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远离庸医。 远离庸医。 的推荐 snakehell.lofter.com
--唯度--
“卑劣者!总是胜出…!!”

“卑劣者!总是胜出…!!”

“卑劣者!总是胜出…!!”

向阳有声

【的名】不说假话就出不去的房间

    各种原因的名两个人被关进了贴满符咒的房间里,符咒上写着嘘禁止之类的古老文字,名取很着急想离开房间,的场悠然自得坐在椅子上。

    名取:“你不急吗?”

    的场:“即使是作为家主也有想要休息的时候”,结果一张符纸忽然烧了起来,射向的场,的场偏头躲过。

    名取:“你撒谎了吧。”

    的场:“或许吧。”

    名取:“我可是很......

    各种原因的名两个人被关进了贴满符咒的房间里,符咒上写着嘘禁止之类的古老文字,名取很着急想离开房间,的场悠然自得坐在椅子上。

    名取:“你不急吗?”

    的场:“即使是作为家主也有想要休息的时候”,结果一张符纸忽然烧了起来,射向的场,的场偏头躲过。

    名取:“你撒谎了吧。”

    的场:“或许吧。”

    名取:“我可是很着急出去的。”

    的场:“房间贴着几十张符纸,烧光了也许就能出去了。”

    名取:“难道是要说几十句谎话不成。”

    的场:“名取桑,来玩个游戏吧。我们互相问问题,绝不能说真话。”

    眼看着没办法名取只好配合。

    的场:“你讨厌我吗?”

    名取:“你这是什么问题?!”

    的场:“名取桑不回答也可以,我可以换个问题。”

    名取无语:“讨厌。”

    一道符纸燃烧射来,名取随手甩出小纸人挡住。

    名取:“你很在意我的想法?”

    的场笑笑:“完全不在乎。”

    符咒燃烧了。

    随着问题越问越多,两人互相回敬,说着最不留情面的冷酷话语。

    “完全不理解你的立场。”“一次也没想起过你。”“以后也不要遇到最好。”“没看过你演的电影呢。”“去的场家觉得很烦。”“完全不喜欢猫。”“觉得演戏很烦。”“不着急出去是因为想跟名取桑多待一会儿。”

    名取正要问出下一个问题,声音忽然顿住,符纸没有燃烧。

    的场说了真话。

    的场:“哦呀,不小心,请继续吧。”

    名取:“……不玩了,无聊的游戏。”

Tonton

“帝江和她的同伴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很开心…”

“帝江和她的同伴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很开心…”

夜水

【辛芙】遗蜕(一发完)

Summary:勇者一行深入北部山脉;与此同时,旧日的幻影追上了他们。


  • 全文2.1w

  • 私设如山

  • 大量个人解读

  • 海塔视角

  • 欢迎交流反馈


1.

深夜时分,我们在守林人的帮助下翻过了卡尔米特山。暴风雪肆虐了一整夜,我不得不扛着艾冉行进,以免他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下。队伍中有此隐患的显然不止矮人——抵达山腰驿站时,我和辛美尔一人夹着一个好伙计,精灵甚至在他背上睡了一觉。从北方诸国关隘到卡尔米特,广阔的荒原已被抛在身后,北部森林如同一座坐落在地平线尽头的庞大阴影;树影颤动,使远方的黑暗如有呼吸般缓缓起伏。

离开哨站时,守林人让我和辛美尔留心脚下。“除非您想知道每......

Summary:勇者一行深入北部山脉;与此同时,旧日的幻影追上了他们。


  • 全文2.1w

  • 私设如山

  • 大量个人解读

  • 海塔视角

  • 欢迎交流反馈



1.

深夜时分,我们在守林人的帮助下翻过了卡尔米特山。暴风雪肆虐了一整夜,我不得不扛着艾冉行进,以免他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下。队伍中有此隐患的显然不止矮人——抵达山腰驿站时,我和辛美尔一人夹着一个好伙计,精灵甚至在他背上睡了一觉。从北方诸国关隘到卡尔米特,广阔的荒原已被抛在身后,北部森林如同一座坐落在地平线尽头的庞大阴影;树影颤动,使远方的黑暗如有呼吸般缓缓起伏。

离开哨站时,守林人让我和辛美尔留心脚下。“除非您想知道每年在这儿失踪的冒险者们都去哪儿了,”他的嗓音像沙子一样粗糙,“不然,最好离这些木头远点。”

我看看辛美尔,他的头发上满是冰霜,披风冻住了,比死鱼还硬。我也好不到哪去。不久前,我们才涉过一条山涧,紧接着就遭了雪暴,水结成冰,被体温捂化了,又在下一波寒潮中凝结,周而复始。尽管有女神的加护而免于肉体的劳累,精神方面的疲惫却无处排解,倘若现下有一张床,我保准能昏睡个三天三夜。

“多亏有您。”辛美尔向那蒙面的守林人道谢,“否则我们还在山里打转呢。”说着,他暗中给我使眼色,我连忙挂上一副谦逊的笑容,点头道:“真是帮了大忙!”

对方一言不发,并不领情。他在前面领路,我们跟在后头,一时间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死寂。辛美尔瞥了我一眼,我瞥回去,他就抿嘴,两手抄着芙莉莲的膝弯把她往上颠了颠,不再说话。

深夜的雪山是原始而野蛮的,昆虫与野兽的啸叫在林间回响,我追随着守林人的背影,他同他那身粗布斗篷就像一座灯塔,带我们穿过潮湿的黑暗海洋。辛美尔时而与我并肩,时而落后半步。我知道那是因为芙莉莲——她睡得很沉,在辛美尔颈间轻盈、和缓地呼吸。也许他不想惊醒她,哪怕他的脚程足够沉稳。

我们在泥泞的雪泥路上走了大半夜,天将破晓时,普法尔茨镇的剪影伴随着第一缕晨光映入眼帘。“喏,一直往前走,”守林人直指前方,“看到界碑,就进镇子了。”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根光秃秃的石柱。辛美尔再次感谢他的帮助,那神秘人摆摆手,钻进灌木林不见了。

天将蒙蒙亮,云翳淤积,只有东面的云层捂着一线鱼肚似的白光。我放下艾冉,问辛美尔要不要叫醒芙莉莲。他侧过头,耳朵抵着精灵的脸颊,像在听她的鼻息;半晌,转回来说:算了,由她睡懒觉去吧。见他眉眼间捺着遮不住的疲惫,嘴角却向上翘,一副柔和的笑模样,我便不再多嘴。他总能从芙莉莲身上找到某种奇异的平静。

穿过界碑时,乌云彻底散开了。普法尔茨镇镶嵌在繁茂的林地之中,如同一枚矿石。我走在松软的、淤着雪水的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神袍沾满污泥。事到如今,我已浑不在意了——找到委托人,在当地安顿下来才是当务之急。我把委任书递给辛美尔,他打量了一眼,走向一间刷着红砖色涂料的复式木屋。日光落在我们斑驳的脚印上,从村口蜿蜒到屋内,旁人见了,准要以为来了三个流浪汉。

我上前敲门,说明我们的身份。不一会儿,房里走出一个老妪,约莫七十岁上下,头发脱落大半,眼窝深陷,翡翠色的眼珠子别扭地挤在里头,下面是一个肿胀的鹰钩鼻。就在她挨个审视我们时,我听见芙莉莲发出一声嘟囔。她醒了,且异常清醒,正以一种冰冷的目光直视老妪。

辛美尔发出一声惊呼,把她轻轻放下。精灵着了地,径自说:“你一定就是发出委任书的人。什么事?”她的态度尤其冷淡,我连忙赔笑:“穆勒女士,您说希望冒险者们‘找回普法尔茨镇的宁静’?也许您不介意详细谈谈。”

老妪——穆勒女士收起那钝刀子一样的眼神,拉开门,让我们进去。这是一间传统的北方民居,地板铺着绒布毯子,上头是猎人刺死野狼的民俗画。自打我们踏进门,热水壶便不间断发出尖细的鸣叫,活像一条看门狗。四下散落着石杵、酒瓶、书籍、蜡烛、木制挂饰、药草与风干的鹿肉。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副鹿角,正对着一张木弓。游历北部诸国时,我们常常见到这类装潢。这些以游猎为生的民族自尊心极强,固执守旧,被风雪锤炼出钢铁般的体魄,心肠也同样冷硬。

我们围着壁炉落坐,穆勒女士抖开一张羊皮纸,上面绘制着北境的地图。她似乎并不急于解释,又从地上拿起一盏古旧的油灯。见到这个架势,我心里一惊,隐约有了些预感。我瞟向芙莉莲,她面无表情,看不出好恶。倘若真如我所料,她那冷淡的态度也就情有可原了。

接着,穆勒将灯捧在手中,开始祷告。我从未听过这种祷词,其音节像是混合了北地方言的拟声词,比臃肿的通用语更精炼、凌厉,近似于狼嗥。她提到“异象”“财宝”“十字星”与“森林”,在座只有我和芙莉莲懂得北部俚语,她对此兴致缺缺,我却尝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

这下,我彻底明白了:穆勒女士是个异教徒。

祷告结束后,辛美尔热忱地向老妇人搭话。我和他一同长大,我所熟知的经义与德行,他也一样铭记于心;因此,他对这位信奉本地神灵而违悖女神信仰的异教徒表现出亲切谦逊的态度,并非无知,而是出于坚忍。我感到芙莉莲在桌子底下晃动两只脚。倏尔,她凑到我耳边说:“海塔,别在意。卡尔米特以北的地区历来保守着本土习俗,他们的萨满曾是个贤者。”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分得清轻重。这时,穆勒转向我们,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通用语说:“镇子北部的普法尔茨森林被诅咒了,我希望你们能解决这件事。”她用沾着沙粒的手摸出一枚铜币,微微转动,使它在光线下发出变幻的色晕。我悄悄攥住了衣服底下的十字架。

“崩贤的遗物,”芙莉莲坐直了,毫不掩饰好奇,“居然流落到这里了。”

我们接下了委托。艾冉留下向穆勒打听情况——我猜矮人与异教徒之间多少有些共同语言——余下三人去找旅馆。所幸,普法尔茨镇对冒险者的到来并不排斥,甚至称得上应对自如。日上三竿时,我们已在靠近森林的北侧安顿下来。辛美尔发现了不少装扮朴素的战士与冒险家,芙莉莲则对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魔族冷眼相对。“就算卡尔米特北侧很接近前线,也不至于让这么多敌人在城内自由行动吧。”辛美尔嘀咕道。我看得出他相当警惕。对此,我愈发心焦,却发现芙莉莲身上那根弦悄悄放松了。

吃过午饭,艾冉回来了。我们在酒馆碰头,艾冉神情凝重,开口就说:“这地方不对劲。”

“穆勒是这么说的:五百年前,伴随着‘划破夜空的十字星’,黑森林中央突然出现了一片湖泊。当时的普法尔茨人吓得不轻,但黑森林本就人迹罕至,且湖泊与小镇始终相安无事,便就此作罢。问题出在四十年前。”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辛美尔问。他才切下一块牛排,还没塞进嘴里。艾冉盯着牛肉粒上的酱汁,颔首道:“没错。”

“这一次,流言在大陆上传开了,‘黑森林的湖底藏着让人看见未来的宝物’。那之后,一批批冒险者们涌到镇上,山里蛰伏的魔族也只多不少。只不过,别说找到宝物了,至今还没人活着走出那片森林。”

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麦酒香气,卡尔米特七弦琴震颤而嘶鸣,使众烈马在矮人故事的余音中奔腾。我看向芙莉莲,她捧着木碗喝汤,银发在肩头流淌。某些时候,我总希冀从我们之中最年长、最聪颖的一位那里得到解答,奈何她向来吝惜答案,像个作壁上观的守财奴。

辛美尔放下刀叉:“又是这种类型的委托?神秘失踪的前辈们,危机四伏的森林和未知的宝藏……很有格调。”

“差不多吧,”我耸耸肩,“总之,我们要做的就是到那片森林里转一圈,杀几只魔物,再看看所谓的湖泊和宝物究竟是什么。还有,不要一边咀嚼一边说话。”被点名的辛美尔一怵,连忙把牛肉咽了下去。

艾冉继续说:“穆勒提到‘山野正在死去’——我有点疑虑。她和这片森林的联系相当紧密,假如她称之为诅咒,事情就绝对没那么简单。”说着,他看我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她有成见,海塔。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我没说话。酒精在我的舌尖燃烧,我不知该如何反驳,也不知该不该反驳。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个完全虔信的僧侣,故此,大抵没资格批判这些外乡人。

“按照他们的定义,你也是个异教徒,艾冉。”芙莉莲放下碗,伸长胳膊去够桌沿的餐巾,它却像一艘船似的滑走了。见状,辛美尔一面开口插话,一面替精灵揩去嘴边的米粒。

“别放在心上,海塔才不在意。”他说,“有点信仰总比没有来得好——这家伙总这么说。但北方民族的火神崇拜和魔族有关,你是在顾忌这个吧?”

我感激于他对我的了解:“一点不错。芙莉莲,你不是对任务的报酬感兴趣吗?崩贤的遗物会不会和诅咒有关?”

芙莉莲没有回答。

太阳西沉,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旅馆时,她突然喊了一声“海塔”。夕阳下,精灵沉浮在一层朦胧的光雾中,显得格外遥不可及。我停下脚步,静静等着,不论那将是指责、否认还是追问。

半晌,芙莉莲轻声说:“当心被‘命运’抓住。”

我早已习惯了精灵没头没尾的哑谜。“我会的,多谢提醒。”说完,我再次迈开步子。她没有叫住我。跨过旅馆的门槛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芙莉莲还站在那里,宛如一缕苍白的鬼魂。

当晚,辰星稀疏,山野间的狂风来势汹汹。我被某种隐秘的预感唤醒,起身坐着,眉心一阵灼痛。从窗户看出去,普法尔茨的夜晚阴沉而潮湿,云层低垂,隐隐压住镇中心的钟塔。我知道一部分北地人视钟塔为圣地。他们认为逝者的灵魂将从地面升起,穿过钟楼,在悠远的钟鸣声中去往奥里奥尔;因着信仰,敲钟人在这些地区极受尊敬,往往由次于牧师的教众们担任。

真奇怪,怎么不见敲钟人?我揉揉眼睛,初醒时的雾气还沾在眼球上。这下,我确信钟塔里没有敲钟人的身影——一块缺失的拼图。乌云沉甸甸地罩在镇子上空,我打开窗户,侧耳去听,却没捕捉到任何动静。没有昆虫的鸣叫、没有鸟啼,没有晚归猎人们沉重的脚步、商贩响亮的吆喝,也没有马车行驶的声音。普法尔茨镇陷在那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唯独嗅觉尽职尽责地运转着:我闻到湿气、炭火、发酸的腥味和霉味,就像把鼻子埋进了森林的土壤。我嗅闻着夜风,忽地打了个冷颤,被寒气咬了一口。

这时,异变陡生。钟楼上方炸开一团火光,我来不及惊讶,就看见遥远的北方天幕被一道白光撕裂。黑暗从那道细长的豁口中往外漏逃,不一会儿,天边现出一枚苍白、庞大的十字星,将普法尔茨全地笼罩在冰冷的光芒之下。

我冲出旅馆,迎面撞上了辛美尔。他穿戴整齐,右手按在剑上,神情严肃:“你也看见了?”我点头:“偏偏在我们来这儿的第二天……你觉得那像什么?”

“是魔法。”

背后飘来芙莉莲的声音,我转过身——她从旅馆的二楼窗户探出脑袋,嘴张得老大,像是还没从上一个哈欠中清醒过来。尽管如此,她听起来却相当笃定。“你们先走,我和艾冉绕道去钟楼。”说完,精灵又跌回床头,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和辛美尔对视一眼,同时加快脚步。我们穿过商店街,跨过街心喷泉,一路向前,直到燃烧的钟楼被甩在脑后。渐渐的,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入街巷,想必是被异象惊动的其他冒险者。十字星仍在北方,我召来女神的力量,使辛美尔的脚程更快、更轻盈。他在夜色中穿梭,如同一道蔚蓝的闪电。

就在我们接近普法尔茨北部边界时,魔族的气息从后颈掠过。那感觉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我按捺着回头的冲动,听这蛊惑人的野兽友善地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助。然而,它没能说出第二句话。寒光闪过,辛美尔归剑入鞘,钢铁发出令人胆寒的戾响——身首异处的魔族化为飞灰,被一阵狂风卷走。就这样,我们在旷野中狂奔,远离小镇,投入黑森林荆棘环绕的阴冷怀抱。



2.

我知道辛美尔的秘密。

还在孤儿院时,嬷嬷教我们彼此照拂,互相看顾。作为女神的肢体、手足与儿女,我们互为弟兄姊妹,一同饮祂的血与乳汁长大;因着女神的恩典,孤儿们才能坐在窗明几净的大礼堂里享用食物,无论晴雨风雪,总有一块遮风挡雨的屋檐。须知,战争年代的孩童得以果腹充饥、烧得起炭火而不至曝尸严冬,简直是个奇迹。尽管孤儿院的资金逐年收紧,嬷嬷依然不计辛劳地领孩子进门。我敬佩这种精神,无疑,即便在女神的信徒当中,她们也是极高尚无私的。总之,在那座朴素的、日光丰沛的庭院中生活了半年后,我也开始担负“前辈”的职责,和姊妹们一道迎接新来的孩子。

那年冬天格外严酷。大雪堵塞了山路,一连数日,里面的人无法出门采买,外头的商户也进不来。新鲜蔬果很快见了底,嬷嬷愁眉不展,孤儿院内阴云密布,驾着科什特博尔的杜拉汉①终日在其间盘旋。年纪小的孩子们对危机一无所知,仍抱着我的胳膊乞求我给他们编故事。我看着他们因缺乏营养而卷起的嘴皮、生出毛刺的指甲盖,一时间心痛又愧疚。

正是危急关头,外出许久的院长回来了。嬷嬷带着我出去迎接,又燃起了一点希望。大门被积雪埋在底下,我们和园丁合力才勉强推开。一开门,漫山遍野的雪色便迎面扑来,直刺眼睛。我连忙捂住脸,以免当场落下泪来。

是时,一个声音问:“你还好吗?”

我放下双手,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大道上的雪全化开了,几辆马车正往门口驶来。地上叠放着各色货箱,被压烂的雪块一绺绺往下滑,遭人践踏,便成了浑浊的雪泥。院长匆匆下车,招呼随行的马夫和农夫把物资一箱箱搬进孤儿院。我呆站着,心想:莫非女神显灵了?

然而,施行奇迹的并非神灵。领头的白马打了个响鼻,马背上跳下来一个人。他穿着不合脚的皮靴,鞋面和裤腿上满是泥点。乘在马上时,他显得如此高大,如有神助;落了地,我才发现他比我足足矮了一个头。这是个男孩,稚气仍缠绕着他的眼睛、鼻尖与脸颊。他在北风中发抖,用那双通红的手带来了这年冬季的第一个晴天。

这就是我初遇辛美尔的情景。院长说她是在流民聚集的下城区找到他的。一个豆芽菜似的男孩,白天替人跑腿,夜里钻桥洞,一天挣个把铜板,偶尔还善心泛滥地接济几个麻风病人,竟也这么活了过来。那时候,小孩子们最爱听辛美尔“行侠仗义”的故事。他讲起自己在下城区的生活,我听得暗暗心惊,只觉得每一天都像赌命。他运气尚可,头脑机灵,身体健康,又懂得处世之道,便每每逢赌必赢。若换作我——我想起父母过世后的经历,立刻不寒而栗。

深谙苦难者难免变得傲慢:他们攀比磨难的分量,唾弃那些受苦“劣于”自己的同胞,以挫折的多寡衡量灵魂的坚韧。这是全然错误的。然而,傲慢却是一种难以根治的慢性病,尤其在孤儿院——在这座苦痛与新生并行的子宫。我之所以视辛美尔为理想,正因他是以上一切恶习的反面。他来这世上有何使命?我的至交好友,我梦想与信仰的投射,他是美德的捍卫者,是谦逊、敬畏、怜悯、正义、真理、坚定与一切公义正直的德行的化身。十六岁之前,我长久地注视着他,暗中想象这把无往利剑折断的模样。我坦然面对自己的嫉妒,即便它在我的肺腑中燃烧。辛美尔与我无话不谈。他知道我的思想,我的信条;他听过我最荒诞不羁的浑话与埋怨,也和我一道翻过深夜的围墙,偷拿嬷嬷们用粗麦酿制的啤酒。

只有一件事,他从未与我分享。

那是一个初冬,我们出门打猎,为往后暴雪封山的日子做准备。追踪一头野猪时,我和他走散了。我拿着圣典在林间寻找他,高声呼喊他的名字,直到日头西沉。就在我准备打道回府,请大人帮忙时,辛美尔回来了。他背着折断的弓箭,只穿了一件单衣,脸颊绯红。我拽着他质问,他却神情恍惚,一句话也不说。下山时,他突然问我认不认识镇上的魔法师。我不明所以,报了几个公会里见过的名字。不对……他小声嘟囔,不是他们。我叹了口气,发现他耳边夹着几片鲜艳的花瓣。那些不合时宜的花朵簇拥着他,像一顶花冠。

这是什么?我摘下来给他看,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花?辛美尔吓了一跳,一把抢过花瓣,张口结舌。自相识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失去那种伶俐的从容。没什么,忘了吧。他向我道歉,又重复道:忘了吧。

我们走出灌木丛,在温暖的夕阳下返回孤儿院。他摩挲着那些花瓣,沉浸在某种金橘色的、柔软的思绪中,轻轻笑起来。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辛美尔折断了。自那碎片之中,某种崭新的事物将要诞生。它附在辛美尔身上,如同一口气吹进干枯的肺叶,一次擂鼓般的心跳;他死去又睁开眼睛,他烧成灰烬了,又从中长出新芽。从这天起,我所见的辛美尔不再是那些符号、代名词与抽象的宗教画了。我目睹他蜕去了童稚时期的形体——他真正活了过来。

很久以后,当我见到那位银发精灵将荒地变为花田时,真相才悄然而至。我扭头去看辛美尔,他凝视着精灵,神情与多年前如出一辙。若称之为喜悦,则太过哀切;若称之为释然,则太过不舍。世上只有一种与之相符的伟力。我洞破了他的秘密,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到头来,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女神教导我们宽容与仁爱,待己如此,待人亦如此。辛美尔将这些教条践行得太好,尽管我才是我们之中的僧侣。自幼时起,他就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事物,为他人的喜乐喝彩,也为他人的悲剧伤怀。我和他同出同入,时常感叹: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一个辛美尔了。就连那点膨胀的、无伤大雅的自满,由他做来都显得格外可亲。说实话,若非这点微不足道的“败笔”,人们真要把辛美尔当作供台上的神像了。这必然不是他所希望的——勇者自当脚踏实地,你看,海塔。他挥动那把做工精良的赝品,甩掉汗珠,满怀期待似的问:你找得出比我更适合砍下魔王首级的人吗?

“不,辛美尔,你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那时候,我总怀着一点洗不净的好胜心,至少要在口头上不落下风,“恩德在大陆最北方,你打算怎么去?”

辛美尔便放下剑,睁大眼睛,仿佛我问了个蠢问题。“还能怎么去?离开孤儿院,一路向北——反正恩德在北边,怎么走都不怕迷路。”他描述一趟历时弥久的艰苦旅途,轻快得就像谈论今天的饭菜。

自那以后,我再未劝阻他。

十五岁时,城里的牧师说我很有天赋,不应当埋没在小小的孤儿院。当晚,我躺在稻草铺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已用前十五年时光接受自己的平凡,一夕之间,突然有人肯定了我的才能。这就像医好一只病入膏肓的鸟雀,再把它推落枝头,逼它学会飞行。我想着辛美尔的话,悄悄溜下床,摸去他的寝室。

出乎意料的,他也没睡。

“我听说了,海塔,恭喜你!”他轻拍我的肩膀,蓝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连忙让他小声点,以免吵醒其他人。

辛美尔,你还想去恩德吗?

我靠坐在床边,他便裹着被子滑下来,挨着我的肩膀:当然。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冲上喉咙。我咽下那苦涩的、火焰般滚烫的冲动,思忖着,双手因激动而颤抖不已。你想怎么做?辛美尔轻声说,我会支持你的所有选择,海塔,你知道的。于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将夜色搅动。那声音哽咽着说:带我走吧。

没有调侃,也没有取笑。辛美尔仍然注视着我,像在确认我的决意。半晌,他揽住我的肩膀:“好。”

*圣典说,生命是女神足下的第一道河流。人必因祂殿里的肥甘得以饱足,祂也必叫他们喝祂乐河的水;因为在祂那里,有生命的源头;在祂的光中,人必得见光②。*

结识芙莉莲时,她已活过近千年,行走在精灵独有的河流之中。我对精灵相当感兴趣,毕竟人一辈子短则几十年,长则上百年,连她们的零头都到不了。与精灵失之交臂的魔法师、学者和神职者太多,多到成为了这片大陆的常态。为此,我常常揣摩、观察她的举动,试图以短视者的远见破解她留下的谜团。这些不为人知的迷思与剖析往往无疾而终,因为我很快发现了一件事:芙莉莲秉性直率,只要你问,她就会给出答案。倘若遇上连精灵也未曾涉足的领域、或是她认为不应当授予我的知识时,便以沉默作结。如此一来,尘封百年的疑难杂症纷纷迎刃而解,我们一道北上,一道收集山野轶闻,将所过之处的历史、文化、风俗与智慧据为己有。

在卡尔米特山脉南侧落脚时,辛美尔从过路的果农处接到一份委任书。那是北边传下来的委托,来自一位“穆勒女士”,要求冒险者们恢复她所在小镇的平静。乍一看,这只是一份稀松平常的委托。我知道辛美尔绝不会放过任何帮助他人的机会,因此并未细读;艾冉接过委任书,扫了一眼,冷不防道:“报酬居然是‘崩贤的遗物’?嘿,芙莉莲,你见过这种东西吗?”精灵竖起耳朵,挤到我和艾冉中间来:“有趣……不管是不是真货,都值得一看。”

我们决定在驿站休整半天,第二天清早启程翻越卡尔米特山。当晚正逢本地人举行一月一度的传统活动:召集全镇人在篝火边吃晚饭。我爱凑热闹,便和艾冉一拍即合。散伙前,我看见辛美尔同芙莉莲说话。精灵点头又摇头,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什么,便挥手和辛美尔道别。他朝我走来,眉毛耷拉,抿着嘴,显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苦涩。我知道他大概是想邀请芙莉莲一道来,却被拒绝了;我知道这种情形已重演过无数次,也知道他仍会锲而不舍地向她发问。

有时候,我们始终怀有一线渺茫的希望:但愿那些围炉而坐的夜晚,火光也曾在精灵眼中闪动。兴许芙莉莲将人类视作一滴划过窗棱的雨水,但我深知高尚者的品性——他最善于发掘蒙尘的宝物,并充分展现出性情中的坚忍。为此,我不免替辛美尔忧心,因他所甘于奉献的远远不止一句邀约。

夜色渐浓时,芙莉莲终究还是现身了。她在篝火前席地而坐,把辛美尔吓了一跳。他夸张地蹿了起来,磕磕绊绊、难以置信地叫她的名字。我往艾冉旁边挪了挪,端起今晚的第七杯黑麦酒。他看我一眼,让我少喝点。我感觉身体里住着一只横冲直撞的大鸟。没什么,喝不死!我嚷嚷着,直往矮人身上歪。他像一块温暖的磐石。

芙莉莲要了一大桶果茶,抱着膝盖,看本地人围着篝火跳南卡尔米特的祈福舞。那是一种简洁有力的舞蹈,源自沿海的渔民部族。人们手挽手连成一条长绳,时而温情、时而热烈,默契一阵,又蓦地乱了套。人人开怀大笑,每张面孔都笑容洋溢,阴云也识趣地散去了。

我注意到辛美尔右手的食指与拇指相互摩挲,这是内心挣扎的体现。鲁特琴风趣快活,精灵微微眯起眼,下巴支着膝盖,露出一点和缓的笑意。辛美尔屏住了呼吸,手指在明晦的火光下发颤,仿佛正极力克制着某种冲动。

芙莉莲往后仰:“怎么了?”

辛美尔一惊。“没什么,”他连忙将右手背在身后,“只是……看你很享受宴会。”

“我有吗?”芙莉莲不明所以。

“你在笑。”辛美尔在她身旁坐下,隔着披风一角的距离,“真是太好了。”

精灵揉揉嘴角,一派莫名。辛美尔看着她,篝火在那双蓝眼睛里晃动。“太好了。”他重复一遍,也把脸埋进膝盖。这回,芙莉莲嘀咕了几句,由着他在一旁吃吃发笑。

我和艾冉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嘴里的陈酒发苦发麻,我把杯里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

“别太操心,”艾冉盯着脚下的野草,含糊说道,“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

这种时候,我会切实意识到矮人经历了远比我更长的岁月。对此,我决定多喝几杯,直到肚子里的大鸟偃旗息鼓,醉倒过去。

这也没什么不好,我想。辛美尔是一团不知疲倦的火,他总要把自己交出去,交到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手里。自初识起,我就预见了他的命运:他非得燃烧殆尽不可。当他踏遍当行的道、担起当尽的责,穷尽了使命与运途后,难道竟无法拥有一颗心么?倘若他要吻她的手,便把自己交给精灵,在那儿化为灰烬,为她永恒的掌心烙下一道灼痕。如此,也不失为一种吻别。

你终究……

冰冷的雨滴。尖锐发麻的疼痛。一记闷锤。

我猛地睁开眼。

潮湿的空气将我包围,目所能及皆是影影绰绰的大雾,近处隐有树木与植被的痕迹。我头痛欲裂,只记得和辛美尔一道进入了黑森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是在做梦么?

“海塔?”



3.

声音的主人从雾中现身,果然是辛美尔。他单手提剑,剑身残留着湿润的血迹。“魔物?”我向他丢了一个治愈的魔法,并高兴地发现他没受伤。“多得要命,还以为进了大魔族的老巢呢。”他上前来,端详我的脸色,说:“你也做了过去的梦?”

也?我把滑到鼻尖的眼镜往上推:“看来是这阵雾捣的鬼。像诅咒,却有能解读的部分……诅咒和魔法的结合?”说着,我们一道往前走。浓雾在林间翻卷,使整座森林成了一个巨大的肺,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深处不时响起阴恻、凄厉的嚎叫,那声音撞击着我的鼓膜,令我想起苏尔维格死前的模样。

十二岁时,我和辛美尔救助了一匹马驹。它在魔物的袭击中失去了母亲,后腿受伤,从山里跑到镇上来,血流了一路。那些暗红的绸缎把我们和它紧紧相缠,一条剪不断的脐带,使我们不但救活了它,也托起了它的灵魂。辛美尔为它起名“苏尔维格”,一个坚忍、高洁的名字。孤儿院正需要马匹为即将来临的寒冬做准备,因此,我们顺利地为苏尔维格找到了住所。回孤儿院的路上,辛美尔牵着她的鬃毛,一刻不停地同她聊天。包扎好的后腿伤处又开始渗血,我悄悄施了一个偷学来的女神魔法,血就止住了。

等苏尔维格伤愈,我开始向辛美尔学习骑术。他是个天生的好骑手,只要听一听马的鼻息,抚摸它们的脊背与前额,就与这些生物成了盟友。我问他是如何学会骑马的,他想了半天,抛出一句“自然而然就会了”。可想而知,他是个糟糕透顶的老师。某个阴雨天,我跌下马背,摔断了胫骨,辛美尔也被罚关禁闭。对此,我相当过意不去:毕竟是我连累了他。好在他一点也不介意。于是,从告解室出来的第二天,我们就再次站在了苏尔维格面前。

那个秋天,辛美尔自告奋勇地为午间祷告做工。志愿结束后,嬷嬷们总会给孩子们一个苹果,他收下了,便揣着来后厨找我。作为帮工,我有用刀的特权。我帮他切开苹果,藏起一半,另一半带去马厩喂苏尔维格;剩下的一半苹果,要么进了辛美尔的肚子,要么被我煮成果酱,抹在早晨的吐司上。一来二去,苏尔维格就成了我们的好伙计。她识得我们的脚步,只要我或辛美尔来到马厩,就会在门后喷出快乐的响鼻。入冬后,院长看管得愈加严厉,我们去看她的次数便少了。偶尔,当我们从一天的课业中溜走,冒着风雪钻进马厩时,苏尔维格总会用暖和的肚皮招待我们。我心不在焉地读着经书,辛美尔蜷缩在稻草与马腹之间,脸颊红扑扑的,被热气熏得迷迷瞪瞪。

一直到辛美尔离开孤儿院前,苏尔维格仍陪伴着我们。嬷嬷不允许我们带走她,因为她已成为孤儿院的中流砥柱。临走时,我在马厩的门栏下塞了最后半个苹果;一年后,当勇者一行因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赶赴孤儿院时,地上只剩果核溶解后的污渍。我们从魔物手中救下了小镇,院长认出我和辛美尔,又惊又喜,竟失声痛哭。

清点损失时,人们发现了瓦砾下的母马。我一眼认出了苏尔维格。她躺在暗红的绸缎之中,与初见时别无二致。辛美尔跪下来抚摸她的脸颊,安慰她,又垂头吻她。我在一旁看着,拿圣典的手不住发抖:这回,我止不住她的血了。雪下得很大,苏尔维格发出微弱的嘶鸣,如同一根被扯断的琴弦。我感到身体里有些骨头折断了,正和她一同死去。艾冉放下斧子,沉默地站在我身旁,这使我找回了一点力气。我屈膝跪下,想离她近些。她的毛皮还很温暖,让我想起上一个冬天;那时,馥郁的生命还在其中驰骋,矫健如疾风。这时,我才发现辛美尔在发抖。他把手搭在母马的眼睑上,哆嗦着,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好。我很想说点什么,话语却堵在嗓子眼。

倏尔,一只手落在辛美尔头顶,生疏地抚摸着那沾雪的、柔软的短发。是芙莉莲。她一言不发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让那些蔚蓝的发丝从指缝间溢出,如同一场潮涌。我看见宽阔的河流自她身后来,淌过辛美尔脚下,将这涉水的青年没了顶。他沉入水底,才发现那河是太古的天空,而精灵则是人间永恒的月亮。

芙莉莲对母马说:你已尽你所能。苏尔维格哀鸣着,落下一滴泪,终于咽了气。这时,辛美尔急促地抽了口气,捉住精灵的手,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他两手都在颤抖,动作却很轻,轻得芙莉莲随时都能挣脱。但她没这么做。精灵含着一点淡然的怜悯俯视辛美尔,任由他的泪水濡湿两个人的皮肤。死去的马凝视着他们,玻璃球似的眼珠反射出冰冷的日光。我决定履行僧侣与伙伴的职责,为苏尔维格收尸;正是那时,我听见辛美尔低声问:你也会来接我么?

芙莉莲犹在出神,下意识道:我又不是杜拉罕……不过,假如你想见我,我大概会来吧。

辛美尔便松开她的手,流着泪笑了。

苏尔维格的死如同第一个预兆。它位列旅途的开端,成了日后众多生死的守门人。譬如我在黑森林的迷雾中想起她,便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死的诅咒竟在这片林间扎根得如此之深。

我停下脚步,辛美尔立即回头:“怎么了?”

“还记得穆勒提过的湖吗?”我琢磨着雾气中的魔力,尝试一团乱麻中抽出唯一正确的线头,“我们朝正北走了半天,总该到了吧。”

他皱起眉:“今晚风大,魔物又多,水源理应不难找才对。”

正是如此。我们兜兜转转半天,连湖泊的影子都没看到。令人发梦的雾、白光,流言与凭空出现的湖……芙莉莲的警告浮出水面。“当心被命运抓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怀着疑虑,我发动了净化魔法。金光从掌心涌出,女神的力量瞬间驱散大雾。灰霾浩浩荡荡地从林间退去,黑森林这才显出本来面貌。

“快看!”辛美尔小声叫起来,指向远方。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了它。

那是打碎了一整个夜空的湖泊,星光与水纹交织相融,令我无法移开视线。“黑森林的湖底藏着预见未来的宝物……”我喃喃自语。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也许穆勒口中的诅咒名不副实,也许流言才是真相,想想看——预见未来!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奖赏。你不想知道这趟旅途的结局如何么?我沉浸在那微醺的恍惚中,直到灵性的光芒灼痛我的手指,才让我一激灵,从引诱中醒来。

此刻,像是有人熄灭了外面那个世界的烛火,天全黑了。不仅如此,森林再度被浓雾笼罩,湖泊消失得了无踪迹。辛美尔举起剑,剑锋向前:“有魔物,数量还很多。”

我深吸一口气,随时准备发动女神魔法。空气变得沉重而湿冷,我熟悉这种感觉——这是魔物伺机而动的征兆。我和辛美尔视线交汇,他小幅度地颔首,按在剑鞘上的手指使钢铁发出低吟。看来他并未被湖中的诡力影响,我想,不错,这才是辛美尔。

他踏出一步,从我身旁消失了。我立即翻开圣典,一股脑朝他扔加护:迅捷!力量!神速!庇佑!那些祷文短暂地划破浓雾,恩泽的光芒照在我们头上——我紧闭双眼,把自己想象成一根火炬,要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魔物全部吸引过来。趋光是大多数生物的本能,哪怕当中一部分对此深恶痛绝。因此才有了这个战术——“夜间战斗技巧大全之二”(顺带一提,辛美尔已经想出十一了):以我为诱饵,一口气击杀所有接近的魔族。这需要彼此间绝对的信任,而信任正是我们这支队伍唯一不缺的东西。

魔物蜂拥而至。随即,我听到循环往复的风声被一分为二;我看到黑暗与光明被同时斩断。雾涌停滞,灵光便腾空而起,照亮一切隐蔽者、埋伏者、作奸犯科与心怀叵测者。下一瞬间,剑托与鞘相撞,一声嗡鸣,代表勇者已将他无匹的正义藏入鞘中。

我睁开眼,解除了最后一道光照魔法。森林重归死寂,辛美尔踩着满地灰烬走过来,正要说话,突然愣住了。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林间有白影一晃而过。

“芙莉莲?”我下意识叫道。辛美尔不假思索似的追了上去,我连忙跟在后头,被低矮的灌木绊得直趔趄。追到一处空地,他停下脚步,小声说:“海塔,你觉得刚才——”

“看来你们比我想的笨得多。”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隐藏在斗篷下,满身魔物的腥味。我还没来得及打开圣典,辛美尔的剑已经抵在对方脖子上了。即便被血迹未干的剑指着,这人也毫无惧意,兀自说:“‘有罪的并不是那犯罪的人,而是制造黑暗的人’,僧侣,你没看出这片森林的症结吗?”

我一惊,徐徐呼出一口气。那装扮与腔调,还有古怪的口音——我拍了拍辛美尔的肩膀:“是那位守林人。”他连连眨眼,赶忙收起剑,向对方道歉。守林人耸耸肩,摸出一根火柴。我这才发现他手上有一盏提灯,样式古朴,提柄处雕刻着三眼六臂的女神像,那是女神征伐暴戾的侧面。他点燃了灯芯,顿时,浓雾恐避之不及般退缩。

黑暗中,守林人是一盏孤灯。他闷笑道:“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另外两位同伴。”



4.

最后一块木炭烧尽时,芙莉莲说:“我们出不去了。”

*

我们在黑森林中心地带的木屋里悠哉游哉地烧着炉火。一进屋,守林人就把提灯挂在门上,嘱咐我们千万不要碰它。出乎意料的,芙莉莲和艾冉已经在屋子里了。精灵正捧着一本厚重的魔导书,而矮人对阁楼上的斧子爱不释手。

见到我们,芙莉莲合上书,跳下椅子,像打量晚归的宠物一样歪着脑袋端详我们。末了,她眨眨眼,呼出一口气:“就知道你们没事。”我指指辛美尔:“这家伙看上去像没事吗?我可从没见他这么急躁过。”辛美尔拨开我的手,抬着下巴,作出一点顾影自怜的神色。这成功逗乐了芙莉莲:她发出一声悦耳的嗤笑,对我们说:“总之,来交换情报吧。”

一行人围炉而坐,我问守林人能否借用他的厨具,他挥挥手让我随意取用。我很快用橱柜里的深褐色草药煮了一壶茶,并发现其具有与寻常安神药类似的效用——当然,没有毒。就这样,我们在这危机四伏、神秘莫测的森林中央放松下来,不仅能就着壁炉交谈,还有热茶喝。守林人的木屋简直是个奇迹:从进门的那一刻起,阴谋与暗影便被隔绝在外。我为他留下半壶茶水,便回到伙伴中间。

艾冉正在描述钟楼的情形。他和芙莉莲赶在其他冒险者之前摆平了占领塔顶的魔物,并率先发现了敲钟人的遗体。“毫无疑问,是魔物干的好事。”矮人把左右手狠狠一撞,粗声粗气地说,“可那只是个声东击西的诡计。他们的目标——”“是这里。”芙莉莲接道。她的语调总是轻盈而平淡,像一阵掠过冰面的风:“兵分两路果然是正确选择。你们有什么发现?”辛美尔便把大雾、魔物和湖泊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他略去了幻觉的具体内容,只说雾气会让人看见“旧日的幻影”。我忍俊不禁,连忙喝了一大口茶,遗憾于那种醇厚朴素的滋味——比起这个,还是酒更管用。

“幻影啊……”芙莉莲摆弄着小小的茶杯,将它逆时针旋转一圈,再顺时针转回来。她盯着杯沿看得入神。我这才发现那上面有磨损的痕迹。“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我问,“精灵该不会对这种类型的幻境有免疫力吧?”“怎么可能。”她像是放弃了和空气的某样东西角力,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们是跟这位守林人来的。他在黑森林边界遇见了我们,一路把我们带到这里。至于雾气——有是有,但我倒是没出现幻觉。艾冉呢?”矮人摇摇头。

的确,自从遇上守林人后,一切都变得格外顺利,不仅没再被魔物和幻境困扰,还顺理成章地找到了这间木屋。他究竟——我从桌椅的缝隙中窥伺这位屋主——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炉火噼啪作响,我们一时陷入了沉默。在这里待久了,我甚至开始失去对时间的把握。我们是夜深时进入森林的吗?过去多久了?到早上了吗?没有怀表、没有光亮,连星辰都找不见,唯独黑暗一如既往。

树影如海,火焰在炉膛里燃烧,也使巨浪翻涌的阴影吞没我们的面孔。我瞥见芙莉莲的侧脸。她翻阅着魔导书,一言不发。一旁,艾冉倚着斧子,头盔遮住了眼睛,俨然在打盹。我们都被连日的疲乏抓住了,而这座木屋又有一种奇妙的本事,叫人在浓茶的香气中滑出躯壳,模糊了思想与物质的边界,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漂游。我们本就该休息了,不是么?因着女神的加护,我还留有精力,便索性沉下心,重新琢磨普法尔茨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从沉思中醒来,四下张望时,正好见守林人坐在小屋的最远端,捣鼓着一杆烟斗。从进屋起,他就一直没说话,既不参与我们的讨论,也不向我们说明情况。此时,他坐在那把孤零零的扶手椅上,用一块打火石敲击烟斗,试图把它点燃。或许是烟草存放太久,受了潮的缘故,他迟迟没能如愿。

我打了个响指:火苗燃起,一股混合着蕨类根茎、苦艾与雾凇的气味缓缓扩散。守林人向我挥手致谢,我顺势邀请他和我们坐在一起。他没有拒绝。“等我抽完,”他说,往芙莉莲的方向努努嘴,“她不喜欢这个。”

等那股沉香消散,守林人才来到我们中间。他坐在我左手边,原本与他如影随形的腥臭味也消失了。隔着兜帽,男人的一切都藏在阴影中。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内襟被冷汗沁湿了。

“精灵,”他一边擦拭烧干的烟斗,一边说,“你对创世神话感兴趣?”

芙莉莲从书中抬起头。“只是在打发时间,”她平淡道,“这群家伙需要休息,而你这里只有这本书。”

封皮上赫然写着《创世魔法概论》,精灵的手指夹在约三分之二的位置。我想起圣典上的解读,便说:“创世魔法是否应当被划入现在的魔法体系尚无定论,譬如‘女神纺织命运’一节,至今仍众说纷纭。那本书是大贤者尼德森的著作么?”

芙莉莲颔首:“倒是真品。不过,海塔,你说的也不全对。”我表示洗耳恭听。她向侧旁瞟了一眼,嘴角向上翘了翘,压低声音说:“‘命运’——《造物纪》第五节,就是这里。”

这时,我才发现辛美尔也抱着剑睡着了。

“女神种下圣树的果实,使其抽枝发芽,永远向上生长。巨树被女神称为‘命运’。这一切完成后,祂望着静止的世界落下眼泪,泪水掉在地上,就成了因果之河。那河从树下发源,流经全地,水中就诞生了时间。因果之河向命运的枝桠流淌,永不折返;因此时间无法逆流,既存之事无法抹消。那长河的上游是过去,下游是现在,尚未至的是未来。女神的儿女们喝了别处的水,命途便彼此分隔。率先诞生的精灵与龙离树根最近,拥有最漫长的时间;人类是自树冠与摇曳的枝叶间诞生的,长年行走于河水中,连女神都不知晓他们的未来。”

芙莉莲轻声念完,抚摸着书页,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思绪。我喝完了杯里的茶,听见她说:“这一章节中,尼德森认为‘命运’是一种象征物,指代无法解读的自然之力。我不否认大多数创世魔法是难以复现的,但命运与时间的确属于魔法的范畴。海塔,对于普法尔茨——整个普法尔茨地区,从我们翻过卡尔米特山开始——你的直觉怎么看?”

苏尔维格的嘶鸣在血液中回响。我将尚未成型的猜想和盘托出:关于森林中的诅咒,与缠绕普法尔茨的“死”。那是一种非客观理性所能阐述的概念,是一种状态、一种与时间有关的破灭的预感。自从踏进普法尔茨,我就看见、听见、嗅到了它,仿佛正被它吞入腹中。

出乎意料的,精灵露出了赞许的笑意。“不愧是僧侣,看来女神并不会因为酗酒的恶习而抛弃你呢。”她摊开《概论》,指着刚读过的段落:“你口中的‘死’和这上面说的‘命运’是同一个东西。总而言之,多亏你的直觉,我大概明白了。这位——”她瞥向守林人,“先生?”

守林人始终一言不发,我怀疑他都快把烟斗擦冒烟了。被点到名,他才从兜帽底下发出一点含混的哼声:“愿为精灵小姐效劳。”

“噢?”芙莉莲笑起来,单手托着下巴,“那么——那盏灯是怎么回事?”

我听得云里雾里:“等等,你说你明白了?芙莉莲,希望你知道我们和你的知识储备天差地别……”

“灯具和灯油是普法尔茨地区的习俗。”守林人插话,“你们没看见界碑吗?那上面也有‘女武神’的图腾。他们觉得这东西有灵性,能从诅咒当中保护人,为人指引方向。所谓‘重要的是器皿,而非薪柴’——据传,五十年前的异变发生时,萨满也在森林中发现了女神的油灯。”

“诅咒、命运、死。”芙莉莲小声重复,手指在书脊上滑动,“创世魔法……”而后,她笑出声来。那是贤者逼近真理的狂喜。

“海塔,”她抬起头,壁炉里的火在那双浅色眼眸中燃烧,“我们出不去了。”

我屏住呼吸。

“黑森林里有什么东西扰乱了巨树的长势,‘命运’被打乱了,使本不该相交的线团互相缠绕。那东西是五百年前来到这里的,它在沉睡……不,它死了?所以普法尔茨才安然无恙。至于五十年前的异常现象——相隔四百五十年,有什么把它唤醒了,让它活了过来。但它不该活过来。命运就这样乱了套……”芙莉莲语速飞快地自言自语,两眼发亮,“原本通畅的隘口出现了第一块石头,后面的石子便更容易卡住,越来越拥堵,以至于彻底封死。如此一来,这片森林已经不是我们来的那个‘世界’了。怪不得没人出去……”

她带着兴奋的神色从椅子上跳起来,看见我,张开的嘴立刻瘪了:“如果你要问为什么出不去——”我板着脸点点头,“——那就这么想,海塔:女神魔法能让死者复活吗?归根结底,世上当真有让死者活过来的办法么?”

盘桓数日的大雾倏尔散去。

“……不能。”

“不能就对了。”

她在我和守林人面前踱步,竖起一根手指:“黑森林已经‘死去了’。我们被某个家伙卷进了命运的悖论,由于因果与时间的法则被打破,这片森林变成了类似于异空间的存在,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们遇见的雾气应该就是‘因果之河’在森林中的投影,你说看见了过去的景象?假如这里真是命运的奇点,恐怕不止过去——连未来都会出现。”

守林人笑了起来,斗篷不住抖动,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我感到冷汗从鬓角滑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们还在普法尔茨的时候,你让我‘当心被命运捉住’——”“那只是个猜测。”芙莉莲摆摆手,“你的直觉很准,拥有女神的赐福,也更容易被黑森林影响。那么,守林人阁下,我说得对吗?”

守林人没来得及回答。

蓦地,壁炉里的火熄灭了。

狂风在屋外咆哮,门窗、木板与铆钉的每一道接口都被捶打得嘎吱作响。小屋颤抖着、摇晃着,如同风浪中的小船。黑暗追上了我们。那风是从死之幽谷吹来的东风,风中有班西与杜拉汗并肩驰骋;黑森林将我们吞下肚,浓雾与飓风是它的消化液。一墙之隔,我看见无数呼啸的魂灵,有些不成人形,有些却拥有我认识的脸孔。木屋筛糠般打着哆嗦,我站立不稳,无法移开视线,只能呆愣地盯着它们从眼前飞掠而过,形成庞大、漆黑的鱼群。下沉,下沉,我要沉进河底,那却不是慈爱的生命之河,而是死的洞府。

“清醒点!”有人摇晃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怒吼。我猛地惊醒过来。守林人高举提灯,吼道:“该死,被它发现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施展魔法。光环拱卫着摇摇欲坠的小屋,照亮四周。木屋颠簸着向一侧倾斜,所有家具都骨碌碌滚到了墙角,黑暗的浪潮将我们托起又摔下,使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狂风仍在尖啸,空中挤满了凶唳的鬼魂——它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哭嚎,万千话语汇成一个声音。那声音低沉、浑浊而嘶哑,它在说话,语调却如同走音的无调性音乐;地面土崩瓦解,芙莉莲的魔法撞上那咆哮的黑暗,便如撞上一堵墙似的消散了。森林活了过来。我紧抓着桌沿,脚下却突然踩空了。这下,我几乎要立刻朝那漆黑的漩涡之中跌落——而守林人抓住了我的衣领。他手中的提灯是唯一的亮光。

“抓紧了,”他的声音被风暴撕扯得七零八落,“闭上眼睛!”

地面消失了。辛美尔朝芙莉莲扑去,艾冉连同斧子一起钉在残存的墙面上,我调动魔力,将毕生所学的加护魔法一股脑扔向他们。风中响起沉重的马蹄声,守林人叼住提灯,从腰间抽出一把剑,将提灯套在剑柄上。死与因果的奴仆们策马疾驰,号角吹响,深渊中如有千军万马。

千钧一发之际,守林人纵身扑向黑暗。我们迎面坠入宏伟的死,狂风吹落他的斗篷,酷寒拷打他的意志,他却岿然不动。黑森林张开血盆大口,他便厉喝一声,举剑刺向命运。

黑暗没顶而过。



5.

我们行走在漆黑的岸边。四下无光,风也停息了,只有河水静静流淌。那河穿过磅礴的黑暗,蜿蜒向前,不知要去往何处。我穿过雾气,追随着守林人手中的提灯。自坠落以来,我们已在河边跋涉了很长时间。他不开口,我也就无从询问。

时间是一道峡谷,我紧跟他的脚步,不知是在向前,还是在倒退。

行至某处,守林人突然停下脚步。我抬头看去,雾中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是辛美尔和芙莉莲。他们也在岸边踱步,芙莉莲正向辛美尔解释现下的局面。“命运”“死”之类的字眼穿过雾气,身旁,守林人发出短促的笑声。

“芙莉莲!”我出声呼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回应,辛美尔仍皱着眉头,似在咀嚼突如其来的危机,却难以下咽。分明近在咫尺,他们却对我们的存在一无所觉。河水发出空洞的啸鸣,我突然明白过来:尽管我能看见他们,我们却并非共处一室。恐怕这条河就是神话所说的因果与时间之河,而伙伴们与我们在不同的支流中行走。那么,艾冉呢?我还记得他在黑森林中固守一隅的模样,他怎么不在这里?仿佛洞察了我心中所想,守林人说:“不必担心你们的矮人。他们很特别——严格来说,矮人并非女神的亲生儿女。命运的法则无法完全束缚他们,他也因此无法进来这里。换言之,若非他在外面,你们很可能会就此被命运吞噬——他记得你们,你们因此存在。”

“‘这里’是?”

“你不是猜到了吗?”他抬起手,灯光照亮了前方的精灵与勇者。辛美尔与我同时抛出疑问,而守林人与芙莉莲同时回答:“这里是命运的根系,所有时空的交汇处。”

“这就是解除诅咒的唯一办法。”芙莉莲敲打着法杖的顶端,似乎想让它冒出一点火星,“我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或者哪年。假如和我猜测的一致,黑森林被某种‘不正确的死亡’所扭曲,那我们就替命运消除异物,把不该活着的东西重新杀死就行。”

“消除病灶啊。”辛美尔思忖着,“具体来说是什么?”

灯火照亮精灵的脸庞。守林人和辛美尔一齐凝视着芙莉莲,那火使她焕发出深邃的神采,如同千年洞穴中生长的钟乳石。当她露出狡黠的、了然于胸的微笑时,黑暗中忽而有了月光。于是,守林人周身冷硬的气息也变得柔软。隔着斗篷,我感受到一股汹涌的暗流,像马蹄与春雷,也像一颗心。

精灵说:“也许是一头龙。太古的第一头龙,一头本该死去,却拒绝了死亡命运的龙。”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一切都说得通了。五百年前,一条古龙来到普法尔茨,并在森林中死去。不知为何,命定的死亡并未被接纳,而是徒劳地在林中徘徊。五十年前必然发生了一件事,使这个细微的错误变得无可饶恕,使荒谬的死吞噬了整座森林,使命运为矫正错误而不断引来冒险者,以致他们在雾中白白困死。

“正巧,我们同路。”守林人放下胳膊,把提灯别在腰间的剑柄上。剑身的红宝石反射出火光,几乎灼痛我的眼睛。芙莉莲正为无法施展魔法而烦恼。自落入谷底,我也无法使用女神魔法了——四周仿佛充斥着魔力,又仿若空无一物。

大雾不断变化着形体,唯有河流亘古不变。辛美尔察觉到芙莉莲的动作,便把剑鞘递给她,问她是否担心走散。芙莉莲盯着沾血的剑鞘,摇摇头,径直去牵他的手:“这样更方便。”大雾起了涟漪,辛美尔咳嗽一声,说:“也好。”他们便牵着手向前走去。

我竟从这境地找出一点乐趣:从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芙莉莲像那飘忽的雨雾、露水,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她仿佛是从自然中脱胎的,比起具象的形体,更类似于一种现象;时间待她格外宽厚,也格外残忍。因着这重量,她无法为人力所掌控,更无法停下脚步。南风要如何消散?河水要如何枯竭?我习惯了注视她的背影,因我们总有一日要死,而她将穿过世上有恒的一切。

即便如此,我仍然确信这趟旅途改变了她。巨树的枝叶被砍下,便成了柴火;被扔进壁炉,便保守了一户人家的冬日。她来到辛美尔身边,又来到我们中间,便从木材变成了火。辛美尔就是那火。兴许我们共度的时间不足以在礁石表面留下蚀印,但生死却有这样的伟力:它足以使河流改道,使城邦兴起又衰败,罔论风化一枚千万年的岩石。

苏尔维格死后,队伍陷入了短暂的低迷。我深信母马将在天国的原野上自由驰骋,便很快振作起来。辛美尔则不然。他生性纯粹,感受性远强于我,虽能轻易洞见事物的本质,却因此常常被他人的情感所摄。过去,我不知道他从苏尔维格的死当中看见了什么,如今想来,答案昭然若揭。

安葬马匹后的某个夜晚,我们在围坐在山毛榉下,听精灵讲她同命运打交道的逸事。她行走世间千年,对生死早已见怪不怪。“你我本没有交集,我们身处两条平行的河流,”她抬起右手,“就像这样,我走在我的路上。”接着,她转向辛美尔:“借一只手给我。”辛美尔疑惑地伸出左手,芙莉莲将自己的手贴在他的手上,苍白的手指滑进他的指缝。她与辛美尔十指相扣,那些散乱的丝线便互相缠绕,岐路汇作一股洋流。

看,她轻声说,这就是人类的力量。你们总会打破那些既定的命数,将他者纳入自己的命运。辛美尔,苏尔维格是你和海塔救活的,你给予了她继续奔跑的能力。无论她如何死去,都绝不是你的罪过。按照圣都的说法,她只不过是离开了大地,前往女神身边,并将在祂恩典的乐土中永远奔跑下去罢了。生命之河自西向东流淌,过去已在身后。

“别回头,辛美尔。永远别回头。”

那晚柴火烧得正旺,我早已忘却辛美尔的表情,只记得他抓紧了精灵的手。半晌,如同取出了卡在血肉中的骨刺,他叹息一声:好,我不会回头。

我知道辛美尔的未尽之言。他看见苏尔维格,就看见自己的死。他牵住精灵的手,就知道那双手曾托起无数个临终的灵魂,也终将托起他自己。多如繁星的英杰们全在芙莉莲掌心化为河水,她注视那水,就阅尽他们的一生。短暂的悼念后,她张开手指,让水从指缝间流走。日出时分,那双手已干燥如故。明知如此,他情愿守在原地,等永恒为有恒回头。这无疑是一种狂妄而傲慢的痴愚。我始终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听着,有太多话想说,到头来,终究无能为力。

水流潺潺,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过去的迷思。视野渐渐开阔,我们来到了峡谷的尽头。一线光芒刺入隘口,辛美尔松开芙莉莲的手,按住剑柄。

地上躺着一盏提灯。

芙莉莲用法杖敲了敲灯罩:“拿着吧,这东西大概是命运为来到这里的冒险者准备的。”辛美尔拿起提灯,把手上女武神的浮雕一晃而过。

我们警惕地走出浓雾,置身于浓密的绿荫之中。

“这里是……”辛美尔环顾四周,“黑森林?”

正是阳光普照的黑森林。视野正前方,湖面波光粼粼,命运的丝线非但没能污染它,反而令它无比美丽。芙莉莲抓紧法杖,他们对视一眼。湖边聚集着黑压压的魔物,深紫色的魔力在空气中涌动。两个大魔族联手施法,使某样东西缓缓飘起,遮蔽了日光。我认出那是穆勒太太向我们展示的“崩贤的遗物”。

不等仪式开始,辛美尔的剑锋已至。他一击杀死左侧的大魔族,夺下遗物,朝湖泊奔去。魔物躁动起来,另一个大魔族的法术直取勇者后颈;它打偏了,几只低等魔物在攻势中化为齑粉。芙莉莲隐藏在树木的阴影之中,再度施展魔法:这一次,大魔族只得全力应对。我放心不下,连忙跟着辛美尔跑向湖边。他突破了魔物的防线,踏入浅滩——那一刻,湖水暴涨,凶恶地向他扑去。

芙莉莲高喊一声:“用灯!”他立刻高举提灯,灯芯却是熄灭的;见状,我翻开圣典,呐喊着召出燔祭的神火。—瞬间,万丈光焰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巨浪之下,油灯明亮如第二个日轮;那黑压压的巨浪接触到光焰,顿时从中分开,让出一条路。辛美尔一手持剑,一手提灯,每向前一步,身后的道路便被湖水吞没。就这样,他一步步深入湖心。

我看得心惊肉跳:“湖底就是命运的症结所在?那个传言——‘预见未来’的宝藏,难道就是古龙的心脏?”

守林人并未回答我的疑问。巨浪彻底闭合,湖面恢复了平静。他推着我往前走,嘟囔道:“轮到我们了。”

景致一变,我们又回到了峡谷内。河水汩汩,守林人在前领路,我满腹疑惑地跟随他的背影,心中尽是惊涛骇浪。种种猜想卡在嗓子眼,我不敢说,也不敢问出口。谁知道命运的秩序有多脆弱?

我们与河水为伴,直到外界的亮光再次投向河面。守林人在隘口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勇者和精灵回到五十年前的过去,阻止了企图复苏古龙、扭曲命运的魔物。现在,我们要再往回倒四百五十年,杀死初到普法尔茨的龙,确保它回归正确的死亡。海塔,有一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我有自报姓名么?事到如今,这点细节已不足以让我感到诧异。“什么事?”

“把这盏灯交给辛美尔。他会明白的。”

语毕,守林人走出峡谷。我紧随其后,穿过黑夜中的森林,畅通无阻地抵达湖边。不,五百年前,黑森林中央还没有湖泊。这只是一片开阔的草场。晚风吹在脸上,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气。我们等待着,沉默着,静谧在彼此之间流淌。

哪怕身高、体型、口吻不同,这始终是我无比熟悉的气息。我为何现在才明白?芙莉莲呢?她早就知道——早就看穿了这身伪装么?有一刻,我眼眶胀痛,舌头一阵阵发苦。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我张开嘴,想出声呼唤,却唯恐被命运视作亵渎。于是,直到那足以夷平山丘的飓风袭来,湖泊凭空出现,我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古龙的死悄无声息。若非那阵狂风,我压根不会注意到森林的异状。只一眨眼,庞大的尸骸便化作湖泊,在夜色中散发着奇异的微光。守林人踏出一步,举起油灯,湖面应声让路。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而亲切。

“海塔,多谢你的火。”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芒掀开水面,直冲天际。那耀眼的白光在空中炸开,状似苍白的十字星。与此同时,湖水倒灌,我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跌入水中。眼见提灯随水飘来,我立即用最后的力气抓紧灯把。在那短暂得好似一秒,又漫长得好似永恒的时刻,我看见了湖底的守林人。他将长剑刺入龙的心脏,死结应声而解,那些丝线结成的河川沸腾着,向既定的轨道奔流而去。隔着镜面般的湖水,他看见了另一张脸——那是四百五十年后的勇者辛美尔。他们在同一瞬间杀死了古龙,使受诅咒的命运重返正途。

我看见辛美尔睁大双眼,似不可置信;接着,他放下剑,开口询问。守林人给出回答。辛美尔便垂下头,释然地笑了。

那一刻,光芒将我淹没。

*

睁开眼时,我看见月光落在床单上,形成一道规整的方形。这里是我们下榻的普法尔茨旅馆。记忆一闪而过,我跳下床,从窗口往外看。北边的天空被一枚巨大的十字星照亮,钟楼却没有着火,隐约可见敲钟人打瞌睡的身影。我又怀着砰砰直跳的心回到屋内,在木桌上发现了一盏破旧的提灯。

日出时,我和同伴们汇合。所有人都安然无恙,艾冉甚至有闲心数落我们。对于森林中所见的景象,我们个个闭口不谈,全当没发生过。毕竟,谁都承担不起扰乱命运的代价。我把提灯交给辛美尔,他抚摸着那上面的浮雕,沉默良久。我又问他另一盏灯的去向,他想了想,说大概是和崩贤的遗物一起落在森林里了。

穆勒太太如约付了报酬。我很想问她知不知道那片森林里发生的事、记不记得已被修正的命运。可我终究一言未发。

出门前,我再次看见了老妪祷告时使用的提灯。灯罩的油彩已尽数剥落,木质把手也被腐蚀得厉害;这一次,借着明亮的日光,我认出了女武神斑驳的雕像。

我由衷地向她道谢。

跨过界碑时,芙莉莲忽而发笑。我问她怎么了,她耸耸肩:“没什么,只是觉得某些人的北方口音学得真烂。”

某些人受到了冒犯,夸张地捂脸叹息。艾冉不明所以。而我半是宽慰,半是忧愁。

我忍不住问:“辛美尔,你找到湖底的宝藏了吗?”

辛美尔看向芙莉莲,复又垂下眼睫,摩挲着提灯。

“没找到,”他说,“这就够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艾冉走在最前头,高声催促:“再不快点,就没法在雪暴前翻过卡尔米特山了!”

我们连声应着,向群山进发。



-END-

与光比邻-

“我望着你,不肯后退的眼睛”

“我望着你,不肯后退的眼睛”

DUR
  他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你   ...

  他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你

  却在片刻犹豫后松开了手

  他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你

  却在片刻犹豫后松开了手

速战速决工作室
是即将上新的月下,今天晚上八点...

是即将上新的月下,今天晚上八点开售,抽五个幸运儿送随机制品一份

是即将上新的月下,今天晚上八点开售,抽五个幸运儿送随机制品一份

努力变强鼠鼠子

【钟函谷×雯梓】棋局

钟函谷×雯梓
bgm:不老梦-银临
我打的安托线第二天沉迷建造,希罗决裂就直接抢走了两个黑核……所以结局那个和阿岚挽着手的雯梓就是个bug惹(抠头)
就是在“安托涅瓦拯救了世界之后”为背景的故事。
很傻逼,有包括年龄和过去在内的各种私设。瞎jb写的玩意。
都没有问题请继续。

    “很多很多年后,东方古街的人走了又来,再也没人能和他对弈之时,钟函谷恍惚地想起一个人。”

暖光从万葬亭的门口照进来,钟函谷轻轻敲了敲棋子,从棋盘前抬起了头。

    又是一个温柔繁荣的春天,东方古街的花开的肆意张扬,孩童们奔跑嬉戏。万葬亭在这里...

钟函谷×雯梓
bgm:不老梦-银临
我打的安托线第二天沉迷建造,希罗决裂就直接抢走了两个黑核……所以结局那个和阿岚挽着手的雯梓就是个bug惹(抠头)
就是在“安托涅瓦拯救了世界之后”为背景的故事。
很傻逼,有包括年龄和过去在内的各种私设。瞎jb写的玩意。
都没有问题请继续。





    “很多很多年后,东方古街的人走了又来,再也没人能和他对弈之时,钟函谷恍惚地想起一个人。”




    暖光从万葬亭的门口照进来,钟函谷轻轻敲了敲棋子,从棋盘前抬起了头。

    又是一个温柔繁荣的春天,东方古街的花开的肆意张扬,孩童们奔跑嬉戏。万葬亭在这里开了太久,和这一年又一年的花儿一样成了风景,钟函谷在这里看着孩童变成老人,他还是一副黑发赤目的青年人模样,温柔嗓音带着点邪气的笑容,在他的小店里自顾自地活成一个谜。

    ——距离黑门的关闭,已有六十年之久。该老的人老了,该去世的人也入了土。“万鬼”钟函谷独自在东方古街呆了很久很久,店里的宝贝微妙地变换着位子。

    瓶子怪从狗洞里钻进来,撒丫子想往里屋里钻。钟函谷挥挥手把瓶子怪给变没,低着眼又拿了棋子敲敲棋盘。清脆的声音落下,门口的光好像有一部分被挡住。

    抬起头时,那儿又空无一人。钟函谷渡了点灵力,也没什么妖力还是怨灵的痕迹。俊美的男人只当是自己头发又掉下来挡了光,伸手去另一边拿白子。指间的棋子圆润光滑,落下的声音和触感一样清脆又利落。

    棋盘上黑白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吃下的子已经在一边摞起。钟函谷又愣了一下,没有将黑子放下去。他活了太久,也下过无数盘棋。面前的棋盘上结局已经毋庸置疑。

    六十年来,他只能给自己下出死局。

    男人笑了笑,把黑子扔回棋盘。有刚炼成的瓶子怪天真烂漫地跑过来坐在他脚边,两条腿晃呀晃。钟函谷没看它们,兀自对着门透进来的光出神。

    第六万五千七百一十二次死局后,万葬亭的老板恍惚地想起雯梓。




    他快输的时候,雯梓就喜欢假装对着窗外看。一双黝色的杏眼滴溜溜地在院子和他脸上转来转去,眉毛还在原地呆着,眼睛里的笑意溪一样地流出来。带着点狡黠、带着点得意,更多的是种绝对的自信。

    “——你其实心里想的是怎么都没办法赢过你吧。”那种闪闪发光的自信把钟函谷戳得一股眼疼,他忍不住和她拌嘴。妙龄女子拿着扇子笑起来,带着股傲气眨也不眨地和他对视。

    “才不呢,我真的很相信你能赢过我哦!”雯梓说这句的时候总是带着点半真半假的感觉,不紧不慢地放了扇子端起茶来,垂着眼儿抿一口。睫毛落下来把半只眼睛遮住,连空气里都是那股愉快劲儿。

    她小时总是牛嚼牡丹地把茶当白开水闷了,爷爷便怪她糟蹋东西。钟函谷觉得小姑娘有趣得很,未想笑了她两次,雯梓便做出深闺小姐的态度来,唯有一双眼睛还是滴溜溜地转,从上面落到下面把整个房间打探个遍。

    那股奇妙又可爱的反差感让钟函谷觉得她更有趣。她完全不是个深闺大小姐,雯梓就应该喝着酒做个侠客肆意又洒脱地活着。某年过春节时候,雯梓爷爷请他去棋馆做客。桌上只有他们三人,趁着老头子去拿酒,钟函谷拿筷子点了点杯中的残酒伸给她。

    雯梓早就看他俩喝酒眼馋,大大方方地张嘴把他筷子含着。似乎是被味道激了一下,小姑娘扬起眉毛有滋有味地咬着不肯松了。眼看着她爷爷快转过来了,钟函谷用了点力气才把筷子拔出来。雯梓冲他皮里阳秋吐舌头,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他注意看了一眼她的牙齿,没被他那拔出来的筷子伤到。

    她原本还是常笑的。后来雯梓那捡来的弟弟离开了古街,再过了两年她爷爷也驾鹤西去。临终前老爷子把一串棋子押给他,钟函谷便接了这委托,留在这儿再没离开过。

    他不知道老爷子和雯梓说了什么,只是再出来的时候,雯梓咬着一口银牙,眼圈儿红红的,整个人变得凛然又大气。钟函谷这才发现,这棵山茶早就悄悄地拔了枝,遇了风雪靠着骨子里一股拗劲儿硬是把自己催开了,一夜之间绽出艳红的花儿来。

    那年冬天为了避免那群亲戚的纷争,钟函谷把雯梓接到万葬亭吃年饭。她只有在做饭上一窍不通,坐在凳子上又有了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窘迫。他看雯梓一点食欲也没有,便斟了老头子留的酒给她。

    十六岁的少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钟函谷赶紧去拍她背。雯梓摆摆手说她没关系,一双清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我会守好东方古街的。不惜任何代价我都会守住的。”

    一语成谶。

    她就这样鲜明又强烈地在他眼前迅速成长起来。钟函谷漂泊了太久,什么样的丑陋都见过,偏偏就被她爷爷这一串棋子和闪闪发光的雯梓定在了这儿。

    论执着和洒脱,他们祖孙一模一样。

    雯梓毕竟也只是个少女。她十八岁那年的冬天,钟函谷买了糖炒栗子带雪进了棋馆。雯梓刚从酒窖里出来,带着一身酒香在屋里唱歌。

    “哟,你怎么地喝这么多?”他抖着雪把栗子递过去。雯梓把栗子甩到案上说自己还清醒得很,拉着他就要下棋。

    钟函谷从没赢过,在她接手了“王者之奕”后更是如此。雯梓放出话去,赢了她便能拿到棋馆或是拿去五十万,钟函谷便时常地往这儿跑,看她把踢馆的揍到落花流水,或是自己被她逼进死角出不来。

    “哟,进步不小啊。你就这么想要那钱?”雯梓醉醺醺地敲着棋盘问他。

    钟函谷剥着栗子和她打哈哈。山茶花一样的雯梓和他隔着不过一张棋盘,少女的体香和酒香过于浓郁地把他围起来。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眯起眼,觉得她未免过于大胆。

    “好啦好啦,我输啦我输啦。”眼看大势已去,钟函谷扔了棋子想给她泡点解酒茶。这时雯梓翻身下来,突然拉过钟函谷给了他一个带着酒香的吻。

    她明显不熟悉这一套,浅尝辄止地啄了一口就把他推开了,就势靠在案边,高傲又自信地扬着下巴,脸上泛着醉后的酡红,一瞬间眼睛有点温软的鸽子灰,很快地又消失了。

    她就这么不躲不藏地看着他,笑吟吟地开口:“不管是棋馆还是那五十万,都还远着呢,钟函谷。”

    她从没把他当长辈过,钟函谷摸着下巴这么想着。他挑起眉毛看她,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瞪着,最后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他这个不知道岁数的老妖怪,什么腌臜都不怕,单单是受不住那种过于清澄又混沌的目光。

    他泡了茶来的时候雯梓还在玩棋子,似乎是把刚刚的事情忘了个干净。钟函谷把茶具递给她,发现雯梓品茶也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呼——”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整个人莫名地有种湿漉漉的感觉,“这样也挺好的。”

    雯梓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听。再低下头来时,钟函谷真切地觉得她已经成长得恰到好处。他看着她从一个团子长成身材姣好的妙龄女子,两个人谁也没提那事,就这样默契地一年又一年过下去。雯梓就这样守着东方古街和五行阵,钟函谷开着他的万葬亭。

    直到黑门出现那年冬,他再去找她喝茶吃栗子时,雯梓突然轻轻盖上碗盖,笼着手炉看窗外。

    “中央庭那边有人来过了。”

    “哦?”钟函谷只是听着她的见解。

    “那边想拆了五行阵拿黑核。我拒绝了。”

    “如果能解决怪物,不也是件好事吗?”

    “如果要拆掉五行阵的话,一直守着这里就没意义了。”雯梓提高了声音,“这么多年的传统可不能败在我手里。”

    “那怪物的事情呢?”钟函谷抬起头看她。他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上一如既往的坚定而清明。

    “我会用五行阵拦住的。”她一脸云淡风轻,“只要有我在就没关系。”

    钟函谷没去反驳她。他太清楚了,雯梓一旦下定了决心谁都拦不住的。她和她爷爷一样,是执着到执拗的人。

    就像是艳红的山茶一样,连落都是整朵整朵地滚下来,死都死的凄艳壮美,惊心动魄。

    雯梓开始吐血,开始迈不出棋馆一步。但她毕竟在神器使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强,撑着整个大阵和日益肆虐的怪物战斗。

    东方古街的居民没有不尊敬雯梓的。这群在外人眼里古板又守旧的人们偏偏就有着牢固到无法撼动的关系,也偏偏是这种关系像是信仰一样压在雯梓肩上。

    那是她最大的力量,也是她最大的枷锁。

    知道怪物攻进来的时候,雯梓几乎是立刻下定了决心地唤他来了棋馆。她强撑着站在大阵的中心,杏黄的长发梳的整整齐齐,整个人苍白又倔强,一丝不乱。

    “钟函谷。”她唤他,“我来和你做个交易。”

    他心里莫名地鼓胀起来。也许这种一点点的泉水持续太久了,看她这个样子突然地从里面爆发出来。钟函谷握住口袋里那串温润的旧棋子,它们在他手里散发着温柔的脉动,像是一个久远的承诺。

    但他只是问了她要什么。

    “帮我把族人带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直到找到援助。而报酬……”

    雯梓停顿了一下,暗暗地擦了一下嘴。

    “我把我死后的灵魂和尸体留给你。——你这家伙不就是想要强大的尸体吗?神器使的尸体,怎么样,够强吗?”

    钟函谷没说话。他看着长大的山茶花就这样独自挺立着,以那美丽又灿烂的生命为筹码,把她生命的意义托付给自己。

    一开始就注定了这结局啊,他对自己说,她和她爷爷都是这样,执拗又洒脱的人。

    “好,我答应你。”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起笑容。钟函谷慢慢地朝雯梓走过去,捧起她的脸,用吻把一枚棋子渡给她。

    浓重的铁锈味间,散发着温柔灵力的白棋圆润而毫无阻碍地滑进她体内。

    他结束这个铁锈味的亲吻,雯梓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澄。

    还不如那种温软的酒香呢。钟函谷这么想着,扯了个笑容出来。

    “不过,看我们关系这么好,这笔报酬再等个几十上百年再给我我也完——全不介意哟?”

    他把那份久远的灵力渡了些给她,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把报酬收回来吧。钟函谷拔腿就跑,躲开身后飞来的黑子。

    瓶子怪安静地停在大阵边,跳起来踹那些被吸引而来的怪物。钟函谷回头看了一眼,雯梓的身影直直地站在那儿,毫不犹豫地释放出幻力。它们说到底也不过黑白两色,流动成一条阴阳鱼。

    钟函谷留在临时的避难所那儿,手里只是玩着棋子。那家有棵红的晚山茶,四月份应该是花期末期了,开的依旧那么好,那么鲜亮,灼灼地像是要燃烧起来。

    他想着定了套改良的旗袍来着。雯梓总喜欢穿些金色,偶尔穿穿素色肯定也好。浅蓝的面料,白的花边,从腰间华丽地流到脚踝。就叫阴阳鱼吧,他想。黑白的棋子,黑白的鱼。调和在一起才是和谐,没有了一方的对弈,又能叫什么局呢?

    然后过了半晌,那一整朵山茶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咕咚地砸在地上的,是一朵完好得看不出任何颓态的红山茶。

    钟函谷心里一惊,再低头去看那串棋子时,它们已经齐齐地裂开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雯梓时,她静静地躺在地上。怪物嘶吼着,她一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大阵中心,棋盒落在她身边,一颗不乱。

    雯梓从没有那么安静过。身边年轻的指挥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钟函谷一步步地朝她走过去。

    他念咒,女子年轻而美好的身体化成细碎的光点。

    “其实你根本不用支付那么深的筹码啊。”钟函谷在心里对她说,“你爷爷那串棋子早就把一切都付了。”

    他还想继续做生意,多出的报酬就发发好心,让它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吧。

    光点像是鲤一样地向天游去,然后它们散开了。雯梓最终随着风飘散在了她所爱的东方古街,她尽到了自己守护的职责。

    地上只剩下一枚旧旧的、平淡无奇的白棋。钟函谷把它捡起来,许久未曾有过的悲伤在心口打开了一条缝,细微地流出来。

    “走吧,”他对指挥使说,“天命如此,不必多言。”





    钟函谷眨了眨眼,阳光已经从墙上爬回了门口。已是晌午。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棋子,那是一颗连灵力都没了的、破旧的白棋。桌上依旧是纠缠不息的对弈,窗外还是那一树一树繁复的花。瓶子怪坐在他旁边摇晃着脚丫,一派生机勃勃。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太阳太亮了,从地上明晃晃地反射到眼里。万葬亭的老板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怎么下也下不赢的年轻姑娘,想起他收在柜子里的那套阴阳鱼。一个甲子之后,钟函谷终于恍惚地回想起那种压在心底压了很久很久的悲伤和情意。

    “我真的很相信你能赢过我的。”

    “我认输啦。”他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自顾自地笑起来,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棋盘。

    “雯梓,我认输啦。”






Fin.

包含雯梓支线、钟函谷支线、剧情、皮肤梗
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清楚我就不做讲解了……
我好喜欢他们哦(陷入深思)
bgm是不老梦,因为钟函谷不老容颜,而雯梓在她最好的年华消逝……“至死不渝的一场梦”啊“只剩别离来不及说”啊,谜一样的适合这篇里面的他们。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箜山莘雨🌧

是亲爹发糖……我死了……死的很彻底……别救我……
第三格你们是要亲上去了吧!!!!!!!!!!!!!!!!!

是亲爹发糖……我死了……死的很彻底……别救我……
第三格你们是要亲上去了吧!!!!!!!!!!!!!!!!!

大树施它活

到书记官家整点薯条

“…………这是什么?”

艾尔海森掐着太阳穴冷静自己,缓缓问道。一向能言善辩的书记官很少需要花这么长时间去组织话语。

“当然是瞑彩鸟啦!”

他的好学长立刻回答,双手叉腰,金发闪烁,似乎还颇有些得意洋洋:

“这是须弥的标志性鸟类,连小孩子都叫得出名字!看来大一的生物通识课,你也没有好好上。不懂生物常识的知论派木头,我很同情你哦。”


“我当然知道这是瞑彩鸟。”

终于加完班回家的书记官,站在客厅门口,指着在自己家里满屋翻飞,到处啄食的一群花里胡哨的小鸟,咬牙切齿地问:

“我的意思是——请问大建筑师阁下,为何它们不在丛林里栖息,反而跑来了我的客厅?”

如果发言者不是文质彬彬的书记官,......

“…………这是什么?”

艾尔海森掐着太阳穴冷静自己,缓缓问道。一向能言善辩的书记官很少需要花这么长时间去组织话语。

“当然是瞑彩鸟啦!”

他的好学长立刻回答,双手叉腰,金发闪烁,似乎还颇有些得意洋洋:

“这是须弥的标志性鸟类,连小孩子都叫得出名字!看来大一的生物通识课,你也没有好好上。不懂生物常识的知论派木头,我很同情你哦。”


“我当然知道这是瞑彩鸟。”

终于加完班回家的书记官,站在客厅门口,指着在自己家里满屋翻飞,到处啄食的一群花里胡哨的小鸟,咬牙切齿地问:

“我的意思是——请问大建筑师阁下,为何它们不在丛林里栖息,反而跑来了我的客厅?”

如果发言者不是文质彬彬的书记官,这句话必定会夹杂着许多问候卡维八辈祖宗的激烈语气助词,五个起步。

“哎呀,学弟,不要这么小气嘛。”

卡维难得自觉有些理亏,挠挠脑壳,干笑了几声:

“我今天从工地搬砖回来,路过宝商街,看见有人在出售新捕的瞑彩鸟,关在狭小的笼子里,无精打采,可怜巴巴。心下不忍,就干脆……”

对于这位师兄尿性长年累月的深刻理解,让艾尔海森心生不祥之感,开口抢答:

“干脆全部买了回来?”

对面那个逼人居然还兴高采烈:

“哈哈!没错!学弟,你真了解我!”

“……大建筑师阁下,你那笔新到的工程尾款,说好用来交房租的,如今在哪里?”

卡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呃……看哪,瞑彩鸟们挣脱了束缚,叫得多开心呀!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艾尔海森扫视着这些满屋飞扬,叽叽喳喳的彩色羽毛球,眼角疯狂抽搐,动用了前半生积累的所有涵养,才没有发动神之眼的攻击,将它们一个滑铲变成满地散落的新鲜禽肉:

“那你为何不直接把它们放生到林间去?”

反而要来霍霍我家的屋子。

卡维一脸理所当然,啧声道:

“学弟,你当真没有好好上生物通识课,改天得叫提纳里给你好生补补——原本栖息于丛林的鸟类,直接在陌生的城市里放飞,不啻于送其去死。再说,它们被捕捉之后,一直笼养,那个黑心商人毫不关怀,缺食少水。我准备先把它们放在家里,照料喂食一下,等它们恢复了身体,再带它们去小提那里放生。”


艾尔海森这才注意到,他家的餐桌上摆着一盘玉米、一盘谷粒和一盘金灿灿的鲜炸薯条。瞑彩鸟们围着这几盘自助餐狂炫,大快朵颐,上下翻飞,狼吞虎咽的架势,好像食堂里早八刚下课的饥饿大学牲。

他百思不得其解,脱口问道:

“话说,玉米和谷粒也就罢了,你还炸这么一盘薯条干什么?”

“弱智海鸥小漫画看过没有啊?”卡维像一位溺爱孩子的食堂打饭阿姨,慈祥又欣慰地望着这群刚下早八的饥饿大学牲,“我寻思鸟类好像都喜欢到码头整点薯条,试着给炸了一些,没想到它们这么喜欢。”

艾尔海森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他的学长再次向他证明了,妙论派思维的天马行空是没有边际的:

“那你怎么不赶快给它们挤点番茄酱伺候着?”

卡维白了他一眼:

“你当瞑彩鸟都像你一样,这么难伺候?”

艾尔海森深感不服。如果发动一次须弥全民公投,讨论谁长得最像瞑彩鸟拟人化,肯定从扫街大爷到小吉祥草王,都会把代表“卡维”的那个按钮摁爆。


卡维再没心肝,此刻也看出了他的学弟兼房东的怒气值已经濒临爆炸,即将在没有穿戴加暴击圣遗物的情况下,打出满屏大招红字。

在学弟一记大招清屏之前,他急忙抢先一步,跑上来拉住学弟摸向武器栏的手,楚楚可怜道:

“学弟,就这一晚上,明天保证送走,让它们暂且呆在这里好不好?求求你啦。”

声音放柔,身段放软,语气乖巧得滴出蜜来。


艾尔海森深知,这不过是大建筑师长年吃白饭经验积累下来的演技。但想一想,上次看到这位学长如此乖巧的特技表演,似乎还是他们都尚且戴着学生帽,别着学院徽的日子。

当时,他们都还在教令院读书,属于不同学派,彼此并未相熟。但已经听闻过对方的鼎鼎大名,在辩论赛上撕过逼,在几次学术会议中碰过面。

艾尔海森年纪轻轻,表现优异,就已经被推荐为了大贤者办公室的实习学生助理。而卡维,则是妙论派中响当当的出色新秀,想搞一个新项目,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直接跑来大贤者办公室递交申请书。

项目的主题是——整修翻新须弥城中心的高台广场:拓宽面积,增添装饰,再修筑一个可供团队演出的大型舞台。以后每逢佳节,市民们就能在此沐浴清风,俯瞰原野,同时方便又舒适地欣赏各种表演,分享欢乐,共度假日。

至于资金来源——这样的惠民工程,当然是慷慨的教令院掏钱啦。

毫不意外地,卡维呈上的新项目书被当场驳回。

大贤者阿扎尔素来看不惯单纯愉悦耳目的各种艺术形式,此刻更是不留情面地训斥这位妙论派的尖子生:

“卡维,我听妙论派的贤者夸奖过你。你明明天赋过人,前途大好,为何偏偏喜欢把你的才华浪费到这些毫无智慧底蕴,也不产生实际价值的玩意儿上?!”


艾尔海森还只是一个年轻的知论派学生助理,在项目审批的事情上自然无权置喙。训斥声中,他只能默然侍立在办公室一角,望着地面,装作自己是一个听不到看不到的衣架。

卡维垂着眼睛,站在原地,小声答应。他慢慢上前,取回了被揉皱的项目书,低着头出去了,似乎很是乖顺受教。

从艾尔海森的站位角度,却分明看到,他在转过身的那一刻,悄悄扮了个鬼脸。


想起当年被大贤者劈头盖脸呵斥的小金毛,明知养虎遗患,艾尔海森还是又一次地对眼前这个金毛心软了:

“……仅限今晚。”

“好耶!”

得到了房东的首肯,卡维高兴得在不大的客厅里旋转起来,扬起双手,抛洒一把又一把的玉米。瞑彩鸟们都清脆响应着他的欢呼,围绕着建筑师飞舞翻腾。

“学弟,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尽管成天垮起个小猫批脸,但你还是无法控制灵魂对自由的渴望!勿以善小而不为,是须弥知识分子都应当具有的操守!”

在欢呼声中,羽毛尤其鲜艳的一只瞑彩鸟,翩翩降落在艾尔海森的阳台书桌上。听得此言,当即响亮地鸣叫了一声,一脚蹬翻了墨水瓶,展现出一种勿以恶小而不为的潇洒与坦荡。

“请住口吧,学长。”

艾尔海森忍无可忍,恨不得直接用元素力藤蔓堵住这人不停叭叭的破嘴:

“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灵魂对嗜血的渴望,让自己放弃了在此当场谋杀你的想法,可你多讲的每一句狗话都在逼迫我重操旧业。”


一夜鸡飞狗跳不提。

次日上午,两人带着十几个鸟笼,出现在了化城郭的巡林官小屋面前。

提纳里刚刚带队巡林归来,远远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不觉耳朵毛都竖了起来。

大风纪官正好在此休假,和他并肩而行,注意到他的反应,低声问:

“提纳里?怎么了?”

提纳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卡维学长和书记官又来了。小吉祥草王大人,如果我有罪,请以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跟这一对璧人(或逼人)做同学。”

但他们就拦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巡林官和风纪官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认命,过去打招呼:

“学长,你和书记官又闹了什么毛病,啊不,什么矛盾,要来我们【沙漠活死神】和【雨林老娘舅】这里调解啊?”

卡维面露诧异:

“小提,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学长来你这儿,就是找雨林老娘舅调解跟艾尔海森的关系吗?不至于吧?” 

大风纪官实事求是地指出:

“根据过去一百八十八次的经验,这是绝对至于的。”


一片嘈杂之中,书记官冷静地开口了:

“卡维收养了一群拟鸟化自己,来你这儿放生。”

“什么拟鸟化!”卡维当即反唇相讥,“我看你长得像绿毛鹦鹉!”

大风纪官再度实事求是地指出:

“不必争了,我看你们都长得像猴。”

眼看几位教令院高级知识分子就要当场聚众斗殴,提纳里头痛不已,伸手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要放生鸟类是吧?随我到靠近瞑彩鸟集中栖息地的山坡上去吧。“


这处山坡颇为高峻,站在上头,俯瞰茫茫林海,仰观浩浩天空,长风入怀,别有情致。

卡维将鸟笼的小门一一打开。瞑彩鸟们经过了一夜的饱足与休憩,看起来都颇为精神,纷纷叽叽喳喳地跳出笼子。终于重获自由,但它们奇怪地都不忙着离开,而是围着年轻的妙论派学者,一圈一圈地盘旋飞舞,清脆鸣叫,似乎在向他致谢。

卡维笑起来,走到山坡最高处,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在浩荡的风声中,他的金发和披锦都轻盈飘舞,仿佛一只毛羽灿烂的大鸟,即将与这些自由的小生灵一同归向山林。


书记官站在学长身后,远远看着,只觉莫名眼熟。

这样的场景,艾尔海森似乎曾经也见过。

在亲眼见证妙论派学长被斥退的那天晚上,夜间散步时,他想起卡维项目中那座与民同乐的凌空高台,鬼使神差地去了那里。

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人。

高台之上,卡维凭栏而立,摘下了别着白色徽章的学生帽,金发 在月光之下流淌如绸缎。夜风浩大,漫天星辰都被吹得摇摇欲坠,他一个人站在须弥城的最高处,面对着席天卷地而来的风。看起来如此沉静,又如此孤独。 

艾尔海森遥遥望着,心头莫名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小情绪。


突然,卡维动了。

他一抬腿,踢掉了脚上洁白的软底鞋,踩上栏杆。

接着,妙论派的稀世天才站在须弥的最高处,赤足散发,闭起眼睛,缓缓展开了双臂。

赤色的披风在他的肩头猎猎翻舞,如同神话中的火凤,仿佛马上就会随风而去,奋翅振起,鼓翼高飞,直入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中。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难道说……?

卡维在风中飘摇的单薄身影,让艾尔海森惊出一身冷汗,待要大喊,又恐声音吓到卡维,让他站立不稳。当下再顾不得其它,飞速冲去,拼命伸手,拦腰抱住了学长。

卡维猛然被人抱住,也是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更加诧异:“你是——艾尔海森学弟?怎么……”

他的问话却被学弟的怒喝打断。


“只不过是一个项目没有通过,何至于此!”

艾尔海森鲜少如此动怒,形于颜色,攥着卡维右手的力道大得如同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学长,你素称天才,仅仅一朝受挫,竟便如此自暴自弃!真是虚掷了如此的禀赋,如此的资材!今夜我若不在此,未来须弥的无数七宝楼台,难道都要随着你这一跃,碎作满地琉璃吗?”

卡维呆呆地望着这位关系并不亲近的学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也没有作答。

艾尔海森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看对方也没有继续轻生的意思,颓然松手,叹了口气:

“是了,这些话也不当由我来说,恕我僭越……学长,且等一下,我叫妙论派的人来接你回去。但学长天才绮练,冠绝当世,确实不该如此轻易自弃,还望学长日后自加珍重。”

卡维噗呲一声,居然笑了起来:

“艾尔海森学弟,真是难得听见你说我几句好话。再多说点听听?”

艾尔海森真想敲开这人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学长,我没有在开玩笑,希望——”

“好好好,希望我不要跳楼对吧?”

卡维越发乐不可支起来,甚至伸手去揉艾尔海森的头毛,笑眯眯地说:

“可我本来就不是要跳楼啊!”


……那你他妈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出来站在栏杆上张开双手做什么?练天鹅臂吗?

卡维读出学弟脸上的不相信,摊手道:

“是这样的:既然原来的项目被驳回,那我准备改换思路,做一个其他的项目。比如可以载物飞行的鸟形设备,能够加快须弥主城与沙漠雨林的物资流通,保障偏远地区的民生需求。”

艾尔海森依然觉得他脑子里有点贵恙:

“鸟形设备?载物飞行?这跟你凌晨时分独自在须弥最高处练天鹅臂有何关系?”

卡维脸上的笑意更浓:

“为了更好地模拟鸟类,我想起白日飞过高台的瞑彩鸟,特意过来实地体验一下飞鸟展翅的姿态。仅此而已,多谢学弟的关心啦~~”

这厮还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

啊。

艾尔海森短暂的人生中,从未感到如此的尴尬。一般来说,他才是令别人感到如此尴尬的那个。

而此刻,他尴尬到希望刚才跳下去的是自己。


好在,今时今日,卡维同样还是这样一个鸟人。

他没有要跳崖,艾尔海森也不必再冲上去拼死阻拦。

瞑彩鸟们用最后的舞蹈向救助者致谢,便同时振翅而起,仿佛一道道彩虹,翩翩飞入了辽阔幽深的雨林之中。

卡维转身,走回老同学们之中,神采飞扬,朗声问道:

“接下来,我们该走向何方?”

他突然问及此事,大家都有些诧异。

大风纪官慎重端严地回答:

“我们即将,在以小吉祥草王为核心的教令院的坚强领导下,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推动须弥国家事业取得历史性成就,发生历史性变革,创造一个又一个的……”

“你在说啥啊?”卡维震惊道,“我的意思是——我和艾尔海森还没用早餐,饿得要死,接下来去哪里吃饭?”

艾尔海森抱着双臂,处变不惊地回答:

“到书记官家整点薯条。”


END


彩蛋——海鸥学长和海鸥学弟的对话


lai吃鱼拌饭
关于指挥使每周乱送彼安汀每周乱...

关于指挥使每周乱送彼安汀每周乱收的一点事

指:我什么时候送过这么多的啊(失忆)

关于指挥使每周乱送彼安汀每周乱收的一点事

指:我什么时候送过这么多的啊(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