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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y_Me_Down

加莫丨Never Be the Same

*fgo,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

*一年前的随笔,真的很短

  

  

莫德雷德这晚总是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见加拉哈德。他披着垂至脚面的斗篷,站在尘土飞扬的荒漠中,布料遮住他的银发和双眸,只露出一点侧脸。他回头望向她,神情淡漠——即便面容模糊,她也知道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如水。

再然后她醒了,有点恼火,因为她意识到这是白天陪藤丸立香看的电影沙丘2里男主角装b的画面。——只是为什么是加拉哈德?她想不通,她和他都多久没见面了,少说几百年了吧?

事实上她在迦勒底已经度过了一千多个日夜。高兴就陪御主出门打点恶魔心脏和龙骨,不开心就坐在食堂胡吃海塞。弗兰和杰基尔坐在对面切烤鸡和香肠,看见她一...

*fgo,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

*一年前的随笔,真的很短

  

  

莫德雷德这晚总是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见加拉哈德。他披着垂至脚面的斗篷,站在尘土飞扬的荒漠中,布料遮住他的银发和双眸,只露出一点侧脸。他回头望向她,神情淡漠——即便面容模糊,她也知道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如水。

再然后她醒了,有点恼火,因为她意识到这是白天陪藤丸立香看的电影沙丘2里男主角装b的画面。——只是为什么是加拉哈德?她想不通,她和他都多久没见面了,少说几百年了吧?

事实上她在迦勒底已经度过了一千多个日夜。高兴就陪御主出门打点恶魔心脏和龙骨,不开心就坐在食堂胡吃海塞。弗兰和杰基尔坐在对面切烤鸡和香肠,看见她一顿暴风摄入牛肉堡,不禁缓慢开口:.....没人和你抢,别噎到了。

莫德雷德恶狠狠地瞪了博士一眼,对方无辜地耸了耸肩。弗兰张开嘴,声音又细又慢:你....昨.....晚....没....睡....好......莫德雷德果不其然被噎了一下,猛喝一口可乐:不算没睡好,嗯,只是做了个怪梦。

梦...见...你...的...父...亲?玫发女孩双唇一开一合。莫德雷德把餐盘往前一推,不是啦,她说,——反正父亲也不会在乎我的。她说这话时,的确没有把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阿尔托利亚。

阿尔托利亚的身边坐着高文,崔斯坦,贝狄威尔以及不速之客吉尔伽美什。莫德雷德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她几乎从不在迦勒底食堂和他们坐在一起,事实上她有意切割着与他们的关系。你看我没有你们也过得很好,我有我自己的圈子——莫德雷德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对面的一男一女身上,因为可乐而满足地打了个嗝。然而她再次想起了昨晚的梦——加拉哈德站在迷雾之中望着她,无悲无喜,就好像既不恨她又不爱她。莫德雷德再次烦躁起来,眉头紧锁。

傍晚,她破天荒地走进了迦勒底的图书馆。莎士比亚从书柜前伸出个头:诶呦,稀客呀?莫德雷德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扭头就走,五分钟后,一脸不情愿地在他对面坐下。

莎士比亚坐在休息区的木桌前。“解梦相关的书——么?”他饶有兴致地问,“需要我帮你解梦吗?”

“不必了。”莫德雷德烦躁地摆摆手,“不是我的事。”

“我知道了,你有一个朋友。”

女孩翻了个白眼,“啊对对对,我有一个朋友,”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隔了几百年梦到了另一个....朋友,这是正常的么?”

“我知道了,”莎士比亚肯定地点点头,“你梦见了你的初恋。”

“放屁!!”莫德雷德瞬间跳起来嚷道。

“开个玩笑,不要那么激动。”大作家淡定地把茶杯放到桌上。

莫德雷德骂骂咧咧地准备离开,莎士比亚慢悠悠地说:“有可能是他也在思考关于你的事,或是纠结什么,才让同一片宇宙下的你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同一片宇宙?女生嘟嘟囔囔的。

怎么可能,她和加拉哈德都已经死去多少年了。

  

深夜,莫德雷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思考着莎士比亚的话。——加拉哈德算她的初恋吗?算吗?不算吗?算吗?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然而悲哀的是她在反复琢磨中,再次梦见了加拉哈德。这一次具象化了许多,他们像以前那样躺在草坪上,他的肩膀碰到她的肩膀。

这次莫德雷德醒来后,缓了很久。那感觉如此真实,她能望见阳光下,加拉哈德闪烁的睫毛。

她这次跑去食堂胡吃海塞时,身边空无一人。宁静的空气让她陷入无意识的思考——于她而言,加拉哈德到底意味着什么。很多人说初恋就是你想一次次见到他,只是她真的很少回忆起加拉哈德相关的事,更别提见到他——她原本以为她早已把他忘了。

可梦里的他面容那么清晰,她连他睫毛上阳光的瘢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离开得太早了,早到她已然不记得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刚结束训练的英灵陆陆续续地来到餐厅,莫德雷德迅速吃完她的烤鸡,抹抹嘴角收拾餐盘。就在这时她听见不远处的嘈杂声,抬起头——藤丸立香跌跌撞撞地挤过人群,在看到她时双眼一亮,下一秒拔腿冲过来。

莫德雷德心想坏了,他这个表情通常是发疯前兆——不管是好事坏事,总之他会从人群中挑一个倒霉蛋陪他发疯,这么看来这次轮到了自己。她刚想扛着剑溜之大吉,听见藤丸立香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说:“他.....终于....了.....”

“什么?”莫德雷德没听清,眉毛一拧回过头,“你刚才说啥?”

“加拉哈德.....他终于来了!”藤丸立香激动地捏住她的肩膀来回晃,“听我说——圆桌骑士——加拉哈德——他回来了!!!”

莫德雷德一怔。

.....?

....................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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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看完《沙丘2》后的短打,谁知今日突然能用上,遂翻出来......我现在心情和莫一模一样,非常复杂,谁懂............................。

至于有没有后续,看加拉哈德会不会有朝一日落地吧(望天

================刷到奏四剧情更新一下=================================

....莫德雷德你好爱他

以及类型月亮你最好不要忘了莫口中鸽“沉默冷静”and“绝对公平,冷得让人发寒”这两个描述...........非常喜欢这种塑造,不准改..................。

反実仮想

环世界周游

 相亲相爱一家三口 带点微小到可以忽略的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要素 ooc很抱歉 全文6k

  

假如可以,我想站在亚瑟葬礼的第一排。我那套古老女祭司的装束正适合这个场合,她必须死在前来见我的路途中,手里握着我钟爱的深色配色花束前来向我求和,即使她预料不到我将会把这捧花献于她的棺柩前。

 

这是我的众多理想之一。算不上最高理想,不实现也无所谓,反正她也已经在差不多状况下死过一次了。至于最高理想嘛,不巧在这一秒行进的当下,正在实施中。

 

此刻我已经把我的孩子莫德雷德从学校里劫出来了。她大概是实在讨厌上学吧,这时候倒是表现出罕见......

 相亲相爱一家三口 带点微小到可以忽略的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要素 ooc很抱歉 全文6k

  

假如可以,我想站在亚瑟葬礼的第一排。我那套古老女祭司的装束正适合这个场合,她必须死在前来见我的路途中,手里握着我钟爱的深色配色花束前来向我求和,即使她预料不到我将会把这捧花献于她的棺柩前。

 

这是我的众多理想之一。算不上最高理想,不实现也无所谓,反正她也已经在差不多状况下死过一次了。至于最高理想嘛,不巧在这一秒行进的当下,正在实施中。

 

此刻我已经把我的孩子莫德雷德从学校里劫出来了。她大概是实在讨厌上学吧,这时候倒是表现出罕见的乖顺,低着头在我的副驾座上摆弄唱片。

 

放你喜欢的那张吧。我试图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不过谁知道她喜欢哪张呢。我不常笑,表情大概有些僵硬。那孩子像白日撞到鬼一样瞪着眼睛望着我。见鬼,这呆样子跟亚瑟一样惹人讨厌。

 

我把视线移回导航。这辆老爷车以约40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狂奔在A37公路上。导航上说预计二十分钟后到达,我没有将油门再踩深一点。

 

莫德雷德玩腻了唱片,开始不安分地在座位上扭动,她的身高可悲地遗传了阿尔托莉雅,对此我做出的弥补是,会在买鞋时尽量买厚底运动款。但她盘着腿坐在副驾上的时候运动鞋带来的增益显得无济于事。

 

她摇下车窗塞出去半个脑袋。我决定无视她的行为,直到她又解开安全带才在今天之内对她发出第一声怒吼。

 

“莫德雷德!”我的五官此刻大概也跟着嗓子一起震颤着,“把你的安全带系上!”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还穿着高跟鞋呢,我觉得我死于那个东西的几率更大。”

 

我没有争辩,只是渐渐把车速放缓。她和她身上的旧伤疤们知道我要做什么。她摇上了车窗,把腿放回座位下面,扯过安全带,咔嗒一声,一切都如我所愿了。

 

好孩子,我喃喃自语道,好孩子。

 

半晌我听到有东西滴落的声音,无需确认窗外景象,因为此刻车内在下一场我习以为常的最微型的雨。

 

十五分钟后我们驶入休息区做最后的休整。滑行般进入车位后,车身两侧的鸥翼缓缓展开。这辆老车就是在这种地方让人心情愉快,让我能回想起人类尚且能体会真正飞行的滋味的时候。

 

我承认我是个相当怀旧的人。大概公元五世纪左右的事物尤其让我着迷,因为我的生命留有的痕迹最早可以追溯至那个时代。我真的在那个五世纪的蛮荒年代生活过。盎格鲁撒克逊人,太多也太吵了。缺乏格调和长远目光,而我渴望平静。

 

我本指望阿尔托莉雅会帮我。她本该帮我,可亚瑟食言了。他什么也保护不了,所以当我想起来事情的始末后我就不再同她说话了。她以为那是孩子般的赌气,还指望着我再牵着她的手带她用指尖描绘星座的虚线。我则一直将这种缄默维持到我们都成年为止,他再次到来后,我终于用语言的利刃击碎了静默。

 

我展示了我魔药学知识并不是互联网上抄来标榜个性的一环。我有了莫德雷德,我凑齐了必要的拼图。而如今我要去往阿瓦隆。

 

 

 

 

我母亲是个怪胎。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摩根会在不符合基督教教义要求的日子里斋戒,往眉心涂自己捣成的草药汁,会用珍妮纺纱机发明前更古老的技术给自己纺纱裁衣服,当然,她给我买连锁运动品牌。

 

“你还够不上格,莫德雷德。你还太年轻。”她抚摸着那片会反光的黑纱对我说。那匹黑色布料熠熠生辉,浮着一层金色的光辉,我怀疑她偷偷把我的头发拔下来织进去了,但我对纺织一窍不通。一窍不通。

 

我对摩根算不上一窍不通。我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学习她是我赖以生存的一门功课,阅读她等同于野兽狩猎潜伏的一环。我看动物世界的时候惯会这么安慰自己。

 

摩根今天是要去阿瓦隆,接到我之后她自己说的。

 

我对阿瓦隆一窍不通,初中毕业时跟加拉哈德他们打过一局,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太麻烦的东西,因为我已经有很多麻烦事了。对十六岁这个年纪来说,比起思考太多在操场上跑圈发泄自己多余精力更合适。我今天午休正在狂奔的档口,摩根把车停在操场边缘的那条马路上冲我狂按喇叭,然后从栅栏那头扔了两个木条箱过来,我认出那是邻居家栽花的容器,因此狂笑着踩着翻了过来。

 

我坐在车上的前俩小时都天真地以为她要修补一下跟我十六年来支离破碎的母女感情呢。但是我趁她去休息区抽烟的时候瞥了几眼她的行李,还是那样,船桨,灵摆,排掉气的皮划艇,黑纱套裙,鼠尾草和橡木捆成的几小扎东西……我想她脑袋里大概还是只有那一套东西,因而泄愤般掰坏她几张光碟。她肯定会气疯的,但是管她的呢,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那些大事儿啊,阿瓦隆啊什么的。距离她发现我干的好事儿并惩罚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我母亲是个怪胎。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点的同时,也清楚地明白我完美地遗传了她的秉性。在不丢掉性命的基础上惹她不快也是我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乐趣。冒犯别人的风险就小很多,这世道人不需要太狠毒也能活得很好。比如加拉哈德就是个很好的冒犯对象。

 

从小学时代起我抄他作业,用他的文具在课上假装击剑,用小石子叩窗户喊他出去玩的时候还不小心把他家窗户砸破过。摩根教育我不要霸凌别人,“没有格调”,但你情我愿的话就不叫霸凌。况且我知道他其实不在乎,我也是。所以我们俩就这么一起玩了很多年。毕业那年他还约我打阿瓦隆,所以他大概率不讨厌我。这会儿他还在给我发消息呢,“你去哪儿了?”,我要怎么回复他?人如何在自己对目的地未知的时候,假装这一切都是有明确理由的,内心要经历怎样的曲折,才能描述出这一路的旅程?

 

我偶尔宝贵的思考正在闪光时摩根回来了,浅驼色的内衬领口沾着水痕。视线上移,她半张脸都挂着水,鬓角服帖地落在惨白的脸上,活像一具水中刚捞出来的奥菲利亚。

 

我没能问出口她怎么了,但不止我能读懂她的眼神,她也能读懂我的。她在往身上系安全带的同时难得贴心地主动解答道,“仪式的一环。我们这就要去往阿瓦隆了。”

 

我有时候真听不懂她说什么。她干脆地俯过身来替我系上了安全带。

 

“坐稳了。”

 

她流畅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像海鸥在海面滑翔一般顺畅地驶入公路,路上没什么人,暂且不用担心交通事故的发生。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带动着车身颤抖起来。白色的蒸汽像野兽在冬天呼出的热气一样争前恐后地涌出引擎盖,渐渐把前路都染成一片白色。这台钢铁巨兽在以一种超脱自己原有秩序的方式复活着。

 

前路一片模糊,但我们还在加速。我抓着车上的扶手,剩下的另一只手抱住自己的头弓起身子。这样的一天其实不赖,她还能为我准备什么折磨?我不知道,但我准备接受她的挑战。但与此同时我希望这辆钢铁巨兽忘记我的存在。我希望面前茫茫的雾气也能忘却我的存在,将我舍弃在它的包裹之外。我希望这个世界像往常一样排斥我的存在,但我有预感,这次它会自然地接纳我,就在几个呼吸间,一切都会有定论。

 

我想好给加拉哈德的回复了。加拉哈德,我这会儿是在去送死的路上。但别灰心,假如地狱有个别名叫阿瓦隆,那么我们就还能再会。你的你朋友,莫德雷德。

 

 

 

 

我想死,我也想去阿瓦隆。睁眼后目之所及是连缀着银器般细小波纹的湖水,那是最初被用以衡量世界的熠熠闪光的尺度。

 

我下了车,然后敲了敲莫德雷德那侧的窗户。在与我同行之前,她也应该看看这世界的尺度。但我暂且让她昏迷在那里,专心处理我手上的事。

 

我展开皮划艇,风就自然地鼓了进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把戏。我挥手砍倒一片低矮的芦苇丛。皮划艇停在淤泥上,被我拖拽途径芦苇时像一个巨大的鸟类巢穴在诱捕人类。

 

我回过头。莫德雷德拿着比她本人身高还要长一大截的船桨站在水边。她走向皮划艇,什么也没说就坐下了。端正的容姿与湖水的腥气涌入我的脑中,我想起亚瑟的同时,不禁感受到喉头发紧与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深呼吸,摩根,深呼吸。

 

我望向岸上。较远处看不见踪影的鸥翼汽车的心在引擎盖下呜咽着,我确信它拘禁了一只真正的海鸥的灵魂。而近旁处的芦苇和橡树,倒伏着的挺立着的仍在交错着低语。

 

要走了吗?总会走的。这仍是幻觉吗?

 

我是个疯女人。我幻想我身着女祭司的黑色衣裙离群索居,眉心刺着新月般的纹样,斗篷里的暗袋藏着可以使一百头敖犬毙命的毒粉,年轻的女祭司们垂首服侍着我,吟游诗人们将盛满葡萄酒的银杯送到我的唇边,五朔节的篝火灼尽污秽,不再有任何丧失理智后狂乱而错误的结合,不再有婴儿带着仇恨般的吮吸以及尖锐的啼哭。

 

是亚瑟还是阿尔托莉雅?绸缎般的金发不会缠绕我束缚我,早春的阿瓦隆湖水般碧绿的瞳孔也不会涌向我淹没我,我旋转裙摆,远至康沃尔深至阿瓦隆,不列颠的每寸土地都随着魔力的风暴颤抖,而我就是暴风眼的中心。

 

不是为人怜悯或嘲笑的那个疯女人摩根。是女祭司,是湖上夫人,是亚瑟王的同母异父的姐姐,是叉角神的配偶,是大地女神的化身。

 

五旬节的篝火后,喷溅在他头冠项颈上鹿王鲜血也染红了我的白袍,一晃眼我并未察觉到那也是多年后他与我们的骨血交战时将被刻下的印记。薇薇安常说,毁灭蕴含于自身。亚瑟和莫德雷德毁灭了彼此,也分别带走了半个我。

 

莫德雷德……我的孩子还会是莫德雷德。她还是用那种戒备又疏远、抗拒全世界一样的神情昂着头望着我。

 

她不是个错误。她是我的锚点。

 

莫德雷德八岁时发了场高烧,那会我触摸她烙铁般滚烫的额头,用手贴着她的脸哄骗她说那是不列颠红龙成熟时必经的高热。那孩子用和往常不同的温驯,躺在被子里闭着眼静静祈祷着。倘若我们能抵达阿瓦隆,那么我的话将不再是个谎言。但她会与我同往吗?

 

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敬畏。她今年十六岁了,但这种秉性是她与生俱来的。这是个好现象,当然也很危险。哪怕她现在坐在这艘皮划艇上被她的母亲告知她们即将驶向一个未知的世界,她也觉得这不过是一次郊游,是疯子母亲又想出的折磨她的新花样,点点头无所谓地接受挑战。阿瓦隆排斥这样的不纯。是亚瑟,是阿尔托莉雅毁了这一切。

 

算了。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去吧,去吧,我把她推搡到岸上。

 

我朝她摆手。她迟疑地站在岸边向我回头,裤脚上还沾着湿泥——那神情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幼犬。我心烦意乱,我甚至想用手边的石头把她砸远点。快滚!我于是喊道。

 

听到熟悉的语气后她反而一脸释然地动身了。除了外貌以外她和阿尔托莉雅并不相似,这一刻她脸上的表情倒是让我联想起阿尔托莉雅小时候,望着癔症发作的我担忧地微皱起眉头的模样。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懂得了,有时善意与艳阳天一样都能杀人。

 

莫德雷德的眼神则与阿尔托莉雅的调换了配比,那也是当然的——是我一手铸就酿成的,这是我选择的道路。

 

我甩了甩头,把脑海里的阿尔托莉雅和岸边渐行渐远的莫德雷德从脑内放逐出去。我撑起船桨。

 

对于一名女巫来说皮划艇的确不够精致,哪怕我特意选了全黑色的配色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但形式的虚妄又是另一重假象。只要我能再度回到阿瓦隆,哪怕是将我从这个世界放逐我也不会在乎。

 

过去我以亚瑟的情绪,抑或是以亚瑟的痛苦为路标航行。此后我将以这个世界为基点,将这个拒绝了阿瓦隆和阿尔托莉雅的世界遗留在身后,如同互斥的磁石,如此这般地航行。

 

雾气渐浓,它们应我的感召围拢过来。莫德雷德的身影已经完全被岸边的芦苇遮盖丛吞没了。水花泛起又消失。浮沫附着在皮划艇边缘。

 

无论是开端或结尾,我都将独自一人漫游。我将一直如此。

 

尾声

 

在那场事故之后我第一次和我父亲见了一面。

 

称呼一个和我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性为父亲这件事似乎有些奇怪,但摩根总会一板一眼地吐出“你父亲她”这几个字眼,对从我已经感受不到丝毫违和感了。

 

潘德拉贡家族需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她总是一边玩弄着自己苍白的手指一边这么说着,重心嘲弄般地停留在男性这个词上。去他x的父权制。

 

摩根的嗓音凉凉的,像她总抽的薄荷爆珠香烟。

 

“我和我的父亲相似吗?”趁她心情好的时候我伏在她膝头发问。

 

她怜悯地拍拍我的脸颊。傻孩子,像她可没什么好的。但是你会喜欢上她的,所有人都是。

 

好吧,不管我和我父亲是否相似,我想至少她和摩根绝不会是同一种人。毕竟摩根可算不上讨人喜欢。

 

总的来说,我父亲阿尔托莉雅比我想象中更令人愉快。这不代表她是个会用接连不住的笑话堵塞别人空荡内心的混蛋,相反她沉静而有力,大部分时间沉默无语地站在我身前,失踪上报、案情询问、搜救请求再到媒体寻人,一切都处理得井然有序,就如摩根所说,潘德拉贡家族的话事人该有的姿态,一位缺席又到来的符合一切幻想的经典完美父亲。去他x的父权制。

 

我在生理课上学会了性别认知障碍这个词,我以为我父亲会是一个可供我学习的范例,但我错了。尽管有种种显赫的声名在身,但阿尔托莉雅始终流露着一种自然的气质,她不用解释任何事情,你会感到一切与她有关的事都本该如此,仿佛从青石还没攀满苔藓、岩石还未习得静止的时代开始就一直如此。她的存在构成对她本人所有的诠释和注解。哪怕她一会被唤做亚瑟一会被唤做阿尔托莉雅,她的本质都没有半分波澜,状似一汪沉静又碧绿的湖泊,像摩根消失的那片湖泊。他们都说格拉斯顿伯里附近没有那么大的一片湖,我大概是亚瑟王故事读太多又兼名字古怪从小被嘲笑因而产生了创伤后应激综合症,可是我的鞋底和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我想不通,我以前总是很骄傲地想,我已经十六岁了,但现在我苦闷地微笑着,想着我才十六岁。大约等我再大点了就会拥有与年龄相匹配的衰老与智慧。

 

但我想摩根她大概是死了。是的,她不会再为那几张月亮碎屑般凄惨的CD遗体殴打我了。用餐的时候我很平静地抬头对阿尔托莉雅诉说。她也很平静地一边抚平餐厅桌布的皱褶,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诉我,首先,这一切还没有定论,她会尽全力寻找摩根;其次,掰坏光盘的处理方法不太环保,而且容易划到手。莫德雷德,要注意安全。我敷衍着应承。

 

姐姐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过了一会她咀嚼T骨牛排的间隙对我这么说道。她懂得很多知识,知道怎么把黄杨木树枝削尖做成陷阱,凭借肉眼就能捕捉到城市中黯淡的群星……

 

听起来你们感情不错。你还喊她姐姐,挺有情趣的。我挥舞着叉子随口评价着。

 

阿尔托莉雅平静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一丝茫然和无措。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拨弄着自己盘中的西蓝花喃喃自语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很爱她。”

 

不合时宜的告白听上去像是谎言。我试图找出自己违和感的来源。对于一个爱人来说,阿尔托莉雅显得过于平静,对于一个被害者来说,她又缺乏与我相同的释然。假如她是加害者,那倒是很说得通,摩根常挂在嘴边的,“艳阳天也能杀人”这下倒是成真了。的确,她刚刚的沉默太可疑了。我说错了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我凝视着这张小巧圆桌对面的她,就像一个装满不明澄清液的碧绿药瓶。何必要用上亚瑟的假面与我说话呢,我姑且算得上她的家务事吧。我面无表情地用力戳进最后那块五分熟的红色软肉。

 

临走前阿尔托莉雅从她手边推来一张写有“亚瑟”姓名的名片。在不够平滑的桌布上,纸纤维的聚合物依旧畅通无阻,她的动作熟练得让我莫名发笑。

 

走出饭店时我想起摩根的话。就好像她还伏在我耳边一样。你会喜欢上她的,所有人都是。

 

她的声音冰凉地沁入我的耳朵,像伊甸园里毒蛇的教唆。有够老套。

 

“但你也会恨上她的。我敢如此肯定。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一定会明白的。”

 

我因为她的预判一如既往的准确而感到不快,随手把那张名片揉皱又慢慢展开,再揉皱。些许的粉末粘在我的手指末端。我弹了弹指尖。

 

我决定把这团纸塞进我全身上下最浅的一个口袋里。或许会随着我的动作里面的物品有随时掉出去风险的那种口袋。

 

我猜我暂时不必理会这一切,毕竟这里早已经不是什么不列颠尼亚了。再往近了说,人们也只会就着日不落帝国的余晖晾晒港口的鱼干。

 

手机振动。我低头,加拉哈德传来简讯,一场邀请附着一个地址。导航步行二十分钟。

 

午后光线正好,我准备走着去,赴我自己的约。

Gs_presents

帕卿和圆桌小辈们☺️

  P2高文卿的地位危机w

  后面几p都是差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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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青

✨梦境之主🦁

🍽️珍宝🍷


一转眼竟然三年没发图了,回来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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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玩地狱

一个女人

*阿尔托莉雅出差了一下

 

  

 

 

莫德雷德独自坐在游乐园长椅的时候,一个女人坐在她的旁边,一言不发。

 

她起初没有好奇心,然而女人一直坐在她的身边,没有加入人群的意图。隐约她察觉到,这个人来此有一个目的,并且因此坐在她的身边,她再偏过一点眼睛,便看见对方的发丝在苍白的手背上迤逦,散发一种秘银的光晕。

 

莫德雷德问:你认识我?

 

女人仿佛一直在等她开口般暧昧不清地笑了。她戴一顶大得有些夸张的太阳帽,侧脸显得失真,但仍看得出很美。莫德雷德仔细地盯了她一会儿,又继续说:我不认识你。

 

女人...

*阿尔托莉雅出差了一下

 

  

 

 

莫德雷德独自坐在游乐园长椅的时候,一个女人坐在她的旁边,一言不发。

 

她起初没有好奇心,然而女人一直坐在她的身边,没有加入人群的意图。隐约她察觉到,这个人来此有一个目的,并且因此坐在她的身边,她再偏过一点眼睛,便看见对方的发丝在苍白的手背上迤逦,散发一种秘银的光晕。

 

莫德雷德问:你认识我?

 

女人仿佛一直在等她开口般暧昧不清地笑了。她戴一顶大得有些夸张的太阳帽,侧脸显得失真,但仍看得出很美。莫德雷德仔细地盯了她一会儿,又继续说:我不认识你。

 

女人说:我认识你的父亲。

 

莫德雷德回答她:大家都认识我的父亲。

 

她说这句话的口吻有些骄傲,女人听了她这句话,莫名地又笑了一下。莫德雷德在她的笑声中隐晦地察觉到一丝恶意,她绝非一个待人苛刻之人,却轻易地对此人感到一种愤恨之情,为了按耐住心情,她将手挤压在胸口,反问:你不喜欢我父亲?

 

女人却答非所问:你一个人在游乐园,你父亲呢?我在这坐了这么久,她若要横跨园区为你买一个冰淇淋,足够来回两趟。

 

前面就有一辆冰淇淋车,父母牵着小孩排起长队,小孩手握巨大的蛋筒冰淇淋,另一只手抓着气球的长绳,还有小丑拿着长条的气球做折小狗的表演,盛暑的阳光下,他们的脸上都密密地渗出一层汗。

 

莫德雷德有些敬畏地望着那一副光景,短暂地遗忘了对女人的防备。她有些出神地遗忘了对方的存在,踢着脚喃喃道:……父亲答应过我带我来游乐园,但她工作上突然有急事。她跟我道过歉了,还给我塞了零用钱,答应我下一次一定会陪我。我不怪她。

 

女人这一次没笑出声,但莫德雷德有所察觉,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事,正要转过头看她的脸,女人却在此时站起身,扶着太阳帽走向那辆冰淇淋车。莫德雷德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买了两支甜筒,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腆。

 

女人买了香草与薄荷口味,给到莫德雷德手里时,莫德雷德要了香草口味的。女人又给她拿了一支红色的气球,她低头小口地舔着冰淇淋球,有一种莫名的忧郁,偷看对方时,女人也在吃那只薄荷口味的甜筒。

 

她吃得太慢,香草味的冰淇淋一点点地融化,从蛋筒边缘溢下,流到她的手指上,莫德雷德在心中感到一种发黏的幸福。在刚刚,她还对女人有一种过分激烈的防备,现在却十分柔软,对她有一种亲近之情。然而在此刻,她却又想起父亲。

 

父亲……从她记事以来,仿佛永远望向的是父亲的背影。阿尔托莉雅如此忙碌,对待她不出差错,却太过不出差错,莫德雷德对自己童年最大的印象,是独自坐在客厅抱着枕头,在客厅等待着工作的父亲归家而困倦地昏睡过去的场景。每每醒来,她都在柔软的被窝里,床边是准备好的早餐和父亲写下的纸条。每一次,她都会郑重其事地道歉。

 

她只模糊地有一次强行提前醒来过,从床上坐起,父亲察觉到,走过来将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询问她:怎么提前醒了,不舒服吗?

 

她困得迷迷糊糊,窗外还未亮起,父亲却已是一身要出门的打扮,然而她还是仔细地摸了摸莫德雷德的额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确认过她的体温无恙后,才盖上她的眼睛,语气温和地让她再多睡一会儿。那残留在她额头上的微凉的触感,有一种令人想要落泪的温度。

 

她不由得心想:父亲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她并没有责怪阿尔托莉雅,父亲为她的生日准备了蛋糕,而这个人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能够记得。然而莫德雷德还是独自来到游乐园,坐在长椅上,想着那个做下的约定:父亲带着孩子,在游乐园玩耍的一天。

 

她对这个约定有太多梦幻的幻想,宛若一罐蜜糖,不时地从中摘取源源不断的甜蜜,即使是在此刻,她也独自一人地、悄无声息地幻想着这样一个梦。然而这个突兀的女人,突然降临在她的梦中,并且攫取了其中的一部分,涉入了她的幻想。莫德雷德突然遍体发寒地心想:她是谁呢?

 

女人轻轻地拉起她的手,仔细地拿纸巾擦着她手上残余的糖渍。莫德雷德只能看见她太阳帽上的一个帽顶,绑着一条硕大的、黑色的蕾丝带,扎成一个款式常见的蝴蝶结。然而她的心中莫名漫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女人垂下的发丝拂到她的手背上,仿若千万根冰寒的针,令她的心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哀嚎。那刚刚还弥漫在心中的温情与其说是一种奖励,不如说是对其后发生的事做下的一种太过提前的迷惑与补偿。

 

女人冷冷地、又有些哀愁地叹息着,擦着她的手指,以一种狡猾的恶毒那样垂怜着说道:………真可怜呢……………………

 

莫德雷德立时站起来,她的手指因此被女人的指甲刮出一片红痕,却毫无痛觉,只是让她浑身发冷。女人的面纱,柔柔地被风掀开,那张藏匿在太阳帽下的脸,也终于缓缓地裸露在了她面前。

 

她从没见过那样一张美丽又不祥的脸,女人蓝色的眼瞳中,流露着一种冰凉的恶意,鲜妍却又足够邪恶。莫德雷德在其面前发抖起来,在那嫣红的嘴唇面前,她感到世界上发生了一件最悲惨也最卑鄙的事。

 

女人说:你难道从没想过你父亲————

 

莫德雷德捂住了耳朵,气球立刻从她手中松开,向着天空飘去。她对着女人怒目而视,因为太过用力而险些渗出眼泪。她心里从未如此清楚,女人就是为了摧毁她的生活而到来的,只要再听一个字,她的人生就会像海边的沙堡一样坍塌……你见过那样的堡垒吗,那样精心堆砌的城堡…………只要一片海浪推来,就会一干二净地消失的堡垒…………

 

她心中更有一个声音悲惨地明白:这女人甚至不是为了摧毁她的人生而到来的。莫德雷德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在她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手,只要轻轻掰下,就能够得到另一个人不幸的观赏权;然而即使不掰弄她也可以,女人的手中,还有无数的筹码,莫德雷德的幸福与不幸在其中,只是一个小小的硬币,掉在缝隙里不去找也毫无关系。

 

然而她心中有一个最害怕的可能,是在女人这张脸上彻底显露的:倘若女人彻底摧毁了她,将她的人生以压倒性的不幸摊开在女人想要毁灭的那一个人面前——父亲——倘若父亲,那一个人,并不会因她那被毁灭了的生活而不幸呢?她是如此恐惧,倘若她在父亲心中并没有那样重要的一个分量,这样一种可能性只要存在她的心中,便令她绝望地已经感到了不幸,而女人将一种诱惑铺陈出在她的面前,便是以她的不幸来换取父亲的不幸!若是在她的不幸面前,父亲也同等地不幸了,将是何等的一种铁证……而一旦受到引诱,她便会彻底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没有爬出的余地。因此,她绝不能,绝不能再看女人一眼,再听一点女人的声音,但凡心存一点侥幸,她就绝对、绝对会落入千丝万缕的陷阱,落入那再也没有一丝幸福可能性的底端。

 

莫德雷德立刻从她面前逃开了。她如此惶恐、如此畏惧地躲闪,然而女人那冷酷至极的笑声,仍旧如同幽灵一般,不依不挠地尾随着………她因那羞辱的意味浑身发抖,从心中煎熬出一种愤恨的汁液,然而当她奔逃回家,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却为家中的灯光而愣住了。

 

阿尔托莉雅请假回来给她过生日,见她这样满头大汗、行色匆匆又神色惶恐,不由得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莫德雷德摇摇头,决心对那女人绝闭口不提。她洗过手拿起叉子,将一块甜蜜的蛋糕塞进自己的腮帮子,幸福地咀嚼着,在这一刻面前,什么女人,什么冰淇淋,什么游乐园都融化了,变得不值一提起来。在父亲面前,她重新变回一个单纯的小孩,对任何噩兆都视而不见,没有一点忧虑,而为了守护这一点纯真的处境,她什么都能做。

  

隐约地,她听到父亲说,身在国外的姐姐最近回来了,过几天就要前来拜访。

 

她没有在意,只是在鲜红气球的俯瞰下心想着:绝不能让父亲知道那女人的事。

 

  

倚阑(focus ฅ˙Ⱉ˙ฅ

如何写出“我写不出来”?我的文学界嘴替们!


昨天一个字都没能写出来。今天也没好转。谁来拯救我?我心中的这种纷纷扰扰,在深处,几乎是看不见的。我像一个活生生的格子网,一个栅栏,坚定,也想要倒下。

——《卡夫卡日记:1912-1914》

 

感觉低落沮丧。工作以便夜里累得不去想,更别说写东西了。早上在出租车里一则故事浮现于头脑。得咳出来,因为故事来得轻而易举很完美很明晰很恰当。你知道假如听之任之,它就会戛然而止并随风飘去,你就再也写不出来了。我的写作如憋屎,得在便秘前把它拉出来。

——《海明威书信集:1917-1961》

 

读者:你有过“创作阻滞”(writer’s block)的情况吗?...


昨天一个字都没能写出来。今天也没好转。谁来拯救我?我心中的这种纷纷扰扰,在深处,几乎是看不见的。我像一个活生生的格子网,一个栅栏,坚定,也想要倒下。

——《卡夫卡日记:1912-1914》

 

感觉低落沮丧。工作以便夜里累得不去想,更别说写东西了。早上在出租车里一则故事浮现于头脑。得咳出来,因为故事来得轻而易举很完美很明晰很恰当。你知道假如听之任之,它就会戛然而止并随风飘去,你就再也写不出来了。我的写作如憋屎,得在便秘前把它拉出来。

——《海明威书信集:1917-1961》

 

读者:你有过“创作阻滞”(writer’s block)的情况吗?

博尔赫斯:这是什么意思?

巴恩斯通:意思是你头脑枯竭写不下去。

博尔赫斯:我的头脑总是枯竭,但我装着没这回事。

——《博尔赫斯谈话录》

 

分娩是长时间的、困难的,而孩子好像还很丑。这种努力使我精疲力尽。

——阿尔贝·加缪给勒内·夏尔的信,1951年2月

 

我在工作,然而并不起劲。我很想工作,然而偏不是文学工作,文学工作已经惹得我腻味了。

……

我已经给一个喜剧开了个头,可是我写了两幕就丢开了。这个剧本写得乏味。再也没有比乏味的剧本更乏味的了,可是现在我似乎只会写乏味的东西,所以还是丢开的好。

——契诃夫《致符·阿·季洪诺夫》

 

轮到要写文章的时候了,文章照例写不出。这一个多月里见闻了许多事情,本来似乎应该有话可说,何况仅仅只是几百个字。可是不相干,不但仍旧写不出文章,而且更加觉得没有话说。

——周作人《常识 星期偶感(二)》

 

天天能写一点,确实能觉得很自由自在,赶到了一点也写不出的时节呀,哈哈,你便变成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你的自由、闲在,正是对你的刑罚;你一分钟一分钟无结果地度过,也就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你不但失去工作与报酬,你简直失去了你自己!

——老舍《文牛》

 

四十年前,我和沈先生到一个图书馆去,站在一架一架的图书面前,沈先生说:“看到有那么多人写了那么多书,我真是什么也不想写了!”

——汪曾祺《沈从文的寂寞——浅谈他的散文》

 

鼓着勇气,到了书库里,一查书,简直莫名其礼拜堂,勇气又没了。

——季羡林《象牙塔日记》

 

(插播一条)

我所佩服诸公的只有一点,是这种东西也居然会有发表的勇气。

——鲁迅《估<学衡>》

 

回头看一下前不久写的东西也觉得毫无意思,连自己都不得要领,不知想要说什么,干巴巴的。感觉上就像从远处看刚刚脱下的臭袜子一下子掉在地板上。想到自己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特意写这种货色,活都懒得活了。

——村上春树《斯普特尼克恋人》

 

对我来说,写文章是极其痛楚的事情。有时一整月都写不出一行,有时又挥笔连写三天三夜,到头来却又全都写得驴唇不对马嘴。

——村上春树《且听风吟》

 

不管我在写什么,我都会觉得这他妈写得真是屎,随时都会有人过来把我电脑砸掉。每个礼拜写完专栏,我妻子都会问我:怎么样?我每次都会说:我刚刚写出了人类历史上最烂的一坨屎,我真是个贱货。

——查理·布洛克

 

“如果你写不出,你就不该写。为什么非要为此呼天抢地的?回家去吧。找一份工作。把自己吊死算了。可就是别再谈写作了。你根本不会写。”

……

“你可真残忍,大家都总说你残忍、没有心肝而且自高自大。我总是替你辩护。可今后再也不这样做啦。”

——海明威《流动的盛宴》

鲶鱼溪

【授翻】【银英】纯白无声之地A White and Soundless Place

原作者@natsinator 

简介:莱因哈特和希尔德去度蜜月,被迫面对他们关系的真实本质。

CP莱希,但“吉尔菲艾斯挂坠盒始终高亮”。

————————

婚礼前一晚,希尔德坐在为她准备的房子里噼啪作响的壁炉前,与格里华德女大公——安妮罗杰交谈。屋宇温暖而舒适,但看起来安妮罗杰在里面不太自在,也许是觉得它太大了。希尔德在奥丁星见过她过去几年居住的乡村庄园,那比村舍大不了多少。这个地方不仅宏伟,也明显带有费沙的建筑风格。没有质朴、裸露的原木,只有锋利、干净的边缘,壁炉周围是光滑的花岗岩板,而不是安妮罗杰家乡的厚重砖石。 

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杯热巧克力。这种饮料很幼稚,......

原作者@natsinator 

简介:莱因哈特和希尔德去度蜜月,被迫面对他们关系的真实本质。

CP莱希,但“吉尔菲艾斯挂坠盒始终高亮”。

————————

婚礼前一晚,希尔德坐在为她准备的房子里噼啪作响的壁炉前,与格里华德女大公——安妮罗杰交谈。屋宇温暖而舒适,但看起来安妮罗杰在里面不太自在,也许是觉得它太大了。希尔德在奥丁星见过她过去几年居住的乡村庄园,那比村舍大不了多少。这个地方不仅宏伟,也明显带有费沙的建筑风格。没有质朴、裸露的原木,只有锋利、干净的边缘,壁炉周围是光滑的花岗岩板,而不是安妮罗杰家乡的厚重砖石。 

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杯热巧克力。这种饮料很幼稚,但希尔德发现她喜欢它温暖安心的感觉。她们就这么坐着,约摸十五分钟里什么都没说。

“明天应该会下雪。”安妮罗杰说。

“对,我看到了,”希尔德说。“我很高兴雪不会太大,所以我们不必推迟。”

“莱因哈特不会喜欢的。”

“这会带来不便。”希尔德表示同意。安妮罗杰邀请希尔德过来谈话,但她不确定安妮罗杰想谈什么,所以她无法提出这个话题。而安妮罗杰显得僵硬而安静,让她很难直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你喜欢雪吗?” 安妮罗杰停顿了一下后问道。

“喜欢,”希尔德说,“我小的时候,经常和父亲去滑雪。”

安妮罗杰点点头。“那挺好的。”

“你呢?”

“什么?”

“你喜欢雪吗?”

“我不知道,”安妮罗杰说道,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我猜是吧。”

“陛下呢?”

安妮罗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里捧着那杯热巧克力。“喜欢吧,我想。”

“那很好,”希尔德说。她看着火。“因为我们会在山里度蜜月。” 安妮罗杰点点头,但沉默不语。这迫使希尔德继续说话,只是为了填充他们之间的空白。“我想过他选择这里只是因为它靠近首都,”她说,“这很合理,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他可以尽快返回。不过我很高兴陛下也喜欢这里……”

“你不喜欢吗?”

“哦,不,”希尔德说。“没什么。” 她手里绞着裙子的布料,她讨厌这样。“我想这无所谓。”

“你想去别的地方吗?”

“不,”希尔德说。“我也更喜欢离首都近一点。而且这几年,我已经旅行得够多了。我不……”她摇摇头,沉默了。

“你期待吗?” 安妮罗杰没有与希尔德对视,而是茫然地盯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也许是漆黑的窗外,外面的景色只在远处被路灯照亮。

“我觉得,”希尔德说,这既不是谎言也不是事实。对即将和皇帝莱因哈特举行的婚礼,她不知道该作何感觉。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高兴的新娘,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她至少可以成为皇帝莱因哈特需要的新娘,并且她可以满足于此。“我觉得这不会有太大不同,比起……”她开了个头,却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句话,“……平时。”她勉强地说。

“什么意思?” 安妮罗杰的声音很紧张。

“我相信陛下肯定不会完全放下职责。”希尔德说道,尽管这并不完全是她的意思。她无法解释自己,但她想减轻安妮罗杰的担忧。

安妮罗杰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这样看他吗?”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颤抖。

“怎样看他?”

“看作皇帝。”

“你让他叫我的名字,不是吗?”

安妮罗杰犹豫了。“是的。”

“我不介意他叫我玛林道夫小姐,”希尔德说。“你不用担心我。”

“我一担心,就会对别人要求太多。” 在炉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中,这句话几乎听不见。

“什么意思?”

但安妮罗杰只是摇摇头。她们再次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炉火爆裂出声,火星飞溅到大理石地板上,然后安妮罗杰说:“希尔德,嫁给我弟弟你高兴吗?”

“如果我不高兴,我就不会接受他的求婚。”

“对不起,”安妮罗杰说。她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然后用手抚平自己的裙子。

“为什么要道歉?”

她现在完全背对着希尔德,望着炉火。“拒绝作为皇帝的他很难。”

位置的改变让安妮罗杰问出了想问的话。希尔德犹豫了一下说:“莱因哈特大人应该会允许我拒绝他的。” 她摇摇头。“如果不是害怕重蹈高登巴姆王朝的覆辙,他是不会向我求婚的。”

“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吗,希尔德?”

“当然。请。”

安妮罗杰的声音里有些东西坚定了起来。“我做过的最困难的事情就是离开他。而我离开过两次,一次是为了他,一次是为了我自己。而第二次的情况更糟。” 安妮罗杰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我有过一次选择,在齐格死后。我可以在他身边,燃烧掉自己的所有,或者我可以离开,拯救自己但毁掉他。那太难了,要看着他,还要做出自私的选择。” 她摇摇头。“拒绝皇帝很难。拒绝我弟弟就更难了。”

“安妮罗杰……”

“你觉得你有过选择的机会吗?”

希尔德看着炉火在地板上舞动的光影。她花了很长时间才组织起答案。“从我现在的立场来看,我认为我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她最后说,“但这不等于我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安妮罗杰说,“我忍不住感到内疚,因为你为我承担了这个负担。”

“这不是负担,”希尔德说,“请别这么想。能为皇帝陛下和你效劳是我毕生的荣幸。”

“但你不爱莱因哈特。”

“我爱。”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忍心去看安妮罗杰。她看起来太像他了。“我真的爱他。”

“就像女人爱自己的丈夫一样?” 安妮罗杰轻声问,“或者就像臣下爱自己的皇帝一样?”

“我能冒昧地说我像你爱他那样爱他吗?” 希尔德最后说,“或者像米达麦亚元帅爱他那样?”

“像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爱他那样?” 安妮罗斯的声音很痛苦。

“不,”希尔德说,“不是那样的。”

安妮罗杰的脸皱了起来,让希尔德想要站起来,挪到她坐的沙发上,拥抱她,告诉她没关系,但这不行——现在不行,无论如何。而且希尔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安妮罗杰。“我希望——”安妮罗杰刚开口,又停住了。

“我会照顾他的,安妮罗杰,”希尔德说,“我保证。”

安妮罗杰摇了摇头,然后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过看起来她并没有真正流泪。也许那是一个预防性的动作。“告诉别人用我做不到的方式来照顾他,这从不能让他高兴。” 

“我会尽力的。”希尔德说。

“你不能。我也不能。没有人可以。”

“也许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她言不由衷,她们都清楚。

“要是我说你丈夫的坏话,你会记恨我吗?”

“到明天早上他才会变成我的丈夫。他总是你的弟弟。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让它过去。”

“他是一场森林大火,”安妮罗杰过了一会儿说,“而我们其他人都是树。我不知道他把我们全部烧过后,我们中哪些人还会站在远处。但他就是这么做的。这是他的天性。”

她一时间想起了鲁兹上将,脑中闪过她见到的那具烧焦的尸体。尸体被带回了费沙下葬,在葬礼之前,她和莱因哈特一起参与过追悼。之后两人都没有再提此事,她也没敢询问莱因哈特的感受。 

“然而,”安妮罗杰说,“每个人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投身到他的路上,只是为了让他继续燃烧。”

“也许——”她停了下来。

“什么?”

“也许再过几年,等到和平时期……”希尔德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也希望,”安妮罗杰说,“也许是到他做父亲的时候。”

“哦。对。” 她不确定莱因哈特是否有父亲的本能,就像她是否有母亲的本能一样,但她认为这些都是孩子出生后必须学习的东西。她实在不愿意去想这个。每当她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正在成长时,她都会感到迷茫又不舒服,这种感觉无法归咎于怀孕本身。尽管她已经和很多医生谈过,并且在超声波上看到过它的小形状,但它似乎并不真实。她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做母亲,但除非发生什么意外灾难,否则她就要做母亲了。生活就是这么奇怪。 

她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无意识地摸着,仿佛可以戳到里面的小东西。

“我很高兴从没有人要我做这个。”安妮罗杰说,盯着这个动作,目光里带着忧伤。

“他没有要我做这个,”希尔德说,“我本可以瞒着他把它处理掉的。”

安妮罗杰无言地摇摇头。 

“你还好吗,安妮罗杰?”

“还好。”安妮罗杰说,尽管她看上去并不像。希尔德再次震惊于她的脸色有多么苍白。她皮肤上仅存的颜色来自火光的红色和头发反射出的黄色。她快要变成一具尸体了。一具完美的尸体,但还是一具尸体。

“你应该跟我们一起去。”希尔德突然说。

“去哪里?”

“一起去度蜜月,”她说。“我想陛下——莱因哈特大人——会希望你去。”

这天晚上,安妮罗杰第一次笑了。“我不这么认为。”

“哦。”

安妮罗杰歪了歪头。“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我不知道,”希尔德承认,“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更好。”

“你紧张吗?”

“不,”希尔德立即说,随后意识到自己听起来像是在抗辩,“我没觉得。”

安妮罗杰静静地打量着她。“如果你需要我,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你。”希尔德说,感谢安妮罗杰能给她宽慰,如果她需要的话。

安妮罗杰站了起来。“今晚我不该让你待到这么晚。你应该好好睡觉。”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闭上眼睛。”希尔德边站起来边承认。

“至少试一下。”

“我会的。”

她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安妮罗杰向希尔德伸出手。“如果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的话,我很感激有你这个弟妹。”

希尔德双手握住她伸出的手。这只手那么冷,那么消瘦,手指像冰一样;她希望有办法让它暖和起来。“我也很感激有你。”希尔德说。 

  

————————

  

婚礼本身很华丽,但婚礼结束后,希尔德觉得自己对此无话可说,除了父亲看着她走上红毯的眼神,以及随婚礼而来的坏消息,还有正如预测般降下的雪。

剩下的就是些毫无意义的面孔、服装和要说的话,以及她脸上挂着的真诚但难以维持的微笑。

莱因哈特泰然处之。他能够在宴会上表现得彬彬有礼,尽管希尔德比大多数人更清楚他有多鄙视宴会。她从他那里得到了所有的暗示,因为从现在起事情就将是这样,至少在公共场合是这样,她想。

她希望莱因哈特能够明白这一点。有那么一刻,奥贝斯坦打断了他们走出仪式的脚步,当时他想让她说点什么,但这不是她该做的,不再是了。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希尔德不确定她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什么,或者他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什么。

希尔德保持了沉默,尽管很困难。也许这是奥贝斯坦对她的第一次测验,甚至不等他们度完蜜月回来。他想看看她是否能胜任作为皇帝妻子的职责。她想知道如果她没有通过测验,他会怎么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继续通过测验。 

在驱车前往蜜月目的地的路上,这种恐惧比任何其他恐惧都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她和莱因哈特在车后座几乎沉默不语。他们原本打算乘坐直升机,但天气太差,奇斯里准将表示不可行。先上山再下到相当偏僻的山谷的车程有两个小时,这让希尔德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莱因哈特也陷入了沉思,他望向窗外,看着雪景向后退去,夕阳将灰蒙蒙的白天变成彻底的黑暗,护卫车灯的光束照亮空中的飞雪和地上的落雪,形成洁白耀眼的碎片。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车在结冰的路上滑行时,希尔德一定发出了一些惊讶的轻声。莱因哈特看着她,而后犹豫地把手移到她的手上,放在了他们中间的皮革座椅上。她对他微笑一下,并与他十指相扣。他稍微放松了一点,又继续盯着车窗外看。他们在剩下的车程中手牵着手。

车队驶入僻静的乡村庄园,周围仍然密雪翻涌。随行人员将留在他们视线之外的附近一栋房子里,当然,卫兵会驻守在庄园周围,一小队侍从将听候他们的需求,但除非莱因哈特和希尔德传唤他们,否则两人将单独待在度假屋里。希尔德拿不定主意她是否喜欢这样。

由于事先已经准备就绪,房子里灯火通明,在纷飞的雪花和周围黑暗的松树的衬托下,仿佛一座温暖而清晰的灯塔。一名卫兵为他打开车门时,莱因哈特看了她一眼,然后拉住了她的手。她跟着他出去,冷空气和雪像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腿上,她的裙子和夹克根本不让她的腿暖和。莱因哈特脸上带着近乎孩子气的笑容,拉着她穿过雪地,几步走到了门前。她回以微笑,尽管她那双精美的鞋子立刻沾满了冰冷的雪泥。她在台阶上打滑了一下,莱因哈特抓住了她,她笑出了声。

“小心点。”他说。

“我很好,”她回答道,并认定自己真的很好。

他们闯进温暖的房子,身后沉重的门板一关上,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欢乐起来,就像他们不知怎么地逃脱了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们独处了,这一次真的独处了。 

莱因哈特举起了她的手,就像他们在跳舞一样,而后当她在他手底转圈时,他笑了起来。

“让我帮你拿外套。”他说,然后就这么做了,把那件厚重的毛皮衬里的外衣从她身上脱下来,因为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挂钩或衣柜,就把它扔到了一旁的桌上。 

“我得脱掉这件裙子,”希尔德说,“你介意我——”

“当然,请便。”莱因哈特说,“你想让我——”

“不,没关系,我就——”

他点点头,她因此松了口气,朝屋子深处走去,边走边踢掉鞋子,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楼上的卧室。她以前进过莱因哈特的房间,但现在这间宽敞的卧室也是她的了,不知为何有了一种不同的气质。又或许,他们都只是这里的过客,回到首都后就会住进冬馆(而不是莱因哈特在大本营的旧套房),这也许是件好事。也许这会让她不那么像现在一样感觉自己是一个入侵者;现在她坐在床边,凝视着黑暗的窗外,看着卫兵和车辆在房子周围各就各位,他们穿到树丛后面、离开视线所及时,车灯忽明忽暗。

她可以听到音乐在楼下响起——一些录制的钢琴曲——在地板下轻快地播放。她不想让莱因哈特一个人待太久,挣扎着脱下衣服,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穿什么。两人的行李都提前送来了,衣服也整齐地放在衣柜里。希尔德赤裸着站在敞开的衣柜前,在里面寻找什么合适。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件衣服上,这件衣服让她的胃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曲,介于厌恶和兴奋之间,难以辨认。

这是一套丝质蕾丝内衣,确实很漂亮。实事求是地说,它其实相当保守,粉色的上衣由不透明的织物制成,荡在胸前,不太暴露,也不太遮掩。它是一份提前送达的结婚礼物,来自一个会送这类东西的人:玛格达蕾娜·冯·维斯特帕列女爵,她没能离开奥丁亲身参加婚礼。附带的字条很有趣,只是想象着玛格达蕾娜用她坦率的声音说出来的样子,就足以让希尔德笑出来。


恐怕这不是元帅的制服,但希望我们都赞同你穿这件衣服和那件衣服一样好看。享受你的蜜月!你 必须 找个时间邀请我去你在费沙的庄园,跟我讲讲蜜月的一切。 

请转告你的新姑姐我是多么想念她。

    你的朋友,

    玛吉

  

当时希尔德把这件衣服和她其他的衣服塞在一起,没有考虑是否打算穿它,但现在是时候了。她犹豫了一下,但随后意识到自己在衣柜前赤裸地站了太久,楼下播放的第一首歌已经结束了。她咬住嘴唇,然后把衣服拉到头上。

布料奢华,触感柔软,让她吃了一惊。她在卧室的镜子里瞥见了自己。那是个陌生人。一个美丽的陌生人,让她感到柔情,但仍然是一个陌生人。

衣柜里挂着一件黑色的睡袍。希尔德不记得打包过它,所以很可能是莱因哈特的,但她把它从钩子上拉下来,套在肩上,系紧前襟。感觉好多了。

她走回楼下,音乐声也随之渐响。

  

莱因哈特站在客厅里,靠在钢琴边。他开了一瓶香槟,倒在咖啡桌上的两个玻璃杯里。音乐很响,他没有听到她走近,所以她望见他看着他的挂坠盒,检视里面的照片和一绺头发。她让他这么待了一会儿,然后故意迈出了不必要的重重一步(光着脚这么做很难),向他提醒她的存在。他抬起头,啪地合上挂坠盒,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哦!玛林道夫小姐!”

“我想现在是罗严克拉姆夫人了,陛下。”她说,这是她在这种情况下能开的最大的玩笑。

“哦,没错,”他说,对她微笑。“我们应该练习用正确的名字称呼对方,不然姐姐会生我的气。”

他走到咖啡桌前,拿起香槟杯。他给了她一杯。“我不能喝,”她说。他一脸困惑。“因为孩子。”

“我总是忘记。”他说,脸颊泛起尴尬的红晕。

“没关系,”她说。“这对我来说也是……全新的。”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看了看手中的杯子,似乎下定决心要把香槟彻底放下,以免对她不公平。希尔德见他要这么做,就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可以喝。我不介意。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我可以给你弄点别的东西吗?咖啡?”

“不用了,没关系。” 她对他微笑,然后从他手里取下一只杯子,放回桌子上。 

他举起他那一杯,透过闪闪发光的玻璃看着她。“我们两个人里只有一个人喝酒时,很难祝酒。”

“你想对什么祝酒?”

“我们的婚姻,”他说,“不应该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

“那么为我们的婚姻,”他说,“还有罗严克拉姆王朝的未来。” 他继续透过玻璃看了她很长一会儿,然后一饮而尽。 

希尔德坐在沙发上,把双腿蜷缩在毯子下面。莱因哈特看了她一眼,然后背着手移开了视线。他朝窗边走了几步,凝视着窗外漆黑的雪地。

“你怎么看奥贝斯坦早些时候的做法?” 他问。

“关于他带来的消息,还是关于他这个人?” 莱因哈特挥了挥手,她将此视为畅所欲言的邀请,“他和你一样清楚,瓦列上将完全有能力处理海尼森的局势。”

莱因哈特点点头。“我很高兴你同意。” 她没有回应,他补充道,“他本可以等三十秒,等到我们走出大厅。他应该考虑一下观众。在典礼中冷不防冒出这种问题有损形象。”

“我确信他确实考虑过这一点,陛下。”

“你这么认为吗?” 他转身面向她。

她张开嘴,然后又闭上,摇摇头。

“怎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并不是不理解形象。过去他知道怎样在威斯塔特利用它。”

莱因哈特咬紧牙关。“那么,在整个银河系电视转播的活动中,他为什么要破坏瓦列的形象呢?”

她移开了视线。“我不相信他的目标是瓦列,陛下。”

他皱起了眉头。“你认为我忽视了什么吗,玛林道夫小姐?”

“奥贝斯坦元帅希望确保我不会逾越自己的位置,作为你妻子的位置,”希尔德说,“这是对我的测验。”

莱因哈特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个人破坏我和下属之间的信任还不够吗?”

“陛下——”

“吉尔菲艾斯死了,罗严塔尔死了——我不会让他——”

“莱因哈特大人!” 希尔德说道。“没关系。”

他身上的火熄灭了一些,他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是什么让你必须为他辩护,玛林道夫小姐——皇后——希尔德?”

“奥贝斯坦元帅也是你值得信赖的顾问,”她说,尽管承认这一点很困难。“我也不想分化你和他。”

“你太大度了。他显然没有给你同样的礼貌。”

“他有他的理由,”她说。“我能理解。我作为你妻子的位置与我作为你幕僚长的位置不同。如果我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活跃的政客,对帝国来说就危险了。奥贝斯坦知道这一点。”

“但我需要你的建议。” 虽然她比他小一岁,但他那近乎哀怨的语气却触动了她,让她意识到他还多么年轻。

“我很乐意给出我的建议。但我认为我不能在公开场合这样做,再也不能了。”

“我应该让你使用我的国玺,”他说,“作为对你信任的信号。”

她摇摇头。“也许几年后,”她说,“我不需要。”

“为什么他想让人们认为我娶了一个奴性、没有脑子、不能自己思想的人?”

“他不想让我成为仅次于你的第二人,”她说,“我相信这不是针对我个人。”

“假设你成为仅次于我的第二人?” 他问,“假设我这样信任你?他会怎样?”

“我不知道,”希尔德承认,“但为了让我成为公众人物,失去你最有能力的顾问不值得。”

“这不是‘成为公众人物’,”他说,“这是担任你应该的角色。作为我的妻子,你理应比作为我的幕僚长得到更多的尊重和信任。”

“陛下——你不需要向我保证你信任我,”她说。他在房间里踱步,肩膀紧绷着。“你也不会失去我对你的信任。如果需要我只在私下给你建议,我可以这么做。”

“为了避免触怒奥贝斯坦。”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能力愤怒。”

“奥贝斯坦不是皇帝。如果他认为他可以决定我如何使用我忠诚的部下——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我想……”希尔德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只是想确保每个人都明白我不再是你的臣子。我现在是你的妻子。”

“这两样就非得冲突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向他伸出了手。他的表情缓和下来,拉着她的手,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他们安静地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玛林道夫小姐——你为什么穿着我的睡袍?” 他问,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

轮到她脸红了。“我只是需要在脱掉婚纱后穿点东西。你想让我换下来吗?”

“哦。不,”他说。“没关系。” 他闭上了眼睛。

“陛下累了吗?”

“不,”他说,但她确信这是一个谎言。“继续。为什么你成为我的妻子就不同了?” 这个问题从别人嘴里问出来,可能会让人觉得是调情,但从他嘴里问出来,就是直截的——一场权力的探讨,如果她想探讨这种事情的话。

当他靠在她身上时,她试探性地抚摸了他的头发。见他没有反对,她就任由手指把玩,那感觉明亮如金而柔软如丝。他是美丽的,虽然她从没有想过这可以不仅是一种抽象的、只可远观的美。就像博物馆里的女神画像一样:超越凡俗的、非人的、神圣的欲望的对象。触摸他是一种陌生的、不熟悉的感觉,她想知道如果她能习惯和他的婚姻的话,这种感觉是否会减少些。

希尔德几乎有半分钟没有说话。“如果我是个男人,”她最后说。他僵硬地靠在她身上,但她只是继续抚摸他的头发,用手指穿过它们。“我会只是你的臣子,”她说。“陛下忠实的部下。我会知道,对你来说,我不可能成为更多。”

“你可以成为元帅。”他声音平静地说。

“我比缪拉上将年轻。这对他不公平。”

莱因哈特摇摇头。“继续。”

“缪拉上将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她说。“所以或许这是一个恰当的类比,因为我也会。但我看得出——我知道——如果我是一个男人,你会允许我成为你的什么人。不一样的是,我实际是个女人。这让我可以做不同的事情。”

“我的妻子。”

“是的,”她说。“所以有些事情我可以做到,有些事情我不能做到。”

“你不能做什么?”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即使我是个男人……”她说。她的手指仍然绕在他的头发里。“我知道我无法成为对你来说像吉尔菲艾斯上将那样的人。”

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仿佛冻结般一动不动。 

“我不会这样尝试,”她说。“我知道我不能。我明白。”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但他并没有离开她,她又继续把手探进他的头发里。“那么,你对我来说是什么人,玛林道夫小姐?”

“你的皇后,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她说。

他沉默了很长一会儿。“你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吗?”

“我不知道,”她说。“事情会变得大不一样;这很难讲。” 话虽如此,她的想象力却给了她太多的信息。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如果她是个男人,她确信自己会爱莱因哈特,以其他很多人那种方式。但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只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像女人爱男人、妻子爱丈夫那样爱他,才让她能够和他在一起。她的两面,她想象成为的男人和她实际作为的女人,都嫉妒对方。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感到一阵苦涩的悲伤。

“是这样。” 他们之间的沉默异样了。“做我的妻子你高兴吗?”

“是的,”她说,并发现她说的是真的。“没错。”

她可以和莱因哈特一起拥有其他人不曾拥有的东西。即使不是通常的爱,至少也是信任和尊重。这已经足够了。他们并非生来相配——他们的躯体并不相似,他们的困境并不相通——但他们都不会索取对方无法给予的东西。嫁给莱因哈特意味着保护他,这就是她想做的一切,至少自从吉尔菲艾斯上将死后是这样。 

“很好。”他说,然后又安静了。

  

他们在那里坐了很久。莱因哈特每动一下,就会更下沉一些,最后他的头靠在了她的腿上,而她的手仍然抚摸着他的头发。有时希尔德几乎怀疑莱因哈德睡着了,但随后他会做一些动作,比如伸手挠挠鼻子,或者将头转向她的抚摸,让她放心他还醒着。一直播放的音乐最终结束了,留下他们陷入了沉默。时间已经很晚了,大概凌晨一点左右,不过希尔德没有看时间。

“我们或许该去睡觉了,”莱因哈德最后说,“除非你打算在这里睡着,我穿着我的全套衣服,你穿着我的睡袍。” 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但又带着一丝幽默,于是希尔德微微一笑,把手从他的头发上抽了回来。

“你说得对,陛下。”

他直起身子,那是一种久坐不动后的动作,然后向她伸出了手。她接过它,用自己僵硬的双腿站了起来。他们手牵着手,走出客厅,走上楼梯,来到卧室。他们的每一步都在她耳边响起。她胃里有一种感觉,刺痛放射向肢体的边缘,让她想冲出家门,躺在外面的雪地里,想奔跑,想抱住莱因哈特,想跳到床垫上大喊,想撕掉衣服,拉扯自己的头发,想钻到地下。这种感觉既不愉快,也不令人不快,却强烈而狂暴。

她的衣服还扔在椅子上,莱因哈特打开床头灯,又调暗一半,期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衣服。

“玛林道夫小姐。”他说。她转身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空闲的手伸向她,抚过她的脸颊。他似乎僵住了,所以她握紧了他的手,然后他向前倾身,闭上眼睛吻了她。

他的吻笨拙而迟疑,就像每一秒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离开。但他的吻是真诚的,认真而温柔。他的嘴唇柔软,她能尝到他嘴里残留的香槟的味道。

她的手沿着他的胸膛往上,伸向他的胸口,手指寻找着他制服外套上隐藏的扣子。她解到一半时,他中断了亲吻,用双手把它脱了下来,然后专注地、仔细地去解开下面的衬衫袖扣,没有看她。希尔德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她开始解莱因哈特睡袍在腰间的结,但并没有完全脱下来。

莱因哈特终于抬头看向她,看到她里面穿的衣服时,明显脸红了。“你看起来很漂亮,玛林道夫小姐。”他说。

“谢谢陛下。”

他摇摇头。“我总是忘记——希尔德——”

“没关系。”她说,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他。

她再次走向他,他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把长袍推开,直到它滑落到地上。当她拉扯他的腰带时,她与他的目光相遇,他再次对她的笨拙感到不耐烦,自己动手了,不过这次他没有离开她。他又吻了她,两人退了几步,直到她的腿向后压到床边,她重重地坐下,往后挪到宽阔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来到她身边。 

他抚摸着她,抚摸着她耳后的头发,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她的腰上,他的皮肤像火炭一样滚烫。虽然他在抚摸她,但他的手并没有移向她的胸脯或其他任何地方,也没有为她脱衣服的动作。他的呼吸很浅,当她把他拉近,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时,她能感觉到他的脉搏,急促而颤动。正是这种明显的紧张,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能令她平静下来。 

“你还好吧,陛下?”

他点点头,但没有动,只是手指在她膝盖上微微收紧。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你可以碰我,”她说,“如果你想。”

“我想——”他开口,然后犹豫了。她等待着,只是看着他,两人都没有动。然后他突然说:“我还有可能弥补你吗?”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真正的痛苦,使她吃了一惊。

“你的意思是?” 她一边问​​,一边用拇指抚过他的手背。

他闭上了眼睛。“我不该对你做下这样的事情。”他说。

“陛下——”然后她想起了安妮罗杰的反对——“莱因哈特大人——你不必弥补我。你没有做错什么。”

“你自己永远不会想嫁给我。你父亲也这么告诉过我。如果我没有——”

“我很高兴嫁给你,”她说,试图让他放心。“我不会对你说谎,陛下。”

“你不高兴,那个晚上。”

“我当时很迷茫,”她说。“你不需要为索取我乐意提供的东西而内疚。现在你不需要担心这个。”

他组织思绪时,出现了一次意味深长的停顿。他的声音很坚定,却很痛苦。“玛林道夫小姐,我周围都是愿意为我牺牲一切的人,告诉我他们很高兴被我毁掉。难道因为人们为我犯下的罪而欢呼,我的罪就不再是罪了吗?” 他的呼吸剧烈地颤抖着。 

“陛下……你没有伤害我。”她低声说。一切都串起来了,不是吗?莱因哈特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眼睛紧闭,嘴唇紧闭。

“当你说我没有对你做下任何错事时,我怎么能相信你——相信任何人呢?”

她想告诉他,她不会奉承他,提醒他她在巴米利恩会战时如何违背了他的命令,举出百十种例子来反驳,但她知道这些都会是徒劳,因为他痛苦的核心是一种真相,一个令人不适的真相。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莱因哈特与奥贝斯坦如此亲近:那个人所说的一切在莱因哈特听起来都是事实,因为那总是他最不想听到的。 

“你可以相信我不会对格里华德女大公说谎,”希尔德说,“我向她保证过同样的事情。”

她不该这样说的。“我甚至没有要求过她为我牺牲自己。”

“那是一份赠予,因为她爱你,”她说,“而且已经无法撤回了,所以……”

“你说,世上存在罪孽,存在惩罚,存在奖赏。” 他摇摇头。“为什么是她因为我的罪而受罚?” 他吸了一口气。“还有你。还有吉尔菲艾斯。”

希尔德想扼死半分钟前的自己,因为她点破了过去几个月里显然一直在困扰莱因哈特的东西。她想收回自己的话,但她不能。相反,她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莱因哈特心口上方的金挂坠盒。尽管他的皮肤灼热,但她觉得触手冰凉。他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并不温柔,手指深深陷进她的皮肤里。但他并没有推开她。

“吉尔菲艾斯上将为你而死,是你的罪吗?” 她问,声音平静,“他赠予你生命,是你的罪吗?”

他没有回应。

“你不会为他做同样的事吗?”

“我会,”他说,声音几乎低于耳语。“千千万万次。”

“如果你为他而死,也会是他的罪吗?”

莱因哈特抓着她手腕的力气稍微松了一点,足以让她拨开指间的挂坠盒盖。她没有打开。

“我不能成为吉尔菲艾斯上将,”她说,“但我相信你,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你,无论用什么方式。” 她放开了挂坠盒,但指尖仍然触碰着它;它栖息在他的胸口上。“作为我的皇帝的部下,作为你的皇后……”当她看到他表情变得苦涩,眉头皱起时,她的声音渐弱而消失了。

“吉尔菲艾斯对我说过的最刺耳的话——”莱因哈特说,然后摇了摇头,“我问他对我来说是什么,他告诉我他是我忠实的部下。” 他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定是个笑话,我和他之间发生的最残酷的事情,就是你能想到对我说的最仁慈的话。”

她不确定自己想知道答案,甚或是否能问这个问题,但她确实这么做了。“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吉尔菲艾斯就是我自己。”莱因哈特说。

她突然痛苦而清晰地记起了比克古元帅对莱因哈特发表的讲话,那是在她恳求莱因哈特给予对方投降的机会后。他说,他可以成为莱因哈特的朋友,但绝不能成为他的臣下。

只做莱因哈特的臣下,却不能做他的朋友,该有多可怕。而且,这对她来说有多可怕,对他来说就一定有多孤独。他们什么都没有,除了彼此,还有彼此之间不可逾越的巨大天堑。

“奥贝斯坦元帅总说吉尔菲艾斯上将是第二人,”她说,“但他并不是,对吗?”

“不,”莱因哈特说,“我的一切也就是他的,凡我能有的一切。即使别人理解不了。”

她点点头,然后把手从他胸前移开。他放开她的手,摸上了他的挂坠盒,金质在暗淡的灯下闪闪发光。

“如果你想让我成为你的第二人,”她说,“我可以。心甘情愿。”

“如果我向你要求什么——”

“你会这么做吗?” 她问。“你是这样的人吗,陛下?”

“我要求吉尔菲艾斯跟随我。即使在威斯塔特之后。” 他让挂坠盒落回胸前。“我可能一直对他要求越来越多,哪怕他会因此恨我。”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会吗?”

“我不知道。” 他把脸转开不看她。

希尔德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出了什么问题,但她靠近了莱因哈特,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用双臂搂住了他。他僵住了,然后屈服了,双手寻找到了了她的后背。

“我跟随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主君,我嫁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丈夫,”她在他的颈窝处低声说,“这对我们来说够了吗?目前来说?”

“是的,”他说,她能感觉到他喉咙里声音的震动。

“你想碰我吗?” 她问,“你想让我碰你吗?”

他的手在她丝绸上衣的背后抚弄了一会儿,一只手从下摆滑下,触摸到她背部裸露的皮肤,但随后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对不起。”

她不会承认她内心有一部分松了一口气。“别这样。我想让你高兴。”

他放开她,拉开床上的毯子。“你能不能——”

“当然,”她说,露出最温柔的微笑。她爬到毯子下面,侧身躺下;莱因哈特在她的背后。他关了灯,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手臂搂住她的腰。这让人感到些许安慰。


————————

  

她比莱因哈特先醒来。躺在晨曦粉色的卧室光里,她端详了他一会儿。鬈发环绕着他的脸,睡着时这张脸显得那么稚气而温柔,让人难以相信他就是皇帝。他的脸颊潮红,额头上有汗水,所以希尔德尽可能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检查是否发烧。他的皮肤很热,但她不知道这是否值得担心。

她下了床,洗了澡,穿好衣服,这时莱因哈特已经醒了,坐了起来。

“早上好,玛林道夫小姐。”他说。

“陛下睡得好吗?”

在晨光中,他更容易对她微笑,他也这么做了。“好。你呢?”

“很好,”她说,这是真的,“我叫早餐吗?”

他点了点头。“我这就起来。”

“这是我们的蜜月。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他笑了。“我想我们可以去散步。”

“我们有雪鞋吗?”

他站起来,看着窗外。“我觉得雪还没那么深,不需要这些。”

“好吧。”她说。 

她下楼叫人把早餐送到他们房间。早餐很快就到了,证明了莱因哈特手下的效率。咖啡是艾密尔端进来的,希尔德惊讶于看到了他。她示意他留下来,其他侍从则出去了,留给他们私人空间。

“我不知道你来了,艾密尔,”希尔德说,“我以为你会享受自己的小假期。”

“不,皇后,”他说,“我觉得我应该来,奇斯林准将说没问题。”

她对他温暖地微笑。“好吧,只要你在职工宿舍里不无聊就行。”

“我不会,”他说,“我只是想在这里,以防陛下需要我。”

“当然,”她说,“我明白。”

他犹豫了。“你还好吗,皇后?”

“是的,艾密尔,我很好。” 她可以从他的姿态中看到他为这句话松了口气,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谢谢你的关心。”

他笑了。“你还需要什么吗?”

“是的——如果您不介意留下来给陛下量体温的话——我想他可能发烧了。”

“当然。”艾密尔说。

  

————————

  

莱因哈特告诉艾密尔,他体温稍微升高完全是因为洗了热水澡,现在感觉很好。希尔德和艾密尔都不相信这一点,但他们没有追究。早餐很安静,莱因哈特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过目一份送到的关于海尼森局势的报告上,对此希尔德并不生气。当他征求她的意见时,她像往常一样给出了建议,他对此表示感谢,语气中明显松了口气,至少这一点没有改变。

早餐后,他们穿上暖和的外套和靴子,踏着新雪出门。积雪的反射如此明亮,由于刺眼的光线,希尔德几乎没法直视任何地方,尤其是莱因哈特,雪光和日光照耀着他的头发,他几乎在发光。

雪只有几英寸深,并不难走。鸟群在树上鸣叫,雪团不时从枝头落下,落地发出轻柔的声响。除此之外,还有他们踏过松软雪地的窸窣脚步声外,他们行走时,周围一片寂静。

当他默默指着一只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穿过松林的鹿时,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当他帮她爬过路上一根倒下的木头时,他的感受是什么,但他对她微笑,他的脸颊冻得泛红。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尽管她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她胸中的柔情难以名状。

她怀疑再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光了。即使她能想象在莱因哈特身边慢慢变老,她也不确定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时刻。于是她将这一刻定格在记忆中,想要留住莱因哈特生动而鲜活的形象,就在这片静谧的林间。在这里,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一个可以成为她朋友的人,哪怕只有片刻,在银河系的其他人提醒他们是谁之前。

希尔德希望他有同样的感觉。或许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一个美丽、寒冷、灿烂的日子,而他们走路时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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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莫丨An Out-dated Story

FGO 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

译名:《一个狗血的故事》

八百年前抽到写的抢婚梗,内含狗里实装前的我流帕西瓦尔,所以ooc

超级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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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该来这里。”加拉哈德坐在副驾驶上,盯着面前的挡风玻璃。

莫德雷德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啤酒罐一饮而尽。然后她发动驾驶,一脚踩下了油门。


两天前,她也露出过这样嚣张的笑容。那时她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加拉哈德,”她说,“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逃婚,你会怎么做?”

“你疯了...

FGO 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

译名:《一个狗血的故事》

八百年前抽到写的抢婚梗,内含狗里实装前的我流帕西瓦尔,所以ooc

超级雷人!

======================================================

 

 

“你真的不该来这里。”加拉哈德坐在副驾驶上,盯着面前的挡风玻璃。

莫德雷德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啤酒罐一饮而尽。然后她发动驾驶,一脚踩下了油门。

 

 

两天前,她也露出过这样嚣张的笑容。那时她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加拉哈德,”她说,“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逃婚,你会怎么做?”

“你疯了。”

他坐在长椅上,在她的身边,语气平淡,像在谈论天气。

“那我们走着瞧。”莫德雷德望着远处丝丝缕缕的云,这么说。“我会把我的车开到婚礼现场,就停在你们的门前——直到你和我走为止。”

“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会的。”她一口咬定。

“莫德雷德,”年轻人金色的眼瞳依旧那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我要结婚了。”

“你会和我走的。”她再次重复道,每个字都像从嘴里甩出来,重重地落在他的耳朵里。

“你不该结婚,加拉哈德。”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们纠缠了很多很多年,在鸡飞狗跳的岁月里,乐此不疲地折磨对方,然后他累了,他决定放手。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婚礼定在中午,距离开始还有整整二十四小时。加拉哈德穿戴整齐,在镜子前系上黑色的领带。这不是他喜欢的式样,系法相当复杂。帕西瓦尔站在一旁,阅读着流程清单。

“我不知道你们还准备了黄油小曲奇。”男人说,摸了摸下巴。

“12种饼干。”加拉哈德终于系好了领带,左右照了照。擦拭得明净的镜子里映照出他的面庞,整洁,苍白——或许他应该去借一瓶粉底修饰脸色。他的头发还没有被仔细打理过,鲍斯坚持应该打摩丝。

他转过身,刻意忽略了镜中右后方的那扇窗户,以及窗外停靠的红色轿车。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是我们中间最快结婚的一个。”帕西瓦尔放下清单,来到他身旁。他们是远方亲戚,血缘虽然稀疏,却情同手足。他也是最快答应当伴郎的一位。毕竟连鲍斯都大吃一惊:“加拉哈德,你要结婚了?和谁?莫德雷德吗?”

 

“我刚才看见莫德雷德的车了。”帕西瓦尔压低声音说。“你没有邀请她,对吧?”

加拉哈德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总觉得自己的领带系得有些歪,打算一会儿再阅读一遍穿戴手册。

帕西瓦尔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他并不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然而冥冥中,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加拉哈德在离开了莫德雷德之后——用他自己的话说,和莫德雷德整理完一切感情后,眼中便熔去了太阳般的光彩,变得更加静默,不好的形容来讲,像一潭死水。

既然他的兄弟说一切都整理好了,那应该就是整理好了吧?帕西瓦尔虽然这么想,心中却不免怀疑。诚然,他也不支持他和莫德雷德在一起——况且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是时候向前迈步了。然而上午当他来到宴会现场着手准备时,看到了缓缓驶来的红色轿车——熟悉的车身,熟悉的牌照。

见加拉哈德没有反应,帕西瓦尔扬了扬眉毛。无论如何,这是加拉哈德决定和另外一个人结婚,——只要他愿意就好。

他真的没必要管这么宽。

 

 

 

莫德雷德注意到有人在敲她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一看,又摇了上去。

帕西瓦尔干脆拍起了她的车门。过了一会儿,女孩不耐烦地开启车锁,冲他竖了个中指。

“你来这里干嘛?”男人拉开车门,目光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莫德雷德笑了一声,“来抢婚。”

“这问题可就大了。”帕西瓦尔坐进车里,把车门关上。

“他派你来说服我?”她冷冷道。

“没有。”帕西诚实地说,“他根本没关心你来了。”

“滚蛋!出去出去。”莫德雷德伸手推他的身子。

“你知道,连我都看出来你们之间出了很大的问题,即便我根本不支持你们。”男人拍开她的手,“但是加拉哈德,他不可能在一个月内迅速决定结婚,你明白吗?他不是会闪婚的类型……”当然如果对象是你那还算正常。这句话帕西瓦尔咕哝着没说出口。

“关我屁事?事实上它已经发生了,我能怎么办呢?”莫德雷德耸耸肩,“——所以我只能来了,我来让他避免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帕西瓦尔翻了个白眼。“如果明天他选择和你走,那才是他人生中最荒唐的事。”

“你说了‘荒唐’,而不是错误。”女孩说。然后她沉默下来了,望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什么。

帕西瓦尔看着她,努力想从她的目光看出点儿什么——后悔、嫉妒,可是什么也没有。或许是和加拉哈德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他的影响——喜欢发呆,发呆的时候,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你爱他吗?”他轻声问。

“什么?”她诧异地抬起头,“你说出这话自己不恶心吗,帕西瓦尔?”

“是啊,我就不该说。”帕西瓦尔又翻了个白眼。

“听着,莫德雷德,我说了很多遍,态度也很明确:我希望他得到幸福。他这一生都够不幸的,没有感受过什么爱……当然,你也是这个逼样,所以我打心底不认为你们合适。”他停顿一下,“我们,或多或少都曾经觉得你们会在一起。曾经,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要结婚了,代表你们应该放过彼此了。这是他的选择,我想你也明白。”

莫德雷德依旧看着前面,指节却不耐烦地敲起了方向盘的边缘,哒哒哒,哒哒哒。

“莫德雷德,他并没有邀请你,所以你应该离开。”

“你猜他为什么没有邀请我?”她忽然反问道。

“什么?”帕西瓦尔愣了愣。

“因为我告诉他不要邀请我。”她缓慢地说,勾起一个冰凉的笑。“如果新郎和宾客一起跑掉,岂不是更加荒唐?”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你无可救药了,莫德雷德。你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他会和你走?他可是加拉哈德——你难道不了解吗?加拉哈德做什么都负责到底,是会充分考虑的。”

“如果他充分考虑了根本就不会结婚。”她耸耸肩,“他只是头脑发热而已,像个12岁的小孩——12岁的加拉哈德离成熟还远呢。”

“你太固执了。”

“你也一样。”她转过头,下了逐客令。

“我不会走的,你多管闲事也没用——你说了加拉哈德根本不在意我过来。”

帕西瓦尔无语凝噎。过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他没有跟你走,你会怎么做?”

“哦。”莫德雷德盯着面前挡风玻璃,目光难得沉静,“——那我就在这里等那对新人出来,然后开车撞死他们。”

“……”帕西瓦尔揉了揉太阳穴,“你知道,你这种危险分子真的应该被拉进枪毙加急名单。”

“正合我意。”莫德雷德摸摸下巴,笑得放肆。

 

 

“——她就是这么说的。”帕西瓦尔无奈地说。

“撞死我吗?很有她的风格。”加拉哈德笑道。

帕西瓦尔靠在一旁的桌子上,盯着窗外的那辆车。它依旧平稳地停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架势。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我疯了。他这么想。

加拉哈德看上去依旧是那副模样,没有新婚的欣喜,更没有被开车撞死的觉悟。

——早知道就把丹德雷恩推荐给他了啊!帕西瓦尔在内心无声咆哮。至少丹蒂和加拉哈德没有血缘关系,是吧?

兰斯洛特是在昨天才知道儿子要结婚的。男人匆忙地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两个小时前才到英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加拉哈德好像并不愿意让父亲知道自己要结婚——这个婚礼规模实在太小了,超乎帕西瓦尔的想象。一切看起来都很随便。

或许他是为了气莫德雷德。他想,但是又觉得这种做法很没有加拉哈德的风格。

 

 

婚礼虽然从简准备,但前期依旧有流程。加拉哈德靠在窗边,夕阳落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淌下来。

他身后便是那抹刺目的红。

莫德雷德买车时强调——要亮眼,要开上街被人过目不忘。现在那辆车就停靠在外面——停靠了一整天。

加拉哈德不是没想过,在他举办婚礼时,可能会被这辆车的轮胎轧过脸。这一整天他都在避免向窗外望去,扎眼的红会滚在他的心上,痒痒的,提醒他,有个人一直在外面等他。

等他和她一起离开这里。

帕西瓦尔和鲍斯一直问他,为什么他偏偏对莫德雷德有感觉——即便他极力否认过。可事实就是这样,人群中,他一眼就能看到她,只能看到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并不是纯粹的爱,他和莫德雷德之间的感情掺杂了太多杂质,同病相怜、友谊、依赖、信任、忍耐,这些感情和一种淹没他心脏的不明不白的情绪混在一起,笼统的被称作“爱”。拥有过这种混乱的情绪,他再也无法放下一切去爱别人了。就好像除了莫德雷德,其他人都不行。

他想和她在一起,但她不想和他在一起。但即便她不和他在一起,她也不允许他和别人在一起。加拉哈德不知道她这种病态的占有欲能否称作爱——至少她表现得不像。

 

 

莫德雷德正趴在方向盘上,小口小口地喝啤酒,听见声响从旁边传来。

加拉哈德拉开车门,在女孩身旁坐下。

“做好准备和我走了?”莫德雷德放下啤酒罐,挑起单眉。

“你酒后驾驶又要被查了。”他说。

“一整天才喝了一罐,算个屁酒后驾驶。”莫德雷德说。她踩下油门,慢慢地倒车,准备掉头。

加拉哈德靠着车窗,沉默着。他觉得自己似乎的确是疯了,疯得相当清醒。他无比确信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知道这样是错误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莫德雷德驶出庭院,向公路开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两人习惯了这样充斥着大段空白的空气,也不觉得尴尬。

何况他们现在确实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帕西瓦尔问她,她为什么那么有自信,加拉哈德会和她一起跑?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就是相信,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底气油然而生。即便现在的加拉哈德看起来十成十的低气压,——但他还是和她走了,头也不回。就像之前那么多次,不是她带他走,就是他带她走。这个世界烂透了,他们总是会一起离开的。



“把你的手机给我。”莫德雷德说。他们正驶过海上的高架桥。

“什么?”加拉哈德问。

“手机!”她说,语气中带了一点熟悉的暴躁。

男人叹了口气,掏出手机递给她。

莫德雷德把车缓缓停在一旁。她拿过他的手机,拔出电话卡。然后转过头,把机身扔出窗外。

轻微的“咔嚓”一声,是显示屏碎裂的声音。

“……”加拉哈德靠在车座上,“帕西瓦尔会联系不上我。”

“反正他会打给我的。”莫德雷德耸耸肩,摇上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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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

不敢回头看的一篇(闭眼




杨白菜地

【悲惨世界】我艾潘妮穿越了但是十五年前(四十四)

大悲同人,CP:艾潘妮x沙威,不喜勿入,20年龄差警告

艾潘妮回到十多年前拉沙威一把的故事

    

最重要章节之一,以至于爆字数达7k,我心中的捞鲨,至此才真正、完全、彻底地捞上岸了。

————


“我如约回来履行诺言。”


冉阿让个头中等,比沙威矮了很多,虽然须发全白满脸沧桑,但肌肉仍然结实健壮,一如他在滨海小城里的外号:一头乖巧的熊。他穿着平日最常穿的粗呢长礼服,扣子一直扣到下颌,神情严肃沉郁,倒是有几份沙威平时的样子——深蓝色的眼睛如海底般深不可测,紧紧盯着沙威的脸,看得他莫名其妙地慌乱,几乎是扶着椅子才能站起来。


老苦役犯自己回来了。


这件事完全出乎沙...

大悲同人,CP:艾潘妮x沙威,不喜勿入,20年龄差警告

艾潘妮回到十多年前拉沙威一把的故事

    

最重要章节之一,以至于爆字数达7k,我心中的捞鲨,至此才真正、完全、彻底地捞上岸了。

————



“我如约回来履行诺言。”


冉阿让个头中等,比沙威矮了很多,虽然须发全白满脸沧桑,但肌肉仍然结实健壮,一如他在滨海小城里的外号:一头乖巧的熊。他穿着平日最常穿的粗呢长礼服,扣子一直扣到下颌,神情严肃沉郁,倒是有几份沙威平时的样子——深蓝色的眼睛如海底般深不可测,紧紧盯着沙威的脸,看得他莫名其妙地慌乱,几乎是扶着椅子才能站起来。


老苦役犯自己回来了。


这件事完全出乎沙威的预料,虽然他布置了“钉子”去监视冉阿让,但在沙威的内心深处,始终认为他的人会来回报冉阿让逃脱、或者拒捕被抓回,他根本不相信这种劣迹斑斑的人渣,会有任何诚信可言,更别提给予这老犯人‘高傲的信任’了。


但现在,冉阿让回到警局,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和昨天的艾潘妮一样,搅乱了他自认完美的逻辑和信念。两者叠加,给沙威的暴击超级加倍,令他连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目光发直,张口结舌地看着老苦役犯发呆。


可冉阿让却云淡风轻的很,双手握拳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仍然用平静的口吻向沙威提问:“我履行了我的承诺,侦查员先生。那么在进牢房之前,我想请问,您的誓言呢?”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我发誓绝不伤害她,群星和上帝将为见证。】


沙威的脸上表情僵硬,内里心如止水,他清楚冉阿让指的是什么——所以,现在背誓者的报应已经来到面前,不是吗?


一记老拳正面打在沙威的脸上,强大的冲击力令他脚下不稳,撞翻了椅子,不断地向后趔趄。冉阿让向前逼近,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沉声咆哮道:“沙威,您就是这么履行誓言的吗?!您就是这么对待我女儿的吗?!”


老苦役犯的力量惊人,直接把沙威从地上提了起来,扔向办公桌后的墙壁,轻松地如同孩童投掷她们的洋娃娃。沙威腾空撞上砖墙,又被反弹回来摔到地面,全身的骨头都快要被震散了架,疼得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说过,如果您胆敢伤害艾潘妮,”冉阿让快速走上前,把沙威从地面上拖起来,对着他怒骂道:“我他妈的是不会放过您的!”


冉阿让左右开弓,两三拳再次把沙威打翻在地,他在愤怒的老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也不曾开口求救或者求饶,只是咬紧牙关抱着头蜷缩起来,任由对方痛殴。


很快,听到动静的其他警务人员闯进房间,纷纷上前捉住冉阿让的手和身躯,把两人拉开。当沙威被部下扶起来的时候,血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嘴唇和鼻子都破了口子,一只眼睛周围乌青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肿起。


沙威用手擦了一下鼻子和嘴,低头看看满手鲜红,喘息了几口气后,一只手撑着办公桌,另一只手指着冉阿让,用淡定的声音命令手下人:“逮捕他。”


冉阿让一脸鄙夷,皱着眉瞪着他,周围一群警察面面相觑,谁都没动手去抓市长。


“都聋了吗?我命令你们,逮捕这个人!”


沙威伸进衣袋的手有点发颤,但还是把逮捕令掏出来拍在了办公桌上:“他已经被确认是在逃的前苦役犯——冉阿让。”


“不用麻烦了,先生们,我自己会走进去。”冉阿让整整外套,从桌上拿起帽子戴上,瞟了摇摇欲坠的沙威一眼:“侦察员先生,过去我一直认为您是个正直诚实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说完,须发皆白的老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人们纷纷让道,走到门口的时候,老人微微侧身,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推开门冲着大厅另一侧的牢房扬长而去。直到冉阿让走出了办公室,醒过味来的警员们才匆忙追出去,把老人收押进临时牢房。


很快,腿快的小皮埃尔拖着夏布鲁医生来到警局,为沙威进行清创包扎。黑发警官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额角、鼻翼和嘴破了几个口子,所幸创口不大无须缝针,医生只用了一些消炎去肿的药膏涂在口鼻伤口上,加上敷料和绷带把沙威的脑袋缠了几圈,叮嘱近期不要碰水,饮食清淡等等。


面对医嘱皮埃尔连连点头,他的导师则根本没听,眼神发直地瘫坐在椅子上,对周围的环境没什么反应。无论如何,沙威这样子是没法工作了,皮埃尔跟其他警员打好招呼后,半扶半拖地把他高大的导师弄回了家。随后男孩马不停蹄地又跑去酒馆,打包了杂烩阉鸡块和烤土豆。


皮埃尔怀抱着油纸包和锡罐子路过街道公告栏,看着被雨水淋得皱皱巴巴,却尚未被揭掉的结婚公告时,心里暗暗想着:要是艾潘妮大姐还在就好了,她一定会马上给先生煮一锅好吃又容易消化的鱼汤。


一阵感伤笼罩了男孩的心,他呆呆地站了一会,抽了抽发酸的鼻子,低着头回到家里。当他侧着身挤开起居室的大门,往屋里一看,惊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


起居室里一片昏暗,壁炉里的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苍白的灰烬,扶手椅上空无一人,就连边桌上的蜡烛都没有点燃。


“沙威先生!您又跑哪去了啊喂?!”


太阳渐渐沉下地平线,在犬与狼的时刻里,道路都变得迷幻不清。一个高个子男人脚步踉跄地走在市镇街道上,没戴帽子,甚至身上的大衣都没有扣好。他无视身旁掠过的路人们好奇或惧怕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走着,既像例行的巡视,又像迷失了方向。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眼睛在看却视而不见,耳朵在听却充耳不闻。他前进的步伐全凭本能,在熟悉却又陌生的街道上游荡。忽然,一缕明亮的光线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像神唤出的第一缕光明,射进了他黑暗的意识。


沙威定睛看去,那光芒来自教堂大门的门缝,那宽大的镶嵌金属的橡木门似乎虚掩着——奇怪,这个时候教堂不是应该关门了吗?


奇怪归奇怪,他仍然不由自主地被光芒吸引,从门缝里挤进了教堂。从进入的一瞬间,沙威的灰眼睛就瞪得大大的:教堂祭坛后架起巨大的烛台,少说几十甚至可能上百支蜡烛燃烧着,光明如炽,把小小的市镇教堂照耀得如天堂一般。


是的,就像天堂一样圣洁明亮。沙威脑海中的第一反应让他膝盖发软,用手扶着一排排座椅,慢慢地走向神坛。光芒不断闪烁,沙威感觉自己此刻无比渺小,内心的罪孽在圣光照耀下无所遁形,他的眼里涌出了泪花,呆呆地站在神坛前,不知该如何自处。


“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声音慈祥而柔软。沙威猛地一激灵,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材瘦小,身穿穿着紫色棉袍、紫袜子和粗笨的鞋,头戴平顶帽的老人,正站在祭坛旁边,微笑地看着他。


“你,哦不,您是……?”沙威一眼看见老人胸前挂着主教用的十字架,心里一惊,怕不是哪里的主教驾临滨海蒙特勒伊,可自己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人们总用各种不同的名字称呼我,”老人拄着一根长拐杖,和气地回答道:“不过我最喜欢的一个称呼是‘卞福汝’,您也可以这么叫我。”


“卞福汝主教大人?!”


沙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信徒,对神职人员一向尊敬有加,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大名鼎鼎的迪涅主教,这圣徒离世的时候,各地报纸都刊出了讣告,马德兰市长当时还为他服过丧呢!面对前年就已经入圣的主教,沙威竟然没有感到怀疑,面前的老人就是有种强大的神圣感,让他无比确定这就是卞福汝主教本人。


“所以,既然得见您的尊容,就说明……”沙威好像泄了一口气:“我大概已经死了吧?”


“不,不,您的生命依然在您自己手里,先生。”卞福汝主教摇摇头,依然微笑着:“所以我才疑惑,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我不知道。”沙威的脑子一团乱,裹着纱布的地方隐隐作痛:“我走在路上,看到教堂大门里有灯光,就进来看看……”


卞福汝主教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笑的更慈祥了:“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不妨在这里一起坐会儿,站着还是太拘谨了。”


沙威稀里糊涂地跟着主教,走到第一排长椅上坐下,两人一起看向前方祭坛,众多蜡烛光芒摇曳,把沙威的灰眼睛都染成了金红色。


“说起来,您看起来似乎心事沉重。”


卞福汝主教的声音不大,节奏缓慢,显得非常亲切:“您想聊聊天吗?我还有些时间。”


“真是惶恐,我这样的人……”沙威吸了吸鼻子,鼻翼上的伤口随即裂了一下,疼得他直撇嘴:“我这样低微的人,竟能蒙您关怀,实在不胜荣幸。”


“千万别这么说,”卞福汝主教把他的拐杖支在座位旁边的扶手上,双手抱拢揣在袖子里,神情和蔼:“据我所知,您的正直和忠诚,这世上怕是没多少人能与之相提并论,沙威警官。”


“您认识我?”


“上天知晓一切。”


沙威自嘲地笑了一下:“当然了,神无所不知。只是我不明白……”他说到一半就停住,沉默地低头盯着自己的领巾看了半天,然后侧头看向卞福汝主教,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而主教只是微笑着回应他的凝视,布满皱纹的脸上好像被圣光照耀着,红润健康,跟活人一毛一样。


罢了,管他是真是假,没准我真的已经死了,死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沙威想通了这点后,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上天知晓一切,那么您肯定知道,我一生刻苦勤勉,忠诚于法律和警章,只为了……能做一个正直磊落、没有污点的人。”


“你一直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先生。”


“请恕我反对您的话——我并没有做到一直坚持原则。”沙威的灰眼睛的焦点越过蜡烛,落在更遥远的某个位置上:“我数次违反警章,钻了法律的空子,甚至没能遵守立过的誓言。”


黑发警官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撕裂沙哑:“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心里反而更舒坦,好像做了正确的选择一样——但那明明都是些违规的行为!是不好的,不应该的!”


“与之相反,就在这两天,当我尽职尽责执行律法,将囚犯抓捕归案,怀疑调查可疑人员……的时候,我却感到痛苦!”


“明明做了正确的事,明明尽了应尽的义务,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沙威的脸开始扭曲起来:“一个警察难道不应该时刻保持警惕?难道不应该对罪犯铁面无私?一个有前科的人难道不应该被怀疑?如果我放任自己随便相信那些家伙,将会有多少罪行靠谎言逃脱应得的惩罚?!”


卞福汝主教依然安静地看着沙威,眼里流露出关切的光。


“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情,最后却变成这幅样子?”沙威的表情愈加扭曲,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我不知不觉就搞砸了一切,我发过的誓一个都没做到,卑鄙得连苦役犯都有资格唾弃我——在这方面,冉阿让确实比我还高尚,这简直……”


沙威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咙痉挛着,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最终无力地落到大腿上。


一旁沉默已久的主教终于开始说话:“您想坚持正确的做法,然而却又因此背弃了重要的誓言,这让您既鄙视自己违背原则,又痛恨自己背弃誓言。是什么令您这样难以信任他们呢?”


“因为他们都是罪犯!”沙威猛地回头,灰眼睛里有一瞬间射出凶光:“至少曾经是罪犯!他们全都犯过罪,也许是抢劫重罪,也许是小偷小摸,无论如何全都是真真正正的罪行!那些来自阴沟的家伙不值得信任,他们总在策划阴谋诡计,根本没有什么良心,他们都应该被唾弃!他……还有她……”


沙威又哽住了,卞福汝主教平静地接过话头陈述道:“他们关心您,这些被您视为不值得信任。没有良心也不会爱人的罪犯,他们关心您,他们温柔而友善地对待过您——那位姑娘甚至爱着您。”


黑发警官好像被冻结了般,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卞福汝主教耐心地等待着。许久后,警官才开始吐出结结巴巴的话语,并且越说越快,声音撕心裂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做最后的挣扎:“那个老家伙只是为了让我欠他人情,妨碍我对他的追捕。那个女人也只是在利用我而已……他们都是罪犯!满嘴谎言和阴谋,他们根本不可能真的关心我!她不可能……真的爱我!”


“她不可能真的爱我!”沙威又喊了一遍,既像是愤怒,又像是在苦苦哀求:“绝不可能!”


“为什么你如此坚信,自己不可能得到别人的爱?”


“因为他们都是罪犯和骗子!”


“沙威先生,这不是我问的问题,”老人的话语轻柔和缓,却似有千钧之力:“——你为什么如此坚信,自己不可能得到别人的爱?”


沙威干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忘了,秉着一口气半天没有吐出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主教的眼睛不放。


卞福汝主教伸出皱皱巴巴的手,握住了沙威的大手,温暖的感觉好像能从他的手中流入警官体内。


“上帝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人,然而你却说,你绝不可能得到别人的爱。”


“一位正直高尚、诚实忠勤、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警官,你却认为他不可能得到别人发自真心的爱。”


沙威心神恍惚,这话似曾相识,他在哪听到过来着?


【您是一个哪怕站在上帝面前都问心无愧的,淳朴高贵、正直伟大的人。】


“不!”


黑发男人如同一头垂死的野兽般哀嚎起来,激烈地否认着:“他们都是出生在阴沟里的罪人!他们从不悔改!他们生来就跟您这种高贵的人不一样!如果相信那些谎言,他们就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人们的信任,欺骗你们,还在背后嘲笑你们!他们根本就不会关心别人!从小到大,这种渣滓我见得太多了!他们血管里流的就是肮脏的血,然后再污染他们的下一代,下一代将这种污秽传给再下一代!世世代代永远都不会改变!”


“然而我出身于一个司法世家,并非生来就是主教,也能够传播主的意志,沙威警官,”卞福汝主教轻轻拍着沙威的手背:“上帝无所不在,并不只是说他存在于所有的场所,更是说神性存在于所有人心里;他不仅仅存在于神职人员的心里,也存在于芸芸众生的心里,既存在于这名痛苦的警察心里,也存在于被他痛恨的罪犯心里。”


“只要人们在心中找到他,只要人们选择一心向善,即使是一个罪犯之子,即使是一个在阴沟里长大的孩子,也是可以成长为一名正直的人,也是会有人发自真心地去爱他的。”


沙威闭上眼睛,他浑身战栗,主教的话语正正地敲击着他的脑袋,仿佛洪钟一般回荡在他耳边。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用颤抖的嘴唇向卞福汝主教询问:“可我怎么知道,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我怎么知道他们是真的悔改了?”


卞福汝主教微笑着回答道:“神不是已经将罪人悔改的例证,都送到你眼前了吗?”


在教堂等了一整天的艾潘妮,信守诺言回来接受逮捕的冉阿让。


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沙威用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卞福汝主教说完后,拍了拍沙威的手,拿起拐杖撑着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祭坛旁边,忽然开心地回头对沙威笑道:“哦,看我找到了什么?一根蜡烛!那么就让我为您点燃它吧!”


说罢,老人从他的紫袍子里摸出一根小蜡烛头,就着别的蜡烛上的火苗点燃后,轻轻地把它放在了地上,跟别的小蜡烛摆在一起。沙威看着那只蜡烛欢快地燃烧起来,火苗跳动的节奏如同他的心率一般。


“这样就好了,先生。”老主教低头看着蜡烛,然后转身面对沙威笑着说道:“想当年,我用一堆银器赎买了一个行将堕落的灵魂,交还给了上帝。现在,您也已经与神同在,您的爱将如同烛光般照亮别人,而别人的爱也将同样照亮您自己。”


沙威愣了好几秒,众多烛光在他的眼里和心里闪耀着。突然,他的灰眼睛如福至心灵般亮了起来,猛地从长椅上站起,径直走到卞福汝主教面前,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哽咽的声音乞求道:“主教大人,请、请您宽恕我!求您为我告解吧!”


一只枯瘦的手抚上了沙威的头顶,他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叙述起来:“我、我辜负了我的恩人,他曾把我救出监狱,使我免于落入被诬陷的牢狱之灾,但我没能做到向他立的誓言,伤害了他的女儿——是的,我更是辜负了那姑娘,她真诚地爱我,但我却始终怀疑她和她的父亲,我愚蠢地抓住她的过去不放,坚信她不可能会真的爱我,以至于错过了婚礼,铸成大错。”


他顿了一下,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我既没有好好履行职责,也没有直面自己的良心,更辜负了别人的爱。我……我真的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当您能说出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获得救赎了。”卞福汝主教一手握着十字架,另一只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再次抚摸了一下沙威黑色的头发:“愿神保佑您,如同从我家门里走出的灵魂一样,走向更高贵更光明的大道。”


“感谢您,主教大人!”沙威哽咽地接过老人的手,亲吻了一下手指上戴的主教戒指:“您对我的救赎,我永远铭记于心!”


卞福汝主教愣了一下,笑着摆了摆手:“沙威先生,您弄错了——早就有人付出代价,送来属于您的银烛台,从黑暗中赎回了您的灵魂,我又怎能冒领那人的功绩呢?”


这回轮到沙威目瞪口呆,跪在地上仰头望着主教的脸:“……我不明白,我没有收到过什么银烛台啊?”


“神总是善用隐喻来教导我们。”卞福汝主教双手合十,虔诚地侧头看向巨大的蜡烛台:“谁说银烛台,一定是用银子做的烛台呢?”


沙威还想再问点什么,卞福汝主教却抬手制止了他,并回头望去:“啊,我要接的人已经到了,我想我们该走了。”


黑发警官闻言也回头望去,只见离他们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头上披着白色头巾,看不清面孔。


“好了好了,今后的路,还是得您自己走才行。愿上帝保佑您,愿群星永远照耀您的路途,为您指引前进的方向,永不迷失,终得归宿。”


卞福汝主教对沙威说完,转而冲女人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径直向祭坛一侧方向走去。沙威发现那个方向上,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扇发光的门。


白衣女人轻轻地迈开步伐,跟着主教向门走去,当她掠过沙威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直到此时,沙威才发现那女人垂下来的白色头巾下,露出一片如丝绸般美丽的金发。


紧接着女人红润的嘴唇轻启,洁白的牙齿像珍珠般润泽:“先生,拜托您转告我的朋友:她欠我的债早已还清,希望她不要再自责了。”


沙威的灰眼睛里瞳孔在震颤,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女人微微笑了一下,接着对他说道:“还有您,沙威先生,我已经宽恕了您,祝福您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说罢,女人又行了个礼,快步赶上卞福汝主教,搀扶着他一起进入了那扇光灿灿的大门。在两人进门的瞬间,门里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沙威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可惜还是拦不住过于强烈的光芒,令他的眼睛一时半会什么都看不见。


“……先生,先生!”


皮埃尔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双手扶着沙威的胳膊和肩膀,好像正在努力想把他拉起来。沙威狠狠地眨了好几次眼,才勉强看清孩子的脸。


“皮埃尔?你怎么在这?”沙威的眼睛还是有点想流泪的感觉,正用手不断地擦拭:“你不会也……死了吧?”


“先生,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皮埃尔的声音高亢而焦急:“您为什么在墓地跪着?”


沙威终于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他正身处市镇的公共墓地里,也就是前天跟艾潘妮发生冲突的地方。现在他正跪在一个墓碑前,月亮已经升起,白银般的光芒照耀着碑文,芳汀的名字静静地躺在深色的大理石上。


“先生您终于也来祭拜艾潘妮大姐的朋友了?”


皮埃尔也蹲了下来,观察着墓碑前小小的蜡烛,那蜡烛的火焰明明暗暗,看似弱小无助,但始终没有熄灭。


“我……”沙威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回答,一股酸涩的感觉堆积在鼻子里,似乎想要从眼睛冲出去。


“啊对了,我想您应该看看这个。”皮埃尔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展开来递到沙威面前:“我在壁炉灰里发现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您还是拿着吧。”


沙威似乎震动了一下,迟疑地伸手接过纸包,从中间拿起一个黑乎乎的四方体。那东西上边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碳灰,他用手指拂过去,灰烬被擦掉,在烛光的照耀下,一缕金灿灿的光射了出来。碧空中正义女神高举天平和圣剑,金色的盒子光芒如旧,如同一颗黄金铸成的心灵。


【早就有人付出代价,送来属于您的银烛台,从黑暗中赎回了您的灵魂。】


【谁说银烛台,就一定是银子做的烛台呢?】


沙威的灰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手中的鼻烟盒,心中回荡着卞福汝主教的话语。忽然他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抖到牙关打颤,他一只手紧紧抓住皮埃尔的肩膀和手臂,另一只手握住金鼻烟盒贴在心口的位置上,开始放声大哭。


月夜下的公共墓地里,惊慌失措的 12 岁男孩,扶着一个哭得像他同龄人的 42 岁男人,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TBC


PS:早在5月份写全部故事的总纲时,我就设计了这一天的全部流程,不夸张地说我几乎是为了能写这一幕,而垫了15w字的前情提要。所有的故事除了来自于我对艾潘妮的爱,更来自于以前跟人讨论时的一句观点:“冉阿让有个主教送银烛台,可沙威的银烛台送到的太晚了。”后来见到 Dr.Iris 太太写的沙威角色分析,开心地发现太太也写了基于这个观点而让主教来送烛台的文,给了我更多启发和灵感。

无论如何,当沙威接过属于他的银烛台时,就绝对不会再自我毁灭了!场景直接灵感来源是2012电影版最后主教来接冉阿让时的教堂,我当时都要看哭了!(真哭是在沙威跳河摔死时(罗素鲨是真的拦腰摔到水池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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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莫丨讲个笑话

FGO 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


【1】

当我正盘算着还有三小时就能下班时,急诊病房收了一位病人。患者年龄不大,十九二十岁的模样,一头银白头发,在病房的白炽灯下映出一圈光晕。他刚被救护车送来,手臂被包扎过,边缘隐隐有圈血迹。

“他受伤了。”将他推进来的护士说。

一个金发女孩跟在他们后面,我很难不注意到她。她穿着一件鲜红色的夹克,正在嚼泡泡糖。见到我后,她鼓起脸颊,吹出一个不大的泡泡。

患者被安放在病床上,我接过仪器为他测量血氧浓度。他的脸颊苍白,表情严肃,透露着隐隐的肉痛。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像一只被不小心踩了尾巴却没叫出声的猫。

我接过护士递来的潦草病历:夜晚十一点半左右,......

FGO 加拉哈德x莫德雷德



【1】

当我正盘算着还有三小时就能下班时,急诊病房收了一位病人。患者年龄不大,十九二十岁的模样,一头银白头发,在病房的白炽灯下映出一圈光晕。他刚被救护车送来,手臂被包扎过,边缘隐隐有圈血迹。

“他受伤了。”将他推进来的护士说。

一个金发女孩跟在他们后面,我很难不注意到她。她穿着一件鲜红色的夹克,正在嚼泡泡糖。见到我后,她鼓起脸颊,吹出一个不大的泡泡。

患者被安放在病床上,我接过仪器为他测量血氧浓度。他的脸颊苍白,表情严肃,透露着隐隐的肉痛。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像一只被不小心踩了尾巴却没叫出声的猫。

我接过护士递来的潦草病历:夜晚十一点半左右,右侧手臂被碎玻璃割伤,直径约3厘米,已经在救护车上进行了紧急包扎。

“怎么割伤的?”我随口问。
“我们....”金发少女张开嘴。
“我滑倒了。”男孩一本正经地打断她。
我愣了一下,不得不想起上周我值班时,有位男性患者一脸痛苦地来到急诊病房,我的同事通过x光检查后,从他直肠里取出一截棒球棍。

“我滑倒了。”当时他这么解释。
“那个棒球棍有这——么长。”我的同事事后给我比划。
我又回忆了一下面前患者伤口的形状以及碎片扎进手臂的深浅,并从五年医师经验的角度分析了一下。
“这个滑倒的角度很刁钻。”我耸了耸肩。
面前男孩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但看上去依旧镇定。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转移了话题。
“大概十个小时以后。”我转了转笔,一旁的实习医生开始着手准备,将他转移到手术室。

“慢着,要动手术?”一旁的金发女孩打断我。

“正中神经损伤不好修复,”我说,“不过别担心,过一会儿就结束了,他只需要躺着。”

“真好,我们中间不能再多一个断臂的了。”她嘟囔道,又嚼了几下泡泡糖。

 

被推进手术室前,患者支起脖子,像要和女孩子说些什么。她摆了摆手:“我会在这儿等你。”

男孩子这才放下心来,又躺回原处。

“男朋友?”我随口一问。

“朋友。”她答道,又飞快否定,“——男朋友。……不,——是的,男朋友。”

“哦。”我没有留给时间让她纠结。在我进入手术室时,听见“啪”一声,是她又吹破了一个泡泡。

 

“胳膊抬起来。”我戴上手套,对银发的患者说。“麻醉可能会让你感到头晕,口渴,但没什么大碍。”

而他睫毛颤动两下,闭上了眼。

 

 

 

【2】

我走出手术室后,确信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当我正在思考早餐吃燕麦煎饼还是三明治时,看到刚刚的金发女孩靠在走廊里,瘦削的影子映在墙壁上。

她叼着一根烟,转过头看我。

“医院可以抽烟吗?”她随意地问。

“不可以。”

“好吧。”她吐出一大股烟雾,随即把烟头掐了。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块泡泡糖,扔进嘴里。

“加拉哈德还有多久出院?”她又问。

加拉哈德。我意识到这是患者的名字。“大约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啊……”她喃喃说道。我走过去,听见她嚼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不如这样,医生,”她忽然拍拍手,“他晕着的这段时间,我们去吃个早饭?”

“为什么?”我反射性问。虽然我有时会和患者家属一起用餐,但绝大多数时间会避开这种事情——毕竟我不想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为什么?”她瞪大眼睛,“因为我饿,而他没法给我做早饭了!”

 

 

和莫德雷德一起去Costa的途中——不错,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我意识到她其实是想给我的患者买个早饭。“毕竟他现在动不了,像贝狄威尔之前一样。”她说。这时候,天光渐渐亮起,我注意到在她鬓角发丝的后面,有耳钉闪了一下。

我回想起,患者的右耳上也戴了同款的耳钉,手术前,被护士取了下来。“朋友——不,男朋友。”她是这么形容他的。

站在柜台前,我的好奇心再也抑制不住。

“他究竟是怎么受伤的?”我问。

她正在和店员点餐:“两份火腿可颂,两杯热巧克力……不,一杯巧克力,一杯热拿铁。……什么?”她回过头问。

“你的男朋友,”我说,“他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哦,”她靠在玻璃柜前,表情似笑非笑,“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滑倒了。”

“……滑倒了吗?”我说,掏出钱包,而她却先我一步把纸钞递给店员。

“的确是滑倒了。”

“的确不像滑倒了。”

“他不是故意那样做的,他太紧张了。”她说,接过巨大的早餐纸袋。

“患者在手术后要吃流食。”我提醒她道,“……他为什么紧张?”

“大部分都是我的。”说罢,她喝了一口拿铁,“——我们在庆祝。”

“庆祝?”

“庆祝。”她肯定地点点头。

“——庆祝我们友谊升华。”

见我一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摆了摆手:“不要怀疑我们有什么特殊癖好——我是说,SM一类的。”

那一切又解释不通了。我接过三明治,随手撕开。患者在被推入急诊室时穿的是浅灰色衬衫,打了领带。我又想起他右耳隐蔽的耳钉——是年轻人喜欢的禁欲系割腕play。刚过去的一秒钟,我已经思考起了两人究竟谁是支配方。

“他太紧张了,所以从床上摔了下去,而床下是红酒瓶。”

“红酒瓶?”

“加拉哈德准备的。”

“为什么是红酒瓶?”

“为了气氛!”

“什么气氛?”

“天呐,你问题真的很多!”莫德雷德抱着纸袋嚷道,“当然是上床啊!”

我迅速回头望了一眼店员,她透过镜片瞟了我们一眼,又低下了头。

“恭喜你们?”我飞快地说,“一切进展得顺利吗?”

“顺利个屁,他滑倒了。”莫德雷德翻了个白眼。

 

 

 

【3】

加拉哈德是个相当有仪式感的人。第一次约会时,他挑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法餐厅,招牌菜是慢烤法式猪肋排佐薯角。“我小时候经常吃这道菜。”他说。

发生意外这天,他们正在进行第二次约会——加拉哈德挑了家里。莫德雷德回家时,闻到厨房里的香气。她踢掉皮靴,看见客厅的餐桌上压着红色方格桌布,旁边摆了两瓶啤酒。
“哦,你要做红酒烩牛肉吗?”莫德雷德饶有兴趣地走进厨房。
“不是,”加拉哈德站在厨房回答她,“烤苹果核桃蓝纹芝士沙拉。”
“烤苹果...什么?”莫德雷德愣了一下。她靠在他身边,小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加拉哈德的厨艺并不算精湛,但他血液中流淌着法国人的精致。莫德雷德想起他们在大学食堂啃炸土豆时,他就吃得很少,帕西瓦尔对此深感担忧。
“加拉哈德,你不吃饭的吗?”帕西关切地问。
“我不饿。”他说,叉起一颗圣女果慢慢地嚼。
那时候莫德雷德觉得他矫情——她最喜欢炸食,一顿能吃六盒洋葱圈。
加拉哈德在旁边专注地煎着牛排,她觉得无聊,便抄起一瓶橄榄油,开始拌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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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闭眼

2020年初摸的没头没尾的一篇文,当时突然觉得两个雏鸟的第一次应该相当诙谐……后来拖了太久再加上一个朋友说:“谁会写这样的cp囧场面啊!!”

我:确实

遂坑。

 

顺带文中“我”的形象,我脑补的是冈部伦太郎

 

 

 


-Vixerunt

【加莫】Everyday Is Christmas

#人物出自FGO,cp加拉哈德×莫德雷德


#HP AU,赫奇帕奇学弟×格兰芬多莫崽


01

十二月的阳光是和煦而带着暖意的。

正午时分,阳光从赫奇帕奇休息室圆形的玻璃窗流淌进来,星星点点地洒在碧绿的藤萝叶上。它们被栽种在悬挂半空的花盆里,长长的枝条垂落下来,葱葱郁郁,错落有致。草药和泥土特有的芬芳弥漫了室内的每一寸角落。

加拉哈德正坐在方形木桌前读一本《给你的奶酪施上魔法》,睫毛随着窗外雪花落地消散的声音颤动。不远处的壁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使得他有些微微分心。他面前的桌上还摆了一本《预言无法预见的事:使你自己免受打击》。...


#人物出自FGO,cp加拉哈德×莫德雷德


#HP AU,赫奇帕奇学弟×格兰芬多莫崽




01

十二月的阳光是和煦而带着暖意的。

正午时分,阳光从赫奇帕奇休息室圆形的玻璃窗流淌进来,星星点点地洒在碧绿的藤萝叶上。它们被栽种在悬挂半空的花盆里,长长的枝条垂落下来,葱葱郁郁,错落有致。草药和泥土特有的芬芳弥漫了室内的每一寸角落。

加拉哈德正坐在方形木桌前读一本《给你的奶酪施上魔法》,睫毛随着窗外雪花落地消散的声音颤动。不远处的壁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使得他有些微微分心。他面前的桌上还摆了一本《预言无法预见的事:使你自己免受打击》。

 


一个小时前他从图书借走这两本书。加拉哈德站在橡木书柜前,费力地抽出《奶酪》——教授把这本书列为圣诞假期的必读书目。后一本则是前阵子和贝狄威尔一起去丽痕书店注意到的,主要内容是占卜。他曾经在三年级的占卜课上听说过,书名令他记忆犹新。

起初他本无意寻找这本书籍。正当他准备离开图书馆时,忽然注意到不远处几个学生正在窃窃私语,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舞会。加拉哈德并非刻意偷听,只是为首的女孩实在兴奋,叽叽喳喳地探讨怎样邀请她的舞伴,声音持续飘进他的耳朵。

邀请舞伴无疑是每年霍格沃茨舞会前最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加拉哈德也不例外。

他插放书籍的手指停顿一下,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

今年舞会,他邀请了莫德雷德做舞伴。

事实上,去年圣诞节前他就鼓起勇气向她发出了邀请,金发女孩愣了一秒后,欣然答应。舞会前他一夜没睡,激动地辗转反侧。第二天他看见莫德雷德一身笔挺男装从礼堂铺着红色天鹅绒地毯中朝他走来,那一刻他跳动了一整夜的少男心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我觉得我今天比你还帅气!Yo Bro!”莫德雷德朝他竖起大拇指。

今年的圣诞节如期而至,加拉哈德不得不把参加舞会这一重大事项提上日程。思来想去,他依旧想邀请莫德雷德做舞伴。他的身体里有种异样的情感在萌芽,沿着血管蜿蜒曲折的纹路,温热地灌满了整个胸膛,连心脏都被烫得发痒。

按理来讲,去年莫德雷德就是他的舞伴,今年大概率不会再答应他,但加拉哈德自认为有必要孤注一掷。傍晚,他来到人声鼎沸的食堂,看见莫德雷德正坐在熟悉的位置专心对付面前的六个布丁。她黑色长袍的袖口有一块脏兮兮的白色污渍,他猜想她刚才或许打翻了一杯牛奶。

加拉哈德端着一杯柳橙汁在她对面落座,小心翼翼地询问她今年是否愿意继续当他的舞伴。“我知道去年已经当过了,”他略显尴尬地说,“但毕竟咱们那时候并没有跳舞......”

“好啊。”出乎意料,没等他说完,莫德雷德便爽快答应,嘴里还咀嚼着柔软布丁。接着她蹙起眉:“我妈正好给我寄来一件舞会裙子。”她嫌恶地皱起脸,似乎脑海中浮现了那件礼服的样式,“我一点也不想穿,我收到后差点就给烧了……不过她威胁我说如果今年舞会再穿男装就关我一个月的禁闭。”女孩的眉头紧紧拧着,右手不满的用银匙敲着桌面。

“这太残忍了。”加拉哈德撑着下巴,松了口气,平生第一次如此感激固执的摩根女士。

“那我们还是平安夜见。”莫德雷德耸耸肩,起身准备再去拿一罐布丁。男孩看着她的背影,端起柳橙汁喝了一口。平日酸得可以酿醋的橙汁现在喝起来甜美异常,特别是当他意识到今年舞会上的莫德雷德会穿裙子——上帝啊,这即将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见她穿裙子!加拉哈德的手心因为激动微微发凉。他有些兴奋过头,甚至忽略了饥饿感。

 

 

午后时光他一般会去往广场的喷泉旁晒太阳,或是停留在图书馆的借阅室,这一天也不例外。他来到图书馆寻找教授布置的必读书目,意外听见了四年级学生探讨舞会的话题。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邀请了莫德雷德,心里绽放出一朵一朵的小花。——梅林教授曾在上学期的魔药课教他们空手种花,从课桌上培育出小小的花束。那时加拉哈德惊喜地望着自己橡木课桌上缓慢长出的花朵,黛紫色的,星星点点。他握紧这丛盛开的小花,心里忐忑是否可以送给莫德雷德。他回过头,看见她蹙起眉心,变出一束打人柳的枝条。

加拉哈德靠在书柜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在正视自己微妙的心情后,心里便涌现了一股甜蜜的忧伤——关于莫德雷德,也关于这段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恋情。自己该趁着平安夜这个绝佳的机会表白吗?他不清楚,微微苦恼起来。

这时候,加拉哈德忽然想起海伦娜教授曾在占卜课上提到过预见未来,不禁双眼一亮。以目前这种情况,借助玄学看上去似乎是种较为妥善和可行的方法。他决定依靠书籍判断,脑海中迅速浮现几条相关书名:《破碎的球:当厄运来临时》、《死亡预兆:当你知道最坏的事即将到来的时候,你该怎么办?》、《预言无法预见的事:使你自己免受打击》。最终,他选择了最后一本——毕竟这是几本中悲惨程度最轻的。

找到图书后,他发现原先摆放的位置旁还夹着另外一册书,书脊用花式烫金印着《迷倒女巫的十二个制胜法宝》。——这是五年级男生间非常流行的书籍,隔壁学院男生屡屡谈起,他却兴致缺缺。比起泡妞,加拉哈德更关心自己的魔法史论文,顺便还要替莫德雷德担心一下她有没有挂科,然而此时,他却鬼使神差把这本流传已久的霍格沃茨恋爱圣经抽了出来。

书的勒口写着一句话:“解释了你需要知道关于女孩子的所有事。”

男孩吞了吞口水,随手翻到后面一页,细细浏览。

 

——你只需要抱紧她,很用力的那种抱,头靠在她肩上,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用说!……

——拥抱,不管她怎么拒绝都不要放弃。然后把头埋在她怀里撒娇,不用多说什么,一句“我好在乎你”足够!……

——最简单有用的办法:直接吻她!

 

加拉哈德断然合上书本。他充分相信自己一旦按照内容实践,这本书就会更名为《加拉哈德的十二种死法》。他叹了口气,把书插回书架上,抱着两本借阅的书籍,从图书馆门口悬挂的巨大挂毯前离开。

 

在去往赫奇帕奇休息室的路上,他的心情正以一种不明不白的速度飞快地膨胀起来,连胸腔都鼓胀起了欢欣的刺痛。距离圣诞舞会还有三十个小时,他注意到长廊里的各个角落已然点缀起了檞寄生,墨绿色的,一丛一丛。路过格兰芬多学院的走廊,他甚至看见一对情侣正在角落的檞寄生下接吻,赶忙匆匆离开。加拉哈德的耳尖微微发烫,他很快意识到一旦自己表白成功后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样的事——没错,拥抱和亲吻——和莫德雷德!他的呼吸不禁紊乱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念头,放在以前甚至无法想象。

加拉哈德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步履轻快。这时候,有细小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洋洋洒洒,几片粘在了他的睫毛上,视线一下模糊起来。

他抬起手揉揉眼睛,这才感觉视野恢复一片清明。

 

 


02

平安夜在纷飞的鹅毛大雪中降临。霍格沃茨的礼堂里,十二棵高耸的圣诞树竖立在大厅中,森绿的枝丫布满银霜,亮晶晶地闪烁光芒。

加拉哈德笔挺地站在礼堂门口,略带局促地等待他的舞伴。一个红丝绒包裹的小礼盒藏在他西服的暗袋里,那是为莫德雷德早早准备好的圣诞礼物——一个精致的金色飞贼怀表。明年他们将代表各自的学院参加魁地奇,他希望这件礼物能为她带来好运。

此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怦,和胸口的怀表指针一起摆动。

 

很快,他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一向不喜欢迟到。莫德雷德身穿一袭火红的衣裙,一步一步地踏下楼梯。加拉哈德双眼一亮,那就是摩根的手笔……可是等等,他忽然怀疑起来,那真的可以被称作裙子吗?!

加拉哈德了愣——那分明是一袭登基大袍,剪裁利落,像是准备当场即位……霎时间他明白这正是摩根女士的恶趣味,不禁心生悲怆。

莫德雷德明显不习惯穿裙子,因此每走两步都被拖地裙摆绊一下。失去耐心的女孩索性拽起布料大步向他走来。

“嘿!”她放下裙子,被她揪住的位置泛起一片褶皱,“晚上好,加拉哈德!”

“晚上好。”他说,低下头凝视她。

少女金黄色的马尾辫被仔细地打理过,绑在脑后;眼角被巧克力色珠光眼线微微拉长,在水晶吊灯折射的光线下闪烁着细细光芒。没准这是加雷斯借给她的。加拉哈德心想。

乐队在不远处奏响礼乐,崔斯坦手持竖琴坐在第一排,低头拨响竖琴的第一个音符。

加拉哈德望着她,眼神渐渐柔软下来。

“现在,莫德雷德,”他的嗓音轻柔,像飘落下来的一片雪花,“你愿意和我跳今晚的第一支舞吗?”

 

 

霍格沃茨舞会的气氛一向热闹,魔法凝结成的雪花消融在鼓点中,少女们飞扬的裙摆擦过舞伴的靴面。

可是莫德雷德却在和加拉哈德大眼瞪小眼。

加拉哈德从小受到凯的严格指导,对于舞会礼仪与男步熟稔于心,然而尴尬的是,莫德雷德也只会跳男步。这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两人的步伐重叠在一起,每旋转一圈就踩对方一脚。值得一提的是,莫德雷德今天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高跟鞋,加拉哈德在被踩到第十五次时,终于露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

一曲完毕,莫德雷德有些恼火。“这样不行!”她松开加拉哈德的手,背在身后抱怨,“从小摩根只教过我男步。”紧接着,她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瞳:“要不然,你跳个……”

加拉哈德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打断她:“我想这个行不通。”

“小气鬼!”虽然这么说,她脸上却流露出了无所谓的神情,“那我们不跳舞了吧?”

“不跳了。”加拉哈德暗暗惋惜。昨天深夜,他分明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复今晚的舞步。

 


他们沿着礼堂的一排圣诞树走去,一直走到暗红色的长廊。厚重帷幔铺在金黄的甜品架上,上面摆满了点缀无花果的南瓜馅饼。赫奇帕奇的南瓜馅饼一直是学院一绝,饼边焦黄酥脆,软绵绵的内馅加足了黄油,平日里,总有其他学院学生闻香而至,在经过休息室蜂蜜颜色的弧形大门时驻足停留。加拉哈德通常会悄悄带出来一些刚出炉的南瓜饼分给莫德雷德——赫奇帕奇是四个学院休息室里唯一设有排斥潜入者魔法的,她在二年级时曾敲错圆筒的盖子被当成非法入侵者,被门禁系统浇了一身醋。那天晚上他手忙脚乱地帮她处理被淋得湿乎乎的头发,女孩脸都皱成一团,不满地踹了他两脚。

莫德雷德从架子上拿起一块馅饼,埋头啃了起来,喀嚓喀嚓,脸颊鼓鼓囊囊,仿佛一只嘴里塞满食物的金丝花栗鼠。

加拉哈德站在一旁,那枚小小的怀表正贴着他的胸膛,指针摆动,挨着他咚咚乱跳的心脏。现在正是赠送圣诞礼物的好时机,他深吸一口气:“莫……”

“汪!!”

明亮的犬吠划破空气,打断了他。

两人低下头,一只雪白毛茸茸的狗正蹲在莫德雷德脚边,歪着头,双眼圆溜溜的。

“卡瓦斯二世!”女孩仍在咀嚼南瓜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卡瓦斯二世蹭了蹭她的小腿,似乎想讨要食物。它抬起上半身,咬住了莫德雷德的裙摆。

莫德雷德猝不及防被拽个踉跄,一个亮闪闪的物件从她裙摆的口袋里掉出来。卡瓦斯二世先她一步凑上去闻了闻,紧接着,叼住那件东西,拔腿就跑。

“等等,回来!”莫德雷德想去揪它毛茸茸的尾巴,然而它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廊外。她把沾了渣的手在裙上抹了抹,迅速奔了过去。

加拉哈德站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追着卡瓦斯二世绝尘而去。

下一秒,他迈开双腿,追进了那片月光。

 

 


03

圣诞夜的星空格外美丽,细碎的橘色金屑漂浮在泼墨般的天空里,明灭不一。

加拉哈德一边追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一边欣赏着难得晴朗的夜空。他又定睛看了看——哦,不对,那不是星星,是不远处格兰芬多闪烁的灯塔。他没戴眼镜。

恰逢此刻梅林教授笑呵呵地路过,看见了步履匆匆的男孩。“平安夜快乐,加拉哈德。”他说。

“平安夜快乐,梅林教授。”加拉哈德微微点头。

梅林回过头,望见不远处莫德雷德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记得提醒莫德雷德开学来补考,她魔药课又是F。”

加拉哈德无奈地笑笑,刚要开口,却被忽然凑上前来的教授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梅林凑过来,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庞,“加拉哈德,我瞧你印堂发黑……这恐怕是不祥之兆啊。”

“......梅林教授,”男孩无语凝噎道,“您什么时候学会看面相了?”

“我跟隔壁院孔明学的。”梅林大手一挥,笑呵呵的,“既然这样,看在过节的份上我再附赠你一卦。”说罢,他伸长了脖子。

加拉哈德连连后退——莫德雷德宛若脱缰的野狗一般追着卡瓦斯二世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不禁有些着急。这个时候,梅林却笑起来:“我又观了一观,现在感觉你好像还有一点……之前孔明怎么说的来着?那个词叫……”他蹙起眉,随即一拍脑袋:“红鸟星动!”

???加拉哈德顿时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他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兆头。男孩再次表示自己再不追过去,莫德雷德就要离城出走了。

 

梅林慢悠悠地转过身,看着加拉哈德急匆匆的背影。

“......所以我说你红鸟星动嘛。”

 

 

彼时加拉哈德还在绞尽脑汁回想红鸟到底是哪个魔兽物种,一边找到了莫德雷德。她正蹲在银盘似的的月亮下和卡瓦斯二世吵架,狗吠一声她吼两声,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蹲在一起凶巴巴地对吼。

加拉哈德盯着那片银灿灿的光芒,有些恍惚。紧接着,他揉揉太阳穴走过去。

“......你们不要再吵了。”

莫德雷德正费力地从卡瓦斯二世嘴里抢夺着什么东西。加拉哈德定睛一看,是刚刚那个一晃而过的、包装精巧的小盒子。于是他也蹲下,试图安抚紧紧咬住丝绒小盒的卡瓦斯二世。

他抓了抓它头顶的软毛,使它慢慢安静下来。卡瓦斯二世总是跟在阿尔托莉亚身后,因此对他十分熟悉。它松开牙齿,舔了舔他的手,小礼盒“吧嗒”一下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哄走卡瓦斯二世后,他忍不住问。

“这个啊……”莫德雷德还蹲在地上,撩了一把金色的刘海。她低头擦拭着礼盒,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沉默下来的气氛愈发放大他心跳的声音,那枚怀表依旧紧紧贴着他的胸前,怦怦怦,怦怦怦。

是时候了,他想。

“莫德雷德,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轻轻掏出了那件礼物。

“圣诞快乐,莫德雷德。”

金发的女孩子接过来,三下两下拆开包装。精巧的金色飞贼怀表躺在礼盒里,在星光下,他望见她瞪圆了眼睛。

“你不喜欢?”他紧张起来。

“不……不,”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忽然想到——”

莫德雷德从口袋重新掏出那个包裹红丝绒的小礼盒。加拉哈德定睛一看,那是半小时前被卡瓦斯基二世叼走的精巧礼盒。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她攥了攥那个包裹红色丝绒的小礼盒,然后伸手递给他。

“喏,给你。”

加拉哈德接过,有些不明不白。

“这是你的圣诞礼物。”莫德雷德说。

紧接着,她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亮闪闪。

“圣诞快乐,加拉哈德。”

 


加拉哈德长大了嘴。

他拆开包装,那是一枚镀银的金色飞贼怀表,——竟是他送给她的同款。

“我去丽痕书店的时候,只剩下这一个了。”莫德雷德抬起手,挠了挠垂下来的马尾辫。魔法失效了,她一侧的金发不再柔顺光滑,恢复了以往的蓬松。

“我本来打算送你金色的……但想了想,还是银色更适合你。况且那样不就重复了吗?所以刚巧,嘿!”莫德雷德笑起来,右侧的虎牙在月光下闪烁柔和的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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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停在这里?因为四年前我写这篇时就写到了这里,我坑我自己……

大概率不会有后续了所以发出来……Such a pity,每年圣诞节都想填完,每次都遗憾没能填上……那就先这样!

翻了翻文件夹里类似的加莫坑文有好多,感觉我甚至可以日更,每日一坑

 

 


杨白菜地

【悲惨世界】我艾潘妮穿越了但是十五年前(十五)

大悲同人,CP:艾潘妮x沙威,不喜勿入,20年龄差警告

艾潘妮回到十多年前拉沙威一把的故事


重要剧情,小警察和小艾的灵魂冲突,感谢我的朋友们对我的帮助。

————


舞会用的是新流行的圆舞曲,优美柔和的乐曲在大厅中奏响,旋律柔美抒情,男男女女互相结对,翩翩起舞。


艾潘妮原来没有指望沙威会跳舞,这个男人对待生活的态度近似于自己的监护人,充满工作,毫无情趣。然而踏上舞池后,警官的动作虽然僵硬,步点仍能勉强跟上节奏。艾潘妮惊喜之余,心中涌起无限遐想,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直视沙威的灰眼睛。然而下一刻,沙威转身后就跨出了过大的一步,直接把艾潘妮拽了个趔趄。


“对不起……”沙威...

大悲同人,CP:艾潘妮x沙威,不喜勿入,20年龄差警告

艾潘妮回到十多年前拉沙威一把的故事


重要剧情,小警察和小艾的灵魂冲突,感谢我的朋友们对我的帮助。

————


舞会用的是新流行的圆舞曲,优美柔和的乐曲在大厅中奏响,旋律柔美抒情,男男女女互相结对,翩翩起舞。


艾潘妮原来没有指望沙威会跳舞,这个男人对待生活的态度近似于自己的监护人,充满工作,毫无情趣。然而踏上舞池后,警官的动作虽然僵硬,步点仍能勉强跟上节奏。艾潘妮惊喜之余,心中涌起无限遐想,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直视沙威的灰眼睛。然而下一刻,沙威转身后就跨出了过大的一步,直接把艾潘妮拽了个趔趄。


“对不起……”沙威脸红了,躲开目光。


“没关系。”


艾潘妮其实也很紧张,算上绑架案时,这应该是她第二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沙威。比起第一次情绪崩溃的紊乱,现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黑发警官身上很多东西。


笔挺的礼服制服、银色纽扣、一点汗味和鼻烟味的混合、上下颤抖的喉结、修剪过但依然炸开的络腮胡、温暖的大手里湿润的汗水……


不用看脸,艾潘妮就能感觉到,沙威的紧张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她得说点什么。


“沙威,您今晚看起来很棒,这绝不是拍马。”


“非……非常感谢,马德兰小姐。”


“是艾潘妮!”栗发姑娘轻柔但又坚定的纠正道。


“非公共场合下,现在——”


“现在只有我能听到您的话。”


四周舞乐声不断,人群嘈杂,他们两人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好吧,艾潘妮,谢谢你的赞美。”沙威无奈地笑了,看起来微微有点憔悴。


“您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艾潘妮狡黠地一笑,这高个警官是那种心里存不住事的人。也许面对工作和犯罪,他的城府能深不见底,但日常生活中,他的一切心思都体现在明面上。她轻笑着抬头,看向沙威的灰眼睛:“以前说过,哪怕只有一会,放松一下也会好受很多,难道您不相信我?”


“没有的事,我……”沙威欲言又止,连舞步都慢了下来。一时间,他仿佛神游天外,岩石般冷硬的表情爬上嘴角的皱纹。沉吟许久后,沙威低下头喃喃自语般说道:“也没什么别的,就是我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当警官了。”


艾潘妮满脸问号:“啊?您没资格当警官?那整个法兰西大概都没人够资格了。”


沙威灰色的目光变得沉郁平静,直视着艾潘妮的脸:“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比您还认真!”艾潘妮说的是肺腑之言,沙威那么刚毅坚定、正直清廉、嫉恶如仇的人,没资格当警察?那还有谁有资格?


虽然舞曲没有结束,艾潘妮也决定不再跳什么舞了,沙威警官不太对劲。她的本能告诉她应该做点什么,但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


蒙特尔局长说她有急智,真是说对了。艾潘妮哎呦一声,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把沙威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试图把她挽起来。艾潘妮则暗中使劲耍赖不起,等周围来了几个包括马德兰市长的人后,弱弱地表示室内太闷热,自己觉得有点头晕。


接收了艾潘妮疯狂眼神恳求后,马德兰市长无奈地向宴会主人建议,让沙威带艾潘妮出去逛两圈透透气。


12月的滨海小城,虽然还没下雪,气温也挺低的。艾潘妮披着毛皮斗篷,只感觉到凉气让大脑清醒,身上还是暖暖的。


“您感觉好点了吗?”她背后传来沙威的声音,那警官穿着铁灰色加立克大衣,在距离两步的位置站着。


“不,这话是我要问您的,沙威。”艾潘妮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您现在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沙威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极其缓慢地在官邸花园里踱步。艾潘妮安静地在旁边跟随,等了很久之后沙威才开口说话。


“我在您的案子里没有公正执法。”高大的警官眼神飘向远方,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在处理一桩普通的渎职案。


艾潘妮好像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您……是指小皮埃尔?”


那臭小子的保释金还是她交的呢,数额对马德兰家不是问题,但穷人出身的艾潘妮还是觉得肉疼。


“是他没错,”沙威声音仍然平静无波,深邃的灰眼睛目光变得凌厉,好像正在法庭上陈述犯人的罪行:“他的全部案底理应如实上报,但是——我没做到。”


“还有什么要上报?他还有多少罪责?我上次就想说了,一个孩子为了活命被逼着偷东西的罪过,竟然大过拯救一位高尚警官的功劳!”


艾潘妮的声调逐渐升高,特意强调了高尚二字:“还要被判16个月的牢狱之灾!这是哪门子的正义?”


沙威的脸先红后白,面色逐渐刚硬,声音变得低沉严厉:“如果完整上报累犯经历,至少能多判三年!”


这是执法者的声音!这是上辈子笼罩在艾潘妮头上的恐怖之音!姑娘的肩膀忍不住缩了缩,像挨了一记鞭子。


“有这么多吗……”艾潘妮将头缩在肩膀里。


“入室抢劫!艾潘妮。不论他是因为一条火腿,还是仅仅一块面包,“沙威顿了顿,”年幼无知不是犯罪的借口!见义勇为更不是脱罪的理由!尊贵的小姐,您衣食无忧,以为用钱就能把那孩子捞出来。”


艾潘妮的脸有点发烫,可沙威没有停止的意思:“您以为这是在拯救他吗?不,您是害了他。他应当在监狱中受到足够的教训,用残酷的事实教给他远离犯罪的道理!必要的话,应当在那里把法律刻在他的骨头上。这不是对他的残忍,而是对他的仁慈。”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沙威有些怅然若失:“也不要报以太大的希望……如果他无法真正学到教训,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就活该在监狱里烂掉!而不是出去祸害他人。”


沙威的声调愈发冷酷,粗暴的嗓音仿佛雷霆,无情的言辞更像冰雹一样砸在艾潘妮身上:“我见证过无数的小无赖长成社会的渣滓、害虫!放任杂草,你得到的就只能是一片荒原。如果罪行不能受到惩戒,那么所谓的正义就毫无价值!”


“可是,沙威……这些话也并不能说服您自己!16个月的刑期并不仅仅是出于您对小皮埃尔的救命之恩,不是吗?”艾潘妮突然抬起头打断沙威的话,眼眶里闪烁着泪光。


沙威怔住了,想要反驳却如鲠在喉。万千矛盾的思绪涌上心头,却更难敌的过眼前姑娘的泪花,满腹言语只能化作脸上纠缠不清的肌肉。


“您不是出于私情才刻意减轻小皮埃尔的罪责,”艾潘妮重复道,“而是因为您的良心告诉您,这个善良勇敢的孩子不应当沉沦在牢狱中。”


“我的职责是捍卫法律的公正,而不是用我的私心去削弱法律的权威!”


艾潘妮的眼睛水波闪耀,晶莹的眼泪开始一点点向外溢出:“不,不是的。我始终坚持您是世界上最公正称职的警官,并不是因为您对我朋友网开一面,而是因为您的良心保护了法律应当保护的人。法律,不应当只是惩罚者。”


沙威的面部颤抖着,不知是被艾潘妮的言语触动,还是在强忍愤怒。


“良心的确是私人的,但绝不仅是自私!我知道贫民窟就像地狱,暴力和谎言就像脓水和熔岩一样肆意横流。但流落街头的孩子也会做好事,他救了您,不是吗?不是被胁迫,更不是因为法律,而是靠着良心!”


艾潘妮也开始激动起来,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激愤和哀伤,语速越来越快,声音里带着哭腔。


“街头没有法律,却仍有光明。这是爱,是人人都有的。不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所有,都会引导我们做些好事!”


最后,艾潘妮几乎是哭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哽咽,却放慢了语速和音量:“良心!绝不是法律的敌人!”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沉重地击打在沙威的心脏上。


沙威原地呆立良久,艾潘妮的抽泣声尚未消失,他却忽然转身冲向庭院大门,铁灰色的风衣下摆在空中如波涛般翻滚。等艾潘妮擦擦眼泪抬头看时,视线内只留下一个渐渐远去的,黑暗高大的背影。


夜色深沉,舞会结束后,艾潘妮和马德兰市长坐马车回家。老人坐在沉默不语的艾潘妮身边,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他忽然发问:“吵架了?”


“不!”艾潘妮一激灵,但很快明白了老市长的意思:“……好吧,算是。”


“你还好吗?亲爱的。”

“没事,我很好,您不用担心。”艾潘妮扯着脸露出一丝微笑。


马德兰市长看起来一点都不相信,但还是点点头,然后问道:“话说回来,那个马库斯是怎么回事?”

“啊……”艾潘妮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她忍不住低头扶额:“这是个有点长的故事,请容我慢慢跟您讲。”


————


沙威坐在起居室的壁炉旁,颓丧地窝在扶手椅里,炉火噼啪作响,火光照亮了他花岗岩一样坚硬的侧脸。官邸花园里的话语如万钧雷霆,持续在他的脑海里隆隆作响。


良心绝不是法律的敌人!


沙威的脑子被这句话搅得一团乱,思维分裂成两半,其中一半疯狂地向他喊着:法律是至高无上的!法律不容亵渎!罪犯必须被惩戒!而另一半则坚定地叙述着:良心可以是法律的良伴,罪行可以被赦免!低贱者也有良心!


“啊啊啊——”


沙威被两种自相矛盾的想法搞的痛苦不堪,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双手扶额,像是要哭泣,却没有眼泪流出,只在原地发出如野兽临死般的哀嚎。


即使污秽的街头,也会有光明,有良心,有爱。


那栗发姑娘把这念头灌进他的耳朵,在脑海中生根发芽,蚕食着铁石铸就的信念地基。他应该怀疑曾经的信仰吗?以往的道路难道真的是个笑话不成?如果那是真的,作为一名执法者,法律的代言人,他还能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继续坚持?


我始终坚持您是世界上最公正称职的警官。


艾潘妮的声音如恶魔低语般在耳畔响起,沙威惊得弹了起来,左右看看以确认那女人真的不在房间里。


一瞬间,沙威觉得自己恨透了艾潘妮。在她没有说这些话之前,在她根本没出现在他的人生中之前,从不会有这样的苦痛侵袭他的心灵,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迷惘困扰他的意识。他本心如钢铁、坚定无畏地捍卫律法,如今却满身裂痕,在思绪的暴风中摇摇欲坠。


要是不认识那女人就好了,要是那女人从来没出现过就好了!


沙威恼羞成怒地踹了一脚书桌,桌上堆积的书本堆塌了,几本书掉到地板上,其中一本书在地上摊开,露出夹在中间的纸条。黑发男人愣了愣,低头捡起那本书,抽出纸条凝视。


对不起。

我真的很想你。


这是一个月前,随一盒甜点送到沙威手上的,艾潘妮飒爽的字体跃然纸上。当时他的心里被暖暖的柔情填满,又深觉自己并不配得上这样的关怀,在矛盾中把纸条珍重地收起,偶尔看看总是能让心情变好。


沙威凝视着纸条,暴怒的神情窜上面庞,他快步走到壁炉前,把纸条扔了进去。小小的纸条轻飘飘地在空中旋转,划了一个大弧线,落在了壁炉口的边缘,过了一会才慢慢地变黄,开始燃烧。


忽然,高大的警官手忙脚乱地抄起火钳子,把燃烧的纸片夹出来。几口气吹灭残火,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检查。纸条已经被烧掉了一部分,字迹变得残缺不全,只能看见一部分了。


真的很想你。


沙威攥着纸条,无力地重新跌坐进扶手椅,一滴泪水从深邃的灰眼睛里滑落,流进脸颊的大把髯须,浸湿了毛发。



TBC



杨白菜地

【悲惨世界】我艾潘妮穿越了但是十五年前(三)

大悲同人,CP:艾潘妮x沙威,不喜勿入,20年龄差警告

艾潘妮回到十多年前拉沙威一把的故事


————


“我还不知道马德兰小姐您混过街头呢?”


高大的黑发男人盯着艾潘妮笑着说道,笑得像一头眼神核善的苏门答腊虎。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地狱,艾潘妮绝对能立地挖出一条通道跳进去。


“小姐?”沙威看着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石化女孩,歪了一下头追问:“您还好吗?”


艾潘妮一个激灵,心有余悸地回道:“您、您是什么时候……?”


“至少目睹您在路口转了三圈,还有您英勇的战斗。”


我X!艾潘妮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竟然没有发现巡逻回来的警官就在附近,看来以前混街头时养......

大悲同人,CP:艾潘妮x沙威,不喜勿入,20年龄差警告

艾潘妮回到十多年前拉沙威一把的故事


————


“我还不知道马德兰小姐您混过街头呢?”


高大的黑发男人盯着艾潘妮笑着说道,笑得像一头眼神核善的苏门答腊虎。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地狱,艾潘妮绝对能立地挖出一条通道跳进去。


“小姐?”沙威看着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石化女孩,歪了一下头追问:“您还好吗?”


艾潘妮一个激灵,心有余悸地回道:“您、您是什么时候……?”


“至少目睹您在路口转了三圈,还有您英勇的战斗。”



我X!艾潘妮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竟然没有发现巡逻回来的警官就在附近,看来以前混街头时养成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少。要知道上辈子在巴黎,她隔着两道街都能闻见沙威的味,听到他皮靴擦地的声音。


“所以您——”

沙威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艾潘妮不能让他问出来,赶紧抢过话头:“跟混小子对骂的话还能当真吗?”


“哦?”


艾潘妮一脸诚恳:“警官您懂的,不在气势上压倒他们,那帮小混蛋就会纠缠不休。”


高大的警官微微扬起下巴,用艾潘妮熟悉的探究和审视的目光盯着她,满脸都写着你在说谎。艾潘妮知道这种时候心慌才会露馅,她现在第二辈子新人生毫无破绽,于是就鼓起勇气,不理会严厉冷冽的目光,直视那双粗眉毛下的灰眼睛。


两人这么对视了几秒钟,也可能是半分钟。沙威首先收回目光,咳嗽一声问道:“那么小姐您在这里转圈干嘛?是在等什么人吗?”


“啊,是的,我是在等人。”艾潘妮虚弱地笑了笑。


“谁?”


“等您,沙威警官。”


这下轮到沙威愣神了:“我吗?为什么?”


艾潘妮低头在她的布挎包里翻了翻,拿出两个用漂亮的包装纸扎好的纸盒子,双手递到对方面前:“来向您当面感谢救命之恩,谢谢您拯救了我的生命。”


沙威看着面前的纸盒,嘴里下意识般低声咕哝:“这是什么?”


“李子果酱松糕和巴旦木甜饼,我自己做的。”


“哦,我可真是荣幸。”高大的警官接过盒子,声音毫无波澜。


艾潘妮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的针线活很差,根本拿不出手,也没什么钱买更昂贵的礼物。这是我自己能做出的最好的。”


沙威拿着盒子,依然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她。


“我做点心的手艺很好,本镇很多人都吃过,银鲱鱼酒馆还想买我的配方呢!”艾潘妮被沙威看的直发毛,连忙摆手解释说明:“如、如果您讨厌甜点,当礼物送别人也行,本地警长和很多警官都喜欢吃……”


“您误会了,小姐。”沙威终于把盒子装进了他的皮革单肩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不吓人的那种:“我喜欢甜点,并且这种荣幸我是不会跟同事分享的。”


艾潘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您不喜欢甜点。”


“不,我只是……”大个子警官移开他的灰眼睛看向街道对面,低声嘟囔着:“第一次接到女士的赠礼,不太习惯而已。”


就你那个凶残的样子,哪个姑娘敢接近你?还给你送礼物?我要不是欠了条命,也不会专门跑来送你东西啊!


艾潘妮忍住无限腹诽,尽力保持脸上的微笑:“您太过自谦了,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若是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请一定不要客气。”


虽然艾潘妮只是在说客气套话,但沙威似乎不打算放过机会:“那么我可否拜托您一件事呢?”


“什么事?”


“如果您现在没有别的安排,”大个子警官摘下平边帽,放在胸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能否请您陪我在本镇逛一圈?”


“哎?”艾潘妮的CPU一下子干烧了,他这是想干嘛?


沙威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稍微复杂了些:“别误会,马德兰小姐。我也是刚到任这里不久,对当地情况不太了解。如果有您这样的本地人,能为我稍做介绍,那就再好不过了。”


骗谁啊?!

你是上上个月底从巴黎来的,以您这全巴黎最优秀侦察员的能力,一个月还不够把个滨海小市镇摸个底掉?!


虽然脑内吐槽无数,艾潘妮清醒地知道但凡表露出来半点,自己都会倒大霉。


那么还能怎么办呢?


她用手捋了捋散出帽子的栗棕色头发,抬头露出尽可能纯真的笑容:“当然可以,警官先生。”


————


“圣索夫街那边有很多商人,比如毕索比大娘,她家卖的草质量特别好。广场那边虽然咖啡馆很多,但味道都平平,就那种点心品质还不如银鲱鱼酒馆的一半,竟敢卖贵三分之一价钱……啊,您看见远处丘陵墓地后的橡树了吗?那是镇里的制高点,虽然远了点,但在树上能看到全镇的景色。”


艾潘妮和沙威并排走在滨海蒙特勒伊的街道上,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街头帮派的女儿,跟游民克星走在一起,还能心平气和地聊天——要是上辈子的她知道,绝对会认为要么自己疯了,要么沙威疯了。


说是聊天,其实更多是艾潘妮走到哪想到哪,介绍些七零八碎的八卦信息。沙威隔三差五追问点细节,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偶尔掏出小本本做记录,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感觉。


“……所以警官您不觉得无聊吗?”


沙威手上的笔没停,也没有看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艾潘妮歪头看着高个男人密布髯须的侧脸:“因为,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这样没什么阅历的人,除了八卦吃喝玩乐,并没有什么好线索提供给您。”


“你以为什么才是线索?”沙威合上记事本,把笔插进封皮,抬头看向前方街道的人群:“某某人要去殴打某某人,因为他拎着棍子怒冲冲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呃,难道不是吗?”


“如果所有的违法行为都那么明显,我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小姐。”沙威发出一声略带嘲讽的嗤笑:“相反,我们能看到的世界,是在竭力掩盖自己的。那些罪犯在暴露自己之前,一个个都装的老实巴交,嘴巴恨不得涂十层蜂蜜,拼命让人相信他们人畜无害。”


艾潘妮心里一紧,好像被敲打了似的缩起了脖子。


高个警官没有看她,继续向街道前方望去:“尤其以我们公职人员的视角,很难看到这世界的另一面,比如——”


艾潘妮顺着沙威警棍指向的方向,看见远远的一群街溜子略带紧张地看向他们,其中几个人转身就钻进巷子溜走了。


“这就是为什么您的视角对我来说非常有价值。”沙威终于转过脸来,微微低头看向艾潘妮:“当一个侦察员想要做好他的工作,就需要彻底了解整个地区的全貌,在所有的方面上。”


沙威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花岗石一样的坚毅表情,这个人在谈论他的事业的时候,比什么都要认真。艾潘妮忽然觉得这时候的沙威警官,虽然严肃,但并不可怖。


“您说的是,让我涨了不少见识呢。”栗发女孩笑了笑,发现沙威抬头看向街道旁一处房子的二楼,也跟着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窗口的窗帘飞快地合上。


“那是维克杜尼昂夫人,嗯,是个母夜叉。”艾潘妮皱了皱眉头,犹豫着说道:“坏了,那老妖婆不会盯上我了吧?”


“此话怎讲?”沙威倒是有了点兴趣的样子。


艾潘妮一脸厌恶地向他解释起来:“维克杜尼昂夫人又老又丑不说,还特别苛刻粗野。她总是自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虔诚纯洁的女人,天天盯着八卦,一门心思挖别人有的没的’丑事‘来批判,当她的功业。”


沙威饶有兴味地边听边摸着下巴,铅头长棍习惯性地夹在腋下:“盯上你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艾潘妮无奈地继续解释:“那老虔婆最喜欢捕风捉影,看到我跟您走在一起,八成会千方百计验证我跟您不检点……”


说到这里,艾潘妮忽然心头一跳小脸一红,尴尬得说不下去。


回应她的是沙威的笑声:“哈哈哈,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是个公职人员,您是好人家的小姐,并且我比您大了很多,您则是在协助公职人员调查工作,谁敢来造这种谣,我就能以诽谤罪名关她几个月。”


是啊,这家伙是个警官,比我足足大了20岁的天生克星,我为什么会害羞?

明明心里早就有意中人了……为什么反而会因为这个紧张?


艾潘妮心里如同吹过一阵微风的水面,波纹涟漪微微起皱,没仔细听沙威后边几句说了什么,直到某些词汇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


“……所以您的伯父,到底是哪里出身的呢?”


艾潘妮脑内顿时警铃大作:这个男人已经开始怀疑马德兰先生了!


她顿时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拼命用理智控制住声音不颤抖:“他出身迪涅教区,具体哪里我并不清楚。”


沙威才不上当:“这可真是稀奇,您是他的侄女,竟然不知道伯父的出身地?”


艾潘妮轻笑一声,停下脚步站定,把帽子往上推推,露出左前额的伤疤:“别开玩笑了警官,镇上谁不知道我是前年冬天才被收养的,一个受伤失忆的孤女呢?只是被监护人关系写的侄女而已,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高大的警官那种审视的眼神又回来了,他深深地看了艾潘妮一会,向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小姐。很抱歉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艾潘妮拉下帽子,点点头没有回答。


“我可以帮您调查您的身世,寻找您真正的亲人,您意下如何?”


艾潘妮转过身来抬头盯着那双灰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如果,您真能查到的话,那就太好了,警官先生。”


如何查到一个并不应该存在的人?

就算他能找到德纳第家的滑铁卢中士旅馆,又如何解释一个已经快20岁的女人,和一个年方4岁,在草地上玩娃娃的小女孩,是同一个人?


沙威回望栗发女孩的目光,点点头答了声好,就继续向前走去。他的双手环抱在胸前,那是艾潘妮印象中沙威巡逻时最常见的招牌姿势——这一般意味着他正在思考。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后,沙威先开口说道:“要知道,我对那位马德兰先生印象深刻的很,今天早上他在背街小巷的烂泥地里,以一己之力扛起了一辆装满货的马车呢。”


“竟有这回事?”艾潘妮吃了一惊,看向对方:“今天早上吗?”


“你不知道?他从车底下爬出来以后,跟在泥里打滚的猪一样,你就完全没有发现?”


“伯父散步回来的样子确实很惨,但他跟我说的是在地上滑倒摔的。”艾潘妮有点生气,语调用词开始生硬起来:“无论您对伯父是何看法,在一个人面前贬低她的监护人,都是很无礼的行为。”


“好吧,我向您道歉。”沙威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有这样神力的人,我从来只认识一个——我在土伦监狱当看守时认识的,那人是从前土伦监狱的苦役犯。”


艾潘妮更生气了:“您是什么意思,警官先生?是在向我暗示马德兰伯伯是土伦的苦役犯么?”


“我只是阐述自己记忆中的事实,马德兰小姐。”沙威边说边眯起眼睛,似乎在观察艾潘妮的反应。


艾潘妮能感到血开始往自己的脸上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即使命运把她扔进泥沼,勇敢和真诚的血液依然流淌在她的身体里。

从前她能为维护自己在意的人面对枪林弹雨,现在也能为维护尊敬的人而跟她曾经恐惧的警官对抗。


于是,艾潘妮深吸一口气,用她最认真严肃的语调,向面前的男人说道:


“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但在我和镇上其他人的眼里,马德兰伯伯为人诚恳善良,忠实可靠。他从没有任何恶行,对任何人都礼貌尊重,对穷人乐善好施,对贵人不卑不亢。我相信无论何人对他恶意相向,最终也会被他的仁慈宽容感化。如果您不信,可以在镇上随便抓个人来问,我敢保证大家都会是同样的回答。”


沙威没有打断栗发女孩的长篇大论,只是一边眉毛微微挑起,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艾潘妮仰头瞪着沙威,咽了下口水,狠狠地补了一刀:“恕我直言,警官先生。如果这样一个好人是苦役犯的话,那土伦监狱一定是全法国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连道别的词语都没留给他。


TBC


PS:维克杜尼昂夫人,原著中的长舌妇,故意查出珂赛特存在,告发了芳汀导致她被工厂驱逐的罪魁祸首。


杨白菜地

【悲惨世界】我艾潘妮穿越了但是十五年前(一)

赶着时髦的穿越重生路子,艾潘妮刚闭眼又睁眼,但好像穿的早了点,直接窜到了十五年前的滨海蒙特勒伊。先迎头撞上冉阿让啊不对马德兰……的马,再遭遇天生克星大条子沙威。

啊这,好不容易重生一回,还让不让过日子了?

上辈子深爱之人这时候还在玩泥巴,本来以为这辈子大概又得一辈子单相思,没想到上辈子最害怕的警官出现在眼前:要不,考虑考虑我呗?就问你感不感动?

艾潘妮:不敢动不敢动。


CP:艾潘妮 x 沙威  20岁年龄差警告;

配角:冉阿让、芳汀、珂赛特、马吕斯、一大堆OC、蒙特勒伊群众、巴黎群众等;


警告:原著结局改动,综合了10th、25th、...

赶着时髦的穿越重生路子,艾潘妮刚闭眼又睁眼,但好像穿的早了点,直接窜到了十五年前的滨海蒙特勒伊。先迎头撞上冉阿让啊不对马德兰……的马,再遭遇天生克星大条子沙威。

啊这,好不容易重生一回,还让不让过日子了?

上辈子深爱之人这时候还在玩泥巴,本来以为这辈子大概又得一辈子单相思,没想到上辈子最害怕的警官出现在眼前:要不,考虑考虑我呗?就问你感不感动?

艾潘妮:不敢动不敢动。


CP:艾潘妮 x 沙威  20岁年龄差警告;

配角:冉阿让、芳汀、珂赛特、马吕斯、一大堆OC、蒙特勒伊群众、巴黎群众等;


警告:原著结局改动,综合了10th、25th、1998电影版、2012电影版的形象,尤其是1998电影,虽然口碑不佳,但那是我看的第一部悲惨世界电影,其中巴博萨船长(杰弗里·拉什)演的沙威,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这是一个脑补过度的故事,基于沙威人性本善只是太孤单、艾潘妮爱而不得多活活也能向前看为主题的脑洞if线。原著人物属于伟大的雨果先生,OOC都属于我。


以下正文开始


————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那当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

那当守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那心上的人,我已经保卫了。


艾潘妮失去意识的时候,并没有等来那个吻的感觉。可她并没有感到什么遗憾,毕竟那位从来没正眼看过自己的马吕斯·庞梅西少爷,紧紧拥抱着她。


【我爱的人安全了,我非常幸福。】


艾潘妮眼前先是一片黑暗,寒冷和空虚抓住了她,四周寂静无声,耳边连血流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真的……】


世界仿佛被创世巨人撕开一条缝,一缕微弱的亮光闪了一下,又熄灭了。


【……我,真的幸福吗?】


艾潘妮感到一滴冰冷的水爬上脸颊,周围的黑暗随即又闪烁起来,一些基础的感觉开始回到她身上。


【我是在哭吗?但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艾潘妮皱起眉头,本能地扭动身躯,渐渐感觉到冰冷的水正铺天盖地往身上浇,面前的闪光伴随隆隆闷响不停地出现。


终于在几番挣扎之后,栗色头发的女孩拼命张开眼睛,借着闪电的光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泥泞的道路中央,被暴雨浇的浑身湿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作恶太多所以地狱要下雨淹死我?”

艾潘妮小声嘟囔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觉得没有缺少零件,正环顾四周想确认环境——


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伴随着男人的惊呼、马匹的嘶鸣,艾潘妮只感到头上遭到一记重击,瞬间断片。


等她再次回复意识的时候,听到男人和老妇的声音在不远处对话:

“医生说她就算恢复过来,大概也会留下后遗症,更何况这伤口——唉,这孩子可怎么嫁人啊?”

“不用担心,穆瓦特夫人。我会负起责任,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孩,都怪我急着赶时间没好好看路。”


艾潘妮用力张开干裂的嘴唇,发出一点声音引起谈话的人注意,两人连忙围过来查看情况。年迈的老妇絮絮叨叨地问她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或者吃点东西。但艾潘妮顾不上回答,她的注意力被眼前的男人完全吸引住了。


这不是珂赛特的那个便宜爹吗?!


——


艾潘妮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才把被马踢的伤口养到愈合。在此期间,她大概弄明白了现状:

首先,我又活了。

其次,我不明不白地回到了15年前,掉回到了滨海蒙特勒伊附近,被马车的驭马给脑壳开了瓢,在左边额头上留了一道醒目的疤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驾车的是年轻了15岁的割风先生。哦,这里叫马兰德伯伯,一个勤劳善良有能力的工厂主。


女孩烦躁地呻吟一声,翻过身去把脸埋进柔软的羽毛枕头。目前的状况让她十分头大,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死后的世界,她还尝试用餐叉把手掌扎出了血,吓得照顾她的修女嬷嬷和穆瓦特夫人大呼小叫,以为她觉得自己毁容而想要自尽。


闻讯而来的马德兰伯伯在床前安慰了艾潘妮好一阵子,从劝慰爱惜生命到不用担心治疗费用,甚至表示会负担她的嫁妆。


【无论年老还是年轻,这位先生都是个好人啊。】


艾潘妮内心露出一丝苦笑,这世道好人难混,但好歹这位先生活的比自己长。

然而接下去他说的话就震撼艾潘妮一百年了:

“……鉴于你丧失了记忆,我会担任你的监护人,为你的将来负责任。”


搞什么?!这老头有领养癖吗?!


艾潘妮惊到合不拢嘴,刚说了个您字,马德兰先生赶紧补上一句:“直到你找到父母或者其他合法监护人为止。”


“要是永远都找不到呢?”艾潘妮低下头小声问道,想想她那对父母,自己都想吐。


“那我就一直负责到您出嫁,找到自己的幸福,艾潘妮小姐。”


艾潘妮抬起头,迎上马德兰伯伯温暖真诚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人的背后有光。


————————


冬去春来,万物生息繁衍。不到一年半时间里,马德兰伯伯的烧料玻璃首饰工厂扩大了三倍,变成这座滨海城镇上最赚钱的企业。


“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那孩子这么能干。”

穆瓦特夫人把盛放咖啡壶具和糖罐奶罐的托盘放在小边几上,熟练地斟出一杯香浓温热的黑咖啡,转身送给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的马德兰先生:

“她能读能写,还会算账,家里的账目再也不用去找老夏尔帮忙了。先生,要不是这姑娘说话举止没那么文雅,我都觉得她是巴黎哪个好人家的千金。”


“您说的是,”马德兰伯伯喝了一口咖啡,抬头看着咚咚作响的天花板,露出苦笑:“艾潘妮是个勤快聪明的好姑娘。”


“要说遗憾,如果她做针线活的精力有路上疯跑的一半就好了。”穆瓦特夫人继续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些天气和物价之类的抱怨。


突然书房门外响起了木鞋跟在地板上快速刹车的声音,琥珀色眼睛的姑娘提着篮子出现在门口,额头上微微闪着汗水的亮光。


“马德兰伯伯,穆瓦特夫人,二楼已经打扫完了,楼梯也擦了。我现在出去买菜咯~!”

说完艾潘妮就如风一样冲出了大门,把老妇人的碎碎念甩在身后,留给可怜的马德兰先生独自承受。


春末夏初,温暖和煦的风吹拂着少女的面庞,栗棕色长发编成一根粗辫子,随着奔跑的脚步上下翻飞。自从在马德兰先生家安顿下来后,艾潘妮就爱上了奔跑。


我自由啦!


这里没人能查到自己的过去,从前所做的一切事情尚未发生。而她有了新身份和新生活,衣食无忧受人尊重,不用再像过去一样靠欺骗盗窃在阴沟里抢食,不再有父母逼着自己做不想做的恶。


想的越多,艾潘妮就越需要做点什么分散精力。她从能下床开始就拒绝了马德兰先生送她去淑女学校的计划,坚决要求在工厂里帮忙,而这个请求被马德兰先生更坚决地否决之后,最终妥协为帮助穆瓦特夫人料理家务。


实际上马德兰先生家里人口稀少,他老人家孑然一身,只有一个女管家也就是穆瓦特夫人负责打扫采买和烹饪。他的私人住宅也很简朴,仅仅只是一个上下各有三个房间的二层小楼,艾潘妮一个人很快就能连阁楼都扫除一遍。百般无聊之下,为了逃避厌烦的针线活和钢琴课,她甚至把楼梯把手和炉灶门扇都擦的晶光闪烁。


能做正经事的感觉,就是比做昧良心事的感觉好太多。


无论是帮老眼昏花还不识字的穆瓦特太太算采买帐,还是对着食谱试做新菜式,甚至每天把壁炉里的灰烬铲出来倒掉的枯燥工作,都让容德雷特女孩感到前所未有的内心安定。


嗯,已经没有容德雷特了,我现在是马德兰女孩。


没有帮派的胁迫,没有破衣烂衫瑟瑟发抖的样子,整个世界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蔬菜店老板娘热情地向艾潘妮推荐新上市的菜蔬,肉店老板极力怂恿她买下最好的那块牛里脊,鱼贩手持银光闪烁的鲈鱼叫卖——大家看她的眼神有慈爱,有期盼,有算计的精光,也有偷瞄她头上伤疤的幸灾乐祸,唯独没有未来那些无所不在的鄙视和厌恶的目光。


——也没有巡视者冷酷无情、怀疑一切、看透一切的凶狠目光。


艾潘妮开心地长舒一口气,混迹街头多年的社牛属性冒头,不紧不慢地在各个摊贩前流连,并一个个往死里砍价。


不到一小时后,艾潘妮拎着收获满满的菜篮子,哼着小曲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新上市的朝鲜蓟配什么酱汁比较好。当她走商店街,转入抄近道用的小路时,头上传来凄惨的猫叫声:一只很小的姜黄色小猫,困在废弃宅院里半死的大榆树顶上,不敢下来只能惨叫。


可怜的小家伙,让伟大的艾潘妮来救你,艾潘妮心想道。她环顾四周没看到行人,于是把篮子放在树下,脱掉鞋子,把外裙稍微提起打了个结,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很快就爬到了小猫困住的枝桠。


“乖乖别怕,跟我走吧。”艾潘妮跨坐在粗枝上,伸手露出掌心里的奶酪,小猫显然饿坏了,放弃警惕走近女孩手里开始吃起来。艾潘妮趁机抓住小猫命运的后颈皮,用篮子盖布把挣扎的小东西包裹起来。


看着无望地挣扎的小猫可爱的小愤怒,艾潘妮哈哈大笑,无意间低头向下看了一眼,直直地迎上了一道冰冷严苛的目光。


艾潘妮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和脸上的笑容一起,在那一瞬间全都冻硬了。


那道目光来自一个穿制服的高大男人,正从小道尽头慢步走来。虽然头上双角帽完全遮住前额眉毛,连眼睛都看不太清楚,但艾潘妮就是能感到尖锐、冷酷、审视的目光笼罩了全身。


她感到往日的噩梦化为实体,正在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那身形深深刻印在脑海里,烧成灰都认得:


——是沙威!


为什么沙威警官会在这里?!


艾潘妮吓到全身僵硬,手一松直接把小猫掉了下去,猫咪落地轻盈自如,冲进草丛不见了。她自己则连滚带爬地从树上蹭了下去,胳膊在粗糙的树皮上蹭出几道血痕也浑然不觉,只低下头忙乱地穿上鞋子。


就在艾潘妮拎起篮子准备开溜时,高大的警官已经走到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日安,请问这镇上警察局在哪里?”


艾潘妮不敢抬头,轻声答道:“从这条巷子出去左转,走过两个路口,往吉布街方向过去就能看见警察局大门。”


她说完抬脚就走,没想到警官的脚步紧紧跟在身边不远,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您好像非常慌张?有什么烦心事吗?”


“在、在绅士面前丢了丑,任谁都会发慌的呀。”艾潘妮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甚至转过头去向对方挤出一个微笑。


年轻了12岁的沙威警官,深黑色的头发里尚未有白丝侵染,那张扑克脸甚至比后来更加棱角分明,法令纹和眉间川字纹也比艾潘妮印象中浅点,唯有那双灰里透点淡蓝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时光,带着永恒警惕的光芒,居高临下笼罩着面前的姑娘。


艾潘妮咽了下口水,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这个时间的沙威根本不认识她,不会把她怎么样,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如果您愿意为我在伯父面前保密,我会不胜感激,先生。”


”哦,也许会的。“沙威的眼神一闪,语气也跟着软了一点:“不知您伯父是——?”


“马德兰,本镇最大的工厂主。他是我的监护人,我是艾潘妮,艾潘妮·马德兰。”


沙威总是盲目崇拜社会地位,这点特质艾潘妮大概是知道的。果不其然,听到工厂主一词后,沙威的警戒心去了大半,他点点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对她说道:

“很高兴认识您,马德兰小姐。”


Hedging

【名柯/新志】月球下的人

原作背景的第一人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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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玩伴问我,周一到周日,你最喜欢哪一天?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如何作答,七个不同数字而已,有什么区别?

但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有了答案:我喜欢所有没有排班的日子,不论星期几。

我就职于米花中央病院,是一名实习护士。在这个国家,医院被称为“白色巨塔”,仅从字面上看,也十分形象。这里是如今世上为数不多、保全完整阶级缩影的地方:处于塔尖的是专家教授,中部是为了要“力争上游”而挤破头的主任医生,再往下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和护士,身处底层的,自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实习医生。

至于实习护士呢?

感谢...

原作背景的第一人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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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玩伴问我,周一到周日,你最喜欢哪一天?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如何作答,七个不同数字而已,有什么区别?

但二十年过去,我终于有了答案:我喜欢所有没有排班的日子,不论星期几。

我就职于米花中央病院,是一名实习护士。在这个国家,医院被称为“白色巨塔”,仅从字面上看,也十分形象。这里是如今世上为数不多、保全完整阶级缩影的地方:处于塔尖的是专家教授,中部是为了要“力争上游”而挤破头的主任医生,再往下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和护士,身处底层的,自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实习医生。

至于实习护士呢?

感谢垂询,我们没有出现在鄙视链中的资格。

护士长是恶魔在人间,连废柴至极的实习医生,也能在我们面前扮演全知全能。患者也会因为你胸前“见习”的字样,对你另眼相待——充满怀疑的那种。

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度日如年,上班如上坟。工作刚满一个月,我就开始盼望退休,对于这样不求上进的想法,我也并不愧疚。

毕竟这个世界上,难道会有人真心喜欢工作吗?

反正我不信。


入职培训时,法令纹深如刀刻的护士长这样训诫我们:“医院里,如果对工作掉以轻心,一定会遭报应。”

我漫不经心地听过就算,并没往心里去,但命运——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它就总喜欢让你措手不及。

新年刚过,假期短得像眯缝眼的人眨眼,还没开始就过完。我并没有什么新年新气象,只有对要值两个大夜班的不满——昨天的用药记录没补完,工作站的电脑平均五分钟死机一次,负责的病房又收进来一个新的患者,意味着又有新的资料要看。

同事将资料交至我手,便愉快地收工下班,倘若心情能写在脸上,我脸上一定加黑加粗写了:“我恨工作。”

资料还没看,就听值班医生催命:“四号床心跳停了,推抢救车来!”

我立刻推着抢救推车赶过去,这位患者的肿瘤细胞已经发生了脑转移,没多少时间了。

“肾上腺素1ml静推!”医生下了口头医嘱。

我机械地复述医嘱、从推车里拿药、拆开新的注射器,动作呆板而麻木,抽空的药瓶不慎跌落在地,咕噜噜滚至一边,我无暇顾及,就要将备好的药物递出。

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侧头去看,是一个陌生男人,可我却莫名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见过。他微微侧身,便将一个年轻女人让进我的视线,她坐在病床上,手边是尚未拆开的行装,应该就是那位今天入院的新患者。

干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们两个。

可我还没开口,就见那女人抬起手来,她手中拿着那支方才跌落在地的空瓶,说道:“这是支去甲。”

她声音不大,却吓得我几乎心跳骤停——医嘱是肾上腺素,我却错拿成去甲。

“还没好吗?!”那边的医生开口催促。

我连忙回神并道歉,这才将正确的药物推入患者静脉。


抢救结束,患者在和死神的拉锯战中扳回一局——可这样的拉锯在我看来也毫无意义,毕竟我们都知道,最后谁会是赢家。

我开错一支去甲肾上腺素,自然要写书面报告来留档。虽然没有真正酿成大错,护士长还是大发雷霆:“粗心大意的人,不适合这份工作——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明明什么都会,可做什么都不上心,根本就是态度有问题!”

我左耳进,右耳出,低头装出低头认错的样子,心里不痛也不痒。

她训话完,就叫前辈带我去做下午的例行查房。去病房的路上,前辈说:“还好你发现及时,要是用错药,那就是医疗事故,要出大事的。”

不是我发现的,我心想,是今天新入院的那个患者。

我到了病房,挨个检查住院患者的输液牌、用药和体征,到了五号床,我盯着那张崭新的卡片,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原来她叫做宫野志保。

这就是我和宫野志保的初次会面。



宫野志保是个漂亮女人——要知道,这里是医院,出现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在经历一生中最艰难时刻,外表光鲜与否,早已是最次要。

可她不同,尽管脸上难免带些病容,可仍旧赏心悦目。她像是探病家属带来的新鲜花束,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在我铸成大错前拉我一把,我自然对她心存感激。可这错误委实低级,我觉得面上无光,心中愈发理亏,想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却总是作罢。

可我总忍不住偷偷看她,并衍生出许多猜测。能一眼看出失误,应该是同行吧?她长了一张看起来就很聪明的脸孔,那在她心里,我肯定是个连基本抢救用药都会拿错的废物。

好在我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发展毫无期待,废物得心安理得。

终于,在我不知第几次偷瞄她的时候,她对上我的视线,冲我笑了。

我尴尬地没话找话:“那个……之前的事,谢谢。”

人大多不愿正视自己的错误,总会给自己的错误找一万个借口,至少我是如此。明明会拿错只是因为不专心,我却仍要冠冕堂皇地辩解:“去甲最近换了供应商,新包装长得也太像了。”

根本不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看错,她也不会一眼就能发现。

可宫野志保没有拆穿我,只是说:“下次要看仔细啊。”

我忍不住问她:“你也是护士吗?”

她摇摇头:“不是。”

“那怎么……”

“我勉强算是个医生吧。”她说。

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不痛不痒的一个“勉强”,像一把细如牛毛的针,莫名刺痛了我。

我拗出一个符合职业道德标准的微笑:“真好啊,我小时候也想当医生。”

这是真话,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时候”。我的祖父母、父母都是盛名在外的名医,长我几岁的兄长,现在也是科室中前途无量的医生——我在一个以行医为传承的家族中长大,我坚信自己将来也一定会拿起手术刀,就像相信明天也仍有太阳。

太阳的确每天升起,我却连续三次没有通过医学院的能力测试。同期已经快要大学毕业,我却还在试图推一扇似乎永远不会为我开启的门。

我在父母失望的眼神中丢盔卸甲,逃向了更容易的专业,成了一名护士。

从那时起,我便成为家族的异类和耻辱,是父母羞于与旁人提及的存在。也是那时起,自暴自弃在我心中扎根,我得过且过、将“差不多”奉为人生信条,似乎只要显得足够不在乎,就没人能伤害我。

可世界上总是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我撞破南墙也做不到的事,她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自谦“勉强”算是个医生。

所以我想,如果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问我,那最后你为什么没做医生呢?我就会用最无所谓的口吻回答她:“因为没考上咯。”

你知道吗?只要把那些最在乎的事,用最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它们会渐渐变得没那么重要——这是我宝贵的人生经验。

宫野志保眼睛虹膜颜色很浅,像经过稀释的亚甲蓝注射液。她就用这样一双蓝眼睛望着我,却并未按我预想的那样问。

我像个朝空气挥出重拳的傻瓜,她不问,我便只好一边帮她换上今天要滴的药水,一边讪讪问道:“那……你是做内科还是外科?是哪个医院?”

宫野志保的声音很好听,她手上扎着针,便用另一只手拢了拢耳边碎发,然后我听到她说:“我不做临床。”

洁白的被单上,摊开着她正在看的一本书,我余光扫过,这才注意到书的标题——《“人体农场”重要性与可行性研究》。

宫野志保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声音像是清脆相碰的手术托盘与器械。

她说:“我是一名法医人类学家。”



毫无意外,宫野志保也是护士站同事们的话题中心。

“我稍微查了一下她的资料——你敢相信吗?她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吧,竟然有三个博士学位,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能就是那种……被选中的人吧。”

我按捺不住好奇,也凑过去看——她的三个学位,分别是生物化学、法医病理学和毒理学,曾在大学、研究机构就职,现在的职业是警视厅下设研究所的首席法医人类学家。

隔行如隔山,在我的认知里,法医不过是负责剖开死者遗体的那个人——我并不知道“病理学家”和“人类学家”有什么区别,但这不妨碍它们看起来金光闪闪、高不可攀。

“真让人羡慕,”我忍不住也感叹道,“这种好像开挂的人生。”

同事却看着我不住摇头,电脑界面切换,切回患者的病历资料界面:“那这个呢?”

病历资料中,有一张宫野志保的证件照,她面色沉静地从屏幕里望着叽叽喳喳的我们,像看一出闹剧。

我无言以对。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见到上次抢救时拉住我的那个男人,他来探望宫野志保。

知道宫野志保的职业后,我再看那人,突然就福至心灵,明白当时为何会觉得他面熟——我念书时,差不多十年前,有个曾经风靡一时的高中生侦探,叫做工藤新一,就长这副模样。

我记忆里那个出现在报纸头版、被称为“警视厅救世主”的高中生,有一张意气风发的脸,眼中的自信透过黑白单色的报纸,都让人不忍逼视。

可后来有段时间,他好像突然销声匿迹,报纸上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占据报纸头版的名侦探,和今天刷满社交网络首页的偶像,在我看来并无区别,不过都是人造星星,可以红极一时、也可以转眼就黯淡。

我在分诊台碰到他,他正和值班的同事说着什么,我零星听到一些,原来是探视时间刚过,他来晚了,正在问还可不可以进去。

今天值班的同事是个老古板,不管工藤新一说什么,她都像一个复读机,只会机械回答:“不好意思,探视时间已经结束。”

我看着工藤新一揉着后脑的头发,似乎很是苦恼地转过身来,随即他看到我,顿时眼睛一亮——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此刻再转身走掉,也来不及了。

他朝我走过来,对我说:“你好,我叫工藤新一,上次在病房我们——”

我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到那次低级失误,我可以随时自嘲,但绝不想听旁人提起。

古怪的自尊和虚荣,让我飞快打断他的话,姑且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

我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进去探视吗?”

“想去就别多话,跟我来。”

这是我第一次明知故犯、打破医院的规章守则——这和把手术室的鞋穿走不归还、忘记登记值班表那样的错误不同,它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推我彻底走上另一条路。


旁人来探病,都带鲜花或果篮,可工藤新一来探病,就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皱巴巴一张纸——我一边帮他们拉拢床边的帘子,一边心想,什么怪人?

我又叮嘱他道:“有话就快讲,如果被护士长发现就完了。”然后就开始装作假装检查自动输液器,提防有其他人过来。

隔一道薄薄的帘子,我听到他说:“你看,判决结果出来了,无期。”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他声音,我就莫名想到多年前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张脸。他用一种几分自得、几分骄傲的语气说:“你看,我说过吧?只要我们一起,就一定能把那家伙送进监狱。”

哦,所以他现在是个警察吗?我想,宫野志保说自己是法医,那他们应该是搭档吧,合情合理。

“死者家属今天和我说,有机会一定要来当面谢谢你。”

原来法医也会获得家属的“回访”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就好。”宫野志保说,她的声音总带一种迷人音调,像冬夜笼罩在街灯上方的一层薄雾。她用这样轻盈的声音继续道,“那我的《最后一案》,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工藤新一沉默了。

“说笑的。”她很快补充道,“ 莱辛巴赫瀑布之后,不是还有新故事吗?”

他们两个说话好像打哑谜,我听得一知半解。送工藤出去时,他跟我道谢:“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会给人添麻烦,那就准时在探视时间过来,我在心里刻薄地想。

谁知他居然说:“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还能请你帮忙吗?”

我:“……”


宫野志保虽然住院,却并没有停下工作,我经常看到她靠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修改密密麻麻的文稿,我问她:“是论文吗?”

她说:“是一本书,有些地方还没完成。”

“关于什么的?”

“法医毒理学的教学案例分析。”她说,“主要是以前参与过的一些案件,可以留给以后的学生参考。”

我每次去病房,她每次都靠在那里工作或阅读,以至于我开始反思自己,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热爱自己工作的人吗?

而可能因为工作关系,工藤新一来探病的时间一直飘忽不定。他似乎也完全没有宫野志保正在住院的认知。

他在的时候,话题总离不开证物、尸检、痕检报告以及许多类似字眼。最后,甚至整间病房都被他感染,其他患者甚至还会问宫野志保:“工藤君这星期什么时候来?他上次讲的那个案子,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们同事间,已经开始戏称这间病房为“福尔摩斯书友会”,甚至还有患者从隔壁病房“偷渡”过来,就为了听他的破案故事。

今天我和同事去派药,又看到了工藤新一。不过,他这次来探病倒不是两手空空,他捧着一厚叠信件和明信片,献宝一样都堆在宫野志保面前。

“哎哟,是情书嘛?”有爱凑热闹的患者起哄道。

“哈,才不是——谁要给这家伙写情书。”工藤新一回答,“是以前案件受害者家属们寄来的信。”

“啊?写来做什么?投诉吗?”我方才在走神,听到这儿情不自禁问出声,“做法医原来也有这种风险?”

我对宫野志保产生了一种类似“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因为就在昨天,我也收到了类似的东西——患者投诉信,说我工作的时候“笑得太假”、“一看就不是真心”。

所以有时候,我认为护士这个职业,应该从“专业资格人士”中被剔除,毕竟好像从未听说过有医生、律师或者会计师,因为笑容不够真心而被投诉。

工藤新一听到我的问题,视线从我脸上快速掠过,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晦暗心思、收在口袋里没写完的检讨书,都在他面前遁于无形。可下一秒,他却看向宫野志保,玩笑般地揭过这个问题:“怎么会?如果是投诉信,那也肯定是我写的。”

他指着宫野志保,似乎要请大家为他评理:“这个人,她用同一型号的广口瓶,来装咖啡豆、方糖和器官样本。还有,我第一次去她的新实验室,她说还没来得及买一次性纸杯,就随手找了个没用过的量杯来招待我——”

“这么有意见的话,就不要在上面贴标签写自己名字,然后还大摇大摆地摆去茶水间。”

大家哄笑起来,工藤新一就用一种纵容而无奈的表情看着她。

有患者兴致勃勃地问:“那受害者家属为什么会寄信给你们?”

工藤新一笑起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向来对工藤讲的案子不感兴趣,总是听几句就走,但那天护士长在值班室清点资料,我不想回去碰到她,便只好留在这里,听完了整个故事。

“那时候,我刚在警视厅入职,宫野还在大学做研究员——”

“诶?宫野小姐,你不是法医吗?”有人疑惑地问道。

“我原本主修的是生物制药,”宫野说,“做法医是半路出家,学位都是确定想转行之后,才去申请的。”

案件起始于一具在野外被发现的无名尸。

“周围没有发现随身物品,死者牙齿被凶手敲碎,指纹也被烧毁,DNA在失踪人口资料库里没有匹配,我们对受害者的身份毫无头绪。”

而这样的无名死者,在警视厅浩如烟海的未解决事件中,不知有多少,甚至也没有多特殊。

“有些案子备受瞩目,每天都有人盯着进度。有的案子毫无进展,如果关注度低的话,时间长了,就会成为悬案。不是不想调查,但资源和人手实在太有限了——当时组里的前辈,是这样和我说的。”工藤新一说,“最初我们只知道死者是女性,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生前没有生育,死因推测是剧烈撞击引发的脑损伤。”

“但只知道这些,是没办法继续往下查的。”

工藤新一说:“但是我这个人吧,有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一时没找到合适词语来形容自己,而宫野志保恰到好处地报以一声嘲讽似的轻笑,完美取代所有描述。

“你当然不肯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休。别人翻了篇、实验室分不出人手,你干脆就卷走所有样本跑来我们学校,让我帮你重新检测。”宫野志保接过他的话,“那天还是平安夜,我下楼的时候,楼下很多人抱着花和礼物,然后就发现,那些人里面,有一个真的很奇怪——”

宫野志保说到这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望向工藤新一:“这个人拎着个巨大的证物箱,像是来逃难。”

这强烈的画面感和鲜明对比,惹得大家忍不住哄笑起来,工藤新一反驳道:“你能不能说好听一点?说是投奔不行吗?”

“那最后案子破了吗?”有患者迫不及待就已经想知道答案。

工藤新一比出一个自信的手势:“当然啦。”

“她检测出死者生前曾长期服用SNRIs类药物——临床上常用作抗抑郁用途,因为不属于毒物检测范围,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通过代谢速度和药物残留量缩小调查范围,这才终于找到了我们的死者,她生前曾受一家社会福利机构资助,定期在那里接受心理疏导和治疗。”

“那犯人是谁?”

工藤新一说:“是在那间福利机构任职的心理医生。”

“在从业过程中,他产生了自己有责任为世界除去他所认为的 ‘有害物’的想法。”

“会接受福利机构帮助的患者,通常不是经济有困难、从事职业特殊、就是与家人关系疏远……”

宫野志保补充道:“是在活着的时候,也已经被边缘化的人。”

她话不多,却总能一语中的地补全工藤新一想要说的话。

“我们当时认为,从破坏尸体的熟练程度来看,这肯定不会是他初次作案,便翻查对比了他从业十年期间,所有无人认领尸体的卷宗……最后竟然有数十起类似的未解决事件。”

“犯人利用职务之便和患者对他的信任,挑选并杀害他认为 ‘有害’的患者。被害者里,有离家出走多年的女孩、从事风俗行业的女性、领救济金的失业者……他精通医学,做事谨慎,又笃定这些人即使消失,也没有人会报警,所以才屡试不爽。”

工藤新一垂下眼帘:“后来走访时,那个离家出走女孩的妈妈,和我们说了实话——他们以为女儿是因为受不了这个家,想要彻底断绝关系,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音讯全无,他们不敢找她,又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

“而那位从事风俗行业的女性,她的朋友曾经报过警,可当时接待她的警官却说 ‘做你们这行,突然出现和消失,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有的不敢报警,自欺欺人,有的曾经尝试,却又失望而归,阴错阳差间,一切便都如同凶手所料,让他得以逍遥法外整十年。

工藤新一望着那些卡片:“虽然取证过程遇到些波折,我们最终还是把犯人送上了法庭——判决结果出来以后,我们都请了几天假,来送这些受害者回家。”

从那以后,他们不再是寄存于警视厅地下档案库中无人可解的悬案,他们也有过姓名、亲人、自己的人生,也曾有尝试做出改变、努力生活,也可能曾经是某个人的一生所爱。

“这个过程中,一些受害者亲友留下了我们的联系方式,之后偶尔会寄信来问候,再后来,我们经手的案子越来越多,这个习惯也保留了下来,收到的信——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些。”

工藤新一说着,一边好像有几分不平似的:“但我一直想不通,明明地址留的是我的信箱,内容怎么都是在问候她比较多——怎么,我没她讨人喜欢吗?”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宫野志保也笑,她说:“你一个信箱,要求怎么还这么多?”

工藤新一哼了一声,他又继续道:“这可是我正式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当时就觉得意义非凡,当时我就问这家伙——我们配合得还不错吧?要不要考虑以后就这样和我搭档?”

他说着便望向宫野志保,眼睛里带着闪亮的笑意,似乎是在说——如果是我们一起的话,什么事都可以做到。

有人起哄:“所以你就这么把宫野小姐拐去做了法医?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宫野志保只是笑,却不回答。我看向她,她那曾握过解剖刀的修长手指,正搭在雪白的被单上,手中捏着一张明信片,那后面写满了真挚的祝福和感谢,与我收到的患者投诉信,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我怎么会觉得自己和她同病相怜?

太可笑了。

大家都为这个故事喝彩,正义得到声张,罪犯接受惩罚,是个人人都会喜欢的完满故事。

可我心里只有一种情绪,那是嫉妒。我好嫉妒宫野志保。

不是嫉妒她样貌美丽、拥有三个博士学位、职业高尚而专业。

我嫉妒她能从工作中获得意义,我嫉妒她可以真心享受自己的工作。


探视时间结束,我毫不留情地将不属于这个病房的人都“请”了出去。其他患者有的去做例行检查,有的在护工陪同下出去活动。刚才那样热闹,现在却只剩下我和宫野志保两个人。

我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回值班室,就听到她问我:“你被投诉了吗?”

我脚步一顿,却也没觉得奇怪,工藤新一刚才肯定看出来了,那她能猜到,也不稀奇。

“对啊。”我熟练地换上自嘲的口吻,“因为 ‘笑得太假’——是不是很好笑?”

宫野志保看着我,却没有笑,我兴味索然地继续道:“不过,你应该不会懂吧。”

我背对着她,装作低头检查输液卡,低声说:“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做又有意义、又是自己喜欢的工作的。”

她可以与尸体对话,让真相大白,让死者瞑目。而医生可以用自己千锤百炼的技术逆天而行、迎战死神——这是只有他们才能做到的、无可取替的事。

而我呢?

我的存在随时可以被无数人取替,像人行道上灰扑扑的地砖、超市里廉价而不起眼的散装巧克力球、茶水间中即用即弃的一次性纸杯。

我没有他们那样一双可以扭转他人命运的手。

宫野志保望着我,那视线像是透过我,看见了什么更为久远的东西。停了片刻,她才说:“可能……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喜欢这份工作呢?”

“我真的不喜欢。”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回答道:“如果真的那么不喜欢,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说得倒轻巧,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那么合拍的工作伙伴和好使的脑子,能说转行就转行。”

宫野志保笑了一下,她说:“但我并不是因为工藤的邀请,才决心转行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她回答。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太阳快要落山,病房里的灯还没开,夕阳的温吞光线,帮她的脸镀上一层精致的釉。

她说:“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生活正好走到一个转折点……我很迷茫,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

这话在我听起来,多少有些不知所云——以什么身份活下去?一个人又不会有两个身份,不作为自己,还能作为谁?

“原本专攻的药物研发,像是已经通关的游戏。可以继续做,但又觉得无趣。”

“工藤叫我帮他调查案件,我也只是顺手帮忙,因为我对帮人洗清冤屈、追本溯源的事没什么特别执念——反正都是别人的事。”

她垂着眼帘,眉梢眼角神情淡淡,仿佛一尊由凡人祈愿铸成、却并不爱世人的神像。

“那件案子对工藤来说,是他成为警官之后的第一案,或许意义重大,但对我来说,不是我第一次帮他,想来也不是最后一次——其实并不特别。”

“可就像刚才工藤说的,那案子结束之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受害者亲友的信……我没多少朋友,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写信给我。”

“是那位在风俗店工作的女性死者的朋友,她是第一个给我写信的人。”

宫野志保从她床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几经折叠的信纸,将它递给我:“要看吗?”

那信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实在不怎么好看,但好在并不影响阅读。

“宫野医生,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写信来只是想说一声,我处理好了加奈子的后事,她没有家人,做我们这行,也很难交到朋友。说是后事,其实我只是一个人把她的骨灰撒在了海里。”

“那时候她和我说,想要试着活出点人样,不再乱嗑药,也叫我别再酗酒——我笑她白日做梦,没当真。可后来她真的和我说,找到了可以免费接受心理治疗的地方,如果有效的话,就带我一起去。”

“可那之后不久,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最初我去报案,那个警察说我们这样的人,随便出现和消失都很正常。他其实没有说错,我们烂在泥里太久,死了跟活着,其实都差不多。可想要从新来过有错吗?拿到烂牌的人,不可以洗牌玩下一局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呢?”

“想活出个人样来,真的好难啊。”

“可是,你们给我打来电话、来敲我的门,你跟我说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你告诉我加奈子她生前真的有在认真接受治疗、没再碰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样的话,虽然很短暂,可她也算是认真活过了吧?”

“东京这样大,大家好像永远都只会抬头去看那些漂亮的东西,但居然真的会有人低下头,来看一眼墙角边的泥。”

“这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好像也不错吧?”

“这个世界有您这样的人存在,真的太好了。”


我望着这封文法与拼写错漏百出的来信,一时陷入了沉默,宫野志保说:“当时收到这封信,我很惊讶。因为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是被拯救的那个,有人把我拉出黑暗,有人告诉我只逃跑的话,永远都不会赢……”

“但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我也可以为别人做到同样的事。也会有人因为我,觉得活下去也许没有那么糟。”

“最开始,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她望着那封信,“想要我的人生有意义。”

“但后来……我想要能让更多的人觉得,继续活下去,也许真的还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份工作永远做下去。”

日落西沉,病房里渐渐昏暗下来。

“可是……”她望向窗外的暮色沉沉,似是在自言自语,“没有时间了啊。”




春天如期而至,温度逐渐回升,世界重新恢复生气勃勃的热闹。一年一度的“樱花前线”热火朝天地占据公众视线,预计的花期由南向北,一路排到五月下旬,是这个国家共享的一件盛事。

但病房里就平平无奇,没什么变化。因为这家医院非常刻板,住院部是这两年新建成,据说当初考虑到防止患者们引经据典,望着窗外树木而产生关于“最后一片树叶”的设想,别说樱花,住院楼窗外一棵树也没有。

工藤新一仍然是病房的不速之客,仍然来去不定,大家仍然喜欢他每次带来的破案小故事,但今天是个例外。

我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里面大家的哀嚎,有人问:“我说工藤老弟,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你是用鲱鱼罐头洗了澡吗?”

“救命,工藤警官,这是气味谋杀案啊!”

我走进去,就看到工藤缅怀愧色地对着大家:“那个,不好意思啊,刚好有个腐尸的案子,我可能在解剖室待得时间久了点——我试过了,但这味道不太好洗掉。”

宫野志保刚好不在,有同事带她去做例行的检查。但“福尔摩斯书友会”成员们深厚的情谊,战胜了工藤新一一身若隐若现的腐烂气息,大家只是开他玩笑,却没动手把他轰出去,在我看来,这情谊简直称得上感天动地了。

“我说工藤,你就非得今天来不行吗?”

“人家来看宫野博士,难道还要你签字批准?”

“哦,你帮他说话啊,那你不要捂着鼻子行不行?”

大家正说着,宫野就回来了,她一进来也忍不住皱了眉头,然后和大家一样,问了同一个问题:“你就非得今天来吗?”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宫野志保似乎有几分无奈:“还是你想帮我回忆一下以前 ‘愉快’的工作经历?”

“不是吧宫野博士,你管这叫 ‘愉快’吗?!”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宫野志保笑了,每当她说起自己的工作,整个人似乎都会显得有几分不同——好像她现在并不是穿着病号服身处医院的病房,而是全副武装、手持解剖刀站在解剖台旁边,正准备对我们这一群外行人开始详细完备的解说。

“大家工作喜好不同,有人不喜欢处理儿童个案,有人不喜欢做脑部或者眼球的摘除……但普遍最不受欢迎的,应该是高度腐烂的尸体。”

“但是拜某人所赐——每次发现的腐尸,最后兜兜转转,都能来到我手上。”

“因为工藤老弟是个随身自带命案触发系统的人。”大家显然已经深谙此道,从善如流地帮她做了补充。

收获了整间病房一致嫌弃的工藤新一在床边坐下来,他嘟囔着说:“这次已经好很多了——”

他不满地把自己的胳膊伸向宫野志保:“不信你闻。”

“饶了我吧。”宫野志保嫌弃地避开他,“我劝你还是尽早接受自己味觉不发达的现实。”

宫野志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她主动给我们讲起前些年他们一起处理的第一件腐尸案。

“送来的时候,尸体的腐烂程度很严重,我那时操作经验不足——就还是按照惯例,先做了Y字切口。”

工藤新一听着她的话,脸上不禁也浮现一种非常复杂的神色:“我为了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当时也在解剖室,而且,我就站在解剖台旁边。”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帮大家问出心中所想:“然后呢?”

工藤新一嘴角抽动着:“然后,拜我们伟大的宫野博士所赐——她一刀下去,死者已经全部溶解的内脏,就这么溅了我俩一头一脸。当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的面罩上爆炸了。”

“……”

“……”

“所以今天这个情况,真的已经很好了。”工藤新一还不死心地继续辩解道,“那一次才真的是,我过了一个礼拜,都还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

宫野志保垂下眼笑起来:“这似乎还不是那天最惨的事。”

“哦对——那天我原本还订了一家高档餐厅,准备帮女朋友庆祝生日,然后求婚。”工藤新一说,“结果我在警署走廊里都被大家绕着走,要是这么去餐厅,大概对方得报警吧。就没去成,最后被骂得好惨。”

“啊?”

“什么?”

“你什么?”

大家显然被这句话中丰富的信息量所震慑,因为显然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都以为工藤新一和宫野志保是一对,恋人也好,夫妇也好,虽然出于社交礼貌,也没人会直接问他们这样的私人问题,但有些事情,不用问,只用眼睛看,也是可以得到答案的。

可是这个世界充满幻象,人与人的关系,并不能用X光、CT或MRI来扫描诊断,即便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宫野志保似乎对这样的诧异见怪不怪,她面不改色地说:“哦,原来你是来翻旧账——那你不如也回想一下,你补偿道歉、成功求婚的那次,是谁帮你出的主意?”

工藤新一摸着自己并不齐整的后脑头发,哈哈干笑几声:“当然也是我们伟大的宫野博士。”

她不置可否地回归了原本的问题:“所以你干什么非要今天过来?”

工藤新一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他翻开那带着熠熠生辉樱花纹章的证件——

然后一朵真正的樱花轻轻滑落在他掌心。

花白洁白,花蕊鲜嫩,是一朵完好无损、全力盛放过的春日樱花。

“今天下班的时候,刚好看到警视厅外面的樱花开了,”工藤新一将那朵花放在宫野志保手心,“之前我就发现了,医院里没有樱花树吧?”

“就想带来给你看。”

我曾经坚信这世上没人会真心喜欢工作,已经被眼前的人证明是错。但我同样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春天。

因为春天是万物复苏,是生机和希望,是新年伊始,是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从那以后,我不再嘲笑工藤新一来探病时,总是两手空空。

毕竟他曾这样慷慨地送给宫野志保一个樱花盛开的春天。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很在意宫野志保。

休息时,我会忍不住上网检索她的名字,感谢网络世界,它为我展现了远比患者系统资料库中更详尽的资料。

当年她与初出茅庐的工藤联手侦破的连环凶杀案,时间跨度长达十年,是曾轰动一时的头条新闻。但可能因为案情细节禁止对外披露,到处都没有他们详细的采访和照片。

唯一留存的,只有一张略显潦草的抓拍——大概是为了躲避记者,工藤一手拉着宫野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背对着镜头快步走着,似乎急于想要离开公众视线。

我还看到她发表过的论文、参加过的研讨会和讲座,看到许多不同人眼中的她——有在读学生夸赞她的毒理学教学深入浅出,让人受益匪浅;有人说得到她帮助,从性别歧视严重的实验室辞职,找到了新的实验室和导师;她还是女性法医人类学家公会成员,坚持为行业内工作机会平等和同工同酬发声;也有人因为听过她的科普讲座,萌生之后想要投身法医学领域的想法……

林林总总,这些无数个存在于他人生活中,名为“宫野志保”的记忆碎片,逐渐完善了我眼中的宫野志保。

她不再是一个单薄的“有三个博士学位”、“容貌漂亮”、“职业稀少罕见”的患者,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丰富精彩人生的人。

这段时间,探望她的人开始变多,工藤新一对她的解释是“我实在是瞒不住了”——好在这些来探病的人,和工藤新一相比,简直堪称模范,他们按时来按时走,从不会在各种不合时宜的时间,提出“你可不可以偷偷放我进去”这样无理的要求。

来探病的人,有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同时身兼“三高”的老爷爷,有戴一顶黑色针织帽、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又默默离开的奇怪男人。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与她共事过的警官和实验室同事,他们再三向她表示“你不在的实验室简直乱了套,我们不能没有你”。还有曾经打过交道的受害者家属,他们大多数会客客气气带来花束,像叮嘱自己孩子那样,嘱咐她多多保重,早日康复。

今天我又看到三个来探病的高中生,我人还没进病房,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宫野志保有几分无奈地拍着一个穿高中制服的少女的肩膀,说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

“骗人!没事的话,你干嘛一开始不告诉我们?”那女孩不买账,“你们两个一直都把我们当小孩,什么都不说!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小哀和柯南,你们真的好过分!”

我拿着今天要派发的药,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一伙人,“小哀”是哪个?“柯南”又是谁?

那女孩哭得实在好伤心,虽然拉着帘子,旁边也开始有患者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打听道:“宫野博士那边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我答不上来,就看到宫野和工藤两个人对视一眼,似乎无声地交换了什么应急预案,随即宫野开口解释道:“是工藤不让我说的。”

“啊?”哭泣的女孩闻言抬起头,她勉强止住眼泪,转过身去对工藤怒目而视,“你干嘛不让我们知道?”

他们三个瞬间就统一了战线,集中向一旁的工藤展开攻势,我在旁边看,觉得十分有趣,明明才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跟工藤说话,却像当他是同龄人,连倒小茬的开篇,都像相识多年的同窗老友——“你十年前就这样!真的很过分!”

工藤明显招架不住:“我这不是看你们在备考吗!是谁之前说,要和我们考一所大学的?现在不好好复习怎么行?”

“谁要和你考同一所?”女孩气鼓鼓地反驳道,“我是要和小哀一样,我将来也要当法医!”

“没错!我们是要和灰原同学做校友!”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附和道,“我想考灰原同学以前工作的生科学院!”

那个敦实的男孩紧随其后:“虽然我复习了也考不上,不过我同意他们说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我忍不住看向宫野志保,本以为她不喜欢吵闹,肯定会制止这样大乱斗一样的对话。

可她没有。她微微抬头,望着那吵吵闹闹的四个人,像是望着什么看一眼少一眼的稀世珍宝。

“行啦,这次是我们两个不好。等我出院了,就请你们去吃海鲜自助,好吧?”宫野志保说。

“好!可是要让柯南来请。”女孩显然还没有完全消气,“你们还要来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说好了哦,一定要来!”

“还有成人式、大学入学式、大学毕业礼——”旁边的两个男孩迫不及待地扳着手指补充,生怕漏掉了什么人生中重要的大事件。

“嗯,说好了。”宫野志保说,“到时候如果有个推理狂临时要放飞机,我就绑架他。”

“我说,这个 ‘推理狂’就在旁边呢!”工藤无奈地看着她,“你这个犯罪预告未免太猖狂了吧?”

“那你逮捕我啊。”宫野志保有恃无恐地回答。

他们五个笑成一团,看着就像有着奇怪年龄差距的一家人。

这家人之间,眼泪是真,笑容是真,心意是真——唯有承诺不是。

宫野志保笑着笑着,目光流转,视线便落在我身上。我脸上想必写满困惑,因为我看到她轻轻冲我摇了摇头。



旁人来看望宫野的时间变多,留给工藤新一的时间自然就减少,有几天,他完全不见人影。

再见的那天,我正准备下夜班,却在住院部楼下碰到他。

他靠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旁,看到我走过来,便和我打招呼:“才下班吗?”

我警惕地看着他:“现在都十一点多了——而且今天护士长值班,我绝对不会带你进去的。”

他闻言笑起来:“别担心,我没打算上去。”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本能地反问,可在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已经后悔,因为显而易见,这实在是个愚蠢而多此一举的问题。

医院容纳千百种疼痛病症,也见证许多毫无理据的行为,我看过许多在住院部楼下徘徊的家属亲朋——他们因为各自的难处与理由没有上前,他们会沉默地在楼下长久停驻。

住院部每间病房的每一盏窗,都收获过这世界上最长久、最沉重的凝视。

工藤新一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不会知道。

但他并不回避我的问题,而是很自然地回答:“刚收工,回家路上就突然想过来看一眼。”

“今天有几个她以前大学的同事来看她。”我说道,“他们聊了一下午什么新药开发、第几期临床试验和数据,我去查房,差点以为走到了宣讲厅。”

“她挺开心的吧?”工藤新一说,“她总说我工作狂,明明自己也半斤八两——说起自己专业相关的东西,也像个小孩子。”

我们一起往医院外面走,工藤新一回头望了一眼,住院部已经熄灯,他望着那片黑暗,突然说道:“其实最开始,她是想谁也不告诉,就自己一个人来住院。”

“是我告诉其他人的。”

“我总觉得,多一些人来看她,可能就……”他抬起手,像平时说玩笑话那样揉了揉鼻子,眼睛望着前方,“就能留住她多一些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在向我询问答案的问题。

他在十字路口跟我说了拜拜,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望着他背影,莫名就想起我在网上看到的那张旧相片。

黑白旧照上,工藤新一拉着身边宫野志保的手臂,把她从记者的围追堵截中带出来,两个人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将那些闪光灯、录音笔和闲杂人等全都丢在身后。

仿佛一场不管不顾、丢弃全世界的胜利大逃亡。

可如今时过境迁,不远处那条路上,只剩工藤新一一人。



没过多久,宫野志保入院那天,我们抢救过的那位患者去世了。病床周转率是每个科室重要的KPI指标,空出的床位很快清洁消毒,随时准备投入下次使用。

我去派药时,新的患者还没有收进来,而工藤新一居然在正常的探视时间出现了,他坐在床边,正和宫野志保说着什么。

“出版社那边我联系过了,他们说一切看你的时间安排。”

他们大约是在说宫野志保编写的那本法医毒理学书稿,我把她今日份的药放下,就听到她说:“我会尽快。毕竟有些事,不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她的视线落在隔壁那张空病床上,那位患者是早晨突然情况恶化,抢救无效而去世的。

人很难做到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无动于衷,医院里无法避讳谈论生死,或许别的地方可以,但这里不行——你无法对一件每天都在身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工藤新一却表现得对这类话题尤为生疏,我注意到好几次,每当宫野志保说起这些,他总会陷入短暂的沉默。

宫野志保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继续说:“刚到博士家那会,明明我预想过自己的那么多种死法,可从没想过现在这一种。不过,士兵死于炮火,水手死于海上,制药的人能死于自己的研究成果——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工藤新一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说:“灰原,都过去了。”

“有未来的人,才有资格说‘都过去了’。”宫野志保说完,似乎也觉出这句话的残忍,停顿一下,便轻轻将它揭过,“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这样说。”

工藤也望着她,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显得很遥远,似乎穿过宫野志保,从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可他却说:“的确是你会说的话。”

“但真的都过去了。毒气室、即将爆炸的巴士和摩天楼、你们在我面前被射杀……我也有十多年没再做过这样的梦了。”

这份工作,就总是会让你听到许多匪夷所思的对话——我的脸上一定挂满问号,毕竟完全看不出来,宫野志保是个想象力如此丰富的人。

她像是猜到我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以前有段时间,我在被一些人追杀。”

我闻言便长长“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大家都一样,有三个博士学位的高智商学霸,也喜欢看量产爆米花片。

于是我一边帮她换好今天要挂的药水,一边语调平平地回答:“对,我以前也经常梦到自己是个特工,特技是用手表喷麻醉针,全世界的麻醉医都会因为我失业。”

宫野志保听了,似乎有片刻的怔忪,随即便轻笑出声,我帮她调好输液速度,就走向下一床患者。

转身的时候,我听到她说:“原来我们经历的事这样匪夷所思,现在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了。”

她的声音像是雨后黄昏里虚无缥缈的水雾,带一种难以言说的陈旧气息,隔着这一层朦胧雾气,我听到工藤新一回答说:“不相信,说明没有遇见过黑暗,是非常幸运的人。”

“我们一直以来做的事,不正是为了让这样幸运的人多一些吗?”

“那些事,只要有我们记得就够了。”

我背对着他们,为其他患者清点着药物,他们的话照例听得人毫无头绪,我不着边际地想,谁是非常幸运的人?是在说我吗?

不可能吧。



持续的高温大张旗鼓地宣告夏季的到来,烈日、堵车和愈演愈烈的城市热岛效应无疑让上班难上加难。而自从失去作为学生特有的暑假后,我对夏天的唯一期待,就只剩下烟火大会。

但烟火大会这一天,我要值夜班——为此我已经在心中将排班的人编排了一千零一次。

眼看着朋友们纷纷准备好浴衣,相约着出发的时间和要带的物品,我只能顶着一头怨气,和同事交接班,然后决定在今晚把“烟火大会”相关的字眼,全部拖进黑名单。

可是,连病房里的患者们都也在讨论这个——他们倒是一早就接受自己去不了的事实,心态远胜我许多。

“两年前的烟火大会,还有水上烟花呢,唉,好想再看一次啊。”

“去年我还能和孩子一起看呢,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会有的、会有的。”

他们聊得起劲,也不忘互相加油打气。宫野志保也在听,却没有说话,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便问她:“宫野小姐喜欢烟火大会吗?”

她回答说:“工作太忙,总是找不到机会去。”

“这可不行啊,夏天的意义不就是去烟火大会吗?”

“对啊,将来出院了,得找机会去一次才好。”

“我说,不如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再叫上工藤老弟,我们 ‘福尔摩斯书友会’一起去看,你们觉得怎样?宫野小姐你觉得呢?”

她打趣道:“只要你们不怕烟火大会变成命案现场,我没意见。”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们互相约定“将来出院”,一时竟不想走进去。

不知从何时起,这间病房里的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好似多几分特殊。可能因为我们一起听过很多次工藤和宫野的破案故事,可能因为他们都是我帮工藤在非探视时间进入病房的“共犯”,也可能是因为“福尔摩斯书友会”这个傻气十足的名号……我与他们共享了太多与本职工作无关的回忆,而这实在是个危险讯号。

可还是有人发现了我:“哎呀,护士小姐,今天你值夜班吗?”

“是啊,”我清了清嗓子,“要值夜班。”

“那岂不是去不成烟火大会?”

这可真是很会聊天,我习惯性地就说了假话:“本来我也不——”

我想说我本来就不想去,可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他们笑说:“没关系,等一下和我们一起看网络直播吧!”

“……”我一时语塞,“网络直播有什么好看?而且我还要工作。”

“看烟火重要的不是在哪,而是和谁一起看嘛,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继而又盛情道:“我们刚才正在说,将来要一起去呢!我看,不如就明年吧?明年我们都要健康出院,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护士小姐,要不要一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宫野志保,她明明和我一样心如明镜,却仍然默许这个约定,她也笑着邀请我:“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一起来吧?”

可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应该清楚明了——他们都是被时间追赶的人,命运手握滴答倒数的计时器,如影随形地追在他们身后,不允许他们擅自这般大方地做出“一年”以后的约定。

一年而已,四个季节、十二个月份、三百六十五天,寻常人生的几十分之一。

但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长、也又太短。

为什么要做这样无法实现的约定?简直傻透了。

我这样想,却又听到自己许诺的声音,我说:“好啊,希望那时我不用值班。”

承诺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明白了宫野志保允诺去参加那几个孩子的成人仪式、毕业典礼、还有以后每一件人生大事时的心情。

我想去烟火大会。

但我更想和他们一起去。



“想将这份工作做好,需要认真和责任心。”在学校的时候,授课老师曾这样说过,“可如果想做得长久,就要记住……不要在患者身上投入太多不必要的感情。”

我当时听得心不在焉,一份工作而已,付出劳动获得等价报酬,能有多少感情投入?

可现在,我拿着电话,手边放着一长串电话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忙音中,却恍然记起当时课堂上老师的忠告。

宫野志保的治疗方案,我们医院采用的是支持对症治疗——这通常是最保守、也是最被动的手段。显而易见,他们没有更有效的根治方法。

我找了相熟的医生,当年的同学,甚至联络了几乎称得上是“断绝关系”的父母兄长,从他们那里,我得到了一些知名专家和医院的推荐——毫无缘由、莫名其妙,我就是很想为宫野志保做些什么。

我挨个向那些医院或专家致电,不断将她的情况复述解释,一边在心中期望能得到一个“我们有过治愈病例,可以接收”的回复。

“你就总喜欢做些没用的事,浪费时间。”尽管给予了我帮助,可父亲对我的不满仍然经年未消,“所以才会考不上医学院。”

这件无法翻篇的事,似乎是我失败人生的开端,它用三次落榜医学院的事实,永远将我钉死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

从那之后,我不敢再看重任何事,生怕被我在意的一切,都会以惨败告终。

而这一次,果然也没有例外。


而也是在那一天,我再次见到工藤新一。听宫野志保说,关西发生一件大案,借调他过去帮手,于是我们有一段时间都没见到他。

工藤新一坐在分诊台旁边的等候区,看到我出来,便抬起手同我打招呼:“嗨。”

“你在这做什么?”我看了眼表,“探视时间还没过啊。”

“哈哈,我偶尔也会准时一次啦。不过这次,我是来找你的。”工藤新一笑着说,可下一秒他又敛起笑容,正色道,“打了那么多电话,麻烦你了。很辛苦吧?”

“……”

我一时愣住,本能就想问你怎么会知道。因为这件事,本就是我一厢情愿,是我擅自想要为宫野志保做些什么,我不想他们空欢喜,不想他们觉得欠我人情,于是我没向周围任何人提起。

可转念间,我就觉出自己的愚蠢——工藤新一会不想让宫野志保得到最有效的治疗吗?他难道不会比我更在意、认得更多人、能找到更多更好的专家和资源吗?

正是因为尝试过,失败了、找不到、知道在哪里都一样……所以宫野志保才会来到这里,成为我们的患者。

可能父亲说的对,我总是会做些没有用的事,然后浪费时间,自我感动。

“抱歉,”我避开他的视线,“做了多余的事。”

工藤新一笑起来:“怎么会?还是要多谢你。如果那家伙知道,也一定会很感动,虽然她十有八九不会表现出来。”

可能是我脸上的失落神情太过明显,工藤新一又说:“我也像你一样,打过无数个电话,问过所有我能联系到的专家……当然,全都一无所获。”

“我知道这种希望一次次燃起、然后又破灭的感觉。”

“最后,你知道那家伙跟我说什么吗?”他望着地面,明明是绝望而无奈的现实,可他眼神又十分温柔,“她和我说,要我别浪费时间了,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治好她,那也只可能是她自己。”

宫野志保的确提到过,她从前主修生物制药,我曾听同科室的医生闲谈间说起,她过去一项关于细胞再生的研究成果,目前在临床上有着广泛的应用,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听起来有些狂妄自大,对不对?”工藤新一说,“可是……”

“她的确是创造过奇迹的人。”他低声补充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比她更有资格这样说。”

分诊台旁人来人往,个个都行色匆匆,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谁不是揣着生死相系的烦恼,而我站在原地,从工藤新一的话中,只觉出无边悲凉。

我对药理和制药所知甚少,并不知道宫野志保在这个领域曾有何建树,也无从知晓她究竟创造过怎样的奇迹。可我心中却仍旧被怨恨塞满,我怨恨神明、命运、时间、所有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的人。

如果她是创造过奇迹的人,为什么不能预留一个奇迹给自己?

好不公平。

工藤新一问我:“你怎么会突然在意这个?”

我眼前浮现出宫野志保那天的笑容,还有大家一起笑着许下的、关于明年夏天的承诺,我说:“因为我想和他们一起去明年的烟火大会。”

不论前来观看的是谁,烟花都会年年绽放,这是烟火大会的本质。

而不管烟花如何绽放,都要和重要的人一起约定共同前往,这是烟火大会的意义。

老师的忠告言犹在耳,可是为时已晚,我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原本麻木的心已经开始感到真切的痛,就像回到我第一次练习静脉穿刺时那样。

我双手颤抖,心中充满无助、未知和恐惧,患者的命运高悬于针尖之上,是我不敢面对、想要的逃避的生命之重。

我怕他们等不到那一天。



医生给宫野志保换了新的药,新药在她身上有一些不良反应,她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也罕见地没有工作。

事实上,她的工作时长在被迫减少,止痛药的配给有严格规定,所以不是所有时候,她都能在药物的帮助下,获得安稳工作阅读的时间。

窗外的蝉鸣渐渐有气无力,没有见证烟火盛放的夏天,照样也会走到尾声。今天我值夜班,九点的夜班查房结束没多久,我就收到了来自工藤的电话。

“你不会现在要来吧?今天护士长也值班,不行、绝对不行——”

“那家伙是不是睡了?她没有回我消息。”工藤新一似乎在什么空旷的地方,电话里我能听到呼呼风声。

“你要干嘛?”我说道,“她今天精神不太好,案件什么的,你就不能明天再说吗?”

“不是案件,”他说道,“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如果她没睡的话,让她看窗外三点钟方向。”

搞什么?我一头雾水地向病房走去,宫野志保的确还没睡,她开着床头的灯,正低头专心修订着她那本著作的稿件,上次她和我提到,已经进入最后一轮的修订。

“外行可以看吗?”出于好奇心,我问道,“能不能看懂?”

她回答说:“可能有些困难,因为是偏专业教材的方向。”

“那算了——我看到 ‘教材’两个字就会头疼,什么教材都是。”我说。

“以前也有想过写一些面向大众的科普读物,毕竟大家似乎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误解。”她笑着说,“我们不爱好收集器官、不会随身携带解剖刀、也不喜欢睡在解剖台上。”

但最终为何没有付诸行动,她没往下说,我也很配合地没再追问。

其中缘由,我们心中都知晓。


我将手机递给她:“是工藤,他说要你看窗外三点钟方向。”

她伸手接过:“大侦探,什么事?”

电话没挂断,但那边的人却没了动静,宫野志保的病床靠窗,我将百叶窗拉起,窗外夜色深深,只有远处几栋楼宇亮着零星几盏灯,像失眠者难以闭合的眼睛。

可下一秒,一道亮色划破黑暗,不断向上蹿升,然后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紧接着又是一道、两道,越来越多的烟花升空、绽放、闪烁又熄灭,狭小窗外的有限夜色,瞬间变得流光溢彩。

我一时愣住,忍不住去看宫野志保——隔一道玻璃窗,那些光彩却仍能明晰投映在她眼中,她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可那个表情似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工藤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喂,灰原?你在吗?”

宫野志保应了一声,又一朵烟花升空,绽放成一个弧度优美的圆,随即化作星光闪闪,在夜空消散无踪。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没看出大侦探原来童心未泯,竟然自己跑去放烟花。”

“没办法嘛,以前博士说好带大家去烟火大会,明明都快开始了,结果有案子叫我们回去。”

“是叫你,不是我们。”宫野志保纠正道。

“我们是搭档嘛,叫我不就是叫你吗?”工藤新一的声音伴着夜风传来,“结果路上大塞车,那里前后不接,我们就只能走很远的路去搭电车……”

“对啊,别人都是朝会场走,只有我们逆着人流,连烟火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要走人。”

拥挤的河川旁,想必挤满熙熙攘攘前来观看烟火的人,而有两个人,却在其中步履匆匆地逆流而上,毫不犹豫便将那些灿烂景致抛在身后。

或许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比看烟花更重要的使命,于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能义无反顾地踏上征途。

“我听说,你们约好明年要一起去烟火大会,可是我等了好几天——完全没有人来邀请我。为了不被孤立,我只好主动出击,来贿赂你一下。”

“所以……”工藤新一的声音逐渐沉下来,他认认真真地问,“灰原,带上我吧?”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烟火燃尽,夜空重归沉寂,我看着宫野志保,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像是要做出什么尤为重大的决定。

“好。”她说,“我带上你。”




也许世界上的所有约定,履行起来,都是困难重重。或许这是某种神谕,旨在告诫人们不要轻易许诺——然而人性愚钝且傲慢,从来没人肯听。

刚入秋没多久,最开始提出一起去看烟火的患者大叔,没撑过他的二次手术。他走得突然,明明被推进手术室前,还在叮嘱宫野:“您可要转告工藤老弟,叫他快点找时间过来,上次那个案子,他还没说后来怎么样了呢!”

破案故事总有后续,缺席的总是听故事的人。

而其他“福尔摩斯书友会”的成员们,有的因为家人工作调动而转去其他病院,有的因为个人原因选择出院回家、终止治疗……

世事无常,总要用这般变幻时刻将人生缝隙塞满,尽管分别时大家都记得当初的约定,仍旧说好明年要健康地在外面的世界相见,可人来人往,几场雨后便到深秋,最开始的那些人,就只剩下宫野志保一个。

但很快,似乎是怕她孤单似的,工藤新一也成了我们的患者,而且是被警车和疾控中心一路开绿色通道,直接送进隔离病房的那种。

工藤是在抓捕嫌疑人的过程中“负伤”的,说是负伤,其实用职业暴露来形容更为恰当。据说嫌疑人是就职于传染病实验室的研究员,东窗事发时企图畏罪自杀,在阻止他的过程中,嫌疑人将手中的注射剂刺进了工藤的手臂——注射器里,是被列为最高级戒备的烈性传染性病毒。

帮他抽血化验送检的同事,全副武装地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听说如果感染,会出现类似出血热的症状,患者会并发内脏急性出血、肝肾功能严重受损、最后会因为全身器官衰竭死亡。

已经有人在联系他的紧急联络人,可能是家人亲属。我看着同事打电话,突然就想,要告诉宫野志保吗?

她最近状态都不太好,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了——要不明天再说吧?我勉强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准备回值班室去。

可我一转身,就看到宫野志保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原来工藤新一的紧急联络人就是她。

——好了,我又在自作聪明。

可即使是紧急联络人,隔离病房也不允许入内探视,更别提她的免疫系统岌岌可危,简直是世界上最不适合进去的人。而且,宫野志保一直是我们心中的模范患者:按时吃药、配合检查、态度友善,除了偶尔不遵医嘱,做不到“好好休息”,几乎无可指摘。

我想,她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像工藤那样,提什么过分要求吧?

她朝我走近,对我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他是在隔离病房吧?可以麻烦你带我去吗?”

“……”

也许从第一次帮助工藤新一在非探视时间进入病房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再对他们两个人的要求说出一个“不”字——我总会想起那张模糊的新闻图片上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深夜住院部楼下工藤新一沉默的注视,以及暮色沉沉的病房中,宫野志保说“没有时间了”时低垂的眼。

这些画面帧帧回放,在我脑海中有如撞钟,时不时发出悠远而沉重的回响。

我虽然答应她,可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我听说那个凶手害了好多人,这种人,他要自杀,让他自便好了,干嘛为这种人拼命。”

宫野志保听到,却只是笑着摇头,似乎我问了什么很幼稚的问题。

趁着夜班换班,我带宫野志保来到了隔离病房的楼层,隔离病房有一扇面向走廊的窗,隔一道玻璃就能看到外面。

我站在几步之外,要留心或许会有医生护士来巡查,尽管这一层楼并没有什么住院患者,原本也人迹罕至,但做事、特别是做违反规定的事,总是需要格外小心。

我一边望着走廊尽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讲电话。

好奇怪对不对?明明手机可以视频,可以电话,为什么非得亲自跑一趟?我是真的不明白。

走廊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们讲话的声音,工藤新一的声音我听不真切,就听到宫野志保说:“当然是偷跑出来的啊。”

“我怎么会错过看你濒死样子的大好机会?”

这和我想象中会出现的对话相差万里,我忍不住回头去看,玻璃上倒映出宫野志保略带笑意的脸,而另一侧的工藤新一,用几分无奈又纵容的眼神望着她,他抱怨了几句,似乎是在说:“都这时候了,你这个无情的女人,宽慰我两句会怎样?”

对啊,检测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这漫长一夜是等待宣判的酷刑,除非心硬如铁,不然我相信不管里面是谁,都不会不害怕。

“你真的想听吗?”宫野志保调侃地笑起来,“我可不太会安慰人。”

“我这不是给你一个机会练习吗?”

宫野志保似乎真的认真思索片刻,随即施施然开了口:“感染者如果发病,呼吸道、结膜、脏器和皮肤都会出现急性出血,肝肾功能会严重受损,或许还会并发心肌炎、高烧和免疫系统崩溃,死状会很不好看。”

她说着,好像还忍不住职业病犯,拐去了自己的本行:“而且死因会很难判断,影响因素太多。”

我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因为她说的每一种症状就算是单独出现在抢救室,也都是让人头疼的急重症。而看在希波克拉底的份上,如果宫野志保这样去给患者做说明,第二天一定会被投诉。

好在她的患者也不是寻常人。工藤新一隔窗望着她,他的瞳孔是非常干净的蓝色,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总是很难想象,他这样与人性最暗面朝夕相处的人,竟然还能保有这样一双似是从未被污染过的眼睛。

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宫野志保,似乎早就知道她还有话没有讲完。

我看她抬起手,细长五指贴上明净冰冷的玻璃窗,像是在轻轻碰触对面人的脸颊。

宫野志保用一种带几分促狭、几分玩笑的语气说:“很可怕对不对?”

工藤新一垂下眼帘,嘴角挂起一个无奈的笑:“对,吓死我了——看来今晚我不用担心会做噩梦,因为肯定会吓到失眠。”

他们两个一起笑起来,尽管我完全没懂到底哪里好笑。

宫野志保微微歪了下头,这个有几分童稚的动作,让她显得像个调皮的少女,仿佛眼睛一眨,就能想出一百个无伤大雅的俏皮玩笑。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眨了眨眼,笑着说:“不过,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她嘴唇翕动,继续说了句什么,可工藤新一却没听到——他的手机因为没电黑了屏,突然消音的对话,让他一脸狐疑地去检查手机,然后冲窗外的宫野志保比划着手势:“不过什么?”

好巧不巧,电梯发出楼层到达的“叮”一声响,夜班来巡查的医生一眼就看到我们:“哎,你们不是这层楼的吧?在这做什么呢?”

我急忙搪塞几句,拉着宫野志保匆匆离开,宽敞的医用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出一个短暂而狭小的密闭空间。

宫野志保最后那句话,工藤新一没有听到,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窥探到旁人隐秘的尴尬,让我掌心冒汗、心脏狂跳,我干巴巴地没话找话,想要打破这沉默:“太倒霉了,平时这层楼都是没人上来的……”

“不过回去以后,你们还可以继续打电话……你可以到时候再说。”

紧闭的电梯门映出模糊不清的人影,我隐约觉得我们的视线在那片混沌中相交,她像是看不到我的窘迫,面色如常地说:“玩笑话说两次,可就没意思了。”

电梯门打开,她和我说过晚安,便自己回了病房。她的背影单薄瘦削,比刚入院时已经清减许多,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她的后背却又挺得很直,像是随时都已做好准备,准备去迎接命运慷慨赠与她的迎头痛击。

脆弱而坚韧,冰冷又滚烫。宫野志保像是一个无解的谜题,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可她是什么都好,都不重要。

在这里,她只是我们所有人都很喜欢的患者。

她总是彬彬有礼,对医护、对其他患者都十分亲切,她分得清场合时机,从不说过分过火的话,从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方才,我分明听到她这样讲。

她说:“不过,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好……”

“我都会永远爱你。”




工藤新一的患者身份并没能维持很久。他的检测结果第二天出来,是阴性,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继续接受了一段时间医学观察,最后终于安然无恙地出院。

他在楼下办手续,我路过打趣道:“你要是再多住几天,到时候就能和我们一起过新年了。”

临近岁末,所有人都不禁产生一种“有什么事明年再说”的心态,满心期盼的只有新年放假——至少我是如此。行政科也一年一度地搬出了许愿树,就立在住院部一楼大厅中间,每位患者都会领到几张小笺,可以写上新年愿望,再将它们挂在树上,讨一个新年心想事成的彩头。

据说这是住院部沿袭多年的传统,一直广受好评。当然在我眼中,无疑属于历史遗留陋习,可患者们却都很喜欢,那棵树摆出来不久,上面就已经被挂了个满满当当。

宫野志保原本计划回家过新年,但她最近情况愈发不好,主治医生不肯批准她离开医院。

她走不了,工藤新一却可以来,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了其他人一起。之前见过的疑似身兼“三高”的胖爷爷,戴彩色发箍的高中女生,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男孩子都到了。他们的到来,似乎才真正将“新年”带进了这间病房,他们还准备了红豆汤年糕,热气蒸腾中,房间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我进去时,患者和来探视的家属们凑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地互相祝贺,他们甚至苦中作乐,玩起了接龙游戏,祝词不可以重复,接不下去的那个人,要请所有人吃宵夜。

人生于世,宏图大志或许有过许多,可最重要、最想实现的,说来说去,却总是老调重弹,有人率先开头,毫无新意地说:“新年快乐。”

“心想事成。”

“家庭和睦。”

“工作顺利。”

……

那位胖胖的老爷爷很应景地说:“身体健康。”

戴发箍的小姑娘便接道:“学业进步。”

下一个是宫野志保,她望着工藤新一,随即说:“长命百岁。”

工藤新一一时间没接上话,我看到他垂下眼帘,喉结滚动,似是有千言万语翻滚于心,却无法找到一个出口。片刻后,他低声重复了宫野志保已经说过的话:“……长命百岁。”

有人起哄道:“工藤警官,这可不行啊——这个宫野博士已经说过了!”

“对啊对啊,不快点换一个的话,就是你输了哦。”

他看了宫野志保一眼,随即脸上很快挂起一个如往日一样明朗的笑,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哎,想不出来了嘛。”

“是我输了,我请大家吃宵夜,你们想吃什么?”

一长串的食物名字被报出,病房里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工藤新一和大家一起说笑,一边要大家对他的钱包手下留情。

而我站在一旁,看得最为分明,就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眼眶红了。


医院统一派发的新年小笺,宫野志保并未填写。那天探视时间结束,我趁着换班之前问她:“你不写吗?我下班的时候,可以顺便帮你挂去许愿树上。”

亲友探视的确会给她带来快乐,可对她来说,“快乐”也因为太过消耗精力,而逐渐成为奢侈品。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半闭着眼睛,我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她说,“我没什么想写下来的愿望。”

新年的太阳照旧西沉,将雪白的被单映出一片迟暮却温暖的黄。我恍然想起与她初识时,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夕阳下,她说,我也想将这份工作永远继续,可是,没有时间了。

不久前,她那本关于法医毒理学的书稿已全部完成,剩下的就是等待审批与出版。我开玩笑地说等到那时,哪怕里面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懂,我也要一本她的签名版回家收藏。

她自然应允,可又说:“也不至于全部看不懂,你可以看看后记。”

我简直为这样的“体贴”哭笑不得:“拜托,这和一篇论文只看得懂致谢有什么区别?”

书稿的完成,似乎让她了却一件心事,也少去一项牵挂。她清醒的时间逐渐缩短,因为药物陷入昏睡的时间不断拉长。工藤仍旧案件缠身,我还是总能在各个时段的新闻中看到他奔波于不同现场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宫野志保不再有精力等来他那不合时宜的探视。

输液器里液体滴落的速度,如滴答作响的时钟。时钟工作起来按部就班,从不玩忽职守,从来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论那个人拥有的余下光阴,是数年或数秒。

我帮她调慢滴速,忍不住问:“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都可以帮忙——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可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宫野志保微微扬起脸来望着我,她的眼神平和而包容,像是望着一个说要摘下月亮做宝石的顽童。

我真是个傻瓜。

她还能有什么愿望?

她当然想拥有健康,想用力去生活,想继续她愿为之献出一生的事业,还想和重要的人一起,走完这一生一回的单程道。

而其中不论哪一件,我都无法帮她实现。

任何人都不能。



我的见习期,在这个春天宣告结束。尽管我仍旧时常把“不想上班”挂在嘴边,可不知从何时起,当初那种“上班如上坟”的心情,已经悄然消失了。

曾经对我横眉立目的护士长,在转正谈话时,居然问我,有没有考虑过去做手术室护士,急诊有一个职位空缺,如果愿意,可以推荐我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竟然得到了肯定。

手术室护士要求高、时间紧张、工作强度大……缺点比比皆是,但仍有许多人前赴后继。

因为显然易见,手术室最靠近生死,可以学到最多东西,获得最快速的成长——而能够站在无影灯下,在并不十分久远的从前,也曾是我的梦想。

可我却当了鸵鸟,我拒绝了护士长,说自己能力有限、肯定做不到,然后在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我将这件事告诉宫野志保,像是要为自己的胆小辩解一般,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百条不去的理由,怕苦、怕难、怕半夜被叫回来跟手术、怕出错——“抢救车里就那么几种药物,我都能拿错,谁知道我会在手术室里闯出什么祸来?”

尽管从那以后,我没有再犯过哪怕一次失误。

但这可能是我的绝症,我对“全力以赴”有着条件反射般的恐惧,我还是害怕努力过后失败、期待之后落空。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我没有说出口,如果转去手术室,我就不能再负责这间病房,宫野志保也就不再是我的患者——我甚至还很周全地想,那不行啊,没有我的帮忙,工藤新一以后怎么来探视她?

但这一点我没有说。

宫野志保安静地听我说完,最后只说:“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如果真的不喜欢,就不要浪费时间。”

“一生时间有限,要留给真正喜欢的事。”

“但是,我也必须要说……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适合、也更喜欢这份工作。”

我不禁一愣。

久病缠身的人,时日久了,最先失去的,会是眼中的光彩。我见过太多仍有呼吸心跳,却双眼死气沉沉的患者。

可宫野志保的眼睛,却仍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透彻而明亮,像是稀释得恰到好处的亚甲蓝注射液、春雨洗刷后的晴空、蓝是世界上最美色彩的佐证。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我,说:“病房也好,手术室也好,我相信你都会做得很好。”

突如其来的鼻酸偷袭了我,因为在我之前的全部人生中,从未得到过这样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温柔的鼓励——即使在我全力备考医学院时,父母也未曾对我讲过这样的话。

他们眼中,考上医学院、成为医生本就是天经地义,做不到才是反常,因此从未对我说过哪怕一句“加油”、“我们相信你”。

而认识宫野志保之后,我才开始清楚认知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本就如同高山低谷,天造之才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凡人穷其一生也力所不及。

但庸人如我,也会在某些领域天赋异禀——我最擅长把重要的事情搞砸。

在常理中,收到这样的肯定,理应要道谢、要说“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要真的加倍努力。可我对这样的善意手足无措,因为我明明是个面对机会当了逃兵的胆小鬼,我根本已经辜负了她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对宫野志保的愧疚,让我无地自容,我没有道谢,没有说晚安,没有让她好好休息,没有说明天再见。

为了掩饰心中窘迫,我自私地拿出我那熟练的自嘲,我说:“哎,不可能的啦——普通人的烦恼,你们天才不会懂的。”

可以说的话那样多,我却偏偏选了这一句。




收到消息时,我正在家睡觉,工作专属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睡得迷迷糊糊,花了可能足足几分钟,才把同事的话听明白。

宫野的病情恶化,刚刚被送去抢救,可工藤新一却怎么都联系不上。

赶去医院的路上,天文台挂起红雨,明明还是白天,却阴沉得像是夜晚。出租车上电台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上午十一时许,警方在东京都内一货仓实施抓捕行动时,仓库发生爆炸,消防署已达到现场,目前伤亡人数不明……”

“能请您开快一点吗?”我一边催促,一边不停地拨打工藤新一的电话号码,但始终无人接听。

出租车急刹着停下,我不顾倾盆暴雨就向医院里冲去,有同事看到我:“你不是晚班吗?怎么在这?”

一楼急诊大厅人来人往,我来不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轮床碾过地面的声音,雨幕中救护车爆闪灯晃得人心慌,有人高声开路:“让一让!都让一让!”

“爆炸冲击造成的内脏出血、还有多处骨折。失血性休克,去联系备血!”

“左右侧瞳孔不等大,可能还有颅内出血,把脑外胸外普外都叫下来会诊!”

“路上液体带了多少?”

“林格液500ml,胶体200ml——”

“要约CT吗?”

“来不及了,直接送手术室!”

轮床上的人应该伤得很重,轮子碾过去,地上就是两道鲜红血痕。我一边按下电话的重拨,一边侧身让开位置,擦身而过时,我看到患者浸在血污中的脸——是电话那端一直未接听的工藤新一。

雨水从我头发上滴答落下,与地上残留的血迹混作一团,外面数道惊雷落下,我感觉那每一道雷,都劈在我身上。

我不是手术室护士,即使当班,也没资格参与手术和抢救,我顶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呆坐。不断地有同事进进出出,很快我就分不清他们到底谁负责哪一边,脑子里只不断地想,我最后跟宫野志保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你这样的天才不会懂——我甚至没跟她好好说一句“谢谢”。

很快有同事联系到了宫野志保的其他亲友,我看到了之前来探病的胖爷爷、那三个聒噪活泼的高中生,可他们一来便要接收噩耗,主治医生出来向他们解释,宫野志保从前签署过无创抢救同意书,这意味着等死亡正式登门拜访的那一天,她不希望通过被切开气管、插上再也无法撤下的呼吸机的方式,来维持生命。

她签下这份协议时,我好像问过她:“工藤知道吗?”

“我和他提过。”宫野志保轻巧地将那张签好字的表格交还给我,“不过就算不提,他应该也会理解。”

但我本意是问她工藤新一会不会同意——因为人活于世,并不总能只为自己,亲人、朋友、利益相关者,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期待一个人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论以何种形式。

她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笑着说:“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不需要经过谁同意。”

“这是我的人生。”

而现在,那一天终于来到。

他们将她送回病房,等待人生最后的倒数计时。我看到戴发箍的女孩儿趴在那位老人肩头,肩膀一耸一耸,却没有发出声音,据说人最后消失的会是听觉,她也许是不想宫野志保听到哭声。

窗外的阴霾将病房一起笼罩,心电监护的声音死板而平缓,她珍视的人围绕在她身边,我却无法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我看到她搭在白色被单上的手,想起不久之前我们在楼下花园散步,面前跑过几个儿科的小患者,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飘得很远。

忽然之间,我想起儿时玩伴问过我的那个问题,便也想来问一问宫野志保,毕竟她总是见解独到,也许会有什么有趣的回答。

我问她:“你最喜欢星期几?”

她想了想,然后说:“星期五。”

“因为接下来就可以放假吗?”

她笑了笑,说:“不是。”

“是因为从前念小学的时候,我加入过一个五人小团体,我们管自己叫‘少年侦探团’。”

“每到星期五,我们就会一起聚在博士家,看电影、打游戏、约定去露营……”她说着,“是很快乐的时光。”

“而且,五也是我很喜欢的数字。”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是幸运数字吗?”

她笑着伸出手来,五指纤细修长,食指关节侧边有微微薄茧,兴许是长期握解剖刀遗留的吻痕,她说:“因为 ‘五’是一个好像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握住很多东西的手势。”

宫野志保将手指收紧,她说:“我想握紧自己的命运。”

窗外一道闪电落下,将病房短暂照亮,隆隆雨声中,心电监护发出一声平直而绵长的“滴”——随即屏幕上数字消失,变成代表结束的短短一道横。

我呆呆地望着宫野志保的那只手,视线逐渐模糊。

我想,她握住了什么呢?




再次见到工藤新一,已经是他从ICU转去普通病房以后,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救人才会受那么重的伤——但对此我已不再感到奇怪。

那天的手术从中午一直进行到晚上,他后来又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星期,几经反复,情况才稳定下来。

我在离他病床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他听到声音望过来,我们目光相交,却又同时转向了中间那短短几步距离——

两块白色地砖,两步便跨得过,我却立在原地,无法上前。因为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空白,像是永远残缺的月亮。

见到工藤新一,我仿佛才真正意识到,宫野志保是真的离开了。

人们面对死亡,总是生疏又客套,总要用一些婉转措辞来将它取代,好让它不那么面目狰狞。大家会说“走了”、“离开”、“辞世”,可不论如何粉饰,死亡就是死亡,它简单粗暴、不讲道理、尽管得到人们以礼相待,却仍不领情,不由分说便要将那些重要的人带走。

我几乎将自己的心肺翻搅个底朝天,却仍挤不出哪怕一个字的宽慰。学校和老师花四年时间教授专业知识,却从未有人教过,要如何去面对一个心碎的人——明明这才是最值得研习的功课。

工藤新一似乎看出我的窘迫,他打破了沉默,语气中甚至还带几分轻松的调侃笑意。

病房里被单惨白,墙壁惨白,就如工藤新一重伤初愈的脸色,唯一的色彩全落在他眼角,那里带着他拼命压抑、却仍泛出的一点儿红。

他像是在帮我解困,说道:“如果你是在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我的话——谢谢,但是不用了。”

工藤新一甚至还玩笑似的眨了眨眼:“这几天我听得太多了,每个人来探病,都像你一样,先这么欲言又止地看我一会,然后再开始自己的说教……”

“节哀顺变、我很抱歉、虽然她不在了但你还是要多保重、她肯定也希望你早日康复……”

“说来说去,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话,简直听到耳朵长茧。”

悲恸当前,语言从来都是弱势一方,毫不费力就能被打倒。可工藤新一说着,嘴角却不禁弯起,是我非常熟悉、也是他面对宫野志保时,总会露出的无奈而纵容的笑。

他说:“可是,怎么可能啊?那家伙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的,宫野志保绝不会这样说。工藤新一在隔离病房等待检测结果,她要我带她上去,就只为和他隔一道玻璃窗讲电话。她不会责问他为何要做那样奋不顾身的傻事,不会把担心写在脸上,不会掉眼泪。

她更不会说“一定会没事”的虚假宽慰——她像个等待恶作剧结果的坏小孩,促狭地笑话他:“我怎么会错过看你濒死样子的大好机会?”

这才是宫野志保,这才是她会说的话。

“说好要看我比她先死掉,说好下次的烟火大会带上我……”

工藤新一笑着,声音却逐渐低下去:“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生死门前走过一遭,他整个人都清减不少,宽大的病号服凸出他背后嶙峋的肩胛骨,宛若一座新起的坟。那新翻的坟土越累越高,终将堆成心口一道碑。

凝滞的空气里,我回想起从前,那时宫野志保刚入院不久,还可以自由去楼下散步而不需要看护陪同。住院部楼下有个小花园,不论设计或环境,都只能说是世上万千花园中毫无特色的一座,但宫野志保对它青眼有加,如果她不在病房,十有八九都在那里。

而那一次,有人在花园里失去意识,她正巧也在现场,医生赶来以前,是她指挥了抢救。

宫野志保曾轻描淡写地对我说,自己“勉强”也算是个医生,可她的“勉强”未免标准太高,因为如果换作任何人在现场,都不会做得比她更好。

疏散人群、检查患者、通知抢救室准备接收……等待过程中,她也没有浪费分秒时间,毫不犹豫就脱下自己碍事的厚重外套,跪在地上开始帮失去意识的人做心肺复苏。

我闻讯赶到时,隔着人群,远远就望见她背影,虽然身上是病号服,却好似仍有白袍加身,病症无情地侵袭她的免疫系统、身体机能,让她痛疼、无力、夜不能寐,可那一瞬间,任何人都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这些——她按压的姿势标准得可以用作教学示范,她没有哪怕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

那一刻,她不是被顽疾打倒的失败者,她是手握矛与盾,永远直面死亡,守护他人生命的勇士。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病房外的宫野志保,这像是她被疾病囿于医院之前人生的一方缩影,她专注救人的姿态,顷刻就冲垮我记忆里所有自欺欺人的阀门——明明曾经我也有梦,我不是为了家族传统而想成为医生,我梦想的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正如现在的宫野志保一样。

她是我一直追逐、却从未能摘下的那弯月亮。

急诊同事很快推着平车接收了患者,聚集的人群一哄而散。宫野志保捡起自己的外套,却发现自己手抖得无法把它穿好,这是高强度CPR的后遗症,普通人都未必吃得消,何况她还在病中。

我一路小跑上前,想将她从地上扶起,而工藤新一从另一边跑来,他气喘吁吁地在宫野志保面前停下,不由分说地先拿外套就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我就去接了个电话,怎么就——哎,我说宫野博士,知道你着急救人,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你记得自己也在住院吗?”

她不以为意地说:“看到了,也不能不管……没事。”可她一边这样说,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是未退的病态潮红,十分没有说服力。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借轮椅过来。”我说。

“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走。”刚入院不久的人,总会对坐轮椅有种本能般的抵触,宫野志保阻止了我,想用手撑地站起来,却被工藤新一按住了手臂,他在她面前蹲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吧,逞什么强?上来,我背你。”

“大侦探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宫野志保笑他,“我可不敢劳您大驾。”

“喂,说话要讲证据啊,难道我以前没有背过你吗?就上回,你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去现场,那鞋磨脚,根本走不了远路,最后谁背你回去的?”

“对,可是一个电话,就十万火急地把我从音乐厅叫去市郊的案发现场,也不知道是托谁的福。”

“……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他们的对话,总是以工藤新一败下阵来结束,他背起宫野志保向住院楼走去,路上工藤新一似乎仍感不忿,说:“好吧,虽然是我叫的,可是——我后来不是送了双新鞋给你吗?”

“没错,你送我一双可以随时装在包里的可折叠平底鞋——方便我随时加班返工。”宫野志保的脑袋靠在他肩上,因此声音闷闷的,“我可真是谢谢你、还有你那诡异的审美。”

“嫌我审美诡异,你不是也经常穿吗——你念的是口是心非专业PhD吧。”

“拜托,难道你会穿着喜欢的鞋挤电车、踩雨水、去案发现场吗。”

“……”

我跟在他们身后,宫野志保妙语连珠的打趣,工藤新一无奈又不忿的反驳,他们的笑声和交谈,一切都恍若昨日,那天天气很好,夕阳余晖倾泻而下,毫不吝啬地全部铺洒在他们身上。

如今,仍是一轮红日又西沉,一行行飞鸟自窗外飞过,它们也想要快点回家。

昏暗病房里,工藤新一背对着我,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逆光中,只剩一个漆黑轮廓。

他的声音混在暮色沉沉中,便再也分不开,像是新鲜剖出胸腔的心脏裹着温热鲜血,心肌仍在一下下收缩,黏腻血液滴答坠地,汇聚成深不见底的沼泽。

他说:“我也没有资格说她。”

“我明明也答应过她那么多事……”

“要保护她、要送她限量款的手包、要补偿她因为案件取消的休假……”

“不管哪一件,我都没有做到。”


而在旧日夕阳下,工藤新一背着宫野志保向住院楼走去,倦鸟西归,她望着天边,突然说:“我不想回病房。”

工藤新一反问道:“那你想去哪?”

她伏在工藤新一的后背上,双臂轻轻环着他脖子,轻声说:“我也想回家。”

盛大的夕阳将整个世界染成金黄,那不管不顾的柔和色彩,显得世间好像永远温暖、柔软、从不曾有任何悲伤与分离,而转角处的明天,也永远都敞亮、崭新、充满希望。

暮光夕色里,工藤新一微微一怔,然后回答:“好。”

“我带你回家。”





过于繁忙的工作,会让时间失去刻度,现在的我是手术室器械护士,果然正如其他人所说,手术室工作压力大、时间不定、经常刚打开外卖盒,因为一个电话就要往手术室跑。

那些我曾以为自己做不到的、无法承受的事,居然最后也都做得还不错。我负责准备和清点的手术材料,从未出过差错,我负责递出的器械,永远都及时而精准,会有医生看到今天是和我搭台,就说“今天你当班啊,那我就安心了”——尽管可能是客套,但我仍旧为这样的信任感到开心。

也许宫野志保说得对,我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适合、也更喜欢这份工作。

年终时,科室里颁了个最佳个人奖给我,不过只有奖励没有奖金,是个聊胜于无的安慰奖项。可惜我的父母仍旧以我为耻,并没有人为我高兴、帮我庆祝。

但是无所谓了,这是我的人生,我不再需要别人肯定,我只要对自己负责。

宫野志保那本关于法医毒理学的著作,走过漫长的审批程序,终于上市出版,我如约买了一本回家,她倒是没有骗我,整本书四百多页,我能看懂的,真的只有最后两页后记。

翻开书本,我仿佛就能听到她讲话的声音,像是簇新的手术器械碰撞托盘,我也依旧记得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像是稀释过的亚甲蓝注射液。

她写,因为时间与精力关系,未能如同预期一样,将所有想写的案例与分析全部收录,未免有些遗憾,但她还是希望这些案例能为更多致力投身法医职业的学生、从业者提供一些参考,毕竟学术研究永无止境,能帮助到其他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已经算有意义。

书页翻至最后,这本书便要结束,恍惚间,我仿佛回到那间被夕阳笼罩的病房,宫野志保背对着我,轻声为自己的著作、人生做了结语。

“我前半生跑得太快,可后半生却也停不下脚步,我追逐并战胜过时间,又被它反超并打败。时间始终有限,想要实现的事却没有尽头。”

虽然未完成,虽然很有限,虽然是很短暂的一生。

“但是,我不后悔。”


流转光阴从不停留,我曾在病房中见到的那些人,也都有在好好生活。那位仅是身形就让人担忧他身患“三高”的老爷爷,定期都会过来做体检,据说他现在格外注意饮食和运动,身体状况在同龄人中居然还算不错。

有一回他在大厅等待配药,我还听到他和身边的老人闲聊:“要少吃垃圾食品,多运动,开开心心,这样才能活久一点。”

人家问他:“活那么久做什么呢?”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笑着说:“哈哈,这么深奥的问题谁知道——但我家孩子就是这样叮嘱我的嘛!”

而曾经抹着眼泪,说也要像宫野志保一样当法医的小姑娘,不久前考取了法医病理学的研究生,我看到她在脸书上的发文,是一张她与研究院荣誉校友墙的合影,墙上陈列许多有过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宫野志保的照片自然也位于其中。

黑发的少女身披研究院崭新的白袍,站在宫野志保的相片旁,仿佛亲呢地与她脸贴脸。她对镜头露出灿烂笑容,配文里写:“和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的人、我的偶像。”

长雀斑的瘦高男孩,听说很快就要出国深造,研究方向是针对恶性肿瘤的药物研发,他说有生之年,一定要研发出可以拯救许多患者的特效药。听起来就是个漫长而巨大的工程,但我想宫野志保一定也会像从前那样,她肯定会柔和而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那个让人担忧他体重超标的男孩,则加入了警视厅,成为工藤麾下一员。每一年学警毕业、加入警视厅之前,都会有一场宣誓仪式,工藤新一竟然也邀请我前去观礼,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我混在许多父母长辈中间,看着那些眼中有光芒闪烁的年轻人,不禁恍然生出一种看着自己的小孩长大成人、并为他骄傲的错觉。那些年轻人穿着笔挺崭新的制服,在阳光下信誓旦旦地宣誓,要永远守护人民与正义,他们声音那样洪亮,震得我耳朵都痛了。

这样大声,你听到了吗?


至于工藤新一,我上个月还见到他,他被嫌疑人的子弹击中肩膀,子弹再偏几毫米,那只手可能都要废掉——我听说他住院,下了手术就跑去探望,多年过去,他的功勋、伤病与年岁一同增长,唯有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当初那个问我“我知道探视时间过了,但你能不能带我进去”的年轻警官,那个年轻人有一双从未被任何事污染过的蓝色眼睛。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跟一个皮肤黝黑的人讲话,大概是他的朋友,他说:“哎,你不要那么激动,这不是还差了几毫米吗,又没事,还挺走运。”

他的回答引起了这位黑皮肤朋友的强烈不满,他用一口情绪饱满的关西腔狠狠教训了工藤新一,简直出口成章,旁人完全插不上嘴。

“我看你根本是关东名笨蛋”、“我真是服了你”、“走你个大头鬼的运”——诸如此类,虽然气势十足,但怪没新意的。

我想,宫野志保肯定会有更好的措辞,如果她也在场的话。

工藤新一的床头还放了本杂志,不知道是谁带来给他解闷的——上面做了一期以他为中心的专题,回顾了这位警视厅中流砥柱从业以来的大小案件,做得图文并茂,好不热闹。探视时间结束我便离开病房,走到一半,却又记起来时,有同事托我向他告知明天约好的检查时间,便又重新折返。

我看到工藤新一靠在床边,那本杂志翻在其中一页,上面印着的一张黑白旧照,我也曾在网上见过——那是他,或是他与宫野志保共同的起点,他们的第一案。

在镁光灯和录音笔的围追堵截下,不过二十出头的工藤新一拉着同样青涩的宫野志保,哪怕再长焦距的镜头,也框不住他们转身离去的洒脱背影,因为他们注定要去往更远的未来,要奔赴一场更盛大的冒险。

工藤新一看到我,说:“时间过得真快。”

我只能沉默地点头。

我看他手指在那张黑白旧照上摩挲,随即用掌心与它相贴,那样亲密无间,宛如一个迟来太久的拥抱。

工藤新一说,其实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想回头去看,这才刚好避开要害。

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相信人死如灯灭,唯一留下的,只有留存于生者脑海中的回忆,所以那些还记得的人,就要活得久一点,这是我们的使命。

但像工藤新一这样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以想念为名,我们就是可以做很多没有根据、没有道理的事情。

因为我也很想她。

可工藤新一却又说:“说起来好像有些奇怪……这些年来,我好像并没有特别想念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合上那本杂志,一起被合上的,是那张画面模糊的黑白旧照,和再无她在旁的后半人生。

他说:“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我看他轻轻闭上眼睛:“我想和她好好说一声再见。”




关于我,尽管仍旧乏善可陈,但多少有些变化:我下星期有一个高级职称考试,还要负责带新来的实习生,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拆成两半来用。我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满脑子都是快点退休——恰恰相反,我也想要将这份工作永远继续下去,直到无法继续的那天为止。

又是一天日落,明明是太阳的末日,却能为世界带来万分柔和的温暖色彩。我走过楼下平平无奇的小花园,曾经我在那里注视过一个单薄又坚定的身影——这份回忆,将在我心里永远发光,远比千万个太阳更加温暖明亮。

太阳落山了,会有月亮升起。

你看到了吗?





—The End—






“伟大的人物只要存在就会发光,照亮周围人的心灵,消失的时候,必将会投下重重的影子。“——吉本芭娜娜《厨房》

之前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这句话,就写了这篇。

字数管理再次失败,没想到这么长……晚安!













北极熊的北极圈

【Code Geass】旧日回响

粗糙的小论文。本文出自上个月头,豆瓣番组一栋问对枢木朱雀的看法的楼个人回帖部分重新整理成文,其中一部分原先在WB作为碎片记录也提到过,涉及许多官小的内容。旨在分析枢木朱雀其人和他跟尤菲米娅之间的关系,也连带分析了尤菲的情况。鄙人CP狗,但并不是嗑这对的CP狗,应该也没有太多滤镜,纯粹作为外部视角的看法,仅供参考。


       旧日回响


       枢木朱雀这个人到底该怎么讲呢。...


粗糙的小论文。本文出自上个月头,豆瓣番组一栋问对枢木朱雀的看法的楼个人回帖部分重新整理成文,其中一部分原先在WB作为碎片记录也提到过,涉及许多官小的内容。旨在分析枢木朱雀其人和他跟尤菲米娅之间的关系,也连带分析了尤菲的情况。鄙人CP狗,但并不是嗑这对的CP狗,应该也没有太多滤镜,纯粹作为外部视角的看法,仅供参考。

 

       旧日回响

 

       枢木朱雀这个人到底该怎么讲呢。

       官小讲得更明白一点,枢木玄武主张死守就是出于跟京都六家利益不均。京都方面想通过投降保证其战败后仍然享有不错的社会地位,枢木玄武则寄希望于抵抗打破自己受制于京都六家的局面实现战后利益最大化。两边都清楚此战必败无非早晚。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枢木朱雀才觉得他爹的做法错误,抵抗会增加无谓的牺牲。但他当时一个八岁小孩以弑父这种极端的方式去介入,不仅无力令事情变好,反倒开启了自己一生的悲剧。十七岁的枢木朱雀,一方面长期受到明明杀了人却又没有受到相应的惩罚这件事的困扰,导致其性格有点扭曲厌恶和压抑自我,自毁倾向严重,另一方面决意不再为自己使用力量意味着时刻需要一个下命令的长官存在,但说实话,贵系列里想要把他的能力化为己用的人很多,根本没几个会真正善待他。所以只能是尤菲米娅,只能是出于想要保护枢木朱雀免于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和服从不公正的命令才选他做骑士的尤菲米娅。然而,然而。

       笔者个人并不特别喜欢或者讨厌这个角色,只是偶尔觉得唏嘘。我觉得他虽然看上去很强,但性格本质上很M,只有尤菲跟他的适配度高,需要力量的温柔Dom和愿意献身的自虐Sub,换做矛盾冲突没有这么大的和平年代,尤菲会有更多时间去治愈和引导他重回正常,而尤菲也可以从中得到自己所需要的助力去完成自己的理想。但现实毕竟太仓促和激烈,从他们身上硬生生碾过去就是碾过去了。于是这之后他跟鲁鲁修真的很难两立,对方岂止是杀了他的恋人而已,尤菲也是朱雀理想中的主君。

       官小STAGE-3中很有趣的一处,C.C.将黑白二人在无印时期始终没有办法统一立场的情况解读为,因为被童年回忆过分束缚而无法良好接受对方现在的已经时过境迁的样子,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因此鲁鲁修对于试图把朱雀拉到他这边的诸多尝试大都以失败告终,并且还没等他调整策略就发生了特区的事情。朱雀在无印十九话被Zero用他弑父经历“劝导”改阵营,之后就已经由此推测出Zero是鲁鲁修的可能性,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很容易反推出结论,但因为被回忆过分束缚,出于不敢确定/不愿意相信没有及时反应和行动,把问题放置了两集,随即,二十二话尤菲之死。于是对枢木朱雀而言,他当时的迟疑、对旧友下意识的维护,正正是他作为骑士的失职,没能更早掀下Zero的假面,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构成其主君兼恋人尤菲米娅死亡的一部分。所以,枢木朱雀此后的行径,与其说是过激,不如说这已经是他对于“欺骗和背叛了自己跟尤菲而直接导致尤菲死亡的老朋友”,和“对于因为没能及时履行职责而间接导致尤菲死亡的自己”,这两者,双重憎恨的叠加。

       鄙人是主嗑LC的,对朱雀和他对象以及骑士姬,真的谈不上有多喜欢,因为实在太惨了,认真嗑就太为难自己了。但我又蛮乐意去讲朱尤的角色和关系性,他们跟LC从一开始就有故意为之被设计成相对的成分,对照着做分析也有助于理解LC那边的情况,但也正因为如此,将两者并提的时候,整个故事也呈现出了一种空前的残忍。

       枢木朱雀少时弑父此后一生都在惩罚和压抑自己决定不再为自己使用力量终至背负假面而活,鲁鲁修为了弑父才去不断索取和使用力量最终也因弑父继承Code而重生得到剥掉假面做回自己的机会。受人爱戴的皇女早逝,被人憎恨的魔女长生。这碗水永远都端不平的。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得见光明另一面必然埋没于阴影,的确很妙,也的确很残忍。

       而枢木朱雀这个人本来就不那么“正常”,自我长期出于低位很逆来顺受的一个人,因此难以寻常方式去理解和看待。枢木朱雀之所以会选择从军,基本只是想让弑父却没有受到对应惩罚的自己随便死掉而已,什么理想啊诉求啊,当时谈这些太超过了太奢侈了。也就是动画一开始,出于不愿伤害旧友,他选择不服从命令被长官射杀。结果因为他爹的遗物,那块怀表挡了灾无意间保下一命,之后被布丁伯爵的队伍捡到上了机,终于看到了受到已故的爹再一次“庇护”的自己被正确使用的价值(上次“庇护”是他爹被刺伤后临死前对人说自己是自杀,或者让人对外宣称是他自杀,刻意想把儿子摘出去。我是有这样的印象,但具体出处记得不太清楚了,该括号内容仅供参考)。加上跟尤菲的相遇,才逐渐开始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理念和方法。但他真的运气非常之差,每次被人救起一点点,下次必定坠落得更深,反反复复这样,虽然整体着眼看上去是在不断在向上爬,但实际上每次付出的代价都极其高昂,不断失去重要的人和折毁原本的自我。到了尤菲死后,其实他都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了(R2官小明确有提),唯一真正愿意效忠理想中的主君已死,剩下的换作是谁其实都一样,跟仇人合作也行,从此带着假面背负起“杀死了尤菲”的Zero这一角色也可以,完全在靠着绝对不能让尤菲白白死去一定要想办法达成她的遗愿的意念在硬撑。到最后都一直带着尤菲给他的骑士勋章,在枢木朱雀的认知里自己也始终是归属于尤菲米娅的骑士。如果不是先前就已经被鲁鲁修下过命令其“活下去”的Geass,这么个人功成身退之后自愿去给尤菲殉情都不是没可能。

       贵系列里,能够完全出于善意去支配和使用他的人,除了尤菲,就是娜娜莉。以至于我其实并不算特别喜欢尤菲或者骑士姬,也很认可这种设计上故意为之的相对感在整个故事中的必要性和呈现出的结果,但是始终对于尤菲之死,鲁鲁修的作为,以及尤菲所期望的东西(主要是指来自朱雀的守护和理想的实现)最后某种程度上都由娜娜莉得到了,这三者其中的微妙长期感到心情非常之复杂。官小里还解释过鲁鲁修是为了娜娜莉才留在学校也清楚随战事升级自己迟早要离开校园跟妹妹,因此打算让朱雀成为娜娜莉的骑士届时代替自己去陪伴和保护她,同时期待这样能令娜娜莉的存在成为朱雀愿意活下去的希望。结果骑士的事情被尤菲给抢先了,后来特区的事情又……R2跟复活的结局其实都对应了他最初设想的安排。真的让人心情非常之复杂,即便我很喜欢鲁鲁修,也还是想讲他当初干的这操蛋事呃呃呃呃呃!

       并不是对娜娜莉“被抢先”或者“没得到”“什么都得到”的微妙,也并不针对哪一个角色,而是对故事设计时暗含逻辑的微妙,其中的因果被设计得越精巧,越合理,对枢木朱雀和尤菲米娅这样会被优先牺牲掉的角色就越残酷。

       再重申一次。尤菲米娅是出于保护枢木朱雀才选择他做自己的骑士,她最先察觉到了整个故事中可能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点,强如枢木朱雀原来也是需要被保护的。所以对枢木朱雀而言,也只能是尤菲米娅,别人不行,真的,不行。但其实还是希望他能在作为Zero漫长的时间里逐渐释怀,学着去原谅自己,不然即便他日有机会在亡者的世界里重逢,届时尤菲看见他这自毁自伤的幅样子也不会太高兴。而你们骑士姬也真的就只能这样了。

       以下主要为尤菲的部分。想分析尤菲米娅这个人,其实少不得要讲讲她、鲁鲁修、和特区的事情。

       校园祭之后特区落成仪式之前,官小从C.C.的视角曾经提过这个问题,即有Geass这张底牌在手,鲁鲁修当时可能选择直接放弃黑骑转向跟尤菲合作,毕竟他的主线任务只有怎么弄死他爸怎么弄清他妈的死怎么看好他妹三件事,并不包括解放11区。在有Geass加持的情况下,走内部瓦解路线不仅可行甚至还可能更快达到目的。鲁鲁修当时也并不想杀尤菲米娅,但其实也不情愿在胁迫之下去跟她合作,所以他一开始做的破局方案是想用Geass操纵尤菲当众对自己开枪促使特区计划流产。只是在交涉过程中出了两个“意外”,其一是鲁鲁修当时的确被尤菲打动了,其二才是Geass失控,这一来一回,又把局势推向了他最初计划好的方案,至于后面的流程运转起来都很丝滑。

       我个人以为,这段情节是CG两季的神髓所在,既彻底断了鲁鲁修选择其他路线的可能性,让他真正明白自己已经绝无可能回头,又让尤菲这个根本没可能成功的方案给世人留下如果没有Geass的介入如果事情顺利或许本可以成功的假象。

       我从前一再强调尤菲的方案是绝对不会成功的,水深得很,当年布国就是因为能源问题才对日开战,而划作特区的那块地是特意(百科说是二哥跟达尔顿)选的京都六家手里樱石矿所在区域,特区提案一旦成功该区域将不再属于11区总督的管辖范围而由本国直辖。借此既可以拿到能源所有权,又能废掉以黑骑为代表的抵抗势力,一石二鸟。尤菲失去皇族身份后是否还有担任特区负责人/管理层的资格根本难以保证,她大概率会在特区计划“成功"之后直接被踢出局。

       仅从尤菲的角度考虑,尤菲推特区方案的举动包含着很大的急于想证明自己成分,正是这一点,使得她在因为选骑士的事情跟二姐闹矛盾冷战失去这一最大助力和监护之后对特区计划过于孤注一掷了。依官小描述,特区提案是尤菲越过总督(二姐)直接跟宰相(二哥)和皇帝(爹)申请,并且在得到确切许可前擅自对外公布。尤菲动用了皇亲特权以归还皇族身份降为平民交换赦免Zero的罪行。两件事情都是擅自提交后才让,才敢让二姐知道。两人之间的冷战也至死都没能和解。对此,我个人非常心痛,因为除开LC,科内莉娅和布丁伯爵是我最喜欢的配角。而尤菲米娅对柯内莉娅而言也不仅仅是她最疼爱的亲妹妹。官小有描述过二姐小时候曾经因为自己没办法成为母亲所期待那种的公主而躲起来偷偷哭过,直到尤菲诞生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换句话说,尤菲的存在令二姐能够毫无心理负担的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只是两姐妹之间这样的平衡最终被尤菲之死猝不及防的打破,R2时二姐本来作为皇位最有力的角逐者之一在尤菲死后相当于放弃继承权直接丢下政职离开军队单枪匹马追查Geass的事情只是为了能够给尤菲恢复名誉。 尤菲并不是愚蠢或者天真,因为这套方案的确是以她的段位和立场所能拿出最好的策略,甚至有些努力得过头了。特区计划一旦成功,一确实可以避免和鲁鲁修继续战斗,二环境稳定的确是推行改革不可缺的基础,所以理论上是没问题。问题在于她只要没打算造她老子的反,她的计划就只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R2官小第三卷,已经是11区总督的娜娜莉在受到钳制失势之时曾经有过这样一段独白,直指尤菲失败的本质。

       【——这样一来。 就什么都完了——但是仔细想来,娜娜莉早就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她的想法和父亲的坚持的方针本就背道而驰。如果说娜娜莉想要在真正意义上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即她必须站在不受父亲掣肘的立场上,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凌驾于父亲之上,必须从父亲手中夺去那唯一且不可侵犯的、神圣不列颠帝国皇帝的宝座。如果真的想要改变国家。那也只能由此做起。】

       尤菲或许至死都没能明白这一点,以至于死在太过年轻,她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并没有意识到保护枢木朱雀也好实现特区理想也罢都是需要她握住权柄的。而对于这一角色,活着接受理想破灭和极富有戏剧性的死在愿望得偿的幻觉里,我也不敢说哪样更好。但她只有16岁啊……无论如何真的不值得也不应该这样赔上一生!

       但尤菲米娅其人,对于CG这段故事明线(明线为战争背景各派势力相斗,暗线异能Code跟Geass线头在C.C.那边)的影响,在她死后也始终持续的存在着,对于鲁鲁修、枢木朱雀、娜娜莉,二姐、妮娜,对于他们的影响也一直如阴影笼罩如意念支撑到达故事的结束。诚然最理想的做法往往在现实中最难以实现,常常被更看中实用性大家所不喜,但是人心是一种……一旦松懈就会不断向下流去的东西,因此追逐更好的更理想的可能性,总是值得人尊敬的。

       大河内搭的这个局,即便尤菲圧中赢了,鲁鲁修Geass没失控,也肯让步帮她,特区计划顺利上线,实际上还是有很大可能会失败。毕竟鲁鲁修失去黑骑他还手握有Geass这个挂,未必没机会,但尤菲如果失去了皇位继承权被贬为平民,其实连任何容许她继续留在博弈中的筹码都未必剩得下。在此不计入枢木朱雀的作用因为他首先是布国的军人,一旦尤菲米娅失去作为公主的皇亲身份,连自己的骑士都不一定保得住。

       或许也就是因为她不明白才会如此贸然和勇敢的主动介入到纷争之中并且把自己暴露于首当其冲的位置。很多人会说她的死亡是强行剧情杀,细究之下其实不止于此,CG这个故事甚至把她的死亡设计得过于精巧和漂亮了。该剧情真的可以说是CG的神髓所在,绝妙得难以复制,即便R2末尾捡起来再用,作为对过去的callback,也已经没有那么灵性了仍然极其震撼。

 

       以上,因为该两个角色并不是我推,不敢妄谈了解和熟悉,仅仅是基于个人19年重温贵作以及相关衍生时的感受所作出的判断和表述。因为是过往许多碎片的整合,因此表述上或存在许多不顺畅和繁琐、重复之处,也不打算再多做修改了,整理出来存个档了却一桩旧事。能想到的点也基本都提到,之后大约也不会再写了。讲来好笑的是我对我CP都没这么认真写得这么长!

       我个人其实无意为任何角色辩白什么,大家看个动画图点乐子情绪上来喜欢也还讨厌也好,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大多数人真的不会太认真。但即便数量再少,也还是会有确实在意和自己理不清想得到一些解释的人存在。所以当时才选择回帖。CG这段故事,绝大部分角色各有立场各有选择,本质上都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分别在以性格和环境限制下自己能够做到的方式尽力去追逐一个想纷争结束很好的愿望。幸运或者不幸,都是曾经深陷其中的可怜人而已。

 

2023年3月4日


Cori

【骑士姬+朱修+雀娜cb/授权熟肉】银甲骑士 Shining Armor

作者:MaximillianDelirium

来源:凹凹凹

评级:T

字数:3520(原文)

原文发布时间:2022.7.10

授权页:见合集

Summary:枢木朱雀,在爱他的人们眼中的样子。


【作者Notes】生日快乐,枢木朱雀,我最爱的甲级战犯~ <3 去年我就开始写这篇,但没赶上他的生日,所以就改在今年传了。大人们请用这份朱雀中心流水账👐


【Cori:又名布家公用赘婿的一生 本文涉及骑士姬、白黑、亲情向雀娜!不拆洁癖现在跑还来得及!】


I.


一支箭掠过她凉亭屋檐


他自麦田间策马而来...

作者:MaximillianDelirium

来源:凹凹凹

评级:T

字数:3520(原文)

原文发布时间:2022.7.10

授权页:见合集

Summary:枢木朱雀,在爱他的人们眼中的样子。


【作者Notes】生日快乐,枢木朱雀,我最爱的甲级战犯~ <3 去年我就开始写这篇,但没赶上他的生日,所以就改在今年传了。大人们请用这份朱雀中心流水账👐


【Cori:又名布家公用赘婿的一生 本文涉及骑士姬、白黑、亲情向雀娜!不拆洁癖现在跑还来得及!】





I.


一支箭掠过她凉亭屋檐


他自麦田间策马而来


日光透过树荫洒落


仿佛火光灼灼


映亮了勇猛的兰斯洛特骑士的铠甲。


这名虔诚的红十字骑士


从未身披那金色田野中闪亮的甲盾


为一位女士跪下,


——唯有那与世隔绝的夏洛特。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夏洛特姑娘》



尤菲最信任的人,莫过于枢木朱雀。尽管周围每个人对此都颇为疑虑,她也决不会反悔自己封他为骑士的决定。他们眼里看到的不过是一个Eleven——他们甚至不情愿叫他日本人,多给他一丁点尊严——尤菲眼里看到的,则是一名正直坚强的男子汉,丝毫不逊于任何其他男子。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和她一样看到他的这一面,这令她心如刀绞。无论朱雀做什么,他们都只会继续鄙视他。


他们远不如她那样了解朱雀,也不会费心去了解。他们只觉得她太天真,不过是个蠢女孩,以为自己只要善待一个Eleven就能改变全世界。尤菲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先入为主的看法的确令她沮丧,无可否认。的确,她很理想主义。的确,她也太心软。但她毕竟是布里塔尼亚皇族的一员,阅人之术是在此中生存下来的必要条件。判断他人是否值得信任,在这里直接关乎生死。


朱雀也绝非常人:他是她的朋友,她在自家以外交的第一个朋友。当他们初次邂逅时,他对她的真实身份全然不知,但仍然对她出手相助。他与她有着对世界和平未来的同一份愿景,愿意与她携手将其变为现实。


当朱雀到来时,她正在花园里。他穿着军装,随时准备听令出征。他们目光一交错,尤菲的心弦便悸动起来。她从不记得先前还有过谁令她这般心动。就连小时候自己和娜娜莉争着做鲁鲁修的新娘时,都和这完全不同。那时她们那样,不过是试图独占哥哥的注意力。


“尤菲,”朱雀说。已经不必再拿出“殿下”之类的礼节伪装了。


“你是从学校回来的吗?”尤菲问。


他点点头。他在她身边坐下,一边膝盖支起,手肘搭在上面。看着朱雀,有时简直像看着一份瞬息万变的幻影。从一个角度看他似乎已是一名成熟的男人,而换个角度,他又像个孩子。这样看来他们确实很配,尤菲想。她好奇朱雀看到的是自己的哪一面:是多情的少女,还是敢想敢干的副总督。


朱雀眼睛底下顶着黑眼圈。他没有对她、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自己的日常起居,但尤菲很确信他一定没有睡好。他曾保证自己一定能把骑士的公务和学业平衡好——尤菲也并不质疑他的能力——但显然,为了兼顾这两头,他牺牲了休息。


尤菲拍了拍自己的腿。“你不在这里躺一躺吗?”


“啊,呃,那可不行,”朱雀说着,目光转向一边。


“别介意什么礼节了,”尤菲说,“我说可以就没关系。”她微微一笑。


朱雀迟疑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低下身,头枕在尤菲膝上。这令人有些小激动。柯内利亚绝不会乐意看到这一幕,但尤菲并不情愿将朱雀当作手下仆从。他们已经比那更亲密了,又有什么必要伪装呢?


尤菲抚摸朱雀的头发。“放轻松点吧。”


他干巴巴地一笑。“我和你在一起,怎么放松得下来呢?”


尤菲的心漏跳了一拍。她问道,“是我让你紧张吗?”


“嗯,有一点点。”他睁开一只眼睛。他的眼睛是明亮的翠绿色,就如他们坐着的草地一般明丽。“毕竟你可是皇女。而我只是……”


“你是我的朋友,”尤菲说。“你和我在一起时不该这么紧张的。你每天遇到的更可怕的事情应该也不少才对。”


他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发自真心。令他肩膀紧绷的那份紧张,终于消散了。尤菲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朱雀绝不如旁人以为的那般平庸:他简直如同一名从她幼时所读的童话里走出来的骑士。心地善良,品格高尚,面目英俊。她为他倾心,不能自已。


“跟我说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吧,”尤菲说。“和学生会的大家见到了吗?”


“嗯,但我还是必须早退了。但是米蕾也能理解。公务优先。”


尤菲顿了顿。“你愿意和他们多待一点时间吗?那样我这边也没关系的。”


“就这样也好。”朱雀吐了口气。“确实有一些人,我是希望……啊,没事的。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尤菲又抚摸他的头发。片刻过去,他的呼吸平缓下来。他睡着了。她多希望能将他永远留在这个花园里,让他不必在外时刻搏命,不必承受外面布里塔尼亚人们挑剔的眼光。她多希望他能成为她的恩底弥翁,永远沉睡,永葆青春。


她几乎想低头去吻他的额头。不,那样未免太超过了。只要能拥有他一个小时,她也心满意足。她的兰斯洛特。




II.


“我欣然承受了那些创伤,一分没有豁免;


你已尽数坦白,洗净了身上罪过,


在我斧刃下接受了忏悔之罚,


我宣布你已赎清罪孽,重归纯净无瑕,


仿佛一出生就未沾染原罪那般。”


——《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



那天晚上朱雀来到鲁鲁修的房间。鲁鲁修并不多说,放他进来了。这已成为他们日常的固定流程。大多数这样的夜晚,他们都在谈话——谈遍过去和将来。有时他们只是沉默地对坐着。今晚,朱雀在象棋盘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我们下一局吧,”他说。


“你知道怎么下吗?”


朱雀干巴巴地瞪了一眼鲁鲁修。“基本规则我还是知道的。我以前还和我爸下过围棋。”


“国际象棋和围棋区别可是非常大的。”


“我知道啊。”朱雀拿起一枚兵棋子。“你到底来不来?”


鲁鲁修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行吧,但我可不会让着你的。”


“你最好也别让我。”


一盘走下来,朱雀看来确实知道基本规则。但也只是基本规则而已。他并不熟知更高阶的技巧,被鲁鲁修打得一败涂地。他们刚下完,朱雀就说,“再来一盘。”


他们又下了一局;鲁鲁修又赢了。朱雀还要再来一局。于是他们又反复下了几轮。朱雀技术熟练一点了,但还是不够,赢不过对方。他并无过多算计。支撑他一盘盘下来的,只是纯粹的意志力。鲁鲁修几乎能听到他脑子拼命运转的声音。


在足足赢了他六局后,鲁鲁修说,“你之前从来没对象棋感兴趣过来着。”


“大概是我终于闲不住,想试试了。”朱雀已经开始把棋子摆回原位。


“你输这么多回,都不丧气的吗?”


“不。我知道我下不赢你。”


“那为什么你还试个不停?”


朱雀一言不发,盯着棋盘。鲁鲁修大可以直接问他在想什么,但知道这样也问不出直截了当的回答。他猜想或许朱雀本人都不清楚。


你到底想要什么,朱雀?鲁鲁修对他是那样了解,但朱雀身上仍有些地方是模糊难辨的。他这个人的某些方面,鲁鲁修永远都无法看清。


“再来一盘吧,”朱雀说。


鲁鲁修答应了。他想着要不让朱雀赢一局好了,但那样保不齐朱雀会一把掐死他。当鲁鲁修再一次将死朱雀时,朱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鲁鲁修僵住了。他无法抑制血脉里条件反射的恐慌。他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次朱雀是怎样把他拖到查尔斯面前,好篡改他的记忆的。


朱雀的手指能轻易整个环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比鲁鲁修稍大一些。也更有力。


“假如当初你和你哥哥那一盘下赢了,”朱雀缓缓道,“你打算怎么做?”


鲁鲁修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接着他说,“我会把你赢过来,屏蔽于战局之外。至少我还有机会说服你,布里塔尼亚已经不值得你效忠了。”他笑起来,那笑容锋利如刀。“想想吧,但凡你第一次就听我的话,现在也不必整什么零镇了。”


朱雀皱紧了眉头。他拇指掐进鲁鲁修手腕柔软的一侧,逼他松开了手里的马。那枚棋子咔哒一声落在棋盘上。


“同理,但凡你对我多一点信任,我们也不必走到这一步了。”


“很明显我办不到。”


“那你为什么非把我挖到你那边不可?”


“因为……”鲁鲁修说不出口。这背后完全没有策略或逻辑上通顺的原因。这完全出于他纯粹的私心。对朱雀来说,鲁鲁修所追求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那些都是他本该追求的事物。他本该追求的人。更加——即使这样用词不当也只能将就——“正常”的追求。但试图压制这些人所固有的欲求,终究只能徒劳无功,如同这无穷尽的一盘盘棋局。


鲁鲁修说道,“因为我需要你。”


朱雀松手放开他。他坐回椅子上,面色僵硬如石。半晌后,他起身走到鲁鲁修跟前。他一只手撑住桌面,一只手支在鲁鲁修椅背上。


“你不过是需要把所有人玩弄于你股掌罢了,”他说,“牢牢把握住你手上每一枚棋子。”


“不是这么回事,你也知道的。”


“我没法读懂你的心,”朱雀抱怨道。


“我也同样没法读懂你的心,即使你那么不擅长控制情绪,”鲁鲁修终于屈服,眼睛瞪了回去。“我们还要下多久啊,朱雀?你都不累吗?我本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


“我们才没有达成一致,因为我——我还是不明白。”他说着破了音,鲁鲁修又看到了朱雀从前那孩子气的一面。“这真的是你一心所向吗?你真的确信,这样做一切就都能好起来吗?”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动摇了。”


“要是能收拾你留下的这堆烂摊子,我什么都愿意做。但如果有什么其他方法……”


鲁鲁修微微一笑。他明白,他熟知的那个朱雀还没有彻底湮灭。“没有其他方法了。你心里绝不能有犹疑,朱雀。如果你迟疑了,我也会随之动摇,我们两个就彻彻底底完了。”


朱雀深喘一口气。他紧紧抓住鲁鲁修的椅背,木头都被捏得咯吱作响。“你需要我坚持到底。”


“我需要你,”鲁鲁修说,再也不忍直视朱雀的眼睛,“为我稳住阵脚。”他颤抖着手将剩下的棋子摆回原位。“我需要你,提醒我我做这一切的初心。”


朱雀朝后仰去,不再罩在鲁鲁修头上。他接下来的话静了许多。“你还记得我们一起下围棋的时候吗?”


突然的话题转移差点让鲁鲁修把棋子碰翻。这就是和朱雀讲话的一个麻烦:鲁鲁修都预料不到他下一句会拐到哪里去。而且他对如何卸下鲁鲁修的防备再清楚不过,十分擅长截断他的思路。


“那次你也赢了我,”朱雀说。“当时我很恼火,因为你才刚学会规则。那之后一整天我都不想和你说话了。”


鲁鲁修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次。已经过去太久了。他们在神社度过的那段日子,其中有些记忆仍如灯塔般光芒四射,而其余的记忆则都融入了一片朦胧的玫瑰色迷雾。这种事一听也挺像朱雀的德行。


朱雀紧接着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跪在了鲁鲁修椅子旁。他一只手放上鲁鲁修大腿,刚好在膝盖以上。


“你笑我输不起。我感觉很伤人,因为这就是事实。”


鲁鲁修大可以抖腿把他甩开,但并没有这样做。“现在我们没有哪个是赢了的。”


朱雀朝他苦涩一笑。他说道,声音细不可闻,“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


鲁鲁修一言不发。他与朱雀四目相对,知道他这话发自真心。这世上,除了鲁鲁修自己,没有谁还能比朱雀更固执了。


“也好,”鲁鲁修说,“我也不求你的赦免。”


朱雀起身,空出的一只手扣住鲁鲁修后颈,在他嘴上印下一个笨拙的吻。鲁鲁修手松开了棋子,双臂环抱住朱雀。他尝到朱雀唇间苦涩的味道。吻罢,朱雀空洞洞地盯着他,仿佛意识不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鲁鲁修笑起来,他知道这样笑定会让朱雀恼火。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甚至连第二次都不是了,但每次过后朱雀都是这副惊诧的模样。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扭曲,人们常用的任何门类都无法再将其准确描述。


挚友、仇敌、恋人、兄弟、君臣……它们个个都彼此抵触。


朱雀用拇指揩了揩下唇。他说,“再来一局。”


鲁鲁修摆好棋盘。这份固执从前曾令他头疼不已,但如今——随着世界重塑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鲁鲁修信任着朱雀,相信他一定能伸张正义。他将成为世界仰赖的希望的象征,化作一团烈焰,烧尽世间昨日的罪愆。




III.


“原谅我,朋友,把你也害得疯疯癫癫,害你也和我一样,妄想世上有游侠骑士存在。”


“哎呀,不要死呀,主人!”桑丘哭喊道。“求您听我一句劝,活到长命百岁吧!一个人最大的疯癫莫过于无缘无故就寻死,就这么白白送命,都不消人来杀,自己便任由忧郁夺走自己的性命了。”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维德拉《堂吉诃德》



枢木朱雀杀了娜娜莉的哥哥。而他是她仅剩的亲人了。


他并不常露脸。当他们在公共场合或处理公务时,他都将脸牢牢藏在Zero的假面下。通常情况下,他都沉默地守在她身边,比起具有实权的领袖,更像是个象征。当他们两人独处时,他才会表现得更像她从小便记得的那个朱雀,但也并不全像。他身上有些部分已经随她的兄长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娜娜莉想,自己是该恨他的。她有充分的理由。他们的预先安排,也并没有要求她喜欢他。但她对他恨不起来,正如她无法再去恨鲁鲁修,尽管他们都深深伤害了她。娜娜莉如此长久以来都那般敬爱仰慕他们,这份感情根本无法戛然而止。有时他们会静静坐在一起,沉默不语,什么也不做,世界则在他们身周渐渐重建起来。


娜娜莉感觉,自己失明时和他还要容易相处一些。多年来,朱雀都只是一个声音和一双手。她从来无法得知他的全貌。当她终于看见他的脸,他的样貌完全出乎她意料,在他身上却又毫不违和。她简直不知如何说起。而且,在多年不必与人眼神交流、不必学着读懂他人的表情后,娜娜莉正在艰难地从头学起。


一天晚上,她终于问道:“你爱我姐姐吗?”


“爱,”朱雀答道。他的手牢牢放在膝上。比起看他的脸,看他的手还让她更安心一些——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你想杀掉鲁鲁修吗?因为尤菲的事。”


朱雀叹了口气。“确实想,但那是以前。后来我已经不是那么想的了,当我……”


“那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他指尖摩挲着指节。娜娜莉知道这个问题定会让他痛苦,但她也同样痛苦,这样也算公平,不是吗?


“我当时其实什么都没在想,”他终于承认道。“不过是那份任务非交给我不可罢了。那完全是他的选择,娜娜莉。”


“我知道。”娜娜莉抿紧嘴唇。或许,假如那只是一场意外刺杀,而不是精心策划的借手自杀,她还能克制自己的悲痛。但他不加任何解释便撒手而去,只留她自己把真相的碎片拼凑出来。她不了解自己哥哥的方面太多太多了。就连朱雀也并不知道他全部的秘密。


“他把我和整个世界都交托给了你,”朱雀说。“一直都是为你准备的。没有什么还能比得上你一半重要。”


“我又没让他那样做。”


“我也没让他。但这不就是他的德行。他一直都自认为聪明绝顶,以为自己洞察了他人的愿望,但到头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往深里看,他还是很软弱。”


她听后喉头一紧。这些说得都不假,但……“你还是那么恨他吗?”


朱雀往椅背上一靠,伸展开双腿。在这种时候,娜娜莉尤其能发觉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经长大成人,而她自己仿佛还是个孩子。这并不仅是因为他比她更高大强壮——大多数人都高过她,毕竟她只能坐着——原因藏在他的姿态,还有他的举动里。娜娜莉的童真一直都受到极力呵护;朱雀的童真早已在风霜雪雨中剥落殆尽。


“恨……”朱雀寻思。“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娜娜莉明白。她正努力睁开眼睛,看清这世界真实的模样。她正在看清自己出身家族的本质:一只寄生在整个国家身上的多脚怪兽,坐拥全国的财富并肆意挥霍,贪欲永不餍足。因此,她必须将这一切推翻重塑。她、朱雀还有其余众人,都正致力于刮骨疗毒,将旧帝国的腐败根基连根拔起。这一过程很痛苦,因为她和朱雀也正是这腐败根基的一部分。但处理完后总是利大于弊。正如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朱雀生来并不是她家族的一员。他选择了扮演她的兄长,因为他深爱着她和鲁鲁修。就连他记恨鲁鲁修、想置他于死地之时,他也一直对娜娜莉很好。比如此时,他起身跪在她的轮椅前,双手握住她的手。


“他会为你非常骄傲的,”朱雀说。这话发自真心。朱雀绝非轻率恭维之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娜娜莉点点头。她发觉,朱雀从来没有称赞过她的“坚强”。别人总是那样称赞。这个姑娘多坚强,多勇敢啊。他们说时都语带怜悯。而朱雀的赞美从来都亲身可感地真诚,或许是因为这类称赞他也曾遭遇过。孬种里出了个好货。真有教养,看不出来是个Eleven。


朱雀松开她的手。他站起身,说,“时间晚了。你累了吗?”


娜娜莉摇头。“就是,朱雀,你能帮我按摩一下腿吗?”她这样问,一半是为了让他在这间屋里多待一会,一半也是因为本来就该按摩了。这通常都由她的理疗师负责,但娜娜莉并不介意让朱雀帮一次忙。


他点点头,等她掀起裙子。朱雀揉搓她的小腿,促使血液循环。让她放得下心做这种活的男人,只有他和鲁鲁修两个。她一直都清楚,总有一天会有男人另有所图地追求她。鲁鲁修对此很委婉,但他明确表示,只要有人令她不安,有人胆敢乱碰她、逼她去相亲,他就会出手干涉。娜娜莉也清楚,如果自己不是除了牵制鲁鲁修的软肋外、再没有其他价值的弃子的话,修奈杰尔等亲戚可能已经为她包办下婚事了。


很久以前,当娜娜莉还全然天真无邪时,她也自顾自幻想过嫁给朱雀。她曾幻想过嫁给不少人——比如哥哥,还有故事书里的王子——但她的首选可能还是得数朱雀。她明白相爱之人才应当结婚,她也爱着朱雀。就连鲁鲁修也不会有意见。除开他自己最好的朋友,还能有谁更适合托付他的妹妹呢?那样他们三个就能真正成为一家,永远在一起了。


至今,娜娜莉仍然寻思这个主意不坏,即使鲁鲁修已经不在,无法再给出首肯了。(硬说的话,鲁鲁修应该也会改变主意了吧。因为各种原因。)如果朱雀做了她的丈夫,其余潜在的求婚者就能有效地被驱退,更好显示统一战线的姿态。不过,尽管她爱朱雀,那也不是那种爱,而且鉴于他对她也并不抱有那种好感,她也不应用婚姻禁锢他。娜娜莉决不能利用他。他已经被利用太久了。


他已经告诉她,她不是施加于他的负担,也不是一份惩罚。鲁鲁修眼里的她也显然不是那样。朱雀告诉她,她是仅剩几个容许他卸下重担的人之一,因为她认识他本来的样子。因为在她面前,他就不再是Zero:他仍然是朱雀。他仍然——某种程度上——是她自愿选中的自己的兄长。


他活动着娜娜莉的脚踝。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或许那张假面从来没被摘下过。他按摩完她的腿,重新站起身来。娜娜莉示意他低下身,接着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小小的吻。这样是让他知道,他仍然被爱着。让他知道,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并不止鲁鲁修那个Geass。


朱雀低头向她一笑。他回吻了一下她的头顶,接着退后一步鞠躬行礼,极尽礼节周到之能事。这不过是童话剧般的表演。他离开后,娜娜莉在椅子上放松下来。她其实已不再是公主,他也不再是骑士了,但他们依然相守在一起。依然是朱雀和娜娜莉。


——


——


【Cori:本文前两个部分前面的引文题记,我在网上找不到对应段落的现成译文,只好自己上手没文化地翻出来了……希望不会影响体验

第三段,也就是《堂吉诃德》那段引文,我参考了我手上实体书的译文,同时补充了原文有、书里却省略的一点点部分

本文是发布于去年雀生日的贺文,合着送他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大桌兄妹盖饭是吧 再加上作者也是雀公(据合集前一篇授权页),实在是巨大惊喜了】

七颗子弹

狗与孤独的影子

  几年前摩根靠与生俱来的欺骗能力获取阿尔托莉雅的信任与卵子、做了个试管女婴,取名莫德雷德,她说,我要夺取一切。

  摩根是个精神反复无常的女人,喊她用“小畜生”,对外宣称那是儿子,因为只有男人才能获取卡美洛公司继承权,莫德雷德“不争气”、摩根帮她“争气”,莫德雷德心想,管他的,我认为大家本来就是疯子。

  她是个包裹,小时候摩根没精力照顾她就扔给阿格规文,等摩根心血来潮又把她拿回去,阿格规文是个中继站,莫德雷德在那里呆了九年。

  莫德雷德从不认床,在哪里都能睡好,回摩根家第一晚却睡不着了,她想起来刚到阿格规文家里的时候、她才七岁,和他在浴室打了一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阴翳青年和七岁小毛...

  几年前摩根靠与生俱来的欺骗能力获取阿尔托莉雅的信任与卵子、做了个试管女婴,取名莫德雷德,她说,我要夺取一切。

  摩根是个精神反复无常的女人,喊她用“小畜生”,对外宣称那是儿子,因为只有男人才能获取卡美洛公司继承权,莫德雷德“不争气”、摩根帮她“争气”,莫德雷德心想,管他的,我认为大家本来就是疯子。

  她是个包裹,小时候摩根没精力照顾她就扔给阿格规文,等摩根心血来潮又把她拿回去,阿格规文是个中继站,莫德雷德在那里呆了九年。

  莫德雷德从不认床,在哪里都能睡好,回摩根家第一晚却睡不着了,她想起来刚到阿格规文家里的时候、她才七岁,和他在浴室打了一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阴翳青年和七岁小毛孩从玄关一路打进浴室,最终阿格规文把她掀到浴缸里、激起一层柔软的香味泡沫,换来的是一手牙印。莫德雷德的膝盖磕到坚硬的浴盆、第一次意识到骨骼的存在,然后是这圈根本无法托起她的热水,她忽然陷入沉默、好像失去了再次反抗的欲求,她想到,我是一颗懦弱的虫牙。

  阿格规文把忽然认命的她洗干净,撇在地板上,在上楼前一秒她抱住他大腿,她说,我要睡那种软软的床,然后早上喝热乎乎的牛奶。

  她从未提出需求、因为摩根不会听,摩根认为畜牲就要有畜牲的样子,且畜牲需要保持“野性”,所以莫德雷德只习惯硬邦邦的面包、地板上的两层旧被子,还有冷水澡,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不过是纸箱和冷水澡,但今天她发现原来不是、完全不是这样,世界比她想的还要饱满和疼痛,阿格规文就是那份疼痛,疼痛把她掀到浴池里、疼痛给她洗热水澡、疼痛帮她吹干那头野兽般的鬃毛,所以她咬住了疼痛。

  阿格规文沉着脸看她,最终把她带回房间。

  回到摩根那里后,摩根学会了扮演母亲,给她布置贴满粉色墙纸的房间,地上是爱心地毯,她在嘲笑她,这也是温暖,而且是更好的,这是你要的吗?畜牲难道能尝出不同?你已经失败了,我怜悯你。滚去吃我给你的残羹剩饭吧。

  莫德雷德没回答,溜进缝了两层蕾丝的被子里补觉,溜进学校里上课,溜进所有阳光下的影子、苟活。所有人都在苟活。摩根也在苟活,摩根也认命了。

  有天阿格规文在上班途中被暴徒袭击,腹部中了一刀,得知此事的摩根第一时间把消息通知给莫德雷德,她在电话那头笑得令人反胃、她说,怎么样?我的小畜生、你的窝被人撕了,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你还剩什么呢?

  莫德雷德挂断电话,把皮鞋一蹬,爬上私立高中(她称之为人道主义监狱)的墙,混进人群里坐地铁冲到医院。

  阿格规文看见她顶着一头乱发冲进病房,他的眼睛猛然酸涩起来、好像莫名记起了某个远古时期刻在月背的疼痛,他拼尽全力压制那样的情绪、我不能认输,心在啸叫,这一切已经超出我肉体的承受范围,他做了两次深呼吸,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莫德雷德笑了下抢走话头,我不会放过你的,莫德雷德认真地说,因为你是倒霉蛋,而且你和我一样很孤独,我欠着你一顿热乎乎的早餐,而且,她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样子,把碎发捋到后脑勺,摩根输了,她老以为我会因为她疼痛,她以为驯养等于疼痛,她是个白痴,她什么都不懂,实际上我早就咬住你了,就像你那晚把我从她怀里拽出来一样。

  阿格规文在病床上差点昏倒。

沉锋

这不是一张沙发

过去四年里,从美国到加拿大,我搬了8次家。回想起来,其中不乏一些有趣的经历,写下来做一个记录。


一,万里外的租房

       来洛杉矶的第一年,我住进了学校附近的一间公寓。当时初来乍到,对新环境充满敬畏,总觉得要有落地就能住的地方才行。正好校友群里有一个同系的中国女生在找合租,说她找的住处非常安全,环境优越,只是需要人分担房租。于是我就这样,在没有入境美国之前,就和人一起签了一年的租约。

      公寓本身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室内宽敞明亮...

过去四年里,从美国到加拿大,我搬了8次家。回想起来,其中不乏一些有趣的经历,写下来做一个记录。

 

一,万里外的租房

       来洛杉矶的第一年,我住进了学校附近的一间公寓。当时初来乍到,对新环境充满敬畏,总觉得要有落地就能住的地方才行。正好校友群里有一个同系的中国女生在找合租,说她找的住处非常安全,环境优越,只是需要人分担房租。于是我就这样,在没有入境美国之前,就和人一起签了一年的租约。

      公寓本身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室内宽敞明亮,电器一应俱全。位置离学校很近,门口有24小时巡逻,楼下不远有健身房、游泳池和超市。建筑本身很有加州风格,红色的墙砖,开阔的走廊,喷泉边种着精心打理的仙人掌。

      有问题的是室友。人在国外,看见中国人便觉得天然有所联系,实际上并没有比素不相识的外国人更好相处。室友声称自己身体敏感,心理脆弱,会被做饭的油烟、空调的冷风乃至洗衣机的转动声打扰。并且她深谙以退为进的艺术,从不大声说话。如果我早上八点做饭,就算把油烟机开到最大,她也会用疲惫的姿态从卧室里走出来,一边咳嗽一边打开阳台门呼吸。每当我打开空调,她就敲门进我的房间,问我是否需要买一个风扇来代替吹风,并亲切地表示她可以为我出这笔钱。

      换了如今的我,想必会请她先买了送来。但当时我一心要维持这异国他乡的短暂友谊,克服了这些五花八门的条件。我早上用三明治代替煎蛋,等她出门时才使用洗衣机,在洛杉矶最热的八月,我都尽可能不开空调。

      大概这一年快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从芝加哥来看我,我们俩在自己的房间里说笑,忽然门又响了,我的室友走进来告诉我们,我们的笑声太大,打扰到了她。并且温柔地指出,我的朋友用了厨房的纸巾,还吃了一块放在桌上的核桃酥,但那是她买的。她有洁癖,不能和别人共用东西,现在只能扔掉。

    生活中应该有很多人,深陷被控制的扭曲关系却不自知,直到忽然有一天醒悟。我也是如此。我那天和她大吵了一架。我告诉她我已经用种种方式适应她的要求,而她对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基本的尊重。她则用受伤的态度地回应说:我从来没强迫你不做饭,不开空调,是你自己要这么做的。

     我们吵完架之后,生活反而平静了一些。两个人基本不说话。租期结束时,两个人平分一起出钱买的家具。她说她先选了两把吧台椅,我可以搬走客厅的地毯——我就带着那张地毯搬走了。

    

 

二,钻合同的空子

      用了一年的地毯当然没有用武之地。我的下一个居住地点甚至放不下它。因为对洛杉矶情况并不了解,我到了以后才知道,我们租的公寓价格远高于平均水平。我想着要把这笔钱省回来,就四处打听便宜的住处。正好有一位同学退学回国,在本地的租约没有到期,她就建议把她剩余的大半年租期转让给我。这种短期转租是不允许的,合同上仍然写着别人的名字。但也因为风险性,额外地给我打了折,价格还不到上一间公寓的一半。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里的其中一间卧室,与另外两位女生共用厨房和浴室。卧室衣橱上装了整面镜子,所以看起来挺宽敞。搬进去以后就发现,房间里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

      不过我在这里住的挺愉快。卧室不大,共用的浴室尤其逼仄。但是我那一年在日夜颠倒地拍摄学期作品,回家除了睡觉也不做什么。窗子安装得比较高,玻璃外覆盖着棕榈树宽大的叶子,风吹起来沙沙做响。室友们都很好说话,有一个大柜子共享彼此买的零食。不过六个月租期到时,我还是需要搬走,因为一位室友毕业了,另一位已经找到下家,要去别的地方住。

      然而我还没动身,就接到了转租屋子给我的同学的信息。她说,签合同时规定,如果不再续租需要提前两个月告知物业,然而三个住户都忘了这件事。现在所有人都需要多付一个月的罚金。她想让我和她一起承担这笔钱。

      我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没见过你们签的合同呀?

      她说: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实际住在里面的人呀!

      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各付了半个月的租金。我记得那是个晚上,洛杉矶冷风徐徐。我在手机上付款给她,心里满是不甘。怎么说呢,捡便宜赚来的这点钱,最后不多不少,又都赔了回去。

 

三,正式的续租手续

      

吃一堑长一智,我下一次钻空子时,签了正式的续租合同。这是一栋学生公寓。有一位女生因为家庭因素要回国,着急把房间转租出去,每个月打折200刀。我们去物业那里签了续租合同。我按照合同要求的付钱,而转租人额外再把打折的钱转还给我。

这栋公寓比我最先住的要便宜,条件又比之前的合宿要好得多。新室友是在旁边的艺术学院学时装设计的女生,每天都在画图和裁剪布料。我们不怎么说话,相处却也很融洽。所以这一期合同快结束时,我已经打算稳定下来,在这里多住两年——没想到疫情爆发了。

我记得刚听到消息时是一月,当时没人相信病毒会来到美国。我打算以疫情为题材拍摄毕业作品时,教授建议我用中文把“新冠病毒”的名字写到黑板上,来向评审委员会做一个生动的解说。我记得自己向朋友抱怨说,西方社会以为这是个只会出现在落后地区的事件,和他们毫无关系。不管怎么样,病毒迅速在全球蔓延。二月中美互相切断了航班,三月洛杉矶宣布停工停课,整个留学生群体陷入了巨大恐慌,回国机票飙升至十万元一张。

回想起三年前的那段时间,我好像很少担心自己感染。让人惶恐的是这种孤悬在外,无依无靠的感觉。我翻看当时的笔记,有一部分是购买食物和卫生用品的清单,其余全是住房的问题:室友和其他朋友们都回国了,接下来去哪里住?搬家公司和仓库都停业了,怎么存放东西?如果租住正式公寓,最短也要签一年的合同。这期间回国损失有多大?另外如果真的回国,学业怎么继续?

信息时代的一大特点,是把所有最突出的灾难呈现到你面前。让你总觉得事情能变得更糟。我在2020年3月17日的日记里写道:

“睡了一会儿醒来,看朋友圈说旧金山封城了。我给在那边的朋友发信息,她说问题不大。我随手在纸片上记下来,上面乱七八糟地写着‘西班牙封锁’、‘法国关闭’、‘伦巴第死亡率9%’,如果不知道背景,还以为是什么世界大战。十点钟超市开门。我爬起来去超市。最近是难得的雨季。天空是潮湿的灰色。看起来十分怪异。

“不过已经搞定了住房,如果疫情持续到夏天,应该不会落到无处可去的地步,让人松了一口气。”

      

四,麻烦不断的客厅

 

   文章标题是《这不是一张沙发》,然而写到这里,都没有出现过沙发。这就要提到我在20年夏天寄宿的这间客厅。当时局势混乱,我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回国,不敢租长租。短租渠道又都因为疫情关闭。有一个同校的学弟告诉我,他和室友已经紧急回国,可以把房间让给我住。我只需要象征性地付一点费用,但相应地,他们没有带走任何家具和个人杂物。我可以借用床,但不能乱动卧室的东西,主要在客厅活动。

   学弟提供的房间和我之间的住处在同一个小区,不需要车也能搬东西。我花了几天时间丢掉大量杂物,只保留了几只箱子转移过去。来到新家时,发现这些节省随身物品的行为十分正确:这个客厅不止接纳了我,还拥挤地堆放着另外三四个逃难回国的学生的家当,包括两张全尺寸的床垫,摇摇欲坠地架在玄关后的墙面上。

房间位于地下半层,网络信号非常差,时不时断网。厨房水槽动不动堵塞。一个月后,天花板上开始往下漏水。我用学弟的名字打了物业电话,他们来检查了两次,说是楼里空调用量大,冷凝液沿着管道渗了下来。建议我发现漏水就关空调。最后我把一个水桶放在漏水点下面,定时倒水,权当是此事已经解决了。

另外,阳台边还有一张宽阔的帆布沙发,大得出奇,是白色的。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窝在这张沙发上写了不少文章。窗外疫情肆虐,各种夸张的消息层出不穷,死亡人数攀升,市中心暴乱,医药短缺……而客厅里时光凝滞,只有单调的天花板漏水的声音。

 

五,新室友、沙发和猫

  

说来惭愧,在来到这个客厅之前,我都没有想过沙发可以是旅居生活的一部分。我初中、高中都在住校,本科在北京,先住六人间,然后得到机会住单间的宿舍。每到一个地方,我们就先布置桌椅,床架,然后是床垫……倒不是说我的生活质量不高,我家的客厅里当然就有沙发。只不过,在一个寄宿几年的空间里摆着一张舒适的沙发,看起来好像是很怪异的、不经济的一种举动。

还有一样疫情之前我没有接触的事,就是宠物。学生当然不会养宠物,自己尚且无法照顾好,何谈照顾另外一个生命呢?事实也是这样。在那个混乱的夏天,四处漂泊的不止有客居海外的学生,还有学生们豢养的宠物。平日里,我就不时听说留学生回国丢弃动物的故事。更何况是飞机票涨到天价,猫狗也需要做三次核酸的时节。某一天,一位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询问我能否让一只猫借宿一阵,等主人回到美国就接回去。我把猫接过来,主人再也没出现过。

  猫是一只混血暹罗,长得只能说是难看。来到我拥挤的客厅之前,它已经转手了几个站点,浑身是虱子咬的红点。进屋的头一个星期,它都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墙边的床垫顶上,在高处观察我。

  我管它叫Coffee(咖啡),因为它的被毛是棕黑色的。我的新室友Judy管它叫豆浆。按她的说法,这是咖啡的中文名字。

 

六,玫瑰城的小屋

  我和Judy在两个地方合租了两年。首先是原本的小区。在夏天过去之后,我们一起租了一年的学生公寓,直到毕业。毕业后,我在洛杉矶外围一个叫安大略的城市找了一份工作,Judy则在家做一份剪辑的自由职业。我们两个比较合得来,就在洛杉矶边缘的小城帕萨迪纳一起租了一个住处。

  帕萨迪纳是一个很美的城市,市花是红玫瑰,街道两侧常能看见各色的玫瑰花树。城里有不少著名的园林和花园。蓝花楹,郁金香,樱花,丁香……似乎都能在附近看到。如今我在加拿大过冬,早上踏着街边冻结的枫叶开车上班。回想起帕萨迪纳爬满金色凌霄花的高速隔离带,不禁有种恍若隔世之感。那边的房租也便宜不少。我和Judy用比洛杉矶租公寓还低的租金,在这里租到了一个三层的小排屋。

  虽说有三层,一层只有一个房间,居住面积并不算很大,但胜在有很多个人空间。我的房间在二层,从卧室窗口望去,能看见蓝天下起伏的山脉。由于南加州雨水少,空气干燥,山峦十分清晰,仿佛能逐一看见上面的黄土和灌木。如果在拂晓时分醒来,还能看见日光从山脉背后逐渐升起的景象。

  内侧窗台上有一枝红色的玫瑰花,从花坛墙边一路攀爬上来。

 

七、列治文管道漏水之谜

 

关于我从加州搬家到温哥华的过程,可以单独写一篇文章。其中有不少有趣的体验,包括如何带着一只尖叫的猫过海关,如何在二手网站上售卖闲置家具,以及如何在洛杉矶卖车。我原本的计划是开车穿过国境,大概路程是2100公里。不过最后还是作罢了。8月3日,我的航班抵达了温哥华,在列治文某栋公寓租了一个八楼的房间。因为飞机过来没有带任何家具,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才勉强安置好必需品。大概在9月6日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电话,物业说想请我回去看看,五楼屋顶发现了漏水的痕迹。

我仍然记得当时的惊奇:我住在八楼,五楼和我有什么关系?物业回答说,他们不能肯定漏水来自哪一层。希望我尽快回去。我问了老板,老板叫我下班再走。

大概六点钟我开车回到公寓,老远就看见大片黑色水渍浸透了走廊地毯:确实是我的公寓漏水了。

水从没拧紧的花洒漏下来,漫出淋浴区,沿地缝下渗到不同单元。第一天,物业告诉我受影响的是七楼到五楼的四个单元。我大感愧疚,去买了月饼、写了道歉信,分别放到每户人家的门口。第二天,他们告诉我受害户数上升到9家。那周末,他们告诉我从八楼到二楼,有18个单元提出了赔付要求。

那阵子我查了很多建筑领域的资料,试图理解为什么浴室漏的水能影响到同层以及楼下相隔很远的单元。当然啦,我在建筑方面的知识并不对事态产生什么影响。隔天,有一个长着华裔面孔,说英式英语的测评员来我的房间,用一个紫外线仪器对所有房间转角滴滴地按了一圈。我问他,目前的情况如何。

“不必担心,”他用一种乐天派的语气笑呵呵地说,“这种情况下,你的房屋保险会涵盖大部分费用。”

我告诉他,因为刚搬过来不久,我还没买租客保险。我房东的保险可能不赔付我的情况。

“哦,那可能会麻烦一点。不过你们肯定会找到办法解决的。”

“那目前楼层的损失大概是多少?”

“哦,”他高兴地说,“我估计在五万到十万刀之间吧?”

*

随后我接待了一群水患处理公司的员工,他们在房间各处安装了十台鼓风机,吸收墙面和地板下面的积水,并要求我睡觉时也不要关掉。又过了几天,一个面目忧郁的员工来到我飓风过境般的客厅,他用水笔在记事本上画了所有房间的平面图,给每一个拐角标注尺寸。据他说,他来计算需要多少材料来更换浸水的地板。

“你不用尺子,用眼睛就能看出尺寸吗?”我好奇地问他。

“很厉害吧。”他仍用没精打采的语调说,给我展示他的笔记本,“在我的国家,我是个工程师。但在这儿,我只能画图。”

我心有戚戚:“可不是吗,你从哪儿来?”

“罗马尼亚。”

这位怀才不遇的工程师走了。并把一套没用上的卷尺落在我的厨房台面上。

*

在我为需要赔付的巨额赔偿日夜担忧的过程中,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两位水患公司的员工来我这里检查装备,中途领队望着我的浴室花洒,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打电话。

“有人报告过这件事吗?”我听见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这个花洒还在漏水……它不是在滴漏,它是流个不停。”

 

所以,最新的结论是,这个花洒内置的开关失灵了。导致它自己就会忽然漏水,并不是我用完忘了关紧。保险公司派了一个高大的水管工来我这里调查事情经过。我拿手机给他录下他修理并做证词的过程。他夸我运镜不错,并告诉我,他曾是个电影演员。

“我到香港演过戏!”然后他说了几个我没听说过的电影名字,“现在已经退休了。不过以后有需要还是可以找我呀!”

 

就这样,事情告一段落,我暂时不用做什么赔偿。不过我还是要从这个只住了不到三个月的地方搬走。因为保险公司要派人来更换地板。

 

 

八,这不是一张沙发

  当我在列治文住下时,我以为要在这套公寓里住很久。并因此试图实现一个存在了很久的愿望:在客厅里放一张沙发。在附近家居店看了看,发现都挺贵。然后在亚马逊上买了一个看起来很优惠的,还能免费送货,但是需要三个星期送达。多半是海外发货。

三周过去,一查物流,对方居然已经到货签收。再一看,提供的单号送到了一个离温哥华20小时车程的地方。我于是打电话给客服要求退款。

客服:很抱歉得知您的经历。您确定自己没有收到货吗?

我:是的。

客服:您检查了所有地方吗?走廊,庭院,邮箱,或者邻居家门口?

我:这是一张沙发,如果它到了,我应该会知道。

客服:说的也对。

退完货,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搜索了温哥华的二手交易专区。里面果然有几个人卖二手沙发。我和几个人聊了天,又上门去看其中一个。其实质量还不错,而且是挺小巧的沙发。但卖家看了一眼我和我的车,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拉不走。

世上有很多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恰逢我之前询问的家居店正在打折。我于是买了一只双人沙发,还花了40刀运费。

是一只仿皮沙发,有暖黄色的纹路。内部是中空的,比较轻巧。没想到还没有用到三个月。我又要搬家了。更遗憾的是,下一个居住的地点已经有了家具。这个沙发搬过去也没有足够的位置摆放。我本想把它放在车库里以备不时之需,但是那天卖掉多余的床架时,买家问我要不要连沙发一起打折卖给她。我一时图方便,就同意了。

就经济来说,这未必是个特别糟的主意,但观感上确实如此,这位买家阿姨也是我在二手论坛碰到的。她不愿花搬家公司的钱,于是只租了一辆货车。司机过于不专业,居然没有带搬大型家具用的小推车。

从电梯口到车库有几百米的水泥路,两个人把家具拖拽着往前走。床垫的边沿磨损出线了,沙发的表面也被磕出了划痕。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把家具搬上车斗。我看着被拆成几块叠在一起的沙发,感到十分对不住它。

在我小时候,经常觉得很多东西可以轻易的修好。长大后才知道,坏掉的东西往往失去了被修复的机会。我们很少会修车身上的划痕,也很少重刷白墙上的污渍,因为没有那个时间,也不愿花修理的费用。就像这张沙发,因为这样粗暴、不谨慎的对待,它再也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当然我也知道,不必为一只无知无觉的沙发如此伤春悲秋。使用这些家具的,仍然是努力获得更好生活的人。买家阿姨转过身来对我抱怨,说她腰疼还走了这么远的路。说她租的货车是按时间收费的,我这个住址太不方便,让她多花了钱。何况沙发质量没有想象中好,也没有图片上看起来宽,实在是亏了很多。

我从她给我的信封里拿出一张十刀还给她。她马上接过,但又表现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有说话。

“一路顺风,”我说,“祝您搬家顺利了。”

 

END

镜里

一个不怎么相信爱的战人


时间线混乱,大概在ep5之后吧

战贝已经不是敌对关系了,贝熊已取回记忆但战人立场还是人类这样,无视掉这个轻微bug(


我打从心底相信他俩从游戏自始到终都睡的同一张床

一个不怎么相信爱的战人


时间线混乱,大概在ep5之后吧

战贝已经不是敌对关系了,贝熊已取回记忆但战人立场还是人类这样,无视掉这个轻微bug(


我打从心底相信他俩从游戏自始到终都睡的同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