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砂/ Renting Love
*前任文学,破镜重圆,全文2.1w+
*Summary∶起初,他只是找他租了一支打火机。
-
“如果我们买不到爱的永恒,那就租下这份情,租金是我的一生。”——《Rent》
-
1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那支正在砂金指尖转动的钢笔忽然突兀地滚落到了桌面上,两秒后被它的主人不动声色地捡起。
他抬头朝门口望去,恰好撞上来者的视线,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又很快各自移开。
拉帝奥迟到了,整整四分十六秒,一个让砂金略微感到不适的数字,像在暗示他什么。他过去从未迟到过,守时无疑是种美德,而拉帝奥教授是个恪守原则的人,这一点人尽皆知;同样的,对星际和平公司而言,时间...
*前任文学,破镜重圆,全文2.1w+
*Summary∶起初,他只是找他租了一支打火机。
-
“如果我们买不到爱的永恒,那就租下这份情,租金是我的一生。”——《Rent》
-
1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那支正在砂金指尖转动的钢笔忽然突兀地滚落到了桌面上,两秒后被它的主人不动声色地捡起。
他抬头朝门口望去,恰好撞上来者的视线,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又很快各自移开。
拉帝奥迟到了,整整四分十六秒,一个让砂金略微感到不适的数字,像在暗示他什么。他过去从未迟到过,守时无疑是种美德,而拉帝奥教授是个恪守原则的人,这一点人尽皆知;同样的,对星际和平公司而言,时间就是金钱,金钱是他们为克里珀伟大事业献上的宝贵基石。
不过人类总会犯错的,优秀员工偶尔的疏忽在不造成直观经济损失的情况下无伤大雅,所以参会人员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就宽容地收回目光,回归正题。
正在汇报的那位职员,恰好又是技术研发部的成员,更是不敢对刚进来的博识学会同僚有任何意见,推了推眼镜继续滔滔不绝。
拉帝奥的视线在会议室扫过一圈,迈开脚步。砂金没有盯着他看,余光却瞥见对方慢慢朝自己走来,不由得收敛了坐姿稍稍坐直。脚步声愈来愈近,停在了他右手边,随后耳侧响起了拉开椅子的声音。
这是这间会议室目前唯一的空位,没有多余的选择。砂金表示理解,只轻微蹙眉,在被任何人注意到之前很快恢复平常,原本有规律敲击地面的皮鞋鞋跟却停了下来,像红灯前的急刹,有点尴尬地顿在原地。
汇报人员仍在喋喋不休,以砂金以往的作风,此刻大概正悠闲地回着通讯终端里的消息,一边从对方冗长的发言里选择性地提取对自己有用的那几条信息,并有条不紊地记下。
可今天不太一样了,会议室里凭空出现个巨大的干扰源,就坐在他身侧。砂金听着有规律的电子钟表嘀嗒声,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感,随着会议时间的累积,几乎有些坐立难安。
他皱着眉,摸遍自己全身的口袋,打火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他更加不顺心。这个摸索的动作似乎可以遮掩、稀释他的一部分情绪,砂金的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又坐回原来的姿势,心不在焉。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汇报人员合上自己的讲稿,“那么这一次的任务也要辛苦二位继续合作了,砂金总监,还有——拉帝奥教授。”
砂金能感觉到旁边人的身形僵硬了片刻,似乎还留下了一声几不可闻地冷哼,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他朝汇报的那位同事友善地点头微笑,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有权限安排合作事宜,多半是上面的意思,改不了。也怪他自己,之前三番五次主动去找拉帝奥合作,收获颇丰,这下公司似乎习以为常,按照惯性思维让他俩继续合作了。
但可惜的是……这次有点不巧。
砂金暗叹一声,随着会议结束的人群走出会议室,却在要和拉帝奥分道扬镳的时候回头喊住了对方。
“打扰一下,亲爱的拉帝奥教授——方便借用下打火机吗?我忘记带了。”砂金问道。他的语气尽可能保持轻松,像是随口一问。
拉帝奥背对着他,在原地停了几秒没动作,正当砂金以为自己又在自讨没趣,对方不会借给他时,拉帝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转身扔给了他,随后便匆匆离开,没有多看他半眼。
……啧。不过就是分手了而已,至于吗。
砂金眯起眼,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打火机握在他手里,这会儿他却并不急着点烟。
他烟瘾不重,很多时候点燃了也不抽,只是夹在指缝,余光里那道缓缓上升的烟雾会使他平静不少。
他的拇指指腹摩挲过打火机的金属外壳,用“廉价”一词去形容它似乎过于刻薄,但确实也不值几个钱,和他平时用的牌子差太远,像是实验室统一购入的那种实验用打火机。
冷硬、简约、板正,但可以被正常使用——他手中的打火机就像拉帝奥这个人一样,表面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会与任何人产生感情纠葛,但无人知晓的是,在过去无数个深夜,他也会被自己的指尖点燃,跃出克制却情难自抑的火焰。
砂金把打火机收回口袋,朝着反方向离去。
2
砂金抽烟并不频繁,更多时候他会将此当成无聊时的消遣,或者某种十分便利的社交工具。
比如这次。
他初次遇见维里塔斯·拉帝奥,是以公司的名义前往博识学会视察学术进展,商讨拨款相关事项。比起去各个星球谋求合作或是利益,这样的工作似乎无趣很多,无非就是和一堆自命清高的白大褂学者虚以委蛇,轮流交换手中的报告与支票。
砂金总监站在实验室门口,低头时尚且有些不耐烦,再抬头时,却偶然在这张索然无味的餐桌上遇见了他的菜。
维里塔斯正抱着一堆厚度可观的书从他面前走过,除了对方英俊的侧脸,砂金甚至还能近距离观赏到对方流畅的手臂肌肉线条,比公司盈利最好的那只股票曲线还要优美。
紫发青年瞥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如看一块路边的石头,尽管这块石头着实光鲜亮丽,还直勾勾朝他抛了个媚眼。他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不太好招惹,但这反而更激起了砂金的斗志。说是见色起意也好,说是不甘示弱也罢,总之,有些人见一面就足以成为自己的目标。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整理好自己的外表,微微低下头,冲对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他的惯用伎俩,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能牢记于心。随后砂金上前几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脸为难地试着向对方借用打火机,脸上真诚的表情让人丝毫看不出此人半分钟前刚亲手把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
“可以,”维里塔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但实验室禁烟。请去基地外面抽。”
“多谢了,教授。”砂金接过对方递来的打火机,故意造成肢体接触,对方缩回手的动作干脆利落,让他不免有些遗憾。
打火机无非就是个借口,砂金将它揣进兜里,心情颇佳地在基地外面晃悠了一阵,回来的路上摸了一支笔、半张纸条,用最风骚的字迹留下了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
他把纸条贴着打火机,一同攥在手心,然后将它们塞进了拉帝奥胸前的口袋里,凑在对方耳边,再次道谢∶“感谢您的帮助,拉帝奥教授。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请联系我。”
他故意咬字暧昧,能感觉到拉帝奥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这使他心情更愉悦。
尽管拉帝奥并未如他所愿添加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但无所谓,砂金会哼着小曲打开工作群聊添加来自博识学会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有时候当同事就是这么方便,也难怪办公室恋情总是展开得迅速。毫无疑问的是,那张贴着打火机的纸条就是二人感情纠葛的潦草开端。
这个该死的茨冈尼亚窃贼,狡猾地接住牛顿的苹果,与亚当夏娃的那个互换。或者说,他本人就如同砸中拉帝奥的苹果里的一条虫子,啃食理性,带来充斥谬误的情感——哪怕这份情感是厌恶,也足以摧毁拉帝奥追求的那份纯粹。
托星际和平公司的福,他俩合作的次数不少。在合作之初,由于秉持的观念不同,二人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矛盾重重。
离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拉帝奥看着手机里砂金的定位,忍无可忍地推开楼下酒吧的门。
金发孔雀如他所料正坐在柜台边,向他人展示如何用匹诺康尼研发的新款电子烟吐出爱心型的烟圈。由于加入了特殊材料,烟圈甚至可以在空中变换形状,砂金高超的吐烟圈技术讨得了女伴的欢心,就连隔壁桌的客人们也频频侧目,悄悄围观这个英俊青年的有趣表演。
不解风情之人很快穿过了人群找到他——砂金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拉帝奥,挑了挑眉,嘴唇微张,
爱心型的烟圈往人家脸上飘,被教授嫌恶地拿书脊劈成两半,惨兮兮地烟消云散。
“你又迟到了。”拉帝奥压着火气向他陈述这个客观事实。
“如果你不能保证守时,那恕我直言,你我之间的合作无法推进下去。我会向公司申请解除合作关系。”
“停——这有什么影响,教授?我可没有耽误正事,已经把你要的资料全部发给你了。拜托,别这么死板,某些议程并不是非要面对面商谈的……”砂金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说辞,笑眯眯地和他商量。
“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想来见我?”
慢悠悠飘出的语句骤然一转,砂金的视线变得锐利,近乎要将他脑海里的想法彻底看穿。
拉帝奥抿唇不语。
在这样的场合下,多一秒的沉默都会将暧昧翻倍。混色的灯光将每个人切成色块,糅合在舞池中那片跃动的海。砂金见对方明显不愿回答,大笑着让调酒师为拉帝奥端上一杯酒,自己则随手邀请了舞伴走进那阵炫目的灯光。
混乱之中,不知是哪位女士的口红不幸在无意间掉落到地面,被忘情的人潮推搡着碾碎了。砂金的皮鞋从上面踩过,他端着香槟,忽然转身又踩在了坐在沙发上的拉帝奥教授的肩膀上,在白色衬衫上留下一个暗红色的鞋印。比起普通的唇印,更像是一个更为恶劣的吻。
他太懂怎样叫人生气。
这种放纵的行为无疑激怒了拉帝奥,他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始作俑者的脚踝,近一步把他推到了沙发里。拉帝奥素来有洁癖,坚信唯有纯粹方能接近真理,身体上的不洁也会导致思维混乱——比方说现在。他的怒火来势汹汹,甚至无法细究到底从何而来。
坦白说,博识学会的学者也各有各的脾气,并非每个人都能准时出席学术会议。但在不耽误学术进展的情况下,拉帝奥也不想被严苛的教条束缚,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这次导致他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一次简单的失约?是因为他的合作伙伴踩脏了他的肩膀?还是说……
一向脑子很好使的教授,这次居然很难再短时间内厘清思绪。他只是用引以为豪的、比知识更简单粗暴的肌肉力量揪住眼前人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拽起来,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他的怒火足以烧毁两个人,可砂金是令人恼火的绝缘体,轻轻松松阻断他人的情绪。
“你的个人爱好及私生活作风我无权过问,但我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是个很难保持清醒的赌徒、醉鬼,这会严重影响我们完成任务的效率。听清楚了吗?”
最后几个字问得有些咬牙切齿,说完话拉帝奥松开手,任由对方坠回沙发里,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砂金就着摔下的姿势,索性躺在沙发上。他松了松领带,酒吧的灯光迷离刺眼,他闭目仰躺在沙发上,脑海中满是拉帝奥方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以及对方宛如翻涌着岩浆的金红色瞳孔。
……真是糟糕。
3
“要两间房,谢谢。”
没等前台开口询问,拉帝奥走在砂金前面,率先提出要两间房,不给砂金发言的机会。
砂金无辜地眨眨眼,冲前台小姐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拿走了服务台上剩下的那张房卡。拉帝奥已经在等电梯了,他才慢悠悠拖着行李箱过去,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伸手阻拦,在门弹开后顺利挤了进去。
拉帝奥连分给他半边电梯都显得有点不情愿。砂金也懒得自讨没趣,对着反光的电梯壁拨弄一下发型,嗯,很完美。到楼层后,两人迅速各回各的房间。
砂金把手垫在脑后枕着,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和天花板对视。
确实有些不适应。潜意识里某种习惯还在作祟,短期内改不过来。
之前不是这样的。
……唉。砂金翻了个身,想起他们第三次合作出任务。那天他走在拉帝奥前面,手指关节在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轻叩,在工作人员面前转头和后面人商量∶“预算有限,不如就要一间房吧。喂,拉帝奥,你没意见吧?”
实话说,放眼整个星际和平公司,很难找到比这更蹩脚的借口了,可笑程度堪比“克里珀不造城墙改行造矛”。如果连p45级别的高管外出办公都无法拥有独立的酒店房间,那么公司恐怕离倒闭也不远了。
其实有那么多理由可以用,以砂金的脑子和口才,合理的借口信手拈来,可他偏要选最蹩脚的那个,似乎在试探拉帝奥的底线。看吧——我亲爱的维里塔斯,你是会选择配合我呢,还是要像批评学生那样,毫不犹豫地反驳我愚蠢、幼稚的借口?
拉帝奥跟在他身后,眼睛仿佛长在了书本上,对周遭的一切无动于衷。但沉默亦是种回答,这意味着他默许了砂金的任性提议。
反正就算是两间房,面前这个难缠的家伙也总能想办法在半夜闯入他的房间,这根本没什么区别。
砂金心情颇好地接过唯一的那张房卡,他有恃无恐,仗着拉帝奥的纵容,总会成为那个赢家。金发孔雀尾羽翘得老高,十分骚包地摘下墨镜,回头冲教授眨眨眼∶“走吧,亲爱的——提前说好,我先用浴室。”
可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知道拉帝奥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可能在边泡澡边看他那破书,也有可能还在回复学生的邮件。而自己此刻躺在豪华总统套房的床上,空虚,寂寞,像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
啧啧,真是难熬。
他又翻了个身,忍不住坐起来,给拉帝奥发个短信。
“嘿,等这次的任务搞定,明晚去公司楼下喝一杯吗?”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尽量看起来像个心血来潮的随口提议,想象着拉帝奥收到后的反应,心情愉快地摁下了发送键。
等等。
这个加载速度看起来不太对。
……糟了!
不小心群发了!
砂金呆滞了两秒钟,坐立难安,汗流浃背。完蛋了完蛋了,存护星神在上,他许久没干这么蠢的事了,真是昏了头。
撤回可以,但同时撤回这么多条消息恐怕做不到,他只能匆匆撤回几条重要客户和几位招惹不起的顶头上司的。
这下事情变得又精彩、又令人绝望了,设想一下,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明晚特意打扮好前来赴约,原本以为是二人世界,结果发现其实自己背着他办了个大型聚会——哈哈,真是幽默呢,朋友。
他俩之间的关系也别说升温了,不直接跌破冰点就算不错,保不准拉帝奥半夜来索他的命呢。
砂金两眼一闭,向后倒在床上装死,听着手机提示音嘀嗒响个不停,决定短暂逃避五分钟人生。
五分钟后他认命地爬起来,被迫开始扮演一场莫名其妙聚会的主办方。唉,他自找的,怪不了任何人。
他打开手机,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几乎所有收到消息的人都回复他说可以来,只有少数几个人表示自己有既定的行程安排,只能遗憾下次再约。
好消息是,全列表唯独拉帝奥没有回复。
……好吧,后一个消息也不算好。
但有时候负负得正,起码他不用担心又一次激怒拉帝奥了。他就当自掏腰包破费承办一场普通的公司聚会,作为管理层笼络一下人心。
拉帝奥教授走出实验室时,看了看时间,绕过两条街,路过公司大楼底下的酒吧。来自前任的短信在他的手机里躺了一整天,他没有回复,也并不打算赴约。
但考虑到此人有喝醉后胡闹的前科,他决定站在合作伙伴立场,勉为其难搀扶一把某个醉鬼。
结果他站在酒吧门口,发现里面人满为患,他的前男友正高举着香槟,十分陶醉地站在人群正中。
拉帝奥“啪”地把门关上。
……呵呵,果然如此。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期待的?这个该死的赌徒、醉鬼,开屏的花孔雀,死性不改。他就不该对他产生一丁点心软,说不定对方发这条短信给他都是为了看他笑话!
砂金忽然转头看向门口,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异样。酒吧里过于嘈杂,他方才听到的关门声或许只是错觉。他收回目光,举着手中的香槟,接住过于刺眼、让人头晕目眩的灯光。
在吧台边随意落座,砂金打开和拉帝奥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自己发出的最后一条,迟迟等不到下文。
他们尚未分手的时候,拉帝奥一定会回复他的每一条消息,哪怕只是简单地嘲讽两句。但砂金熟悉他的为人,已经会熟练地在脑海中自动翻译那些夹带关心的嘲讽。
现在,对方像个没有回音的山谷,让他心里空落落的。真理医生并不像世人猜测那样,是个“学术上的天才,感情上的木头”,恰恰相反——
维里塔斯·拉帝奥对待爱情也曾有过纯粹又炽热的倾诉欲,只是那时的他没敢伸手去接。
4
砂金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拉帝奥已经不在床的另一侧了。
他睡眼惺忪地去找对方的身影,教授正坐在套房自带的办公桌旁,压低了声音,在和什么人通话,语气听起来满是怒火。由于昨夜体力消耗过大,砂金还有些困倦,索性闭眼再眯了会儿,听到断断续续的碎片语句,像是“论文”“低级错误”“重写”“受力分析”这些。
听起来貌似是和某个倒霉的学生在通话。砂金往被子里缩了缩,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他想,幸好自己不是拉帝奥的学生,否则他那张俊脸在无数公式和理论的摧残下,在自己心里会逐渐变得面目可憎。
困意消散不少,他索性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懒得穿拖鞋,赤着脚往拉帝奥身后走去。
拉帝奥挂断电话,立刻就被人蒙住眼睛。那双手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皮上,很快向着两侧移开,帮他轻柔地按摩几下太阳穴;松开的时候,指尖特意在他眼角停留了几秒,与此同时,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语气里沾着戏谑:“大清早就这么生气,亲爱的,我可不想看到你漂亮的眼睛旁边长皱纹。”
拉帝奥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眉头却仍然紧锁,甚至都快气笑了:“生不生气并不是我说了算,这取决于对面的大脑是否正常运转。任何一个碳基生物都不会分析错如此简单的受力问题——恕我直言,他的这篇论文值得载入史册,颂词我都想好了:以一己之力将真理大学改建为真理幼儿园。”
砂金的笑容淡了点,从身后搂着他的脖子,把玩拉帝奥头上的金色发饰,语气平稳却又有点冷∶“亲爱的,不要这样轻易地把我开除碳基生物籍……我会伤心的。”
拉帝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自从他们第一次合作时,他无意中知晓了砂金的身世,那之后他已经尽力在与砂金的相处中避而不谈对方的过去,可过往的遭遇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落下,在两人之间劈开一道可悲的鸿沟。
这鸿沟无关地位,无关财富,无关知识,仅仅只是出身;可偏偏唯独出身,没人能够改变。
平心而论,砂金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里,遭受过许多比这严重得多的羞辱。他早已过了会放在心上的年纪,此时也完全可以选择不去提醒这句。没人比茨冈尼亚人更会察言观色,而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可以选择不打破拉帝奥专注地生闷气,也不必让对方愧疚地面对自己,可是他想要。
他想要这么做。
他享受拉帝奥的这份愧疚,尽管造成这一切的分明是该死的命运,而不是眼前这位好心的教授。
诚然,他一向欣赏并喜爱着拉帝奥的无私与热忱,但同时也会在某些时刻,难以控制地有些嫉妒对方的顺风顺水。对方如澄澈的明镜,映出站在镜前的自己满身脏污。就像是一条在河底被污泥与水草缠绕住的鱼,当这条鱼拼尽全力、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挣脱开枷锁,跃出水面,才发现有的生灵生来就可以在蓝天下自由地飞翔。
故意说出些让对方愧疚的话,也算一种微妙的报复。或者,再往前追溯,他在酒吧里将红色的鞋印踩在拉帝奥白色衬衫上时,难道心里没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吗?就像往纯白的石膏头上泼洒脏灰色的颜料,或是将圣父拉下神坛——噢,幸好拉帝奥不会读心术,否则他听见自己的这种类比,一定又要生气了。
我不是被命运选择的人,是我自己救了我自己。但是,我亲爱的拉帝奥教授,你这样顺风顺水的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的善良?
拉帝奥读不懂完整的砂金,只知道对方搂着他的脖子,却好像和他隔着整片银河。年轻的教授怔在原地,心脏像玻璃水杯里的冰块一样晃动。
“拉帝奥。”
砂金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像情人呓语,却字字诛心:“你总说我是个该死的赌徒。可如果不靠豪赌,我这样的奴隶怎样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没错,我相信即使我不赌,你依旧会可怜我这样的人,你总是这样好心。可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和我滚上//床。”
他没法再说下去了,因为拉帝奥站起身,低头瞥见他光着的脚,上前一步将他横抱起来,放回床上。
那杯装了冰块的水被匆匆放在了一旁,甚至因为主人的急切而洒出一部分,留在木桌上宛如泪痕。
安慰和吻一起落到了他的额头上,舒服得让砂金眯起双眼,想起初次在庇尔波因特见到的春天。
5
他们维持着这种不可明说的关系已经有段时间了。
拉帝奥似乎寻找到了新的乐趣,喜欢拿指腹去蹭他脖子上的的商品编码。教授惯于书写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砂金觉得有些痒,会缩着脖子往后躲,再被拉帝奥像抓小猫那样提着领子提回来。
干嘛那么在意?拉帝奥,你真是救世主,是圣父。砂金会像这样和他开玩笑,拉帝奥绝对会回以一个饱满的白眼。可他没意识自己确实正在做这样的事,将知识流通给宇宙间的所有生物,将爱流通给流浪在星系间的茨冈尼亚人。
甚至有些过了头。
导火索是一封无意间被发现的、未送出的情书草稿。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坏东西,可对于砂金来说太过沉重。
某次公司休假,拉帝奥因为博识学会的研究任务,大清早便出了门。砂金难得睡到中午,穿着睡袍揉着眼睛起身,吃掉了拉帝奥留在餐桌上的三明治,然后泡了杯咖啡倚在门边,欣赏对方的书桌。
干净、整洁、条理分明,甚至连灰尘都没能落下,可见主人有些洁癖,很在意书房的打理。可就在这干净的房间内,垃圾桶里的一张纸显得格格不入。垃圾桶内很空,没有其他东西,那张书信纸看上去挺贵,被人随意揉了几次,没有完全揉成团,就匆匆扔掉。
砂金犹豫几秒,还是好奇地走过去,把那张纸扯了出来,轻易就能压平整。拉帝奥的字迹隽秀,他总是很欣赏,可这回他看着看着却笑不出来了——那是一封给他的情书。或者说,更接近于表白信。
里面装着拉帝奥的思考与自我剖白,如同洁白的信纸那样无暇,装着对方最滚烫的真心,任何一个收到这封信的人都会感到幸福。
可在那一刻,砂金如同捧着烫手山芋,烫得他眼眶发热,本能反应是想转身逃跑。
拉帝奥会对他产生愧疚、怜爱等想法,这都是自己预料之中的结果,甚至在他们的相处中,也不乏自己人为地加以引导。但拉帝奥显然认真过了头,甚至对他产生了寻常情人间的爱欲。这下砂金开始慌了,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管茨冈尼亚人的学前教育里是否有关于“爱”的理论,他都的的确确没有学习过这门课程。
他学了成千上万种和人虚与委蛇的方法,但没有人教过他怎么面对一颗纯粹的真心。
那天他惴惴不安地走出了拉帝奥的公寓,胸腔里宛如坠着一块石头,沉闷地夺走肺部的空气。
他例行审核了几个员工的报表,发现注意力难以集中,于是索性去自己名下的几家赌场逛了一圈,就当是调节情绪。
在他赢了今天的第十三局时,砂金终于觉得心情好转,呼吸也轻快不少。他走去赌场外,点了根烟,没怎么抽,和下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砂金抬眼望去,几个安保人员押着一个正挣扎的中年男人出来,男人哀嚎着求饶,却还是被扔出了赌场。他狼狈地在地上爬行,重重地磕头,乞求他们放他进去,讨来的只有一顿更猛烈的毒打。
砂金静静地看着,抽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旁边汇报的下属低声向他解释,又是一个偿还不起债务的赌徒。他原本出自好心,脑子也还算聪明,给妻子赚治病的钱,结果最后越赌越大,输得干干净净,还欠了他们不少债。
下属说,没剁掉他的手指已经是种仁慈,还能让对方有机会去做些体力活挣钱。
砂金没说话,这种事每天都会在赌场发生,他早就习以为常。他摁灭了烟头,余光里见某个眼熟的合作商正迎面走来,于是适时露出带着惊喜的笑。
“真巧,在这里遇见您,”砂金朝这个合作过好几次的伙伴伸手,“威尔斯先生怎么有空到这来?
“来办点事。”对方明显不愿多谈,砂金也识趣地没问。
“对了,砂金先生,忘了说,这次希望我们依旧合作愉快。我已经决定将X—LK边星的几块商业贸易区全权委托给公司,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们了。”威尔斯先生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他虽身着昂贵的衣物,砂金离近了,却能看见他憔悴的双眼,还有未刮的胡茬。
这事钻石倒是提前联络过他,砂金知道威尔斯先生的独女不幸罹患失熵症,目前已经入住技术研发部专属的医疗院,每天用着各星系间最先进的药物维持着她脆弱的生命体征。
砂金立刻恰到好处地安慰了几句,随后和对方告别,目送着对方又走进了赌场。
他盯着赌场的招牌,心绪起伏。
他、她、他们,这些赌场里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押下筹码进行赌注?为自己、为亲人、为爱人,或者只是为了狂欢?
赌如同毒液,渗透了砂金的一生。从前或许为了谋生,而不知何时开始,那种嘲弄命运的把戏使他上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这份赌的快感吞噬了一半。
他总说会让对面无权拒绝,可实际上,他自己分明也无权拒绝。
他在这个不安的日子里,想起一只自己曾经养过的小狗。说是养未免有些夸大其词,其实他们只是蜷缩在一起经历了几十个夜晚的天寒地冻。小狗身上很暖和,至少对于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而言,像是冬日里难得的火炉。他们互相取暖,在街上觅食,从街头走到街尾,偶尔也会在雪地里奔跑。
后来呢?他记得它死了,因为偷别人的面包。他想要去护住它,却被人死死摁住,辱骂和拳打脚踢落在了那具躯体上,它最后也只留下一声呜咽。小砂金浑身发抖,把它带回他们常去的破旧仓库,躺在它尚且没有冷透的怀里蜷缩起来,慢慢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会消失,因为他们无关紧要。而那些残留的血迹却像火,让他目睹了一场可悲的燃烧。
他再也没养过任何动物,朝不保夕的人是难以给另一个生灵承诺的。这种承诺不同于合作伙伴,利益关系在某种层面反倒让人轻松。
或许也是那时养成的恶习,对于没那么喜欢、只是感兴趣的东西,他不吝啬于用近乎浮夸地表演去讨好、去接近。但对于真正很喜欢的东西,却表现出不甚在意的模样——他不敢去在意。
砂金正想得出神,接到了拉帝奥的电话。对方称实验出了一些小状况,可能今晚要在实验室过夜,砂金表示理解。
“对了,拉帝奥,那个女孩的病情如何了?”砂金随口问道。他知道拉帝奥所在的博识学会和公司的技术研发部关系密切,对方应当知晓那个失熵症女孩的事。
“实话说,不怎么乐观。哪怕是以目前最顶尖的技术水平,也无法逆转失熵症带来的伤害。何况,她个人的求生意志并不强烈。”
砂金嗯了一声,和他道别,对方挂断了电话。
总有些事是人类无能为力的,不是吗?这些不可控因素来势汹汹,是高高在上的命运随意开出的玩笑。
砂金痛恨着反复无常的命运,却又想要与之对弈,将生命也作为筹码押上赌桌。
他当然乐意义无反顾地孤注一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不怕输。他看向自己通讯终端相册里拉帝奥的侧脸,在心中质问自己,当“感情”这枚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筹码被放上台面,他还能无所顾忌地进行豪赌吗?
拉帝奥热衷于“庸人自扰”,可他不喜欢。赌徒总是期望更高的胜算。
他终于暗自下定决心,自己理当亲手处理掉那些目前尚且可控的不定因素。很简单的道理,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拉帝奥还没有送出那封信、将一切都挑明,那他们之间就从未有过任何关系,结束得也方便,仅仅只需要掐灭一簇晃动不定的火苗。
6
“所以,为什么不邀请那位教授来陪你跳舞?明眼人都知道你俩有一腿。”
托帕朝拉帝奥的方向扬扬下巴,转头问面前的砂金。
“他不会乐意的。你看,那家伙到现在还在处理学生的邮件呢。”
砂金看起来有点苦恼,但很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甜蜜而又蛊惑性:“但你不肯相信我是真心想请你跳一支舞吗,托帕小姐?你可是我最信任的后辈,更何况你今天是如此耀眼。”
“我很愿意相信,假如我们之间没那么熟悉的话。”托帕微笑着,但还是把手递给了他。砂金绅士地牵着她,两个人走进舞池,很快便成为了人群的视觉中心。
星际和平公司会进行例行的季度性考核,而考核后的庆功晚会也是必备流程,在宴会上犒赏员工、增进公司凝聚力,引领人们发自内心地歌颂琥珀王的伟大。
轻快的乐曲响起,砂金和托帕都是在进公司后系统地学过交际舞的人,跳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也算默契。
砂金在人群中寻找拉帝奥的身影,见对方穿着西装坐得笔挺,目光正默默追寻着他们两人,视线还和自己意外撞上了。
砂金朝他笑,又收回目光。尽管他很想和维里塔斯隔着人群调情,但尊重舞伴是种必要的社交礼仪。
“恕我直言,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真的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健康也是一种宝贵的资产。”由于隔得近,砂金能看见女孩眼底淡淡的青黑,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但如果连精致的妆容也不能完全遮盖住——那八成又是因为哪个项目而通宵了。她总是很拼命,像个工作狂,砂金本人并不太认可这样的工作理念,但心里也挺佩服这位后辈。
“不劳费心,我的体检指标一切正常,健康得很。而且今天,我确实也给账账放假了。”托帕冲他眨眨眼,优雅地踮起脚尖转过圈,心情也不自觉地被场内的气氛同化,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尽管她的这位舞伴有些聒噪。
一曲舞毕,砂金动作十分浮夸地在托帕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愿以偿地看见人群中的拉帝奥皱了皱眉,嘴唇紧抿,面色不虞。
当然,他这样做的代价是被托帕微笑着用高跟鞋“不小心”踩了一脚——嘶,还挺痛的。
砂金看见拉帝奥起身了。他能感觉到对方正穿过人群朝他走来,于是他向着露台的方向走去。人影憧憧如海浪,拉帝奥在寻找那一尾金色的游鱼,对方狡猾、灵活、令人恼火,他却想要在这个夜晚向对方诉说真心。
拉帝奥走到露台的栏杆边时,砂金正在欣赏夜景。
庇尔波因特的夜景很美。
夜风穿过砂金的衣领,站在高处往下看,高楼林立,灯火不绝。似乎将这座繁华的城市拦腰斩断,就能流出金子做的海,海浪填满庇尔波因特的每一条街,赋予了这个星球金色的血液,裹挟着人们往更远的星系流动,也将他送上更高、更受人尊敬的位置。
拉帝奥开始了早已在脑海中编排好的动作,但似乎不可避免地稍显犹豫。
砂金用余光观察着他,室内的乐曲即将进入最高潮,拉帝奥的手也已经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那里藏着一封信,和那天他在拉帝奥书房见到的信纸如出一辙。砂金知道对方的手指会抚平信纸上的褶皱,他在这些事上总是如此细心且严谨,容不得任何玷污。
可惜他将要打破这浪漫的一切。
三、二……一。
小提琴的音调一转,骤然变得高昂而缠绵,将会场里的宾客们带入秋日的热恋。那是段很耳熟的旋律,砂金心想,上一次他听见这支舞曲是在拉帝奥实验室不远处那条街上的某家餐厅,彼时他们正忙里偷闲地在计划表的行程间隙里进行一场烛光晚餐。
隔着暧昧的烛光,砂金的皮鞋蹭上了拉帝奥的小腿,向他发出邀请∶“我想……今夜就不必回家了吧,教授。”
拉帝奥不置可否,却向前伸手拿过了属于砂金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明天是休息日,我没有工作安排。”
拉帝奥坦然接受了这份邀请,朝他举了举手中的空酒杯示意,盯着砂金的眼睛回答他。烛光映在他金红的瞳孔里,如同烈火灼穿了砂金的灵魂,让他的血液安静地沸腾。
回忆正如蛛网拉扯着他,砂金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他盯着眼前的夜景,似乎在坚定自己的心意。他注定离不开这片金色的海,他不能,也不愿意。
拉帝奥已经要将那封信拿出来了,现在是最后通牒。学者即将打开那个潘多拉的魔盒,在此之前的最后一秒,砂金终于轻声开口。
“我想我们该结束这种关系了,”砂金抬头看着夜空说,“拉帝奥,我厌倦了这一切,你知道的,我这样的混蛋赌徒,往往需要新鲜感。”
乐曲进入最高昂的部分,拉帝奥的手却顿住了。他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或者说,压根没有任何举动——他只是短暂地僵在了原地。他知道理由绝不会是一句轻飘飘的“新鲜感”这么简单,可他在心里斟酌着改变砂金决定的成功率,发现几乎为零。
商人总要比学者狠心。
砂金能感受到那股无措,像某天早晨在酒店的双人床上,他比拉帝奥醒得早,于是见到了对方醒来的那个瞬间。
略微涣散的金红色眼瞳带着些迷茫,少了些平日凌厉的攻击性,很快涣散的视线便有了焦点,聚焦到自己的脸上;然后往下移,便能看见脖颈处略带暗色的痕迹。
刚刚苏醒的教授会本能地被过于直白的痕迹烫到,匆匆移开目光,而砂金就会凑过去轻声笑他,亲爱的维里塔斯,你这是在逃避吗?天呐,教授,敢做不敢当可不是你的作风。
对方或许会色厉内荏地喊一声“闭嘴吧”,随后他会落入一个带着恼羞成怒的怀抱,再收获一句无奈又缱绻的“早安”。
现在对方也如大梦初醒的那个瞬间一样迷茫、无措,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
砂金忽然觉得被这份无措传染,有点难过,说不上来,就好像对着自己亲手打碎的花瓶喃喃自语道∶“嗯,幸好我已经不喜欢这个花瓶了。”
拉帝奥那天没有回答他,砂金能感觉到对方心中的怒意,可对方离去的背影分明仓促而低落。
解决了一桩麻烦,他很高兴,甚至想要往酒杯里添点酒——开玩笑的。实际上,砂金久违地感受到那种笑容几乎快撑不住的感觉。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游刃有余,可他不敢多看拉帝奥的表情,哪怕只一眼。
7
酒杯轻碰酒杯,手肘贴着手肘。吧台边的温度稍高,砂金解开了领口,状若无意地拉进了和身侧男人的距离。
这是他今晚在酒吧里遇见的新朋友,他走进来时恰好看见对方正在敲打键盘回复邮件,手边堆着两本书,尽管对方是黑发,背影却和自己的前男友十分相似,令人产生一瞬的恍惚。
砂金着魔似的走到他旁边,对方远比拉帝奥上道得多,上下打量了他两秒,立刻收起无聊的工作,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先生来一杯马丁尼。”
“或许玛格丽特更合适,”砂金装模作样哀叹一声,又朝对方露出笑容,“不过,谢谢你的马丁尼。”
男人绅士地朝着身侧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
酒是打开喉咙的最佳钥匙,在这样的氛围下,喝两口酒,似乎哑巴都能侃侃而谈。男人试探性地问了几句,毕竟砂金已经用玛格丽特暗示了他,他当然会借着这个话头聊起对方的前任。
“那家伙很英俊,但有些不近人情。你知道吗,和这家伙睡完,第二天早晨起来就找不到人,猜猜他在干嘛?天呐,他竟然坐在隔壁的沙发上和学生打电话讨论学术论文!”
砂金苦恼地扶住自己的额头,语气浮夸。
身旁的男人忍俊不禁,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哦,我想,他一定是个很好的老师——但未必是个合格的恋人。”
砂金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来由地有点心虚,但依旧顺着对方的话点点头。不合格的恋人究竟是谁,他发现自己心里有点没底。
“我去趟洗手间。”二人相谈甚欢,几杯酒下肚,男人向砂金请示道,砂金点点头。男人起身离开。
砂金又向调酒师要了一杯,他不常喝醉,清醒的头脑是商人最大的筹码之一。但今晚气氛正好,也没有工作上的事,很适合发展一段新的感情。
以此来忘掉某些……驻足在他脑海里的身影。
男人从洗手间回来,头脑还算清醒,但似乎也有些醉了,身形有些不稳。他坐回椅子上,特意扶住了电脑,怕摔下去损失几十万信用点,但也因此忽视了手边的其他东西——那两本书本就在吧台边缘摇摇欲坠,被他的手肘一推,就往下掉。
砂金看见了这一幕,下意识地去提醒对方:“喂,你书掉地上了,拉帝奥……”
气氛忽然僵住。
意识到自己喊出了谁的名字后,砂金忽然觉得脊背发热,酒醒了一大半。男人愣愣地看着他,很快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容,表示理解。可砂金心里明白,今夜暧昧的气氛算是彻底搞砸了,难以续杯。
原本温暖的酒吧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砂金心中无端生出一股烦躁,维持着风度站起来,主动为今晚的酒水买单,随后踉跄着离开了酒吧。
被冷风一吹,剩下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砂金把外套挂在小臂上,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他的头脑空白,或者说倔着不愿去思考,他只是觉得酒吧里太热了,想出来吹吹风,或许再抽根烟。
是的,抽根烟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沿着盏盏路灯散步,身影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像踏过钢琴键盘。可一旦停止思考,意味着习惯与记忆会支配他的大脑,于是在砂金终于因为感到不对劲而停下脚步时,他抬头,只见到一栋熟悉的公寓楼。
……该死。不知不觉散步到了拉帝奥家楼下。
他忽然有些泄气似的停住,疲惫感顺着脊背涌上脑袋。他点了支烟,望向拉帝奥公寓的窗台,那里还亮着灯,他猜对方是在书写教案或者是论文,当然,或许已经在泡澡,和那些看起来很蠢的塑料鸭子谈哲学与理想。
他站在原地抽完了一整支烟,把烟头丢进垃圾桶,离开了。
在他走后的半分钟,拉帝奥忽然似有所感般地推开窗。他看向某个方向,但可惜的是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谁也没有来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垃圾桶站在寒风中。
……谁也不会来。拉帝奥告诫自己。
他关上窗,五分钟后,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砂金想起来,自己曾开玩笑般地嘲笑过拉帝奥的石膏头,说他就像石头一样不解风情,自己时常觉得像在和石头接吻。
拉帝奥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拉帝奥好像抬头看了他一眼,抽走挂在阳台上的毛巾,扔在他头上,让他抓紧时间擦干头发免得着凉,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教授翻着书说,彼此彼此。但我认为比起我,你更像一块石头。
砂金没有回答,吹风机鼓动的声音在房间里嗡嗡作响。石心十人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是一种难言的诅咒,至少对于他而言更是种禁锢。
他并非东陵玉,而是裂缝密布的碎石堆,维里塔斯是穿过他的那阵风,没留下什么痕迹,却在每一个下雨的夜晚,让他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8
他又一次梦到拉帝奥。
自他们分手后,砂金总是频繁梦到他,在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这次的梦是再寻常不过的宴会场景,只是每个来往宾客的脸上都蒙着雾气,和冷金色灯光又融在一起,谁都看不清。有些客人衣衫褴褛,有些穿得光鲜亮丽,有些裹着棉袄,还有些穿着公司制服,好像他人生里的过客们齐聚在这个狭小的宴会厅。
砂金坐在原地,直视着前方,就这么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音乐停止的那一刻,戴着石膏头的拉帝奥走过来,在人群中只有他那样清晰。他牵起砂金的手,一言不发地带走他,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抵达一座门扉。
拉帝奥似乎在低声询问他,但他听不清对方的话,只愣愣地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巴。
醒来后,庇尔波因特下起了小雨,落在窗户上,安静又吵闹。
砂金带上伞,按照计划表行程外出。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本以为是场很快就会停的小雨,没想到越下越大,砂金不想弄湿皮鞋,于是发信息喊司机过来,自己走入旁边的小酒馆暂且先避下雨。
柜台旁的服务生在擦拭酒杯,对他开门的声音置若罔闻。门口的两个客人似乎在聊天,砂金一瞥,杯子里的液体却并不太像酒,反而更像混合调制的饮料。
一种本能的危机感席卷了他的大脑。这家酒馆的氛围不太对劲,他微笑着假装出去接电话,门口的络腮胡大汉却突然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砂金叹气,转身,见威尔斯先生正彬彬有礼地朝他挥了挥手。
“这么巧,砂金总监,又见面了。这家酒馆小了点,远远配不上您的身价,我们不妨换个地方聊聊?”威尔斯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但这分明和绑架无异。只是不知道对方这次究竟有何目的,砂金脑海中迅速回忆了近期生意上的往来,确信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位先生,摸不准这次的情况,只能静观其变。
他被带到了威尔斯先生在郊区的私人豪宅,保镖尽职地站在门外,只剩他们俩走进了地下室。
砂金悄悄低头,通讯设备早已没有了信号。他随身携带的其他物品在进门的时候也被收走,包括砂金石,只给他留了一副墨镜,一支打火机。
“坐吧。”
砂金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威尔斯先生的手指关节在桌面上扣了十二次,砂金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我女儿去世了,在昨天凌晨。”威尔斯先生的语气里没有悲痛,似乎只是平淡地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请您节哀。”砂金面露遗憾,安慰道。
“她的母亲也是因为失熵症离开我的,就在十二年前。”威尔斯点了根烟,继续说道。
“那时候技术水平有限,我知道。可这次我明明已经把她交给你们了,我的爱丽丝却依旧离开了我,”威尔斯的头忽然往前凑了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砂金,问他,“为什么?”
“我很想为您解答,但战略投资部并不擅长医学与生物学,这问题有些为难我了。”面对那阵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砂金面色不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对峙了半分钟后,威尔斯忽然一笑,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砂金松了口气,他方才在灯光下注意到,威尔斯的神态看起来比之前憔悴的模样好太多,显得年轻且精神焕发。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对方刚死了女儿,砂金心想,有个词叫“回光返照”,处于这种状态的赌徒,必定比平日疯狂得多。
“砂金先生,你知道吗?我曾经一贫如洗,为了我的妻子能够不挨饿受冻,一步一步咬紧牙关向上爬,我在星际间穿梭来去,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财富。可是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甚至兑现不了对她的最后一个承诺: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无论哪次合作,跟你聊天总是很愉快。所以,最后陪我赌一场吧,财富于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就由你统统拿去。但如果赢的是我——那刚好,我们就可以在路上继续这场愉快的聊天。”
怎么“继续”,砂金不用问也知道,意思是去地狱继续。
并不是排场隆重的才叫豪赌,就像赌场里某些情绪激动甚至癫狂的赌徒,抓着钱币和筹码浮夸地往赌桌上撒,可其实呢?这些人一辈子都赢不了他半天的收入。有时候,往往是这样闲聊般轻描淡写的一段话,就揭开了一场鲜为人知的豪赌。
“当然,你也完全有选择拒绝的权利,现在朝我开枪,然后走出这扇门。不会有人拦住你,我保证。但我们合作过这么多次,你应该知道我手里究竟有多少筹码——即使我死了,我依旧不介意按照原定的计划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威尔斯先生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在烟雾后显得模糊不清。
砂金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斟酌他的邀请是否值得接受。但实际上根本无需思考——在这个星球上,不,甚至放眼整片星系,就没有比他更狂热的赌徒了。
对方选对了人。筹码越多,他越兴奋。对方拱手送出巨大的利益,就算没有任何威胁存在,他也必定会选择接受,决不踏出这扇门半步。
“说吧,怎么赌?”砂金摘下一侧的手套,漫不经心地问。
“爽快。最简单的骰子游戏,不需要任何技巧。赌注是三枪。一枪小腿,一枪腰侧,一枪……心脏。”威尔斯先生笑着说,把简单的协议书递给砂金,走个流程。
“可以。”砂金点点头。
“入场费就免了,如何?”砂金快速浏览了协议,一边签署,一边还有心情朝他挑眉开个玩笑。
“哈哈……当然,当然。”威尔斯先生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很是欣赏地看着砂金。
签完协议后,威尔斯先生摁下了桌边的某个按钮,保镖端着几个托盘进门,在砂金左手边放了把枪,又给两个人备好骰子与骰盅。
砂金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冷硬的金属物品。他摩挲手里的打火机,那种冰冷光滑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些,甚至觉得像在摸拉帝奥的石膏头。他居然在这样令人紧张的时刻真心有点想笑,真是荒谬。
第一局游戏开始,两个人摇起了骰盅。在揭晓答案前,砂金的眼皮莫名一跳,砂金石不在他身边,让他觉得有点不妙。
果不其然,他输了第一局。今日运势不佳,这件事应该从他出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否则他也不会临时决定去酒馆避雨,再触发连锁反应,被人“请”到这里来。
威尔斯先生举起枪,说了句“失礼了”。一声枪响后,子弹穿过了砂金的右小腿,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出了一身冷汗。
“继续吧。”砂金擦掉头上的汗,勉强开口。他必须速战速决,拖太久会造成失血过多,对自己非常不利。
威尔斯先生并不为难他,立刻开始了第二局。
“对了,总监。我听说,您和博识学会那位教授……”在骰子摇晃的背景音里,威尔斯先生状若无意地提起话题。
“哦?您也听说了,哈,真让人不好意思。先生,我承认确实对他念念不忘,毕竟他‘那方面’技术很好。”砂金立刻接上他的话头,表情似乎很是意犹未尽。
假的,拉帝奥的技术比起学术来说差太多了,但砂金习惯了睁眼说瞎话,他眨眨眼,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但他比起我手上的那几枚筹码,还是差了点。”
“这样啊。看来是我误会了,”威尔斯先生低下头,“哦,不过,我刚才好像忘了说是哪位教授。”
……该死。砂金笑容不变,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
骰子静止在了骰盅里,砂金先一步揭开。
威尔斯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把骰盅往前一推:“其实这段时间我在赌场的胜率并不高,但我想,有时候人的感情确实会影响赌局的胜负,不是吗?”
“我赢了,砂金先生。”他再次举起枪。
第二枪留有余地,仁慈地擦着砂金的左腰而过。砂金闷哼一声,已经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真正致命的第三局游戏。
后来回想起来,第三局游戏不比前两局慢,却因为赌注更重,似乎被逼仄的氛围拉得无限长,久到砂金的掌心都开始出汗。
威尔斯先生率先停下,主动亮出了骰子。一个很大的数字,他挺满意,好整以暇地等着对面揭晓答案。
“……是。我很在乎他。”砂金忽然抬头,盯着对方。
那一刻,世界变得无比的安静,砂金听见骰子落地静止的声音,仿若一切尘埃落定。
现在对方知道他的软肋了。可是,知道了又怎样?
他闭眼复又睁开,唇角牵起一个张扬的笑,踉跄着撑住桌面起身,掀开骰盅,揭晓最终答案:“先生,你输了。”
枪响之后,只剩最后的赢家。
9
但有时赢了,并不意味着彻底安全了。
砂金抬起手臂,用最后一颗子弹打碎了房间里的信号屏蔽器,然后迅速在通讯终端上敲打几下,终于因乏力而跪倒在地上。
现在他只能祈祷自己刚发出的求救信号能尽快送达公司,早点把自己接回医疗室,他可不想在医疗舱内躺个十天半月,那可真是亏了笔大的。
他躺在地板上,心里清楚没伤到要害,但身体里的力气似乎被抽干净,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商人重契约,即便门外有十几个保镖,他也不担心他们会对自己动手,尽管自己刚刚才一枪崩了他们的老板。
但赌约上只说不会对他动手,没说要保证他的性命安全——换句话说,他今天在这儿就算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也没人会在意,因为没有违反协议内容。真是不让人占一丁点便宜,可恶的吝啬鬼。
砂金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眼前的幻觉一阵接着一阵,他要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昏厥,却总在昏迷边缘被拉回来,似乎在等待着彻底安全的那一刻。
虽然目前是个动弹不得的伤员,但只要一想起这次的赌约让他平白无故赚了多少,砂金就心情好得哼起了歌,断断续续地,甚至因为呼吸不畅而咳嗽起来,牵扯到了伤口。
他听到门被推开,脚步声匆匆响起,离自己越来越近,然而他已经没力气转头去看了。救援的人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在陷入昏迷之前,他看见一双金红色的漂亮瞳孔,带着说不清的愤懑与急切,垫在他后脑的手似乎还有些颤抖,但很快又恢复平稳,就好像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实在太困了,于是只好放任自己安心地沉入黑暗。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被人抱出房间,也勉强算是完成了赌约里的“活着走出房间”吧?拜托,这点宽容度总该有。
砂金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里满是飞舞的白,他发现自己身处故乡的冰天雪地。茨冈尼亚位于三大星系交界地带的无主星区,长期处于多颗恒星星风以及游离天体作用下,星球表面的气候恶劣得令人发指。
他的视线变得很矮,这让他有些不习惯。砂金低下头,看见自己冻得发红的双脚,以及脚腕上的枷锁。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前方有个隐隐约约的背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奋力在冰天雪地内追赶着被人们押送离去的母亲。
可是这次,母亲不像之前千百次梦见的那样消失在茫茫大雪中,而是停下来站在原地,那双和他同样漂亮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反叫他有些手足无措,搓着破烂的衣角,在离母亲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在这份沉默中慢慢长高,视线也逐渐和母亲齐平,最后甚至能微微低头看向她。他觉得心口很烫,开始尝试着开口,尽管刚开始有些生涩,可他还是坚持讲下去。
他说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在星际和平公司当上总监了,意料之中。你总爱夸我聪明,我也如你们所愿交到了不少“朋友”。现在我已经升职到p45啦,很快搞定了手里的项目,又能继续升。对了,妈妈,这件大衣花了我两千万信用点,怎么样,你也觉得很好看,对吧?
母亲始终温柔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后来他也说不下去了,就那样隔着大雪与母亲对视。
母亲衣衫褴褛,容颜未变,他如今光鲜亮丽,伤痕累累。
命运与时间无法消融茨冈尼亚的冰雪,可是妈妈……看啊。我已经用自己的双手,为我,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易碎又永恒的春天。
他从梦境里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别人怀里。
雨滴仍在尽职尽责敲打玻璃。他低头,发现伤口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处理,血也算止住了。
“没事了,继续睡吧。”拉帝奥见他醒了,合上书,语气尽可能保持平稳,又似乎像是松了口气。
砂金刚从美梦中醒来,怀疑自己又进入一个新的美梦。但他稍稍一动,牵扯到了腰部的伤口,这下能确定不是梦了,当然,也不敢再乱动弹了。
“……救我可没有什么好处啊,拉帝奥。”他动是不敢动,嘴倒是闲不下来。
“一件事有没有价值,取决于我个人的想法,不劳费心。”拉帝奥见他还能开口说话,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死不了,也就放心地继续看书了。
他并非天降神兵,直接心灵感应传送去了砂金那里,而是打火机里原本就装有定位装置。
拉帝奥记得那个阴沉的男人,他的女儿患有失熵症,在技术研发部最先进的医疗舱内接受治疗,可近期还是不幸离世。男人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妻子,这次连女儿都失去,这让拉帝奥在为他感到可惜的同时,也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留意。失去一切的人总是很容易走上极端,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直到今天,他发现定位器的位置数据出现了异常,紧急调取了打火机内置摄像头传输来的几张照片,画面中男人的眼神让他脊背发寒。发给砂金的消息石沉大海,拨打电话也打不通,拉帝奥这才匆匆追着坐标赶来。
那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是陷入了危险,还是又一次在戏弄自己?亡命赌徒间的博弈总是极限,这次那个该死的家伙还能赢吗?说起“该死”……假如他赶去现场,推开门,见到的是砂金冰冷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他深呼吸,使自己尽可能恢复平静,并且直视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绝不想失去这个人。拉帝奥教授忽然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对待感情没必要像对待学术那样苛刻。
他现在赶过去,说不定又要被某个聒噪的家伙嘲笑多管闲事——可尽管他们现在已经分手了,甚至不能算是在一起过,一直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依旧还是去了。
他做这些,也只是为了在余生中,偶尔能看到砂金隔着会议桌冲他懒懒一笑;或是在公司的走廊上意外相遇,对方搂着新的情人,故意恶劣地和他撞一下肩膀,然后擦身而过。
这些他都不会在意。
砂金于他而言是最难解的一道题,他渴求答案,到了最后,却又不再关心那个答案。
他关心的只是这个人。
他只是不想这个人,就此悄无声息地退出他的生命。
“我没指望你这个蠢货每次都能赢。百分百的胜率对人类来说,在没有作弊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拉帝奥忍不住开口,向怀里这个问题学生开启熟悉的授课模式。
“实话说,我并不想指点他人的处事方式,这很冒昧,毕竟每个人生长的环境不同。但你有时也可以选择信任……那些值得信任的人。”语气停顿了片刻,拉帝奥继续讲下去。
“人类在日常生活中会和他人之间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像蜘蛛织网,以便某天意外坠落时,能被这张网接住。你总说自己在交朋友,可你从来没信任过这张蛛网。”
“不信任蛛网是种错吗?教授,太信任蛛网这样一触即破的脆弱东西,才是一种过错。”砂金忍不住反驳。
“可我如今在这里。”
拉帝奥的语气不容置喙:“而你这个混蛋,现在正躺在我怀里,不是吗?”
砂金沉默了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努力把头抬起来些,这会儿倒是懂得故意和对方保持距离了∶“拉帝奥,我记得你有洁癖?……哎呀,真不巧,弄脏了你的外套。不过,这次我可不会道歉。”
这是你自找的,他心想。
拉帝奥没说话。大约半分钟后,砂金感觉有人搂住了他的脑袋,重新摁回对方的胸膛,动作轻柔又坚定,自然地仿佛把心脏重新摁回肋骨之下。
轻如鸟羽,却郑重翻过他人生的一页。
砂金听着对方的心跳声,尽管有存护的庇佑,失血过多也还是会难以控制地进入虚弱状态。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浮浮沉沉,直到此刻,他的伤口才后知后觉地痛起来,几乎让他战栗。
“教授,你那聪明的大脑不是很会计算吗,为什么没早点来?我说不定也能少受点罪。”砂金在迷糊中质问他,像埋怨又像撒娇,对救命恩人这么说话,多少是有些不识好歹。
可拉帝奥能听懂他话里的意味。
他其实想问,拉帝奥,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现在也算不迟。”拉帝奥回答他。有些东西永远不迟,比如真理。还有……
他没有再说下去,怀中的温度已然替他作答。
学者总是试图去分析,去尝试理解或者学习爱;而那个可恶的赌徒,他过早地学会了人情世故,总在不动声色地模仿爱。
可是爱无法被模仿或是被学习,爱仅仅只是客观产生。他们所能做的,唯有体验它,然后决定拒绝或坦然接受。
但没关系。如果爱的重量会让彼此感到不安,他们可以站在门扉前,抛却掉那些海誓山盟,需要的仅仅只是份协议,彼此心照不宣地假装在租借一份爱情。
雨中求雨,也有庸人作伴。
10
次日醒来,砂金发现自己并不在医疗舱内。救援来得及时,又因为有琥珀王的庇佑,砂金看了眼伤口,比起在路上时似乎又重新处理过一轮,技术研发部从来不缺先进的药物,枪伤可不是什么大事。
他尝试着坐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发现只是伤口还在作痛,其余并无大碍。
这里是拉帝奥家,他知道。他翻身下床,下意识去找拉帝奥,见对方正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一本轻薄的书盖在教授的脸上。
砂金轻轻把书揭开,盯着他的脸发呆。说真的,他夸赞拉帝奥英俊从来都是发自真心,对方的五官堪称艺术品,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当他闭上双眼,甚至可以直接运送去艺术博物馆收费展出——而此刻,自己是唯一的那个游客。
不知不觉间,砂金越凑越近,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他着魔似的伸出手,指尖差点就要碰到对方眼尾的红色眼影。
拉帝奥忽然睁开眼。
砂金吓了一跳,差点心虚地转身就跑,勉强被自己的理智摁住。明明他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但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依旧跳得很快,不甘示弱地保持着这个即将接吻的姿势,忽然伸手抽走了对方身下垫着的那件属于自己的外套,随后迅速起身,拉远了距离。
拉帝奥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很快又松开,目睹着砂金不自在地穿戴整齐。对方的动作看起来有几分慌乱,不似之前那般游刃有余,拉帝奥不自觉露出点笑意。
“这次多谢你了,教授。我积压了两天的工作没有及时处理,先回公司一趟,下次见。”砂金站在门边,对他说。
之后的三四天,他都没有见到对方。
直到某天他在实验室,刚打印完并整理好新课题的研究报告,在和同事分析数据,一个视频通话突然打了进来。
拉帝奥礼貌地说了声抱歉,同事很体贴地表示没关系,于是他接受了邀请。
屏幕那头,砂金正坐在办公室转着笔,看起来有些无聊。见到拉帝奥,他双眼一亮,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砂金清清嗓子夸他∶“拉帝奥,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但我还是要说——嘿,教授,你穿白大褂可真帅。”
拉帝奥没说话,低着头拨弄了一下实验报告,但肉眼可见地心情变好了。
“不过说真的,你旁边那位哥们看起来更帅,”砂金舔舔嘴唇,看起来有些好奇,“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拉帝奥:“……挂了。”
砂金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笑容顷刻间垮掉,随后屏幕一黑,显示“通讯已中断”。
这家伙居然真的迅速挂了视频通话!天呐,维里塔斯现在怎么越来越不禁逗了。砂金坐在办公室里,努力憋笑,但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乐了老半天,都牵扯到伤口了,直到下属进来汇报工作,才恢复正经。
那之后又过了一周,两人没再聊过。但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它不仅是缓冲带,同样也是沉淀器。
在公司的下一次例行会议结束后,砂金请拉帝奥来自己的办公室一趟。
他打开抽屉,将借来的打火机放在桌面上,推还给拉帝奥:“多谢了,这下物归原主。”
拉帝奥忍了又忍,见对方特意把自己叫来,真的只是归还打火机,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不抽烟,你知道的。那么,请你猜猜看,究竟出于什么理由,我会随身携带打火机?我的这位蠢货前男友。”拉帝奥故意加重咬字,没好气地问他。
“噢……我猜是用来点酒精灯的?”砂金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回答他。
拉帝奥懒得搭理,对方八成又要开始装傻充愣,他有点泄气,伸手利落地拿走桌上的打火机。
“既然这样,那干脆再借我一段时间吧。”砂金坐回办公椅上,撑着脑袋,和他商量。
拉帝奥握着打火机,皱眉道∶“你不会自己去买吗?”
砂金轻声说:“我说的不是打火机。”
随后室内就没有任何声音了,只有两个人隐约交错的呼吸。
拉帝奥没有回答。
年轻的教授合上手中的书,用书本覆盖住对方的眼睛,随后俯下身。砂金能感受到一阵柔软的湿意,由于动作有些急切,牙齿磕到嘴唇,渗出轻微的血腥味。
他明白,那是拉帝奥向他索取的,爱的报偿。
—END—
一点原神冷笑话整理
进别人世界摆烂必备,学会了你也是大风纪官。
1,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和魈握手吗?
因为他的手是仙人掌。
2,神里绫人想吃火锅应该去哪?
回社奉行,因为他是神里家煮。
3,三奉行为什么只有神里家家主有神之眼?
因为神不理九条廉治和柊千里,神理绫人。
4,五郎被八重神子调戏后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毛立小五郎。
5,璃月和蒙德打起来,璃月方要怎么打才能赢?
让白术去阵前跳舞,因为《术之舞退琴师》
6,凝光看见有人打......
进别人世界摆烂必备,学会了你也是大风纪官。
1,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和魈握手吗?
因为他的手是仙人掌。
2,神里绫人想吃火锅应该去哪?
回社奉行,因为他是神里家煮。
3,三奉行为什么只有神里家家主有神之眼?
因为神不理九条廉治和柊千里,神理绫人。
4,五郎被八重神子调戏后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毛立小五郎。
5,璃月和蒙德打起来,璃月方要怎么打才能赢?
让白术去阵前跳舞,因为《术之舞退琴师》
6,凝光看见有人打架二话不说也上去打,为什么?
因为她是添拳星。
7,旅行者旅行途中遇上五个炸药桶堵住去路,请问她该找谁帮忙?
魈,因为他会靖妖傩舞(挪五)
8,如何在猜拳上赢雷电将军?
出剪刀,因为她是巴尔泽(择)布
9,万叶为什么能战胜将军?
因为他是枫原万耶,出的是剪刀。
10,为什么科莱遇到不会的题不问提纳里?
因为她选择题那里不会。(选择提纳里不会)
11,提纳里在哪里教科莱认字?
十字路口(识字路口)
12,为什么妮露吃了红豆会偷偷骂赛诺?
因为红豆妮私密骂赛。
13,旅行者离开须弥前应该去谁家借住?
妮露,因为妮露顺风(一路顺风)
14,为什么踏鞴砂光打雷不下雨?
因为踏鞴物语(无雨)
17,为什么绫华科莱和女士不管吃什么都拉肚子?
因为神里绫华
科莱
女士
18,为什么魈经常熬夜却不秃头?
因为他是护发夜叉。
19,荧最怕开到谁留下的宝箱?
她哥的,因为宝箱是空的。
20,你知道3.4海灯节为什么要复刻魈吗?
因为难忘今魈。
21,你知道旅行者抽卡时为什么不能伸手吗?
因为手到琴来。
22,为什么可莉犯错都是琴去抓。
因为她是逮莉(代理)团长。
原创系列底图&壁纸。
「春早」全套9P
p1-3本人试字预览
限时分享(30天)已截止。
投喂【蛋糕x1】可直接获得全套底图线上商用使用权。(包括自用/接字/店铺头像/背景图/网络封面等各类用途。)
实体印刷/线下用途请私信。
欢迎返图😘
更多底图见同合集或主页推集。
微博@幸哥儿er
原创系列底图&壁纸。
「春早」全套9P
p1-3本人试字预览
限时分享(30天)已截止。
投喂【蛋糕x1】可直接获得全套底图线上商用使用权。(包括自用/接字/店铺头像/背景图/网络封面等各类用途。)
实体印刷/线下用途请私信。
欢迎返图😘
更多底图见同合集或主页推集。
微博@幸哥儿er
【海维】暗恋这件小事
互相暗恋
现代pa
全文1w+
微量赛提
又名海哥的千层套路
1-
两年前
“诶,不知道艾尔海森那个学弟谈起恋爱来会是怎样的呢?别说,我们院系好多学妹都对他感兴趣。”坐在对桌的女生一脸八卦的说着。
卡维拿起酒杯的动作一顿,不解风情地嗤笑一声,不咸不淡的点评道:“他一个完完全全的理科直男,绝对理性,死板又无趣,奉劝你们别喜欢艾尔海森,可别被他的外表蛊惑了。”
谁会喜欢这种人,谁喜欢谁倒霉。当然这句话卡维知趣的没有说出口。
女生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本来对艾尔海森也没多大兴趣,话锋一转,...
互相暗恋
现代pa
全文1w+
微量赛提
又名海哥的千层套路
1-
两年前
“诶,不知道艾尔海森那个学弟谈起恋爱来会是怎样的呢?别说,我们院系好多学妹都对他感兴趣。”坐在对桌的女生一脸八卦的说着。
卡维拿起酒杯的动作一顿,不解风情地嗤笑一声,不咸不淡的点评道:“他一个完完全全的理科直男,绝对理性,死板又无趣,奉劝你们别喜欢艾尔海森,可别被他的外表蛊惑了。”
谁会喜欢这种人,谁喜欢谁倒霉。当然这句话卡维知趣的没有说出口。
女生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本来对艾尔海森也没多大兴趣,话锋一转,转而问起面前的人:“那卡维你喜欢怎样的人啊?”
“我吗?我一心扑在建筑设计上,也没什么心思谈恋爱,所以我没设想过另一半。”卡维抿了一口红酒,如实答到。
女生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更浓,轻飘飘的来了一句:“那你和艾尔海森还挺搭。”
听到这番惊恐的话,卡维直接被酒精呛到,手撑在桌上剧烈咳嗽,缓了半天才大声反驳这:“谁和他搭啊!”
话音刚落,身后倏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伴随着玻璃杯落在地上破碎的清脆声,卡维转过头看去,只瞥见一个推开酒吧门离去的半个身影。莫名有点熟悉,但他想了一下没记起来,干脆没再花心思想,反正也是不重要的人,转个背就忘了。
......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女生的那句话会在现在变成如噩梦般的预言实现了。
卡维坐在书桌前,地面堆积着被他蹂躏成团的废稿,面前只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笔被他握在手里,始终没有落下去。
那双瞳眸涣散,他知道自己静不下心来,索性扔下了笔,烦躁地胡乱抓扯着头发,可下一秒他蓦地脸色一变,紧紧捂着上腹,那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
常年熬夜搞设计,卡维沉浸在灵感爆发亦或是灵感枯竭的时候,对于吃饭,晚吃不吃都是常态,平常敷衍两口又喝酒,所以胃病也随之而来。好在和艾尔海森同住之后,饮食正常了许多,他的胃最近才好了些许,只不过现在......
那些胡思乱想瞬间化为一片空白,卡维趴在桌上轻微地颤抖,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被抽走了大部分力气。
艰难地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他平常乱塞进去的各种玩意,卡维凭着感觉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才从最底下掏出了药。
他是一个很不喜欢吃药的人,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平常吃完药也总是喜欢吃颗糖,但现在这些习惯也渐渐变成了偷偷吃完药去找艾尔海森讨要糖。
最初卡维只是逗艾尔海森玩玩,谁知道那人却以为他喜欢吃糖,第二天就买了一大罐糖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还冷嘲热讽说:“我认识一个牙医,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如汹涌而来的潮水,疼痛淹没了他的所有感知,卡维整张脸皱在一起,逐渐无法忍耐,他眼睛一闭不再拖泥带水,直接把手心里的药塞进嘴里,手连忙往桌上去拿水杯,正准备往嘴里灌,却发现水早已见了底。
真是倒霉透顶。
外面包裹的那层糖衣逐渐在嘴里化开,里面苦涩的味道骤然迸发刺激着敏感的味蕾,像是在龇牙咧嘴地宣扬自己的胜利,嘲笑着落魄的他。
卡维捂着脸倏然感到精疲力尽,他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狼狈至极。直到最后,融化的药被他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苦死了......”
2-
正午当空,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穿过,纤细的尘埃在光中凌乱飞舞,照着床上侧躺蜷缩着沉睡的人,他眉间微蹙,睫毛在轻轻颤动,在响了一遍又一遍的手机铃声下,似乎终于要醒过来。
啪——!
从被窝里伸出来的手狠狠拍在床头柜上,努力摸索着想要赶快关掉那个烦人的声音,然而摸了半天无果,声音的源头来居然自于地面。
“啧。”
卡维艰难的爬起来,浑身散发着的无处发泄的起床气,低气压得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度,他上半身探出床外,捡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脑袋更痛了,黑着脸直接按了接听。
“喂。”这一出声,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行,嘴巴还残留一点药的苦涩味让他记忆瞬间回笼。
“卡维啊,设计稿怎么样了?”
“等会。”
嗓子哑的开始发疼,卡维不想让别人听出异常,他掀开被子把手机放在一旁,准备先下床接个水再说话。
可一转头就看见床头柜上离床最远的地方摆着一杯水,谁放在那的不言而喻,毕竟他自己可没有梦游的习惯。
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卡维眼神复杂的盯了它半晌,直到电话那头的人着急的催促才缓缓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玻璃杯里剩余的水,卡维小口小口地抿着,他现在脑子一团糟,一方面是才睡醒过来头还晕沉沉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手里的这杯水,然而最多的还是马上要面对的棘手回答,话到嘴边逐字逐句斟酌了半天才开口。
“最近遇到了瓶颈,稿子我还给不出来。”
当然,他不敢直白的讲,最终的设计稿其实还是一片空白,因为即便是这句话委婉的话也令那头的人语塞沉默了良久。
“这....好吧,但是你一定要在月底之前赶快画完,老板催得紧!”
想起自己永无天日的感情,卡维露出一个苦笑,“我尽量。”
挂断电话后,卡维仰躺在床上,他呆滞地看着毫无设计感的天花板,放空自己,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收拾一下自己的心。
毕竟,他可是首屈一指的著名建筑设计师,这些乱七八糟的无用感情不该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大抵是过了半个小时,直到眼睛变得干涩,开始叫嚣抗议,卡维才起身去洗漱换衣服,准备先下楼吃个早...不,午饭。
只是,卡维怎么也没想到,会和艾尔海森在卧室门口碰到,明明这段时间,中午他都不在家。
“大忙人终于忙完了?”卡维扯出一个自认为满分的笑容,故意调侃他。
艾尔海森的眼神依旧淡漠,仿佛掺着冰渣般,拒人千里的疏远感,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吃饭。”
卡维本想问怎么不陪那个女生了,但一想到话真脱出口,受伤的只有自己,艾尔海森只会和他渐行渐远,干嘛要给自己添堵?索性闭了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从二楼卧室下来,客厅的桌上早已摆着几盘菜,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飘香四溢。
只是走近后才发现,香的确香,可这饭菜是完完全全的清汤寡水,虾仁粥,青菜,香菇,山药汤等等,没有一点往日的腥辣。
平日两个人为了节省时间在吃上面一般都买的半成品,鲜少真正的下厨,仅有的几次虽说都是艾尔海森在负责,但他也不太会做饭。而且两人的口味不说嗜辣,也都绝不是吃这种寡味的人,更何况艾尔海森其实并不喜欢做饭,怎么会突然下厨。
突然一个猜想在脑海里慢慢浮现,卡维握紧手,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突然做这些?”
可艾尔海森对此缄口不言,他只是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吃饭,反倒加深了卡维的怀疑。
“......”
看见卡维仍然杵在原地,艾尔海森这时才抬眼疑惑着瞥了一眼,“你不想吃?”
像是发泄似的,椅子腿划过地面,刺啦一声,发出很刺耳的声音,卡维坐在对面,怒极反笑,“吃,怎么不吃!”
你打算给别的女生做的饭我怎么能不赏脸!我不仅吃,我还要吃完!
静谧的空间里,氛围变得沉闷,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熟悉的气息和细微的进食声。
吃到一半,卡维紧紧抿着唇,不愿承认这桌清汤寡水菜竟然有点合他的胃口,还安抚了昨夜胃病留下来的“后遗症”。可愈发舒服,他心情就愈发烦躁,甚至对那个只见过一两次的女生产生了丑陋不堪的妒忌心。
“我要喝酒。”
此时此刻,他格外需要酒精麻痹自己。
艾尔海森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漠道:“没有酒。”
听到这话,卡维翻了个白眼,直接揭穿他敷衍的谎言,“你跟我瞎扯呢,昨天我还看到冰箱里面有。”说着,他便起身准备自己去冰箱里拿。
只不过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臂,力道之大,疼得卡维皱起了眉,他挣扎着瞪向罪魁祸首,结果发现那张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此时亦是流露出了几分愠怒之色,带着命令的口吻,吐出三个字:“不准喝。”
这三个字像是刀子一般狠狠扎进心口,他一直战战兢兢走在钢丝绳上,稍不注意就会坠入深渊,如今却想要主动跳下去。
卡维神色落寞,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艾尔海森,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不就是仗着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差点倾述出什么。后知后觉感到窒息,卡维喘着气,失神地看着地面。
但对面那个人不愿放过他,艾尔海森固执地抓着他追问:“仗着什么?”
卡维胡乱抹了把脸,他使了些劲才从那只手里挣脱出来,视线躲闪,顾左右言他道:“没...没什么,吃饭吧。”
发现他的反应,艾尔海森眼底莫名闪过一抹亮光,正打算说什么,突然被一阵铃声打断。他看了眼屏幕,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手机先去向了阳台。
余光一直注意着艾尔海森的一举一动,看见人走远卡维才松了口气,他轻轻拍着胸膛,劫后余生的感觉。
“差点就说出来了...吓死我了。”
我可还不想搬出去,好歹在艾尔海森把人带回家之前,我就赖在这里了。
逐渐冷静下来后,卡维侧过头望向阳台,入目是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阳光细密的镀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颚线上,增添了一丝温柔。艾尔海森眼底少见的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和对面的人聊得蛮开心。
卡维更心塞了,食不下咽,手支着下巴在那拨弄着菜,竖起耳朵偷听。
“嗯,今天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
“我还没吃,好,那我先定餐厅。”
这不是才吃吗!
卡维愤恨地瞪着这一桌子残羹剩饭,骂骂咧咧地想,撑不死你,结果这一想又回忆起方才艾尔海森确实没吃什么,倒是自己吃的多一些。
听到阳台传来动静,卡维阴翳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人,整得艾尔海森愣了一下,但不过只是一瞬,他拿起沙发上搭着的外套,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有这么着急吗?
卡维气得踢了下桌脚,然而桌子并没有感觉,他痛得差点跳起来。
缓过神来后,卡维抱着脚蜷缩在椅子上,像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腿间,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理智和感情在脑子里疯狂拉扯着他的神经。
“不行...不可以...”
回忆里的那个女生长相已经变得模糊,脑海里只剩下艾尔海森着急离去的背影,卡维低声喃喃着,手指抵在嘴唇边摩挲,习惯性的咬起指甲来。
下一秒,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
“师傅,跟在那辆车后面。”
说完,卡维气喘吁吁地靠在后座上,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像一张纸,感觉跑得心脏都已经跳到嗓子眼了。他刚才一出楼就看见艾尔海森上了辆出租车,连忙拦下一辆车直接跳上去,根本是下意识的反应,完全没想那么多。
那开车的师傅见他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八卦了一下:“小伙子,捉...奸啊?”
听到这话,卡维直接楞住了,他没想到这师傅想法这么跳脱和开放?不过他想了会儿感觉也没说错,就将错就错地用拙劣的演技表演了一通。
“是啊师傅,他背着我去和别的人约会呢!所以千万不要被发现。”
师傅一听立马精神,迅速挺直了背,那架势立马起来,还不忘安抚后面的卡维:“放心小伙子!我开车十多年了,保证给你盯紧了!”
演戏演到底,卡维顺势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感激道:“那就谢谢师傅了。”
一路上,师傅的热情都快要溢出来了,深信他瞎扯的八点档狗血肥皂剧,一直嘘寒问暖,旁击侧敲,生怕他想不开,又从闲聊到劝导再到人生哲学的畅谈......哪怕是喜欢与人闲聊的卡维有点招架不住起来。
好在师傅车技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即便是一心二用,他也依旧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都没有跟丢。
最后下了车,还不忘给他打气加油,卡维僵硬地笑着,干巴巴道:“谢谢大哥你啊。”
三言两语打发走人,卡维闪身躲进角落里,望向对街逆光而立的人,那人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内搭一件简单的白T,外套一件黑色风衣,紧身的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形,仅仅站在那不动就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不过须臾,一个女生出现,两人在餐厅外说了几句,或许是周围打量的目光愈发不加掩饰,他们便进去了。
卡维认出来那个女生就是之前他撞见和艾尔海森走一起的人,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临到门口,卡维把额前的碎发被故意弄得凌乱了些,把手里的鸭舌帽戴在头上,刻意压低帽檐,刘海遮住了眼睛,想了想又把外套的领子立起来,遮挡住一些脸。
透过玻璃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伪装,卡维感觉有点怪异,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脚踏入了餐厅。
刻进灵魂里的本能,卡维一进来,第一眼不是寻人,而是先把这家餐厅的装修设计打量了一遍,挑出毛病在心里想修改方案。
可能是他的穿着打扮过于格格不入,又站在门口不动,眼睛一直环顾四周,连旁边接待的服务员都皱了皱眉,将对讲机别在腰后,如果发生变故能第一时间传递出去。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陌生的男生猛然扯回卡维飘远的思绪,他吓得一颤,连忙缩进衣领里,摆摆手示意没有。
服务员挂着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请问几位用餐呢?”
“就我一个。”
“好的先生,请跟我来。”说罢,服务员侧身后退半步,弓腰伸出手为他引路。
卡维略一点头,慢慢跟在后方,余光在餐厅内一一掠过,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最后终于靠窗的角落发现了艾尔海森。
卡维坐在他的右上方,但中间隔了好几桌,离得距离又有点远,根本听不见说话声,只能看见艾尔海森的脸。
这家餐厅主打安静舒适,大家谈话都是放低音量,卡维考虑了一番,如果现在换位置发出的动静足以引起其他人的视线停留,那暴露的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卡维坐在那,看见艾尔海森嘴角噙着笑,他话不多,但几乎句句有回应,甚至不知道从哪提了一个小的礼物盒送给了对面的女生,他看不见女生的表情,但从她捂嘴的动作来猜,想也知道肯定很受宠若惊。
面前摆着刚端上来的意面,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卡维定定地盯着那人,从碎发中隐约可见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郁,愈发黯淡无光。
那盘意面最后一动没动,渐渐凉透。
3-
街道,路边摊,喝闷酒。
这几个词加在一起,那十有八九是宿醉。
提纳里捧着杯橙汁,无奈的看着眼前喝得烂醉的卡维,想起两个小时前这人一通电话打过来,声音低哑又异于往日的沉闷,他不放心只好赶快跑过来,结果就被抓到了这。
这一个多小时里,卡维含糊不清地骂,把艾尔海森的十八辈祖宗上上下下都照顾了一番。
简直醉得一塌糊涂。
卡维抱着空酒瓶,趴在桌子上,眼神涣散,低声嘟囔着,似在问人又似在问自己:“他、嗝,为什么不喜欢我......”
提纳里长叹一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眼前街道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卡维眼底倒映不出任何光,那里被痛苦和落寞占据,他把脸埋进手臂里,嗫嚅道:“他都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女生?万一只是误会呢,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提纳里放下橙汁,抱臂挑眉,他靠在椅背上,一副打算和人深聊的模样。
沉默良久,卡维抬起头放开了空酒瓶,从地上拎起瓶新的,又给自己倒满,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没能吞咽下去的酒液顺着唇角慢慢流下来,没过锁骨汇进领口。他抬手随便抹了一把,打个酒嗝后才吐出一段话:“有什么好问的,不问我还能抱着侥幸的幻想,问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待在他家里的资格都没了。”
瞟了眼桌上和地上的空瓶子,提纳里悄无声息地引导着:“卡维学长,你原来不是一个这么看中得失的人,以前贷款借钱都要把自己的设计化虚为实,胆子之大。现在怎么还患得患失、畏手畏脚,不敢去试一次呢?”
听到这些苦口婆心的劝慰,卡维还是听不进去,他手撑着晕晕沉沉的脑袋,只是轻轻摇着头。
“你一直把心思埋在心底,那才是真的暗无天日。”提纳里紧追着不放,像是不逼他说什么就誓不罢休一般。
“你不敢直视这份感情对吗。”
卡维的瞳孔猛地一缩,酒醒了大半,他连呼吸都在颤抖,瞪着眼睛看着提纳里,像是被面前的人看穿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和秘密。
他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过这些复杂纠缠的感情,但还是没能逃过心思细腻的提纳里。
如今而言,还有什么好逃避的。
提纳里本以为卡维还会如同以前般调笑着转移话题,可这次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那笑容太过于勉强,连提纳里的心都跟着疼了一下,不想再逼他。
入秋后,夜里的风总是裹着冬季的一丝凉意,再温柔也会逐渐变得刺骨,卡维静静地坐在那,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他仰起头看着漫漫长夜,缓缓道出那些尘封的记忆。
“明明在大学期间我是对这个死板无趣的小学弟是完全没有任何兴趣的,可上天总喜欢开玩笑...”说到这,卡维忽然淡淡笑了一下,“呵,我欠债累累当时找了许多人帮忙,谁知最后阴差阳错的和他住在了一起,他竟然成了收留我的人。之后的相处里,我才发现艾尔海森其实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冷漠,而且明明我比他大,但总是他在照顾我。”
“我们总是吵架,然而输赢不重要,只是希望对方能和自己吵下去,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我特别喜欢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被气得涨红,不过最后我也会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还被扣押酒...但这些都不重要。”
尾音逐渐消散在长夜街道,提纳里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卡维深陷回忆里,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早已身处泥潭沼泽,快要淹没过他的胸膛。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后,卡维打了个寒噤,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言简意赅道:“是,我对他的感情连我自己都看不懂,但我知道这种感情,并不能支撑我跨出这一步,现在挺好的。”
提纳里深呼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卡维许久,见人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他不再留任何情面,冷漠的说出残酷的事实:“你不是看不懂,你是一开始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也不给艾尔海森走进你心里的机会,你封死了所有通路不想要任何人进去!如果不是这个女生的出现,你会永远躲在自己构建的乌托邦里苟延残喘,直到艾尔海森彻底离开你的那一天。”
“你们两个真的是......天生一对。”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卡维却没有再深究,他现在大脑已经快要停止运行,眼里也是一片混沌,只是傻傻的笑着,磕磕巴巴地说道:“以、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谁呢......”
提纳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的醉鬼,拿起橙汁在那自个儿生闷气,他想要把人拉起来继续聊,但知道肯定没法,一堆怨念无处发泄,正好这时来了个电话。
当他看见来电显示时,眼睛陡然一亮,迅速按了接听了,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去哪了?”
来电是他的男朋友赛诺。
提纳里瞄了眼趴在桌子上彻底昏睡过去的人,如实交代道:“我和卡维在一起。”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赛诺情绪似乎有点恼怒。
“他又找你喝酒?”
提纳里笑道:“只喝了一杯,没事。”
对面赛诺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两个人真的是幼稚...算了,叫艾尔海森来接他,我马上来接你。”
“嗯,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后,提纳里抿着唇想了想,还是听赛诺的拨给了艾尔海森。
对面像是等着他这通电话般,不过嘟了一声,对面就接了,提纳里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艾尔海森就猜到了。
“他和你在一起?”
他是谁,不言而喻。
提纳里也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解释,“对,他喝醉了,赛诺马上来找我,你来接下他吧。”
“好。”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艾尔海森直接应了下来,提纳里听见那头下一秒就传来脚步声,他直接动身了。
然而提纳里交代完后迟迟没有挂断电话,引起了对面的疑虑,艾尔海森又开了口问:“还有什么吗?”
不知道今晚第几个长叹,提纳里还是想要多嘴一句,语气带了些许不满:“卡维这段时间状态很不好,你如果想要逼他,就到此为止吧。”
这句话什么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
一阵缄默无言,直到关门声响起,提纳里才听到他开口:“他哭了吗?”
提纳里话里带刺:“托你的福,还没有,但是快了。”
“我知道了。”
留下这句话后,艾尔海森挂断了电话。
手机放回兜里,提纳里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捏了捏鼻梁,突然感到疲惫。
好在半小时后,艾尔海森和赛诺前后脚抵达。看见人,提纳里皱着眉先嘱咐几句,最后跟着赛诺离开了。
......
艾尔海森看着桌上醉酒睡过去的人,本打算把人背起来,可一看才发现卡维是在装睡。那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的靠近而轻颤,呼吸也愈发微弱,像是用拙劣的办法隐藏着自己。
可能是不愿意睁眼看他,也可能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也是,这点酒完全在他的酒量之内...提纳里说的没错,不能再逼了。
艾尔海森干脆拖过一旁的椅子坐在他边上,毫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张脸。
卡维的皮肤白皙,连女生都羡慕嫉妒,长而密的睫毛微微上卷,往日那一片阴影底下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眸,上翘的眼尾在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清冷疏离,但那里面总是染着笑意,掩盖住了那拒人千里的冷,反倒增添了一份神秘的感觉。
外貌俊美,专业能力强,对待旁人也是尽心尽力,善意相待,在学校里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想到这,艾尔海森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很浅的笑了一下。
如果这时,卡维睁开眼,他会看见艾尔海森那双眼眸里倒映着的,唯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学长。”艾尔海森轻唤了他一声,他知道卡维听得到,“胃病昨天才发作,今天就跑来喝这么多酒,不要命了吗?”
“中午给你做的粥,你等会如果吐得一干二净,我会直接把你扔在这。”
听到胃病两个字,卡维呼吸骤然一滞,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他没想到艾尔海森已经发现了,连中午做的那一桌子菜都是为了给他养胃的......可是他以前明明不会做这些。
注意到手指那细微的变化,艾尔海森叹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卡维的头发,然后缓缓滑落,轻抚着细嫩光滑的脸颊,感受到他身体渐渐僵硬,似乎快要无法忍耐这种带着些瘙痒的摩挲。
艾尔海森还是放过了他,指尖残留的温度,被他紧紧握在了手心。
“我知道今天你在跟踪我。”他忽然开口,揭穿了今天这件荒唐的事情,“最后我见你很失落的离开了,为什么?”
仿佛被人捏碎了在胸口不停躁动的心,周围的嘈杂瞬间息声,听不见任何声音。卡维明明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此时此刻感受到了艾尔海森那冰冷刺骨的视线,让他无所遁形,滋生出一阵寒意,渗透进四肢百骸。
“你似乎很在意我和学姐的关系,为什么?”
可艾尔海森不肯放过他,不断的逼他,想要他露出最丑恶的一面,他的妒忌,他的爱意,他的真心。
卡维不想再听下去,他知道艾尔海森是猜到他装睡了,才故意这么说的。
缓缓睁开眼,不甘示弱地盯着面前的人,眼底满是恼怒,卡维冷冷地说道:“是,我跟踪了,又怎样。”
艾尔海森脸上没什么变化,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很在意我和学姐的关系,为什么?”
眼里闪过一抹痛楚,卡维眼睑低垂,薄唇微启,欲言又止的模样,艾尔海森就这样安静的等着他,顷刻之后,他才开口:“我只是想看看你喜欢怎样的人。”
即便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艾尔海森蹙着眉,还是感到些许低落和生气,不想再和他打哑谜。
“你撒谎。”
卡维目光躲闪,立马反驳:“我没有”
“你有。”
这段时间忽冷忽热的态度,堆积已久的负面情绪在这时骤然爆发,卡维一把挥开靠近的手,狼狈地冲着艾尔海森大吼道:“我说了我没有!你别再问了!”
四周的视线蓦地一转全部聚焦在他们身上,卡维低垂着头不敢看,对失控的自己感到难堪不已,酒精疯狂搅动着大脑仅存的意识,自己可能是真的醉了。
没有温度的眼睛不经意间地淡淡一瞥,冷若冰霜,其他人刹那间感觉一阵恶寒,连忙敛回目光,不敢再看过去。
“卡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你为什么要生气?”他的口吻像是命令一般,“告诉我。”
可说什么,卡维都没再开口回应。
“好,你不愿意说,那我先说吧。”
艾尔海森停下了咄咄逼人的追问,他给自己倒杯酒,仰头喝了一口,声音缓缓道来:“学姐不是我女朋友,我也不喜欢她。”
他边说边注意着卡维的反应,果不其然发现卡维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或许深处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欣喜。
“我和她这几天的接触,是因为你。”艾尔海森眸色黯淡,像是撒了一层灰,深色之下的真实波动全被掩盖,唯有声音里透出丝丝缕缕的无奈和酸涩。
“之前,有一次你卧室门没关好,我偶然撞见过你胃病发作,但胃病这个事情,你一直隐瞒不告诉我,我挺生气的,不过你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
“做饭我不会,所以我请教了拿过厨师证的学姐,今天和学姐吃饭只是单纯为了感谢她这段时间的帮忙,仅此而已。”
之后的话,不说也猜得到。
始料不及的真相,卡维楞了一下,而后骤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喜欢又无法述说出口的人,眼眶慢慢湿润,最后盈满泪水,低着头无声地哭了。
卡维一直以来都是都是笑脸相迎,或真或假,艾尔海森从来没见他哭泣过,他现在只想抱一抱眼前这个人。
如此想着,艾尔海森手已经把人揽进了怀里,手放在头发上轻轻揉了揉,低声说:“学长,你可以再多依赖我一些。”
卡维把满是泪水的脸埋进颈里,双手缓缓上移,攥着衣服收紧了手,回应了这个拥抱,他的声音哽咽喑哑,问了一个自己在意许久的问题。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艾尔海森,你不应该...不应该这样,你明明不是这样一个人。”
耳畔一声轻笑响起,卡维听见他回答道:“如果换成其他人我的确不会插手管。”
“什么意思?”
艾尔海森松开了他,捧着他满是泪痕的脸,指尖轻而慢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最后目光停留在眼睛处。
“我做这一切的前提,只是因为是你,可能你不会相信......”
艾尔海森话音一顿,脑海深处的记忆渐渐浮现出两年前那一次酒吧,偶然碰见卡维后听到的话,令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失魂落魄的痛苦。
好在,这个人又来到了自己身边。
“我的确喜欢你很多年了。”
埋藏心底几年的秘密如今倾述出口,艾尔海森只感觉到一身轻,像是挣脱了束缚许久的枷锁。
“坦白来讲,这是一项并不公平的交易,我一直另有所图,现在开诚布公。”艾尔海森站起身,慢慢伸出手,“所以学长,你考虑一下我,我想我会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明明是蛮横无理地撬开一条狭小的裂缝,想要闯进他的世界,后果怎样全然未知,亦是救赎也是深渊,可卡维还是允许他留下了,握住了悬在空中的那只手。
“走吧,回去了。”
......
结过账,两人拉着手漫步在街道上,卡维路过扇玻璃门,侧过头晃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眼尾通红发肿,脸上全是泪痕,一看就才大哭一场。
卧槽,丑死了!
眼瞧着前面的道路灯光明亮,人流更多,卡维停住了脚步,松开了牵着的手,捂着无处安放的脸,嫌丢人不愿意再动了。
手上一空,艾尔海森转过头来看,稍微想了一下就猜到了卡维在顾虑什么,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噗。”
一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在艾尔海森面前哭的稀里哗啦,卡维耳尖发红,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恼羞成怒道:“闭嘴,笑屁啊!”
然而对面的人没再开口,而是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卡维刚欲抬头看,就陡然眼前一黑,被一件衣服盖住了脑袋。
衣服有一股淡淡的雨后青草味道,是艾尔海森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顶着外套,卡维抓着领口不让它滑落,给自己遮了一下脸,只留一道缝隙露出两只眼睛。
看见那双璨如星辰般的眼眸,艾尔海森心跳漏了一拍,有点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可以了吗?”
“嗯。”
重新牵起手,艾尔海森蓦地想起刚才自己袒露真心说的那些肉麻话,后知后觉的感觉阵阵恶心,就是为了卡维这人拧巴的感情,自己如果不走九十九步,他那一步永远都不会迈出。
“卡维,你挺麻烦的。”
艾尔海森突然感叹一句,下一刻便感觉到手里的那只手登时一紧,卡维横眉怒目地看着他。
“概不退货!”
“行,不退。”
end
小彩蛋:
卡维:“诶,你们说,艾尔海森是不是性/冷淡啊?”
提纳里:“什么??”
卡维:“我和他在一起半个月了,都没做过!每次都滚到床上了又停下,再来几次我都要萎/了。”
提纳里:“呃,可能是想要循序渐进吧?”
卡维:“这都渐进半个月了。”
提纳里:“你很想做?”
卡维:“倒也不是,就是好奇心比较大,想试试到底什么感觉,嘿嘿。”
赛诺:“他既然对你有感觉,那你就自己掌握主动权呗。”
卡维:“什么意思?”
赛诺:“拿个东西把他捆起来,然后不就任你摆布了。”
提纳里:“......卡维你别听赛——”
卡维:“好办法啊!我去试试,谢啦!”
提纳里:“.......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赛诺:“没事,艾尔海森之后会感激我们的。”
......
两天后
卡维:“赛诺你TM别跑!”
赛诺:“这就能跑了?艾尔海森不行啊。”
提纳里:“我都说了别听赛诺的了...”
艾尔海森:“谢了,赛诺。”
最后,一些口水话青春疼痛文学,海维粮太少了!!只能自割腿肉,希望喜欢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