自发跟在他身后身后晃荡。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TDL外面,身着黑西装的男人冲他们挥手。
伊地知乍一看与普通上班族没什么区别,性格也唯唯诺诺,谁能想到这副外表下,他竟然是咒术高专的后勤咒术师?
副驾驶上还有别人,五条悟亲自来了。车窗降下,他眼罩没摘,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一只手从车窗内搭出来。身体是不正经的姿态,说出来的话也不正经,那家伙笑着问伏黑甚尔:“你怎么还没消失啊,倒是努力点啊?”
“我倒是想走啊。“伏黑甚尔懒洋洋地回话,还是那副提不起干劲的样子,下巴往伏黑惠的方向抬了下。”你问他究竟对我哪里不满意。”
五条悟当然不可能真的去问这个愚蠢的问题,就算他问了,伏黑惠也不会回答,少年人脸色阴沉,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似乎是想将车门用力摔在甚尔脸上。
当然甚尔在那之前就一把扳住了门,惠在力气上到底没能比过他,男人对他说“往里坐”,听不出语气里是否有不满或者嘲笑。
伏黑惠忍了又忍,不想让自己的怒火显得太幼稚,还是忍辱负重地挪动双腿坐到了另一侧的座位上。伏黑甚尔也坐进来,将车门关好。五条悟在手机上按来按去:“那送你们回家?然后伊地知载我去机场,要出个小差,大概有三四天见不到,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五条悟每次都会嘱咐伏黑惠有事给他打电话,但是从小学收养他那年到现在,伏黑惠很少主动拨打过这个电话。
或许是因为伏黑甚尔与惠这对关系不佳的父子的缘故,从TDL回到五条悟为伏黑惠租的公寓这一路上气氛都无比沉闷,下车的时候,五条悟倒是难得对惠说了一句看似是安慰的话:“别气馁嘛,这次解咒失败我们就再想别的办法。”
伏黑惠的声音又低又冷:“你直接杀了他不是更简单?”
五条悟杀过甚尔一次,如果他想,他就肯定能杀死他第二次。
但是看似玩世不恭的白发青年用那双隐藏在墨镜背后的湛蓝眼睛紧紧盯着他,就在惠几乎要感到不安的时候,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真讨厌,我才不要做杀人凶手呢!”
伏黑惠转身走向公寓,没再说什么,也没和五条悟道别。至于伏黑甚尔,他早就已经打开门走进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惠刚才那冷冰冰的话。
——伏黑甚尔是个死人,或者说,他曾经死过一次,又得到了再生。
时隔多年,如今他又一次得到呼吸、心跳、记忆与曾经的灵魂,以肉身在人世间行走。
在伏黑惠的“诅咒”之下。
01.
事情还要从两个星期以前说起。
伏黑惠不是个合群的家伙,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原生家庭究竟能对一个孩子产生多大的影响在他身体上体现地淋漓尽致。五条悟收养他这些年被三番五次请去学校,全是因为打架,开始他还嬉皮笑脸地调侃伏黑惠究竟输了还是赢了,蹲着,因为伏黑惠还只是个小学生个头的萝卜丁。再后来五条悟就不用蹲下了,他觉得这也有自己养得好的功劳,伏黑惠身高长得很快,国中的时候,已经有大男孩的模样了。
打起人来下手也更狠了。
饶是五条悟也觉得老师吃人的目光有些扛不住了,对伏黑惠长吁短叹:“你啊——欺负弱者也别太过分吧?”
这话说完,老师剐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更加凶狠了,五条悟厚着脸皮,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盯着面前脾气又硬又臭的少年。伏黑惠鼻子下面全是没擦干净的血迹,看着有点滑稽,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块顽固的石头。
“让他们别去招惹津美纪。”伏黑惠说,用一种冷酷到接近仇恨的目光盯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被他揍得更惨的另外几人。“也别来招惹我。”
伏黑惠不合群,却不会主动惹事,之所以和那些人打起来还是因为那几个高一年级的学生对津美纪说了调侃的话。
五条悟感叹现在的中学生还真是早熟,顺便就加入伏黑惠把那几个小孩一起恐吓了一番,老师们拿这一大一小毫无办法,被口头教育一番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事向老师求助后,五条悟挟着伏黑惠回了家。
然而这伏黑惠的不合群远远不是到此为止的程度,回家的路上,他又对五条悟竖起了身上的尖刺,伏黑惠不愿和他如此靠近,年轻人的细瘦的胳膊腿从他怀里挣出来,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他:“我不需要你帮我。”
“你需要。”五条悟回答,坦诚地指出。“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带回禅院家,就此与津美纪分开,学习咒术去了。”
于是惠攥着拳头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五条悟说的这话是事实,他是禅院的孩子,十种影法术的继承者,乍一听起来是很响亮的名头和强大的力量,但是弱小就是弱小,不依靠别人他就什么也保护不了。
他不敌视五条悟——他当然不敌视他,只是这一腔怒火像柄刀子,不捅向自己,就捅向别人。
五条悟在路边随便一家酒店开了个房间,贴心地让一身脏兮兮的伏黑惠洗了澡又处理了伤口才将他送回家。津美纪似乎完全没发觉伏黑惠受了伤,也似乎完全不知道伏黑惠为了她与人打架的事情,这让少年很是松了一口气。五条悟之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将他送到家就笑着和他们说再见,叮嘱他们有事一定要打自己电话,学习要加油什么的……总之都是些无聊的话。
“今晚有流星哦!”津美纪总是负责做晚饭那个,她手艺还很稚嫩,但是一向做得认真。“好像家里阳台的方向就能看到,惠陪我一起看吧!”
“不要。”伏黑惠说。“我不想熬夜。”
“对流星许愿,愿望就能实现。”津美纪笑道。“而且也不是特别晚,十二点左右就会开始呢!”
“你还真相信那一套啊。”伏黑惠完全不给面子,一边吃姐姐煎的鸡蛋饼一边说。“地外天体和大气层摩擦发光发热——怎么可能实现人类的愿望。”
“你这人……”津美纪看起来想把碗扣到伏黑惠那头倔强翘起的黑色短发上。“算了,那我自己一个人熬夜好了!”
最终伏黑惠还是陪津美纪熬夜等流星雨了。
两个少年蜷缩在沙发上看无聊的电影,是爱情喜剧,津美纪怀里抱着抱枕,咯咯笑个不停。伏黑惠则心不在焉,对于那些肉麻的剧情没有丝毫触动,姐姐抱怨他可真是个不合格的观影伙伴,他则在广告时段随口问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嗯?说出来就不灵了吧?”津美纪笑着回答,于是惠不再追问,但是心里觉得她要许的愿望一定和妈妈有关。
希望妈妈好,希望妈妈爱她——希望妈妈回来,诸如此类的愿望。伏黑惠听都听厌了,也不知道这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对母爱彻底失望,就像他对他那个从不回家的父亲一样。
电影播完时,伏黑惠将目光移向墙壁上的钟表,晚上十点,距离那场流星雨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于是他们在电视频道里找来找去,又找到一部电影,是津美纪不感兴趣的枪战片,她看了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伏黑惠注意到的时候,姐姐已经俯在沙发上睡着了。
结果最终还是错过了流星雨。
伏黑惠没有叫醒她,说不清是希望她好好休息,还是不希望她许下那个卑微的愿望,枪战片播放完了,片尾曲长得恐怖,伏黑惠将声音关到最小,轻轻推开阳台门,抬头看向天空。
什么也没有。
明明一整天都是晴朗的天气,却在这凌晨十分突然转阴了。伏黑惠盯着头顶密布的阴云简直想大笑出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真的有流星雨的话他就会许愿吗?他人生中不曾拥有的东西可太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
只是如果的话——
一个朦胧的想法在他心底诞生。但说实话,伏黑惠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许下了怎样的愿望。但是也许天意比他更清楚些,因为第二天伏黑甚尔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那时他还睡着,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碰到一具温凉凉的男子躯体,甚至是接近死人的温度,他迷糊了大约十几秒,猛地睁开眼睛。男人的睡姿很规矩,双手揣着,占据他半张床,眼皮合拢的弧度似乎与他一样,嘴角一道垂直的疤,让他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在嘲讽地发笑。
伏黑惠对于父亲只有着相当模糊的记忆,他甚至没法准确描摹出父亲的形象,但血缘的联系浅薄又深刻,伏黑惠觉得自己早就忘了他,可是靠近他的时候,加速的心跳还是告诉他——那毫无疑问就是他。
伏黑惠在一个有流星的夜里许下愿望,于是伏黑甚尔回来了,失去他无所不能的天与咒缚的肉体,仅仅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像个普通人那样,像个诅咒那样。
伏黑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02.
伏黑甚尔并不是单纯的背后灵,惠的咒力为他重铸了肉体,虽然是虚弱的肉体,只是一副温度偏低的空空躯壳,但是至少这具躯壳能被人看见。
比起伏黑惠对于他突然回归的震惊和愤怒,津美纪倒是一副很为他们开心的样子。甚尔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多了,津美纪竟然也没多怀疑他出现地是否太过突然,甚至主动为他们创造父子二人能够联络感情单独相处的机会。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幻想中的“父子敞开心扉冰释前嫌相亲相爱”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伏黑惠先是困惑,究竟为什么这个不着调的父亲消失那么多年会突然出现?甚尔回答地很倦怠:“是你自己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把我诅咒了吧。”
“可——可——”伏黑惠大脑里一团混乱。“那你原本在哪里?我的咒力可以让人瞬移吗?”
甚尔最开始还没听明白,惠又重复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
“你不知道啊。”
“什么?”
“我已经死了啊。”甚尔说,恶劣地扯起嘴角。“几年以前,死在五条家那个臭小子——你现在的监护人手里。”
被意想不到的事实冲击,伏黑惠相当震惊,他看着甚尔,甚尔也看他,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正从他的面孔上寻找着蛛丝马迹,窥视着他的表情。这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有比震惊更加重要的东西要传递给伏黑甚尔。
“死得好。”伏黑惠说。
“你怎么不继续死着?”他又说。
惠心中里恶念翻滚,想要说出最恶毒的话来刺伤自己的父亲,然而这一切在天与暴君面前都不值一提,他曾经被人、被这个世界更加恶劣地诅咒过,惠那几句话,对他来讲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程度。
“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了。”伏黑甚尔漫不经心。“让五条来说话。”
于是伏黑惠难得主动给五条悟打了电话,一天后,对方出现在了这套公寓里。
年轻的特级咒术师事务繁忙,他这时本该在海外,听惠磕磕绊绊地描述了甚尔出现在身边的事,在中转机场马不停蹄地打了飞机回来。但是他并不需要听伏黑惠繁琐冗长地讲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托六眼的福,五条悟洞察惠与甚尔身上的异常只需要一秒。
“这是被诅咒了啊。”五条悟说。
哪怕伏黑惠的咒力为甚尔重塑了肉体,这也不是重生,没人能简单地从死亡中逃离。诅咒如同一条给养地脐带,用咒力讲两人奇异地连结,像是父子关系的颠倒。
如果想要甚尔消失就必须结束这种供给关系,要解咒,而且这是伏黑惠所造下的诅咒,所以只能由他来解。
伏黑惠很头痛:“所以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让我来推测的话,应该是你自己暗示了你自己。”五条悟抬起两只手比划道。“‘流星雨可以实现愿望’之类的,最终潜意识引动了体内的咒力,产生了这样的效果。”
伏黑甚尔那张除了杀人和赌马时堪称情绪贫瘠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算得上惊讶的表情:“你竟然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
“我没有!” 伏黑惠耳朵发红。“而且那天晚上是个阴天,我根本没有许愿!”
“有没有看到流星雨从来都不是重点,只要达成了这种暗示你就有可能在无意识中调动了咒力。”五条悟又问。“模糊的愿望呢?那种也算,比如期望得到父亲的爱之类的?”
五条悟十分确定这诅咒与爱有关,并非因为他对甚尔与惠之间的关系有任何了解,而是因为回来的伏黑甚尔失去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能力,只是一具徒有其表的普通肉体,这说明伏黑惠想要的东西与力量彻底无关。
伏黑惠没说话,这太可笑了,只是听着就让他想起鸡皮疙瘩,他期望得到甚尔的爱?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从来也不需要他。”伏黑惠冷冷地说,绿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甚尔,观察对方的反应。他们就像站在河的两岸频繁向对方掷去石头,期待着对方愤怒的回击或者躲闪。
然而这次他也失望了,伏黑甚尔依旧很平静,他是不会这样简单地被伤害的,只是用那种略带嘲讽的表情看着他笑——“那你就说不想要不就好了。”
“说不想要,解咒成功,然后我就会消失。”
语气接近于挑衅。
“说啊。”
客厅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到惠短而急促的喘息。
然后他说了。
少年单薄的胸膛起伏,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根本不想要你,消失吧,我从来也不需要你,我不需要父亲。
什么也没有发生,甚尔还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没有碎成一捧沙,或者化作磅礴的水融化,伏黑甚尔依旧还是那个形状,没有消失的意思。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笑容,是那种牙齿从嘴唇间露出来,看起来像是捕食者一般的笑容。
“骗子。”
03.
去游乐园是五条悟的主意,如果真的是伏黑惠‘想要得到父亲的爱’这一愿望让伏黑甚尔得以再生,说不定只要甚尔给予他想要的爱就能解咒成功。
“白费功夫。”伏黑甚尔说道。
“不可能。”伏黑惠的语气也相当平板。
“不试试怎么知道?”五条悟问道。
“我出生时他没爱过我,养育我的时候也从没爱过我,”伏黑惠牵动嘴角,笑得辛辣又嘲讽,少年人脸上难得露出如此负面的表情来,一瞬间让五条悟产生了某种错觉,因为这个笑容实在是太像甚尔了。“与伏黑太太组建家庭时也没爱过我,你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出去玩一次,他就能爱我?”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伏黑甚尔甚至没有尝试成为一个好父亲的意思。现在TDL也去过了,他们还是被这该死的诅咒捆绑在一起。伏黑惠觉得自己当初答应这事就傻透了,他明明是知道的,甚尔从不爱他,将来也不会爱他,他也根本不期望他的爱。这个乱七八糟的诅咒根本就是个错误!五条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伏黑甚尔?反正他已经动过一次手了。
当然这是气话,五条悟不欠他的,凭什么要替他去背负弑父的罪孽?就算要动手也应该是他自己来……伏黑惠很烦躁。
每天一回家就能看到甚尔自然而然地霸占着那所公寓,坐在阳台栏杆上眯着眼睛吹风,霸占着沙发看电视,和津美纪聊天,吃她做的饭——这男人甚至不会自己做饭,堂而皇之地将姐姐烹饪的食物送入口中,还能用赞美让面前的女孩露出笑容。只要他想,他总是讨人喜欢的,然而他从不讨好伏黑惠。
晚上甚尔还和他睡一张床,男人体格大,像只耀武扬威的大猫般瞬间将床占去五分之三。伏黑惠本来睡觉就浅,现在莫名失去了一大半的领地,更烦躁了,只想把甚尔按着打一顿,又知道哪怕甚尔不是天与咒缚的肉体自己也很难打过——除非他认真地想要杀了他。
他平静地失眠,在半夜里睁着眼睛,听甚尔深而均匀的呼吸。对方睡得很规矩,从来不会一不小心将手臂或者腿压到他身上。
清醒时甚尔也不会触碰他,或许是可以躲避,因为他根本不爱他。
他想要杀了甚尔吗?
他想。伏黑惠在心中对自己说,他想。那人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了,他甚至不需要动用术式,只用咒力就好,他就能将他彻底祓除。
但或许不是今天,或许还有别的方法,或许他还没准备好。伏黑惠开始不回家,放学后也在学校泡到很晚,他没参加什么社团,就只是听着音乐打发时间,按掉无数个津美纪拨来的电话,哪怕四处闲逛到天色漆黑也不回去——他拒绝那个有伏黑甚尔的家。
但生活除了伏黑甚尔还有别的烦恼,伏黑惠不惹事,事会主动找上他。没过几天五条悟就又接到学校电话,说惠和别人打架了,希望他能来一趟学校——是五条悟已经处理地很熟稔的情况了。但这次他突发奇想,将电话拨给了伏黑甚尔,让他去学校接伏黑惠。
“不去。”
“好冷淡啊,你是他父亲吧。”
“你才是他监护人。”伏黑甚尔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话筒那边还有一点点电视的喧闹声,五条悟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人翘着二郎腿瘫在沙发上的样子。“我早就不是了。”
虽然这样说,最后伏黑甚尔还是去了。
五条悟为惠和津美纪租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是走路就能到的距离,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明明有目的地的一段路程都被他走得像是流浪,伏黑甚尔总是这样,这一生都像是在没有归宿的路上流浪。
死本来是他流浪的终结,伏黑甚尔终于从一生的徒劳中解脱,却又被这不讲道理的诅咒拖了回来,用所谓的“爱”,这几乎让甚尔觉得荒唐。
竟然还有人渴盼从他身上得到爱?
伏黑甚尔到达学校时,惠正面无表情地在走廊中罚站,那几个被他揍过的家伙站在对面,畏畏缩缩地不敢与他对视。随后少年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出现那般抬起头来,隔着狭长安静的一段走廊,二人的视线过电般相撞。
当初他死时伏黑惠还是年幼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生得瘦小,如今身高向上翻了快一倍,看着像个有模有样的大人了。眉眼与他相似,头发像母亲,性格也不知道像谁一些?或许还是更像他吧。
尤其恨着某个人的时候就更像了。
老师迎上来,背后还有几个其他学生的家长,她看起来有些困惑:“您是伏黑君的……?”
“算是父亲。”甚尔说。
什么叫做算是?父亲一词还有介于是与不是之间的模糊含义吗?老师有些犹豫,平日里一直是五条悟以伏黑惠监护人的名义出现,但是甚尔那副与伏黑惠相似的样貌做不了假,看起来就是亲父子的模样。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几个男生早就看伏黑惠不顺眼,又观察他最近在外面逗留较多,就想找个机会蹲守把他揍一顿。惠不是傻子,咒术师对于恶意又比常人更敏锐些,于是对方还没接近他就发现了,刚好这阵子火气旺盛,伏黑惠反过来把对面几人给打了。
“你不是会对流星雨许愿的类型吗?”甚尔说“还打架啊?”
“我不是!”伏黑惠烦躁地回答。
这事情怎么看都是对方责任更大一些,然而闹到请家长的地步,比的根本就不是哪边占理,而是双方家长谁更袒护一些。对面几个小孩的家长们看起来也不是善茬。一个说“我家小孩一向很乖。”,一个说“这必须赔医药费”,一个说“我看你也就是个混混吧,哈,果然是什么样的父亲有什么样的儿子!”
听到这里伏黑惠倒是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一般咧开嘴角,似乎甚尔被人侮辱是什么会让他高兴的事情,那位滔滔不绝的家长似乎是被他的笑容挑衅了:“你笑什么?学校就该将你这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学生开除,真是——呜哇,你干什么!”
那人没说完的话变成了惊叫,伏黑甚尔的动作干脆利落,直接一扯那个人衣领。单手就把他举了起来。
就算失去天与咒缚的肉体,他也是个相当强壮的男人。举着个人也能站得很稳,看起来毫不费力,甚至还摆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态度:“继续说啊,我听着呢。”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惊叫,有人怒骂,有小孩大叫着“放开我爸”就想冲过来,然而伏黑甚尔冲他歪了歪脑袋,那家伙就立刻变成了缩着头的鹌鹑——“果然是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儿子啊,”伏黑甚尔也笑。“都一样又蠢又怂。”
老师是身材娇小的女性,不敢上去拉扯甚尔,只能一叠声地叫他不要冲动,甚尔也没打算真的揍人,最后这事儿也就莫名其妙地了结了,没人再提让他赔医药费的事情。
老师将他多留了一会儿,要对他说惠的事情。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伏黑惠就在他身后扯他衣服,意思是不想听,快点走了。
但是甚尔想听,他好奇,惠在他背后死命拽他他也不走。还未发育完全的少年人又有多大力气?要不是面前还有非咒术师的普通人,他真想直接动用咒力强行将甚尔拖麻袋一样拉走。
守住底线的代价就是伏黑惠最后还是只能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冲出了老师办公室。他快步走出好长一截,又控制不住地想甚尔会对他作何评价,悄悄走了回去。
老师絮絮叨叨了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比如伏黑惠明明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却平时孤僻,不参加社团活动。也不爱交朋友;比如他上课睡觉,对学业不上心;比如他和学生打架——虽说很多时候不是他的错,但是求助老师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伏黑惠背靠着墙,站在门口听。老师说一句,甚尔就嗯一声,听着像是赞同的意思,这让他觉得有点生气。老师又温声说伏黑君的这些问题都不严重,但是需要双方的督促和关爱,家长和老师一起配合来解决,您觉得呢?
伏黑甚尔反问道:“什么问题?”
老师的声音停顿了两秒中,再开口时有点结结巴巴:“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呀……”
“这不是挺好的吗。“伏黑甚尔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地。”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回去一路上伏黑惠心情都很糟糕。
“为什么没揍那个人。”冲动地质问时,走在前面的惠也没有回头,他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语气里有咄咄逼人的味道。“你是更加随心所欲地性格才对吧。”
“我要是真的揍了他,比较难办的那个是你吧?”甚尔倒是看起来心情不错,他跟在惠身后,双手揣在口袋内闲散地走着,夕阳已经几乎完全沉入地平线一下,天色将惠单薄的背影涂成一个模糊又黑暗的虚影,他看着那黑漆漆的人形,无所谓地回答道:“毕竟我死了就死了,杀了人也不用承担责任。”
“所以你是为我考虑的意思吗?”伏黑惠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少年人的声音因为拉高了不止一个八度而显得尖锐。“有什么意义?!”
“这么想,就这么做了。”伏黑甚尔平静回答。“需要什么意义?”
“那就什么都别做啊!”
伏黑惠五官清秀的面容扭曲成一个近乎恐怖的痛苦的表情,突然爆发一般地冲他大声喊叫起来。
幼稚园的时候忘记接他回家电话又打不通于是他孤独地在教室内坐到很晚,亲子课从来都不出现于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旁观,所有人在背后议论真是个可怜的小孩没有父亲的小孩脾气古怪的小孩。
不管他怎么哭泣都还是会去见不同的女人,不管他怎样呼唤他父亲都不会给他任何一个拥抱或者吻。
——然后他说,比想象中好多了?
哈,你想过,哈哈,你竟然想过。
“明明你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没做过!”
惊飞树梢上一片鸟雀,伏黑惠像是要将肺中的氧气消耗殆尽那般怒吼。
“死了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啊!”
“……”
有那么一个瞬间,伏黑甚尔看起来是想伸手去触碰他,但是少年仇恨的目光像是能吃人,惠浑身发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痉挛的响声。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喉咙,然后发出一声窒息的咳喘。
“惠?”甚尔出声问道。
伏黑惠似乎没法停下喘息,甚至没法再发出声音,全身血液涌向头顶的那种感觉让他视线有些模糊,只是隐约看到甚尔向他走来,于是他抬起手,想将对方赶走,然而还没等他完成这个动作,就觉得天旋地转失去了重心。
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04.
“身体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医生说。“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心理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立刻为他安排最好的医生。”
“暂时先不需要了。”五条悟礼貌地对他微笑。“我大概有些头绪,没别的事你也早点下班吧。”
五条悟接到电话时就第一时间联系了与他们家族有关系的私人医院和最好的医生,虽然他估计惠的晕倒多半与生理无关,但还是以防万一地让对方为他做了检查。
等他赶到时,眼前的一切确实与他所想象的差不多,伏黑惠的身体无恙,导致他突然失去意识的原因与那个诅咒有关——本不应该是这样,也算是五条悟一点小小的失策,他没想到维持伏甚尔的存在对于惠来说会是如此剧烈的消耗,或许还是因为天与咒缚的灵魂太过特殊的原因?伏黑甚尔将惠的咒力抽空了。
像是婴儿从母体中获取营养,是亲子关系的倒错,如今的伏黑甚尔正从惠的身体里诞生,而他诞生那天,伏黑惠大概率会因为这种供养而死去。
现在惠还没醒,面对伏黑甚尔这段时间还是精神上太辛苦他了,他抓紧这个失去意识的机会睡得正香,看起来短时间内都不会睁开眼睛。医生寒暄了两句就告辞了,五条悟在惠的病床前又站了一会儿,也走出房间。甚尔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一条腿蜷在椅子上,手支着颧骨,微微翻起眼皮看着五条悟。
“喂。”他说。“再杀我一次。”
“不要。”五条悟回答地也干脆,语气有一种故作的轻松。 “我又不是傻瓜,真这么干了的话,惠会恨我的。”
“既然接替了这个位置就把责任感拿出来。”
“你也会讲责任感啊?” 说着,五条悟就一屁股在甚尔旁边坐下。“我不会替他做决定的,你死心吧。”
于是伏黑甚尔不再说话。二人上一次独处时五条悟还是莽撞青涩的未成年小毛头,情绪上来就激动地和他杀了个你死我活。现在他们之间倒是不再剑拔弩张,沉闷又平静,充满了大人之间的那种无趣。
五条悟转头去看,伏黑甚尔似乎在思考,眼神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看不出是否正因惠的事情感到焦虑,毕竟那人向来很少把真正的心情写在脸上。
“有那么难吗?”五条悟突然开口问道。“哪怕演戏也好,做不到吗?”
“你能分给别人你没有的东西吗?”伏黑甚尔开口问道。
“很抱歉,但是——”五条悟话说得很放松。“我一时也想不起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我没有的东西。”
甚尔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伏黑惠像是要把前阵子损失的睡眠全都补回来那般,报复性地睡了整整一天。
等他再醒来时又是一个黄昏,五条悟当然已经离开了。伏黑甚尔像是只巨大的猫科动物那般盘腿坐在床尾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在他醒来前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回家?”见他醒了,伏黑甚尔问道。惠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挣扎着动了一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应该是五条悟打过招呼,出院手续办得很快,一个小时后,伏黑惠就背着书包坐在了回家的出租车上,他神情还有点麻木,似乎灵魂还没从那种深沉的睡眠中活过来,又或者还沉浸在更早之前愤怒的余温中。
车没有开向公寓,而是在街区附近的便利超市停了下来,伏黑甚尔说去买点吃的,就当作晚饭解决了。
于是伏黑惠跟着他下车,去超市和街边的小铺。甚尔买了炸鸡、章鱼烧和啤酒,伏黑惠则买沙拉、三明治和果汁,甚尔看了一眼,对于那种健康餐表达了诚恳地蔑视,伏黑惠恼怒,冷着脸又胡乱拿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零食和关东煮,推到甚尔面前,让他去结账。
伏黑甚尔面色不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惠这才注意到这人手里是五条悟的信用卡。于是他又有点不安了,似乎欠下好大一个人情,果然还是自己结账比较好。然而没等他做出决定。伏黑甚尔就一只手拎着东西,一只手贴在他后脑勺上,压着他转身走了。
伏黑甚尔的手贴在他的头发上。
这个认知突然让伏黑惠有点无法承受地躲了一下,像是甚尔的掌心有火在烧他。对方感觉到他的躲闪,又将手收了回去。惠什么也没说一路急急往前走,似乎想赶快把这段令他难堪的路走完。
冲到家门口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伸手去摸钥匙,面前的门却率先打开了。
“惠,你回来啦?”津美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背上背着行李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伏黑惠一时语塞,盯着她的背包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个吗?”津美纪耸了耸肩膀,示意惠去看自己的行李。“五条先生说带我出门玩几天!本来昨天就想告诉你了,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没看到短信吗?”
伏黑甚尔拎着东西从门口经过,津美纪也对他笑打招呼,甚尔回了两句,然后就换鞋走向客厅,让两个孩子继续他们的闲聊。
伏黑惠知道支走津美纪只是五条悟的另一个诡计,然而他没办法阻止少女离开,只能垂着眼睛祝她玩得开心。津美纪笑着说好,又拍他的肩膀,让他也要开心。
“其实,我真的觉得像是奇迹一样。”女孩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小声说道。“明明那天晚上没能看到流星雨,但是愿望还是实现了!”
伏黑惠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要是你能再见到父亲就好了。”津美纪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我那天本来是打算对流星这样说的!”
“……”
希望妈妈好,希望妈妈爱她,希望妈妈回来。
他傲慢地以为津美纪一定如此期望,但是事实正好相反,津美纪没有许下那些愿望中的任何一个,她许愿甚尔能回来,惠可以再见到自己的父亲。
伏黑惠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这一切都让他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艰难地挤出几个零散的字来:“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
“想要妈妈回来?”津美纪说。“我当然希望啦,但是不管妈妈在哪里我也知道她爱我,我也很爱她。要是你和你爸爸也能像我们一样达成和解就好啦。”
少自以为是了,这真是一厢情愿的傲慢善意,他不需要,他从来都不需要——伏黑惠想像平时那样对她加以嘲讽,却说不出话来。伊地知的车这时候也到了,津美纪和他说再见,然后擦肩,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于是他一个人在漆黑的门廊站了很久,像一座凝固的雕像。
甚尔嘴里叼着章鱼烧,很随意地将食物打开摆在桌上,又将啤酒易拉罐的拉环扯开,电视里播棒球赛,主持人充满激情地解说化作听不入耳的背景音,惠如同一抹苍白的幽灵那般走进来。在甚尔旁边坐下,默不作声地打开自己的食物。甚尔把啤酒塞到他眼睛下面,示意他喝。
“你知道我是未成年吧。”
“我又不瞎。”伏黑甚尔回答,于是惠从他手里接过易拉罐,就着他刚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大口,酒精的涩味直冲进鼻腔,他 两条眉毛都拧到一起,一下呛住。甚尔立刻很大声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小屁孩。”
“我本来就是小孩。”伏黑惠把啤酒罐还给他,去袋子里翻自己买的零食和关东煮。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喝酒了。”甚尔说,眼睛看着电视屏幕。“早就开始杀人了。”
“杀人犯究竟有什么好骄傲的。”惠讽刺。慢腾腾地吃东西,也跟着看电视,他其实对棒球兴趣不是很大,但是棒球总比甚尔要好,两个人吃着东西,看着球赛闲聊。这真是甚尔借由惠的咒力受肉后最温情而和谐的一幕了——这对父子竟然能够进行普通的对话!
像是一场梦那样,两个人虚情假意地配合,至少惠是这么觉得的。他假装爱他,这样才可以离开他。而他假装接受了他的爱,这样就可以摆脱他——这是爱吗?
伏黑惠面色如常地看球赛,听他偶尔说话,伏黑甚尔实在是太笨拙了,像个漏洞百出的糟糕演员。他把炸鸡往惠的方向推了推,也不介意他喝自己的啤酒。于是惠又尝了一点,还是不喜欢,一切让他感到眩晕。
这虚假的和平好像突然变成了扎人的东西,让他无法忍受起来。
“然后呢?”伏黑惠开口问道。甚尔将视线移向他的面庞。
“然后呢?”惠又重复了一遍,“这算什么?”酒精给了他勇气,于是他接着发问:“接下来是什么?你又要用什么样的方法讨好我?”
他会配合,全都配合,然后他就可以放下甚尔,然后甚尔就会消失,对吗?
伏黑甚尔挑起眉头:“你觉得我在为了解咒讨好你?”
“不是吗?”惠发出提问。“我以为你虽然是个烂到家的父亲但至少从不说谎,还是说,你也要做个骗子?”
一时间没人回答,甚尔认真地看着惠,然后随手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有件事情你似乎搞错了。”他说。“这是不需要你也可以解开的诅咒。”
——诅咒之下伏黑甚尔失去了天与咒缚的肉体和灵敏五感,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只为了回应伏黑惠一个愿望,想要被父亲爱的愿望。
伏黑惠不明白。
“解咒从来都不需要你来放弃我。”
甚尔平静地陈述道。
“我放弃你也同样可以。”
05.
伏黑甚尔背负着成为一位父亲的诅咒获得了再生——可一位父亲能做到什么?
他可以陪儿子睡一张床,去游乐园无聊闲逛,在学校面前替儿子讨场子,给儿子买好吃却不健康的垃圾食品,让他年纪轻轻偷尝啤酒的滋味,一起看一场紧张拉锯的棒球赛,除此之外呢?
一位父亲能为了儿子去死。
伏黑甚尔一直都拥有死的权力。
他给不了他别的,却可以用死亡来爱他。
客厅里很安静,伏黑惠静静坐在桌子前,手指有点发抖。
“你不是说过要有选择的去拯救?”伏黑甚尔的声音很平静。“那就去吧。”
“给津美纪,给五条家那个小鬼,给所有对你有恩的人。”男人用几乎算得上温柔地语气说道。“不要给我。”
——不要选择我。
“所以你要第二次抛弃我。”
“不是抛弃,是要你活下来。”伏黑甚尔不是很会讲话的类型,此刻说出的话对惠来说就显得更加刺耳了。“还是说你真的想死?”
“‘放弃我’,你刚刚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做不到放弃我,那就我来。”
“轮不到你替我做决定!”伏黑惠大声咆哮起来,嗓音喊得嘶哑,像是一头受伤的幼兽。他站起来,浑身颤抖,有个瞬间似乎是想要扑上去揍甚尔一顿,又攥着自己手腕按捺住了:“凭什么!自顾自地生下我又抛弃我!自顾自地死掉现在又回来!然后又要我来放弃!从来没人过问过我的选择!”
“没人能选择用怎样的方式被爱。”伏黑甚尔说,不知道是说给惠听,还是说给自己。“甚至没人能选择是否被爱。”
“所以你是想说我活该?”伏黑惠的声音因为扬得太高而有些走音,全身的咒力都因怒火而控制不住地产生波动。“摊上你这样的父亲,因为没法被爱所以根本无法解咒?所以只能杀了你,或者选择放弃?”
“你没有办法解咒,不是因为我无法给你想要的东西,而是因为就算我给了你,你也只会想要更多。”
小孩对父母爱的渴求根本是无法被满足的伪愿,怎样才算爱?怎样才算足够多的爱?然而伏黑惠不相信甚尔说的那一切,只是朝他大声喊叫:“都是狡辩!你根本从来都没有尝试过!”
于是伏黑甚尔突然笑了。
“我可以说给你听。”
“什么?”
“不是为了解咒,只是说给你听,”伏黑甚尔从地上站起来。“当作这是告别好了。”
伏黑惠下意识地摇头,隐约知道甚尔要做什么,他不要,他不想要。然而伏黑甚尔从不是一个宠溺的父亲,惠在他面前,从来都无法选择自己想要得到怎样的爱。
“惠——”
甚尔平静地开口。
那一刻伏黑惠清晰地意识到甚尔接下来要说什么,然而意识到自己即将听到那几个字的瞬间,贯穿他的并非是喜悦,而是彻骨的恐惧。
“不要说,我不准你说!”伏黑惠冲他大吼,那即将到来的几个字仿佛是一场能将他瞬间杀死的灾难,他不要伏黑甚尔将那几个字说出口,他甚至想哀求他不要说。他向甚尔扑上去,想要捂住那张即将吐出诅咒之语的嘴。强壮的父亲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他困在怀里,他们挨得那样近,是这诅咒诞生以来二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近乎是一个拥抱了——甚尔送给惠的唯一一个拥抱,也是最后一个。
伏黑甚尔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爱你。”
一身尖刺化作风沙,伏黑惠坚硬的外壳脱落,理智的大坝垮塌,海潮般的悲伤将他淹没。
从不哭泣的伏黑惠在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很痛。
分离的感觉令人痛苦。
伏黑惠从不知道解咒会是这样疼痛的事情,五条悟没告诉过他,或许是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解咒的对象是伏黑甚尔,所以才会这样痛?
像死亡,像是把一块肉从身上血淋淋地割下,是诞生与分离的疼痛,而伏黑惠在哭。
他以前从不哭因为只有拥有父母的小孩才有撒娇的资格,他的撒娇无人理会,只能换来怜悯,于是他再不撒娇,想要的一切全部靠自己去抢,得不到的他就不要。
爱是多么扭曲的诅咒,像是一把刀刺入身体深深剜走一块。你本以为那个人是病灶,是毒瘤,将其祓除的话,似乎不管怎样人生都会好起来。然而与那人有关的一切都扎根在你灵魂的深处,刀捅进去再抽出来,流出的都是漆黑的毒血。
你盼着他死掉,盼着他永远不要回来,现在你终于要把他从你的生命中完全切除了,然而你突然意识到——并不会有好的东西填补进来,那永远都会是一个冷冰冰的,漆黑的洞,是伏黑甚尔在他生命中撞击留下的陨石坑。
眼泪从伏黑惠那双与父亲近乎一样的眼睛里磅礴落下,他丢盔弃甲,在与父亲的拉锯战正彻底战败,像是小时候那样只能卑微地用眼泪请求他留下,他哭,因为已经没有其他方法能祈求甚尔了。
骗子。甚尔曾经这样叫他,现在他才意识到从甚尔离开起他对自己不断重复的那句话是怎样的谎言,他内心里永远有一块没有长大,孤独地坐在幼稚园等爸爸来接他,跟在甚尔的背后拽着他的裤脚大哭,他问他可不可以不要走,可不可以留下?
我说谎了——伏黑惠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句话,筋疲力尽地在甚尔怀里挣扎,哀求他又威胁他——我说谎了,我说谎了,我不要你走。你要是敢离开,我就再诅咒你回来。你休想离开,你休想不要我,你休想再把我丢下。
“好。”伏黑甚尔对他说好,不知道是哄人的话还是认真的承诺,这人嘴里永远半真半假,男人手掌粗糙,将眼泪从他发红的眼眶拭去,甚尔让惠不要再哭,又说这不是离开,他始终都在,用他笨拙又浅薄的解释——“死亡只是河的两岸,在那一岸,我一样可以注视你。”
“但是你不可以来得太早。”甚尔说。“因为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要活得久一点,比我们都要幸福一点,”
——“因为你是父母的恩惠。”
惠在冬至的雪夜降生在甚尔孤独又寂寞的生命里,是他温柔又脆弱的爱的载体。
柔软的胎发,皱巴巴的鼻子,漂亮的眼睛。
那么温暖。
那么小。
是他无法用那双染血的手去触碰的天命的恩惠
甚尔贫瘠的灵魂里没有任何东西能用来浇灌他。
所以如果能用死亡来爱他,他就用死亡来爱他。
伏黑甚尔对他说要活着,可是现在伏黑惠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解咒是一场归还的仪式,甚尔将他再生所带走的一切还给了他,惠只觉得心脏被剖成两半,有关面前这个甚尔的一切都在崩解,回归咒力的原始形态,翻涌着灌入他体内。
而他拼尽全力地抱着这个人,却像是用力握着一碰沙那般抓不住,伏黑惠也从来也没抓住过,于是他再一次失去他。他真的好痛,哪怕甚尔正温柔地拥抱着他,他还是好痛。
恍惚之间,甚尔温暖的嘴唇落在他额头上。
身体的温度,一个拥抱,一句爱,一个吻,一位父亲的所有遗产,像是一场谋杀,伏黑惠被名为爱的诅咒杀死在没有父亲的夜里。
然后是再生。
06.
五条悟带着津美纪回来后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推开门,客厅内阳光很好,将房子晒得暖洋洋的。伏黑惠似乎刚吃过早饭,正站在厨房洗盘子。透明的水液冲去泡沫,然后他拿起擦碗布,依次将瓷盘擦干,放在柜子里。
“我回来了!”津美纪笑着说。
“欢迎回来。”伏黑惠也说。
津美纪给他带了伴手礼,是个海胆形状的帽子,说是在水族馆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他,伏黑惠满头黑线,任凭女孩将那个傻乎乎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然后津美纪又拿出相机,笑着向他展示这几天出门在外拍的照片。伏黑惠凑在她旁边看,时不时应声两句。
终于讲得尽了兴。津美纪回自己的房间去放置行李。五条悟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家里很干净,没有除了惠以外的人的生活痕迹。白发青年用那双六眼看着他,没有问任何与甚尔有关的话。
“吃不吃提拉米苏?”
完全是日常的交流,伏黑惠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继续去收拾刚才没处理完的餐具,也给出了相当日常的答案:“给津美纪吧,我不要。”
五条悟转转眼睛:“那——有个咒灵作乱的小案子,有兴趣吗?”
他将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放好,转过头来。
“发给我看。”
伏黑惠没能死在失去父亲的夜里。
之后每个没有父亲的夜晚,他都活了下来。
END
大家好,这是作者写过的最emo的一篇甚惠,因为过于emo,有些地方的描述可能看起来有些凌乱。
是收录在甚惠本《杀したい》里的最后一篇,想着无论如何最后一篇也应该是原作向,于是诞生了这篇《伏黑惠死在没有父亲的夜里》
描绘了装作很坚强,其实根本没法掩饰自己对父亲的渴望的惠。惠对于恶语相向就像是用鸡蛋去碰撞石头,恶毒的话说出去,伤害不了石头就伤害自己,负面感情不断积累,有了最后的爆发。
至于甚尔,其实从被诅咒受肉之初就知道可以由自己来结束这段关系,干脆地放弃或者死掉,可能这也对他们来讲都会更轻松一些,但是他对于长大成人的惠太好奇了,父亲的那部分在他身体里翻涌,于是他留了下来。
写到“如果死亡能用来爱他,他就用死亡来爱他。”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完全是原作里甚尔和他说不姓禅院太好了然后干脆自杀的场面,于是非常emo
以上大概就是我写这篇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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