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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胖子回到寝室已经十点多了。

八月份的晚上凉飕飕的，他把军装外套脱了搭在肩上，一边想刚才的事儿。

Alex被吻后也没什么反应，继续靠在那儿抽烟，吐的气儿被风吹散，全扑在蓝胖子脸上。

蓝胖子皱皱鼻子，感觉烟瘾又犯了。

“不困？”他问。

“啊？”蓝胖子愣愣的，“困啊，是挺困的，困死我了。”

困个屁啊，他现在兴奋得都能去操场跑圈到天亮。

“那就回去吧你。”Alex笑了，“想和我一起罚扫食堂啊？”

“想啊....不不不不不想，我操。”蓝胖子紧张的都结巴了，不是想和他扫食堂，是想和他一起呆着，只要是Alex，干嘛都行。

“其实还是想...唉，烦死了。要不明天我和你一起扫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蓝胖子说。

“别闹。”Alex笑。

“没闹，真的。”

Alex没说话，空气又安静下来，蝉鸣和夏风都回来了。

“那.....行吧。我走了啊？”蓝胖子小声说。

“嗯。”Alex吹着烟儿，黑色的身影模模糊糊。

他走出去一段儿，又回头看：“真走了啊，明天见？”

Alex没说话，跟他招了招手。

草，心要死了。蓝胖子不敢再看了，大步往前走。走吧快走吧，跑起来啊，飞起来吧。再不走，Alex也会嘲笑他的心跳声儿。

他跑了一路，刚到拐角，就看见教官站在宿舍门口等他，穿着白背心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像个路灯。

蓝胖子刚才还沉浸在食堂门口的浅尝辄止，这会儿看到人才一激灵，赶紧披上军装：“教官，您这儿干嘛呢？”

“等人。”教官说。

“等谁啊？”蓝胖子喘着气儿，明知故问。

“一个明天要去扫食堂的人。”教官也笑了，大晚上挺瘆人的，“你看到他了吗？”

“唉，您真狠啊，”蓝胖子蔫了，“行，我扫。那我能上去睡觉了吗，好困啊我。”

教官冲他摆摆手，蓝胖子估计他都烦死自己了，又课上溜号又大晚上不睡觉的。还没走出去几步呢，教官又把他叫住了。

“你等会儿。”

“啊，还什么事儿啊？”蓝胖子都跑到门口了，这会儿贴着玻璃门回头问。

“你身上是不是有烟味？”教官走过来。

“欸！”蓝胖子慌了，“没啊，哪有啊我？”

教官走进了仔细瞧蓝胖子，把他看的发怵。这教官没事儿总跟他过不去干嘛啊？

“你这大半夜的，是不是找Alex去了？”

蓝胖子浑身一震。

“没啊，我找他干嘛，”他冷汗冒出来，左脚忍不住地摩擦地面，军靴被磨得发出沙沙声，“我又不认识他。”

是啊，不认识他，就是刚打了个啵，现在还害羞着呢。

“他....吃饭了吗。”教官问。

“啊？”

蓝胖子彻底愣了，不是您不让他吃饭的吗？怎么这会儿还唱起白脸儿来了？

“应该没吃，可饿了，我看他都饿虚脱了。”

“严肃点！领导问你话呢。”

“是！”蓝胖子一个稍息立正站好了敬礼，“报告教官，他不饿，抽烟抽饱了！”

“刚才不还说没抽吗？”

“报告教官，我撒谎了！”

教官瞪了他一会儿，憋不住笑了：“行了行了，放松点儿吧，现在是课余时间，我不是你领导，只能算是朋友。”

“啊？...啊。”蓝胖子把手从脑袋上拿下来，“那您跟我说这个，意思是？”

教官好像挺为难的，踌躇了一会儿：“唉，你还是回宿舍吧。”

“欸教官，咱不带这样的啊，说话说一半儿我今晚还怎么睡啊！”蓝胖子急了，赶紧在他面前又蹦又跳的，“您好歹把话说完啊，我这人嘴最严了，绝对保密。”

教官给蓝胖子逗笑了：“行，那我就跟你说。”

蓝胖子点头。

“你知道Alex家里的情况吗？”教官问。

“家里情况？不知道。”

“他....入学表我们看了，父母那两栏都没写，我们...”

教官刚说一半儿，蓝胖子就听不下去了：“没写？什么意思啊？”

“没写就是...唉，以为你俩关系好呢，还是不该跟你说。”教官叹气，从兜里掏出个皱皱巴巴的白纸，蓝胖子接过来一看，是高一理二班的学籍单。

第一个就是Alex，学生号，身份证号，手机号qq号都填满了，后面的家庭住址和父母联系电话....都没有，只填了个姐姐。

蓝胖子脑袋都白了，不只是因为这个。

学籍单是按照成绩排的，他自己也只排在第四。

“他...学年第一啊....”蓝胖子哑哑地说。

“是啊，”教官把学籍单收回去了，“这么好的孩子，应该是家里情况不太乐观。好不容易凭本事考上来，结果领导不得意他，我们也没办法。都是命啊。”

蓝胖子愣了。

那么好的孩子。

—‘他以前是我们那片儿的不良少年你知道吗？’

应该是家里情况不太乐观。

—‘不总来学校，听说在外边可牛逼了。’

好不容易凭本事考上来。

—‘这人怎么考上来的啊？送钱了？’

都是命，都是命啊。

“你怎么了，蓝胖子？”教官叫了他一下，“头抬起来，怎么了这是？”

“没事儿。”蓝胖子抹了把脸。他眼睛有点儿潮，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您能把这学籍单儿给我吗，我想留着。”

“肯定不行啊，这是上边给的，带完你们还要还给领导呢，”教官乐了，拍拍他的头，“没事儿了，别想太多，每年都有这么几个学生。”

蓝胖子猛的抬头：“那他们...”

教官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反应，吓一跳，叉在腰上的手放下来了：“你是想说不公平吗？”

公平吗？蓝胖子忿忿地想。

“别撂脸子，我跟你说正经的。”教官说。“你觉得世界上真有公平的事儿吗？你问问自己，走到这个社会里，不管是老师关爱学生，还是领导提拔下属，有干净的吗，你信啊。”

蓝胖子低下头没说话。

“我们活着，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最怕的是还是人害人。”教官声音渐渐淡了，“可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你就是打不败他。”

“我们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长大后要坚强，要冷酷，要浑身带刺，要战无不胜，”教官笑着说，“错了。等你慢悠悠地活到我这个年纪才会懂，真正的长大是温柔，对所有人温柔，就像Alex现在做的一样。”

...可谁来对Alex温柔呢？

蓝胖子还是低着头。他这会儿已经不敢抬头了，怕眼泪掉下来，丢人。

“我想帮他，”蓝胖子狠狠咬着牙，声音都分岔了，“我特想帮他。”

特想帮他。

特别喜欢他。

想挥开所有恶意，替他承受这个世界的崩塌。

躺上床睡觉的时候，蓝胖子上铺这人总说梦话，他睡不着，就拿手机翻群聊。班里同学说军训完去聚会，还有要组团去报什么登山团。

这会儿他一上线，同学又开始讨论，还艾特他。消息一条条地来，差点给蓝胖子吵死。

翻到群员列表，他手放在Alex的名字上犹豫，一会儿点加好友，一会儿又放弃。

有点儿不好意思。

结果纠结了半天，心理建设还没做完，一下子手抖，他给加上了，对方等待回应中。

紧张啊，好像幼儿园面对喜欢的女老师一样，想搭话，又不敢，就远远地看着。老师要是来了，就跟吃了个枣一样甜，一天都有好心情。

蓝胖子正想着，系统跳出个消息，Alex已成为您的好友。

他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后背紧紧贴着墙，在黑暗中蒙着被子看手机。呼吸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很烫，嗓子好像也有点儿干。

‘嗨，我是蓝胖子。’他发。

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Alex。’

蓝胖子莫名觉得很好笑。

‘我到寝室了，和你说一声。’蓝胖子发。其实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好发的，他就是想找话题聊聊。

‘嗯，到了就行，睡吧。’Alex回。

蓝胖子看完消息有点蔫了，卷起被子躺下来，刚有点儿困意的时候，上铺那人又开始打呼噜，好像是睡飘了。

蓝胖子狠狠踢了一脚床板子。

上面那人被吵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手支在床上咯吱一声，随后安静了很久。

蓝胖子又踹了一脚。

那人终于动了，趴在床边儿嘟嘟囔囔地问：“蓝哥？有事儿吗？”

“你要能睡就好好睡，别再给我打呼噜。”蓝胖子说。

“我打了吗？”

“废话。”

“....这我也控制不了啊。”

“那你滚外边儿去？”蓝胖子侧身坐起来，黑黢黢的眼睛看着他。

“我肯定不打了。”那人打个激灵，躺回去。

结果两三分钟之后，呼噜声又响起来了。蓝胖子拿起手机：‘睡不着，失眠之夜。我上铺那个人睡觉有动静，烦死我了。’

‘看猫吗？’Alex这回秒回他。

‘什么猫？’

‘我空间里那只。’

蓝胖子抱着被捂住自己的笑声，Alex早看到访客名单里有自己了，这是暗中观察呢？

‘看。’蓝胖子打字。

对面咻咻咻地传过来好几条图片，都是各种角度的小竹猫，有的在他空间里看过，有的没有。

‘你的猫，怎么有时候胖有时候瘦啊？’

‘你想说我拍照水平差就直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蓝胖子边打字边笑。

Alex不说话了，估计是没什么可唠的。

‘你干嘛呢？’蓝胖子问，又随手拍了张宿舍照片发过去，照片儿里是Alex空荡荡的床，‘看你的床，哈哈。’

‘我躺着呢。’Alex回，也发了一张照片儿。

照片儿里是个单人间，条件不差，有小桌子小床，就是大晚上的一个人慎得慌，又有点儿孤独。

但也有可能，他在享受孤独。

‘饿吗，我明天给你带牛肉干啊。’

‘吃牛肉干下巴疼。’

‘不疼，我给你一条条撕开。’蓝胖子逗他。

‘行啊。’

嘿，个不要脸的。蓝胖子笑的不行了，还截个图。他手机没静音，截图声音好像是吵着上铺了，那人咯吱翻个身，继续打呼噜。

‘截图了，咱们空间见。’

‘我错了。’Alex回。

蓝胖子看这三个字，心都化了，又截了个图。

一眨眼的功夫，Alex换了个头像，是个小猫摘星星的cg图，那小猫存在感不高，主要是星星刻在夜空里，孤高也卑微。明明在天上，又很不起眼。

那么多人都想一步登天，成为太阳或者月亮，他偏偏只想做星星。

‘挺可爱的啊，小星星。’

蓝胖子兴致勃勃地等Alex的消息，结果这次他没回，头像也灰下去了。

没劲。蓝胖子看他下线，自己也没什么兴致，锁了手机躺在枕头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心里平静了很多，刚才和教官聊完之后的焦虑一点儿也没有了。

Alex就在这里，在他手机里，在他身边。

以后也是。

他突然抓起手机，点开和Alex的聊天界面。

‘我喜欢你，想跟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蓝胖子发了一条，愣一会儿之后又赶紧撤回。

怎么跟个傻逼似的。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蓝胖子就背着包出门，装了一堆吃的。他摸着路走进军营边上的一片儿小房，路过树丛有露水滴在他脸上，又顺着脖子滑到军装里面。

有点儿凉。

还没往里深入，蓝胖子就看见最边上的平房的窗户开着。他探头去看，Alex正躺在里边儿。

敲敲窗户，Alex没醒，他又绕到大门准备敲门。结果这一敲，门儿自己开了，还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闹了半天没关门啊！

Alex觉浅，这会儿已经被吵醒了，脑袋倚在枕头上看蓝胖子。

他刚睡醒，睡衣和头发都乱蓬蓬的，歪在那儿看着自己，有点儿可爱，还有点儿...咳咳。

“我来给你送吃的了。”蓝胖子走过去把背包扔到Alex床上，床颤了颤，Alex头发也跟着颤了颤。

“你这...也太早了点。”Alex揉揉眼睛，看向门外。

是有点儿早，天还没亮，以他们两个昨晚聊天的时间来看，俩人加起来睡的时间都不到十个小时。

“少睡会儿总比等会儿训练饿晕了强吧，”蓝胖子掏着背包，从里边拿出一堆吃的，面包肉干雪饼，甚至还有三明治和沙拉，“咱俩在这儿把早饭解决了吧，等会儿扫食堂就没事儿了。”

“扫食堂？”Alex拿了个雪饼，“咱俩？”

“嗯，我昨晚不回去太晚了吗，教官把我也罚了。”蓝胖子笑。

Alex看他那样，也没忍住，边撕雪饼袋儿边乐：“我发现你挺有意思的。”

蓝胖子愣了一下，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有意思吗，还行吧。”

“被罚了还笑，能不有意思么。”

“...哦。”

蓝胖子拿了个三明治坐凳子上吃。凳子和桌子高度差不多，他俩现在就平视对着吃零食。

看着Alex吃东西，蓝胖子心又有点儿痒，他特别想问Alex家里的状况，但是又不敢。他俩现在什么关系啊，凭什么人家要跟他说？他谁啊？

起码等熟了一点儿再...

“今天下午有演讲典礼。”Alex突然说了一句。

“嗯？”蓝胖子愣了愣，“啊，知道，典礼么。”

“我上去说话。”

“啊？”蓝胖子三明治都拿不住了，抬起头看他。是，正常学年第一名每年都要上台演讲，没什么奇怪的，但Alex第一这事儿，理应没人知道，包括他蓝胖子。

“你上去干嘛啊？”蓝胖子装傻。

“你不知道啊。”Alex又拿了袋雪饼，他都吃四五袋了。

“不知道啊。”

“行。”Alex笑了，“告诉你个秘密，我年级第一，要代表新生演讲。”

“啊？你第一啊？”

“嘁，别装了。”Alex隔老远踹蓝胖子一脚，他腿是挺长的，这都能踹着。

“没装。”蓝胖子躲开，从桌上给他递了瓶水，“喝点儿这个，你不渴啊。”

“其实我不想上去。”Alex没理他，自言自语地说，“真不想。”

不想被指指点点，不想被凭空造谣，不想有那么多的污蔑...

他只是想有一天好心情。

“为什么？”

“谁说都一样么，年级第二第三第四，省五又不是没人了。稿子就在那里，照着读不会啊，”Alex喝了口水，“净整没用的。”

“一样个屁啊，你上啊！”蓝胖子急了，“你得上去，人家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是什么混混，就是家里...”

他一下子闭嘴了。

“你看，还跟我装呢，”Alex回头笑，“接着说。”

“...不说了。”蓝胖子摸了摸嘴角。

Alex没再说话，把腿搭在床上点烟，这会儿天也亮了，更多的露水打在窗檐上，噼里啪啦，滴滴答答。

“你喜欢我？”Alex问。

蓝胖子捏着三明治的手一下攥紧了：“我没啊？不是，我是喜欢，你怎么...”

“昨晚撤回的消息是什么。”他往水泥地上抖抖灰，又用军靴把灰踢到床底下，看不见了。

“就是晚安呗，昨晚后来又没睡着，我就跟你道个晚...”

“你说想跟我处对象，撤回干嘛？”Alex懒得听这些蹩脚的解释，直接打断他。

“啊？”蓝胖子说不出话了，舌头脑子好像一瞬间集体罢工，只能呆愣愣地看着Alex。

烟雾呛人又让人上瘾，窗户外的阳光越来越足，小平房里没空调，只有年久失修的电扇还在嗡嗡地吹风。

夏天的空气干涩，又点儿潮。

Alex的嘴唇也是。

这是一个湿润绵长的，充满了清晨露水与刺鼻烟味的，青涩的吻。

“在一起吧。”他轻悄悄地说。

这声音轻的谁都听不到，东升的太阳听不到，窗外的鸣蝉听不到，好像连空气都逃走了，蓝胖子有点儿喘不上气。

在一起了！

我们！蓝胖子和Alex！在一起了！

他想大喊，想叫，想打架，却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亲吻。

那至少可以让风，替他把这个秘密带给全世界吗？